第99章
只是……他四下望望,頗為意外地發現角落里那塊破敗的石頭沒了蹤影——紀洛宸不在?
紀洛宸不在,該來值班的蘇泱也沒了影,只有姜樂悠正和一位中年婦女說著話,手里還連連推拒著什么。
周淮嶼受傷后最擔心的除了紀洛宸就非她莫屬,即便不是自己值班的日子也一天三次地往這兒跑。她對面衣著樸素的女人有張飽經風霜的臉,一雙手更是粗糙得驚人。
“哎呀汪姐,都說了,我們吃外賣就行。您又上班又要帶孩子,每天還做這些帶過來,多麻煩啊。”
“不麻煩不麻煩,”被稱作“汪姐”的女人連連擺手,親親熱**把飯盒往姜樂悠手里塞,“一點兒家常菜,吃個放心。你們啊也別老點外賣,誰知道那里面放的都是什么東西。姑娘,來,拿著……聽話!別跟姐客氣。”
姜樂悠正手忙腳亂,忽地注意到眼前的來人:“…趙隊。”
趙季寒笑得一如往常。假裝沒看見她突然冷淡的神色。“這位是…?”
“這位是陶明鑫的母親汪敏言,這位是市局的副支隊長,趙季寒。”
“你好,”趙季寒伸出手,卻冷不丁被塞進一個熱乎乎的飯盒。他愣了愣:“這……”
汪敏言熱情似火地又給他塞進一雙筷子:“警察同志,還沒吃飯呢吧?我這兒做了香菇滑雞和燜豬腳,來嘗嘗,嘗嘗?”
五分鐘后,趙季寒和姜樂悠排排坐在長椅上,每人手里還捧著一個滿滿當當的飯盒。
“好吃,好吃。”他咽下一塊雞肉,贊嘆不已,“您這手藝,比飯店都強。”
“喜歡吃就行。”汪敏言笑笑,又有點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別的也沒什么拿得出手的,你們不嫌棄就好。”
“我聽說,您每天都來?”
“周警官一直不醒,我這心里也放不下。雖然幫不上什么忙,但好歹來看看,求個心安。等他醒了。
我想帶小鑫也來看看他,給他磕幾個頭。救命恩人吶。”
“小鑫最近怎么樣了?”姜樂悠插話。
“受了點驚嚇,不過還好,看著是緩過來了。可多虧了周警官,要不是他把小鑫救下來,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孩子他爸交代……”
她的眼中劃過一絲憂傷的神色,復又笑道:“周警官現在可是我們家的大英雄,昨天小鑫足足跟我念叨了一晚上。他現在不當科學家了,以后也要當警察。”說到開心處,汪敏言樂呵呵地一拍手:“他還給我敬了個禮,有模有樣的呢!”
“好,孩子沒事就好。”趙季寒心不在焉地嚼著飯,半晌,終于下定決心似地抬起頭。
“那,關于您丈夫陶冬的事……”
“醫生,他為什么還不醒?不是說腦CT沒有異常嗎?!”
“杜警官,你先冷靜一下。”管床醫生劉雅無奈地看著他,推了推眼鏡,“周警官的情況的確有些特殊,但引起昏迷的原因有很多,可能是受傷、感染,也可能是代謝異常,血氧過低,甚至有可能是受到沖擊或者精神壓力。我們正在積極排查原因。一旦有消息,會立刻通知你的。”
大雪紛紛揚揚,紀洛宸引以為傲的大排頭燈也落滿了雪,像是緊緊閉著的眼睛。
紀洛宸把臉深深埋進毛毯。
周淮嶼,你是……不愿醒來嗎?
“是這樣,”趙季寒的語氣頗為躊躇,“有個情況不知道您清不清楚,您丈夫陶冬出事的時候,周淮嶼他曾經……”
“是不是醫院要交錢?”汪敏言急忙掏出手機。
“我沒怎么花,基本都在這兒呢。”
“……啊?”
汪敏言心急如焚地掏摸著口袋:“這也沒留個名字,我怕是人家弄錯了,不太敢動,基本都還在。
醫院要多少,剩下這些夠不夠?不夠的話我再湊湊,你放心,肯定得湊齊!周警官救了小鑫的命。
這么大的恩情,我說什么也……”
“等、等等等等,”趙季寒足足愣了半晌才回過神,確認不是自己的耳朵突然串了音。
“這是…什么意思?”
“是這樣,”姜樂悠及時解圍,“汪姐剛才給我看她的賬戶,說不知道誰給她打的一大筆錢,名字看不懂,怕是誰弄錯了,問我警察能不能查出來。”
“我一看,姓名隱藏了,昵稱是個羽毛的表情,手機尾號也對得上,這肯定是周老師……”
“對對對!”汪敏言連連點頭,“唉喲,周警官真是活菩薩,還擔心我們母子倆孤單單的不好過活……你們警察攢這么一大筆錢也不容易吧?這說給就給了,還不留名,要不是今天說起來,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是誰。哎,醫院要多少錢?我這就去交。”
她說著就要起身,趙季寒連忙攔住:“別急,不是醫院催賬。你剛剛說的那個,記錄能不能給我看看?”
轉賬的界面清晰明了。一切誠如汪敏言所言。對方沒有留下名字,只在附言里簡簡單單地寫著“好好生活”’。
副支隊長盯著屏幕。兩道眉毛擰出深深的皺褶。
“路警官,你看,這是周警官的號吧?”
趙季寒猶在恍神:“.…嗯。是。是他。”
“那個……說是不太敢動,可最近手頭太緊,孩子上學,公婆吃藥,多少也花了點兒。”汪敏言垂著頭小聲解釋,“孩子他爸沒了以后,我本來想著回老家去的,臨南這地方好是好,可……哪是我們這種人住得起的嘛。”
陶冬生前也不過是個外賣員,掙的都是辛苦錢。他打拼三年才在這里勉強立住腳。一家人要在此生活。尚且需要汪敏言做家政工來補貼。
“但小鑫特別喜歡這兒。他說老師同學都好,上課也有意思。這孩子懂事,平常從來沒跟我們要過什么,我實在是……”
“哦對對,”她吸了吸鼻子,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你看我這,又扯遠了。不是醫院要錢,那路警官,您剛才要說什么來著?”
“我……”
手中的飯盒好像灌了鉛,沉甸甸地墜得趙季寒說不出話來。嘴唇被反復咬住又放開。良久。他終于笑笑:“不是什么要緊事,一打岔想不起來了。”
“哦。”汪敏言點點頭,又合掌對ICU緊閉的大門拜了拜:“周警官可真是我們家的大恩人!老天保佑他一定能醒過來,以后平平安安。一輩子順風順
水。”
像是在檀香繚繞的觀音殿,她的表情無比虔誠,無比認真。趙季寒深深地看了她許久,轉頭偏開了視線。
雪后的天氣澄澈透明,紀洛宸抬起頭,雖然經過了一夜的睡眠,他的精神狀況卻并沒有多少改善。眼窩深陷在高聳的眉骨下,漚成一座深潭。
“放心吧,周淮嶼肯定能醒過來的,方才我跟上級匯報了,上級也跟我說明白了周淮嶼的事情,我想真正的事情談局還沒有同你講,你要不回去問問談局心里的石頭說不定能洛鐵一點,現在案件已經解決了,我就先回去了。”
紀洛宸表情一愣,看著逐漸走遠的趙季寒。
辦公室里的談局,手指捏著鼻梁不知道如何跟面前的這幾個皮猴子說明緣由。
“談局,你快說吧在不說老大要炸毛了,周老師來的時候我們就覺得不對勁了。”
談局長嘆一口氣,好像想起來什么似的。
“周淮嶼來臨南之前就一直在黑狐身邊當臥底,不過后來九死一生將人送進去之后自己就病了,等病好了這人好像失憶了不記得這些事了,上級覺得這也算好事就將這人打包送咱們這邊來了。”
“不過前些日子上級找到周淮嶼說黑狐要出獄了,將事情講了個七七八八,當時只是將他送進去但并未抓到什么實質性證據,因為他身邊的人全跑了,我們就設了個局這次要徹底釘死這幫人。”
紀洛宸此時全明白了,原來周淮嶼之前的所有都是在騙自己,他們設局把自己也給圈進去了,自己竟然還信了。
他不懂既然這一切的一切都只是為了將黑狐送進去,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醒呢。
紀洛宸陷入了深深的懷疑。
蘇泱于姜樂悠一眾人紅著眼圈離開了談局的辦公室,紀洛宸剛想走,談局喊住了他。
“周淮嶼是喜歡你的,做局之前他一直都怕連累了,一直想把你摘出去,你可以懷疑所有,但是決不能懷疑他的真心。這些時日我給你放幾天假,去陪陪他吧。”
紀洛宸得了命令,就好像得到了什么天大的寶物朝著醫院就去了。
他從來不懷疑周淮嶼對他的真心,周淮嶼的嘴慣是會騙人的可是他的眼睛和心騙不了人。
周淮嶼看他的眼神向來都是直白赤露的。
醫院人員吵雜,但他還是能聽見醫護人員喊的906病房的病人醒了。
周淮嶼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