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蘇棠起的太急, 差點沒站穩,一手按在桌子上,茶香連忙上前扶住她, 朝月忙道:“奴婢剛剛拐到前頭, 就看到宮禁衛的人……”
她還沒說完, 蘇棠心里慌的厲害, 已經急著往外頭去,只簡短的說了一句:“我去看看他。”
茶香趕緊追出去扶在一邊, 朝月也就只好轉向了皇后娘娘:“也沒說什么,就說大統領動了刑……”
“怎么就跟小統領相干了。”皇后扶著腰,從窗子望出去, 看蘇棠急匆匆的往外頭走,嘆道:“莫非是大明寺關防的問題, 唉,丹朱你叫幾個人跟著大姑娘去, 若是有點什么, 也好支應。”
丹朱也替蘇棠心焦, 得了這句吩咐,連忙應是,還說:“大明寺跟小統領有什么相干, 小統領今兒都不當值呢。”
都替小統領打抱不平,一邊又點了幾個手腳利落會伺候的宮女太監也跟著出去。
蘇棠心里雖急, 理智尚在, 她知道這種行刑的流程, 也就沒往勤政殿去, 只在西華門底下焦急的等著,她裹著披風, 在那風口上站著,小臉兒煞白,好似被風雪凍的透明一般。
沒過一會兒,幾個宮禁衛把渾身是血的沈晉從外頭抬進值房,蘇棠一見他那一身的血,腿一軟,差點兒就跪在了地上,虧的茶香葉心一邊一個架住她,把她硬扶起來,茶香還沒見過大姑娘嚇成這樣過,一時也沒法子,只得輕聲道:“大姑娘,先進去看看。”
里頭有人早就在忙碌了,宮禁衛里不時就會有人受傷,也有人受刑,只要沒打死,抬回值房來,就有宮禁衛里專司處理外傷的軍醫處理,小統領受刑雖然是第一回,處理流程卻不會有什么不同。
眼見得那軍醫剪開了沈晉的外衣,卻見蘇棠進來了,大約是蘇棠往這里跑的勤快,宮禁衛的人都認得她,知道是小統領未來的夫人,自然都很客氣,并沒有人攔著她,只到底沒有成親,還有男女大防,這位軍醫停了下來,對蘇棠道:“大姑娘且在外頭等一等,卑職先給小統領處理一下傷處。”
蘇棠一眼就見沈晉趴在床上,臉色極為蒼白,沒有半點血色,額間密密麻麻全是細密的汗珠,他沒有暈過去,只是緊緊的皺著眉,似在把所有力氣都用來忍痛了,甚至都沒有來得及看她一眼。
蘇棠頓時就紅了眼眶,只還算鎮定,她甚至對軍醫點了點頭,才退到外間,走了兩步,心里難受的要命,好半天終于憋出一句:“該死的郭毅,至于打這么狠嗎!”
宮里行刑的那一套人馬蘇棠知道,都是幾輩子做這個的行刑世家,從小兒就拿草紙裹著石頭練這個手藝的,打輕打重都有章法。
打輕的看著打的半死不活,其實都是皮外傷,不傷筋動骨,要不了多久就能好了,打重的時候敢下黑手,只要幾板子就能把人打瘸了。
這會兒雖看不出來到底打的怎么樣,蘇棠還是覺得打重了,把他們家小統領打成這樣,這天殺的郭毅,遲早要弄死他!
蘇棠在外頭等的團團亂轉,嘴里還嘀嘀咕咕不知道已經從郭毅罵到了誰,茶香隱約聽著似乎有大統領和皇上,這樣子的大逆不道茶香只當自己聽不到,麻木的垂著頭不敢吭聲,只有葉心還在勸著姑娘‘別急’。
姑娘怎么可能不急,茶香在心里嘀咕著,這是她見過大姑娘最急的一回,以前揣包毒藥在身上,還能站在那看人搜宮的熱鬧呢。
這一回,一看就是真急了。
一時沈晉的外傷處理過了,見軍醫出去了,蘇棠連忙一頭撲進去,再也忍不住,淚水瞬間就奪眶而出,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話來:“咱們別給他干了!”
虧的她覺得皇上是好人,還替他護著他的子嗣,他就把她家小統領給打了,蘇棠心疼的說不出別的話來了。
沈晉動了動手,似乎想要摸摸她的頭,只是動作大了牽扯的疼,就只摸了摸她的手,蘇棠一邊哭一邊伸頭過去讓他摸摸。
沈晉說:“不要緊的,郭毅不敢亂下手,看著打的重,那是給皇上看的,其實還好。就是有一點疼罷了。”
“真的?”蘇棠說:“那就算了,我還想……”蘇棠一臉的眼淚,哽咽著說:“他敢暗中下手,我就去毒死他。”
沈晉好似有點想笑,又笑不出來,只動了動嘴角,然后沈晉說:“以前挨了打,就沒有人會看著我哭。”
“騙人。”蘇棠拿帕子擦擦眼淚,順手又擦擦沈晉額頭的汗:“陸若鶯肯定也會哭的,她看著就很會哭的樣子。”
沈晉顯然沒想到蘇棠思維如此發散,他這句類似于甜言蜜語的話跟撞在了墻上似的,一時也有點無奈的道:“你啊還真是,什么也不懂。”
怎么又是這句話,這次又怎么不懂了?蘇棠也無心糾結,只又擦擦眼淚,看她們家小統領這氣若游絲(?)的樣子真是心疼極了:“疼的厲害嗎?是不是叫個太醫來開點藥吃?”
見小統領說不用,又忍不住問:“到底做什么打你?大統領憑什么亂打人?”
“是我的錯。”沈晉說:“父親也是做給皇上看的。”
“為什么呀。”蘇棠伏在他床邊,回頭看了一眼,兩個丫鬟都在門邊候著:“是因為大明寺的事?”
“嗯。”沈晉說,也不知是不是挨了打,中氣不足,聲音很輕,蘇棠心中難過:“咱們回頭再說,你先好好養傷。”
沈晉卻是抓住她的手:“你在這里和我說話,好像就痛的好一點了。”
他的樣子,和平常不一樣。
這個時候的沈晉,褪去了他模仿的父親那樣的冷峻威嚴,還是一個少年,蘇棠是他心悅之人,為他哭為他笑,讓他不由的就拉住她的手,不想要她走。
“嗯。”蘇棠應了一聲:“我不走,我在這里伺候你。”
“大明寺的事本來與我無關,但是誠王要設法送楊云舒去伺候皇上,我知道,但我沒有上報。”沈晉說。
“皇上大明寺臨幸楊云舒,是誠王的手筆?”蘇棠意外了一下,又不是那么意外,她本來聰明,立刻就想到了:“因為誠王從楊云舒那里知道他不久就會被指婚,娶不了楊云舒了?”
這本來是假消息,但楊云舒既然信以為真,誠王定然也就會以為是真消息。
“恩,有人提醒了他,楊云舒其實還有用。”沈晉說的很簡單,但蘇棠能聽懂。
“蓮兒姑娘?”蘇棠果然立刻就明白了,枕頭風的用處,她向來理解的很深刻:“可是就算蓮兒姑娘提醒了蕭銘闕,那她也不是主事人,難道蕭銘闕安排了什么,還要跟她說嗎?誰會知道大明寺會出事?這跟你有什么相干,皇上就是小題大做!他就是自己把持不住,做了這樣的事,怕人笑話,拿你出氣罷了!什么皇上,就是……”
“糖糖!”眼見得蘇棠開始胡說八道,連皇上都編排上了,雖然這里都是自己的人,沈晉還是立刻喝止,他這一提高聲音,不由的又悶哼一聲,額上又冒出冷汗來。
“我不說了,你別亂動。”蘇棠趕緊拍拍他,拿帕子給他擦擦:“就你實心眼兒,你這不過是知道蓮兒姑娘給他敲了邊鼓,那邊到底怎么想的,會不會做,要怎么做,你哪里知道去,怎么就成了你的錯了?就是今兒出了事,也不跟你相干,你做什么就老老實實的回皇上?那會兒皇上叫人暗算了,正不自在呢,可不就得拿你撒氣,你不知道,皇上那個人……”
蘇棠說的忘形,一時差點又大逆不道了,趕緊剎了車,看著沈晉:“我的意思是,蓮兒姑娘不過吹吹枕頭風,挑撥是挑撥了,到底要怎么樣也不是你能掌握的事,你當不知道也就罷了,何必說出來,白吃這樣的虧。”
“我若是不說,皇上怎么會知道楊云舒鐘情誠王,又怎么會知道誠王有如此不臣之心?”沈晉慢慢的說。
蘇棠一下子就怔住了。
沈晉他竟然是故意的!蘇棠立刻就明白了,沈晉知道誠王之意,卻不上報,就是故意放縱,讓他算計皇上,既成事實才能讓皇上確信他的不臣之心。
若是他攔住了,沒有發生的事情當然沒有用。
這是藏在蘇棠心中最重要的事,就是在誠王成為氣候之前,就把他的野心暴露出來,讓皇帝警惕,以此折斷他的羽翼。之前不管他是謀求夏晴還是蘇棠,其實都只是少年少女的婚配,慕少艾三字就可以有種種可能。
雖然如今看來,皇上或許因為蘇棠的種種努力有了一點忌憚,但離扳倒誠王,還遠的很。
如今蘇棠做的更多的也只是努力保住皇帝的子嗣,不僅僅是為了姑母,也是因為皇帝有了子嗣,前朝的政治格局就會有更多人觀望,有些人就不至于押注誠王繼位。
蘇棠知道,這是非常重要的一點,前一世就是因為到了后期皇帝多病,又沒有子嗣,前朝才會有很多人要擁立從龍之功,為誠王鞍前馬后,以致逐漸形成風向,合力將誠王推上了大位。
但現在,沈晉一出手,誠王的不臣之心就擺在了皇帝眼前,誠王設法送一個傾心于自己的少女進宮為妃,而且因她的身份,還必定是高位嬪妃,這就不是慕少艾這種事可以解釋的了。
這明明白白就是內應,誠王操控皇帝后宮之心昭然若揭。
帝王本來疑心就重,怎么可能還不懷疑誠王。
她說,她不想要他們得償所愿……
所以他冒著這樣的風險,替她達成了。他還挨了打,奄奄一息。
蘇棠又哭了,她伏在沈晉的頸畔,哭著道:“你怎么這么好啊!你怎么對我就這樣好啊!”
她哭了好久,似乎將自己一世的委屈都哭盡了,沈晉忍著疼,拍了她好幾次都沒有用,仿佛挨了板子的是她而不是沈晉似的,倒要沈晉轉過頭來哄她。
哭到后來,蘇棠都沒了力氣,就伏在那里,眼睛水盈盈的看著沈晉:“我……我也一輩子都會對你好的。”
沈晉說:“你怎么這么愛哭。”
他心中的蘇棠,本來是最愛笑的,對誰都笑。
如今對他卻是總在哭。
“我以前不愛哭的。”蘇棠在喝下那杯毒酒的時候,其實沒有掉一滴眼淚。
可是,最近好像真的很愛哭啊,這陣子老哭,或許是因為有了靠山,哭了有人心疼,所以就敢肆無忌憚的哭了吧,蘇棠想。
蘇棠知道自己眼睛肯定腫起來了,漲漲的好不舒服,她拿手遮住眼睛,又想起來一事:“既然皇上知道了,還會納楊云舒進宮嗎?”
“會。”沈晉簡短的說。
那豈不是放一個棋子在自己身邊?蘇棠說:“皇上明知道楊云舒對蕭銘闕的心思,還納她,有什么意思?”
“皇上天縱圣明。”沈晉不緊不慢的說:“當然會想到,蕭銘闕既然處心積慮送了楊云舒入宮,絕對不會不聞不問,遲早會和她聯絡的。”
沈晉說:“既然蕭銘闕設法送她入宮,當然對于控制她很有信心,楊云舒與他本無瓜葛,蕭銘闕的手段無非情愛一途,一旦作實與宮妃私通,蕭銘闕輕則圈禁,重則賜自盡,皇上就再無后顧之憂了。”
蘇棠目瞪口呆,這,這,原來殺招在這里,原來沈晉讓蕭銘闕得逞,不僅僅是要皇上知道,還要讓皇上出手啊!
沈晉把刀都遞上去了,皇上接嗎?
蘇棠就不滿的說:“那你這也是為了皇上的江山社稷,一點兒小小算計,他還打你!皇上心眼真小!”
“所以父親才只是打了我幾板子。”沈晉倒是想的開:“你瞧著吧,只要皇上納了楊云舒入宮,就是對蕭銘闕起了殺心。”
蘇棠知道,蕭銘闕是一定會與宮妃私通的,一定會落入這個圈套。
沈晉又嘀咕了一句:“蕭銘闕還敢對你有不軌之心,早就該死了!”
什么?蘇棠聽清了,睜大了眼睛,還有這個緣故?
這才叫心眼小吧?這醋也吃的太久了,蘇棠還以為那天她解釋過了,又保證過了,這事兒就過去了呢,沒想到,還在這兒等著呢?
難道,那天沈晉說她不懂的意思,就是這種事不會這么算了,蕭銘闕想來給小統領戴綠帽子,他就能反手給他一刀。
見蘇棠的表情很有點無語的樣子,沈晉說:“他曾經也想算計你,你難道不想弄死他?”
“想。”蘇棠倒是老老實實的說了。
第62章
“這不就結了。”沈晉大概是有點滿意了。
蘇棠都懷疑, 自己要是說不,沈晉會不會把她也收拾了。
他心眼怎么這樣小,可是, 怎么又這樣可愛啊。
他們在這里說了半日的話, 天色都暗了下來, 冬日本來就黑的早, 就見丹朱帶著人,打著燈籠, 送了大食盒進來,是景仁宮小廚房熬的骨頭肉粥和紅棗粥,還有四色清淡小菜。
丹朱在一邊道:“娘娘說了, 撥四個宮女,四個太監在這里且支應著, 大姑娘要什么,只管吩咐, 要吃什么, 叫咱們宮里的小廚房做, 不用往前頭要去,免得叫人看。還有這個藥丸子,拔毒生肌, 才打發太醫院送來的,拿了酒化開來給小統領敷上, 能好的快些。”
丹朱一頭說著, 看一看小統領, 到底年輕又健壯, 打成這樣也還不是特別氣弱的樣子,倒是床邊坐著的大姑娘, 眼睛又紅又腫,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她這樣子,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小統領被打死了呢。
丹朱吩咐人:“拿帕子包點兒冰來,給大姑娘敷一敷眼睛。”
一時讓丫鬟服侍沈晉用飯,一邊又親自伺候著蘇棠敷眼睛,低聲勸道:“姑娘別哭了,瞧這眼睛腫的,叫小統領瞧著,只怕越發不好,原不過五成的傷,如今都成了十成了。”
蘇棠懨懨的說:“我忍不住嘛。”
這里正亂著,外頭進來報:“府里二公子來了,說是接小統領回府養傷。”
蘇棠就轉頭看沈晉:“要回去嗎?”
今天她聽沈晉說了那么一點點關于家的事,雖然說的不多,但沈晉都專門提出來說了,那他們家肯定跟別人家不一樣的,是以這會兒她倒不知道沈晉對于回家是什么態度了,就沒有自己做主。
雖然按理說,家里當然比值房好的多了,一應都要齊全的多,又有人伺候。
沈晉道:“還是回去吧,這兩日說不定會發熱,在宮里叫大夫要記檔,也有些扎眼。”
這倒是真的,不過蘇棠還是難免有些擔心,握著他的手:“我陪你回去吧?”
蘇棠還沒過門呢,其實是不好去的,可是她覺得,若是沈晉要她陪著去,她就去,管外頭怎么議論,橫豎賜婚最大,議論也一樣能嫁。
“我們家倒不是那個樣子。”沈晉說,他大約是意識到了自己今天專門說了家里的一點不同,讓蘇棠想的有點多,偏又是在這個節骨眼上,這倒是一時不好解釋了,又說了一句:“不要緊,你放心。”
說著,沈家二公子沈衡已經進來,顯然在外頭就知道未來的大嫂在里頭的,見了滿屋子丫鬟太監倒也殊無異色,在門邊就行了個禮:“蘇姑娘,我來接大哥回家去。”
蘇棠應了一聲,回了一禮,站起來就避到一邊去,倒是打量了一下這位二公子。沈衡身材頎長,容貌俊秀,看起來與沈晉有幾分相似,不過就要文秀一點,雖然沒有什么表情,卻也不似沈晉那般冷峻。
沈衡上前看了看沈晉,問了問怎么治的傷,要用些什么藥,就問一句:“大哥能走兩步嗎?還是抬架子來?”
沈晉道:“扶我出去就行了。”
立時就有幾個小廝上前來扶,沈衡在一邊看著,跟著出去的時候,蘇棠把那盒藥交給他,說了用法,沈衡接了,客氣了一句:“有勞蘇姑娘。”
蘇棠眼見得他們在西華門把沈晉送上軟轎,抬出宮去,她就在后面看著,她這還是第一次見沈晉的兄弟,雖然是短短的一刻,但她還是覺得,這兩兄弟,看著不親近,說話間一板一眼仿佛辦公事一樣。只有簡短的兩句話,事情說完就沒了。
想一想自己和妹妹們,自己那樣的脾氣,和妹妹們還不至于這樣兒呢。
蘇棠有點想不明白,他們家到底是個什么樣兒。
要說姨娘當家,正室被排擠吧,那好似也不像,想了半天,蘇棠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小統領挨了板子,這在整個宮里都是大新聞,雖然沒有人敢明著議論,但私下里卻是傳的飛快,無人不知,夏晴一大早就來看蘇棠:“昨兒我就過來了一回,說你往西華門那邊去了,我就不好去的。我瞧瞧,你這眼睛怎么腫的這樣?小統領到底打的多重?”
“可重了!”蘇棠昨天哭的狠了,今天精神也不太好,看著懨懨的:“你是沒看見,抬下來的時候一身都是血,我當時腿就軟了,以為打死了。你知道,郭毅那起子人最心黑,下黑手的時候,二十板子就能打沒氣。”
“他敢!”夏晴說:“到底是小統領,那可是大統領的親兒子。這大統領也是狠心,不過一次差事出了點兒差錯,訓一訓就罷了,還動板子!誰辦事一點兒錯也沒有呢。”
這倒不是一點差錯的問題,蘇棠知道,大統領這是惱沈晉知情不報,若是報了,就算哪里出了岔子沒防備住,也不至于這樣。
不過蘇棠知道是知道,也不妨礙她跟著罵兩句:“就是啊,再說了,大明寺的事兒跟小統領有什么相干,昨兒也不是他跟著去的,板子倒打他。大統領就是自己的差事沒辦好,拿他撒氣呢。”
“那小統領如今是送回家去了嗎?昨兒我聽說沈二公子進來了。”夏晴說:“他這樣子,回家去做什么,倒不如留在宮里,到底還有你管著他。”
蘇棠隨口道:“他有外傷,回頭發熱了在宮里不好叫大夫,還是回家便宜。”說完才覺得夏晴話不對:“咦,你知道些什么?”
夏晴就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你知道,容七公子是小統領的表弟,沈大夫人是容七公子嫡親的姑母,向來親近的。”
“你們就談到親戚家的事了?”蘇棠一臉的不可置信:“你們這才幾日啊,連賜婚旨意還沒下呢,就連這些都說了?也未免太快了些吧。”
蘇棠也就前幾天才知道,太后那邊大概已經把夏晴的親事定下來了,離過年也就幾日了,倒不知是年前還是年后就給夏晴冊封郡主賜婚。
“倒也不是。”夏晴鎮定的說:“其實后頭就見了一回,我跟容七公子,也不知道說什么,總不能一直就看著他的臉吧!我看他比我也強不到哪兒去,后來終于想到,說他未來的表嫂也在宮里,問我認不認得,那我能不認得嗎?”
說著夏晴抿著嘴笑:“你沒瞧見,他好容易找到話題,松一口氣,要不是這大冬天的,只怕汗都要下來了。”
“裝的吧。”蘇棠不以為然:“不是說容七公子風流天下嗎?還能這么靦腆嗎?看臉也不像啊。”
“我看不像裝的,真要是那么能風流天下,信手拈來,還能找不到話說?能跟我聊半個時辰你們家小統領?不知道的還以為我要嫁的不是他而是小統領了呢。”夏晴說。
蘇棠一想:“說的倒也是,你們沒話說,就拿我們來做話題,倒也好笑。那他們家到底這么回事?容七說了些什么,我也覺得他們家古怪著呢,昨兒我瞧他兄弟來,兩兄弟兄友弟恭,光剩個恭字,跟辦公事似的,到底是親兄弟,到底怎么的至于這樣兒。”
“他們家啊,有個事兒,只怕連大統領都不知道。”夏晴把手掩在嘴邊,探身過去跟蘇棠嘀咕:“容七公子說,他們家在江南有很多故舊親戚,家里又大,房頭多,家里經常養著些因為各種變故投親到他們家來的,有親戚有朋友,有的住幾年,有的住的久。”
蘇棠點點頭,其實不少人家都有這樣的,夏晴接著道:“他們房就有一個是他爺爺的一個過世了的朋友,家里沒人了,就剩一個孤兒,才幾歲,老爺子就接回家,收養了他,還正兒八經的認了兒子,改了姓容,還正好就排了七。”
“這位上一輩的容七公子長大了,不知不覺間就跟容家三姑娘有了情。”夏晴小聲說。
“那雖是收養的,到底也姓了容,這可是正經兄妹呢。”蘇棠嚇一跳:“這不是……”
“可不是這樣嗎,只是兩人明知雖無兄妹之實,卻有兄妹之名,也是成不了事的,卻是情之所至,還是放不下,后來,家里察覺了,這樣子若是放任不管,真鬧出事來,可不就是一件丑聞嗎?”
“就趕緊要給他們嫁娶分開,正好當時容家正在與沈家議親,原本與大統領年齡相當的是二姑娘,開始相看的也是她,后來卻是把三姑娘嫁了來,嫁到京城,正好把他們分開。”夏晴說的很簡練,中間那些愛恨糾葛統統略過,只說起因結果,已經把蘇棠聽的目瞪口呆了。
“哦……”蘇棠哦了半天,夏晴還以為她有什么特別的感嘆要說,沒想到蘇棠卻是拐了個彎:“這樣的秘辛他都告訴你了?看來他是真想娶你了。”
“想不想他也得娶啊。”夏晴其實算是在明媒正娶這個路子上小小的走了一次岔路,就常常特別有感慨似的:“由的我們嗎?就像當年的容三姑娘,不過三個月,就被送到了帝都,成了沈大少奶奶,誰想過她心里怎么想嗎?”
夏晴感嘆完了,才說:“我覺得容七公子跟你們家小統領大約頗為親近,瞧著他說這些,或許也是想要你知道些。他說大夫人雖是嫁到了帝都,卻常回江南,其實容七公子早被打發出去管浙閩那邊海上進出貨物的生意了,也不知大夫人是不是回到故地,也算睹物思人。”
“而在帝都這邊,大夫人從不管家事,十分冷漠,還親自向婆母討了人給大統領做二房,讓姨娘管家,她就在自己的院子里,既不管大統領的事,也不管小統領的事,仿佛不是一家人似的。”
蘇棠聽的皺眉,沈大夫人心中憤懣,不愿意與沈大統領成一家人,她或許可以理解,可是沈晉呢,沈晉怎么辦?
夏晴又說:“他說,沈大夫人生下沈晉之后,就不想再生了。”
“那她?”蘇棠聞所未聞,趕緊問,她只見過拼了命想生的,還沒見自己不想生的。
夏晴道:“這種事怎么說,容七公子也就含糊過去罷了,大約他也不知道的很清楚,他祖母肯定知道,他也不能去打聽這個啊!你說是不是?總之就是沈家如今就沈晉這一個嫡子,沈大統領回家,也是去二房那邊。”
“容七公子說,他有時候到帝都來,嫌自己家宅子沒人,住到姑母家去,他就覺得,要說姨娘苛待表哥,那是沒有,一應衣食住行都是周到的,而且表哥是嫡長子,他得的還總是最好的,可就總是客客氣氣,仿佛表哥跟他們不是一家人。”
夏晴說著,就嘆息了一聲,蘇棠也跟著嘆息了一聲。
想想同樣一個家里,一個母親對自己的孩子噓寒問暖,一家子熱熱鬧鬧,另外一個母親卻是冷漠以對,這孩子當然就不像是一家人了。
可是這也怪不得陸姨娘,陸姨娘對沈晉本來就沒有母親的職責,更不可能越俎代庖。
只能說這位沈大夫人,可真是心狠啊。
他們家小統領,真是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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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新年過的頗為熱鬧,皇后娘娘有身孕本就是喜事,臘月二十九那日,景仁宮后頭住著的佳貴人略感不適,宣了太醫,又診出來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皇上太后都大喜,立時就賞了東西來,內務府也殷勤伺候,不僅一應供奉加倍,還派了四個伺候過王妃身孕的嬤嬤到佳貴人跟前,專伺候她。
這樣的喜事,便是新年朝賀,眾多貴婦人都來景仁宮賀喜,有的還說,要沾沾景仁宮喜氣,連著兩位娘娘都有了身孕。
宮里喜氣不斷,過完元宵,太后又頒下懿旨,冊封先南陽王嫡長女為宜城郡主,賜婚容氏第七子。
容家進宮謝恩,又都知宜城郡主素為太后鐘愛,滿宮里都前去賀喜,太后娘娘自是頗為歡喜。
又過了兩日,宮中再傳喜訊,戶部尚書楊大人之女進宮朝見,太后見之心喜,命皇上納入后宮,冊封為慧嬪。
皇帝的后宮也有兩三年沒有進新人了,且楊尚書之女進宮為主位,倒也不算幸進,當然私下里各種猜測都有,只不過大明寺之事,到底被宮禁衛捂的緊,外頭倒也不知道。
只有蘇棠得了這個消息,在心里想了一想,沒想到這一世,她連封號都跟以前一樣。
蘇棠也只是想了一想,沒有過多關心,她打發了晨星晚月去沈府給沈晉送東西:“這個膏子,叫他記著每晚用一次,用了不會留疤,那回送的那盒想必也該用完了,這盒趕著送過去。這阿膠人參都是娘娘給的,說是補血補氣,我也不懂,你們一股腦給他就行了,叫他看著使。”
蘇棠想了一想:“還有這個云腿餡兒果,上回我看他喜歡,給他裝一盒子去。你們替我看看他,每回去看都跟我說好的多了,可這都二十天了,也還不見他進來,也不知道他那傷到底好的什么樣了,叫人心焦的很。”
兩個丫鬟都抿嘴笑,大姑娘說起來真是一點兒也不避諱,晨星兒向來比晚月愛說話,此時就笑道:“這回小統領有一個月的假呢,難得疏散,自然是要養的好了才進來當差的。”
“那他不知道我心里掂著這個啊。”蘇棠說:“光跟我說好了,我沒見著怎么算?偏我又不好去看看,你們好生替我看看啊。”
晨星兒笑著應是,又說:“下個月,就是沈大姑娘及笄,姑娘不是要去那邊兒的嗎?”
“那不得還有二十來天嗎?”蘇棠說:“那會兒他怎么著也該好了吧。”
兩人就拿著東西,拿了出宮的腰牌去沈府。
沈府當家的陸姨娘聽說是宮里的蘇姑娘打發人送東西,忙叫進來,到底是大統領家掌家的姨娘,還真是不一樣的,大約見宮里的人也見慣了,只當平常,見了晨星晚月,聽她們說了蘇棠的話,就笑道:“勞蘇姑娘惦記了,你們回去回蘇姑娘,大少爺是好多了,只是想著還要多養養,免得留下什么根子來,就不好了。”
說著就吩咐人拿了兩個十兩的紅封來賞了晨星晚月,叫自己跟前的管事媳婦陪著送去里頭給沈晉請安。
見晨星晚月出去了,陸姨娘就說:“這些日子來,宮里的蘇姑娘都打發人來了四五回了,偏咱們這邊,我也不好做大少爺的主,夫人那頭又指望不上,倒把人家姑娘空了。”
陸姨娘跟前伺候的丫鬟小玉道:“您不過管著家,外頭應酬的事本也不與您相干,這么多年都這樣過來的,您這會兒何必操這樣的心。再說了,那是今后的大少奶奶,夫人都不理會,您還管這個做什么。”
“外頭人也就罷了,夫人怎么應酬,自不與我相干。可這到底是咱們家今后的大少奶奶,如今沒過門,還是姑娘家,往咱們家打發人送東西,來了四五回了,咱們家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叫有心人在外頭說起來,人家姑娘臉上怎么過得去。”
“大少爺到底還年輕,又是在外頭做事的,想不到這個也是有的。”陸姨娘皺眉說著,她思慮太過,此時不過三十許人,眉間已經有了兩道隱約的細細的紋路,她想著,夫人那頭自然是不用想的,這家里,也就只有姑娘們了。
她嘆口氣:“你跟大姑娘說,明日里進宮去給皇后娘娘請安去。”
“大姑娘自己去?”小玉問。
“不然呢?有什么辦法!”陸姨娘說。
第63章
沈府的大姑娘, 名叫沈綰,聽了姨娘跟前的丫鬟小玉來說了這句話,便道:“姨娘的意思, 是吩咐我去, 問一問蘇家大姑娘好吧?”
小玉今兒就在跟前, 當然也是清楚那意思, 便笑道:“大姑娘聰慧,姨娘也是為難的很, 雖說是事出有因,到底人家蘇姑娘打發人來看了大少爺有四五回了,又常打發人送東西, 咱們府里偏沒一個人出頭給人家回一句話去,只怕有人拿著嚼說蘇姑娘。”
“姨娘慮的很是, 雖說蘇姑娘大方不計較,也不該叫人議論。只是夫人不往宮里遞牌子, 我既無封號誥命, 要怎么進宮去呢。”沈綰說。
她雖是大統領之女, 但也不能就拿著大統領的腰牌進宮去吧。
小玉頓時就有點訕訕的:“這,大姑娘定然是有法子的吧。”
沈綰看著小玉,真是仆隨主形, 小玉這訕訕的樣子,就跟她娘有了為難的事, 要她忍一忍, 要她不計較, 要她自己想想法子的樣子真是一模一樣。
沈綰也就只得道:“好吧, 我想想法子,你回去跟姨娘說, 給蘇姑娘的東西預備好,等我的信兒。”
小玉得了沈綰這一聲兒,連忙應了,就回去了。
沈綰的大丫頭琉璃在一邊伺候,見小玉走了才道:“夫人都不理會,姨娘理這個做什么,便是有人議論,也論不到我們這里來。再說了,姨娘要理,那姨娘去理啊,偏又想不出法子來,就把事情往您這里推,一說就是大姑娘定然有法子。也就姑娘好性兒,回回都應下。”
“大哥的事,姨娘向來是怕不周到的,且這事兒我們家再不動一動,也實在是失禮。大哥面上不好看。”沈綰當沒聽見丫鬟的抱怨,只管想著道:“姨娘又不能去,那就只有女孩兒了。我再不理,還有誰呢?你這就往武安侯府去一回,把我給干娘做的針線送過去,跟干娘說,我想進宮給皇后娘娘請安,給蘇姑娘問好,勞煩干娘往宮里遞牌子,帶我進宮去。”
沈家與武安侯府向來交好,沈綰又是武安侯夫人看著生的,從小兒就生的玉雪可愛,武安侯夫人早就認了她做干女兒,十分親近。
蘇棠聽說武安侯夫人平白無事的就往宮里遞了牌子給皇后娘娘問安,還以為是為著昌寧長公主,這過了年,昌寧長公主就十四了,她生母沒了,武安侯府是外家,自然要過問她選駙馬的事,也不知道武安侯夫人知不知道她與小世子那點兒意思。
蘇棠還想著昌寧長公主的事呢,沒想到皇后娘娘打發人來叫她過去,武安侯夫人帶著進宮的姑娘,不是蘇棠見過的武安侯府大姑娘,倒是一個她沒見過的姑娘,見蘇棠進來,那姑娘就站起來身行禮:“蘇姑娘好。”
這樣子倒把蘇棠給搞的措手不及,她只得也回了個禮,還沒問,那姑娘就大方的說:“我是沈綰,家兄沈晉,今日特來給皇后娘娘請安,問蘇姑娘好。”
原來是妹妹。
蘇棠雖然是在宮里,其實還是很隨意的,便是平日里對著的是公主,郡主,那到底也都是小姑娘,哪里見過這樣規規矩矩一板一眼的。
而且還是沈晉的妹妹,蘇棠不由的都束手束腳了起來,在皇后娘娘身邊坐了,一時不知要說什么的樣子。
其實心里叫苦連天,以前她還只覺得小統領冷峻,不茍言笑,如今見了他的兄弟,今日又見了他妹子,竟是沒想到,比小統領還要規矩些。
他們家不會平日里家常都這樣吧?
蘇棠差點兩眼一黑。
沈綰容貌秀麗,眼睛格外的黑亮,看著似乎就很聰明能干的樣子,不像蘇棠那種一說一個笑,甜蜜蜜的一看就是個笨蛋美人。
她其實不是第一次見蘇棠,蘇棠賜婚后在沈老太君的壽辰上,沈綰從屏風后頭見過她,只是沈綰向來持重,沈夫人沒有把她帶到前面介紹,她就沒有出來,此時當著面了,沈綰不著痕跡的打量了一回蘇棠,就微笑道:“蘇姑娘打發人給我送了好幾回東西了,早該來道謝的,只因家兄不適,不敢稍離,如今家兄已經大好了,才特來問蘇姑娘好。”
說著示意跟前的丫鬟奉上禮單。
她果真很有禮數,甚至說送東西都是給她,不是送給小統領的,到底蘇棠沒有過門,這樣就是私相授受,叫人說著不好聽。
蘇棠進來就看到邊上放著兩個一式一樣黑底描金蓮花櫻桃木箱子,沒想到是給她的,她是真隨便慣了,此時面對沈綰這樣的,想了半天,似乎說什么都不妥,最后只憋出來一句:“沈姑娘太客氣了。”
當然還是沒忍住問了一句:“你哥好了呀?”
沈綰微笑不動,略欠了欠身,應道:“是”。
這也太無懈可擊了。
蘇棠也不是不會場面上的話,到底做了那么多年的掌事貴妃,可她曾經面對的場面,那是多少都有些目的,互相試探,互相套話,知道一個方向,就總會知道往哪里說。
可沈綰這樣的,口口聲聲只是來問好送禮,又通報了一下沈晉好了,完全沒有一句目的性的話,蘇棠都不知道該怎么接,一時想不明白沈綰這到底什么意思。
正在這個時候,外頭小太監高聲通報,昌寧長公主來了,昌寧長公主一陣風似的撲進來,就撲到武安侯夫人身上撒嬌:“舅母進宮來,怎么也不跟我說,我竟不知道,虧的我跟前有人看到了。”
“咦,綰綰也來了,怎么沒見瑩姐姐。”說著她跟沈綰打招呼。
沈綰早就站了起來,給公主請安。
武安侯夫人笑著摸摸公主的頭:“我帶綰綰來給皇后娘娘請安,原說過會兒就去看公主的,公主倒過來了。瑩兒去她外祖家了,這里本來也沒她的事。就沒叫她來。”
“特特的帶綰綰來玩的啊。”昌寧長公主眨眨眼,看看沈綰,又看看蘇棠,就明白了:“還不跟我說,可見舅母只喜歡綰綰,不喜歡我了。”
有昌寧長公主打岔,且沈綰大約是進宮的事已經辦完了,武安侯夫人就辭了皇后,隨昌寧長公主過去了。
留下蘇棠在這兒跟皇后說:“沈綰來做什么的?”
皇后奇道:“不是說了來問好的嗎?送點兒東西給你。”
“這么大陣仗,還不是沈夫人帶著,是請的武安侯夫人,就純為了看我一眼?”蘇棠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對呀。”皇后叫蘇棠這樣一說,也覺得有點怪了,到底進宮來的除了自己家的人,多少都是有點事的,撞木鐘要官要差事的,或是子女婚配為著體面好看求個賞賜的,沈綰這樣的倒是少見。
蘇棠說:“別真是有事吧,又不好說?是不是昌寧長公主剛才來打岔了,人家就沒說出來。”
蘇棠左想右想,就叫了茶香來吩咐:“你往昌寧長公主那邊兒去,打聽一下,看看人家到底什么事。”
到底是沈晉的妹妹,能幫當然幫一幫,小姑娘都不敢求嫡母,找干娘帶著來求皇后娘娘,多半就是婚配姻緣的事兒,小姑娘又害羞,一時不好意思立即就說,也是有的。
“昌寧也是,武安侯夫人又不是不過去,巴巴兒的追過來問。”蘇棠嘀咕:“今后嫁他家去了,只怕時時還見的煩了呢。”
茶香去了半日,回來的時候,面色就有點古怪,跟蘇棠說:“奴婢細細的問過了,不僅問了沈姑娘的丫鬟,還問了公主跟前的雙福,沈姑娘真沒事,就是來問姑娘好的。”
蘇棠傻眼了:“為什么啊?”
茶香道:“這不是應該的嗎?小統領傷了這些日子,您打發人往那邊府里去了多少回了,他們家大約不好裝看不見,沈姑娘出面回禮,也是禮數吧。”
“這么周到?”蘇棠嘀咕,怪不得沈晉是那樣,他的弟弟妹妹比他還規矩,蘇棠的刻板印象又增加了。
可這樣的時候,沈姑娘也不是沈夫人帶進宮,而是請的武安侯夫人,那看來,沈夫人的不管事,那可真的是一點兒也不管啊。
沈晉的假放完,回來銷假當差,已經是出了正月了,蘇棠剛準備去西華門,又轉回來,去小廚房看了看,煮了一碗桂花酒釀丸子帶著一起去。
幾個宮禁衛都笑著看他們的小統領:“還是嫂夫人知道疼人,聽說前些日子天天都給小統領送東西。”
沈晉咳了一聲:“別胡說,她還沒過門呢。”
“快了吧?”有人八卦起來:“小統領可要叫兄弟們喝酒。”
“那是當然。”沈晉隨口說了一句,就走了。
蘇棠看到他就歡喜,叫他吃點心,一邊問:“你真好了?”
“真好了。”沈晉說。
“嘻嘻,那我就不看了。”蘇棠道。
她看沈晉在家養了一個月,倒是氣色更好了些,她又說:“今后辦差,心眼不要那么實在。皇上那點兒事,也沒見有多大,只要不是什么節骨眼兒的事,就糊弄糊弄得了。”
“我看皇上也挺糊弄的。”蘇棠說。
“什么事?”沈晉喝了兩口酒釀,只吃了一個丸子就不吃了:“太甜了。”
對啊,蘇棠叫他這樣一說,就想起來,那回聽說他家姨娘當家,她當即腦補那么多戲,連有了后娘就有后爹這種事都想了一回,也不想想,誰家孩子能有沈晉的口味挑剔,哪有一點兒像被苛待的。
也真是她太老實,或許也是太喜歡他,不知不覺就這樣想了,說起來人也挺怪的,一旦喜歡誰了,不管多厲害的人物,看在眼里就柔弱起來,似乎誰都會欺負他似的。
“嗯?”沈晉又問了一個字。
瞧瞧,脾氣還不怎么好呢,小統領難道在家里也把弟弟妹妹們當宮禁衛那么訓的嗎?
蘇棠說:“楊云舒前兒進宮了,皇上封了她慧嬪。”
“我知道。”沈晉說。
“皇上不翻她的牌子。”蘇棠說。
沈晉噎了一下,這個他還真不知道,倒也是,蘇棠是在景仁宮,皇上翻了牌子,敬事房記檔是要送皇后娘娘這里蓋印章的,她看得到。
蘇棠道:“皇上這戲也不演全套,多糊弄。”
“皇上天縱圣明。”沈晉還是這樣說:“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意思就是皇上愛去哪去哪,怎么可能還顧及一個嬪妃的心思呢。
蘇棠就有點不放心:“那這樣,他們會不會覺得皇上是知道了,就……”
蘇棠覺得,別的也罷了,若是這樣都沒成,那他們家小統領的板子不是白挨了嗎?她都心疼好久了的。
“她既無寵,豈不是更想著誠王?”沈晉說。
“哎,對呀!”蘇棠覺得果然有道理,就又歡喜起來了。
“等著看就行了。”沈晉道:“沒有那么快的。”
“恩。”蘇棠點頭,楊云舒這才剛進宮,跟前除了自己帶進宮的兩個貼身侍女,哪里還有什么人,她總得慢慢站穩腳跟,再與誠王的人聯系上,才有可能與誠王舊情復燃。
這甚至可能要數年的時間,但蘇棠并不擔心,皇上既然有了這個心,就算他沒在楊云舒這里出事,他也肯定成不了事的。
他其實已經在帝王心中有了結局。
只是或遲或早罷了。
誠王還不知道有一張大網已經鋪到了腳下,他在大明寺布置成功,將楊云舒送進了宮里,是這些日子來各種策劃少有成功的事了,他覺得,這一年以來,頗有一種如陷泥沼,寸步難行的感覺,好幾次布置都莫名其妙不講道理的功虧一簣,甚至失敗的摸不著頭腦。
尤其是針對宮里的幾次布置,貴妃雖然小產,卻因此折進去一個壽康宮大總管李修,這是他的皇祖母埋在宮中最深的一顆棋子。十分可惜,壽康宮大總管那個位子,可不是容易坐上去的。
至于皇后有孕的兩次布置,就是他失敗的最沒有道理的了,現在他們都沒有參詳透那個閨閣中的小姑娘是怎么窺破這天衣無縫的殺局的,當然,蕭銘闕肯定想不到,這其實是他當年親自告訴她的。
如今皇后安然無恙,還有兩個月就要生產,他們卻已經在內務府和宮內舉步維艱,自保都艱難,不得不蟄伏以期今后,哪里還能對皇后動什么手腳。
自禮親王上任內務府大總管之后,內務府不斷有釘子被起出來,不僅有誠王手下的,當然也有別的人的,有些甚至不算是釘子,不過是滑頭,收了銀子順手辦一點事,卻沒想,禮親王鐵腕,又一心感望天恩,絲毫不留情面,抓到就是嚴懲,橫豎內務府這樣的肥差,哪里還缺人使呢。
現在只有慢慢來,待慧嬪在宮內站穩腳跟,得了帝寵,慢慢扶植人手,再圖以后。
宮內沒有得力之人,很多事確實都不好辦。
蕭銘闕與言先生等人商議著,卻見母親越太妃來了,眾人忙行禮要退出去,越太妃笑道:“先生不必多禮,如今我這里有一件事,要請先生一起參詳。”
言先生便站住腳等,越太妃道:“那日銘闕在宮內失察,出了那樣一件事,此事雖不是好事,我卻覺得似有可推敲之處,鎮國公大姑娘與銘闕素無瓜葛,卻為何做了那樣的事?”
越太妃沒有明說那就是,蕭銘闕還是覺得臉上有些火辣辣的。
不過如今大家都一副公事口吻,蕭銘闕也就強作鎮定,只聽母親道:“情之一字,有許多難以用常理度之之處,我想著,這樣隱秘之事,孫姑娘竟能察覺,或許是因為她關注著銘闕的緣故,是以這些日子,我對她試探了幾次,她果真是對銘闕有情。”
蕭銘闕這時候就覺得舒服了一些。
言先生道:“孫姑娘只怕配不得殿下。”
他不用說理由,大家都知道。
越太妃頷首:“她也難有去處,愿為銘闕的側妃。”
言先生道:“鎮國公無能,孫姑娘又無出,便是許以側妃位也高了。”
越太妃笑道:“不過孫三爺就不一樣了,而且孫三爺只有一個嫡女,愛若掌珠。”
“太妃的意思是……以孫三爺嫡女為殿下正妃?”言先生明白她的意思了。
“正是。”越太妃緩緩的說:“銘闕出了那樣的事,雖說男子風流算不得什么,有些人家還是會挑這個的,可選的人家就窄了,孫三爺手握兵權,前程看好,我本來慮著我們出頭求娶有些不妥,不過既然孫姑娘能辦這件事,倒是一件好事,她辦好了,許以側妃位也算值得。”
蕭銘闕抬了抬頭,想要說什么,停了一下,還是吞了回去沒有說。
他也曾見過那位孫三爺的嫡女,模樣普通,又高又壯,絲毫沒有少女的娉婷嬌美。
這樣的女人,要成為他的妻子嗎?
不過終究,蕭銘闕還是沒有說什么。
越太妃顯然很明白自己的兒子,待幕僚們退了出去辦這件事之后,她才淡淡的對兒子說:“你的妻子,只是一個正妃位,這個位子,只有一個,要最有用的人坐上去。她的樣子雖差些,但現在已經是我們能找到的最適合的人了。”
她沒有明著指責,但蕭銘闕自己知道,是他搞砸了蘇棠那件事,鬧出一個天下皆知的丑聞來,很多人家已經不愿意與誠王府議親。他終是垂著頭,答了一個是字。
越太妃終究還是寬慰他:“此時委屈些,今后待你登臨大位,要什么樣的美貌女子不得呢。”
第64章
二月初八日, 冬雪已融,迎春花開,到處新綠點點, 是沈府大姑娘沈綰及笄禮, 邀了交好的姑娘親眷觀禮。
連昌寧長公主都請了旨出宮觀禮, 蘇棠跟她坐一個車出門。
其實蘇棠也是這個月的生辰及笄, 只是她婚期已經定在四月十七,自己又在宮里, 就跟她娘說了,不用辦及笄禮了。
她娘忙著她成親的事,宮里皇后娘娘身子也笨重的很了, 都不湊巧,蘇棠自己, 也不在乎這些。
上一回她的十五歲,得了皇命要進宮為妃, 雖然還沒到進宮的日子, 但一家子從惶恐不安, 生怕下一刻就抄家滅族突然變為了喜從天降,家里又要出一位娘娘。
家里亂著報喜,預備蘇棠進宮諸事, 給她裁衣服,打首飾, 挑陪著進宮的丫鬟, 以及長輩再三教導蘇棠進宮后要恭敬侍上, 隱晦的囑咐她千萬不要做什么不當之事。這是被皇后娘娘嚇破膽了。
那個時候, 一家子歡歡喜喜,什么都想到了, 卻忘了那一日,是蘇棠十五歲的生辰。
沒有人在乎,蘇棠自己也就不在乎了。
這會兒想起隔世,蘇棠有些惆悵的嘆了口氣。
“你唉聲嘆氣的做什么。”可惜她這惆悵維持不了一刻,昌寧長公主立刻煞風景了:“我瞧你這陣子挺順心的啊,還有什么煩事兒。”
“你不懂。”蘇棠叫她這樣一說,這氣就嘆不下去:“又不是非要煩心了才嘆氣。”
夏晴是個最知道氣氛的人,昌寧長公主就是個最不知道的人了。
昌寧長公主嗤一聲笑:“我怎么不懂,我看的多了。”
她笑道:“以前夏晴不就這樣兒嗎?月亮變個鉤子都能長吁短嘆一番,我就不知道有什么好嘆的,倒是后來叫許游給治好了。”
蘇棠跟著笑:“那還是要你這樣才好。”
其實蘇棠真這樣想,相比起以前的夏晴來,昌寧長公主其實一直踏在實地上。
她雖然沒有母親兄弟,卻也在太后的宮里安穩的長大,力所能及的討討太后的歡心,一心一意的喜歡著她的表哥,也被表哥喜歡著。
而且蘇棠知道,她今后會和表哥一生一世一雙人,生三五個孩子,公主的富貴榮華,就是最好的一生。
世上有幾個人能有這樣的福氣。
說著一路到了沈家,大統領這單分家的府邸,不是很大,地段卻好,離著皇城頗近,她們剛進二門,才走了幾步,前頭垂花門里就有個人快步走過來,攔在面前。
蘇棠下意識的仰了一下頭,是孫玉姝。
她好像又長高了一點兒。
“孫二姑娘。”蘇棠客氣的招呼了一聲,沒有表現出絲毫的親近。
自從那回孫琦玉中了薇銜之毒后,不管在什么場合,孫玉姝都繞著她走,離的老遠,沒敢跟她說過話。
蘇棠何等精乖,立即就知道她家不是易與之地,瞧瞧上輩子孫玉姝的慘樣,蘇棠哪里還敢主動跟她親近。
生怕害了她。
其實蘇棠還挺喜歡她的,小姑娘活的那么艱難,身后壓著那樣的大山,還會來給素不相識的她示警,免得她落入圈套,人品實在是正直善良。
要知道,很多人自己不如意就巴望著別人也不如意,或者更不如意,似乎看了別人的笑話,這樣自己就能舒服了似的。
不過這一回,孫琦玉已經不能嫁到誠王府了,那也算是救了孫玉姝一回了吧。
蘇棠正這樣想著,孫玉姝已經說話了:“蘇姑娘能不能救救我?”
“怎么了?”蘇棠問,昌寧長公主在一邊好奇的看著,張口就要救,這是多大的事啊。
蘇棠一邊說著,一邊偏頭看了下,后頭遠遠的又有姑娘過來了,這垂花門口不是說話的地方。
她就說:“二姑娘,我們去那邊說話。”
又支使昌寧長公主:“公主先過去,把禮送了,我一會兒就來。”
她拉著孫玉姝往旁邊抄手游廊過去,孫玉姝自己的丫鬟跟在后面,還很有眼色的停在了廊外。
孫玉姝局促的跟著蘇棠,一邊走一邊惴惴的說:“我,我也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她也覺得自己十分冒昧,可是實在是怕的很了,也不知怎么就想到了這位蘇姑娘。
這位蘇姑娘跟大姐一樣厲害,自己只說了一兩句話她就什么都猜到了,不,應該是更厲害,大姐想要對她動手,可明顯是她贏了。
孫玉姝不知道蘇棠是怎么贏的,但是結果很明顯擺在那里,大姐被傳出來中了薇銜之毒,連大伯娘也無能為力。
而且據說御醫來的時候,這位蘇姑娘也跟著來了的,只是孫玉姝害怕,沒敢去看一眼。
是她的丫鬟悄悄看了跟她說的。
蘇棠見孫玉姝這么大個的個子,這樣局促的樣子,不由就笑起來:“不要緊,有什么為難事,只管跟我說,我幫著你參詳參詳。”
孫玉姝想了想,似乎在想怎么開口,其實她這兩日已經想了好多次了,可這會兒依然不知道怎么開口,蘇棠也不急,只溫和的笑著等她。
孫玉姝終于說:“我好不容易才到這里來的,我們只是有點遠親,我跟沈姑娘也不熟,我知道你肯定會來的,就想來找你,我不知道可以找誰……”
孫玉姝一說話就急,說的有點亂七八糟,語無倫次,又說不到重點上,自己都急的出汗了。
她這樣的,在孫琦玉手下,只怕走不了一個回合,偏又跟她生在一個家里,真是太慘了。
蘇棠怪同情的抬高手去摸她的肩:“嗯嗯,不要緊,你找我就行了,是你大姐的事嗎?”
“是的。”孫玉姝被她安撫了,見她沒有拒絕的意思,就平靜了一點。
蘇棠算的上和她素不相識,不理他們家的破事也很正常,孫玉姝難過的想。
可她跟誰都沒有很好,她不擅長交朋友,很多姑娘也不太喜歡她,連家里的表姐表妹們都跟大姐好,不太喜歡和她玩。
可是蘇棠很溫柔的笑,很耐心,沒有嫌棄她不會說話,而且她雖然還沒說清楚,蘇棠自己想了一想,就問她:“你姐姐還是想嫁到誠王府嗎?”
“你怎么知道?”孫玉姝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想不出來蘇棠是怎么猜到的。
蘇棠又想了一想,孫琦玉不想嫁到越城大長公主府,這個其實是正常的,小姑娘誰愿意去進門就給十幾個孩子當娘?
越城大長公主府的那位世子爺,年齡也不比她爹小多少吧。
那她那日去擾了誠王殿下的好事,大約不僅僅是妒忌,或許也有以此要挾之意。
畢竟誠王特意前往幽會,以為誠王很可能是私會宮妃,拿住這樣的把柄,或能得償所愿,也算是死馬當活馬醫吧。
這樣想想,這位孫姑娘心真的挺狠的,這樣鐘情于誠王,卻還是不管誠王的死活,不為他遮掩,只想拿住他的把柄,也不管萬一暴露誠王是什么下場。
這樣比起來,楊云舒就要癡情多了,進了宮還為了誠王不遺余力呢。
“但你姐姐怎么也做不了誠王妃了吧。”蘇棠說。
“不知道。”孫玉姝道:“只是最近這陣子,大姐和誠王府太妃說了好多回話,前一次,說了很久,還有點避著人,而且……”
孫玉姝咽了口口水,有點驚惶的說:“她們說話的時候,看了我兩次。”
孫玉姝一看就是驚弓之鳥,眼見得孫琦玉大概又在謀劃著什么了,而且還很有可能把自己也算在里面,她就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只是覺得有危險,就是害怕。
這是多年來受盡了委屈無法訴說養成的自覺,眼睜睜的瞧著危險又要來了。
蘇棠又琢磨了一下,她雖不了解孫琦玉,而且如今也不敢說了解蕭銘闕,但她了解誠王府的野心和手段。
她知道誠王府想要把孫玉姝弄到手里。不過現在孫琦玉這樣的情況,不管如何籌劃,都是絕不可能做誠王妃的。
哪怕誠王府情愿,皇上太后也不可能同意賜婚,所以孫琦玉最多做個側妃。
孫琦玉或許覺得,與其嫁給越城大長公主府的世子,倒是寧愿給自己喜歡的人做側妃。
但孫琦玉其實沒有太多價值,她的價值其實在于這個妹妹。
誠王府不求娶孫玉姝主要在于不想暴露野心,畢竟孫玉姝這個樣子,論模樣確實配不上誠王,難免叫人生疑。
孫玉姝不像孫琦玉有才貌雙全的名聲,父親也是空有爵位沒有本事,所以求娶順理成章。
他們想要孫玉姝,就不能走正常途徑,不過既然孫琦玉做側妃,這一世,難道她們姐妹要調一個個兒?
蘇棠就說:“我猜,誠王府想娶你做誠王妃。”
“我?”孫玉姝指著自己,覺得自己聽錯了。
蘇棠點點頭:“我覺得大概是這樣。”
“不會吧?”孫玉姝還是不太信,可是蘇棠又很會猜的樣子,而且她都沒有猜錯過,孫玉姝就茫然了。
“你姐姐可能和越太妃商議的是她想辦法讓你嫁給誠王,她也嫁過去做側妃。”蘇棠覺得自己猜的八、九不離十。
她坦誠的說:“誠王府不想上門求娶,想要有個意外,讓你不得不嫁,蕭銘闕不得不娶,所以才跟你姐姐交易,讓她做側妃。”
“為,為什么呀?”孫玉姝完全被她說糊涂了。
這個解釋起來太復雜了些,而且孫玉姝也不用知道這么多,所以蘇棠只是問她:“不管這個意外到底如何來的,總之結果很可能是你做誠王妃,你愿意嗎?”
“不不不。”孫玉姝雙手亂搖:“不要。”
“我怎么配得上。”她也曾在某些地方見過那位溫潤如玉,俊秀清雅的誠王殿下,那模樣氣度實在沒得挑,她做夢都沒有夢到過這樣的人會娶她。
這樣的人,也只有大姐那樣的才敢喜歡,而且就連大姐,也為他鬧成這樣,她哪里敢。
而且聽蘇姑娘那些她不太懂的話,至少她聽懂了一個意思,誠王府和姐姐一起算計她,而且她姐姐還要做誠王府的側妃。
光大姐一個她就吃不消了,這誠王府豈不是更加可怕?
蘇棠微微笑了笑:“你配得上更好的。”
孫玉姝老實的說:“誠王府我從來沒有想過,但既然大姐要做誠王府的側妃,那我就一點也不想嫁到誠王府去。”
這姑娘,大約畢生的心愿就是離她大姐越遠越好吧。
既然她自己是這樣的想法,蘇棠就開始想,她先問了一句:“這個事……你能告訴你母親嗎?”
孫玉姝誠實的搖搖頭:“母親說我總欺負姐姐,時常教訓我。”
蘇棠也沒有報什么希望,孫玉姝若有一個能保護她的母親,她也不至于這樣走投無路的來找只有一面之緣的自己了。
蘇棠接著往下想法子,然后她突然怔了一怔。
不對,她的母親就應該保護她啊!別說孫玉姝現在還是個小姑娘,就是她嫁了人,生了孩子,她也應該可以去找母親訴說委屈,尋找保護和幫助。
連皇后娘娘這樣沒什么大主意的人都跟她說過:“糖糖今后出了閣,誰委屈你,你可不能忍著,你來告訴姑母,姑母給你做主。”
這還是面對著她一心要籠絡的沈大統領呢。
那孫玉姝的母親為什么不能保護她,要她這樣走投無路的找一個外人來幫忙?
蘇棠能幫她這一次,難說能不能幫她下一次,她不想看到孫玉姝一次又一次的走投無路,一次又一次被人欺負卻無法訴說委屈。
甚至某一日,孫玉姝或許被人算計死了,她的母親還覺得是她咎由自取。
想一想她上一世的經歷,連蘇棠都覺得心疼,傳言中她在誠王府天天鬧的天翻地覆,焉知不是她滿腔憤懣,是被人生生逼瘋的呢!
她根本就不該在自己家里都躲躲閃閃,提心吊膽,被人欺負了都無法訴說委屈。
一時間,其實同樣慣于算計,長于算計的蘇棠,不由的熱血上了頭,問孫玉姝:“你母親今日來了嗎?”
孫玉姝點點頭:“我非鬧著要來,母親拗不過,還是來了。”
蘇棠也點頭,姑娘家,少有像她和昌寧長公主那樣,是自己出門兒應酬的。
蘇棠就拉起她的手,往那頭宴客之地去:“走,我們去跟你母親說去。”
“啊。”孫玉姝本能的就往后抽回自己的手:“不,不能去,母親會生氣的。”
小姑娘惶恐的說:“母親會說都是我的錯,是我編排姐姐,是我總是想要欺負人。”
蘇棠更心疼了,拉著她就走,小姑娘掙扎了一下,她體格比蘇棠大一圈,可蘇棠拉著她,她竟也不敢十分用力的掙脫。
待拉到外頭有人的地方了,她更是怕怕的說:“別,別那么快,叫人看到會議論的。”
偏蘇棠哪里是那種怕被人議論的人,還是緊緊拉著她,走的一陣風似的,沈府小小的,路也很明朗,蘇棠雖然是第一次來,也沒人引路,還是一路就走到了人多的地方。
沈府大姑娘的及笄禮雖是把帖子下給姑娘們的,但這種場面,也基本都是母親帶著姑娘們來,甚至連沈大夫人也出來待客了,她是嫡母身份,就算不管事,應酬總是要的。
“你娘在哪里?”蘇棠問孫玉姝。
孫玉姝覺得蘇棠有點殺氣騰騰的樣子,就更戰戰兢兢的了,往左邊指了指:“在,在那里。”
蘇棠轉頭,一眼就看到了,一個跟孫玉姝一樣高大的夫人,襯的正跟她說話的武安侯夫人十分小巧玲瓏。
第65章
孫三夫人的臉盤子都跟孫玉姝有些相似, 五官端端正正的,可惜就吃虧在骨架子大了,個子大, 連臉都大, 看著過于突出, 不過小姑娘這樣的缺點, 上了點歲數,像孫三夫人這樣的年齡, 其實就好多了。
蘇棠拉著孫玉姝到了跟前,一秒變臉,一臉甜甜的笑著對武安侯夫人道:“侯夫人好。”
又道:“孫夫人好。”
沒見過的小姑娘, 孫三夫人本來詫異,見她拉著自己女兒, 就放下了那點兒詫異神色,看來是女兒的朋友, 那過來問好那就算是禮數周到。
孫三夫人對蘇棠略有了一絲好感。
看起來是個好孩子, 希望能把自己這個讓人頭疼的女兒帶的乖一點。
蘇棠招呼完了, 就笑著對孫三夫人道:“我有一件事,想回夫人知道,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武安侯夫人何等會做人, 立刻就笑道:“我看見妹妹來了,過去招呼一聲。”
立刻就走了。
居然這樣插進來說話, 孫三夫人不由詫異。
蘇棠又察覺到孫玉姝有點不安的動了動, 她倒是放開了手, 橫豎到了跟前了, 她還怕她跑了嗎?
蘇棠道:“我這事兒說出來有點兒不好意思,那邊兒沒人, 能不能過去說?”
她往周圍望了兩眼,看那邊玉蘭樹底下有石頭的桌子凳子,天氣還不夠暖和,沒人去坐,就指了指那邊。
孫三夫人立時就不悅了,她自詡磊落,向來無不可對人言之事,是以有點諷刺的說:“姑娘是有不太好見人的事?那也不必對我說。想來定會有人喜歡聽的。”
蘇棠是真明白了孫玉姝為什么寧愿碰運氣似的來找她幫忙,也不跟自己母親說了。
但蘇棠怕什么啊,她還是笑的甜甜的,似乎沒聽懂那樣的諷刺:“這個跟別人說沒有用。”
孫玉姝在后面,簡直恨不得把自己縮成一團。
孫三夫人也不知是不是看在女兒的面子上,不想讓蘇棠過分難堪,還是跟蘇棠去了那邊。
心里卻覺得,女兒交的朋友,開始看著挺乖挺有禮的,可實際上,還是不好,怪不得她越來越是乖戾,就是被這些人給教壞了。
蘇棠笑吟吟的跟孫三夫人說:“去年你們家的大姑娘中了薇銜之毒,還傳了出去,夫人可知道?”
孫三夫人原以為她會說自己的事,沒想到她一開口倒是扯出這種不相干的舊事,停了一停,才道:“自然是知道的。”
這樣的事,多少年才出一回,還是出在她們家,還是他們家向來最為叫人疼愛的大姑娘這里,無論怎么說,也算是大事了。
蘇棠甜甜笑道:“那夫人可知道大姑娘是怎么中的薇銜之毒?”
孫三夫人皺眉,這事兒出來后,一家子,尤其是長房母女哭天搶地,可是卻全無頭緒,不知道孫琦玉怎么中的毒,也不知道為什么會中毒。
連人家自己都不知道,她又是隔了房的嬸娘,她往哪里知道去。無非陪著哭一哭罷了。
孫三夫人就道:“莫非蘇姑娘知道。”
她說這樣的話,不是不帶著一點兒諷刺的。
蘇棠還是那么甜甜的,人畜無害的模樣兒,說出來的話卻是聳人聽聞:“就是因為我。”
孫三夫人霍的就站了起來:“你!竟然是你,你怎么敢……”
孫玉姝在身后,也是瞠目結舌。
她當日是知道蘇棠來過,時間上也很巧合,可是她想不到其中的關竅,更不敢認定這是蘇棠做的。
蘇棠安安穩穩的坐著,笑道:“夫人且請安坐,別急著說我。”
“夫人可知道,孫大姑娘毒發的時候稱是風寒,沒有請大夫,是貴府打發人悄悄拿藥方子去買的可治薇銜之毒的藥?”
“夫人可知道,孫大姑娘中的毒既是薇銜,不傷性命,為何卻被散播了出去?”
“夫人可知道,御醫左大人前往貴府給孫大姑娘診治的時候,我也去了。”
…………
蘇棠一句一句逼問,孫三夫人一臉茫然,她顯然都不知道。
蘇棠冷笑道:“因為這薇銜之毒本來是下在我的茶杯里的,我是苦主,當然敢上你們家去。還敢帶著太醫去。”
“我帶著太醫去,目的當然是要散播孫大姑娘中了薇銜之毒的消息,因為孫大姑娘給我下毒,也是這個目的。”蘇棠笑道。
“您猜猜,我這樣整孫琦玉,她為什么不敢說?她是不是在家里一個字都沒敢提?”蘇棠一臉的云淡風輕,似乎要做出那種運籌帷幄的樣子來。
可惜她那比實際年齡還小一點的小圓臉,實在是做不出那種運籌帷幄,倒是有點像是在裝大人。
“因為她若是提了,貴府難免會查問我為什么要下毒害她,她不知道我手里捏著些什么東西,她害怕,她做賊心虛!”蘇棠笑道。
蘇棠還有點得意的笑道:“她大約連這毒為什么下在我的杯子里,卻進了她的肚子都沒搞明白,當然不敢大張旗鼓的來查。”
孫三夫人開始還一臉茫然,然后慢慢的就變成了震驚,倒是孫玉姝,一開始就一臉震驚,一直震驚到后來。
雖然沒有特別弄懂,比如說大姐給蘇棠下毒,為什么中毒的是大姐,但她至少聽懂了蘇棠識破大姐下毒,還專門帶了太醫上門來給孫琦玉診治,然后往外散播孫琦玉中毒的事。
她好厲害啊!
在孫琦玉腳下俯首稱臣已久的孫玉姝,大概還是第一次看到有人能治住大姐。
像她娘這樣的,就不會信。
孫三夫人好一會兒才找回了聲音開口:“你……你怎么能……”
又想到蘇棠說了這計劃本來是針對她的,指責就責不下去了,改成了:“這,這不是真的吧,大姑娘怎么會下毒。”
“三夫人可以查一查,貴府是不是曾有人拿著藥方子去買解薇銜之毒的藥。”蘇棠微笑。
她身后的晨星晚月訓練有素,晨星立刻面無表情的道:“去買藥的是貴府小廝,名叫王貴。”
蘇棠又笑道:“我隨著御醫左大人去的時候,還有太后的懿旨,我若不是請下了懿旨,想必貴府不會讓左大人診治。”
“您也可以回家查一查去,我是不是去了,有沒有說假話。”蘇棠笑道:“您還可以想一想,太后娘娘為什么會下這樣的懿旨。”
這個甚至都不用回家查,孫三夫人跟前的一個丫鬟——這會兒已經聽的傻了的一個——看起來就是得用心腹,此時回過神來了,躬身輕輕的在孫三夫人耳邊道:“那日奴婢是見到過這位姑娘。”
孫玉姝身邊的丫鬟也跟著點頭:“奴婢也見過的。”
她就跟孫三夫人跟前的丫鬟表情不一樣,聽的眉飛色舞,差點兒沒幫蘇棠歡呼起來,估計沒少跟著她家姑娘被欺負。
而且一樣有苦說不出。
孫三夫人震驚的無以復加,大姑娘……大姑娘那么溫柔和淑,知書識禮,怎么……怎么可能做出下毒的事來……
她那么喜歡大姑娘,曾經很多次對女兒說過,你若是能有你大姐的一半,娘就歡喜了。
她心中也是這樣想的,女兒若是能像她大姐那樣就好了。
孫琦玉中薇銜之毒之后,她也并沒有什么幸災樂禍,只替她惋惜,還陪著哭了兩三回。
可沒想到,今日居然有人跟她說,那毒竟然是大姑娘想要害人,結果自作自受了!
怎么可能……
可是,人家說的有理有據的,孫三夫人雖然為人正直,從來沒有想過害人,可到底也經歷過一些事,或是見過,或是聽過,當然也就覺得蘇棠那話有道理。
蘇棠隨御醫上門,隨即傳出孫琦玉中了薇銜之毒,為什么長房的人一個字也沒有提到蘇棠。
設身處地想一想,若是她如大嫂一樣經歷這樣的事,她這個做母親的,一定也會懷疑蘇棠,查查蘇棠,若是有關,必定要討一個說法。
還有王貴買藥,人家連名字都查了出來,說是有憑據都不為過啊。
這些都是可以回家查證的,蘇棠此時說謊毫無用處,孫三夫人不由的就信了八、九分了。
所以她不由的就問:“那……大姑娘為什么要對蘇姑娘下毒。”
見孫三夫人問出了這句話,蘇棠笑的就更甜了:“大姑娘詩會是什么時候,夫人還記得嗎?在那日之前不久,很多人都聽說,誠王府太妃看上了我,大約要求娶我為誠王妃。”
蘇棠說的臉都不紅一下,好像公事。
孫三夫人顯然想不起來,往身后丫鬟處側了側臉,那丫鬟趕緊又附耳說了兩句,孫三夫人就點點頭。
蘇棠看了那丫鬟兩眼,這個這么伶俐的嗎?包打聽順風耳甚至還記事本。
“孫大姑娘心悅誠王殿下,所以才給我下毒,我若是中計了,自然不會知道自己中的是什么毒,當然會請大夫來看,然后難免傳出去,那以后必然進不了誠王府了。”
蘇棠諷刺的笑道:“我可不像大姑娘,心知肚明,能自己拿藥方抓藥。”
孫三夫人想了一想,大約是接受了這個說法,便道:“既然如此,那大姑娘已經這樣了,此事也算有個了結了,蘇姑娘今日為何又要舊事重提?”
這都是好幾個月前的事了。
蘇棠又笑了:“因為我知道,孫大姑娘傾慕誠王殿下的心不死,還想著嫁入誠王府,或許,做一個側妃。”
“是嗎?”孫三夫人覺得這位蘇姑娘真神通廣大,她們住在一個家里都不知道,蘇姑娘倒是說的篤定,她還是對這個小姑娘沒什么好感,太厲害了,哪有半點姑娘的貞靜賢淑。
所以孫三夫人便道:“即便如此,此事與姑娘又有什么關系呢?”
蘇棠笑道:“跟我是沒有什么關系,不過夫人可知,孫大姑娘這一次跟誠王府交易的籌碼是誰嗎?”
她站起來,拉過旁邊早已呆若木雞的孫玉姝:“這次可是您的女兒啊。”
起承轉合一套說完了,蘇棠自覺頗為完美,就笑道:“言盡于此,夫人請自己斟酌。”
說著轉身就走。
只是走了幾步,頗覺得失望。
都這樣了,這位孫三夫人還是沒有當一回事嗎?
眼見得蘇棠都要走出花叢了,那位孫三夫人才如夢方醒般的沖了過來,一把拉住蘇棠:“蘇姑娘,你說清楚一點。”
孫三夫人這力道,比起孫玉姝那可強的不止一點兒,而且或許也有點心急,沒注意到力度問題,差點兒沒把蘇棠給掄起來。
蘇棠一個趔趄,手臂都被扯疼了,晨星晚月臉色一沉,連忙上前攔住:“夫人請住手。”
孫三夫人這才注意到這個,訕訕的放了手:“我,就是急了點。”
蘇棠摸了摸胳膊,站住了腳,孫三夫人急切的道:“蘇姑娘,你那是什么意思,大姑娘想去做誠王府側妃先不論,跟我家二丫頭有什么相干呢?”
蘇棠就往回走:“這個更不能讓人聽到,我們還去那邊說。”
她們這邊的動靜,此時已經引的好多人看了過來,畢竟看起來有點像是打起來似的,而且那位蘇姑娘,不就是那天打了華城大長公主之女的那位嗎?
這會兒難道又跟孫家的打起來了?
那她這回只怕打不贏。
不過看了一回,人家沒有打起來,似乎還頗為親熱的樣子,蘇棠笑盈盈的,一直在說,不知道說著什么,孫三夫人頻頻點頭,一臉震驚。
然后就是一臉的不可置信。
“蘇姑娘說的這個,也是猜測的吧?”孫三夫人不由的問。
“是的。”蘇棠道:“事情還沒發生,自然沒有實據,我只是希望夫人能夠有所防范。”
大姑娘難道真的會這樣做?
可是想到薇銜之毒,孫三夫人不由的就半信半疑起來。
蘇棠道:“在今日之前,您能想象孫大姑娘會給人下毒嗎?”
孫三夫人果然搖了搖頭。
蘇棠道:“是以今日之前,您自也不會信孫大姑娘會用三姑娘做籌碼吧?”
孫三夫人道:“我,我確實想不到。”
“您當然想不到,因為您以為二姑娘總欺負大姑娘,您覺得二姑娘乖張霸道,您總是為了別人的女兒委屈自己的女兒。”蘇棠說到這里,就很生氣了。
蘇棠意有所指的道:“二姑娘與大姑娘十幾年姐妹,二姑娘總是欺負大姑娘?不過,您想想大姑娘都敢給人下毒了,怎么還會總被二姑娘欺負?”
“今日之事,為什么是我來跟您說,而不是二姑娘?”蘇棠說:“就因為您總是委屈她!讓她在有難事的時候甚至寧愿求助我這樣一個并不太熟的人,都不會求助您。”
蘇棠道:“您現在護著二姑娘,還來得及。”
“還有,問一問她受過什么委屈,或許也還來得及。”蘇棠說。
蘇棠這次真說完了,轉身走了。
孫三夫人也沒有拉住她,她跌坐在那凳子上,表情十分的復雜。
孫玉姝也傻在當地,她沒想到,蘇棠這么厲害,敢這樣說話,噼里啪啦的把她娘就給教訓了一通。
換成她,那是絕對不敢的。
她心里有些緊張,希望她娘能相信這次真的有危機在前,能拉住她,不落在大姐手里。
孫玉姝囁嚅著,小聲的叫了一聲:“娘。您……您別生氣。”
孫三夫人看向女兒,那么高了,樣子卻是惶恐又緊張,又帶著慣常的倔強。似乎自己就要打她罵她似的,而她也倔強的從來不肯認錯。
孫三夫人心中一痛,不由的就放軟了聲音,不似平日般嚴厲:“姝兒,你跟娘說……”
第66章
當晚, 鎮國公府里上演了全武行。
據說,那日原本在沈府觀禮沈大姑娘及笄禮的孫三夫人和二姑娘,禮成后就沒有留下飲宴, 急匆匆的就走了。
似乎也沒有立即回府, 反而去了五城兵馬司衙門, 那是孫家三老爺的衙門, 雖是自己家的女眷,去衙門好似也挺怪。
有什么事等不到孫三老爺落衙的嗎?
然后孫家三老爺也不知因為什么, 竟然派了兵去了自己家——鎮國公府,別說自己家人了,看熱鬧的都不知凡幾。
一陣雞飛狗跳之后, 抓了幾個下人走了,有小廝有丫鬟, 竟就一股腦兒帶進了五城兵馬司的大牢里。
到了晚間,孫家三老爺殺氣騰騰的回了鎮國公府。
據說, 孫三夫人回家直奔上房, 看到在鎮國公老夫人跟前垂淚說著委屈的孫大姑娘, 沖過去下死力的給了她一巴掌。
老夫人跟前幾個丫鬟婆子拉都拉不住孫三夫人,孫大姑娘滾在地上,臉腫的老高。
一家子立時雞飛狗跳起來, 老夫人大怒,哭著要去告孫三夫人不孝, 孫三夫人充耳不聞, 又沖過去把聞訊趕來的鎮國公夫人給打翻在地上。
以一敵十, 十分的威風。
蘇棠聽的津津有味, 還點評道:“孫三夫人那個體格,你們都見過吧?打孫琦玉那樣嬌怯怯樣兒的, 還不跟捏只雞似的。”
她還笑的哈哈哈的,夏晴她們雖不知原委,可看蘇棠那么猖狂,就覺得,必定又是她惹是生非搞的花樣。
也不知她一天到晚哪里來那么多花樣,怪的很,總是曉得一些莫名其妙的事,而且還跟她無關,偏又好出頭,給人打抱不平。
不過孫琦玉也是活該,心腸那么壞,遲早也該有這么一天。
夏晴與昌寧長公主都心知肚明,只有王海蘭不太清楚孫琦玉的真面目,偏她的消息來的最多,這種熱鬧事,向來都是她挑頭說。
但凡王海蘭來一句:“哎,你們聽說沒……”眾人就能心領神會的伸個耳朵過來,知道又有新鮮事了。
王家房頭那么多,帝都哪家沒有他們王家的人呢,就是主子不愛傳人閑事,或是覺得丟臉不說的,架不住底下還有那么些人。
底下人盤根錯節,姻親表親不少,又還愛認干親,常常比主子人脈還廣些。
不過這會兒王海蘭看眾人神情,明顯就是在幸災樂禍孫琦玉的。就覺得自己似乎錯失了什么消息,連忙問:“什么什么?孫琦玉到底干了什么?”
“哎呀忘了你不知道。”蘇棠聽了王海蘭那么多八卦,立即投桃報李,再說了,她哪里犯得著給孫琦玉遮掩。
“孫琦玉那個薇銜之毒,原本是下給我的。”蘇棠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也是湊巧,叫我察覺了,就換了她的杯子。”
王海蘭果然震驚,這可是超級八卦!
她居然不知道。
王海蘭連忙問:“為什么?為什么給你下毒,你們那會兒,才第一回見吧?”
王海蘭回憶著,有點兒不確定:“是第一回吧?”
“對呀。”蘇棠道:“我又不會做詩,見都沒見過她叫我去做詩?一看就知道有勾當,笑話,我還不防備著她啊,我多聰明。”
蘇棠自吹自擂,王海蘭還捧場:“就是,她也不想想,我們糖糖多聰明。”
蘇棠哈哈一笑,夏晴她們在一邊都覺得好笑,王海蘭趕緊問:“到底是為啥?”
“還不就是為了誠王殿下嘛。”蘇棠說:“你忘了,那幾日,到處都在傳我要做誠王妃了。”
“對哦。”王海蘭記性真不錯,怪不得記得那么多八卦:“傳的那么兇,結果悄沒聲兒的頒下賜婚旨意來,我還覺得意外的很,本來說問你的,后頭給忘了。”
“你送了禮了。”蘇棠提醒她。
“她喜歡誠王殿下啊?”王海蘭哪管什么禮,就還是說孫琦玉:“你還別說,真有點像,有一回吧……”
王海蘭噼里啪啦的就舉了幾個事例來:“你沒說,咱們沒往那上頭想,你這么一說,就越想越覺得真的是。”
蘇棠敷衍著囑咐了一句:“你別往外說啊。”
“嗯嗯。”蘇棠這囑咐看著就敷衍,王海蘭答的更不上心,想著又追問:“那前兒孫琦玉又怎么了?”
“還不是跟誠王殿下那點兒事。”蘇棠說。
她們在景仁宮偏殿的暖閣里喝茶,說著八卦熱鬧,完全沒聽到外頭廊下有人走了過來。
楊云舒,也就是如今的慧嬪娘娘,帶著個丫鬟,到景仁宮給皇后娘娘請安,坐著說了幾句閑話。
慧嬪又笑道:“蘇妹妹在哪里呢?臣妾家里給臣妾送了些東西,有一盒子果脯,臣妾想著妹妹素來愛吃,就給妹妹帶來了,正好也想和妹妹說說話兒。”
皇后點點頭:“你們素來要好的,她在后頭暖閣里,你就過去吧,我不送你了。”
皇后眼見的就要臨盆了,身子笨重的很,如今已經奉了太后的懿旨,停一切外命婦請安,連太后的壽康宮都不過去了,倒是太后常過來看她。
慧嬪忙笑道:“哪里敢勞動娘娘。”
說著行了禮,往暖閣那頭去了,皇后娘娘知道她的來歷,心里其實不待見她,自不周到,連丫鬟都沒派一個。
暖閣里姑娘們談笑著,慧嬪走到窗下,就聽到里頭蘇棠說了一句:“孫琦玉要做誠王側妃呢!”
慧嬪心中一震,不由的就停住了腳。
王海蘭不明白:“孫琦玉也不好嫁,做誠王府側妃,雖說算不上什么好出路,但好歹她也算是嫁給情郎了。只要誠王待她好,多少也算得償所愿。”
王海蘭向來口無遮攔:“我覺得倒比嫁越城大長公主府世子強,那邊兒雖是正頭夫妻,可那一家子可不輕省。就是她要做側妃,孫家三夫人惱的是個什么呀。”
“嘩。這里頭的花樣可就復雜了。”蘇棠清清嗓子,一副要開始長篇大論的樣子。
夏晴抿嘴笑,倒了一杯茶給她。
蘇棠開始胡扯:“你不知道,孫琦玉與誠王兩情相悅,誠王殿下對她情根深種,不然你以為孫琦玉一個小姑娘,哪里來的那種薇銜之毒?就是誠王殿下給她的。”
蘇棠向來到處說誠王殿下的壞話,造造誠王的謠倒是沒什么心理壓力。
主要是現在誠王的野心沒有暴露,便是皇上那里,也沒有露出察覺的跡象來,蘇棠當然也就不敢說了。
是以蘇棠就說:“宮里要人生不出孩子的方子多了不是,到底是先太子,肯定也有的。誠王一心想要娶孫琦玉,不愿奉母命娶我,就想出這種糟爛的主意來,虧的我機警……”
她及時收住了口,王海蘭義憤填膺:“這也太缺德了,她這下做不了誠王妃真是活該!”
“對呀,現在做不了誠王妃,她哪里甘心呢。”蘇棠說:“誠王殿下也不甘心,所以就想讓她去做側妃。”
“可孫琦玉心眼那么多,她怕誠王殿下娶了正妃,就不愛她了,所以她就想辦法,要把她妹妹弄去做正妃。”蘇棠扯的一本正經。
王海蘭卻信了。
連夏晴和昌寧長公主都信了。
畢竟孫二姑娘的模樣兒,眾人都知道,確實也算是有說服力的。
“那孫三夫人惱什么?”王海蘭還沒想出來這個:“做誠王殿下的正妃,這不是挺好的嗎?”
蘇棠一指頭就戳她腦門上了:“你這個實心眼兒。孫琦玉心這么黑,她能甘心做一輩子側妃?”
“如今她不過是因為鬧出來中毒,才做不了的。誠王殿下再癡情再情愿,太妃能情愿嗎?皇上太后肯下旨嗎?”蘇棠這樣一說,王海蘭趕緊點頭。
蘇棠道:“人家早商議好了,今后王妃進了府,過一兩年,隨便下個毒弄死,就把孫琦玉扶正,扶正側妃就不用皇上賜婚了啊,自然就無礙了。”
“還能這樣?”王海蘭目瞪口呆。
蘇棠煞有介事的點頭。
夏晴都不由的皺皺眉:“這也太狠毒了。”
昌寧長公主也聽的呆了:“怪不得,這還是親姐妹呢。我要是孫三夫人,知道有人這樣害我女兒,打她一頓那也是輕的。”
這樣一說就說的通了,必定是孫琦玉事機不密,漏了風聲,被三房察覺了,三老爺才連兵都派了回家,逮了人去審。
王海蘭說:“怪道我依稀聽說,三老爺抓了長房幾個夫人和姑娘跟前貼身伺候的丫鬟婆子,這些人避不開的,必定知道不少事。”
昌寧長公主還在震驚中,說道:“這些人也太會想了吧,這樣的謀劃都想得出來。”
“可不是。”王海蘭道:“要是咱們,一百年也想不出還能有這樣的損招。”
蘇棠冷笑一聲:“你們以為呢?比這損的都還有。”
“什么?”“還有什么?”幾人都驚訝極了。
到底都還是小姑娘們,不像蘇棠見識的多,連忙都在問。
蘇棠壓低了聲音:“你們知道慧嬪娘娘是怎么進宮的吧?”
眾人都點頭,相比其他姑娘,其實這里幾人就算是消息靈通的了,王海蘭不必說,夏晴和昌寧長公主是壽康宮的紅人兒,消息難免多一點。
而窗外聽的呆了的慧嬪此時越發把耳朵貼在了窗戶紙上了。
蘇棠道:“這后頭也是誠王殿下的手筆呢!”
“為什么啊!”王海蘭問出了慧嬪的心聲。
“因為慧嬪其實也鐘情于誠王殿下。”蘇棠道:“孫琦玉知道了,哪里容得下,慧嬪和孫二姑娘可不一樣。”
眾人紛紛點頭,這是明擺著的嘛。
“孫琦玉就鬧了唄,誠王殿下本就與孫琦玉兩情相悅,自然不愿意孫琦玉委屈,也就應了。”蘇棠說的好像她親眼見過似的。
“那為什么要送進宮來呢?不娶她不就行了嗎?”王海蘭又一次問出了慧嬪娘娘的心聲。
“因為有太妃啊!”蘇棠篤定的鬼扯著:“太妃也知道慧嬪心中鐘情誠王,且慧嬪論容貌家世,也都配得上的,太妃就想聘了她做誠王的正妃。”
“不然,光是慧嬪鐘情誠王,孫琦玉鬧什么?當然是知道慧嬪要做誠王妃了才鬧的。”蘇棠說。
“誠王殿下就一邊哄著慧嬪,說什么現在時機不對啊,暫時不敢去求皇上賜婚啊。然后就一邊緊鑼密鼓的策劃著,最后在大明寺成了事。”
蘇棠扯的半真半假,雖然沒有親耳聽到,但聽沈晉提到過一次,誠王的花言巧語她聽的又多,說出來惟妙惟肖,仿佛真的見到了似的。
“做了皇上的嬪妃,當然就做不了誠王妃,誰敢跟皇上搶呢?”蘇棠道:“不然為什么會出大明寺那檔子事?慧嬪當時是中了迷藥的,好端端的,誰會給她下藥呢。”
“哇。”眾人一片驚嘆,但也都聽的挺滿意的,果然很厲害的八卦啊。
蘇棠又囑咐一句:“你們可別說出去啊,可別叫慧嬪知道了。”
“嗯嗯,你放心,肯定不會。”幾個姑娘都保證,她們跟楊云舒又沒交情,有什么好說的。
王海蘭咂了咂嘴,聽八卦聽的心滿意足,又想起來問:“你這也太厲害了吧,連誠王殿下怎么哄慧嬪也知道,怎么的,你聽人墻角了?”
“嘿嘿。”蘇棠笑了笑,一不小心扯多了,她好像有點圓不上了。
倒是昌寧長公主笑道:“當然是小統領那邊兒說的啊,小統領可是統領黑騎衛呢,只有他不想知道的,沒有他不知道的。”
蘇棠還謙遜的說:“倒也不是這樣說,我們家小統領哪有那么神通廣大。”
蘇棠順著桿兒就爬:“這是他們后來查大明寺的時候查出來的,要是真早知道,我還能不跟慧嬪說,眼睜睜瞧著她上這樣的當?”
“這倒是。”夏晴說:“糖糖最仗義的。”
夏晴還真這樣覺得,她雖然看不上楊云舒,但她相信蘇棠會說的。
蘇棠煞有介事的說:“到我知道的時候,大明寺的事都出了。我想了想,既然這樣,何必還跟她說呢,她如今在宮里,本來就不會再與誠王有瓜葛,知道了也不過是白白傷心罷了。”
幾個姑娘在屋里說的熱鬧,嘻嘻哈哈,窗外聽了半場的慧嬪娘娘只覺天旋地轉,若不是身后她陪嫁進宮的丫鬟翠兒扶著她,說不定已經軟到地上去了。
翠兒深知自家姑娘與誠王殿下的糾葛,此時也是跟著心慌的不得了。
她緊緊的扶著慧嬪娘娘,支撐著她,慧嬪長長的出了兩口氣,轉身往外頭走。
兩人連方向都沒注意,隨便一個小門就出去了,慧嬪此時已經是淚流滿面,拿絹子掩著臉,明知道在外面叫人看到不好,卻是止也止不住。
甚至心中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想法,都這樣了,還怕什么不好!
翠兒緊著勸慰:“娘娘,娘娘,可使不得,再怎么也忍一忍,只怕叫人看到。”
一邊說著,一邊打量周圍,還好從景仁宮這東邊小角門出來的是個小園子,沒什么人,只有花木扶疏,怪石嶙峋。
翠兒扶著慧嬪在一顆海棠樹下的石頭上坐了,慧嬪已經忍不住,伏在她的肩頭哭出了聲:“他,他怎能這樣對我。”
翠兒半跪在地上,心中也沒有主意,只是下意識想安慰主子:“或許,或許蘇姑娘也只是胡亂說的,誠王殿下不是那樣的人。”
慧嬪流著淚,怔愣了好一會兒,搖搖頭。
人之常情,當著面兒說的話,你或許會懷疑他別有用心,故意說這樣的話,尤其是不愿意相信的人,更是可以找出千般理由來。
但偷聽的話,卻更容易叫人相信是真話。
尤其是蘇棠這話,邏輯自洽,圓的恰到好處,來源經過都無可挑剔,甚至蘇棠還再三囑咐不要讓慧嬪知道。
聽在慧嬪耳中,不由的就更真切了幾分。
她想起那一日,她跟誠王說,要他去求賜婚,誠王說的確實是現在時機不對,暫時不能對皇上開口,因為若是這一次開了口,皇上沒有應,今后就不能再求了。
須的有十足把握的時候才能求賜婚。
跟蘇棠說的一模一樣。
還有,那一日的大明寺。
慧嬪想到那一日,便心中絞痛,誠王說為了見她,偷偷到了大明寺來,她還滿心的甜蜜喜悅,但如今,她想起來的是,誠王親手遞給她的一杯茶。
瞧著她喝了那杯茶,誠王說不敢久留就走了,留下她獨自從那偏僻的小禪房出來,她的意識逐漸的迷糊,不知身在何處。
到她清醒過來的時候,大錯已經鑄成,她成了帝王的嬪妃。
多么的可笑,甚至在她進宮前夕,誠王還悄悄的來見了她一回,那個時候,誠王又是憤怒又是傷心,好像一切都是她的錯,是她的不謹慎才會發生這樣的事,才會讓他們的愛情付諸東流。
他甚至還要讓她內疚,讓她覺得自己對不起他!
他想要做什么?
慧嬪從來沒有這樣絕望過,就是她不得不進宮的時候她也沒有這樣絕望過,那個時候,她還相信他們的愛情,她還想著他們或許也可以在宮中悄悄見一見。
不對,這是誠王說的。
誠王看她哭的不能自已的時候安慰她說的。
他還想做什么?她還有什么利用價值,他都這樣對她了,竟然還不放手?還要騙她?
是想要他和孫琦玉的事不順利的時候,自己可以幫他玉成嗎?
因為自己現在是宮中的娘娘,可以幫他?
他忘了自己是怎么成為這個娘娘的嗎?
慧嬪娘娘流著淚,卻露出了一個冷笑。
第67章
翠兒看著她家姑娘露出這樣的表情, 心里就更慌了:“娘娘,娘娘,您別, 別這樣。”
慧嬪娘娘擦了眼淚, 也收了笑:“我怎么樣?”
她輕輕的說:“你怕我想不開?其實, 我這樣, 和死了也沒多大區別吧?”
其實心死了,也就這樣, 等那一陣痛不欲生過去了,也就不痛了,只留下一個空洞, 什么都沒有。
她這一輩子,也就這樣, 灰飛煙滅,什么都沒有了。
她的愛情, 她曾經憧憬過的生活, 原來根本就都是假象, 是騙局,是一場笑話。
慧嬪凄涼的道:“蕭銘闕,你把我騙的好苦。”
翠兒手足無措, 除了陪著流淚,也不知道該怎么勸她, 畢竟那些話, 她聽在耳中, 也知道是真的。
————
蘇棠并不知道慧嬪來過, 更不知道慧嬪聽到了她那些半真半假的胡扯,皇后也沒提過這事兒, 因為那天的傍晚,皇后還沒用晚飯,就覺得肚子疼了起來。
皇后娘娘這個肚子,如今是宮里的頭等大事,本來就預計在這附近日子了。
剛進了二月,內務府就派了八個接生嬤嬤在景仁宮預備著伺候了,產房東西一應也都預備好了,每日里有婆子領著宮女燒一個時辰的炕,隨時預備著皇后娘娘生產。
如今雖略提早了幾日,倒也還算正常,宮里的人聽皇后娘娘叫疼,立時就慌亂起來。
接生嬤嬤進來摸了一回,便說是發動了,準備接生,周玉忙的團團轉,連忙打發人報皇上太后處。
后頭小廚房的人都拿著家伙進來伺候,在院子邊兒上架了爐子燒水熬湯藥,一邊又傳太醫院的專精婦科的御醫進宮來預備伺候。
蘇棠本來就在后頭,一聽到信兒就忙趕到前頭去,卻被周玉攔了下來。
她再是有功,到底還是沒出閣的姑娘,周玉就笑道:“娘娘進里頭去了,一應都好,這一時半會也沒動靜,大姑娘只管回去安坐,就等著回頭看小皇子就是了。”
皇后娘娘生嫡子當然是大事。之前有陣子沒動靜,沒人打嫡子的主意,蘇棠還有點犯嘀咕,不太信禮親王上任就能把內務府管的鐵桶一樣。
雖然她是聽禮親王妃說了,內務府革了多少人,又往慎刑司送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被下獄,流放,抄家,可畢竟新大總管上任時日還短些。
內務府多少年積下來的盤根錯節,不是那么易與的。
蘇棠不放心,眼見得皇后離臨盆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她再三的把景仁宮檢查了一回,確實沒有找到破綻。
連她都找不到,應該就是沒有破綻了。
所以這會兒就等著皇后娘娘生了。
蘇棠在門口轉悠了一圈,見滿地都是人在亂走,她果然就沒進去。
產房里頭還沒動靜,只零星有人在出入,皇后娘娘的聲音還沒傳出來,應該還早些。
但是蘇棠回去也睡不著,躺著發呆,不知不覺間,她已經走到了這個地步了,皇后娘娘脫離了那一回的危局,如今懷胎十月,生產在即。
皇上已經疑心了誠王,寧愿殺錯不愿放過,布下了天羅地網就等他入局,慧嬪依然進了宮,如今卻已經不再是暗中侍機攪動風雨的手,而成為了帝王手中的棋子。
未來的誠王妃聲名狼藉,再也不會成為誠王妃了。
而她,賜婚了小統領,下個月就要出嫁了。
嫁給一個很好很好的人,她喜歡的人。
蘇棠在暗中都露出了一點甜蜜的笑意,笑的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拉著被子遮住一半的臉。
隔著宮殿,都能聽到外頭隱約的聲音,能傳到這里來,就已經不小聲了,蘇棠多少有點心浮氣躁,側耳聽著外面的聲音。
一夜也不知斷斷續續的睡著了沒有。
終于,在天光蒙蒙亮的時候,外頭隱約的聲音突然大了一點,然后蘇棠聽到有人的腳步聲急匆匆的往她這里奔來,在門口就興奮的大聲說:“大姑娘,皇后娘娘生了皇子了。”
蘇棠一骨碌就坐了起來,大喜過望,不由的脫口而出:“阿彌陀佛。”
睡在床前值夜的葉心也跟著醒了過來,她聽的真切,歡喜的道:“恭喜大姑娘,恭喜娘娘,是皇子呢!”
皇上的長子,還是嫡子,這就是宮里的第一大喜事。
葉心連忙過來伺候蘇棠穿衣梳洗,直奔前頭正殿。
蘇棠剛跑到前頭的門口,就見皇上剛踏進院門,看起來,這一夜皇上大約也沒怎么踏實睡吧,精神卻是極好。
正應了那一句人逢喜事精神爽,晨光中,皇上只穿著常服,看起來卻是俊美的不像話。
蘇棠笑嘻嘻的福身行禮:“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皇帝本就心情極好,看到蘇棠就更好了,難得的有一點玩笑口吻,就像個真正的姑父一樣的道:“糖糖同喜。”
“你有了小弟弟,糖糖可是第一大功臣。”皇上笑著表示。
皇上才是第一功臣吧,蘇棠當然不敢說出來,只是張望了一下,道:“能進去看看嗎?”
很有點迫不及待的樣子。
皇上現在當然很喜歡這個小姑娘,不管她有時候顯得有多不尋常,皇上也壓根不打算理會了,笑了笑:“朕現在還不能進去呢。”
“嘻嘻。”蘇棠很理解皇上想看兒子的心情。
二十八了呢,皇上二十八了,才有第一個兒子,別人家好幾個了都。
等到里頭收拾的好了,落了血氣,把小皇子包好了襁褓,皇上才邁步進去,蘇棠心急,恃寵而驕,也跟在皇上身后探頭去看。
皇后這一胎生的不算特別艱難,雖是第一胎,但畢竟年輕,又一路由嬤嬤看護,各方提點,小皇子個頭適中,胎位好,皇后也沒什么大損傷。
不過就這樣也生了一夜。
此時看起來,皇后臉色十分的蒼白,卻是美貌依舊,雖與平日不同,但也添一份病中西施的柔弱,有些我見猶憐之意。
皇后脈脈的叫了一聲皇上,皇上就上前去,握住她的手。
蘇棠卻只在皇上身后,去看了看新生的皇長子,就退了出去。
她也不知道為什么非要去看這一眼,或許是因為,就為了這個肉肉的小團子,多方博弈多年,終于換得一次平安出生。
而要平安長大,只怕也有不知道多少雙眼睛看著,除掉誠王府,蘇棠或許能放心一半。
如今天光大亮,一宮的人忙忙碌碌,不過看起來都是滿臉喜色,蘇棠也跟著笑了笑,正要轉回去,卻見住在景仁宮后配殿的佳貴人扶著兩個丫鬟的手立在廊下轉角處看著這頭。
佳貴人已經有了五個多月身孕,此時略微顯懷,天氣剛暖,蘇棠已經脫了短襖,換了夾衣,佳貴人卻還穿著襖兒,就不太明顯。
佳貴人不是個多美貌的女子,尤其是在皇后娘娘的襯托下,只勝在氣質柔和,頗為可親。
她住在景仁宮配殿,其實沒什么存在感,平日里也不是很愛出來。倒是沾了皇后娘娘懷孕的光,這些日子皇上常順腳就歇在她的屋里,
只有如今懷了身孕,才算在滿宮的嬪妃里露了一臉。
此時她站在晨光里,見蘇棠看到了她,就笑了一笑:“大姑娘好。”
蘇棠也笑著回應,佳貴人也算是她的功德之一了,尤其是她現在還有了身孕,就更好了。
蘇棠笑道:“早上還冷些,佳娘娘還是回去歇著才好,這會兒這里亂著,皇后娘娘也不能見人。回頭娘娘好了,佳娘娘再來。”
佳貴人見蘇棠這樣和氣,才又笑道:“是有些涼,婢妾屋里才煮了暖茶,大姑娘去喝一杯。”
佳貴人心中多少是有點沒底氣的,蘇棠雖平日里對誰都笑的甜甜的,但實際上,她的事跡,是很張揚的。
佳貴人住在景仁宮后頭,雖不出聲,卻看的清楚,知道蘇棠那種愛惹是生非不怕人的性子,且她又得兩宮寵愛,這樣一個小姑娘,難免就眼里容易沒人。
至少沒有她這個小小的貴人。
可不想,蘇棠看起來一點兒不像那種樣子,她的笑容甜蜜蜜的,欣然應邀:“好呀,這里亂著,小廚房只怕也顧不得我,沏杯茶說不定還得等半個時辰。”
景仁宮后頭比前面顯得蕭瑟些,沒有什么花草,都是大樹,或許到夏天的時候,才會特別蔥翠。
佳貴人雖有身孕,卻也不能像皇后娘娘那樣,設了小廚房自用,她大約也就能蹭一下皇后娘娘的小廚房用。
這還是有孕,若是沒有,照樣得等著御膳房的送。
即便如此,只怕也得時不時的出點銀子才行。
是以她的院子里,在側面廊下,擱著小風爐煮水熬湯,這會兒一個小丫頭蹲在那,倒是剛好水開了。
蘇棠還是第一次來這里,那小丫頭端著大盤子,送上來兩個雨過天青杏花枝通花蓋碗,比平日里常用的大一些。
佳貴人笑道:“這是我家鄉送來的八寶茶,養血安神慣用的,大姑娘試試,可喝的慣。”
茶里好多種東西,上頭還飄著整顆的桂圓,蘇棠喝了一口,有點兒像紅棗茶,甜甜的,喝下去倒是果然很暖和。
佳貴人坐著和蘇棠閑話,她說話柔柔的,就像她那個人一樣,一點兒棱角都沒有,說了幾句,就見丫鬟又端上來一小碗湯藥:“娘娘,喝安胎藥了。”
蘇棠看了佳貴人兩眼,她個頭不大,站起來比蘇棠還略矮一指的樣子,但面色紅潤,氣色也不錯,看起來身子就還挺好的樣子。
佳貴人拿帕子掩著嘴,喝了兩口那藥,停了一停:“也不知到底放了些什么,苦成這樣。”
然后一口氣喝完,就拿桌子上的蜜餞,吃了好幾顆壓嘴里的苦味。
佳貴人見蘇棠看她,就笑道:“我覺得我其實還好,只是上月太醫來請了脈,說脈象有些不大好,咬文嚼字的,我也聽不大懂,就只聽到說懷相不是很好。”
她又吃一顆甘草杏子:“我就嚇的也睡不著,太醫就開了這安胎藥,喝了這十幾天的苦藥湯子,也不知道好不好,倒是吃的下睡得著了。”
那等著藥碗的丫鬟不住的拿眼睛看蘇棠,佳貴人看見了,似乎明白了。
就有一點不好意思的樣子:“我倒是不該跟大姑娘說這些個,不過我在這里一個人,平日里也不大和人說話,不妨頭一時話就多了一點兒。”
蘇棠也笑了笑:“這有什么,皇后娘娘跟前我也伺候的,再說了,下個月我就出閣了,娘娘如今還時不時的教導我些呢。”
她說這樣的話倒是大方,佳貴人就掩著嘴笑,把藥碗遞了過去,那丫鬟接了出去,轉身又送進來兩碟子點心。
都是普通點心,一碟子桂花糕,一碟子龍眼酥糖,蘇棠只吃了一塊兒糖,卻見佳貴人一會兒就吃了好幾塊。
蘇棠看了一回,佳貴人給她看的越發的不好意思了,輕聲笑道:“喝了這個藥,就總是覺得餓,忍不住想吃。”
蘇棠笑了笑:“那除了這個藥,佳娘娘還有沒有覺得哪里有什么不對的地方么?”
蘇棠這一單刀直入,佳貴人臉上迅速就褪了一層血色:“大姑娘,我……”
她一時似乎不知道該說什么的樣子。
蘇棠輕輕按按她的手,還是笑的像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般:“娘娘平日里不大往前頭來,今日邀我,想必就是有話要說。”
佳貴人頓時紅了臉,她身世不高,也自忖容貌普通,尤其是在皇后娘娘宮里,就越發知道自己差的遠,平日里只想著安分守己,以求安穩度日。
她自覺不太會說話,雖在皇后宮中,也少有到前頭奉承說話,只知道平日里做一點針線送給皇后娘娘,至于蘇棠這樣的小姑娘,她就更不敢招惹了。
每次碰到,都只敢打個招呼,不敢多說一句。
卻不料自己這次沾了住在景仁宮的光,竟也懷了身孕,她就慌了,眼瞧著這幾年,宮里懷了沒有保住的嬪妃不知凡幾,為此而死的也不止一個。
連貴妃娘娘那樣的也都小產了,她越發是孤身在這宮里,進宮的時候連個丫鬟都沒有,簡直杯弓蛇影,生怕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被人害了去。
說不定就連命都沒有了。
佳貴人說自己睡不著,也是真的,倒不是什么懷相,是真的怕的很。
就如今吃著這安胎藥,佳貴人也覺得心慌,尤其是聽跟前伺候的丫鬟說了一回,似是而非的一通,什么吃太胖,孩子太大不好生,就更覺得驚恐了。
也不知思前想后了多久,佳貴人走投無路,終于還是大著膽子趁今日喜事,邀了蘇棠到她這里來坐。
畢竟蘇棠戰績輝煌,雖還是閨閣姑娘,佳貴人終究找不到別的人說了。
宮里的嬪妃,本來就都沒有交情,何況,誰高興看到她生出皇子來啊。
也只有皇后娘娘了,她好歹是住在這景仁宮里的。
佳貴人確實嘴笨,找不到怎么開口,連丫鬟都使了無數眼色了,她也不知道該怎么說。
沒想到蘇棠竟然先開口了。
佳貴人立時就紅了眼眶,還沒說話呢,先就哽咽了:“大姑娘,我……”
她斷斷續續的帶著哭音說了幾句,蘇棠大概就弄明白了,佳貴人這是怕的厲害了。
蘇棠自己都有點好笑,她保住皇后娘娘,倒保出名聲來了嗎。
不過宮里這些花樣,蘇棠確實門清,她也曾親眼見過當年的敬嬪難產而死,就是孩子太大,生了兩天也生不下來,活生生憋死的。
這佳貴人個子又小,要是真的這樣吃下去,也說不定難免。
而且這一招最為難防的便是,到底多大算大?就算被人算計死了,還沒人有責任,死了只算命不好。
其實當年的敬嬪,境遇也跟佳貴人差不多,她是山東總督獻給皇上的一批舞姬,得了帝寵,晉位為嬪,卻也沒有家世,在這宮里孤身一人。
蘇棠就輕輕笑道:“不要緊,我替你瞧瞧。”
佳貴人紅著眼睛點點頭:“多謝大姑娘。”
蘇棠想了想,又多問了一句:“來給你請脈開方的太醫,是哪一位?”
佳貴人道:“是汪太醫。”
“汪玉林?”蘇棠樂了,原來是他!
真是巧了,這狐貍尾巴這么難抓,沒想到這次倒是送上門兒來了。
佳貴人不明白蘇大姑娘為什么突然之間就笑逐顏開,不過她老實慣了,哪里敢管大姑娘的花樣,今日得大姑娘這樣答應一句,她就已經歡喜的很了。
大姑娘手段神鬼莫測,既應了她,一定能保住她的吧!
第68章
蘇棠從后頭轉出來, 還一邊想著佳貴人此事。
所以說后宮各有生存之道,佳貴人這樣的應該算是借地利之便吧?
此時已經見各宮主兒們得了皇后娘娘產子的消息,都前來賀喜, 這種事情, 心里再不情愿, 面兒上也都是個個歡喜不勝的樣子。
像淑妃娘娘那種最會做戲的, 那模樣兒看起來簡直比自己生了兒子還要歡喜三分一樣,至少, 比這會兒的皇后娘娘臉上喜色濃。
她在皇后娘娘跟前坐著,見蘇棠進來,又一陣風似的拉著蘇棠的手笑道:“大姑娘如今出落的越發好了, 聽說日子定了?下個月就要出閣了罷?”
又笑對皇后道:“如今有太后娘娘親自過問大姑娘的喜事,那可是多少人求不來的福氣呢!”
皇后娘娘倚在床頭, 雖說依然虛弱,神色卻是掩不住的喜色:“母后慈心, 也是怕我勞累了。”
淑妃娘娘又笑的花兒一樣:“還是太后娘娘想的周到, 如今皇后娘娘誕下嫡子, 太后娘娘不知多喜歡呢。”
這兒正說,恰巧就見外頭進來人報,太后賞皇后和皇長子。
眾人束手立著, 聽了一回,來人念了長長的一串, 太后賞賜頗豐, 顯然也是十分歡喜。
淑妃娘娘臉上一絲兒嫉恨的神色也沒有, 倒是有幾分羨慕, 又是幾分歡喜,十分的恰到好處:“可見太后娘娘也是歡喜了。不過也是, 這樣的喜事,誰不歡喜呢,就是嬪妾們,也是一樣的。”
不過蘇棠知道,她心里肯定是妒忌的要瘋了。
淑妃娘娘出身魏國公府,雖比不上貴妃娘娘的母族貴重,在宮里卻也算是排前幾的,至少,比皇后娘娘強吧。
可她在皇上跟前無寵,皇上一年到頭也翻不了幾次她的牌子,在太后跟前,她又不似貴妃般跟太后親近,兩頭不靠。
空有一個妃位,沒有寵愛也沒有子嗣,在這宮里能有什么指望。
或許開始還好一點,畢竟還年輕,她的年齡比皇后娘娘略大一歲,也才二十五,也不是徹底就斷絕希望的。
只是過了兩年,她終于有了身孕,卻終究小產后,大概就氣瘋了吧。
貴妃抱了婉貴人的兒子養在跟前,被她想法子弄死了。
蘇棠記得清楚,因為這是她進宮之后到皇上駕崩的十幾年時間里,唯一一個因謀害皇嗣被打入冷宮的高位嬪妃。
別的人,不管害沒害,至少沒被抓到。
皇后好似不大喜歡淑妃,不管她笑的怎么像花兒一樣,說話多么恭維討好,神色還是淡淡的,不過應一兩聲。
淑妃卻似乎沒有所覺的樣子,在這坐了老半天,才笑道:“皇后娘娘原該多歇著,倒是嬪妾歡喜的不妨頭,又擾了娘娘費了半日神。”
一時告退出去了,蘇棠從窗子看出去,淑妃娘娘好似沒有就走,似乎是順腳往后頭去看佳貴人去了。
很多人來景仁宮都這樣,畢竟如今都傳景仁宮這個甲子應了天命,風水最好,佳貴人住的那處更是風水聚集之地。
皇后娘娘有孕不算意外,如此盛寵,理所應當,可佳貴人要什么沒什么,竟然也有孕了,只能說她那里更好。
所以都跟著也去佳貴人那里坐坐,沾沾運氣。宮里的人,最信這些了。
蘇棠不懂這個,別人說的時候,她伸了耳朵去聽了半天,也沒聽明白。
也就知道了一句這幾年景仁宮地界上運勢上佳,心想事成。
當時蘇棠還跟著煞有介事的點點頭,別說,她在景仁宮住了這一年,果然運勢上佳,不僅快要把誠王搞死了,還得了個小統領。
她覺得,沒有比這更好的運氣了。
見淑妃出去了,屋里一時沒了別人,皇后娘娘才撇了撇嘴:“就她最會裝。”
蘇棠早知道皇后不待見淑妃,當初見淑妃要攏住夏晴的時候,她就想方設法的想要攔住。
內宮爭寵,本來如此。
蘇棠笑道:“不是挺好玩的嗎?您瞧她心里氣的要死,在您跟前,面上還得歡喜成這樣,多有意思。”
皇后志得意滿:“是挺解氣的。”
可皇后還沒歡喜完,丹朱掀簾子進來了,面色就有些凝重,瞧屋里只有大姑娘在,便輕聲回道:“娘娘,淑妃娘娘或許也有身孕了。”
皇后娘娘的笑立刻就消了下去:“可確實?”
丹朱道:“奴婢也不敢說真假,只是剛才佳貴人跟前的丫鬟玲瓏悄悄跟我說,她去給佳貴人熬安胎藥,碰巧碰到淑妃娘娘宮里的丫鬟也在那熬藥。”
“淑妃娘娘那丫鬟說娘娘偶感風寒,可玲瓏說,她聞著味兒很像佳貴人在用的安胎藥。”丹朱道。
“玲瓏就留了心,等淑妃娘娘的丫鬟把藥熬好了走了,她偷偷去翻了翻她的藥渣,跟佳貴人熬藥的幾乎是一樣的渣子呢!”丹朱接著說。
那淑妃說不定還真不是裝出來的歡喜,那是真歡喜了!
蘇棠在一邊聽著,佳貴人跟前就那么一個丫鬟,看起來手腳利落,似乎也頗靈醒,比佳貴人還伶俐些的樣子。
不僅聞到味兒就能留心淑妃,還能把消息遞給丹朱,看起來,就是一副佳貴人鐵了心要投靠皇后的樣子了。
想想今日佳貴人的舉動,那丫鬟明顯是知情的樣子,蘇棠不由的便覺得,說不定就是那丫鬟給佳貴人出的主意呢。
“風寒?”皇后冷笑:“她既染了風寒,還到本宮跟前來,說了這么半日話,怎么的,是怕本宮身子太好了些嗎?”
皇后這似乎總抓不住重點的樣子,蘇棠嘆口氣,她本來立在窗前,此時回頭道:“淑妃娘娘身子不大爽快,召了太醫?咱們宮里怎么不知道?脈案呢?丹朱姐姐你去問一問去。”
皇后掌六宮事,但凡宮妃招太醫,都是要回景仁宮,景仁宮拿了對牌去召太醫進宮來,脈案用藥都要存檔,哪有自己召太醫的。
皇后見蘇棠跟自己說的話不一樣,就知道自己又弄錯了方向,便問蘇棠:“問太醫做什么?”
蘇棠道:“我早就疑心太醫院有鬼了。”
“啊?”這一句話,把皇后娘娘嚇了一跳。
蘇棠道:“以前怕嚇著您,我還不好說的,如今您平安養了皇子了,我才說一說,好叫您有個防備。”
“小孩子不像大人,本就弱些,少不了太醫院伺候。不能掉以輕心。”蘇棠是真把這個當大事來說的,皇后娘娘也坐直了聽。
蘇棠說:“您想想,舊年七月里頭,您有身孕,當時未足三個月,皇上吩咐秘而不宣,就是咱們這宮里,知道的也就跟前幾個大丫頭。”
“她們都是得用的人,忠心自不必說,且等閑也出不了宮。只怎么才八月初,就出了漿洗上那件事?”蘇棠道:“我當時沒敢跟您說,只悄悄查了一回,太醫院當日哪幾位太醫來診的脈。”
“不過因當日開了安胎的藥方子,太醫院的人,只要見了方子,都知道是做什么用的,是以知道的人就難查了,一時無法查實。”蘇棠解釋道。
當日查太醫院無功而返,蘇棠也覺得挺遺憾的。
太醫院有誠王的人,蘇棠是知道的,卻不知道具體是誰,想當年蕭銘闕當然也防著她的,不會真的告訴她。
而且,除了誠王,宮里宮外也不見得就沒有要對皇后娘娘動手的人,太醫院也是個容易動手腳的地方,這當然很難以確定。
皇后頗為后怕,也虧的有蘇棠在跟前,防范的好,單是她,哪里知道有這樣多的明槍暗箭呢。
“好孩子,真虧的你了。”皇后娘娘拉著蘇棠的手說。
“淑妃娘娘沒有身孕便罷,若是真的有,有太醫請了脈不報,倒是悄悄的開安胎藥,這不就是抓住了嗎?”蘇棠笑吟吟的說。
能敢這樣做的太醫,明顯就是淑妃的人了。
一時丹朱回來了,說:“前兒初三,淑妃娘娘處確有宮人來回,說淑妃娘娘略感不適,因娘娘最近不太理事,是咱們宮里的曹公公留的檔子,給了對牌召太醫的。”
丹朱說:“這會兒把檔子翻了出來,脈案是風寒案,開的藥方子也是。”
皇后就看著蘇棠。
蘇棠笑了笑:“很好,這樣抓了才有真憑實據。”
說著蘇棠就出去找禮親王妃去了。
————
當晚,內務府禮親王派了四名掌事大太監,率了十數人,抽檢御膳房,核查御膳房的食材,調料,火炭等物,這種抽檢本來不稀奇,年年都有幾回。
卻不料,這一次慣常的抽檢,卻在御膳房熬藥處,發現了不尋常之處。
一名略懂醫理的小太監,發現熬藥處給淑妃娘娘熬的藥,是安胎藥。
內務府得報,不敢怠慢,將藥連同藥渣送去了太醫院查證,一查之下,果然是安胎藥,隨即上報了皇上。
皇上得報,頗為惱怒,既惱淑妃有了身孕不報,更惱太醫院竟然敢瞞天過海,欺瞞君上,即命宮禁衛會同內務府,進駐太醫院徹查。
一時太醫院雞飛狗跳,人人自危,最為驚悚的是,一查之下,竟然有四位太醫查到了各種問題,小的問題是收銀改方,大的問題,甚至不敢宣揚,只能密報皇上。
太醫汪玉林,給佳貴人的安胎藥,方子正常,揀的藥卻有幾味暗自加多了分量,經太醫院幾位太醫研判,這可能造成佳貴人今后胎兒過大,生育時難產。
皇上大怒,把杯子都摔了一個。
這到處都是篩子,到處都是反賊,簡直沒把他這個皇上放在眼里!想想過去這幾年,宮內嬪妃有孕的落胎,難產,都是因為這些反賊!
宮禁衛副統領沈晉,會同內務府總管禮親王一同具折奏報查證情況,汪玉林不止是暗害佳貴人的皇嗣,為淑妃娘娘隱瞞喜脈的太醫,也是汪玉林。
皇上本來就疑心很重,此時怒極反笑:“很好,很好,淑妃……膽子倒是不小。”
宮內宮外群狼環伺,由不得皇上不疑心深重了。
在皇上看來,淑妃既然能買通汪玉林不報喜脈,當日也能讓汪玉林去暗害佳貴人。
皇上道:“淑妃不報遇喜,是怕被人暗害了去吧?畢竟她自己就有這樣的心思,既如此,把折桂殿的門鎖了,內外一概不許出入,讓淑妃安心養胎。”
“這樣誰還能害了她去?”皇上氣鼓鼓的說。
沈晉伺候在一邊,躬身應是。
沈晉得了旨意,便帶著人去封了折桂殿的大門,只留一扇小門遞東西,配置堪比冷宮,蘇棠跟著過去欣賞,只聽到折桂殿里宮人惶惶不安,哭聲隱隱的傳了出來。
蘇棠不太同情淑妃,她這樣肯出手,這一天是免不了的,這一回還比上一回強了,好歹有了身孕,才禁足在自己宮里,沒有被打入冷宮。
而且就像皇上說的,她關在這,安全多了,不見得還會小產,到時候平安生產了,說不定還能放出來。
畢竟買通汪玉林此事雖實,謀害佳貴人卻沒有淑妃指使的真憑實據。
算不得多大的罪。
蘇棠退了一步,跟沈晉說:“過兩日,我就要回家去了。”
沈晉看著宮禁衛守住折桂殿,有一點心不在焉的應道:“家里有事?”
蘇棠鼓鼓嘴:“今天都三月十五啦!”
她看沈晉還沒回過味來,不由便道:“難道我在宮里就嫁給你啊?又不是公主,哪有這樣的。”
蘇少夫人過年前就想接她回家了,姑娘都要出閣了,哪有不回家的,可皇后娘娘說什么也不放人。
如今好歹平安的養下皇子了,離蘇棠出閣的日子,也不過就一個月了,無論如何說不過去,才允了承恩公府把蘇棠接回去。
就這樣,皇后娘娘還百般不舍呢。
這會兒蘇棠一說,沈晉這才反應過來:“你是該回去了。”
蘇棠就嘟嘴了:“就知道你根本沒想著這個,就我一個人盼著!”
“盼著?”沈晉覺得這話聽起來很妙:“我也盼著的。”
“騙人!”蘇棠道,然后她就笑了起來。
蘇棠說:“我出去了,這宮里的人,你要盯緊點。”
蘇棠自然是意有所指。
沈晉道:“你在宮里,我也盯的很緊。”
他跟蘇棠說:“她宮里的人,除了她自己帶進宮的那個丫鬟,其他全是選過去的人,不管遞出去什么消息,都會遞到我這里來。”
不過沈晉說是這樣說,蘇棠也明白,或許一時半刻慧嬪是不會有動靜的,畢竟才進宮,敢做什么呢?
便是誠王蕭銘闕,也不會貿然在這個時候,跟她有所聯絡吧。
所有人似乎都是這樣想的,這本來就是一個放長線釣魚的局,誰也不知道要過多久,魚才會咬鉤。
四月初七日,皇長子滿月,內外命婦皆于景仁宮賀喜,連同各宗室的金枝玉葉們也都進宮朝賀。
蘇棠的嫁期將近,一回家就哪里都不去,這一回連皇長子的滿月也沒去,只蘇夫人、蘇少夫人、二奶奶等帶著蘇蕓蘇薔進了宮。
蘇棠安安穩穩的在自己屋里,打點自己的針線。
嫁了過去,新娘子都得給夫家的長輩,兄弟姐妹們送禮,別的東西都容易,禮親王妃隔三岔五的就給她送東西來,什么都想到了,十分的實在。
只是這禮物里頭多少得有些針線,蘇棠向來不耐煩這些東西,十幾年沒做過了,早就手生的不行,繡張帕子都歪歪扭扭,自己都看不下去。
禮親王妃倒是給她送了一箱子尚宮局精工做的荷包,帕子,襪子等物,又似乎手工太好了些,過于精致,蘇棠還覺得有點不好意思當成自己做的送。
她的大丫鬟雪梅跟著她在那翻檢,東西堆了半炕,也是看了半日說:“姑娘還是拿我們做的那幾樣吧,這些東西看著就知道是宮里做的,實在不像。”
又拿起一張手絹子,上好的蘇制絲絹,繡著一枝歪歪扭扭的梅花,雪梅都覺得慘不忍睹:“姑娘這些,還是算了吧,真給人看見,叫人笑話。”
蘇棠也盯著那手絹看了半晌,拿過來塞箱子底下:“你說的對!那你們再做兩雙鞋吧,別做太好就是。”
雪梅也是覺得好笑。
外頭香茹進來,拿著一個包袱:“姑娘,這是周表姑娘打發人送過來的。”
周表姑娘?
蘇棠有一瞬間的茫然,這是誰?
然后她才回想起來:“周雅云?”
周雅云就是那種各府都有的,各種原因留在府里的表小姐。
蘇家幸進,窮親戚比別人家還有多一些,這位周雅云就是其中的一個。
蘇家這些年來,在家里住過的表小姐不止一兩個,蘇棠又恍如隔世,這剛回來不久,一時間竟然沒有想起來這一位周表小姐。
香茹笑道:“是啊,哪里還有第二位周表小姐去。”
一邊說著,一邊打開包袱,里頭放著兩雙鞋,兩雙襪子,香茹笑道:“周表小姐說,知道姑娘在打點針線,一時倉促,只怕不夠使,她平日里閑的時候做了一點兒,送給姑娘湊個數兒也好。”
那針線做的很細致,卻不十分好,屬于雖不精美,出自公府小姐卻是很拿得出手的東西,這位周表小姐好細心。
雪梅拿起一樣也是贊嘆:“周表小姐針線最出色了,若是拿她平日里做的,還不好拿出手,這兩樣倒是剛剛好。”
蘇棠一點兒不臉紅,倒是喜滋滋的道:“正說針線不夠了,這倒是剛好。香茹,你把那邊黑底紅梅盒子里的那支赤金簪子拿去給周表姑娘,說我多謝她,若是有空,煩她再做幾個荷包,要梅花和竹子的,我一并拿去送人。”
蘇棠也算過了十幾年富貴日子,其實早跟在家做姑娘不一樣了,不知不覺間也跟禮親王妃的做派一樣,拿銀子開道。
周表姑娘家道中落,無父無母,差不多算是一無所有來的蘇家,蘇棠又是那種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脾氣。
給謝禮也往實在了給,給赤金的,不鑲寶石,分量夠沉的最合適。
香茹雪梅對望一眼,倒是沒做聲,香茹就去開了箱子拿東西。
這里蘇棠正按著簽子,跟雪梅一份一份的打著包袱,外頭晨星兒跑了進來:“大姑娘。”
晨星晚月一般不進屋伺候起居,此時突然跑進來,通常就是有什么事了,蘇棠立刻就丟下手里的東西,走到門口:“怎么了?又哪里出事了?”
晨星兒兩步跨上階梯:“宮里剛剛傳了消息出來,慧嬪拿簪子捅了誠王殿下。”
啊?
蘇棠睜大了眼睛,脫口而出:“那他死了沒有?”
第69章
晨星兒說:“誠王殿下沒有死, 但慧嬪死了。”
蘇棠詫異的厲害,脫口而出:“怎么死的?”
晨星兒的消息來的快,就不太詳實, 跟蘇棠說:“還不太清楚緣故, 只宮門上有人傳過來的消息, 是白綾自縊的。”
慧嬪死了……
蘇棠下意識的往外張望了一下, 可這是在自己家里,除了這個小小院落開著的海棠花, 什么也看不到。
慧嬪死了。
她才進宮幾日,她還那么癡情的戀著誠王,怎么就死了。
她怎么就死了?
蘇棠不太記得最后一次見到慧嬪的樣子了, 她那個時候又怎么會知道是最后一次呢?
她想不起來,是進宮時的冊封, 還是慧嬪到皇后跟前來請安?或者只是在路上,她們碰到了, 慧嬪親熱的招呼著她。
她雖然露出笑容, 但心里還是冷冰冰的感覺。
蘇棠是一個很極致的人, 愛的時候一心愛,沒有絲毫懷疑,恨的時候也是一心恨, 沒有半點動搖。
她恨誠王,一心要弄死他。
她也恨楊云舒。
可是這個時候, 她聽到慧嬪自縊的消息, 一時間卻不知該如何言說。
蘇棠凝在那里, 表情很久沒有變化。
也不知是想起了多久的往事。
晨星兒略感詫異, 只是沒敢說話,就那樣立在她身側。
直到雪梅見姑娘在門口站了半日了, 她掀了簾子看一眼,詫異的道:“姑娘這是怎么了?”
蘇棠如夢初醒。
從一個已經消失的夢里蘇醒過來,她閉了閉眼睛,把一些不知道從何而來的酸澀感覺略過去,對晨星兒道:“去問詳細些。”
晨星兒覺得蘇棠明顯面色有異,也沒敢多說,應了一聲就出去了。
雪梅就更不明白了,自那個從宮中帶回來的侍女來了一趟后,姑娘就變的很怪,似乎什么都索然無味般,沒什么精神。
還偶爾怔忪。
到晚間在蘇夫人處用飯的時候,蘇少夫人瞧她那個樣子,還摸摸她的額頭:“有哪里不大舒服的嗎?這樣怏怏兒的樣子。”
蘇蕓在一邊笑她:“是繡帕子累著了吧?我可聽說了,大姐姐要趕著繡好多呢。”
蘇棠伏在桌子上,沒怎么理會。
搞的蘇蕓都詫異的也來摸摸她的額頭:“真不大好嗎?不熱啊。”
“大姐姐操心繡那些做什么。”如今是全家人都知道蘇棠的針線拿不出手所以犯愁,蘇薔說:“回頭送禮就沒有針線又有什么要緊的。”
蘇蕓趕緊安慰:“我們買點兒別人做好的,啊,到時候誰還能叫你現場繡一繡看么?”
連蘇少夫人都說:“這會兒趕這工做什么,沒的累到了。”
蘇棠啼笑皆非。
她們家似乎一直是這樣,和樂著,經歷著一些小事。
或許是經受不起大事。但卻意外的能撫慰這個時候的蘇棠。
她的生活本該就是這樣平安喜樂的,曾經經歷過的那些,才是不應該的,她本就不必去悼念一些虛幻的影子。
到得晚間,蘇棠用過了晚飯回自己屋里,見晨星兒已經等著了,一見她就回道:“小統領一直隨侍在里頭,沒有下來,慧嬪娘娘住的長秋宮封了宮,一句話都遞不出來。”
蘇棠自也無法,這個時候,想必皇后娘娘那頭也沒有什么消息。
沒想到,第二日消息就傳遍了京城,宮里慧嬪娘娘身死,接著朝廷頒下圣旨,命誠王殿下前往皇陵守陵,讀書修身,沒有旨意任何人不得打擾。
這就是實際上的圈禁了,只是旨意上給誠王殿下留了最后一絲體面。
一時朝野嘩然,紛紛猜測。
宮里的慧嬪娘娘,才進宮兩個月,突然身死,本就蹊蹺,隨即就圈禁了誠王,雖然旨意上沒有提慧嬪娘娘一個字,可私下的猜測卻是繞不開的。
宮闈丑聞差不多是一定的了。
蘇棠當然更清楚這里頭的關聯,甚至這是一早就預定好的結局,但她沒有想到這樣早,早到一開始聽到慧嬪身死,她都十分的意外。
后來的消息,就不是晨星兒來報的了,沈晉休沐的時候,到沈府給世伯伯母請安,雖然沈副統領看起來還是沒有表情的樣子。
但行動就顯出殷勤,連蘇少夫人都覺得,這個女婿是不是太著緊自己女兒了。
上一回接女兒回家住幾天,他就來了,這一回,糖糖在家中待嫁,統共就一個月的時間,女婿又來請安了。
別的未婚夫妻,定了親基本都不見面了,倒是他們家,聽說在宮里的時候也是常見的。
蘇少夫人是覺得有些不合規矩,正想著要怎么說才好,沈晉已經開口了:“糖糖在家嗎?皇上有吩咐。”
蘇少夫人立刻站了起來:“皇上有旨意?”
“皇上有口諭,給糖糖的。”沈晉說。
蘇少夫人一腦袋霧水,這也太莫名其妙了,皇上能有什么口諭給糖糖?糖糖一個小姑娘,還能有什么事嗎?
可是再不明白,有這樣一句話,蘇少夫人也不敢怠慢,就打發人去叫蘇棠,沈晉卻道:“皇上這是密諭,糖糖在哪里,我去就行了,不必勞煩伯母。”
這也太不尋常了,蘇少夫人都有點覺得沈晉這是不是哄她的,可是矯詔是大罪,沈晉要哄她,不管什么借口,都不敢用皇上口諭吧。
她也真不敢再問,就吩咐丫鬟帶沈晉過去。
蘇棠剛知道沈晉來了,正也要過來找他,剛走到前頭夾道,就碰到沈晉進來,蘇棠立刻笑起來:“我就知道你要來。”
沈晉點了點頭,說:“皇上口諭。”
說著掃了旁邊的丫鬟一眼,那丫鬟早得了吩咐,連忙就退了下去。
蘇棠也是一頭霧水,看著沈晉,跪下聽旨。
“皇上說,糖糖干的好。”沈晉說的時候倒是一臉的面無表情。
蘇棠一臉錯愕,她又干什么了?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干的好了。
走的不算遠的丫鬟,雖然沒聽到皇上的口諭是什么,卻看到了沈晉的神情,連忙跑回去回蘇少夫人。
“不敢在跟前聽。”那丫鬟跟蘇少夫人悄悄的說:“但沈公子看起來似乎臉色不怎么好,大姑娘聽了也好像嚇壞了。
蘇少夫人頓時冷汗都嚇出來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的女兒好好的在家里,為什么皇上會有密諭來,聽起來好像還很大的事情似的。
這就看的出來蘇少夫人沒經過事了,她團團轉了一回,沒頭蒼蠅似的,還是丫鬟提醒:“或許問問宮里頭,娘娘那里是什么消息。”
蘇少夫人這才趕緊吩咐:“去叫管事的,打發人往宮里問一問皇后娘娘,大姑娘怎么著了。”
一時又道:“去后頭看著點兒大姑娘,有什么動靜,就來回我。”
其實蘇棠跟沈晉就坐在她院子里頭,兩人都沒想到剛才把她娘嚇的夠嗆,蘇棠得了那莫名其妙的口諭:“我做什么了?”
“慧嬪是怎么回事?她跟誠王是怎么樣的,你怎么也不叫人帶個消息給我。”
“這也太快了吧,慧嬪進宮才多久點兒啊。”
“他們有這樣迫不及待嗎?”
“還是又有什么盤算,誠王要慧嬪來做的?”
蘇棠一連串的問出來。
沈晉不是講故事的高手,說起來十分簡略,幾乎就是個梗概,沒有細節,慧嬪就是私下見了蕭銘闕一次,捅傷了誠王,然后就自縊了,留下了一封書信。
沈晉當然沒敢看,直接呈了陛下御覽。
于是就有后面那些事了。
沈晉四平八穩的說:“是你促成的。”
“我?”蘇棠還真不明白:“我沒干什么呀。”
慧嬪身邊看著她的人,雖然知道她的行蹤,卻不知道她在景仁宮聽到了什么,這是后來,審了翠兒才知道的。
沈晉一說,蘇棠才恍然大悟:“被她聽到了?她信了?”
蘇棠雖然扯的半真半假,過后兒就忘了不少,但現在回想起來,多少記得些大概。
慧嬪信了的話,那打擊確實太大了。
讓她做出些正常時候做不出的事,那也不奇怪。
蘇棠想,換成她,大概也要跟蕭銘闕同歸于盡。當年她只是沒有辦法跟他同歸于盡罷了。
在這個時候,蘇棠與楊云舒的心情是一樣,她們被同一個男人欺騙,失去了一切。
蘇棠失去的那些,楊云舒如今其實也是一樣。
兩世以來,殊途同歸,她們居然是一樣的下場。
只是,蘇棠沒有做到的事情,楊云舒卻做到了,她沒有了希望,蕭銘闕也同樣沒有。
蘇棠不由自主的嘆息了一聲,又摸了摸自己手背上朵鮮艷的海棠花。
此時她院中的海棠花正在盛放,一樣的嬌艷。
春風輕輕拂過,沈晉又一次覺得,蘇棠的目光透過自己,不知道又看向了何處。
不知道她又想到了什么。
沈晉靜靜的等著她,他想,這是最后一次了,誠王蕭銘闕已經消失在了帝都,大約永遠都不會再出現。
她不會再聽到他的消息,也不會再看到他。
所以她不會再有這樣的表情,這樣的目光,不會雖然在他的面前,卻仿佛離他很遠,讓他觸及不到。
這是沈晉最為難以忍受的,就像他的家一樣,他的母親在那里,又似乎不在,從來都觸及不到。
他痛恨那種感覺,所以他出手對付誠王,王爵又如何,只有沒有了誠王,糖糖才會真正是他的。
才是完整的。
蘇棠或許以為,他是為了她而出手對付誠王,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也是為了自己。
他無法忍受。
只是他不能讓她知道,糖糖知道了,一定會害怕他的。
“你在擔憂什么?”蘇棠突然這樣問。
她似乎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打量了他好一會兒了。
沒有了誠王,蘇棠好似也沒有覺得怎么揚眉吐氣,她等的太久,而一路又得到了太多,似乎都算不上是一種復仇了。
她甚至只是松了一口氣一般,不再總是繃著,想著有一件事,她必須要完成,給自己一個交代。
所以她現在輕松的有一點雀躍,語調都似乎上揚了:“還有什么事嗎?”
沈晉不管心里活動多么豐富,表情依然是那樣:“我沒有。”
蘇棠似乎想要伸手揉他的臉,不過好像有好幾個丫鬟都在偷偷看他們,她就收回了手:“哎呀我看得出來。”
“別人都說你跟大統領一樣,喜怒不形于色。”蘇棠笑著逗他:“其實啊,你表情不知多豐富,他們不會看而已。”
“你跟大統領就乍一看有點兒像。”蘇棠回想她第一次見到大統領和小統領的經歷。
她現在回想上一世,想到的是她第一次見到小統領的情形。
大統領那是真正的冷峻。
她家小統領就是裝的。
哎不對,那會兒他不是她家的。
想想這次是她的了,蘇棠心花怒放:“但我覺得,也就不說話的時候有一點像。你是不是故意這樣的啊?”
“就是要很像一個大統領這樣!”蘇棠笑著比劃。
“大統領要什么樣子?”沈晉覺得蘇棠就是傻的時候最可愛。
“要好看!又不笑,還不說話!”
…………
蘇棠跟沈晉說個沒完,卻不知道她把她娘給嚇的夠嗆。
蘇少夫人已經不知道派丫鬟過來打探了多少次了,丫鬟的回報一次比一次讓她心驚。
“大姑娘好像有點慌張的樣子。”丫鬟說。
其實蘇棠那個時候只是震驚。
“大姑娘沒說話,好像被嚇到了。”丫鬟說。
其實蘇棠只是想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沈公子的樣子看起來真的很嚇人。”丫鬟說。
蘇棠覺得,別人真的都不太會看,沈晉哪里嚇人了,他其實很溫柔,而且有求必應,還什么都做得到。
蘇少夫人坐不住了,去宮里探消息的人也一時沒回來,她轉了又轉,來回走了兩圈,還是扶了個丫鬟,去看閨女去了。
蘇棠有說有笑,連比帶劃,哪里看得出有半分驚慌失措被嚇到的模樣,蘇少夫人不由的就看了丫鬟一眼。
那丫鬟也不明白,先前明明看到姑娘和姑爺表情都有點凝重的樣子啊。
姑爺就不說了,倒是前后差不多,可姑娘那樣子,就是跟這會兒不同。
蘇棠一見她娘來了,便覺得是不是跟沈晉在這說太久了,到底她還沒嫁過去呢,就站起來笑道:“娘怎么過來了,我正問沈大人呢,我去他們家,送的禮沒有自己做的針線不要緊吧?”
蘇棠真是張口就來,說著自己也笑起來。
沈晉也站了起來,他也覺得蘇少夫人是這個意思,果然就告辭,然后還說了一句:“不要緊。”
蘇棠怔了一下,然后又笑開了花。
她家小統領真是有問必答,不管問了多久,終究會有一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