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耿舒寧上輩子打小就滑頭,上山下水搞到的吃食,愛偷偷往幾個德高望重的族爺和族伯家里扔。
偷偷也不偷到底,總要搞出點(diǎn)動靜來,叫人知道是她,再撒丫子跑走,叫人追不迭又要承情。
所以她有底氣到算計(jì)奶奶手中賠償款的人家里耍菜刀,底氣十足,族爺和族伯們都護(hù)著她。
上班以后,吃了幾次虧,她開始將功勞往上司那里推,不管發(fā)生多大的事兒,在外從不給上司甩臉子,人前給足了體面。
所以她人后折騰了幾回,帶著底氣把年薪和辦公室都折騰到手。
就是男女之事上,她也差不多樣子,百草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總能折騰到自己滿意。
那時候她不知道怕,最壞還有郭家霸霸做底氣,她能接觸到的末路,是不會出人命的。
她身上那股子披了細(xì)致外衣的莽勁兒,從未消失過。
穿越過來以后,耿舒寧依然這么做,能賺錢的東西眼睛眨都不眨就往太后和皇上跟前送。
人一旦不計(jì)較失去,便得到了折騰的底氣。
但世道畢竟不同,不到一年,她的成長比過去十年都多,可見這紫禁城不是個好地方。
夜色放大了耿舒寧的狠勁兒,她夢里都是大殺四方,往跪她跟前的胤禛身上甩鞭子。
要不是這狗東西,她也不至于渾身哪哪兒都疼,疼得她想不管不顧鬧個天翻地覆。
可天一亮,耿舒寧戳著黑炭泥思忖大半天,還是不得不承認(rèn),好多狠招她用不得。
這里能兜底的霸霸,是她夢里狠抽的狗東西,太叫人下氣了。
陳嬤嬤拿著趙松送來的白玉膏和金瘡藥過來時,耿舒寧正坐在小兀子上,鼓著臉兒吹捂在臉上的面紗,杏眸圓睜,狠狠戳黑泥。
她差點(diǎn)沒笑出來,就……兇狠沒看出來,莫名叫人想摸摸她的腦袋哄一哄。
陳嬤嬤小心翼翼蹲在一旁,放軟了聲音,“姑娘,御前特地叫送來的金瘡藥,您唇上的傷很快就能好。”
“主子爺體貼姑娘,這白玉膏是祛疤的,保管不會叫您臉上留下痕跡。”
耿舒寧哼笑,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狗東西挺會啊。
她靈光一閃,這招目前她倒是可以學(xué)學(xué)。
她洗干凈手上的泥巴,回值房請陳嬤嬤幫著上了藥,嘟著唇小聲跟陳嬤嬤打聽。
“嬤嬤與太醫(yī)院打交道多嗎?可有能收買的醫(yī)女?”
陳嬤嬤眼神古怪看她,“姑娘打聽這個作甚?”
可別是想往萬歲爺身上用什么不該用的東西吧?
那可是滿門抄斬的罪過!
耿舒寧揚(yáng)著鵝蛋臉兒笑,“我昨晚得罪了萬歲爺,他還這樣細(xì)心照顧我,我心里實(shí)在過意不去,總想為主子爺做點(diǎn)什么。”
陳嬤嬤臉色和緩了些,“那倒巧了,跟在孫太醫(yī)身邊的醫(yī)女里,有個叫陳珍的,是我侄女,她爹是尚膳局的佐領(lǐng),我親哥哥。”
要不是有這個關(guān)系,當(dāng)年萬歲爺也不會救下她一個粗使嬤嬤。
做奴才的總得對主子有用,才有被救的價值。
耿舒寧眼神閃了閃,“他們也是皇上的人?”
陳嬤嬤搖頭,“他們不知道我為主子爺辦事兒。”
“那他們可能為我所用?”耿舒寧認(rèn)真看陳嬤嬤。
“嬤嬤知道我,我不會叫你們吃虧,但我這里容不下背叛,哪怕是皇上也不行。”
陳嬤嬤心窩子又開始顫,“姑娘,在宮里過活,萬事都得仔細(xì)謹(jǐn)慎,有些事……萬萬做不得。”
想收攏陳家人不難,哪怕不憑著血脈,陳嬤嬤也有法子能叫人死心塌地效忠。
可她跟耿舒寧身邊待久了,能感覺得出這位祖宗身上,總有股不可控的狠勁兒。
就跟命不是她自個兒的一樣,什么都敢做。
陳嬤嬤是想投靠個能養(yǎng)老的主子,不是想跟主子一起送死。
耿舒寧察覺出陳嬤嬤微微的審視和動搖,知道是給團(tuán)隊(duì)畫大餅的時候了,收了笑認(rèn)真坐正。
“嬤嬤,有些事我不好跟你解釋,可我絕對不會拿自己和身邊人的命開玩笑,無論我做什么,都是為了更好地過活。”
“如若不然,萬歲爺昨兒個答應(yīng)我,景仁宮留給我,我直接伺候萬歲爺就是,實(shí)在沒必要折騰。”
“我想要的,不只是嬪位,哪怕是妃位,也只是奴才,沒法子叫您安心養(yǎng)老。”
陳嬤嬤怔忪片刻,萬歲爺竟然連嬪位都許了姑娘,還留著景仁宮給姑娘?!
要知道,自打孝康章皇后沒了,這景仁宮就再沒住過后妃,連皇后都只能屈居永壽宮。
景仁宮占地兒大,宮殿格外開闊疏朗,如今是當(dāng)藏書閣用著呢。
皇上這是把姑娘放在心窩子里了啊!
她心下大定,被耿舒寧勾起了上進(jìn)的火熱,小心試探。
“姑娘可能給老奴一句實(shí)話,您是奔著承乾宮先前那位去的,還是永壽宮……”
這是問耿舒寧的野心到哪步,承乾宮里原先住著皇上的養(yǎng)母孝懿皇后,她生前大半生都是貴妃。
耿舒寧笑著歪回矮幾,“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嬤嬤盡管再大膽些。”
陳嬤嬤肝兒都起了顫,姑娘這是奔著慈寧宮……她不敢繼續(xù)往下想。
耿舒寧依然歪著腦袋,笑瞇瞇看陳嬤嬤。
“我可以拿我自己的命和耿氏全族的命起誓,只要跟隨我的人不背叛,我不會放棄任何人。”
“如果嬤嬤拿不準(zhǔn)主意,我也理解,咱還跟以前一樣,您繼續(xù)為主子爺效力。”
“只一條,我不是個愛走尋常路的,不能保證前頭一定是通天大道,可我不會叫你們死在我前頭。”
“若嬤嬤打定主意要跟我一道兒,往后我想做的事,嬤嬤再別多問。”
敲打完,耿舒寧笑著起身,“嬤嬤好好考慮……”
“姑娘!”陳嬤嬤嚴(yán)肅打斷耿舒寧的話,知道耿舒寧不喜歡跪,將挺直的腰板兒彎下去。
“老奴雖不是什么排面上的人,可也知道一句老話,富貴險中求,老奴在宮里幾十年,最知道墻頭草什么下場。”
跟著耿舒寧走,可能沒命,但搖擺不定,一定沒命。
陳嬤嬤不是傻子,做過萬歲爺?shù)亩浚赖锰啵黄匆话眩詈玫慕Y(jié)果也就是去庵堂里等死。
她若是膽小之輩,活不到現(xiàn)在。
從耿舒寧身上,陳嬤嬤看到一種宮里從未有過的蓬勃生氣,不算耀目,卻叫人移不開眼。
陳嬤嬤沒等耿舒寧說話,直接道:“陳家后頭沒人,我大哥年輕時候就想往上走,苦于沒有門道,鉆營幾十年也不過是個小佐領(lǐng)。”
“若姑娘能許他往上走,他比我更清明些,不會做蠢事。”
“我那侄女嫁過人,原本子女雙全,只是喪夫時趕上公公也重病不治,兒子也跟著去了,夫家覺得她是喪門星,差點(diǎn)被折騰沒了命。”
“她跟著早死的夫君學(xué)了一身醫(yī)術(shù),叫我那大哥想法子送進(jìn)了宮里,才避開夫家。”
“若姑娘能叫她有底氣在外行走,有替閨女撐腰的機(jī)會,死她也不會吐露姑娘一個字出去。”
耿舒寧安靜聽著,心下思忖。
尚膳局佐領(lǐng),她可以拿出幾個蛋糕方子,讓陳嬤嬤的兄長露臉不難。
陳珍難辦些,她現(xiàn)在出不去宮,沒辦法明著給陳珍撐腰,更沒辦法幫她收拾夫家。
但……也不是完全沒法子,先在宮里提高陳珍的地位,正好跟她要做的事情有關(guān)。
至于宮外……耿雪還在呢,只要拿捏住耿雪,她阿瑪可用。
她從炕柜里取出一千兩銀票,遞給陳嬤嬤,“那嬤嬤幫我將人拉攏過來吧,他們所求,我能幫他們辦到。”
“若嬤嬤能讓他們信我,也得能叫我信他們,總得拿出點(diǎn)子誠意來給我瞧瞧。”
陳嬤嬤接過銀票,面色篤定笑了。
“姑娘只管等著聽我的好消息。”
*
還沒見著陳家父女的誠意之前,轉(zhuǎn)眼到了除夕。
這幾日胤禛在紫禁城和暢春園來回多趟,忙得不可開交。
先前的壽果鳳柚特別受權(quán)貴們的歡迎,誰都想沾沾福氣,偏偏鳳柚誰也得不到。
胤禛安排觀音保從兵部提了幾個可以信任的武庫管司,到皇莊上駐守,在年節(jié)前種了一批福果,放在內(nèi)務(wù)府下頭的鋪?zhàn)淤u。
除了福果外,叫太上皇用著好的輪椅、按摩墊用上了大內(nèi)的標(biāo)記,同樣對外售賣。
尚膳局還整理出了慈寧宮那邊送上來的膳食單子,選了合適的,往京城外頭開了幾家酒樓。
時間太短還沒回本,送上來的消息也說,酒樓在外頭很受追捧。
臘月二十八,內(nèi)務(wù)府送上來的賬目前所未有地好看。
即便內(nèi)務(wù)府里一層一層盤剝,短短幾個月時間,也給胤禛賺了足足五十萬兩白銀。
這銀子,足夠叫他將耿舒寧的以下犯上拋到腦后了。
胤禛當(dāng)晚就吩咐蘇培盛,私下里給耿舒寧送了半成的銀票過去。
不是不想多送,只是太多了,對耿舒寧一個小女官而言,實(shí)在太打眼,那是害她。
耿舒寧剛給了陳嬤嬤一千兩,正肉疼呢,捏著御前送來的兩萬多兩銀子,高興得差點(diǎn)沒蹦起來。
那夜里被狗咬的氣下去了大半,她也不做甩鞭子的夢了,倒更有閑心等著陳家父女的反應(yīng),只等年后再慢慢折騰。
*
太上皇思慮再三,還是沒入宮。
他私庫頗豐,至今還斷不了有人孝敬,將宮宴轉(zhuǎn)移到暢春園里,由他負(fù)責(zé)開銷,對康熙不是什么大事兒。
除夕一大早,耿舒寧接到太后送來的口諭,叫她張羅著慈寧宮上下吃頓年夜飯,安排好大年初一的賞銀。
耿舒寧恭敬笑著接了口諭,唇角的傷笑得裂開,都沒煩躁。
她在大清過的第一個年,實(shí)在是太舒服了。
宮里主子都不在,她這猴兒就成了大王。
沒人敢問她唇上的傷怎么來的,都知道她跟家里不和睦,只以為是氣狠了咬的,更不敢招她。
分紅拿在手,慈寧宮上下所有人,對她都滿是恭敬和笑臉。
不得不說,這種被人捧著的滋味兒,挺爽。
胤禛就沒那么好的運(yùn)氣了,他早早帶著后妃們到暢春園給太上皇磕頭,心情卻是不大好。
牛痘早在九月底就安排下去了,效果不盡如人意。
不是牛痘不好,在百姓那里,胤禛這個皇帝口碑確實(shí)好了不少。
問題出在欠了國庫銀子的朝臣和權(quán)貴那里,這幫不省心的沒白做一回蛀蟲,家里都養(yǎng)著府醫(yī),也不缺買病牛的銀錢。
他們不肯還戶部銀子,卻能讓府醫(yī)去折騰牛痘出來。
連弘昀都能平安種痘,權(quán)貴們就更放心自個兒給家里人種痘了。
大不了私下里請?zhí)t(yī)上門幫著照看,胤禛也不可能明著下旨到太醫(yī)院,杜絕此行為。
允禟和允俄先前蹦跶時,就是拿自個兒府里的適齡子嗣都種完了痘說的事兒。
這會子,皇子皇孫們都坐在暢春園,允禟在太上皇跟前,得意都快甩別人臉上了。
“咱們都知道皇兄政務(wù)繁忙,還要操心國庫的銀子夠不夠用,可不敢給皇兄添膩煩,牛痘我們自己種就是。”
允俄嘿嘿笑著幫腔,“我府里養(yǎng)著的大夫醫(yī)術(shù)還不錯,回頭要是太醫(yī)院需要的話,大夫送給皇兄用也行,都是親兄弟嘛!”
“就是咱們的銀子都拿去還賬了,今年給皇阿瑪和皇兄的年禮有點(diǎn)不好看,你們可別嫌棄。”
允禵撇撇嘴,嗤笑,“十哥怕不是叫福晉拿鞭子抽出府,才拿不出銀子來吧?”
在場的人哄堂大笑。
都知道十福晉彪悍,這會子又有了身孕,允俄更是不敢惹,抱頭鼠竄從府里往外跑不止一回了。
允禵雖跟親哥哥不對付,但被額娘和福晉聯(lián)手收拾了幾次,倒也知道乖覺護(hù)短了。
他又挑眉看允禟,“就九哥你府里那仨瓜倆棗的,皇兄還能出不起銀子給他們種痘?”
“你這么愛折騰,跟九嫂先折騰個兒子出來多好!”
允禟氣得跳腳要罵,允禵才不慣著他,一手一個將允禟和允俄脖子摟了。
“別七個不滿八個不忿地耍嘴皮子。”
“咱們兄弟幾個也好久沒親香親香了,走,咱們練練,弟弟保證,今兒個不打臉!”
允禟和允俄大呼小叫不肯走。
可惜倆人酒肉上精通,身子骨一般,完全掙不開允禵的挾制,連老爺子救命都喊出來了,叫人一陣陣發(fā)笑。
康熙沒眼看這仨丟人現(xiàn)眼的兒子,只勾著笑,玩味轉(zhuǎn)向看似平靜的胤禛。
“老三說禮部的章程都定下來了,老九那邊討回來的欠銀也夠用,老四你打算什么時候定下大典的日子?”
胤禛平靜回話:“兒臣覺得龍?zhí)ь^日子不錯,就是怕天寒地凍不好動土。”
“再就是三月中二哥的冥誕時候,天兒稍微暖和些,更合適。”
允祉在一旁笑,“其實(shí)天冷倒不是什么大事兒,龍?zhí)ь^日子更吉利些,也能叫二哥地下有知,更早知道皇阿瑪?shù)男囊狻!?br />
允禟偷空把允俄推允禵懷里,死道友不死貧道地跑回來,正好聽到。
他嘴快往上跟,“就是,二哥最惦記的,肯定是皇阿瑪和弘皙。”
“早些叫弘皙住到太子府里去,上朝給四哥分憂,二哥也能安心早些投個好胎嘛!”
胤禛心下哂笑,說得好像這混賬到地底下跟二哥聊過似的。
睜著眼胡說八道的模樣,還不如那小狐貍啞著聲說自己莊周夢蝶呢。
胤禛深邃的眸底快速泛過一絲漣漪,晃了下神。
明明才幾天不見那小混賬,他這幾日想起她來的時候倒不少。
也不知她唇上的傷好了沒有……
允禟還在那兒胡咧咧,打斷胤禛的思緒,“聽聞四哥先前叫人撓了,這會子還能看到痕跡嘿!”
“以前倒不知四哥玩兒得這么激烈,也沒聽說四哥召幸妃嬪啊,難不成是暗地里金屋藏嬌了?”
太后以及皇后、端和皇后等后宮諸人,侍奉太皇太后在壽萱殿用午膳。
晚上的除夕宮宴,才會跟太上皇他們一起到九經(jīng)三事殿。
這會子九經(jīng)三事殿后頭的清源書屋里,就只有皇子皇孫們,面對這種打趣,都笑得格外放肆。
康熙都跟著打趣,“這倒是新鮮,難不成是老四你身邊的女官不會伺候?朕記著你額娘宮里有幾個還不錯。”
胤禛知道康熙說的是耿舒寧,畢竟這小狐貍沒少借著額娘的手,往太上皇這里送好東西。
老爺子向來是用著舒坦的人就喜歡往身邊提拔,但今日提起這一茬,不只是為了喜歡。
那套樣式古怪的羊絨衣裳,就在胤禛身上穿著呢。
這會子殿內(nèi)人來人往的,并不算太暖,但他身上已經(jīng)快起汗了。
確實(shí)是好東西,老爺子知道這東西怎么來的,也會往蒙古那邊動心思。
這是提醒他,盡快將人拿捏在手里,才能保證不會叫人鉆空子。
他剛壓下的浮動心思,又不可避免波瀾起來,奈何那混賬東西就是不肯往他身邊站。
前幾天晚上親過的柔軟,似還在唇角縈繞,確實(shí)不錯。
“皇阿瑪誤會了,兒臣這幾日太忙,著急上火的吃鍋?zhàn)訜岢龊箒恚徊涣粢鈸狭俗詡兒。”胤禛面上不露聲色對康熙解釋。
“御前女官也是皇額娘調(diào).教出來的,都還算盡心,至于其他的,等過些日子,外地官員回京述職的時候,給些恩典倒是無妨。”
允禟聽出胤禛話里的深意,再棒槌也沒有愚蠢的皇子。
他眼神閃爍偷偷看了眼依然噙著笑的老爺子,縮了縮脖子不吭聲了。
河南那攤子事兒,他沒少從中獲利,噶禮也沒少往他府里送孝敬,這些事兒都不能深究。
不一會兒,康熙就打發(fā)了眾人先往九經(jīng)三事殿去,只留下了胤禛。
“你心里有數(shù)就行,有些東西還是捏在手心里最穩(wěn)當(dāng)。”
胤禛剛才輕易壓住允禟的造作,康熙很滿意,這會子起了指點(diǎn)心思。
“不往后頭送也好,別叫爭風(fēng)吃醋毀了正事兒。”
康熙也沒忘了敲打,“朕知道你不喜風(fēng)花雪月那些子事兒,可皇嗣還是該上心些,宮里孩子太少了。”
“胤禛,別動不該動的心思,過完了年開筆之前,你去奉先殿幫朕上幾炷香,有些教訓(xùn)得牢記,你明白吧?”
胤禛平靜點(diǎn)頭,老爺子是孝莊皇后養(yǎng)大的,祖孫倆最忌諱的就是帝王情深。
他心下失笑,他怎么會對個身上疑點(diǎn)頗多的混賬動心,老爺子實(shí)在是操心太過。
他看向康熙的眸光清沉,平靜得毫無起伏,沒了外人有些話就好直說了。
“皇阿瑪不如賞兒臣個隱秘些的莊子,叫人出宮也不錯,至于宮里,耿家不止一個嫡女,恩典給誰都行。”
反正那混賬不想待在宮里,讓她出去體會一下宮外日子到底好不好過,叫她拿回生母的嫁妝再回宮也不錯。
只是那時候,景仁宮她短時間內(nèi)就不用想了。
學(xué)不會聽話的狐貍,總得付出些代價。
胤禛這話叫康熙很滿意,老四在這點(diǎn)上,比胤礽要掂量得清。
“回頭朕叫梁九功把地契給你送養(yǎng)心殿去。”
*
耿舒寧并不知道自己將來的路,就這樣輕描淡寫被定下來了。
當(dāng)然,就算知道,她也無所謂。
路是自己走出來的,人還能叫尿憋死嗎?
但有時,她和胤禛的想法總有相似的想法。
那狗東西隨時隨地都敢發(fā)青,純粹是被女人慣出來的。
但他沒見過女人真正的‘熱情’,有些事兒,不叫他自己親身體會,他不會懂。
陳珍在除夕宮宴后,避開人來到了耿舒寧值房。
與陳嬤嬤不同,陳珍不是長袖善舞的性子,一舉一動比陳嬤嬤還嚴(yán)肅。
進(jìn)了屋,陳珍二話不說,一絲不茍地跪在耿舒寧面前。
“只要姑娘能幫奴婢定下女兒的親事,讓我夫家安分下來,奴婢這條命就是姑娘的。”
她抬起頭,眸中的瘋狂叫人震撼。
“無論姑娘讓奴婢做什么都可以,奴婢絕不會有一個不字!”
耿舒寧沉默片刻,母愛的力量,她其實(shí)不太懂,兩輩子她都沒什么親情緣。
她掂量片刻,起身將陳珍扶起來,實(shí)話實(shí)說。
“提高你在宮里的地位,讓你夫家有所忌憚,眼下我能做到。”
“干涉你夫家給你女兒說親,叫他們再也不敢伸手,需要時間,我不能保證你女兒等得及。”
但這一點(diǎn),她也有解決方案,“就算成了親,也能和離,保住你女兒的命最重要,這點(diǎn)我能幫忙,最重要的還是要靠你自己。”
若是耿舒寧沒口子地答應(yīng),陳珍反倒會懷疑,現(xiàn)在耿舒寧掰開了說,她心里最后一點(diǎn)遲疑也打消了。
在過段方面,她跟姑姑一樣,毫不遲疑點(diǎn)頭。
“奴婢愚鈍,但差事辦得還算利索,姑娘只管吩咐。”
耿舒寧也是用人不疑,干脆拍板:“行,那你就先跟我學(xué)房中術(shù)吧!”
陳珍和陳嬤嬤皆虎軀一震,學(xué)啥?
第42章
陳珍今年整三十,因?yàn)槌捎H早,再過兩年都能做祖母的年紀(jì)了。
陳嬤嬤就更不必說,她一個四十歲的自梳嬤嬤,一輩子也不用接觸這檔子事兒。
姑侄倆萬萬想不到,還會聽到有學(xué)房中術(shù)這一日。
她們不是不懂,只震撼于耿舒寧一個沒成過親的黃花大閨女,是怎么知道房中術(shù)的?
但姑侄倆對視了一眼,想起耿舒寧的敲打,誰都沒敢問。
耿舒寧反倒笑著解釋,“這也不是什么污糟東西,《禮記》都說飲食男女為大欲,原先我想著嫁個能掌控的夫家,免得走了我額娘的彎路,自然會多學(xué)些東西。”
陳珍心下微酸,男女那檔子事兒,在學(xué)醫(yī)后她比尋常女子其實(shí)懂得更多些。
只是她從來沒生出過掌控心思,夫君待她也淡淡的,并未替她在家中張目過。
后來他離世突然,自己才會……
如果她有耿舒寧這份心氣兒,是不是一切都會不一樣?
她深吸口氣,恭敬點(diǎn)頭:“既是姑娘吩咐,奴婢定好好學(xué)。”
耿舒寧怕隔墻有耳,思忖片刻,“我先教陳嬤嬤,讓陳嬤嬤選開闊的地兒,口述給你吧。”
姑侄倆都覺得應(yīng)當(dāng),這種不好言說的事兒,本來就得謹(jǐn)慎。
其實(shí)耿舒寧上輩子屬于躺著享受的那個,沒太多實(shí)操經(jīng)驗(yàn),礙不住她看的‘電影’多,男朋友耍起花活兒來也給力。
從見面到勾引,從前戲到怎么盡快……咳咳,結(jié)束戰(zhàn)斗,在信息大爆炸的時代,應(yīng)該算常識了。
但耿舒寧想叫陳珍學(xué)的所謂房中術(shù),不只是敦倫。
最重要的是如何自然將那狗東西壓倒,榨干他,提高懷孕機(jī)率,讓宮里熱鬧起來。
勾人呢,氛圍、情調(diào)和計(jì)算缺一不可。
懷孕的話,不只是計(jì)算排卵期,更需要從飲食,到敦倫結(jié)束后什么姿勢,方方面面的講究。
在如何睡自己想睡卻清高的男人這方面,耿舒寧的經(jīng)驗(yàn)不是來源于男朋友。
她接觸過的那幾個品牌公關(guān)的姐姐,還有她公司里幾位市場部的女總,聊起來……尺度大到,耿舒寧覺得但凡不是個太監(jiān),都得被摁倒。
她很喜歡聽,雖然原來用不著,可睡人這事兒,憑什么只能男人主動呢?
年后太后還沒從暢春園回來,慈寧宮里耿舒寧說了算,倒是能有些清靜時候。
她跟陳嬤嬤在開闊些的烤爐那邊說起來,也有些害臊。
本來覺得沒什么,上輩子她都能聽得面不改色,可面對陳嬤嬤那張漲紅得太厲害的臉,卻莫名叫她恨不能摳別墅。
陳嬤嬤不由得感嘆,“老奴現(xiàn)在心里格外踏實(shí),姑娘有這樣的手段,是個男人都得死在你床……咳咳,姑娘的念想定有成真的那天。”
耿舒寧:“……”說得好,下次別說了。
她壓著臊一邊說,一邊把陰干的蜂窩煤上戳出更多孔來,不動聲色放到火盆里燃上取暖。
*
初五迎過財(cái)神,耿舒寧帶著慈寧宮上下的宮人,在宮門口迎回了太后。
雖說過年是喜慶日子,可太后一下鳳輦,耿舒寧就從她臉上看到了深切的疲乏和不耐。
這才離宮沒幾日,太后眼角都有了細(xì)紋,連烏雅嬤嬤和周嬤嬤也都看著格外憔悴。
耿舒寧心里咋舌,看樣子太上皇的那些妃嬪們,即便已經(jīng)成了太妃,也都不消停啊。
比起當(dāng)今,太上皇的妃嬪數(shù)量……嘖嘖,耿舒寧更堅(jiān)定出宮的心思了。
就連大老婆都有這么多煩惱,皇后烏拉那拉氏到現(xiàn)在還在永壽宮里低調(diào)著隱忍呢,能選擇的話,她才不愿意蹚這渾水。
心里腹誹著,耿舒寧親自扶著太后回到寢殿,忙不迭叫人將養(yǎng)身子的湯水端上來。
她站到太后身后,替太后松筋骨。
*
烏雅氏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了近十日,每日還要聽著那些鶯鶯燕燕的酸話,小心應(yīng)付著她們?yōu)榱藘号⒓易甯髯缘乃阌?jì),感覺這幾日比幾年都難熬。
過去做德妃時,勾心斗角也不用面對這些與前朝有關(guān)的事兒,只需要照顧好自己,時不時關(guān)心下太上皇和兒女便是。
做了太后,在宮里連皇帝都要敬著她,也沒那些子膩煩事兒湊到她跟前。
舒坦日子過久了,冷不丁一去暢春園,倒是有些不適應(yīng)了。
耿舒寧溫?zé)岬募?xì)白手指輕柔按壓在她額頭上,緩緩?fù)鳖i上去,適中的力道叫烏雅氏慢慢放松下來。
再喝一口清甜微燙的醒神甜湯,烏雅氏輕輕舒了口氣,對耿舒寧更加親近。
“有什么事兒你就叫底下的宮人做,仔細(xì)養(yǎng)好身子,也好在本宮身邊伺候。”
耿舒寧笑著應(yīng)下,柔聲調(diào)侃:“早知主子這樣離不開我,爬我也該爬進(jìn)暢春園里去,纏著您多賞我些好東西。”
烏雅氏被耿舒寧逗得發(fā)笑,放松下來后,突然吩咐——
“鈕祜祿氏在暢春園動了胎氣,這都六個月了,且得仔細(xì)著,周嬤嬤你去太醫(yī)院走一趟,叫孫太醫(yī)勤著些給她請平安脈。”
說罷,烏雅氏忍不住嘆了口氣,“到底宮里孩子還是少了些,滿宮的女人眼珠子都在鈕祜祿氏身上,活似兔子掉進(jìn)了狼窩,估摸著是嚇著了。”
不只是鈕祜祿靜怡,她也叫那些太妃們陰陽怪氣氣著了。
皇帝這子嗣稀少的事兒怎么都越不過去,宮里就一根獨(dú)苗,偏叫烏雅氏無處反駁。
耿舒寧笑得更柔婉,替太后揉捏著肩膀,輕飄飄地安撫太后。
“新年新氣象,說不定過不了多久,就不用主子操心了呢。”
烏雅氏失笑,那她還不如做夢更快些。
她卻是沒想到,耿舒寧這話竟一語成讖。
*
初六胤禛在養(yǎng)心殿開了筆,不等第二日上朝,就令張廷玉擬了旨,下發(fā)禮部和戶部,定下端和帝在龍?zhí)ь^這日追封的章程。
至于立太子大典,則在弘皙為端和帝守孝二十七日后,在乾清宮舉辦。
而后太子入住挨著直親王府的太子府,于文淵閣出閣講學(xué),正式入朝。
接連兩道旨意,午時之前就下發(fā)到了六部,叫六部衙門瞬間沸騰起來。
兩個大典隔的日子太短。
帝王治喪和立太子大典,可不只是禮部和戶部的事兒。
從內(nèi)務(wù)府到九門步軍,再到造辦處和六部,幾乎是需要所有文武百官的配合。
偏偏只有一個月的時間準(zhǔn)備,哪怕前頭準(zhǔn)備的差事已經(jīng)辦了不少,也叫人忙得不可開交,頭昏腦脹。
胤禛要的就是他們忙。
剛翻過年,養(yǎng)心殿里的折子倒不算多,也沒人有工夫給他找事兒,多是些請安折子。
他不愛看,干脆送到暢春園,美其名曰叫弘皙拿來歷練一番。
但他也沒閑著,先前耿舒寧在青玉閣給的那些零碎小物件兒,他交到了造辦處去,讓他們來張羅。
至于鴨絨和羊絨這事兒,耿舒寧不只是給了衣裳,還給了十幾張圖紙。
鴨絨能做的東西比較多,在民間推廣養(yǎng)家禽對百姓們有利,這事兒胤禛真切放在心上了。
但想收鴨絨上來,鴨肉也要有去處,想把好處落到百姓手里,沒那么容易,朝廷需要什么樣的政策和監(jiān)管制度,都得仔細(xì)琢磨。
更重要的是羊毛。
羊毛紡線可以織衣,羊絨可以紡布裁剪,這都是柔軟些的羊毛。
至于稍微粗硬一些的,也可以拿來做呢絨、氈呢等,不管是做大氅還是毯子,防風(fēng)效果都比尋常厚布好得多。
最重要的是成本低。
畢竟有幾百年的演變和改善,耿舒寧給的法子,比過去尚服局做羊毛氈毯簡便許多。
這就不只要考慮民間,還要考慮跟蒙古打交道的問題。
胤禛顧不上叫允祥去刑部了,先將他安排去理藩院,而后拉著允祥、張廷玉和陳廷敬等大臣,一點(diǎn)點(diǎn)商議琢磨其中的門道。
還有戶部討要欠銀一事,胤禛不想將這份功勞讓給允禟,且等著大典后,允禟自己辭了差事,他再安排人上去。
欠功德這法子不妥當(dāng),對付朝臣宗親,得有更周全,且叫他們鬧騰不起來的旨意才可。
時間還算充裕,如何確認(rèn)章程,胤禛還有時間思考,只是發(fā)愁手頭可用的人不夠多。
這一愁,就到了元宵節(jié)時候。
日子快到他總覺得一天十二個時辰不夠用,竟也沒發(fā)現(xiàn),耿舒寧這陣子安靜得很。
還是在乾清宮宴上,看到她俏生生立在太后身邊笑,胤禛才晃了下神,掃了她顏色格外嬌嫩的唇瓣好幾眼。
瞧著是一點(diǎn)疤痕都沒留,看樣子養(yǎng)心殿送過去的白玉膏很管用,倒叫她笑得更好看了。
就是這混賬格外沒良心,絲毫不惦記著是誰送過去的藥膏子。
耿舒寧這回沒避著胤禛的目光,不經(jīng)意與他對視時,笑容依舊清甜,還恭敬福身示意。
她湖綠色的嶄新宮裝,領(lǐng)口繡了幾株臘梅沾年節(jié)喜氣,花紅柳綠,總叫人看著格外有食欲。
胤禛不自覺就多吃了些菜,后妃們笑語晏晏敬過來的酒也喝了不少。
腦子里的正事兒太多,皇親國戚們太鬧騰,反正不可能是叫那混賬勾了心神,胤禛有些心煩意亂地燥熱。
他便沒發(fā)現(xiàn),今晚從皇后到不起眼的小答應(yīng)們,看他的眼神都帶著一種隱晦的灼熱。
*
這陣子,宮里一位姓陳的醫(yī)女,向永壽宮主子娘娘獻(xiàn)上了一張生子方,沒特意瞞著人。
事關(guān)子嗣,妃嬪們從來不會不好意思,立時就問到了永壽宮和太醫(yī)院去。
皇后知道自己身子骨不適合再生孩子,太醫(yī)院也不愿意得罪妃嬪,兩相配合,這生子方就流了出去。
說是生子方,其實(shí)只算利孕方,里頭有關(guān)于易孕時間的推算,容易坐胎的侍寢姿勢,還有保胎的食方推薦。
這陳醫(yī)女夫家前朝曾出過太醫(yī),她自己本人進(jìn)門就開了懷,后頭也是兒女雙全,雖然沒保住兒子,生養(yǎng)卻比尋常婦人容易。
尤其是這生子方太醫(yī)院里的太醫(yī)也都看過,有問題太醫(yī)絕對不敢叫主子娘娘們用,妃嬪們更放心不少。
這就都肯用心琢磨著。
仔細(xì)一看,好家伙,以前她們算的日子都是錯的,怪不得潛邸時候府里孕信就不多呢。
她們不會想大家都是如此,為什么別人府里孩子多,所有妃嬪們都只有一個奔頭——方子有了,怎么叫萬歲爺召幸?
畢竟這位爺可是能在養(yǎng)心殿近兩年都不入后宮,光有方子沒有雨露有個屁用啊!
備受后宮娘娘們看重的陳醫(yī)女,私下里又去了趟慈寧宮,獻(xiàn)上了名為易孕,實(shí)則勾人的法子。
烏雅氏也聽到了生子方的風(fēng)聲,正愁著宮里妃嬪不中用呢,這還能等?
厚賞過陳珍,她下了道懿旨——除了鈕祜祿靜怡外,其他妃嬪變成每日去慈寧宮請安,陪太后禮佛。
起碼養(yǎng)心殿得到的消息是這么說的。
至于是禮佛還是旁的,陳嬤嬤倒向耿舒寧,烏雅嬤嬤心疼主子,覺得宮里子嗣多一些更好,瞞得是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胤禛聽聞慈寧宮的動靜后,只以為額娘是在暢春園受了委屈,回到宮里折騰一番瀉火。
前朝事兒太多,他絲毫沒放在心上。
他也不知道,御膳房每日送上來的膳食里,多了好些放鹿茸、虎鞭和丁香、肉桂……這些容易叫人燥熱的膳食。
他更不知道,妃嬪們這陣子從慈寧宮請過安后,都忙不迭回自己宮里,閉門不出。
大冷的天兒,在帳子里秦家練習(xí)陳珍教導(dǎo)的柔身術(shù),練得香汗淋漓。
*
回到眼前來,胤禛燥熱得實(shí)在是待不下去,酒也喝了不少,雖沒喝多,卻有些坐不住。
他不是個會委屈自己的性子,直接帶著蘇培盛去外頭吹風(fēng)醒神。
若不是太后還沒離席,胤禛估計(jì)就直接回養(yǎng)心殿就寢了。
這會子只能在偏殿休息片刻,等著元宵節(jié)放完了煙花后,伺候太后回宮。
蘇培盛剛在外頭站定,齊妃李氏就帶著紅纓過來了,看到蘇培盛竟不像過去一樣冷臉,笑得非常和善。
“太后娘娘讓我來給萬歲爺送醒酒湯,勞蘇公公稟報一聲。”
蘇培盛遲疑了下,不敢不給太后和齊妃面子,進(jìn)去稟報了。
因?yàn)楹腙溃范G也不會不給李氏這個鞭子,淡淡叫了進(jìn)。
紅纓和蘇培盛就在門口伺候著。
蘇培盛以為這會子主子爺不舒坦,會很快叫李主兒出來,卻沒想到,是很快……就聽到了里頭敦倫的動靜。
看著紅纓臉上格外明顯的喜色,蘇培盛總覺得不大對勁。
這……萬歲爺連就寢都不愿意在乾清宮,為表對太上皇的孝心,特地選了養(yǎng)心殿,怎會在乾清宮偏殿里幸妃嬪?
齊妃可別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兒吧?
他壓著擔(dān)憂趕緊吩咐人守著附近,生怕叫人發(fā)現(xiàn)這邊的動靜。
隨后他冷冷瞥紅纓一眼,避開她,偷偷吩咐趙松去請?zhí)t(yī)。
半個時辰后,里頭傳來了胤禛低沉的叫水聲,似是壓著風(fēng)雨一般。
第43章
二更時分,養(yǎng)心殿內(nèi)燈火通明。
胤禛臉色冷淡坐在羅漢榻上,由太醫(yī)把脈。
常院判覺出皇上身上的冷意深沉,仔細(xì)把脈許久,腦門上的汗都出來了。
萬歲爺這身子……好得不能再好了,到底讓他瞧什么?
胤禛垂著眸子淡淡問:“朕體內(nèi)可有迷香和催青香的痕跡?”
常院判心下一驚,跪在地上嚇得快打擺子了。
“回萬歲爺,許是微臣醫(yī)術(shù)不精,沒診出來,可要叫陳太醫(yī)過來瞧瞧?”
胤禛捏了捏額角,身上冷意更重,語氣卻依然輕飄飄的。
“不必了,你退下吧。”
待得殿內(nèi)沒了人,蘇培盛小心翼翼上前,小聲問——
“爺,李主兒那里的人……留還是不留?”
先前在乾清宮洗漱過后,齊妃是被養(yǎng)心殿的人送回去的,沒叫人發(fā)現(xiàn),卻也圍著宮門不叫進(jìn)出。
蘇培盛其實(shí)想問,今晚齊妃侍寢,留還是不留。
胤禛好一會兒沒吭聲,半瞇的眸子淡淡看著手中的佛珠。
在偏殿時,其實(shí)李氏伺候得比起過去更得他心意。
但她今晚的熱情,讓他抵不住心里的晃神和燥熱,叫他覺得格外膩煩。
像是他被漂了……胤禛思緒猛地一頓,瞬間抬起眸子,眸中冷光大盛。
“不留!”胤禛盯著蘇培盛,怒火叫額角都蹦起了青筋,咬著牙一字一句吩咐——
“叫粘桿處徹查慈寧宮,耿舒寧這些日子做了什么,事無巨細(xì),朕都要知道!”
蘇培盛目瞪口呆:“主子爺?shù)囊馑际恰苯裢睚R妃侍寢,又是那小祖宗搞出來的?
不是,這小祖宗難不成真想做尚寢嬤嬤?!
*
耿舒寧神思不屬地伺候著太后歇下,蹙著眉慢吞吞回到自己的值房,陳嬤嬤已經(jīng)在等著她。
“姑娘,今晚齊妃侍寢了。”
耿舒寧白嫩的眉心皺得更緊,“我知道。”
她也很驚訝。
她想著,這世道女子都保守委婉,給的法子是細(xì)水長流才能見效的,也只是勾搭而已。
真讓她教人強(qiáng)那個啥,她也不敢啊,又不是不要命了。
哪知道李氏在乾清宮就敢……比她還莽。
她想榨干這狗東西,別總打她的主意,不是想氣死他。
哪料到,齊妃得了太后的吩咐去送醒酒湯,一直沒回來,太后和皇后都知道怎么回事。
皇后臉色不好看,太后歇下的時候臉上卻帶著笑。
陳嬤嬤擔(dān)憂,“我和陳珍的關(guān)系瞞不住御前,若是萬歲爺查出什么來,雷霆震怒……”
“怒什么呢?”耿舒寧披上鴨絨毯子,垂著眸子嘴硬。
“是叫宮里子嗣多一些不好,還是娘娘們更會伺候萬歲爺不好?”
“說起來,萬歲爺先前想叫我去御前,本就是要讓我做尚寢嬤嬤的差事。”
陳嬤嬤無奈極了,“姑娘明知主子爺對你的心思,偏總往旁人那里推,萬歲爺心里能舒坦嗎?”
在宮里,一旦有誰侍寢,其他妃嬪都恨不能拿醋把人淹死。
像姑娘這樣,就是用屁股想,也知道姑娘對皇上不上心,這是個男人就不能忍。
耿舒寧笑了,“皇上想在哪兒幸人就可以由著自己的心思,后宮女子還要感恩戴德,心里就舒坦嗎?”
那天去青玉閣,她雖然有了逃離臨幸的法子,在黑暗中被壓制的恐懼和厭惡不全是假的。
這也叫她堅(jiān)定了出宮的心思,只要她有用,以四大爺務(wù)實(shí)的性子定會護(hù)著她。
嘴上先敷衍著,這男人身邊妃嬪那么多,時候久了,他也許就歇了心思。
那時候,她肯定早在宮外了。
性于她而言,曾是很令人愉快的消遣,如果要成為將她鎖起來的牢籠,那活著有什么意思?
陳嬤嬤沒辦法回答耿舒寧的問題,無聲嘆了口氣勸。
“這世道女子不都是如此?您實(shí)在沒必要跟萬歲爺較這口氣兒。”
“起碼萬歲爺對您上心,金尊玉貴地活著,已經(jīng)比大多數(shù)女子要強(qiáng)了。”
耿舒寧撐著額頭,扯了扯唇角。
“我心里有數(shù),明兒就跟萬歲爺陳情,嬤嬤放心吧。”
她無法叫陳嬤嬤明白,不管在哪個世道活著,她都少不了這口心氣兒。
上輩子她沒了親人,在這里也如浮萍,想好好活著,憑的就是那口氣兒。
沒了心氣兒,也許去地下跟奶奶團(tuán)聚還更好些。
*
翌日一大早,耿舒寧請陳嬤嬤給御前遞了一封信。
蘇培盛戰(zhàn)戰(zhàn)兢兢將信送到主子手里。
胤禛從昨夜起就憋著一股子氣,說不上惱火,就是有些厭煩耿舒寧這些小伎倆了。
不過一個女人,愿意伺候就留著,不愿意就關(guān)去莊子上,暗衛(wèi)有千百種法子,能叫她把肚子里的壞水兒吐干凈。
面無表情打開信箋,他沒有期待,只想知道是誰給她底氣,一而再再而三地敢算計(jì)帝王。
然而信打開后,胤禛有些意外。
明明昨夜才剛見過,信紙上撲面而來的卻都是思念。
「昨夜聽風(fēng),恐君涼意入體,夜半對炭火,盼君暖,如我亦,驚覺萬語千言無處說」
「炭火千瘡百孔,如千百冤枉,盡付窗外,化作盼雪意,蒲柳情絲應(yīng)如雪,叫天地知,念呀念成了疾」
「爺,你想聽雪的聲音嗎?」
這狗屁不通的酸話叫胤禛看得眼睛疼,眸光卻被最后一句話驚得劇烈波動一瞬。
欽天監(jiān)稟報上來,這幾日都沒有雪。
但他剛在胸膛升騰起的暴戾,兇狠,卻好像被輕飄飄的雪花壓住,包裹,不由自主地消散。
良久,形狀姣好的薄唇輕輕呵出無聲的笑,落雪的冷意從心窩子往上去,蔓在了眸底。
不用查,他也可以確定,昨晚的事兒跟耿舒寧脫不開干系。
她是個會玩弄人心的,卻不是他教出來的。
那是誰,教她學(xué)會這樣狡詐又勾人?
蘇培盛從殿外進(jìn)來,輕聲稟報:“萬歲爺,趙松問過陳嬤嬤和巧荷了,耿佳福晉替姑娘相中了一門親事,是做填房……”
他期期艾艾將那人的身份說了,聲音更輕,“姑娘這陣子心里不痛快,天天在慈寧宮膳房后頭……玩兒泥巴,只有陳嬤嬤伺候著,倒是沒跟誰聯(lián)系。”
胤禛冷笑,“若朕沒記錯,陳醫(yī)女是陳嬤嬤的侄女,還是潛邸時候朕幫著送進(jìn)宮的吧?”
他記性向來很好,掌控欲又強(qiáng),事無巨細(xì)都在他腦子里。
既然能瞞得住,那陳嬤嬤怕是換了主子,她的手段確實(shí)叫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蘇培盛沒敢吭聲,他也覺得不用查。
“萬歲爺,張廷玉大人和陳廷敬大人求見。”趙松在門口輕聲稟報。
“陳氏那里不要再叫她辦差事了。”胤禛將信紙放在燭火上方頓了下,卻又折了起來,語氣格外淡漠吩咐道。
“只管叫人仔細(xì)盯著那混賬,不管她想做什么,不必插手。”
“宮里也確實(shí)該多些喜信兒,若再傳出孕信,將那皇莊的地契給她送過去,朕送她一個做姑子的好去處。”
沒等蘇培盛為‘做姑子’三個字震驚,胤禛就叫張廷玉和陳廷敬進(jìn)來了,理藩院和戶部的事兒還沒忙完。
三月底他打算帶弘皙下江南,沒工夫跟耿舒寧計(jì)較這些風(fēng)月上的小事。
由她去,只要她還有用,他自不會虧待了她。
*
有了準(zhǔn)備以后,蘇培盛很快就發(fā)現(xiàn),御前起居日常中有些許不對勁。
比如膳房里進(jìn)上來的膳食里,加了些尋常不會加的東西。
又比如來御前送湯水的妃嬪,湯水里也添了以往不見的佐料。
到龍?zhí)ь^之前,皇上偶爾召幸妃嬪,也叫蘇培盛發(fā)現(xiàn)了這些妃嬪們的變化。
連最寡淡的懋嬪身上都多了些柔婉。
端和帝的治喪大典過后,蘇培盛將常院判做出的診斷稟報了上來。
“您入口的東西并無不妥,都是孫太醫(yī)偷偷瞧過的,與過去太后娘娘給您養(yǎng)身子的藥膳類似,滋補(bǔ)腎氣,溫肝養(yǎng)神,對萬歲爺沒壞處。”
“陳醫(yī)女奉上的生子方,因著時間短,暫時看不出效果,太醫(yī)院五日給后宮請一次平安脈,有消息很快就會傳出來。”
胤禛眉眼疏淡,“既對朕好,朕也不能不承耿女官的情,將地契這就給她送去吧,叫她親自來養(yǎng)心殿謝恩。”
這陣子后宮妃嬪往御前送湯水頻繁,手段齊出,胤禛身體越是放松,心里那股子火就越燎原。
蘇培盛也不敢多說什么,他總覺得這倆祖宗在玩兒一種很新奇的東西。
他這當(dāng)奴才的不懂,也不想懂。
到了夜里,地契是趙松親自送到耿舒寧房里。
他笑得格外恭敬,“這莊子在小湯山,那可是太上皇叫人建的莊子,最是清靜不過,適合您修行。”
耿舒寧:“……”修行里,包括酒肉不?
趙松又道:“萬歲爺請您有空的工夫,去御前謝恩。”
耿舒寧捏著地契,明明得償所愿,卻沒跟拿到分紅的銀子一樣高興,反倒心下打鼓。
這狗東西,不是被妃嬪撲瘋了吧?
她有種去了養(yǎng)心殿,可能再也出不來的預(yù)感,這莊子……是用來給她收尸的吧?
耿舒寧笑得比趙松還恭敬,扶著腦袋滿臉歉疚。
“請小趙諳達(dá)幫我在主子爺跟前請個罪,我這陣子身子有些不適,太醫(yī)叫我仔細(xì)養(yǎng)著,夜里太冷了,去一趟御前怕又要起燒。”
“可否請小趙諳達(dá)等等,我以書信的形式,向萬歲爺謝恩可好?”
不等趙松拒絕,耿舒寧又道:“小趙諳達(dá)放心,若是萬歲爺怪罪,我都接著,不會叫你為難的。”
趙松聽她這么說,實(shí)在無法拒絕,干爹又叮囑他,不管耿舒寧要做什么,都別管。
他只能帶著厚厚一封信回到養(yǎng)心殿。
蘇培盛看見信,心里納罕,“這祖宗哪兒來那么多話要跟萬歲爺說?”
有這寫信的功夫,直接在皇上身邊說,也好過總叫皇上這么貓一陣狗一陣的惱,要送她出家啊!
搖搖頭,蘇培盛捏著信送了進(jìn)去。
胤禛今兒個正是狗的時候,看見信就冷笑,知道她這是不敢來御前,劈手接過來,想看她能說出什么花兒來。
信一打開,胤禛就愣了下。
這回沒有那些酸溜溜的白詩,只有一句話——
「爺,舒寧將心疾變成了驚喜,您就別跟我計(jì)較啦!」
底下放著厚厚一疊畫,第一張是一個小人兒蹲在地上,拿筷子……玩泥巴。
胤禛:“……”這是尼姑該干的事兒?
從第二張開始,小人兒辛辛苦苦用烤爐試出了干面條、料塊、蜂蜜面餅……等許多他已經(jīng)嘗過的吃食。
后面還有方方正正的餅,標(biāo)注著壓縮餅,用到的是些最常見的粗糧甚至還加了些許麥麩,摻上飴糖和參須水,不倫不類。
畫一旁有口感和功效解釋,“壓縮餅在油紙中包裹著不易碎,能保存三個月以上,口感略粗糙。”
“但研磨成粉后炮制,比較容易入口,營養(yǎng)充足,適合急行在外食用,奴婢一點(diǎn)都不辛苦。”
胤禛唇角有點(diǎn)壓不住了。
他竟毫不意外她這狗腿模樣,這混賬造作完了,回回都要拿東西出來哄人。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縱著她。
他隨手將這張畫遞給蘇培盛,表情肉眼可見地愉悅,“明兒個一早,叫人送到——”
話沒說完,他突然頓住,手里的畫都驚得輕飄飄落地。
蘇培盛滿頭霧水撿起來,“萬歲爺?”
送到哪兒您倒是說啊!
但胤禛沒出聲,死死盯著最后一幅畫。
畫面里,落寞委屈的小人蹲在炭火盆前,用火鉗子撥弄著里頭……千瘡百孔的圓炭塊。
畫一旁的解釋言簡意賅——
“黑炭摻以石灰、黃泥做成千瘡百孔炭,那些孔絕對不是奴婢泄憤戳出來的!”
“陰干后燃燒無黑煙,似紅羅炭,一筐可做三筐千瘡百孔炭,一塊可燒三個時辰,就跟奴婢對您的忠心一樣持久!”
胤禛:“……”她給了他一份實(shí)在無法拒絕的大禮,哪怕有再多氣,也都發(fā)不出來了。
真正到春末之前,估摸著還得有兩場大雪。
若真如她所說,今歲……不,以后凍死的百姓都會少很多。
黑炭在市井間賣得不貴,三十文錢一大框。
這……千瘡百孔炭,等于三十文買三筐,還更經(jīng)燒。
胤禛粗粗算了下,哪怕兩文錢一塊也有得賺,百姓們用得起。
這樣的大禮……是她在思念自己的時候做出來的。
他心里升起一股子叫胤禛格外陌生的酸澀,滾燙劃過心腸,叫他不自覺溫柔了眉眼,只眸底愈發(fā)深沉。
這樣一個永遠(yuǎn)充滿驚喜的小混賬,他無法用那些嚴(yán)苛手段對付她,亦不愿逆了她的心思強(qiáng)行將人收進(jìn)后宮。
他該拿這小狐貍怎么辦?
第44章
胤禛非常清楚千瘡百孔炭的價值,可以說這是比牛痘還要重要的東西,甚至?xí)撬麖氐鬃(wěn)皇位的契機(jī)。
只是老問題仍然存在,他手里可用的人不多。
胤禛想,所以哪怕耿舒寧是個女子,他也依然重視,為了江山社稷,對她再縱容些……又有什么要緊。
一部分朝臣和宗親仍然忠心康熙,因?yàn)榘凑找酝鶠椋滴跄芙o他們的榮華和權(quán)柄,在新帝這里行不通。
另有一部分朝臣這宗親處在微妙的中立位置,因?yàn)樨范_、胤礽和胤禩沒的突然,他們的勢力保全得非常完好,隱匿在風(fēng)雨之下等著攪渾水。
從耿舒寧給的震撼中清醒過來,胤禛的惱火自己就消化掉了,卻一時不知道該拿她如何是好。
他下意識將復(fù)雜情緒壓在心底,先思忖該辦的正事。
千瘡百孔炭不難做,但不能交給內(nèi)務(wù)府。
他們一層一層羊毛薅下去,再便宜的炭也會變成普通百姓買不起的價兒。
頂好是從造辦處里提人出來辦個場子,以胤禛能信任的人領(lǐng)頭,叫托合齊帶兵把守,做出足夠的炭火,直接賣給百姓。
造辦處的師傅好找,只要身契拿捏在手里,從炭場出不來,也不怕方子短時間泄露出去。
往后泄露了,在第一輪朝廷帶頭限制價格后,有心之人也不敢比朝廷賣得貴。
現(xiàn)在關(guān)鍵是他可以信任的,一個允祥要負(fù)責(zé)理藩院的差事,半個允禵還沒能徹底收攏京郊大營呢。
剩下的人都是一個蘿卜一個坑,他短時間內(nèi)提不出人來。
*
天兒這么冷,倒春寒里頭總會有雪,事不宜遲。
胤禛沒多遲疑,將千瘡百孔炭重新畫過,帶著圖紙去了暢春園。
千瘡百孔炭……實(shí)在難聽,胤禛思忖許久,更名為玲瓏炭。
清源書屋里,康熙看著圖紙,心神大震,甚至不顧胳膊腿兒不便,猛地站起來看向胤禛。
“這可是真的?”
胤禛趕緊扶住搖晃的康熙,“兒臣已經(jīng)叫造辦處的人暗中試過了,一小塊炭至少可以燃四個時辰,若是放在略封閉些的鐵桶內(nèi),能燃燒接近五個時辰。”
也就是說,兩文錢就能叫屋子暖上一夜。
百姓們一冬再節(jié)省,至少也得十幾筐炭,才能保證不凍個好歹。
這大幾百文的銅子兒,卻不是所有百姓都掏得出來。
哪個冬里都會凍死好些窮苦百姓。
如果玲瓏炭可用,叫造辦處想法子做出能延長燃燒時長的爐子來,也許三分之一的銅子兒都用不了。
康熙哪怕有再多心思,他也是個一心為江山的帝王,這點(diǎn)是什么都改變不了的,而百姓是江山的根基。
“這炭怎么來的?”他問胤禛。
“你來找朕,是想讓朕來替你張羅這玲瓏炭的買賣?”
胤禛遲疑了下,只回答后頭的問題。
“我想問皇阿瑪要個人,不想叫您張羅,您手底下那幫子蛀蟲兒臣信不過,這事兒臣來辦更好些。”
這番大實(shí)話把康熙氣笑了。
坐下去之后,完好的右腿踹胤禛身上,“信不過朕,你還來問朕要人!”
胤禛沒有拂去衣袍上的腳印,隨意撩開跪下去,“兒臣想要的是戴名世之堂孫陳宏富。”
康熙臉色一沉,沒吭聲。
戴名世因?yàn)椤赌仙郊分S刺滿清,在江南被無數(shù)稱呼滿清為韃子的遺老們傳頌,被康熙親自判了誅親外兩族的罪。
胤禛說的陳宏富,實(shí)則是戴名世之女所生,只是過繼給了二族之外的堂伯。
雖幸免一死,卻與家人一起,都被發(fā)配去了直隸采石場做苦力。
戴名世和當(dāng)初《南山集》所引用書籍的侍讀學(xué)士方孝標(biāo),兩家現(xiàn)在剩下的五服之內(nèi)的族人,日子都不好過。
康欣心下清明,戴方兩家為兩朝世家,底蘊(yùn)頗深,子孫有才能者不少。
胤禛不只是要陳宏富,他要的是戴家和方家后人,這無異于推翻康熙的旨意,打康熙的臉。
康熙沒急著回答胤禛的話,淡笑著看了眼玲瓏炭的圖紙,眼神意味深長。
“叫玲瓏炭,莫不是女子做出來的吧?”
“是耿家那個女兒?你到底什么打算?”
胤禛晃了下神,這炭火確實(shí)是耿舒寧對他的情意,七竅玲瓏心,最是相思,最恨相思。
他不知道該拿耿舒寧怎么辦,卻下意識想留下她的情意。
只是這話卻不能跟老爺子說,胤禛舌尖微微頂著上顎,微微垂眸。
“耿氏該如何安排,兒臣還想看看耿佳德金的能力,左右她一時半刻出不了宮,朕派人盯著她,出不了亂子。”
“這炭……確實(shí)是她做出來的,是為額娘張羅吃食的時候,鬧著玩兒發(fā)現(xiàn)的,名字卻是兒臣起的。”
“兒臣愿以比干意,盡忠江山,盡為江山,使得天下俱歡顏。”
胤禛抬頭,“皇阿瑪,追封二哥,立弘皙為太子,兒臣不后悔,卻也盼著皇阿瑪多疼兒臣一些,成全兒臣玲瓏愿。”
當(dāng)老子的明旨打兒子的臉,他是新帝,也需要立威。
若戴方兩家人被起復(fù),會比任何人對胤禛都忠心,也能以最快的速度讓臣子們看到,一朝天子一朝臣。
康熙哼笑了聲,“你打小就不是個心眼大的,當(dāng)初你能為了條狗剪了老九的鞭子,今兒個來打你老子的臉,朕一點(diǎn)都不意外。”
人老了就容易心軟,康熙不知道自己的身子骨還能看顧這江山多少年,心里不痛快,卻也不吝嗇為新帝立威。
他擺擺手,“行了,別在這兒礙朕的眼,只一點(diǎn)你記住,別叫女人牽著鼻子走。”
“有用的女人可以縱著,卻別縱過了頭,傳出什么不好聽的話來。”
胤禛恭敬應(yīng)下,他知道,老爺子這是答應(yīng)了。
他并不意外,當(dāng)兒子的對老子的心態(tài)總是更了解些,尤其是這老子還曾經(jīng)是皇帝的情況下。
想著耿舒寧,胤禛心里有些憋悶。
老爺子只知道他縱著耿舒寧,卻不知道他是縱得她把自己往別人那里推。
即便他想,那女人沒有心,他們傳不出什么狐媚惑主的小話來。
出門時,胤禛沒忍住抬頭看了眼天,二月天高云闊,空氣還格外干燥,有風(fēng)無雪。
他突然問蘇培盛:“雪落是什么聲兒?”
“這……奴才還真沒注意過,沒什么聲兒吧?”蘇培盛沒見過耿舒寧的書信,滿頭霧水,小心翼翼伺候著胤禛上皇攆。
胤禛微諷地勾了勾唇,是沒什么動靜,就跟龜縮在慈寧宮那混賬一個樣兒。
*
在正經(jīng)的朝廷大事上,胤禛向來是雷厲風(fēng)行的帝王。
一道密旨,將戴方兩家被流放的族人從盛京和直隸接到京城,胤禛沒急著傳出消息去。
陳宏富快馬加鞭行至京郊,在托合齊的駐守下,進(jìn)了被高墻圍起的寬闊莊子。
他帶著造辦處出來的十個師傅不眠不休好幾日,設(shè)計(jì)出了玲瓏炭爐。
托合齊令手下可信任的中營副將和汛兵從附近莊子上請了許多勞力過來,送入了莊子里。
二月下旬,外城開了幾個鋪?zhàn)樱猿⒌拿x售賣玲瓏炭和玲瓏爐。
炭一塊兩文,可燃燒三個時辰,每家每戶每日限買三塊。
鐵皮炭爐一個兩百文,可供玲瓏炭多燃燒兩個時辰,每家每戶限購一個。
一開始百姓們還不敢上前,畢竟周圍駐守著步兵衙門里的兵吏。
還是跟隨托合齊出來巡邏的陳宏富看見,他在采石場跟普通苦力待了好幾年,最清楚百姓們怕什么。
很快,就有兵吏敲鑼打鼓叫喊起來——
“皇上仁慈,怕百姓們冷天難熬,特叫人做了玲瓏炭!”
“皇恩浩蕩,一塊只需要兩文錢,一夜不用添炭火啦!”
“想買的只管進(jìn)屋子里試試看這玲瓏炭暖不暖!不暖不要錢!”
百姓們一聽,還有這種好事兒?
要知道,就是黑炭,他們一夜也得燒個五文錢的炭。
因?yàn)橘F,家里窮的都只有最冷的時候才燒炭,其他時候就是硬熬著。
現(xiàn)在兩文錢就可以暖和一夜?
那豈不是不用因?yàn)槭″X,死熬著不舍得燒炭了?
百姓們想活,無非就是吃飽穿暖的事兒,涉及這方面,再害怕那些兵老爺們,他們也敢往鋪?zhàn)永锶ァ?br />
等發(fā)現(xiàn)這些兵老爺們并不攔著人,雖然口氣還是那么高高在上,卻只維持秩序不叫人生亂后,三家鋪?zhàn)忧岸寂牌鹆碎L隊(duì)。
胤禛下午批完了折子,沒歇晌兒,微服出來看。
見著不少百姓穿得破破爛爛,卻興高采烈提著炭往家走,胤禛緊繃的心神稍松了些,臉上見了笑。
蘇培盛瞅著主子高興的時候,小聲稟報:“爺,耿大人叫人傳信,再有兩日就能進(jìn)京。”
胤禛淡淡嗯了聲,“叫高斌出京迎一迎,別出什么亂子。”
三月初就是立太子大典,胤禛已經(jīng)冷了佟家不短時候。
老爺子給他面子放出戴方兩家的人,叫朝中這幾日都安分不少,他也得給太上皇面子,不好一直打壓佟家。
江南舞弊案已經(jīng)斬了幾個監(jiān)考,南地學(xué)子被安撫下來了,他可以暫時不追究,送回來的證據(jù)并不充分,先按下不提。
河南貪污案他卻不打算縱容。
弘皙成了太子,佟家絕不會安分。
佟家確實(shí)有幾個可以用的,胤禛打算在太子入朝之前,將隆科多徹底摁下去。
元宵一過,他就給耿佳德金下了密旨,叫他送回常思臣與隆科多勾結(jié)的證據(jù)回京。
*
回到宮里,胤禛坐在御案前,拾起川陜那邊送過來的密折翻看。
胤禛北巡后,蒙古安分了一陣子。
可私下里,策妄阿拉布坦對西藏那邊的動作一直都沒停,岳升龍那邊一直密切關(guān)注著呢。
蘇培盛見主子又要忙,叫人奉茶上來,便要安靜退到角落里。
但他還沒動作,胤禛突然開口。
“耿佳德金許久沒見耿舒寧了吧?”
蘇培盛:“……是,少說也得有三兩年功夫了。”
從萬歲爺?shù)腔螅⒅跁炒簣@,后來又去了河南,自沒機(jī)會見閨女。
胤禛云淡風(fēng)輕吩咐:“后日一大早,你親自去慈寧宮接她過來,就說玲瓏炭的功勞朕不會忘,叫他們父女二人見一面吧。”
*
也是巧了,蘇培盛過來請人的時候,慈寧宮里請安的妃嬪難得還沒散。
前殿里格外熱鬧。
先前小產(chǎn)的蘇常在,還有寧貴人,都被太醫(yī)診出了一個月的身孕。
一下子得了兩個喜信兒,叫耿舒寧看著,太后就差夸一聲兒子好種了,笑得眉不見眼。
聽聞蘇培盛的來意,太后笑著催促耿舒寧,“正好,舒寧你趕緊去御前,把這好消息告訴皇帝,也好叫他高興高興。”
皇后等人都在,連鈕祜祿靜怡也挺著七個月的大肚子來了。
在座的妃嬪當(dāng)中,除了齊妃面色格外陰郁外,其他人不管怎么想,面上都是喜色。
得知皇上要給耿舒寧見阿瑪?shù)亩鞯洌幌裉竽前愀吲d,包括皇后在內(nèi),看向耿舒寧的眼神都帶著驚疑和打量。
皇后笑著附和太后的話試探,“想必是耿知府差事辦得好,萬歲爺才給耿知府這個恩典吧?”
齊妃嗤笑了聲,上下打量耿舒寧,“姐姐說得是,這也是好事兒,耿知府官運(yùn)亨通,耿女官出了宮,這親事倒是好說了。”
耿舒寧臉上實(shí)在擰不出緋色來,只好裝害羞低著頭告退。
太后笑著拍拍耿舒寧的手,不想理這些酸話,中用的沒幾個,倒是有功夫操心她身邊的人怎么安排。
她笑著給了后妃們一個釘子,“你先去跟皇帝稟報好消息,本宮舍不得你,想叫你多伺候兩年,你的親事本宮慢慢替你張羅。”
耿舒寧恭敬應(yīng)下來,跟著蘇培盛往養(yǎng)心殿去。
一到養(yǎng)心殿,耿舒寧就發(fā)現(xiàn),御前的氣氛格外緊張,好幾個守在門口的宮人面色煞白。
趙松看見蘇培盛,跟看見菩薩一樣往這邊顛。
“干……蘇總管,萬歲爺震怒,打發(fā)了宮人出來,好一會子沒上茶了,您快進(jìn)去看看吧!”
蘇培盛:“……”這特娘真是他的好兒子,快孝死他了。
旁人不敢進(jìn),他蘇培盛吃飯的家伙事兒格外硬不成?
趙松偏沒發(fā)現(xiàn)蘇培盛的瞪視,反倒沖著耿舒寧笑,“萬歲爺早就吩咐,耿女官若來了,先在偏殿候著,等時候差不多,再叫您出來。”
蘇培盛眼珠子一轉(zhuǎn),對了,還有這祖宗……
耿舒寧可不會再給蘇培盛拿她頂?shù)兜臋C(jī)會,反正她不穿花盆底,三兩步踏上臺階就往偏殿轉(zhuǎn)。
人都走遠(yuǎn)了,話才扔過來,“我只是宮女,用不著人伺候,兩位諳達(dá)先忙差事要緊。”
蘇培盛:“……”您要不跑得這么快,我就信了。
沒法子,眼下耿舒寧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只怕皇上自個兒都沒蘇培盛清楚。
那是打不得罵不得,更放不下,活脫脫一個真祖宗。
他也不敢跟過去一樣,說把人提到皇上跟前就把人提過去,這祖宗連萬歲爺都敢打呢。
蘇培盛只能硬著頭皮進(jìn)去伺候。
*
耿舒寧在偏殿里,也隱隱約約聽到了皇上發(fā)火的聲音,應(yīng)當(dāng)是氣狠了,說起刻薄話來格外不留情面。
“……都叫狗吃了不成?狗都比你們聰明!”
耿舒寧點(diǎn)頭,是,狗咬人的時候格外狡猾,悶不吭聲說張嘴就張嘴。
“連個人都看不住!常……你們自個兒的腦袋干脆也摘了算了!”
“河南貪污是一天兩天了嗎?……噶禮算什么東西,叫你們連圣旨都忘了,你們怎么不忘了吃飯!”
“杵著作甚?滾出去!”
……
耿舒寧正聽著,沒多會兒,蘇培盛灰頭土臉地捧著茶過來了。
“耿女官,奴才實(shí)在是沒法子了,求姑娘幫個忙,送盞下火的茶進(jìn)殿吧!”蘇培盛沒給耿舒寧拒絕的機(jī)會。
“再叫萬歲爺氣下去,氣壞了身子不說,耿知府估摸著也要受牽連。”
耿舒寧面色微沉,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兒,但那便宜爹的生死她不能不管。
這世道其他德行都好說,一個‘孝’字能壓死人。
她今兒個過來,就做好了會跟胤禛見面的準(zhǔn)備。
先前做了那么多,這大招也到了該將死的時候。
她沒吭聲,端起茶盤來,跟著蘇培盛,輕手輕腳進(jìn)了大殿。
進(jìn)門后,直面胤禛渾身凜冽的冷意和殺氣,如烏云壓頂,令耿舒寧呼吸一窒。
她這才明白過去他對自己確實(shí)多有縱容。
起碼這人在她面前喊打喊殺時,沒有這樣暴戾又驚人的氣勢。
胤禛得知常思臣叫佟家派去的家奴給滅了口,山西巡撫噶禮和河南巡撫都暗中幫了忙。
耿佳德金只是個知府,許多事兒他也無可奈何。
知道自己差事沒辦好,好在他還有點(diǎn)小聰明,從常思臣的家奴身上得到了一點(diǎn)證據(jù),現(xiàn)在卻沒了人證。
胤禛氣得想殺人。
證據(jù)是有了,甚至河南、山西和山東官場上互相勾結(jié),貪污受賄的證據(jù)都有,可最關(guān)鍵的人證,還有大部分賬冊卻都消失無蹤。
等于叫胤禛知道了底下貪得多厲害,卻只能眼睜睜看著,連敲打佟家都無從說起。
耿佳德金和吏部尚書李光地,新任刑部尚書陳廷敬都在,全都跪在地上,被訓(xùn)得三孫子一樣。
即便耿舒寧的動靜不大,震怒中的胤禛耳朵好使,還是聽到有人進(jìn)來,抬起滿含戾氣的眸子怒喝。
“朕說滾出去——”看到耿舒寧微微發(fā)白的小臉兒,他的怒火噎在嗓子眼。
耿舒寧低垂著眉眼,不敢在這檔口捋虎須,將茶水放下,蹲了蹲身,小聲回話。
“奴婢得主子吩咐,前來給萬歲爺?shù)老病!?br />
“寧貴人和蘇常在都診出了一個月身孕,主子請您有工夫的時候過去看看。”
說完,耿舒寧也不多留,對耿佳德金看過來的目光也只當(dāng)沒看見,飛快退出大殿,就在門口候著。
沒過多會兒,李光地和陳廷敬抹著冷汗,互相攙扶著先出來了。
耿佳德金落后幾步,見到門口的耿舒寧,露出個松口氣的笑打招呼。
“知道你在太后身邊差事當(dāng)?shù)煤茫斠簿头判牧耍憬衲瓿霾怀鰧m,太后娘娘可有打算?”
耿舒寧表情冷淡給耿佳德金行了個蹲禮,“主子的心意,舒寧不敢多問,倒是額娘心疼我,早早就替我張羅了一門親上加親的好親事。”
“我今兒個過來,也是想托請阿瑪幫我謝過額娘的好意,舒寧只能心領(lǐng)了。”
“主子雖不曾說怎么安排我,卻有心多留我兩年,若是得知家里急著說親,只怕主子面子上不好看。”
耿佳德金面色變了幾變,在御前也不好多說什么,只能在心里罵納喇氏愚蠢又不安分。
家里有個在太后和皇上面前說得上話的女兒,納喇氏是嫌燙手嗎?!
他勉強(qiáng)露出個笑,給了耿舒寧準(zhǔn)話,“你安心伺候主子和萬歲爺便是,你額娘那邊我會叮囑她不必多操心。”
“往后有什么要緊事兒,不必跟你額娘說,叫你七叔傳信到河南給阿瑪就行。”
耿舒寧這才露出個淡笑,“是,舒寧記下了,阿瑪慢走。”
耿佳德金也知道這不是個說話的好地方,他還急著回家一趟安排些事兒,明兒個就得啟程回河南,只能點(diǎn)點(diǎn)頭。
“回頭阿瑪叫你七叔給你送些銀子過來,你也照顧好自己。”
*
待得耿佳德金離開后,耿舒寧還沒來得及有動作,蘇培盛就含笑湊過來了。
“姑娘冷了吧?萬歲爺請您進(jìn)去呢,奴才叫人送熱茶進(jìn)去。”
耿舒寧偷偷吸了口氣,來了。
她笑著謝過蘇培盛,干脆利落又進(jìn)了大殿。
胤禛已經(jīng)沒在御案前,殿內(nèi)被摔碎的茶盞也已經(jīng)被收拾干凈。
他就靠在窗戶邊上的羅漢榻上,修長的手指撐著額頭,看不到表情。
耿舒寧頓了下,一步步走近,蹲身,“舒寧請萬歲爺圣安。”
“起來。”胤禛放下手,淡淡看她,臉上還殘存著一絲煩躁。
“坐下說話。”
耿舒寧聽話搬了個圓凳,隔著胤禛三步遠(yuǎn)的地方坐下。
“不知道萬歲爺要跟舒寧說什么?”
胤禛睇眼看她,“說說你到底想做什么。”
這混賬怎么能一邊對他傾訴衷腸,又一邊惦記著出宮,不矛盾嗎?
耿舒寧垂眸,比過去任何一次在胤禛面前都要平靜。
“萬歲爺不是已經(jīng)給舒寧安排了去處嗎?”
胤禛剛剛壓下的怒火,又有了點(diǎn)子余溫。
他冷笑了聲,起身行至耿舒寧面前,抬著她的下巴,慢慢彎腰。
“你果真要絞了頭發(fā),青燈古佛,也不愿意待在朕身邊?”
雖然惱怒,可胤禛并沒有發(fā)火,聲音甚至跟耿舒寧一樣平靜。
“你既靠著自己的本事,叫朕一次次縱容你的放肆,就該知道,你有這樣的本事,朕不可能叫你為別人所用。”
“哪怕是出宮,出家,你同樣要在朕的掌控之內(nèi),風(fēng)流寡婦能做的事兒,你一件也做不成。”
耿舒寧被抬著下巴,只能與他銳利的眸子對視。
也許是靠得太近,她竟從那雙琥珀色的丹鳳眸里,看出了委屈和無奈。
她有點(diǎn)走神,這狗東西委屈個屁,無奈個六啊!
“唔……”耿舒寧下巴一疼,只晃神的片刻工夫,就又被箍著腰肢提到了軟榻上。
她下意識縮了下身體,胤禛動作一頓,慢慢放開她,雙手撐在榻沿上,眸光清冷。
“又不想說話?”
耿舒寧可不想再跟他卿卿我我,趕忙回話,“我只是在想,該怎么回萬歲爺。”
“行,你慢慢想,朕等著。”胤禛將她困在榻上,一點(diǎn)都沒碰到她,卻靠得極近,絲毫沒有離遠(yuǎn)點(diǎn)的打算。
耿舒寧覺得,這有點(diǎn)摁墻的意思了,偏身后空蕩蕩的都是軟墊,叫她心里有點(diǎn)沒底。
她將手背到身后,使勁兒掐了掐掌心,努力冷靜下來。
至少沒被壓著,近些有近些的好處。
該說的話她早想好了,耿舒寧主動抬起頭,認(rèn)真看胤禛。
“您可能不知道,在您還不是皇上的時候,我就喜歡您。”小卷毛四四對媽媽粉來說不要太可愛。
“我從來,從來都沒有像喜歡您一樣,喜歡過別人。”她不追星,只追過四大爺一個偶像。
雖然脫粉了,曾經(jīng)也在論壇跟說四大爺黑粉大戰(zhàn)過不知道多少回合。
胤禛被她過于直白的衷腸震了下,“你……”
耿舒寧:“您總說我的眼睛藏不住事兒,現(xiàn)在您看看我就知道,我一個字都沒說謊。”
只是有些事情沒說全而已,因此她黑白分明的眸子里全是坦然。
胤禛震撼之余,卻更為不解,“既如此,你為何要將朕往別人那里推?”甚至不愿意待在他身邊。
耿舒寧勾起略有些悲涼的笑,“萬歲爺是不是覺得,我連尚寢嬤嬤的差事都要搶,甚至不惜算計(jì)您,所謂喜歡也不過虛情假意,對吧?”
她突然用力推開胤禛,不等他惱火,主動拉著他坐回榻上,站在他膝前,以最近的距離,重新與他對視。
“您有沒有想過,這一切都是因?yàn)椋蚁虢o自己一個留下的理由?”
胤禛:“……”為了留下,將他推開?!
略居高臨下的角度,不只會增強(qiáng)氣勢,還能迎著光,讓胤禛看清她的悲傷。
“我所有的算計(jì),對您都沒有任何傷害,我舍不得也不可能傷害您,您只要稍稍忍耐,就可以拒絕她們。”
“可不論是鈕常在,還是索常在……甚至后宮妃嬪,您想過拒絕嗎?與其說是我的算計(jì),不如說是您順?biāo)浦邸!?br />
胤禛蹙眉,“你……朕不可能獨(dú)寵一個女人,被人知道了,你活不成。”
“我知道。”耿舒寧點(diǎn)頭,眼圈漸漸紅了。
“但我更知道,帝王的恩寵虛無縹緲,色衰愛馳那日,我也得推我身邊的年輕女子來固寵,甚至要面臨宮人爬床的局面。”
“陳嬤嬤他們都說,萬歲爺對我有意,待我與旁人不同。”
“可對您而言,我與其他人沒有區(qū)別,您想要我,要別人也行,不是嗎?”
胤禛似乎被她的話鎮(zhèn)住,一時沒能言語。
耿舒寧退后一步,目光始終看著他,“我想忘記額娘的遺愿,想放棄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念想,我知道萬歲爺有三宮六院,我努力想說服自己為愛做妾,可我試過了,我真的做不到。”
她又后退一步,“我額娘是被爬床的女人氣死的,我從小吃夠了繼母的苦,我不要后半輩子都跪在別人腳下,眼睜睜看著自己走額娘的老路。”
這一次耿舒寧沒有哭,可看著她通紅的眼眶,胤禛總覺得她比淚如雨下還難過,這叫他心窩子又升起一股子不再陌生的酸澀。
他忍不住起身,想拉她。
他不想讓她一步步遠(yuǎn)離。
“皇上!”耿舒寧繼續(xù)后退,三步之外,緩緩跪地,一滴淚直直砸在湖綠衣袍上。
“若回報不了我同等的感情,就看在舒寧對您有用的份兒上,放過我吧!別叫我后悔自己的一腔情意。”
胤禛心底似是被猛地蜇了下,疼得他五脊六獸喘不過氣。
他還是沒忍住,大跨步上前將她拉起來。
他低頭,有許多話想對耿舒寧說,她想要的,榮華富貴,風(fēng)花雪月,他都可以給。
但定定地看著耿舒寧,不自禁替她擦掉腮畔落下的淚,胤禛嗓音啞得厲害。
“除了獨(dú)寵,你……還想要什么,朕都可以……”
耿舒寧打斷他,“每次聽到后宮的孕信,都像有把刀子捅在我心窩子里,您還不明白嗎?我為何算計(jì)您?我只是要確定一件事——”
被抹掉那滴眼淚后,耿舒寧就沒再哭了,畢竟掌心不太疼,實(shí)在哭不下去。
她與胤禛四目相對,鏗鏘放刀:“我想做唯一,不要成為其中之一,若讓我以后都眼睜睜看著您臨幸他人,甚至在我的床上——我寧愿去地底下陪我額娘!”
“你敢!”胤禛帶著說不出的煩躁瞪她,面色冷厲。
“宮人自戕的罪名還用朕跟你說?”
耿舒寧掙開他的束縛,再次恭敬跪地:“那就請萬歲爺看在我一片……忠心的份兒上,成全舒寧。”
這一次,她的傲骨再沒有退卻,抬起頭,逆著光,看向那個高大的身影。
“哪怕青燈古佛,舒寧甘之如飴,我可以耿氏全族的性命發(fā)誓,此生絕不背叛!”
當(dāng)然,自梳也行,不然就得偷偷喝酒吃肉了。
怕胤禛看出她走神,說完,她將腦袋磕在手背上,等著他的答復(fù)。
胤禛確實(shí)被她這番話震到了。
從沒人如此熱烈地表達(dá)過自己的愛意,更沒有人以這樣決絕的方式斬?cái)嘧约毫粝碌穆贰?br />
耿舒寧有句話說對了,他確實(shí)無法回應(yīng)她這樣濃烈的感情。
而耿舒寧捏準(zhǔn)了他的性子,最務(wù)實(shí)不過。
她站在巨人肩膀上拿出的新奇玩意兒,對他很有用,他不會逼著耿舒寧去死。
胤禛沒扶她,倒退著一步一步坐回去,過了好一會兒,才沙啞出聲。
“好,朕答應(yīng)你了,你去吧。”
耿舒寧偷偷吁了口氣,不枉費(fèi)她繞了這么大一個圈子,左膀右臂的路子,終于走通了。
“舒寧——謝萬歲爺恩典!”
她平靜地起身,“舒寧告退。”
轉(zhuǎn)過身,她慢吞吞行至門前。
蘇培盛早聽到動靜,大氣不敢喘地開門。
人怎么請來的,自然還得怎么送回去。
哪怕只為了耿舒寧對主子爺這樣的情深意重,蘇培盛也愿意把她當(dāng)祖宗供著。
耿舒寧踏出門檻,突然頓住腳步,怔忪抬頭,看向天際。
天兒已經(jīng)不早了,灰蒙蒙的,卻有一點(diǎn)一點(diǎn)的白落下。
她倏然回頭,看不清里面坐著的人,卻依然露出帶著酒窩的笑,再給這狗東西最后一擊——
“爺,下雪了。”
剎那間,冷靜看她出門的胤禛,深邃眸底掀起劇烈波瀾,心底猛地一空。
第45章
大雪紛飛起了陣勢之時,耿舒寧也干脆利落離開了養(yǎng)心殿。
胤禛沒攔著,只覺得殿內(nèi)地龍可能燒得太猛了,叫人呼吸不暢,走到窗前,大開著窗戶,安靜看落雪看了好一會兒子。
快到晚膳時候,蘇培盛實(shí)在熬不住,搓著手捧了大氅過來,小心翼翼上前伺候。
“主子,天兒冷,您千萬保重龍體啊!”
胤禛由著蘇培盛伺候,天寒地凍的他也知道冷,只是不想動。
“蘇培盛,你現(xiàn)在聽見落雪什么聲兒了嗎?”胤禛平靜問,似是疑問,又似是呢喃接了句——
“朕怎么聽不到呢?”
蘇培盛心窩子莫名酸澀抽了下,說不上是為了那小祖宗還是自家主子,張了張嘴卻難得不知道該怎么回話。
胤禛也不用他回話,自己接著往下說——
“身為皇子也好,皇帝也罷,朕既然生在皇家,傳承子嗣是朕的責(zé)任,最忌諱專情,以她這玲瓏心思,難道不懂嗎?”
“說喜歡朕,朕就沒見過她這樣喜歡人的,叫人半點(diǎn)摸不著心腸,你信不信,就這么個沒心沒肺的東西,回了自個兒屋里,指不定怎么偷笑呢!”
越說胤禛越覺得自己有理。
“她就是個純粹的混賬,說什么帝王寵愛虛無縹緲,朕就差縱容她騎在朕脖子上了,以她的聰明,在宮里立足,還用靠朕的恩寵?”
“再說了,她勾得朕不上不下的,又不把酸話說清楚,朕怎知她的心思?”
“朕說她狡言飾非,渾身都是心眼子,一點(diǎn)不為過吧?”
蘇培盛:“……”那您就別招這祖宗了唄!
后宮那么多愿意哄著您的,有不需要您勾的,您倒是去啊!
胤禛闔上眸子,盡量冷靜地去聽落雪,心里的火氣卻叫他連撲簌聲都聽不見。
“狗奴才,你舌頭叫人割了?”
“朕只是不想叫她的盤算落空,朕有錯嗎?”
“你說她是不是仗著自己有本事,朕縱著她,才敢這樣一次一次算計(jì)朕!”
蘇培盛被主子冷冷睨上一眼,心里叫苦不迭,只想順著主子的話應(yīng)和。
“萬歲爺說得是,都是姑娘的錯,您就不該縱著她!”
胤禛被噎了滿口的風(fēng)雪味兒,火一下子熄在胸膛里,憋得他五脊六獸哪兒都不舒坦。
他一腳踹蘇培盛腚上,“朕是那樣刻薄的人嗎?對待有功之人朕若不拉攏,誰還肯為朕賣命!”
“若叫人知道朕連個女子都欺負(fù),別說朝臣了,百姓們都得笑掉大牙!”
蘇培盛捂著腚,滿臉復(fù)雜,特別想說,您就是掐死那祖宗,想不叫人知道緣由還不簡單?
可他自認(rèn)沒有耿舒寧那么硬的腦袋,他不敢說,只好賠笑。
“萬歲爺息怒,要不回頭奴才叫陳嬤嬤好好勸勸姑娘,也叫姑娘知道您是為了她……”
“滿嘴胡沁!”胤禛低低冷喝,“朕才不會為了一個女人作甚,朕是為了江山社稷!才要容忍這樣的混賬!”
蘇培盛:“……”行吧,您開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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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的猜測倒沒錯,耿舒寧一進(jìn)值房,將門關(guān)緊了,窗戶縫關(guān)嚴(yán)了,將蜂窩煤點(diǎn)上,就把自己悶進(jìn)炕上的被褥里笑了。
她知道,自己這玩弄人心的婊招,放在后世演個電視劇,估計(jì)能被人罵出好幾十集。
可……她從來不是個好人,她自私她認(rèn)啊,她能出宮過逍遙日子了哈哈哈……
從穿過來到現(xiàn)在,她是碰見偶像一時起過花花心思,后頭迷茫的時候,甚至還有過睡睡玩兒也行的心思,對此她沒什么心理負(fù)擔(dān)。
對性,她還是那個念頭,能叫人開心,不傷害別人就行。
是前朝后宮還有那狗東西青玉閣里的逼迫,一次次叫她在飄之前就清醒過來,徹底明白了這個世道的規(guī)則。
她的花花心思也就全收起來了。
說到底,她這個前粉隨偶像,務(wù)實(shí),狡詐,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
有句話她沒撒謊。
她要自己在皇上那里成為唯一的特殊存在,她不會讓自己成為后宮里的悲劇之一。
就算出宮后要被看管,莊子上的空子總要好鉆些,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不成問題。
至于生理需求……女人自己也可以愉悅自己,她多攢點(diǎn)銀子,到時候搞點(diǎn)小玩具嘛。
地契到手,皇上的承諾到位,哪怕還有四個月才能出宮,她已經(jīng)忍不住幻想出去后的逍遙日子了。
越想,她肩膀顫抖得越厲害,憋笑憋的。
但陳嬤嬤端著晚膳進(jìn)來,看到埋在被褥里顫抖的耿舒寧,可不這樣想。
她慌張將晚膳提盒放在矮幾上,趕緊去扶耿舒寧。
“姑娘這是怎么了?”
是聽到有妃嬪懷孕難受啊,還是又被皇上給罵了?
陳嬤嬤小聲安慰,“姑娘萬別多想,萬歲爺心里定是有您的,有那玲瓏炭的功勞,無論如何萬歲爺也不可能虧待了您。”
妃位,甚至貴妃位,說不定很快就是姑娘的。
耿舒寧滿臉通紅坐穩(wěn),因?yàn)樵陴B(yǎng)心殿哭過,又被落雪凍了下,眼紅鼻子也紅,看起來倒是很可憐。
她沙啞著軟糯嗓音解釋,像是自圓其說一般。
“我沒事兒,只是萬歲爺答應(yīng)叫我出宮為他辦差,我……我高興。”
陳嬤嬤頗為震驚:“不是,姑娘您還真要出宮啊?”
“我不出宮,答應(yīng)嬤嬤的大宅子和仆從哪兒來呀?”耿舒寧自己打開提盒,來回走了那么久,又哭又喊的,實(shí)在費(fèi)力氣。
她一邊吃一邊逗陳嬤嬤,“指望我那繼母嗎?那咱倆估計(jì)都得在宮里餓死。”
“再說,誰說出了宮就回不來了?”左膀右臂也有面圣的時候啊。
“只要我在萬歲爺那里無可替代,在宮外大富大貴,保管叫您比老封君還舒坦!”
過去她就這么哄奶奶的,每回都把人哄得滿臉笑,陳嬤嬤自然也不例外。
當(dāng)然,這話不是撒謊。
耿舒寧沒機(jī)會叫奶奶跟她一起享富貴了,但她能讓陳嬤嬤安享晚年,也算圓自己一點(diǎn)遺憾吧。
“對了,御前沒人為難陳珍吧?”耿舒寧從米飯里抬頭,認(rèn)真問陳嬤嬤。
陳嬤嬤雖心神不安,還是帶著笑點(diǎn)頭,“您放心,萬歲爺吩咐過,不管您想做什么都由著您,太后娘娘也有意將陳珍攏在身邊,她好著呢。”
好到陳珍在外頭的夫家,得知陳珍這樣出息,都不敢再將她閨女當(dāng)根草對待了。
陳珍那老不死的婆婆,還叫人帶了話進(jìn)來,問陳珍對女兒的親事有沒有想法。
姑侄倆都知道,舒穆祿氏是明著要拿陳珍女兒的親事?lián)Q好處,至于這好處是陳珍給,還是她女兒夫家給,舒穆祿氏穩(wěn)坐釣魚臺,都不拒絕。
偏陳珍也不敢撅回去,只能黑不提白不提地先支應(yīng)著,送銀子回去安撫一二。
眼下耿舒寧說,皇上答應(yīng)叫她出宮,與當(dāng)初那慈寧宮的志向可不一樣啊。
陳嬤嬤止不住地?fù)?dān)心,又覺得姑娘在宮外也許能幫襯更多,心里糾結(jié)得很。
好在耿舒寧對陳珍夫家的事兒很放在心上,吃完了晚飯,她從炕柜里取出了一萬兩銀票。
耿舒寧確認(rèn):“陳珍可以自由出宮對吧?”
見陳嬤嬤點(diǎn)頭,耿舒寧將銀票遞給她。
“叫陳珍沐休的時候,去一趟彎月樓,那是齊家的產(chǎn)業(yè),讓她找我大舅舅一趟。”
“讓我大舅舅以我的名義,在京中購買幾家至少兩層樓的鋪面,能買幾個算幾個。”
“叫陳珍幫我?guī)Ь湓捊o舅舅,就說他們跟萬歲爺說得太多,已經(jīng)丟了一次前程,若是信得過我,前程我還能給他們,若不信,這前程給耿家也行,叫他們自己選。”
大舅舅為人雖然迂腐了點(diǎn),可腦子并不愚笨,不然也不能坐到戶部筆帖式的位子上。
皇上派人問他和夫人房中事兒,如果不亮明身份,以大舅舅的迂腐,能直接把人打出去。
耿舒寧給他機(jī)會自己選,是要更大的前程,還是遠(yuǎn)離她這個招惹皇上問話的外甥女。
實(shí)在不行,耿雪她阿瑪,也就是耿佳德金口中的七叔,也能用。
只需要她再給耿雪做一次尚寢嬤嬤指導(dǎo)就行。
從不惦記四大爺這口肉開始,她恨不能太后這好大兒叫滿后宮開花呢。
被掏空了,她也能更安全。
但耿雪的性子耿舒寧不喜歡,耿佳德金也不是善茬,若可以選齊家,她不愿意叫耿家占這個便宜。
陳嬤嬤多問了一嘴,“那鋪?zhàn)淤I完了,您想做什么營生?齊家老爺問起來,陳珍總要回話。”
耿舒寧笑了,“等鋪?zhàn)淤I下來,我自會告訴他們做什么。”
“若大舅舅問起,只需要叫陳珍告訴他,這營生于百姓有利,且萬歲爺知道了,定會提拔齊家,就看他能不能抓得住機(jī)會了。”
陳嬤嬤:“……”您要是這么說,但凡不是傻子,誰能拒絕啊。
她都不再為耿舒寧這張巧嘴震驚了,連萬歲爺都被哄得答應(yīng)放人了,旁人算什么。
陳嬤嬤又問:“那對鋪?zhàn)拥奈恢糜幸髥幔俊?br />
她心里暗暗思忖著,如果知道姑娘所求,叫陳家也出點(diǎn)力更好。
等到鋪?zhàn)淤I下來,就可以問問姑娘,能不能叫陳家摻和一腳,多個死心塌地效忠姑娘的人,不是壞事兒。
耿舒寧想了想,快餐店、美妝店、曲藝樓……這些好像都需要人流量大的地方。
美容會所倒是得幽靜些。
“那就人流量多的地兒和權(quán)貴多的地兒,各尋幾個鋪?zhàn)影桑y子不夠再來找我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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買鋪?zhàn)硬皇亲炱ぷ右粡垼X袋一點(diǎn)就能成的事兒。
要不引人注意,還要確定齊家的心意,再叫齊家找鋪?zhàn)樱夹枰獣r間。
宮里頭,先迎來了弘皙的立太子大典。
這種熱鬧事兒,耿舒寧一個女官是見不著的。
最多在皇上帶著太子來慈寧宮,給太后請安的時候,能見見端和帝這位庶長子什么樣兒。
在前朝的流程很多,還要去奉先殿祭祖,胤禛帶著弘皙過來的時候,都快午膳時候了。
耿舒寧在屋里站著,待得新太子進(jìn)門,她沒第一時間看太子,目光不由自主落在胤禛身上。
無他,這位爺十幾天時間,好像瘦了些。
太醫(yī)跟太后稟報的時候,說是皇上夜夜忙到二更天,吃睡都很敷衍,身子骨這樣下去熬不住。
烏雅氏愁得不得了,只能催促后妃們多惦記著些皇上,多往御前送補(bǔ)湯。
可惜的是,皇上著急要下江南,忙得不可開交,一個都沒見。
耿舒寧心里略有些忐忑,不會是她下刀子太狠了吧?
她很怕這狗東西不講武德,真幽怨起來,叫人發(fā)現(xiàn)不妥之處,她離宮門口可就差三個多月距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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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正等見著人,耿舒寧就發(fā)現(xiàn),自己想多了。
胤禛淡淡掃她一眼,眸子淡漠如冰,毫無波瀾,連溫和都帶著股子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意。
新太子是個十三歲的少年。
不知是不是抽條的緣故,看起來跟胤禛這新爹比翼雙瘦,瘦得那雙跟胤禛略有些相似的丹鳳眼兒,都快出雙眼皮了。
耿舒寧沒敢多看,胤禛和太子也沒多留,陪著太后說了幾句話,就說前頭還有大臣要見,留了三刻鐘左右,就離開了。
前一日才又下過一場小雪,倒春寒的天兒跟冬日一樣料峭。
耿舒寧沒事兒就愛往玲瓏炭爐跟前一坐,不拘是熬個湯烤個肉,日子過得非常自在。
皇上開口要她出宮,太后不會拒絕,所以這狗東西還是得哄著。
她已經(jīng)打算好了,想成為皇上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往后兩三個月蘇一樣有用的東西出來。
平時再拿點(diǎn)新奇小玩意兒吊著,三十歲之前,她說不定就能跟蘇總管掰掰手腕子。
只是她沒想到,這初春匆匆一次見面,竟然是她到出宮時間之前的最后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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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一直在心里說服自己,耿舒寧想要做個有用的奴才,由她去,他不缺女人伺候,只缺人才。
在慈寧宮里瞧見她沒心沒肺掃過來的眼神,胤禛才發(fā)現(xiàn),他還是有些意不平。
他非常篤定,自己不是非耿舒寧不可,甚至不稀罕她侍寢。
只是……他頭一次被人嫌棄,拒絕,一時間有點(diǎn)難以接受而已。
如此,他就更不想見到耿舒寧,甚至都不想聽到她的事兒。
她不稀罕伺候在他身側(cè),他還不想留這么個沒良心的混賬呢。
到了時候就把人從皇額娘身邊提過來,直接扔莊子上關(guān)著就是了。
胤禛叫禮部尚書鄂魯泰和太子太傅并文淵閣大學(xué)士李光地一起,奉太子于文淵閣出閣講學(xué)。
他則帶著張廷玉和陳廷敬,甚至將允祥和允裪都拉了過來,一腦袋扎進(jìn)了戶部討欠銀的章程里。
原本胤禛是下旨允禟和允裪一起坐鎮(zhèn)戶部,允祥坐鎮(zhèn)刑部,允祉和允俄坐鎮(zhèn)禮部。
但允禟和允俄這倆棒槌,都混不吝地辭了差事,打算做富貴閑人。
刑部陳廷敬接了,禮部允祉也很得心應(yīng)手,理藩院允祥還算能應(yīng)付,胤禛問過允裪后,打算叫他一個人坐鎮(zhèn)戶部。
張廷玉文采斐然,陳廷敬深諳大清律法,允祥思緒開闊,允裪細(xì)致周全,由胤禛攏在一起,很快就定下了征討欠銀的章程。
在下江南的前一日,胤禛下了明旨——
所有欠國庫銀錢的,無論是否在朝,除非絕戶,都以家族為一伍,計(jì)算家族優(yōu)劣,共分正負(fù)甲乙丙丁八等。
一百兩為一計(jì)量,超過十計(jì)量,降一等,每一等可以得到的待遇不同。
若等級為負(fù),取消家族子弟考功名、家中女眷封號、家中長輩封號等資格。
以大清所有府城為統(tǒng)計(jì),等級為負(fù)家族最多的府城,勒令火耗歸公,最少的府城則推行養(yǎng)廉銀的賞賜。
具體章程,以富察馬齊為守,由禮部、吏部、戶部共同掌管。
留下這樣一個堪比炸.彈的圣旨,胤禛絲毫沒有管朝堂多震蕩,宗親多叫苦不迭,帶著弘皙屁股一拍,直奔天津碼頭,開啟了雍正朝第一次下江南行程。
四月里,暢春園的門檻兒都快被朝臣和宗親踏破了,都盼著太上皇能勸說皇上收回成命。
康熙得知鈕常在誕下三阿哥后,樂得直接令太后將其提成了貴人。
胤禛離開后,后宮又傳出了懋嬪和索常在的喜訊,一下子宮里有兩個阿哥,還有四個孕婦。
康熙心下大丁,直接叫人關(guān)了暢春園的大門,自個兒樂呵了許久。
五月里,太后烏雅氏怕孕婦和皇嗣受不住熱,千秋節(jié)之前,就帶著人進(jìn)了圓明園。
耿舒寧一直伺候得很好,太后一高興,每回賞賜都落不下她。
她買五個鋪?zhàn)庸不藘扇f七千兩,短短兩個月就回來了三分之一。
唯一叫她意外的是,太上皇竟下令叫太后過去說話。
太后特地帶上了耿舒寧。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耿舒寧總覺得太上皇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好幾回,看得她直想撒丫子就跑。
好不容易避開了兒子,這當(dāng)老子的可別來個穿越女定律,瞧上她啊!
真讓她去伺候老頭子,她說不定能爆發(fā)出點(diǎn)火.藥來,直接拉著康熙同歸于盡。
好在太上皇什么都沒說,太后也沒有任何表示,只當(dāng)這件事兒沒發(fā)生過。
太后對耿舒寧還是一如既往地寵信。
六月初,耿舒寧穿越整一年。
她身上再沒了剛穿過來時的肆意和莽撞,往太后跟前一站,溫柔靜婉,像極了這世道里最妥帖的小女官。
此時,離太后千秋節(jié)還有半個多月,離她能出宮還有一個月,離她第一家快餐店開業(yè)還有三天。
日子快到連陳嬤嬤都開始計(jì)劃宮外如何過活。
可沒過幾天,就聽聞皇上和太子在碼頭附近被人行刺,為了保護(hù)太子,皇上受了傷。
皇上在外養(yǎng)傷半個月后,終于歸京了。
這一次,太后親自帶著所有的后妃,包括剛出月子不多久的鈕祜祿靜怡和大格格、二阿哥、三阿哥……浩浩蕩蕩站在大宮門外,迎胤禛歸來。
耿舒寧就伺候在太后身邊,準(zhǔn)備好了溫補(bǔ)解暑的薄荷黨參飲。
很快,靜鞭響起,眾人打起精神,迎來了聲勢浩大的朝臣和皇攆。
皇上受傷,哪怕他再不喜歡排場,朝臣們心里再多怨懟,也不敢不去迎。
在大宮門外,得知太上皇和太皇太后都派了人來,太后親自在門口守著,胤禛直接下了皇攆給太后請安。
也為叫梁九功和太皇太后身邊的嬤嬤看看好放心。
可他一出來,誰也沒能放心。
耿舒寧臉兒都發(fā)白,就更不用說太后了,搖晃得跟中了暑一樣,卻還下意識往前去。
胤禛其實(shí)很擅長布庫,從不曾懈怠了習(xí)武,又因?yàn)殚L得高大,過去雖然有點(diǎn)清瘦,看起來依然很強(qiáng)壯。
但他下江南不過三個月,身上的龍袍都打晃了,臉頰瘦得幾乎凹進(jìn)去,看起來像一陣風(fēng)都能把他刮上天。
太后心疼得眼淚刷刷往下掉,后妃們的啜泣聲立時就忍不住了。
連耿舒寧也淚眼朦朧,端著飲子,緊跟太后疾步向前去伺候。
在場的女人們,這一刻心里的痛應(yīng)該都是一樣的,包括她。
要是皇上死了……她們的榮華富貴也都飛了啊!
狗東西為什么這么不愛惜自己!!!
胤禛扶住了太后搖晃的身子,還不忘安慰,“皇額娘放心,兒臣沒什么大事,只不過南下時竟有些暈船,回宮養(yǎng)幾日就沒事兒了。”
烏雅氏眼淚止不住,“暈船也不能瘦成這樣,皇帝受苦了……舒寧,快把飲子拿過來,皇帝你畏熱,千萬不能再中暑了。”
耿舒寧低眉順眼,迅速將用冰塊鎮(zhèn)著的薄荷黨參飲端過來。
“萬歲爺請。”
胤禛不動聲色看了耿舒寧一眼,目光中的暗色洶涌,甚至還有些認(rèn)命和不服氣,復(fù)雜地糾纏著,在眸底波瀾不休。
在被人發(fā)現(xiàn)之前,胤禛垂下了眸子,繼續(xù)溫聲安撫太后兩句。
他其實(shí)不渴,但為叫太后放心,還是接過耿舒寧手里的茶盞,一飲而盡。
耿舒寧僵了下,她沒感覺錯的話,剛才……這狗東西是撓了她手心一下嗎?!
耿舒寧腦子眩暈片刻,這娘兒倆還沒中暑,她快要暈過去了。
她有種不太好的預(yù)感,不出意外的話……她出宮的事兒要出意外了!!!
第46章
一回到九洲清晏殿,胤禛顧不得休息,就坐到了御案前。
他離京后,重要的政務(wù),內(nèi)閣大臣會商議著將折子送到御前,但也有些不那么緊急,卻需要圣裁的折子。
三個月累積下來,能占小半間偏殿。
胤禛是個急性子,折子在眼前,不可能干看著,這一批折子,就從半上午批到了晚膳時候。
蘇培盛接連進(jìn)來催促,“萬歲爺,您還是先用晚膳要緊啊!”
“用過晚膳才好喝藥,您中午沒好好喝藥,被太后知道了,奴才這腦袋怕是保不住。”
胤禛一下午都沉浸在各地的政務(wù)之中,被蘇培盛幾次三番的催促惹得腦仁兒疼,捏了捏額角不耐煩揮揮手。
“朕還不餓,過一個時辰再叫人進(jìn)膳。”
蘇培盛真想汪一嗓子哭出來,您這分明是餓過勁兒了啊!
伺候主子爺二十年,他卻覺得自己越來越不懂主子爺?shù)男乃剂恕?br />
往常主子雖一忙起正事兒來就拼命,可也不是不知道保重身子的人。
從下江南開始,他就有些看不懂主子的心思。
自打養(yǎng)心殿里第二回問過落雪什么聲兒以后,皇上就染上了出神的毛病。
雖次數(shù)不多,卻也一直沒斷了。
下江南的路上更甚,有次在河面上碰上暴雨,萬歲爺竟就叫開著窗戶,被雨澆了滿臉滿身,還笑得格外舒坦。
這不是有病是什么?
誰料到,淋過雨皇上倒是沒病,卻開始暈船,稍微味道重些的飯食吃完就想吐,睡也翻來覆去地睡不踏實(shí)。
蘇培盛隱約猜出,應(yīng)該是跟那位小祖宗有關(guān)。
待得到了江南,他們家主子人就瘦了一大圈,急得蘇培盛恨不能鉆耿舒寧夢里看看,這兩個祖宗到底鬧哪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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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還攔不住皇上宵衣旰食地忙正事上,這身子骨就愈發(fā)養(yǎng)不回來。
旁人不知道的內(nèi)情,蘇培盛知道多一些。
皇上立弘皙阿哥為太子,為的是盡快揪出直親王、端和帝和廉親王留下的勢力。
這些人不會眼睜睜看著,皇上這般鐵血手段的帝王徹底掌控江山。
尤其是征討國庫欠銀的圣旨頒布后,像水點(diǎn)子落了油鍋,不想炸鍋也要炸了。
端和帝離世那天,太上皇恰是歷數(shù)索額圖的罪過,最大的幾條罪過就是賣爵鬻官,勾結(jié)外地官員,私下買賣鹽引,侵吞朝廷賦稅。
可以說,索額圖除在京城攪風(fēng)攪雨,仗著南地重儲君和正統(tǒng),在江南的動作是最多的。
若非他意圖讓太子的威望超過太上皇,太上皇也不會下狠心直接收拾了索額圖。
胤禛登基后,問題依然存在,太上皇給他的建議是緩緩圖之。
可胤禛覺得,有些腐肉一直藏著,會叫整個身體都跟著慢慢腐爛,倒不如劍走偏鋒,刮骨療傷。
他一面在朝廷頒布旨意,逼那些被打亂節(jié)奏的官員和宗親狗急跳墻,一面帶著太子巡視江南,同樣是為了逼外地官員和皇親國戚露出馬腳。
被太上皇支持的新太子,是這起子小人唯一能跳的墻。
胤禛遵循太上皇巡視江南的行跡,帶太子拜謁明太祖朱元璋墓,與康熙一樣三跪九叩,意為新帝是從太上皇手里接過江山的正統(tǒng)皇帝。
而太子,自然就是胤禛承認(rèn)且意圖交付正統(tǒng)的儲君。
此舉不但令江南文人對朝廷印象更好,也令有心之人都知道,皇上是真的看重太子。
起碼明面上如此。
而私下里,高斌被賦予重任,留在江南為官,暗中監(jiān)督南地與太子勢力的往來,拉攏可用之人,清除叛逆之輩。
待得引出胤礽和索額圖在江南的部署,還有這些人走私官鹽、私扣江南賦稅的證據(jù),將之一網(wǎng)打盡,朝廷對于整個大清的統(tǒng)治才能徹底穩(wěn)定下來。
蘇培盛格外佩服主子的為君之道。
他總覺得,哪怕主子才跟太上皇學(xué)了兩年,比當(dāng)了三十多年太子的端和帝厲害多了。
那位前太子,連康熙三十六年太上皇在外出征病重時,去探病都做不好樣子。
而他們家主子爺,在狗急跳墻之輩派出殺手刺殺皇上和太子時,眼睛眨都不眨就將太子護(hù)在身后,為保護(hù)太子,自己被刺穿了肩胛骨。
回來路上,蘇培盛冷眼瞧著,一直表現(xiàn)得小心謹(jǐn)慎,沉默寡言的新太子,對皇上肉眼看見的親近了不少。
太子雖才叫十四,到底是端和帝和太上皇教導(dǎo)出來的,也不是什么善茬,就吃虧在年紀(jì)還小。
對皇上的慈愛之情放心后,私底下的小動作終于叫暗衛(wèi)抓住了把柄。
蘇培盛不明白,江南的事兒安置妥了,線頭暗衛(wèi)也已捏在手里了,拽出后頭那根長線來,不過是時間問題。
萬歲爺正該是養(yǎng)好身子,杜絕太子在朝堂上興風(fēng)作浪的時候,這怎么……比起在外頭還不愛惜自己呢?
正走著神,蘇培盛就聽到主子一陣劇烈的咳嗽。
一抬頭,就見主子皺著眉捂住了左肩,臉色稍稍有些蒼白。
蘇培盛趕忙過去扶,“我的主子爺誒,算奴才求您了成不成?”
“您先吃點(diǎn)東西,不想喝藥,也叫太醫(yī)給您把傷口的藥換了,再耽擱下去,奴才只能以死謝罪了!”
他腦子里靈光一閃,趕忙道:“御膳房說這陣子姑娘叫人做了些什么憨包,有肉有菜,酸甜又有嚼勁兒,吃著也不耽誤手里的活計(jì)。”
“還有大清雞肉卷,奴才拿著伺候您吃可好?也不耽誤您批折子!”
無論如何也得叫皇上先吃點(diǎn)東西,一天了,主子都沒正經(jīng)吃過幾口飯呢。
胤禛失笑:“憨包?”
她怎么總起一些古怪難聽的名字。
不怕皇上搭茬,就怕他不感興趣,蘇培盛趕緊將提盒里的憨包拿出來,湊到皇上身邊。
“您瞧瞧,這一個個圓滾滾的,瞧著就憨態(tài)可掬,又跟包子一樣有餡兒,奴才瞧著都想啃一口呢,您賞姑娘個臉,嘗嘗看?”
耿舒寧怕漢堡會引起什么不必要的文字官司,干脆起了諧音叫憨包。
外頭快餐店里賣的都有巴掌大小。
宮里主子們吃用講究,只能做成一兩口吃完的袖珍版,看起來跟綠豆糕一樣大,露著點(diǎn)菜和肉片,看起來確實(shí)有趣。
胤禛想起先前在大宮門外,一臉恍惚扶著太后僵硬飄走的小狐貍,唇角勾起了笑,吃了幾個,手里的朱筆也放下了。
喝著跟大宮門口差不多滋味兒的黨參飲,胤禛問:“這幾個月她都做什么了?”
蘇培盛一邊盡量伺候著主子多吃點(diǎn),一邊湊趣兒笑著回話。
“姑娘叫那位陳醫(yī)女聯(lián)系上了齊家人,陳家也捧著姑娘,買了幾個鋪面,當(dāng)是為了出宮——”
見主子神色淡下來,蘇培盛差點(diǎn)咬了舌頭,輕輕給自己一巴掌,趕緊說別的。
“十天前,靠近南外城車馬行那邊的下城區(qū),第一家叫做快餐店的鋪?zhàn)娱_張了,賣的就是這憨包和雞肉卷,還有菜澆飯,生意很是不錯。”
蘇培盛想起這時節(jié)少用的玲瓏炭,忍不住感嘆,“快餐店的賣價兒低到百姓們都震驚,姑娘實(shí)在是菩薩心腸。”
聽說憨包五文錢一個,粗糧的只要三文錢。
雞肉卷也是一樣的價格,也就菜澆飯稍微貴一點(diǎn),可最貴的水晶肉澆飯才二十文。
暗衛(wèi)還解釋,說米飯可是滿滿一大碗,怎么算都賺不著什么錢,這除了心善,蘇培盛實(shí)在想不出其他的緣由了。
胤禛三口吃完一條略帶茱萸辣味兒的雞肉卷,喝了口涼飲,因?yàn)槭軅荒苡帽脑锒級合氯チ耍瑥睦锏酵獾厥嫣埂?br />
他聽蘇培盛感嘆,似笑非笑哼了聲。
玲瓏炭售價也很低,可從二月到四月初,短短一個多月,陳宏富就遞了兩萬兩銀子上來。
這還只是在京城賣呢,從今歲開始,將這買賣下放到大清各地去,一年下來,說不定他私庫里的銀子能翻一倍。
胤禛眼前又閃現(xiàn)出耿舒寧那日在養(yǎng)心殿的笑。
朝堂上的事兒不少,他沒那么多時間去莊子上,不想叫她那么快出宮了……
蘇培盛說了很多,再沒得到主子一句話。
抬頭一看,得,主子又看著沒吃完的憨包發(fā)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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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春仙館里,陳嬤嬤也跟蘇培盛一樣擔(dān)心。
“姑娘,靠近南城的鋪?zhàn)踊艘磺Ф賰桑偌由涎b潢,買人,還有采買這些扔進(jìn)去近三千兩了,您定下的價兒這么低,怕是回不了本。”
耿舒寧笑著翻看大舅舅在宮里默出來的賬本。
聞言笑得更歡快,“倒不至于賠錢,我也沒指著這個鋪?zhàn)淤嵍嗌伲瑘D個名聲和人氣兒就好。”
雖然南城沒有有錢人,但京城里的有錢人,少不了這些窮苦百姓們托起他們的奢靡生活。
酒樓茶肆,秦樓楚館,車馬往來,倒夜香掃大街,哪里都少不了被權(quán)貴們鄙視的下里巴人。
她只需要快餐店的東家菩薩名聲傳開。
其他鋪?zhàn)佣荚诓灰俗⒁獾牡胤剑目觳偷甑念櫩屯鈧鳎亲羁斓摹?br />
看完賬冊,耿舒寧心算了一下,快餐店回本不會太快,至少要一年。
她合上賬冊,“嬤嬤幫我給陳珍傳信,讓她安排個伶俐些的人,要識字能寫的,每日里就在鋪?zhàn)永锎!?br />
“每天聽到什么消息,都記下來,等我出去了看。”
陳嬤嬤也聰明,聽出點(diǎn)意思來,壓低了聲兒問:“姑娘是想……培養(yǎng)出幾個跟粘桿處一樣的心腹?”
耿舒寧笑而不語。
不只是粘桿處,就四大爺那點(diǎn)子暗衛(wèi),能做的事情不夠多,頂多算是功夫好,仗著功夫辦點(diǎn)陰私事兒。
真有底蘊(yùn)養(yǎng)死士的人家,他們什么都查不出來。
不然四大爺也不能拿佟家沒辦法,甚至連那些宗親們都要多番忌憚。
后世的情報組織還有夫人社交能做到的事情,遠(yuǎn)比暗衛(wèi)多得多,這才是她能讓皇上必須庇護(hù)她的立身之本。
說起出宮的事兒,陳嬤嬤比先前心動許多。
“姑娘是打算直接跟太后求出宮嗎?”陳嬤嬤也想跟著出去,“老奴這邊,怕是沒那么好離開。”
耿舒寧也正發(fā)愁這一點(diǎn)呢,只感覺手心的癢似乎還在,叫她想罵人。
那狗東西到底什么意思?
她思忖著道:“皇上不可能讓我自個兒離開,應(yīng)該會親自跟太后娘娘說。”
“后日千秋節(jié)過了,等皇上身子好些,嬤嬤叫人去御前問——”
她話還沒說完,烏雅嬤嬤的聲兒就在值房外響起。
“姑娘,主子請您過去一趟,有急事兒!”
烏雅嬤嬤這話火急火燎的,話音未落,人就進(jìn)了門,看到陳嬤嬤在這兒也沒奇怪,還松了口氣。
“正好陳嬤嬤你也在,趕緊的,你先幫姑娘收拾一下東西,過會子我安排人過來搬。”
“姑娘快些跟我去前殿一趟吧!”
第47章
耿舒寧和陳嬤嬤驚疑不定對視,她們不會誤會太后是要攆人出宮,這明顯是發(fā)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兒。
倆人心底都有些發(fā)沉,耿舒寧花費(fèi)了大量銀子,買鋪?zhàn)樱b潢,叫陳珍和陳家、齊家把攤子張羅開,都等著耿舒寧拿主意呢。
若是耿舒寧出不去……往后很多事兒都會很難辦。
陳嬤嬤心里焦急,趕緊以眼神詢問耿舒寧怎么辦。
耿舒寧也急,卻只沖陳嬤嬤微微點(diǎn)頭。
東西先收拾著,她們做宮人的,不可能明目張膽違背主子的命令。
不管發(fā)生什么,只要不是立刻砍了她腦袋,就肯定有轉(zhuǎn)圜余地。
*
匆匆往前殿去的路上,烏雅嬤嬤見耿舒寧俏臉發(fā)白,倒也沒賣關(guān)子,壓低聲兒跟耿舒寧解釋。
“萬歲爺一回來就忙著朝政,用了晚膳還不肯歇著,剛才御前傳過來消息,說是萬歲爺累暈了過去。”
“主子受驚過度也暈了,一醒過來,就叫我請姑娘過去,這會子正叫太醫(yī)診脈。”
說著,到了前殿門口,烏雅嬤嬤意味深長看耿舒寧一眼。
“主子近一年來最信任的莫過于姑娘,現(xiàn)在主子身子實(shí)在經(jīng)不起更大的驚嚇了,姑娘可千萬別叫主子失望。”
耿舒寧垂著眸子,還算平靜,“嬤嬤放心,舒寧清楚該怎么做。”
從半上午時候被撓了手心開始,她就知道自己要出宮的事兒肯定會出意外。
這會子不管這娘倆真暈假暈,她不會為已經(jīng)發(fā)生的意外產(chǎn)生多余的消極情緒。
既注定無法立刻離宮,宮外的事情就得早做打算。
思忖著進(jìn)了門,耿舒寧剛走幾步,聽到烏雅氏虛弱地呼喚。
“是舒寧嗎?你快些過來。”
耿舒寧深吸口氣,幾步上前,跪在太后床邊,臉色擔(dān)憂。
“主子您怎么樣了?有什么事兒您只管吩咐,千萬別著急。”
“我沒什么大礙。”烏雅氏頓了下聲兒,沖太醫(yī)和宮人們虛虛揮手,“你們都先下去。”
除了烏雅嬤嬤在旁伺候著,周嬤嬤帶著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烏雅氏拉住耿舒寧的小手,“好孩子,本宮先前說想多留你兩年,給你挑門好親事,不是說笑的。”
“本宮是想著過幾年,你阿瑪立了功回京,憑著你盡心盡力伺候的功勞,再給你賜婚。”
“即便是填房,這普通繼福晉和郡王貝勒家的繼福晉總是不一樣的。”
耿舒寧聽出來了,這是顆大圓棗,但她并不想接。
她眼神遲疑,對上烏雅氏略帶審視的目光,認(rèn)真搖頭。
“主子,有了去年那樁閣子里的遭遇,奴婢一靠近男子就胸悶氣短,眼前發(fā)黑……”
她垂下眸子:“所以奴婢歇了嫁人的心思,打算討您一個恩典,叫奴婢自梳,替太后娘娘做個居士,一生侍奉佛祖,為主子祈福。”
烏雅氏目光閃了閃,哭笑不得般問:“先前皇帝過來的時候,倒沒發(fā)現(xiàn)你有不適之處。”
耿舒寧下意識抬起頭:“皇上在奴婢眼里不是男——咳咳,是主子,怎能與凡夫俗子相提并論呢。”
烏雅氏:“……”這馬屁拍得,她都不知道該不該夸。
不過如此,烏雅氏倒也更放心些。
先前太上皇暗示,叫耿舒寧去御前伺候,太后心里早有掂量。
皇帝這會子身子骨跟豆腐做得一樣,宮里出生沒出生的孩子也能看得過去了。
烏雅氏知道耿舒寧討喜,怕她勾著皇帝壞了身子。
得知耿舒寧的毛病,烏雅氏叫她起來說正事。
“你先坐,本宮想托你一件差事。”
耿舒寧從善如流在繡凳上坐了個邊兒,屏氣凝神。
只聽太后嘆了口氣,繼續(xù)道:“皇帝實(shí)在是膽大妄為,受了重傷不肯好好養(yǎng)病也就算了,竟還敢一天都不挪窩地批折子,得知他倒下去,本宮死的心都有了。”
耿舒寧趕緊起身:“主子千萬別——”
“本宮這會子也緩過來了,知道輕重。”烏雅氏柔聲打斷耿舒寧的話。
“蘇培盛說皇帝這陣子腸胃不好,吃睡不香,本宮知道,論照顧人再沒人比你更仔細(xì)。”
“不能由著皇帝這樣糟蹋龍體,太上皇也是這意思,催本宮下懿旨,令你替本宮去御前,照顧皇帝的身子。”
耿舒寧沉默,不舍得狗東西糟蹋自己,就來糟蹋她?
我真是謝謝愛新覺羅家八輩兒祖宗。
烏雅氏聽不到腹誹,安撫耿舒寧:“本宮的承諾還在這兒,到了御前,勸不動皇帝你就跟本宮說,本宮為你做主!”
“你幫本宮照顧好了皇帝的身子,回頭不拘是賜婚還是做居士,太上皇、本宮和皇帝都不會虧待了你。”
“你可愿意?”
耿舒寧紅了眼眶,雙手握住烏雅氏泛涼的手,“主子吩咐,奴婢本該從命,就是……奴婢舍不得主子。”
烏雅氏看耿舒寧跟個小獸一樣眼巴巴看著她,心里的審視和掂量消散,止不住柔軟下來。
她拍拍耿舒寧的手:“傻孩子,往后你貼身伺候皇帝,皇帝過來請安,你也就看見本宮了。”
“叫烏雅嬤嬤送你過去,本宮這身子不爭氣,回頭太醫(yī)怎么叮囑的,叫人緊著些送消息過來給本宮。”
*
從長春仙館出來,內(nèi)務(wù)府竟已拉了板車過來。
耿舒寧東西不少,原本還以為得叫宮人搬抬,太后一聲令下,一車就拉過去了。
明顯太后不是剛有打算。
小庫房的差事有陳嬤嬤頂著,不可能跟她一起去御前。
耿舒寧來不及多交代,只能沉默跟著烏雅嬤嬤一路行至九洲清晏。
蘇培盛得了消息,心里樂得恨不能唱曲兒,早在橋邊上等著。
見了烏雅嬤嬤才趕緊收起喜色,一臉愧疚迎過來。
“勞嬤嬤跑這一趟,萬歲爺?shù)弥竽锬锛睍灹诉^去,非要去長春仙館探望,被太醫(yī)一把子針扎睡過去了。”
不等烏雅嬤嬤問,蘇培盛就將能給太后看的脈案塞給烏雅嬤嬤。
“常院判說,萬歲爺沒什么大礙,只需要溫補(bǔ)個一兩年就能恢復(fù)。”
“是萬歲爺自打登基后,勤于政務(wù),耗空了里子,才會如此虛弱。”
烏雅嬤嬤板著臉:“主子料到了,叫老奴帶句話過來。”
蘇培盛趕忙跪地。
烏雅嬤嬤:“沒照顧好萬歲爺,蘇總管和御前的人,這頓板子跑不了,等萬歲爺好了,自去尚宮局領(lǐng)著。”
蘇培盛苦著臉:“嗻!奴才記下了。”
烏雅嬤嬤將身后的耿舒寧露出來,“太后娘娘還下了道懿旨,令慈寧宮女官耿舒寧來御前伺候,代太后照顧皇上,盼皇上顧念主子慈母之心,叫耿女官貼身伺候。”
蘇培盛死死咬著唇,差點(diǎn)沒笑出來。
這跟天上掉餡餅兒有什么區(qū)別!
他只低著頭不叫人看到自己的表情,“太后娘娘的口諭和懿旨,等萬歲爺醒了,奴才定一字不落的稟報萬歲爺。”
*
等烏雅嬤嬤拿著脈案走遠(yuǎn),蘇培盛這才起身,實(shí)在忍不住臉上的笑,沖耿舒寧拱手。
“太后娘娘舍得叫姑娘來御前,著實(shí)叫人驚喜,姑娘快里面請,奴才已經(jīng)給您安排好地方了。”
耿舒寧淡淡乜蘇培盛一眼,橋邊人多眼雜,她沒吭聲。
等到了九洲清晏后頭的鶯飛閣,耿舒寧才頓住腳步,似笑非笑看蘇培盛。
“蘇總管,九洲清晏后殿的偏殿,不適合奴婢住吧?”
這地兒相當(dāng)于養(yǎng)心殿的圍房,是御前還不得分配宮殿的官女子、答應(yīng)和常在居住的地兒。
她一個領(lǐng)著女官份例的宮女,往這里住算怎么回事兒?
蘇培盛趕緊賠笑:“哎喲,當(dāng)不得姑娘一聲奴婢,您是慈寧宮大姑姑,來了御前也是御前的大姑姑,身邊總得有人伺候!”
“九洲清晏的值房太過狹小,加上伺候的人住不開,怎么能叫姑娘您住呢。”
耿舒寧也沖蘇培盛笑,“不礙事兒,反正也住不久不是嗎?”
見蘇培盛笑容僵在臉上,耿舒寧扭身往梢間那邊去。
“蘇總管還是別用敬稱了,省得叫人誤會,直接叫我舒寧,你我相稱便是。”
蘇培盛趕緊攔,“舒寧……姑奶奶,您就饒奴……饒我一回,您來御前,不是我干的!”
“萬歲爺也沒吭聲,姑娘可萬不能冤枉主子爺和奴才啊!”
“您在慈寧宮都不用自個兒張羅起居,沒得到了御前過得還不如在太后跟前如意。”
蘇培盛現(xiàn)在對耿舒寧在皇上心里的地位,伴隨著主子一次次發(fā)呆,那是一提再提。
他對齊妃都沒這么客氣。
見耿舒寧還不緊不慢往女官那狹窄的值房繞,蘇培盛急得直跳腳。
“姑奶奶,您要是不喜歡有宮人在身邊,那我安排個小太監(jiān)替您跑腿兒可成?”
“太后娘娘為何要安排您來御前,我就算趴了自個兒這身皮,也保管給您查個水落石出,給您個滿意的交代,姑奶——哎喲!”
耿舒寧突然頓住腳步,讓蘇培盛差點(diǎn)沒一腦袋撞她身上,又不敢冒犯,硬是拗著銷魂姿勢,歪到了一旁去。
偏罪魁禍?zhǔn)仔Σ[瞇蹲下,“哎呀,蘇諳達(dá)沒事兒吧?”
蘇培盛:“……”沒事兒,折個老腰罷了。
不是,他上輩子是不是欠這祖宗的?!
趙松在一旁,拽著個瘦削的小太監(jiān)顛過來,一手捂著半邊嘴,偷笑著去扶。
耿舒寧也笑瞇瞇站起身:“您早說……自己冤枉,也愿意與舒寧交心,我又不是不知道好歹,哪兒敢與您使小性子呀。”
“您先叫人帶我收拾好屋子,我再去御前伺候,剩下的……舒寧可就等著蘇諳達(dá)的好消息了。”
趙松趕緊推了小太監(jiān)一把,憋著笑諂媚道:“這是小成子,往后姑娘盡管使喚。”
“有他辦不了的事兒,您只管來尋奴才。”
干爹估摸著……一時半會兒是沒法子再上了。
耿舒寧淡淡掃了眼九洲清晏開著的窗戶。
盛夏的天兒,夜里不算太熱,倒是用不著這么通風(fēng),也就狗東西才這么怕熱。
她目光流轉(zhuǎn)著微微哂意,這事兒沒完。
噙著笑,耿舒寧扭身慢吞吞進(jìn)了鶯飛閣。
*
九洲清晏主殿內(nèi),站在窗戶邊上的高大瘦削身影,將修長手指抵在唇間,低低咳嗽了幾聲,藏起唇邊的笑意。
他先前跟這小狐貍幾番過招,都沒能叫她來御前。
沒想到臨到能出宮了,猛地被扔到他身邊來。
剛才沖蘇培盛那番唱念做打,不是沖蘇培盛,是打狗給主人看呢。
蘇培盛這狗奴才也不容易,回頭叫他好好休息幾日。
至于是誰扔耿舒寧過來,胤禛不用查就知道。
老爺子有時候辦事兒沒那么講究,更像老謀深算的帝王,對以勢壓人這套,玩兒得比他這個新帝溜。
姜還是老的辣,胤禛含笑躺回去,心里想著,估計(jì)這小狐貍還得伸爪子,回頭還是得多跟老爺子學(xué)學(xué)才成。
第48章
翌日早朝時分,天還黑壓壓的,朝臣們就站在了正大光明殿外。
胤禛對圓明園掌控比宮里要嚴(yán)密,沒人知道他帶傷批折子暈倒的消息。
還是蘇培盛扶著隱隱作痛的腰,帶來了皇上勤于政務(wù),導(dǎo)致龍體不適,病倒在床,需罷朝三日的口諭。
蘇培盛:“萬歲爺吩咐,一應(yīng)朝中政務(wù),皆由內(nèi)閣大臣共同商議,緊急折子隨時送入養(yǎng)心殿!”
朝臣嘩然,都滿臉擔(dān)憂,但心里的想法卻不少,好些人偷瞧才剛?cè)氤奶雍腽?br />
按理說,太子既已入朝,皇上身子不適,就該叫太子監(jiān)國。
可到底不是親生的,如果皇上這會兒真叫太子監(jiān)國,反倒是將新太子架在火上烤。
不叫太子監(jiān)國,反倒能證明,皇上有護(hù)著太子,多給他成長時間的意思。
太子太傅李光地和被起復(fù)的佟國維不動聲色對視一眼,只垂著腦袋不吭聲,心里各有所計(jì)較。
看樣子皇上對太子倒有幾分真心,那他們私下里籌謀的事兒也更老穩(wěn)些。
弘皙緊繃的身體也不自禁松了些許。
他知道自己還小,監(jiān)國太打眼了,有些不甘心,也有慢慢來的準(zhǔn)備。
只人心不可控,這心放下來,就免不了人蛇吞象的貪念。
弘皙自覺十四歲算個大人了,總不能一點(diǎn)朝政都不沾,他阿瑪做太子時,十三歲就已經(jīng)在替皇瑪法批折子了。
不監(jiān)國……不代表不能跟著內(nèi)閣大臣們辦差吧?
面上弘皙什么都沒表露,只滿臉擔(dān)憂,跟朝臣們一樣,對著蘇培盛沒口子地關(guān)懷皇上龍體。
*
應(yīng)付完百官和太子,蘇培盛回到九洲清晏后頭的值房里,就躺下了。
他這腰實(shí)在撐不住,叫趙松在前頭伺候著主子。
胤禛也沒起得太遲,這會子已經(jīng)用完早膳。
早膳后,趙松立馬回稟:“萬歲爺,太子去了暢春園。”
胤禛淡淡掃了眼殿外,沒見到該看見的人,勾起唇冷笑,“太子是個孝順的。”
知道他這個做皇阿瑪?shù)幕貋砗螅瑳]法子去暢春園請安,這會子也不提監(jiān)國一事,只去皇瑪法面前盡孝,也算是替胤禛盡孝。
至于弘皙真正的目的……胤禛垂眸遮住諷意。
弘皙的心思從來都瞞不住老爺子。
就看老爺子想不想叫他這個新帝,也嘗嘗當(dāng)年老爺子和太子之間的苦了。
趙松給胤禛換上溫水漱口,“另外,佟家后門出來一個小廝,瞧著像是佟三爺?shù)馁N身長隨,去了百花樓。”
“據(jù)說李光地大人府上的管家李永,在百花樓里有個相好的。”
胤禛瞇著眼,目光再次掃過殿門外,才不冷不熱開口。
“叫人盯著就可以,不必打草驚蛇。”
趙松小心應(yīng)聲,平日里都是他干爹在殿內(nèi)伺候多。
怕多說多錯,稟報完他便安靜伺候著。
沉默片刻,胤禛抬起眼皮子掃趙松,“沒別的了?”
趙松心下一緊,仔細(xì)著回想得到的消息,硬著頭皮低下頭去。
“回萬歲爺……林主事沒再說別的。”
接任高斌奉宸院主事并粘桿處首領(lǐng)的,是他的副手林福。
雖沒有高斌圓滑,辦差事卻也相當(dāng)謹(jǐn)慎。
趙松尋思著,林主事應(yīng)當(dāng)不會出現(xiàn)忘了稟報要事的紕漏啊。
胤禛身上多了些冷意,寒聲吩咐:“將沒批完的折子給朕送到寢殿來。”
趙松隱約覺得哪里不對,但實(shí)在是猜不準(zhǔn)主子的心意,只得更小心伺候著。
饒是如此,到了午膳時候,胤禛身上的冷意還是越來越重,面上也沒了表情。
胤禛午歇的時候,好看的薄唇抿成了一條直線,叫趙松看得膽戰(zhàn)心驚。
等主子一睡著,趙松就哭喪著臉往蘇培盛屋里奔,進(jìn)門就跪下了。
“干爹救命啊!”
“主子爺生了氣,我也不知道哪兒做得不對,您可得救救兒子!”
蘇培盛要不是腰疼,也得驚得蹦起來,這會子卻只能扶著腰慢慢坐起身。
“行了,別嚎了!”
“不想挨板子,從伺候主子起身到這會子都發(fā)生了什么,你一字一句說給我聽聽。”
趙松擦著眼淚誒了聲,事無巨細(xì)都跟蘇培盛說了,連伺候主子進(jìn)了幾次官房都沒漏下。
蘇培盛琢磨了下,沒聽出哪兒不對,趙松也不是沒伺候過主子。
但他眼皮子往窗口一轉(zhuǎn),隱約瞧見鶯飛閣的屋檐,突然反應(yīng)過來了。
“蠢蛋!這都什么時候了,那位姑奶奶人呢?”
太后不是叫這位祖宗貼身伺候嗎?
趙松愣了下,扭身就要跑,“嘿……鶯飛閣一直沒動靜,我把這茬給忘了,我這就去找姑娘!”
蘇培盛趕緊喊住他:“給我回來!姑娘做什么,也是你能干涉的?”
趙松頓住腳,不明白了:“那可怎么是好?”
總不能眼睜睜看著主子生悶氣吧?
蘇培盛哼笑著躺回去,“今兒個干爹就教你個乖,你只管叫人查清楚姑娘干了什么,盯緊了姑娘的動靜。”
“神仙打架豈是咱們凡人能摻和的,等萬歲爺眼皮子往你臉上撩,再隨時稟報著就成了。”
反正主子爺也不是第一回叫那祖宗氣著,不差這一回。
那姑奶奶自有自的手段。
*
趙松能被蘇培盛認(rèn)干兒子,就是因?yàn)樗盥犜挕?br />
半下午伺候著主子起身,就按著吩咐伺候了。
胤禛剛一抬頭,就聽趙松笑著稟報:“萬歲爺,耿女官一大早就去了御膳房,午膳時候去了太醫(yī)院。”
“這會子午歇起來,要了筆墨紙硯,在屋里不知道寫什么呢。”
他小心覦著主子冷淡的神色,問:“您看,可要請姑娘過來問問?”
胤禛半垂著眸子,隨手拿過一本折子敲在趙松腦袋上,“朕問你了?”
趙松心知,這就是不讓叫的意思。
他賠著笑輕輕給了自己幾個嘴巴子,“是奴才多嘴,奴才該罰!”
胤禛沒理他,既然被送到御前伺候,耿舒寧早晚要過來。
他倒要看看,她多沉得住氣。
胤禛沒料到,過了晚膳時候,都快要歇下了,耿舒寧還真就沒出現(xiàn)。
氣得他晚膳都沒用幾口。
她這是把自個兒當(dāng)主子,給自己禁了足?
大熱的天兒,趙松過來給他傷口換藥,被自家主子身上冷沉的壓力凍得都快打哆嗦了。
他在心里哀嚎——
那祖宗半天兒悶在屋里做什么呢?
哪兒有她這么貼身伺候的,非得等萬歲爺發(fā)頓火才知道利害……
正腹誹著,一抬頭,趙松就瞧見了踏進(jìn)門的湖綠色身影,驚得一不小心,手上的金瘡藥瓷瓶歪了下,差點(diǎn)摁胤禛傷口上。
胤禛輕嘶了聲,淡淡掃耿舒寧一眼,對著趙松冷斥,“狗奴才,會不會伺候!”
趙松直接嚇跪了,腦子卻前所未有的好使,用不至于刺耳的動靜哭喊著叩頭。
“萬歲爺饒命!”
“過去都是蘇總管近身伺候,奴才實(shí)在笨手笨腳,傷了主子,請主子責(zé)罰!”
耿舒寧在門口頓了下腳,垂著眸子哂笑,當(dāng)沒聽見這指桑罵槐的話,平靜走近。
“請萬歲爺圣安。”她輕緩蹲身,抬起頭沖胤禛笑,柔聲解釋自己一天的行程。
“太后娘娘說您吃用不香,奴婢今兒個跟御膳房師傅們商量著,張羅出了萬歲爺后頭一個月的膳食。”
“張羅出來以后,拿去跟太醫(yī)院確認(rèn)過不妥之處,晚膳前剛改好,已經(jīng)吩咐尚膳女官送去御膳房盯著。”
“您晚膳也沒怎么吃用,舒寧給您換藥吧?換好了藥,再給您進(jìn)些宵夜可好?”
幾句話,就叫胤禛心窩子里的火褪去大半,他反倒更憋屈。
胤禛思及自己這三個月吃的苦,故意不搭理她,只用腳尖輕踢了下趙松的肩。
“不會伺候往后就跟蘇培盛多學(xué)著點(diǎn),自個兒出去領(lǐng)罰!”
耿舒寧垂眸,接過趙松手里的藥瓶,聲音依舊柔和地吩咐,“勞小趙——”
結(jié)果話還沒說完,一扭頭,趙松就不見了人影兒。
耿舒寧:“……”他飛出去的嗎?
既然胤禛不理她,她也沒再熱臉貼冷屁股,轉(zhuǎn)身放下藥瓶,往外頭走。
胤禛都愣了,下意識低喝:“站住!你就把朕晾這兒?”
耿舒寧腳步一頓,回首,扯出一抹輕笑,“萬歲爺稍等,我叫人給您泡盞金銀花茶,好叫您消消火氣。”
“至于晾著您……舒寧可不敢認(rèn)這罪過,您不是就喜歡夜里吹風(fēng)嗎?”
胤禛:“……”
把人噎住,耿舒寧不緊不慢走到門口吩咐完,才靠近胤禛,低著頭替他上藥。
胤禛盯著她格外平靜的神色,心里又癢又有些想笑。
幾個月不見,脾氣大了不少。
他突然沒了過去那些色厲內(nèi)荏的興致,一開口,聲音喑啞中竟有些柔和。
“你也就仗著朕不能拿你怎樣,也不是朕叫你到御前的。”
耿舒寧眼皮子抬都不抬,只甜軟的聲音里帶著笑。
“是,奴婢隨萬歲爺,掂量著自己的本事,恃本事生嬌,就只能遷怒您了。”
胤禛氣笑了,“有本事,你怎么不敢朝太上皇和太后尥蹶子?分明是捏準(zhǔn)了……”
耿舒寧手上稍稍用力,摁在他傷口的紅腫邊緣。
胤禛痛得蹙著眉抽氣,“你……”
她抬起頭乜他,打斷他的話:“奴婢什么都沒捏準(zhǔn),伺候人也不夠精細(xì)。”
“要是奴婢的本事拿去給太上皇和太后娘娘添了臉面,今日自然不敢在萬歲爺面前放肆。”
“誰叫奴婢死心眼兒呢,這會子也只能在您面前使性子,您若是不樂意,叫奴婢滾回長春仙館就是了。”
胤禛:“……”
他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
他好好說話,這小狐貍倒刻薄起來,若是放在以前,他絕對無法容忍旁人如此放肆。
但現(xiàn)在……他卻叫這刻薄話說得想笑,等了一天的火氣都無以為繼,心情詭異變好。
耿舒寧又垂下眸子,撒完藥粉,就該替這狗東西裹紗布了。
傷在肩膀上,需要繞著另一邊肩膀用十字法固定紗布。
她拾起一塊干凈的白紗,自然地靠近胤禛,緩緩貼近,繞過他腋下,似是擁抱一樣,去纏繞紗布。
胤禛清楚地聞到她身上清淡又香甜的氣息,喉結(jié)滾了滾,忘了自己要說什么,下意識用沒受傷的手覆上細(xì)軟腰肢。
‘啪’的一聲,耿舒寧迅速收回手拍了他一下。
“別動!”耿舒寧湊在胤禛耳邊,嬌嗔著下命令。
“蹭掉了藥粉,還得再上一次藥,翻來覆去好得慢。”
“您不知道心疼旁人,好歹也心疼心疼太后娘娘一片慈母心腸。”
胤禛這是第三次被打,他發(fā)現(xiàn)自己都習(xí)慣了,終于忍不住低低笑出聲。
他微微偏頭,呼吸也打在她耳畔,聲音愈發(fā)喑啞,低沉,卻又摻雜了說不出的曖昧和無奈。
“到底是接了皇額娘的懿旨,你這膽兒是越來越肥,連朕都敢支使了。”
耿舒寧耳根子發(fā)燙,咬牙沒露出任何羞惱,依然看似淡定地一次次靠近他,擁抱他……纏繞紗布。
直到將紗布綁好,她站直身體,居高臨下用清凌凌的眸子睨他,俏臉上的冷意有胤禛平日里冷著臉的幾分精髓。
她微微勾唇,眸光嘲諷,甚至前所未有的犀利,語氣卻仍然輕軟。
“萬歲爺敢說,我今兒個站在這里,您什么都沒做?”
“太上皇為何知道我做了什么?太后又為何會叫我來御前伺候?”
“舒寧滿腔情意不想訴與人知,信了萬歲爺?shù)某兄Z,只想得個清靜好好給您辦差,萬歲爺不也仗著我心悅您就自作主張?”
“既您把舒寧的情意當(dāng)棋子,拿去跟人博弈,我這滔天的膽兒和支使……說句不好聽的,該是您受著的。”
胤禛沒承想會見到耿舒寧這番脾氣,字字溫柔刀,剮得他心窩子像是空了一大塊,卻又止不住地發(fā)軟。
話音將落,門口傳來哆哆嗦嗦的敲門聲。
趙松語氣帶著一股子虛弱:“主子爺……茶水泡好了。”
耿舒寧過去接了茶,也不看趙松一臉震驚欽佩的模樣,淡淡吩咐——
“勞小趙諳達(dá)叫御膳房送宵夜過來,好叫萬歲爺早些吃完,早些歇著。”
趙松跟聽到主子吩咐一樣,撒丫子就跑。
敢訓(xùn)斥皇上的祖宗,不趕緊把差事辦好,那才是不要腦袋了呢。
主要是,他實(shí)在不敢繼續(xù)聽下去了,生怕自己知道得太多,看不見明天的太陽。
干爹說這是神仙打架,一點(diǎn)不夸張,實(shí)在太嚇人了。
*
耿舒寧捅完了軟刀子,就沒再聽見胤禛吭聲。
這人倒是憊懶模樣,叫耿舒寧不甚柔和地伺候著穿好衣裳,坐到外殿。
宵夜是青蒿甲魚湯和參湯雞汁涼拌龍須面,前者補(bǔ)身祛風(fēng)邪,后者滋養(yǎng)利口。
胤禛好些日子沒吃這么痛快了,心里思忖著事兒,一個不注意二兩的面吃了個精光,湯也喝了大半,感覺到撐才醒過神來。
見趙松目瞪口呆見了鬼似的,胤禛難得有些尷尬。
他冷眼睇趙松,“招子不想要了?”
趙松趕緊低頭,今天這一頓,趕上主子爺一天吃的了。
他實(shí)在不知道,都是伺候的,人與人之間的差別怎么就能這么大呢?
震驚,叫趙松再止不住心里的猜測——主子爺不是就喜歡被人訓(xùn)得三孫子一樣,才肯好好吃東西吧?
這……不是賤骨頭嗎?
胤禛不知道他的腹誹,不然趙松保管見不著明早的太陽。
他這會子心神也不在趙松身上,像是先前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一樣,面無表情起身。
耿舒寧:“奴婢伺候主子爺歇下?”
胤禛似笑非笑看她一眼,轉(zhuǎn)身往外走,“朕哪兒敢叫接了懿旨的大姑姑伺候,陪朕出去消消食。”
耿舒寧挑眉,今兒個在墳頭蹦迪的次數(shù)不少了,這狗東西脾氣不好,還是得從長計(jì)議才行。
她從善如流跟在后頭出了九洲清晏殿,沿著鶯飛閣和清輝閣之間的長廊,一路往湖邊去。
盛夏夜的晚風(fēng),丁點(diǎn)涼意都無,又叫湖水壓住了燥,溫?zé)釗湓谀樕希是挺舒服的。
耿舒寧默默陪著胤禛走了小半個時辰。
既然他說不用伺候就寢,回到九洲清晏殿前,耿舒寧就站在門口,杏眸往趙松身上掃。
但不等趙松抬起頭,胤禛就拉起她的手,把她拽進(jìn)門。
“萬歲爺?”耿舒寧略有些詫異。
她不想叫宮人看到自己和皇上如此親近,掙扎欲抽出自己的手。
胤禛學(xué)著耿舒寧先前那樣低聲呵她:“別動!”
趁著耿舒寧怔忪的瞬間,胤禛將人拽到大開的窗戶前,一只手將她推到窗邊,從背后箍住惦記了一晚上的柔軟。
耿舒寧蹙眉,“您這是——”
“叫朕抱一會兒,朕不做別的。”胤禛從背后抱著她,下巴擱在她頭頂?shù)慕q花扁方上。
耿舒寧不掙扎了,力氣比不過是一方面,也怕扯著他的傷口。
他聲音含著笑,前所未有地慵懶,“朕覺得你說得對,咱們兩個半斤對八兩,都是一樣的性子。”
“朕先前聽你支使了,你這會兒也乖一些,咱們好好說說話。”
耿舒寧輕哼,開口依舊刻薄,“說什么?您那八兩,可千萬別往狡言飾非上頭學(xué)。”
胤禛低笑,“你知道朕為什么吃睡不香,以至于神思不屬受了傷嗎?”
耿舒寧不說話,胤禛也沒等她回答,只是在她頭頂?shù)穆曇舾訙厝幔瑤捉p綿。
“南下的路上,朕在龍舟上聽過狂風(fēng),還叫暴雨澆了滿身,這些都有聲音。”
“到了江南后,小橋流水,鬧市熙攘,鳥鳴蟲吟……朕耳朵里灌進(jìn)了許多許多聲音,卻始終想不出,下雪是什么聲兒。”
“朕很苦惱,覺得你是騙朕。”
耿舒寧略心虛一瞬,倒是不傻。
“不……”胤禛輕笑,“是氣你辜負(fù)朕待你的好,直到南下路上有人送女子到朕跟前兒,與你很像,朕終于有了發(fā)泄的人選。”
耿舒寧越聽,身體越僵硬,聽到這替身文學(xué),不打算聽下去,伸手去掰胤禛的大手,她覺得惡心。
但胤禛卻擁得更緊,無奈嘆息,“你聽朕說完。”
耿舒寧抵不過他的力氣,只能聽著。
“人是蘇培盛發(fā)現(xiàn)的,送到朕的床上,朕一開始還以為是你,待發(fā)現(xiàn)是當(dāng)?shù)毓賳T送上來討好的瘦馬,朕將人攆出去了。”
叫人都滾出去后,他就吐了,吐到了窗外也沒叫人發(fā)現(xiàn)。
只是當(dāng)時在船上,竟變成了暈船癥狀,一直惡心著,想到那瘦馬躺過他的床,連覺都睡不好,換了臥房也是無用。
胤禛不明白,自己為何會惡心。
情不知所以起,思念是在他還沒察覺的時候一點(diǎn)點(diǎn)加深的,他開始反復(fù)回憶起耿舒寧說過的話。
他的欲望,因她而起,卻用在了其他人身上。
一如蘇培盛覺得,他的惱,他的欲,也可以用在跟耿舒寧相似的女子身上,省得總惦記著。
可那狗奴才忘了,他有潔癖,更厭惡小腳,起先只是惡心蘇培盛選了個不合適的人。
漸漸地,他夢里開始出現(xiàn)耿舒寧。
不再是洗寢衣的夢,而是……耿舒寧帶著對他的情意,沒能逃出那夜的破閣子,在旁的男人身下綻放。
甚至她出了宮后,將旁人當(dāng)作他,被翻紅浪……一想到這些場景,他就恨不能鉆到夢里將那些男人碎尸萬段。
出于男人的劣根性也好,占有欲也罷,他知道這小狐貍與他多像,突然就明白了她用那樣的方式,一定要出宮的緣由。
“朕發(fā)現(xiàn),自己鉆了牛角尖,下雪就是沒有聲兒。”胤禛偏過頭,眸光深沉看著耿舒寧的側(cè)臉。
“一如你對朕的情意,也如……朕對你的情意,無聲無息就能覆蓋住天地,叫人看不清自己。”
耿舒寧聽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要不是知道自己的‘愛’是假的,她真信了自己的胡說八道有那么多深意。
就像作者看到別人解析自己的文章一樣,就有種地鐵老人看手機(jī)的荒謬。
胤禛發(fā)現(xiàn)了她的不自在,眼底閃過一絲篤定的笑意,吻輕輕落在耿舒寧發(fā)髻的絨花上。
“怪朕不好,是朕明白得太晚了,叫你如鯁在喉,叫你一次次傷心,原諒朕一回可好?”
耿舒寧鼻尖微微發(fā)酸,不管這道歉是真是假,真的讓她有點(diǎn)意外。
所謂情意雖是假的,但上輩子那么多年的偶像光環(huán)不假,這輩子發(fā)現(xiàn)穿越到偶像身邊,彷徨中生出的安定和錨點(diǎn)不假。
她對這狗東西是有過期待的,很微弱,關(guān)風(fēng)月,她想過妥協(xié),想過留下。
可惜風(fēng)月太輕,全都隨風(fēng)散了。
見耿舒寧始終不肯說話,胤禛用巧勁兒叫她轉(zhuǎn)過來,躬下身,額頭抵著她的,以示弱的方式與她對視,給出最動人心的情話。
“不只你心悅我,我也心悅你,發(fā)現(xiàn)這件事后,實(shí)在太過歡喜,我才會走神受傷。”
耿舒寧被緊緊攬住的身體漸漸發(fā)軟,只唇角弧度僵硬。
“怪我咯?”
胤禛笑了,“不,朕只想讓你知道,你曾經(jīng)所求,是回報你同等的感情,朕可以做到。”
“你想出宮,朕不攔著,獨(dú)寵你一人,需要時間。”
“你想要的,朕早晚都能給你,你大可以在朕身邊一直做女官,看朕是否會完成對你的承諾。”
發(fā)現(xiàn)擁在身前的嬌嬌兒身子越來越軟,胤禛輕咽了下喉結(jié),目光灼熱到幾乎無法止乎于禮。
他沒忍住,低頭親下去。
耿舒寧不自在地偏開頭,輕輕推他,吻落在耿舒寧的臉上。
看著這小狐貍瞬間起了紅霞的臉蛋,胤禛聲音愈發(fā)低啞。
“寧兒,答應(yīng)朕,等等朕可好?”
耿舒寧滾燙著臉頰低頭,貝齒咬著唇瓣,到底還是推他,聲音藏不住地赧然。
“您叫我想想,我先伺候您歇下吧。”
說罷,她不給胤禛拒絕的機(jī)會,拉著胤禛去龍床前,只露出個頭頂替他寬衣,將人推著躺下,放下了明黃幔帳。
胤禛始終帶著淺笑,在幔帳放下后,笑容漸漸加深,透過胸腔帶動出了得意和愉悅。
“別叫朕等太久。”
耿舒寧將溫茶放在床凳上,聞言頓了下,倒退幾步,蹲安。
她告退的聲音里沒了羞澀,倒像在武陵春色旁邊那座閣子里,胤禛曾經(jīng)對她說話時的嘲諷。
“萬歲爺……皇上,下回您再想忽悠舒寧的時候,切記別太溫柔,還是您的刻薄和冷臉更叫人習(xí)慣。”
胤禛臉上的笑倏然消失。
“您越溫柔,只會叫人越警惕,想來以您今晚這勁頭,怕是挖了不小的坑想叫人鉆。”
胤禛慢吞吞起身,看著她頭也不回地往外走,扔下一句話。
“舒寧一萬個愿意等等萬歲爺,等著您早日恢復(fù)正常。”
胤禛:“……”
第49章
大清以孝治國,胤禛算著時間,在太后的千秋節(jié)之前三日回來的。
回來之前,他令人秘密給太后送了請罪折子,暗示了回宮后會發(fā)生的事。
大宮門外,太后那番落淚,有被胤禛病弱模樣震驚的成分,更多是以前做德妃時候的拿手本事重現(xiàn)。
實(shí)則胤禛的傷,并沒有看起來那么重,多是熬將出來的。
太后‘受驚暈厥’,因擔(dān)憂皇上龍體臥病在床,下懿旨取消千秋節(jié)大辦,便不用去暢春園邀請?zhí)匣食鰜恚趯m宴上面對新帝與臣子們的沖突。
這番母慈子孝的戲碼,在胤禛回京前就定下了。
到了千秋節(jié)這日,一大早,耿舒寧就伺候在面色蒼白的胤禛身側(cè)去了長春仙館。
胤禛由趙松和蘇培盛扶著,在后妃和皇子阿哥們的見證下,帶著從江南采買回來的大量壽禮,虛弱地給太后磕頭請罪,這就算是替太后賀壽了。
因?yàn)榍邦^接連兩日,胤禛都吃得不錯,皇上的病容還不得不叫擅長易容的暗衛(wèi)修飾過。
從九洲清晏殿出來時,糊了滿臉粉的胤禛,看耿舒寧的目光就有些不善。
暢春園里,太皇太后和太上皇都給太后送來了賀禮,胤禛顫顫巍巍在長春仙館陪著熱鬧一番。
沒待多久,胤禛就‘半昏迷’回了九洲清晏,精神抖擻開始找耿舒寧的茬。
他實(shí)在忘不了那天晚上,在皇帳子里被耿舒寧將了一軍的畫面。
他就沒這么丟人過。
這混賬東西不只脾氣見長,那張嘴也愈發(fā)會氣人。
他暈船,倒沒自己說得那么玄乎,最主要原因是那瘦馬的小腳。
在他還是郡王出京辦差的時候,見過真正的小腳,厭惡極了這種變態(tài)的愛好。
但在窗前,胤禛說的話并不全是虛言。
他確實(shí)想明白了一些事,包括不知從何時起生出的那絲情意。
臨幸妃嬪對帝王而言不是錯,但他不該帶著對耿舒寧的情意催生出的欲念去做什么,這對妃嬪和他都是一種侮辱。
他以前沒把女色當(dāng)回事,自認(rèn)并非重欲之人,消遣罷了,從不多想。
可那絲情意叫他生出了難受,夢里都不消停,全是耿舒寧跟其他人在一起的場景,氣得他很難睡好。
回來路上,胤禛想通了。
獨(dú)寵一個妃嬪,倒也不算什么大事兒,還能省他許多功夫,好用在朝堂大事上。
但身為皇帝,他不會放任自己被女人牽著鼻子走。
他想叫這小東西心甘情愿留下,想叫她看自己時,眼底重新出現(xiàn)熠彩,橫不能就他一個人動情。
他說過,耿舒寧那雙招子不會騙人,后來一遍遍回想,胤禛就回過味兒來了。
那日在養(yǎng)心殿,耿舒寧是以愛為名,騙他的承諾和心軟。
心悅一個人,那勾人的杏眸里,絕不會一直是跟他如出一轍的冷靜。
越回想,胤禛心底那股子不甘就越盛。
他打小就不是個服輸?shù)模钭龃虻谋臼伦哉J(rèn)不比這混賬差。
卻沒想到,半真半假訴的衷腸,倒叫她又哄住了一回。
這狐貍上輩子莫不是伶人?
待得耿舒寧第三遍換茶水進(jìn)來,胤禛冷著臉不看她,只淡淡吩咐——
“太燙了,再換一盞進(jìn)來。”
耿舒寧沒打算慣他這臭脾氣,溫聲笑:“萬歲爺,這是冷泡茶。”
胤禛抬起眼皮子睇她,“太涼了,繼續(xù)換。”
耿舒寧不挪窩,依舊笑得甜軟,“恕奴婢不能從命,太醫(yī)說了,您脾胃虛弱,不適宜用太燙的湯水。”
“露水煮開了放涼,冷泡以玉泉山水滾過的鐵皮石斛,格外下火,還適合您養(yǎng)身子。”
胤禛等她說完,卻像是完全沒聽到,只冷笑,“耿舒寧,你要抗旨不遵?”
殿內(nèi)伺候的蘇培盛和趙松,并著兩個殿內(nèi)伺候的宮人,皆噤若寒蟬,卻是連往外跑都不敢跑。
前一日他們軟著腿跑了,萬歲爺被這祖宗懟沒了話,一人賞了五個板子,暫時記著呢。
想起來,蘇培盛就覺得腰剛好,腚又開始隱隱作痛。
若是可以抬頭,他們幾個的腦袋估計(jì)都被這倆祖宗折騰成撥浪鼓了。
這會子都只敢把腦袋往胸前扎,耳朵卻左右支棱著,等著聽耿舒寧繼續(xù)懟回去。
但耿舒寧偏偏沒說話,只跪在龍床前,一雙杏眸抬起來,霧蒙蒙地安靜看著胤禛。
胤禛目光全在折子上,看也不看她一眼。
折子是高斌和林福送上來的密折。
江南那邊已經(jīng)抓住了幾個端和黨,策反其中之一,分而化之,高斌動作不慢。
山西巡撫噶禮與額娘不睦,也有挑撥的余地,暫時可以壓著,等暗衛(wèi)找到證據(jù)。
河南動作慢一些,耿佳德金剛從巡撫蘇納海那,查出了貪污賬本的苗頭,正緊盯蘇納海。
一切都按照胤禛的布局迅速推動著,這讓胤禛心情相當(dāng)不錯,更有心思逗身邊這小狐貍。
“又啞巴了?”
“朕賞你幾板子,替你把舌頭找回來?”
耿舒寧還是不吭聲。
非得胤禛冷眼睨過去,耿舒寧才露出委屈來,嗓音軟得叫蘇培盛他們都身子發(fā)酥。
“您說什么就是什么,奴婢這不是等著萬歲爺責(zé)罰嘛!”
“只要是對萬歲爺身子好,您就是要了舒寧的腦袋,舒寧也心甘情愿吶。”
陰陽不死你個狗東西,算我輸。
胤禛一口氣噎在嗓子眼,目光轉(zhuǎn)到蘇培盛身上,“狗奴才,等著朕請你們出去?”
蘇培盛:“……”呸!有本事您沖耿女官使啊!
他低著頭,招招手,趕緊帶著人全退出去。
躺在床上裝病的胤禛翻身坐起,長臂一伸,探手輕松將耿舒寧撈了起來,困在大馬金刀的腿上。
“你就這么喜歡下跪?”他似笑非笑盯著耿舒寧,“朕聽耿女官的,刻薄些,耿女官可感覺到朕對你的情意了?”
耿舒寧咬牙,你才喜歡跪,你全家都喜歡跪!
她垂著眸子不看他,嘴上卻不肯服軟。
“宮里最忌諱帝王生情,您若是想叫舒寧死,不如直接下旨好了。”
胤禛輕輕摩挲著細(xì)弱的柔軟,“心悅于你,就是害你?那你又何必百般心思要出宮。”
耿舒寧推他,“您是明君,該知道女子為情所困就廢了的道理,若您真叫豬油蒙了心,也不值當(dāng)?shù)檬鎸幭矚g了。”
胤禛冷笑:“左右都是你有道理,論狡言飾非,朕確實(shí)不如你,愧對八兩之稱了。”
耿舒寧噎了下,偷偷抬眼瞧他,見火拱得差不多,恰到好處認(rèn)慫,語氣軟了下來。
“那我這不是在您身邊伺候著嘛!”
“您不放我離開,我哪兒敢出宮呀~”
*
好不容易應(yīng)付過去一場為難,到了晚間給胤禛傷口換完了藥,裹紗布時,湊得近了,胤禛心里的癢又催著他想找茬。
“朕聽聞你在額娘身邊的時候,最喜歡陪太后說笑,到了朕跟前,就光會氣人,還好意思說心悅朕。”
“欺君你可知道是什么罪?”
耿舒寧在心里再次嘆息,又來了。
這幾天她已經(jīng)被胤禛找了不知道多少次茬,擱在往常,早就不耐煩了。
但她想出宮,最好的法子,就是把這狗東西的火拱到極致,再拿她準(zhǔn)備好的法子出來哄,才能趁機(jī)出宮。
真叫他冷靜下來,她想出宮的難度不亞于上青天,少說也得脫好幾層皮去。
外頭的鋪?zhàn)佣家呀?jīng)準(zhǔn)備好了,買回來的人手也培訓(xùn)得差不多,只等著她出去巡視。
得確定下來最后的章程,跟陳家、齊家商量好如何應(yīng)對外人的查探,還有跟她聯(lián)絡(luò)的法子,這條情報線才能穩(wěn)住。
耿舒寧咬了咬舌尖,綁好最后一段紗布,在胤禛耳邊輕哼。
“那您怎么不說太后娘娘待奴婢如何呢?”
“我在太后身邊可不用被刻薄,也不用一天好幾趟的被為難,斷不了的賞賜往我屋里抬……”
她歪著腦袋,沖胤禛挑眉,“最重要的是,太后可不會對我動手動腳,勾著舒寧這個還未出家的尼姑六根不凈。”
胤禛:“……”她還真想出家?
清甜氣息軟軟打在他脖頸間,叫他心里的癢徹底變成了燥熱。
尤其兩個人現(xiàn)在的姿勢下,他果著上半身,夏日里她衣衫也輕薄,幾乎皮子貼著皮子的溫度,燙得他從里到外難受。
在心里低低罵了幾聲,胤禛不耐地扣住她的后脖頸,到底帶了幾分咬牙切齒。
“你說朕勾你,就不怕朕叫你六根不凈到底?”
耿舒寧心想,那您頂好是多給我準(zhǔn)備點(diǎn)好酒好肉,我也不嫌棄。
在他親上來之前,耿舒寧仗著他有傷在身,趕忙從他受傷不便挪動的一側(cè)靈便躲開。
她臉上的笑帶著狡黠,在胤禛俊臉隱隱發(fā)青的注視下,蔥白指尖隔空劃過他的傷口。
“萬歲爺就別逗奴婢了,若舒寧沒記錯,刺客傷的是您的肩膀,可不是腦袋。”
重病到連親娘的千秋都不過,‘半暈’回來,還能睡女人……除非他腦子進(jìn)了水,把旁人當(dāng)傻子哄。
聰明人說話不必說太直白,胤禛叫她這隱晦的嘲諷氣笑了,起身就要捉她。
“治你個以下犯上的罪過,朕這點(diǎn)傷倒是還能撐得住!”
耿舒寧嚇得趕緊往外跑,就差捂腚了。
“我叫人端宵夜過來,萬歲爺病重起不來床,可別逞強(qiáng)。”
她就不信,這狗東西敢叫人看見重傷的皇帝蹦得老高。
*
待得耿舒寧再次把皇上氣得在殿內(nèi)黑著臉叉腰……還沒給穿衣裳,蘇培盛直想給耿舒寧上香。
拜這么個祖宗,比拜墳頭里那些強(qiáng),蘇培盛是真服氣了。
他就沒見過這么不怕死……皇上還真就起不來殺意的主兒。
這會子再想起下江南路上,自己因?yàn)樘袅四莻瘦馬,被皇上賞的板子,蘇培盛是一點(diǎn)不覺得自己冤枉。
他活該,那瘦馬怎么配跟這祖宗比。
萬歲爺太仁慈了,當(dāng)初打他十個板子,實(shí)屬打少了!
蘇培盛在心里瘋狂感嘆的時候,耿舒寧已經(jīng)回到鶯飛閣。
一進(jìn)門她就軟著腿歪在了窗邊的軟榻上,捧著胸口西施一樣,蹙眉感受心窩子狂跳。
往死里招惹這位爺,其實(shí)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她很清楚歷史上對四大爺?shù)睦淇嵩u價,更清楚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尤其太上皇和太后突然來這么一招,叫她盤算都成空,更讓她清楚這世道多殘酷。
如果不是為了盡快出宮,她不敢這樣硬著頭皮刀尖上起舞,還是以前那樣哄著人更穩(wěn)妥些。
耿舒寧給自己倒了杯冷茶,幾口灌下去,壓住對于心跳的深思,面上的緋色好一會子才消下去。
她這已經(jīng)算是明目張膽恃寵而驕了,皇上卻沒跟她真正動過脾氣,這算不算冷面閻王的縱容?
不得不說前偶像的光環(huán)還是帶點(diǎn)濾鏡的,她又有點(diǎn)動搖。
其實(shí)他若真能做到自己的承諾,也由著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出不了宮……也不是不能接受。
然而耿舒寧還沒來得及在跟皇上斗智斗勇的過程中,讓那一絲動搖蕩開波瀾,圓明園內(nèi)就發(fā)生了幾件大事。
七月初,二阿哥弘昀突然在上書房起了熱癥,命懸一線。
太醫(yī)都住在藻園里待命,齊妃哭得幾番昏厥,弘昀始終沒能清醒過來,在一個大雨夜里去了。
接著沒過幾日,寧貴人跟懋嬪在新建成的坐石臨流小花園邊上,不知怎的就撞在了一起。
寧貴人見了紅,懋嬪落了胎,連粘桿處一時都沒能查出是誰動的手腳。
蘇常在因?yàn)閯傂‘a(chǎn)過,很快又懷上了身子,胎象也不算好,大夏天的屋里也熏著艾保胎。
只有索常在寧楚格一直老老實(shí)實(shí)跟著皇后,住在茹古涵今不怎么出來,胎象還算穩(wěn)固。
鈕常在生的三阿哥,成了除了太子弘皙外,皇上唯一的阿哥。
太后派人請胤禛過去商議過后,下懿旨封鈕祜祿靜怡為嬪。
皇上親自賜封號為熹,令其在回宮后,入住東六宮除景仁宮外最體面的承乾宮。
這熟悉的封號像一盆冷水潑在耿舒寧頭上,叫她迅速重新冷靜下來。
胤禛沉浸在喪子之痛中,倆人都沒了斗嘴的興致,尤其是耿舒寧。
如果鈕祜祿靜怡成了歷史上那個熹妃,萬一歷史的車輪往正史上矯正,她留在宮里,成為胤禛身邊特殊的存在,那純屬找死。
她不能保證自己懷了保得住,又一定生得出兒子,還能比得過三阿哥。
為了孩子拼命爭寵宮斗,就又回到了耿舒寧無法接受的死循環(huán)里。
*
這都不算最大的事兒,沒過幾日,朝堂上也生出了動蕩。
夏日多雨,最怕的就是洪災(zāi)。
胤禛一能起身,最先就是下旨,叫允祐帶領(lǐng)工部官員去永定河決口巡視。
豈料,允祐剛過天津,八百里加急的信兒就送進(jìn)了京城,涿州一帶因?yàn)楸┯辏虊伪粵_開,發(fā)生了水患。
胤禛甚至顧不得還沒有好全的傷勢,追著允祐送去旨意,叫他坐鎮(zhèn)賑災(zāi)現(xiàn)場。
他帶著朝臣們宵衣旰食地忙碌起來,還要應(yīng)付那些因?yàn)橄惹爸家怅柗铌庍`的臣子宗親,心力交瘁。
別說用膳了,九洲清晏好些時候燈火連夜通明。
耿舒寧也顧不得自己的心思,提著精神伺候,生怕胤禛真把自己累躺下,那太后饒不了的,也包括一個她。
這會子涿州已經(jīng)建起了金門閘。
她隱約聽到有大臣說,堤壩損毀,金門閘泄洪壓力變大,泥沙瘀滯不去,又一時無法過去修繕的話,水患很可能會蔓延到天津,甚至危及京城。
胤禛帶著大臣們一直討論,該如何以最快的速度賑災(zāi),防止水疫,盡快修繕金門閘和堤壩。
怕胤禛身體出問題,耿舒寧做主,將憨包和雞肉卷直接擺進(jìn)了御書房里。
但凡有餓狠了的,吃上幾個涼的墊墊肚子,也比餓暈了強(qiáng)。
皇上可能是真吃飽了,脾氣跟炸.藥.桶似的,時不時就能聽到殿內(nèi)的怒吼聲——
“尸位素餐,還敢上折子陳情,下旨就地給朕砍了!讓當(dāng)?shù)匮矒崤浜显实v賑災(zāi)!”
“朝廷連年撥銀子修堤壩,永定河畔的血水才干了多久,就鎮(zhèn)不住這幫混賬玩意兒了,他們都該死!”
“朕就不信你們什么都不知道,這會子知道求情了?要是他們敢去防治水疫,朕就饒了他們的兩族!”
……
沒等涿州水患解決,京城這邊的大雨也起了勢,真真是屋漏趕上了大暴雨。
湖廣一帶加急送了折子上來。
朝廷這才知道,那邊六月里就起了水患,湖廣總督伊爾根覺羅滿丕怕朝廷怪罪,影響致仕,瞞而不報。
結(jié)果半個月過去,湖廣兩省的水患瞞不住了,死傷百姓太多,氣溫太高又起了瘟疫,連當(dāng)?shù)伛v軍都被傳染大半。
胤禛差點(diǎn)一口氣沒喘上來撅過去,急得當(dāng)夜就起了高燒。
連太上皇都驚動了,叫人抬著進(jìn)了圓明園,替胤禛坐鎮(zhèn)。
康熙八百里加急下旨罷免了滿丕的差事,調(diào)任廣東巡撫石文晟為新任總督,就地賑災(zāi)。
太上皇坐鎮(zhèn)的時候,耿舒寧就在胤禛病榻前照顧他。
看著嘴皮子都燒起了皮的男人,她遲疑了許久,還是沒忍住心軟。
不只是對他心軟,還有那些遭遇災(zāi)害的百姓。
“萬歲爺,舒寧記得一些治瘟疫的法子,您可愿意聽?”她趴在龍床邊上,小聲問胤禛。
她有些忐忑,這已經(jīng)算得上干政,不知道這位爺能不能接受。
胤禛這次沒跟她刻薄,他沒力氣了,只是攥住耿舒寧的手格外用力。
“在朕面前,你什么都可以說,朕會護(hù)你周全。”雖然還發(fā)著燒,但他看耿舒寧的眼神,比起過往任何一次都要認(rèn)真。
“只要朕活著一天,就會站在你前頭,必不叫你寒心。”
耿舒寧心下一震,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陣陣發(fā)黑都顧不得,略帶狼狽地轉(zhuǎn)身去了羅漢榻邊上。
患難中總會滋生許多不該滋生的情愫,她以前坦然面對自己的動搖,現(xiàn)在……突然害怕動搖了。
她不想深思,急匆匆寫下了記憶中,這里能用上的防疫手段。
胤禛沒計(jì)較她這份失態(tài),很快從床上爬了起來,搶在太上皇之前,下旨給曹寅。
令其從江南一帶召集大夫,去湖廣一帶協(xié)助治療瘟疫。
傳旨的侍衛(wèi)離開時,帶了一冊防治瘟疫手冊出發(fā)。
同時,胤禛下旨給江南巡撫魏廷珍,令其協(xié)助湖廣駐軍提防云貴一帶的動蕩。
太上皇見胤禛旨意得當(dāng),也沒把著朝政不放,讓出了御案。
這種風(fēng)雨康熙見得多了,比胤禛心態(tài)穩(wěn),還有心思打量在胤禛身邊伺候著的耿舒寧。
夜里爺倆敘話的時候,康熙忍不住點(diǎn)頭。
“耿氏還算不錯,朕先前瞧著膽子不大,眼下看,還算能扛得住事兒,可以給個好看點(diǎn)的位分。”
胤禛沉默片刻,低低咳嗽幾聲,沙啞著嗓子先承了老爺子的情。
“多謝皇阿瑪指點(diǎn),她確實(shí)不錯,那防治瘟疫的冊子,是她祖母齊氏不外傳的前朝太醫(yī)手札,仙逝的齊氏口述過一遍,她給記下來了。”
康熙挑眉,“口述?”
胤禛面色不變,“是,戶部齊崇安是她舅舅,過目入耳皆不忘,當(dāng)是血脈相承。”
康熙笑著點(diǎn)點(diǎn)胤禛,“那你還想叫人出宮?叫人把這血脈帶到咱們愛新覺羅家來才是。”
“要不是你老子我當(dāng)機(jī)立斷,你這就是暴殄天物!”
見胤禛仍舊不說把人收了,康熙笑罵,“不過一個女人,幸了也就幸了,你前瞻后顧些什么?”
“哪怕想叫她留在你身邊,給個奉御女官的封號也就是了。”
“朕最瞧不上你在細(xì)枝末節(jié)上過于較真的性子,真到了該當(dāng)機(jī)立斷的時候,你比你二哥還差得遠(yuǎn)。”
胤禛抬頭看康熙,“所以您才叫弘皙跟佟家綁在一塊兒,由著李光地私下里的動作?”
他‘病重’那三日,康熙倒沒叫弘皙插手朝政。
可這些日子前朝各部都忙得不可開交,弘皙通過李光地去過內(nèi)閣和六部安撫大臣,開始立太子威望了。
偏偏這事兒弘皙沒稟報他這個做阿瑪?shù)模苯釉跁炒簣@里待到了上朝。
誰給弘皙的底氣可想而知。
康熙不意外胤禛的問責(zé),“當(dāng)初朕怎么對胤礽的,現(xiàn)在也不愧對你,你當(dāng)朕不知,你這回為何著急上火?”
還不是手里沒人,遇到的事兒多了,連外頭的消息都查不出來,被京外那起子貪官欺上瞞下。
人去哪兒了?
自是安排去了江南、山西和河南一帶,留在胤禛身邊的暗衛(wèi)都少了許多。
康熙覺得,想成長,就得解決一個個難題,老四比胤礽更需要磨刀石。
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執(zhí)著于弘皙繼承皇位,但胤禛若連弘皙都對付不了,康熙死都閉不上眼。
“你先前頒布的旨意,引得京城內(nèi)外動蕩不休,步子邁得不小,結(jié)果呢?逢了這樣的天災(zāi)人禍,你也會病倒。”
“這是朕活著,朕要是不在了呢?”
胤禛白著臉跪地,“皇阿瑪!”
康熙揮手制止他解釋,“你想對付哪幾家,乃至哪個旗,朕心知肚明,可你別忘了,八旗是大清的根基,別打了老鼠碎了玉瓶。”
“你身為皇帝,想做什么,朕不攔你,若沒有鐵證,朕不能干看著。”
“皇帝沒那么好當(dāng),一時受些委屈不算什么,朕反復(fù)跟你說,事緩則圓,你好好尋思尋思。”
胤禛沉默許久,在康熙面前低了頭,江南和山西,他確實(shí)有些急了。
先前他以為盡在掌握,這接二連三的災(zāi)難,叫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不足。
他面色一點(diǎn)點(diǎn)沉淀下來,“皇阿瑪?shù)慕虒?dǎo),兒臣銘記在心,往后定三思而后行。”
頓了下,他抬起頭,“耿氏……有些奇遇,如果耿佳德金差事辦不妥,她不適合留在宮里。”
康熙挑眉,這是對耿氏上心了,打算給高位分,或者干脆養(yǎng)在外頭?
今日說了許多,康熙遲疑了下,還是沒繼續(xù)訓(xùn)斥。
“你自己看著辦。”
“但丑話朕說在前頭,若你膽敢做出有損江山社稷的事兒,到時別怪朕心狠。”
康熙沒留宿九洲清晏,左右也不遠(yuǎn),趁夜回了暢春園。
等他離開,胤禛才從地上起來。
可能是身子太虛,起到一半兒踉蹌了下,眼看著要跌下去。
臉色蒼白的耿舒寧,從屏風(fēng)后頭跑出來扶。
她腿兒也叫太上皇剛才的氣勢嚇得發(fā)軟,但惦記著剛才胤禛替她說的話,咬牙用上吃奶的勁兒,扶他進(jìn)了寢殿。
誰知行至龍床前,還是失了力氣,不小心叫胤禛壓了下去。
殿內(nèi)安靜了一瞬,疊在一起的兩人對視片刻,目光都情緒洶涌,氣氛卻格外溫情。
好一會兒,兩個人異口同聲——
“往后別離了朕身邊!”
“您叫我出宮一趟吧!”
胤禛:???
耿舒寧:!!!
第50章
寢殿內(nèi)燈火通明,胤禛能清楚看到耿舒寧眼中的詫異,迷茫和惶然。
他不動聲色瞇了瞇眼:“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不像太監(jiān)沐休或辦差時,偶爾還能出宮,宮女一入宮,為了守貞,到年紀(jì)被放出宮之前,再沒有出宮的機(jī)會。
最多在宮門口與家里人見見面。
她若出宮被人知道了,哪怕什么都沒發(fā)生也會被懷疑不貞,那就不是出宮一次的事兒,是出去了就再沒有回來的機(jī)會。
或者……這才是她想要的?
他才剛在太上皇面前護(hù)著她,就聽到這話,心里很難不起火。
耿舒寧察覺到他不高興,立刻垂下眸子,小心推他,“萬歲爺先讓奴婢起來再說。”
“就這么說,你要去哪兒?”胤禛紋絲不動,盯著她慢慢低頭。
像盯死了獵物將要最后一擊的猛獸,危險和冷冽讓人心頭的警惕瘋狂叫囂。
耿舒寧忍不住偏開頭,叫他這凜冽的氣勢壓得大氣不敢喘,這姿勢下的男人最經(jīng)不起撩撥。
她思忖著小心回答:“奴婢入宮也有六年多了,許久未曾出宮,在宮外又張羅了些買賣,想出去看一看。”
胤禛湊在她耳畔,薄唇輕觸她的耳尖,“不是籠絡(luò)了陳家和齊家替你辦事,先前南城的鋪?zhàn)右查_張了。”
灼熱的氣息伴隨著不明顯的試探,涌入耿舒寧耳中。
“你該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瞞不過朕,不如跟朕說說,你到底要看什么,朕也不是不講道理的人。”
耿舒寧感覺耳朵里的熱氣似是鉆進(jìn)了腦子里,還不住地往下去,叫她渾身都有些發(fā)軟,腹下一片潮熱。
她這才發(fā)現(xiàn),二十歲的女人,嘗過肉滋味兒,也是經(jīng)不起撩撥的。
尤其……她先前還生出了點(diǎn)子不該有的妄念。
到底忍不住深吸口氣,耿舒寧轉(zhuǎn)過頭來,與胤禛鼻尖碰鼻尖,比胸脯更軟的,是甜軟又難耐的低呼——
“爺,您聽舒寧說……”
胤禛眼神一沉,大手覆著耿舒寧的細(xì)弱脖頸兒,將她往上拉。
他這會子不想聽她說話,這張嘴還是做點(diǎn)別的更討人喜歡。
耿舒寧順著他的力道起身,乖巧湊近,趁著胤禛眼神最幽暗的時候,猛地伸出手推開他。
而后迅速翻身撅腚,不顧儀態(tài),狼狽地躥下龍床。
胤禛翻身仰躺在龍床上,氣得呵呵直笑,卻也不算意外。
這小狐貍最擅長以弱示人,而后猛地伸爪子。
耿舒寧聲音略沙啞地解釋,“萬歲爺您還起著燒呢,別給奴婢過了病氣,奴婢要是病了,就沒法子好好伺候您了。”
“至于出宮的事兒,等您病好了,奴婢再仔細(xì)跟您解釋也不遲。”
胤禛懶得聽她這狡詐廢話,揮揮手打落幔帳,再沒發(fā)出任何聲音。
耿舒寧臉頰滾燙,心底略有些發(fā)虛,知道自己這點(diǎn)火不管滅的行為操蛋,再說什么都有點(diǎn)婊,踮著腳尖輕手輕腳出門。
到了門口,她小聲拜請?zhí)K培盛:“萬歲爺還沒更衣,勞諳達(dá)伺候萬歲爺歇著,我先回去了。”
蘇培盛沒多想,這陣子主子實(shí)在是太忙,跟這姑奶奶之間也沒什么曖昧。
進(jìn)門后,蘇培盛靠近龍床,輕聲喚:“萬歲——”
他剛開口,幔帳內(nèi)就扔出了一團(tuán)明黃龍袍,砸了他一臉。
“滾出去!”
“這幾日別叫那混賬出現(xiàn)在朕面前!”
蘇培盛:“……”這又怎么了?
他苦著臉捧著龍袍退出去,心里暗罵耿舒寧不地道。
這祖宗惹了主子爺火氣,怎么回回都不管滅呢。
耿舒寧還不知道蘇培盛在心里罵她,就算知道,她也不可能失個身去安慰那總是發(fā)火的狗東西。
待得趙松期期艾艾過來送消息,她猜到蘇培盛被遷怒了,也只能無奈嘆氣。
行吧,虱子多了不愁。
耿舒寧取了一個從太后小庫房里淘來的精巧鼻煙壺給趙松,托他幫自己給蘇培盛賠不是。
趙松笑得特別好看:“蘇總管說了,主子爺是怕給您過了病氣,心疼姑娘,才不叫姑娘去前頭。”
“過幾日萬歲爺退了燒,還得勞煩姑娘伺候著。”
耿舒寧:“……”這話是蘇培盛自個兒誤打誤撞的理由,還是那狗東西諷刺她呢?
懷揣著忐忑和煩躁,耿舒寧老老實(shí)實(shí)在鶯飛閣悶了好幾日。
陳嬤嬤那頭送了消息過來,說是外頭一切都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問耿舒寧什么打算。
趙松正好也叫小成子裝作不經(jīng)意,透了消息過來。
說皇上的燒退下去了,就是這幾日叫前朝的事兒氣得厲害,吃睡都不香,明里暗里示意耿舒寧趕緊回御前伺候。
別管蘇培盛和趙松私下里怎么腹誹耿舒寧,真論起哄人,誰也比不過這位姑奶奶。
三天時間,趙松都挨了兩回打,腚實(shí)在是受不住。
*
耿舒寧盤算好了該拿什么出來,跟胤禛討價還價。
翌日一大早,她就笑瞇瞇去了御前,親自伺候胤禛用早膳。
見著她,胤禛身上的冷意更重了些。
“這不是耿女官?”
“朕這病秧子模樣,怎么敢勞動耿女官伺候,沒得過了病氣給你,你還是去歇著為好。”
滿殿伺候的宮人都驚了。
這是怎么話兒說的,誰是主子啊?!
耿舒寧心里清楚,那天晚上自己做得過分,這會子只低著頭小意溫柔請罪。
“萬歲爺折煞奴婢了,能伺候您,是耿佳氏祖墳冒青煙才有的福分,奴婢怎么敢嫌棄萬歲爺呢。”
“先前怪奴婢一時情怯,說錯了話,舒寧本意是想著幫萬歲爺分憂呢,等您有功夫的時候,奴婢仔細(xì)跟您解釋可好?”
“這幾日,奴婢在后頭不出來,也是怕自個兒招了主子爺?shù)难郏心仧┠亍!?br />
她接過侍膳太監(jiān)的活計(jì),持玉箸夾著燒麥小心湊到胤禛唇邊,另一只白生生的小手在下頭托著,話說得格外柔軟。
“您大人有大量,別跟奴婢計(jì)較,若您實(shí)在生氣,就賞奴婢一頓板子,千萬別氣壞了自己的身子。”
胤禛吞下燒麥,慢條斯理咀嚼,咽下,憊懶地半抬眸子乜她一眼。
“你真愿意受罰?”
耿舒寧身體僵了下,偷偷咬牙,自然地夾起一筷子素?zé)Z繼續(xù)侍膳。
“奴婢說過,只要萬歲爺保重龍體,奴婢受什么罰都心甘情愿。”
她在御前一個月,哄太后的甜蜜話兒在御前也用習(xí)慣了,連蘇培盛他們都一臉習(xí)以為常。
宮人們都不意外,萬歲爺又叫這位大姑姑哄得臉上見了笑,一掃前幾日的陰沉。
胤禛淡淡點(diǎn)頭,“行,朕待會子忙,如何罰你,晚膳后再說。”
耿舒寧愣了下,不是,這話不是聽聽就得嗎?
不過她也沒太過擔(dān)憂,畢竟好幾個月沒拿新奇東西出來哄人了,這次她準(zhǔn)備了個極為有用的好東西。
等皇上知道了,估計(jì)也顧不上這一茬。
胤禛本想著叫她擔(dān)驚受怕上一天,好好治治她這跳脫的壞脾氣。
再者,他這幾日心情不好,倒不是因?yàn)樗粐樆樆R簿蛪蛄恕?br />
他心情極差的緣故有二。
一來是弘昀的夭折,作為阿瑪,他心里的難過一時半會兒還是無法消化下去,又要壓著不愿意叫人發(fā)現(xiàn)。
二來,涿州堤壩坍塌,是有人貪污了朝廷撥下去的銀子,以次充好,才會出現(xiàn)紕漏。
這事兒絕不可能沒人上奏,只是不知在哪個環(huán)節(jié)上被人給壓下去罷了。
湖廣出現(xiàn)無法控制的洪災(zāi),甚至發(fā)展到瘟疫蔓延,有上到提督,下至小吏不作為的緣故,且非短時間內(nèi)出現(xiàn)的問題。
每年朝廷都會派出監(jiān)察御史,一年一次的院試、三年一次的鄉(xiāng)試,從朝廷派出去的巡按御史、稽查大臣、巡察、彈壓官等亦不在少數(shù)。
偏偏湖廣那邊的亂象,竟將朝廷瞞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滴水不漏。
如果不是天災(zāi)太嚴(yán)重,當(dāng)?shù)毓賳T互相推諉責(zé)任,朝廷還是聾子瞎子。
能做到這一點(diǎn),背后沒有京城的靠山,只憑滿丕正藍(lán)旗佐領(lǐng)的身份,絕對做不到。
正藍(lán)旗旗主,是安郡王華玘,八福晉郭絡(luò)羅氏的表兄,與胤禩關(guān)系最為密切的姻親。
若說沒有廉親王府的插手,傻子都不信。
可胤禛給了粘桿處好幾日的時間,不管是涿州水患的真相,還是滿丕和廉親王府、郭絡(luò)羅氏的往來,一星半點(diǎn)的證據(jù)都沒查到。
這才是最讓胤禛下氣又煩躁的。
他不得不承認(rèn),老爺子做了幾十年帝王,有些事確實(shí)比他思慮周全。
這個憋屈,他不得不受,很多事,他也不該那么急,否則只會跟現(xiàn)在一樣,要用更多時間解決問題。
先前在民間名聲漸好,朝中大臣們也都不得不低頭的意氣風(fēng)發(fā),像是個短暫的夢,叫這一場水患劈頭蓋臉砸出了清醒。
身為皇帝,也不是無所不能,反倒比做郡王時多了更多枷鎖。
*
白日里,胤禛氣勢冷然從正大光明殿回來,就一直在御案前忙,沒再發(fā)脾氣,只是臉上始終不見晴色。
蘇培盛心里著急,怕主子把什么事兒都憋在心里,身子又虛弱,還受著傷,會憋壞了自己。
耿舒寧剛遞過話頭來打聽,蘇培盛思忖了一瞬,就挑挑揀揀把能說的都說了。
有些話主子不說,蘇培盛卻想叫耿舒寧知道。
“萬歲爺讓太上皇知道玲瓏炭的來歷,是怕自己不在京城,一旦有人往死里算計(jì)您,總得有人能護(hù)著您。”
“打從龍?zhí)ь^后那場大雪過后,萬歲爺就再沒幸過任何人,先前……有些話不該奴才來說,總之,您可萬別看低了主子爺。”
“好些時候,萬歲爺不愿意說自個兒做了些什么,卻從來不會委屈了身邊人。”他壓低了聲兒。
“這會子主子不叫您出宮,也是怕有人會鉆空子拿您下手,總得肅清身側(cè)這起子小人,才好放心叫您出去。”
“奴才只求您看在主子真心的份兒上,也心疼心疼主子爺,別……”總氣他。
耿舒寧聽得有些怔忡,漸漸走神。
她不知道,胤禛非要留下她的背后還有這么多思考。
不過,她也不算意外。
她上輩子粉四大爺,就是因?yàn)樵S多歷史學(xué)家都分析,他這人做得多說得少,還格外護(hù)犢子。
這也是她敢拿本事,在胤禛面前換前程的底氣。
要換成康熙……她大概只敢走后宮風(fēng)云路。
她沉默思考了大半天時間,莫名的糾結(jié)和些許微醺似的高興,叫她思緒百轉(zhuǎn)千回。
到了晚膳時候,耿舒寧終于下定決心,收起了本來打算哄人的酒精和消毒精油方。
也許她可以更信任胤禛一些,情報組織這條線,跟他一起完成,也能更安全迅速。
用完了晚膳,胤禛抬頭看她,面色比白日里和緩不少。
“你們先下去,舒寧留下,朕有話跟你說。”
耿舒寧也露出個格外真誠的笑,“巧了,奴婢也有話跟您說。”
蘇培盛是個有眼色的,帶著人訓(xùn)練有素地飛快離開殿內(nèi),體貼地關(guān)上了殿門。
耿舒寧剛要開口,胤禛就淺笑著起身,拉著她的手往羅漢榻走。
“朕先說吧。”省得叫她這張小嘴又哄住了。
耿舒寧想了想,也行,說不定他是想通,讓自己出宮……誒?
略走神的功夫,耿舒寧視野猛地一轉(zhuǎn),眩暈了瞬間,眼前變成了黑亮的金石地面。
她被胤禛輕而易舉地箍住腰肢,壓在腿上……以趴著的姿勢!
耿舒寧:???
她心底一沉,頭皮發(fā)麻地掙扎,“萬歲爺您——”
“都說再一再二不再三,朕深以為然。”胤禛幾乎算得上溫柔地打斷她,聲音在耿舒寧頭頂響起。
“朕說要送你去尚功局領(lǐng)板子也有幾次了,思及你大姑姑的身份,朕給你個體面,這頓板子,朕親自來罰。”
“不是,您聽我解釋!”耿舒寧的掙扎被摁住,急得滿頭汗,“我不是將功贖罪……啊!”
“啪!”毫不留情地一巴掌,直接叫耿舒寧傻眼,忘了自己要說什么。
屁股上的劇痛,伴隨著又一下清脆的‘啪’聲,直接沖進(jìn)耿舒寧腦海,叫她漲紅了芙蓉面。
她被打屁股了?!
她要跟這狗東西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