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夏晴叫蘇棠這樣一說, 回頭一想,就回過味來了。不由的就再往以前想了,臉色也是越來越難看, 蘇棠只管看她臉色, 不用她說, 也就明白了。
哎呀, 她最煩這種人了!
一朵白蓮似的,不管有什么事, 她先委屈上了,其實慣會避重就輕,從不就事論事, 總一副委屈求全的模樣,不管事情到底是對是錯, 都有本事把對方襯的惡霸一樣。
想想孫玉姝站在她跟前,本來就比她高半頭, 身材壯實, 還又特別不善言辭, 直來直往,叫她一對比,不知多惡霸, 若是萬一孫玉姝還想講講道理,就更慘不忍睹了。
雖然剛才這一兩句話其實不是什么大事, 但這種啞巴虧吃起來真是叫人不舒服, 夏晴又不是什么慣于逆來順受的主兒, 照昌寧長公主說的, 這位比起公主來也差不到哪兒去。只是平時那仙女范兒端著,不太肯下凡罷了。
這會兒一來孫琦玉就觸了她的逆鱗, 夏晴就冷了臉,瞧那邊水邊上擺了幾張長桌子,才女們作詩配畫的她也不去,倒是跟蘇棠坐一起不動了。
昌寧長公主雖沒什么才名,這會兒倒是有興趣去跟著作詩去了。
蘇棠又不太會作詩,她往外打量,這是一片荷花池,如今正是盛開時節,這一片看起來雖不甚大,但玲瓏錯落,岸邊山石樹木掩映,建的頗具匠心,中間一條蜿蜒曲徑連著兩岸,據說才子們就在那邊岸上的玲瓏水榭喝酒作詩。
怪不得說許游也在,原來還真有才子。蘇棠這才知道,鎮國公雖然不學無術,他嫡出的一子一女倒是似乎不肖乃父,都有才名,這次詩會的那頭就是鎮國公嫡長子孫文石邀請的才子們。
許游才名在外,那在這也不出奇了。
才子佳人們詩詞唱和,互相傳看,看起來場面花團錦簇,不過蘇棠沒有參與,就有些無聊,只跟夏晴說些有的沒的,正這時候,一個穿綠坎肩的小丫頭提著個食盒,好像是從那頭過來送果子露的,徑直向蘇棠夏晴而來。蘇棠老遠就注意到她了,鎮國公府管理中饋的似乎是掌慣了家的,提調的頗有章法,今日在這荷花榭伺候的丫鬟,都穿的紅色坎肩,應該是怕人多丫鬟亂串。
蘇棠仗著沈晉派給她的丫鬟晨星和晚月都在旁邊,也就沒有著意防范,當然,其實她手腳也沒那么快,靠自己防范也沒多少用。
可是那丫鬟沒有什么把東西倒她身上的動作,輕巧的放下了果子露,卻不就走,站在了夏晴身后,輕聲說了一句話。
蘇棠聽不清,卻是眼見得夏晴后槽牙咬了一下。
蘇棠眼珠子一轉,差不多就明白了。
這丫頭必定是許游不知怎么買通來傳話,要和夏晴私下相見的。那廝還不知道自己敗露了,還等著跟郡主柔情蜜意呢。
真可惜,沒什么好法子治他。蘇棠頗為惋惜。
沒安好心勾搭小姑娘這種事,渣是渣了點,但你情我愿又沒用強,還真不好拿他怎么樣。
那小丫頭還等在身后,看她的樣子,似乎還在奇怪,不是說傳了信兒,夏姑娘就會去的嗎?怎么還不跟她走。
夏晴坐著好像在發呆,然后她轉過身來,附耳跟蘇棠說了一句話。
連蘇棠都是一驚,只是當著人又不好直接問,只含糊道:“當真?”
夏晴點點頭,一雙點墨般的杏眼,藏著一點冷淡的笑意:“你幫我?”
蘇棠多愛攬事啊,尤其是對上渣男,立刻道:“都交給我!”
夏晴就笑了笑,果然起身,跟著丫頭走了,跟著伺候她出宮的丫鬟不明所以,剛要跟著走,蘇棠卻拉住她,示意她不必跟了,又跟自己身邊的晨星兒道:“你先去跟著看看,躲著點兒。沒出事就別動手。”
然后又過去,把昌寧長公主拉出來,昌寧這詩好像還做的有滋有味的,叫蘇棠一拉,還說:“做什么呢,我這首詩才得了一半。”
“回頭再做。”蘇棠說,然后附耳跟昌寧長公主嘀嘀咕咕,昌寧長公主也是一驚:“真的?”
“嗯。”蘇棠說:“我看她氣都沖到腦門上了,估計是忍不了跟他慢慢周旋,你打發你的丫鬟去門口叫你的侍衛去,叫他們進來抓人。”
昌寧長公主有點猶豫:“萬一……我是說萬一,沒鬧起來呢?那我叫侍衛進來,怎么交代?”
“哎呀你是公主,你用得著跟誰交代?”蘇棠最清楚厲害關系了:“鎮國公敢叫你交代?他吃了熊心豹子膽嗎?回了宮里,夏晴是太后的人,我是皇后的人,有我們呢,誰找你?最多說一句不合禮儀,訓兩句完事兒。”
叫蘇棠這樣一說,昌寧長公主立時就不猶豫了,果然叫了跟自己出宮的丫鬟雙福吩咐了兩句,要說這是公主的丫鬟呢,在外頭比公主還囂張些,公主還想一想禮儀,雙福一點兒不帶怯的,立刻就去了。
蘇棠扯著昌寧長公主,就朝著夏晴去的那條路去。
其實也沒走出多遠,夏晴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小仙女,難道許游找的地方能讓她走兩里地?許游還是頗為周到的,離姑娘們作詩的地方,走一條青石小路,再拐過一架紫藤花架子,就到了,連岔路都沒有。
蘇棠看人最準,猜的一點兒沒錯,夏晴果然是沒有怎么周旋,蘇棠和昌寧長公主也就幾句話的功夫,沒怎么耽擱,才剛剛走到,剛看到一點點掩在樹下的墻呢,就聽到清脆的耳光的聲音,然后夏晴就哭著跑出來了。
這聲音真叫人神清氣爽,蘇棠覺得,她一臉驚訝又著急的神情,緊走兩步把夏晴給摟住了:“這是怎么回事?”
夏晴如見救星,哭著喊:“糖糖妹妹。”
然后許游一臉錯愕的出現在門口,那神情,真是要多蠢有多蠢。
蘇棠大驚:“啊,晴兒姐姐你不是去換衣服的嗎,怎么會……這人是誰?”
昌寧長公主大怒:“怎么這里還有這樣的登徒子,居然潛到姑娘換衣服的地方來!來人!”
她拿出公主的身份,然后回頭一看,侍衛們還沒到呢,腳程也真沒那么快,這鎮國公府還是不小的。
昌寧長公主看只有丫鬟,就道:“去把孫琦玉給我叫來!”
許游還沒反應過來呢,明明是約夏晴私會,自己什么都沒干,只叫了一聲晴兒,夏晴怎么就翻臉了,這種才子,向來只會嘴皮子,只知道連連擺手:“我不是,我沒有,我……”
他自己也沒搞清楚,當然更我不出個所以然來,夏晴此時,也不知是不是想起自己的癡心錯付,自那日起就壓抑的傷心,痛苦,羞恨,憤怒,尷尬,屈辱等等諸多情緒雜糅在一起,才得了個宣泄口一般,在蘇棠懷里哭的傷心欲絕,停不下來。
要不是這真的很快,蘇棠確定許游想做什么都來不及,她都要懷疑許游是不是對他用強了。
孫琦玉差不多和昌寧長公主的侍衛前后腳到的,看眼前的情形,就知道許游糟了,夏晴許游的事,她影影綽綽知道,兩人私會,絕不會是眼前這種情形,這樣子,不管是私會被人撞破,還是別的什么她不知道的緣故,板子肯定是要打在許游身上了。
而且,她也只來得及問一句:“這是怎么回事?”
昌寧長公主的侍衛就橫沖直撞的沖了過來,把許游按在地上,堵了嘴,拎了出去。
這侍衛也來的太快了,孫琦玉隱約的這樣想了一下,但立刻夏晴抽抽噎噎說的話就讓她無暇他顧:“我衣服讓顏色污了一點兒,就叫了個小丫頭,給我找地方換一換,誰料剛要換,那個人就進來了,進門還叫我晴兒,我嚇的厲害,好容易跑了出來。”
孫琦玉倒吸了一口涼氣,許游完了!她忙問:“晴兒妹妹沒有傷到吧?”
夏晴搖了搖頭。
“看起來只是被嚇到了。”蘇棠摟著夏晴拍拍她安慰,又拿手絹子給她擦眼淚。
昌寧長公主道:“這什么人?實在太膽大妄為了!”
那傳話帶路的小丫頭此時還在門邊呢,目瞪口呆的看著眾人,此時終于開口道:“不、不是……”
剛說了兩個字,孫琦玉動作敏捷的就上前一步,給了她一巴掌,低聲喝道:“閉嘴!”
又側頭吩咐自己的丫鬟:“這小丫頭子本不該在這里伺候,怎么就過來了,把她帶出去捆了,關到后頭空房子去,明兒再發落。”
那小丫頭子嚇的半死:“大姑娘,是大……”孫琦玉的丫鬟也很靈醒,手腳麻利的拿著手絹就堵了那丫頭的嘴,擋住了她的話。
蘇棠剛聽到一個大字,就沒了。
然后孫琦玉一臉惶恐的道:“這實在是我們安排不夠妥當,叫人鉆了空子,把晴兒妹妹嚇著了,我給晴兒妹妹賠罪了。也虧著沒出大事,不然真是萬死莫贖啊。”
怪道孫玉姝被孫琦玉收拾的這樣服帖呢,蘇棠又上下的打量了下孫琦玉,這位當年的誠王妃,真不算多么的美貌,不過中人之姿,可是真的很機敏,看的懂場面,扛得住事。
而且心也挺狠的。
她明明知道夏晴和許游不清不楚,可一見到這樣的場面,就立刻能順著夏晴說,把許游往死里再踹一腳。
尤其是她明顯看出來那小丫頭是居中傳話的,立刻就把她打發了,一點兒疑點都不讓那小丫頭說出來。
無非就是要把自己家從這件事上撇出來,只認一點疏忽。
嘖,孫琦玉手很辣啊。
第32章
這邊的動靜真不算小, 尤其是公主殿下的侍衛如狼似虎的沖了進來,又提了一個捆起來堵了嘴的男人出去,誰不被驚動呢。
姑娘們嫻靜是有的, 但看熱鬧的心也一樣是有的, 尤其是這男人有些人還認了出來, 是那位才子許游, 然后迅速的傳遍了,姑娘們就更熱鬧了。
有愛看熱鬧的, 有不怕事的,更有自持身份貴重敢看這種熱鬧的,加上本來人多, 一個人不太敢去的地方,人多了就敢去。
那邊兒作詩作畫的才女們, 差不多都拋了筆,好奇的過來看了。
蘇棠聽到身后動靜, 回頭一看, 還給嚇了一跳。
這么多人。
原來才女跟自己也差不離嘛, 不也一樣愛看個樂子,蘇棠還以為她們都是夏晴那種小仙女款的呢,都不食人間煙火。
有幾個看起來和夏晴熟識的姑娘, 也過來安慰她,當然, 也有人心中疑慮, 只是都如孫琦玉般沒有說出來。
蘇棠見人多了, 都圍在這里, 看著不像,就跟孫琦玉道:“孫姐姐, 也該讓晴兒姐姐梳洗一下。”
孫琦玉當然明白,她果然十分周到,一頭連忙吩咐丫鬟來服侍,一頭親自去勸眾位才女回去繼續作詩,有些人應了,果然回去,那幾個和夏晴熟識的姑娘卻沒走,跟蘇棠一起,眾人扶了夏晴就近去一處原本就備下供客人休息的地方坐了,吩咐下人拿大銅盆舀了水來伺候夏晴洗臉,換衣服,重新上脂粉,梳頭發。
丫鬟們穿梭走動,忙著伺候,孫琦玉也在旁邊幫忙,得空還吩咐了旁邊的丫鬟一句:“沒見姑娘們在這里坐了嗎?去拿些荷花玉露茶送到這邊來,剛才都在日頭底下站了半日了。”
夏晴哭了一場,有點懨懨的,眼睛也有點腫,衣飾再光鮮看起來也沒什么精神,孫琦玉看了昌寧長公主一眼,她的侍衛把人抓走了,公主卻沒開口說什么,也沒問罪,孫琦玉就聰明的絕口不提許游,只是安慰夏晴:“晴兒妹妹先在這里歇一歇,這作實是嚇著了,哪里想得到,竟然還有這樣膽大妄為的人,連我都嚇的了不得。”
“這哪里想得到呢。”一個看著跟夏晴一樣柔弱,一樣仙女范兒的姑娘溫溫柔柔的道:“也怪不得孫姐姐的。這樣多人,略漏個一點兒半點的,也是難保。”
蘇棠看她一眼,她倒是認出來了,這姑娘模樣跟夏晴頗有幾分相像,是夏晴的妹妹夏昀。南陽王側妃李氏所出,這姑娘倒也有意思,話雖說的溫柔體貼,意思卻是誅心,而且還直指孫琦玉。
孫琦玉還是慣用的那口吻:“原是我們預備的不周全,竟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
夏昀笑道:“下次兩邊兒再挨近些,只怕就想到了。”
這王府姑娘看起來還挺厲害的,估計心中有點懷疑是孫琦玉做的手腳。
孫琦玉卻是一副問心無愧的樣子,也不跟她斗嘴,看著兩個丫鬟端了茶盤進來,在每個姑娘跟前放下一個小小的凍石海棠杯。
天本來熱,又在外頭站了半日,也確實渴了,有人已經端起來喝,還笑道:“這是什么茶,好香!”
蘇棠也渴了,伸手端起杯子,身后的晚月就輕輕碰了她一下。
蘇棠手里的杯子凝在半空,抬頭對孫琦玉說:“晴兒姐姐今兒是被嚇著了,只怕也做不了詩了,我陪晴兒姐姐先回去罷。”
孫琦玉便道:“有勞妹妹了,晴兒妹妹身子弱些,這又嚇到了,回去好歹請個大夫瞧瞧,別積在心里才好。”
說著便叫丫頭來吩咐道:“你往門上叫轎子進來,好送姑娘們出去。”
她這一轉頭的功夫,晚月輕輕移了一步,同時伸手,只是她剛要動手,蘇棠已經把自己手里的杯子放到了孫琦玉杯子旁邊,順手把她的杯子拿在了手里。
動作輕巧干凈,舒展自然,簡直就是老手。
然后蘇棠還望著晚月笑了笑。
晚月這一動她才發現,原來晚月這看似隨意的伺候在身邊,站位是精心選擇過的,只要這樣略微一動,孫琦玉就看不到桌子了。
真是行家!
真的,和這樣的人比,這些世家貴女能有什么勝算。
晚月看似又不經意的站了回去。
孫琦玉轉回來,見蘇棠已經把杯子里的茶喝完了,剛把杯子放回桌上。
她露出一個溫柔的微笑,順手也拿起自己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在外頭站了半日,進來又說了半天,她也渴了。
一會兒轎子進來,蘇棠和昌寧長公主都陪著夏晴回宮,孫琦玉在門口相送。蘇棠上了轎子,還好奇的探了下頭,看了孫琦玉一眼。
心里嘀咕:“也不知道她喝下去的到底是什么,這看起來不還是好好的嗎?”
但她又很信任沈晉派給她的人,不管晚月是怎么發現的,她應該不會出錯。
看起來,孫琦玉這位曾經的誠王妃真是不能小覷,看她今日種種應對,連同后面她上茶的時機,都無懈可擊。那上一世,她想必是誠王殿下的賢內助了。
想到孫玉姝的遭遇,蘇棠不由的就重新回憶有關的那些事,只是當時沒有太留意,只當了笑話聽,現在想想,孫玉姝多半是被她這位姐姐算計進的誠王府。
目的,很大可能是孫玉姝的父親,孫家三爺手中的兵權。
誠王殿下要順利即位,自然要有來自于軍中的支持,而這位孫家三爺,累功至正二品直隸總兵官。
這可真是賢內助啊。
蘇棠都覺得佩服,她自己還常覺得自己一身罪孽呢,可她正經沒這位孫大姑娘心狠手辣。
而且,也沒她這么賢德大度。
當然,昌寧長公主不這么想,她們在二門上了自己的車,車一出大門,昌寧就迫不及待的問:“怎么樣?”
“不怎么樣。”蘇棠當然知道昌寧的意思,老實回答:“我也不曉得成沒成。”
“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昌寧長公主一臉不信。
蘇棠給她氣的:“別說我的跟妖怪似的。”
夏晴出了孫家,精神就好起來了,或許是因為出了氣吧,她這會兒看起來,比來的時候還精神,在一邊笑道:“就是,妖怪哪有你乖。”
蘇棠就嘟嘟嘴:“真的,她給我的那杯茶里確實下了東西,可我沒敢喝啊!天大的事兒,也不值當我拿自己試藥啊。”
“那你就這么算了?”昌寧長公主覺得匪夷所思,蘇棠這樣愛惹是生非又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她雖不敢喝,那也敢一杯茶潑到孫琦玉的臉上吧。
居然一點兒動靜都沒有。
“那我還能干什么?這是在人家家里耶,好漢不吃眼前虧,還不是就這么算了。”蘇棠說:“我就看她沒注意,順手把我那杯換給她了。我瞅她喝了。”
“就知道你不會算了。”昌寧長公主頓時就笑倒了,夏晴也笑的不行,昌寧笑了半天,又問:“然后呢?到底什么藥?”
蘇棠說:“不知道,走的時候,我瞧著她還好好的。”
“那她要是沒事呢?”昌寧長公主說。
蘇棠有點漫不經心的道:“沒事就沒事吧,有什么大不了的。會有法子治她的。”
不是每一次出手都會有成功的結果的,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有些東西本來就需要一點運氣,蘇棠可不是什么不知事的天真小姑娘,不那么追求一擊制敵,這一次不行,那就再來一次。
只要肯算計,遲早會入彀。
但蘇棠還是小看了孫琦玉的心狠手辣,從鎮國公府回來的第七日,差不多是今年最熱的一個日子了,屋里擺著大冰山,蘇棠還是覺得熱,這種時候她就羨慕夏晴那種自清涼無汗的小仙女了。她有點肉肉的,就比她們都怕熱。
透過窗子,她看到晨星兒匆匆進來。
自那日之后,沈晉沒有把兩個丫鬟收回去了,還叫留在她身邊,把名冊掛到了景仁宮。
沈晉說:“她們雖不是侍衛,但都練過拳腳,對上真正侍衛當然不行,擋幾個小丫頭還是可以的。”
這話的潛臺詞蘇棠一聽就知道了,意思概括起來就是‘你很會惹事’。
不然為什么是擋小丫頭呢,當時就是因為怕她惹是生非,被別的姑娘揍。
蘇棠很覺得冤枉。
她也沒把晨星晚月當普通丫鬟使,平日里也不用當值,此時見晨星進來,她就問:“出什么事了?”
一邊說著,一邊把旁邊擱著的酸梅湯遞一碗給晨星兒:“今兒熱的邪乎。”
晨星兒不妨這位小姐這樣家常,她日常接觸的上下級森嚴,尤其是因沈大統領向來冷峻,整條線上的風格都差不多,向來冷硬。
她還愣了一下,才雙手接了酸梅湯,一口就飲盡了。
所以蘇棠也跟著愣了一下,雖然她這碗小,宮里就沒有民間那種粗瓷大碗,可她們喝起來也是小口小口的,總得喝好多口吧。
晨星兒把碗放在桌上,便道:“鎮國公府昨晚有人去藥鋪買了藥,我們確定,是孫大姑娘用的。”
“只買了藥?沒有請大夫?”蘇棠敏銳的抓到了重點。
“是的,藥方是鎮國公夫人的丫鬟拿出來的,打發了一個小廝去回春堂照方抓藥,回去之后煎了送給孫大姑娘喝的。”晨星兒井井有條的說。
這么清楚!顯然,那日之后,有暗騎衛監視著孫家的舉動。
“是什么藥方?”蘇棠問。
晨星兒道:“藥方鑒定過了,確認服藥的人,是中了薇銜之毒。”
居然是這個!
這種藥陰寒無比,但不猛烈,不是大量服用不會置人于死地,但女子服了,就會絕育無子。
第33章
蘇棠有點意外, 這個藥她雖知道一點,但從來沒有用過,因為味道有點重, 而且會當場發作, 用的不好容易失手。
這已經過去了七日了, 孫琦玉才發作?
還有, 那個聽說又苦又辣,她喝下去的時候居然沒有察覺?
難道不是那天的藥?是孫琦玉算計的多了, 也被人算計了一回?
蘇棠正想著呢,晨星兒顯然以為她這樣的深閨小姐不會知道薇銜,便解釋道:“薇銜陰寒, 但毒性不猛,味道也很重, 需要大量藥劑才能置人于死地,只是女子服用, 就是中毒不深也將絕育無子。”
蘇棠點了點頭, 這就是她知道的。
晨星兒又道:“但我們的卷宗記載里, 曾經在前朝余孽處繳獲了一瓶經過煉制,已經有點不一樣的薇銜,味道較淡, 毒性也更輕,而且會在服用幾日后才發作。我們懷疑, 孫大姑娘就是誤服了此物。”
“這一種有點不一樣, 但還是讓人絕育無子?”蘇棠問。
“這不是一定的, 因為毒性已經減輕, 會不會絕育無子還要看各人體質和服下的量。”晨星兒答道:“不過此物極為罕見,原本以為已經失傳了。”
這就很清楚了, 蘇棠的這種斗爭經驗豐富,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這個計策了。這東西倒真比蘇棠以為的那些手段更加隱蔽,這么多天才發作,就很難懷疑到鎮國公府了,而蘇棠若是真的吃下了這個,現在發作出來,定然不知道是什么,就會傳太醫,然后診出此毒。
再往深一點想,孫家必定有辦法,或是通過太醫,或是通過什么相關的人,把她中了薇銜之毒的事傳出去,而一旦傳出去了,不管她到底會不會真的絕育,皇帝都不可能再將她賜婚誠王了。
那看來,這件事還不止是孫大姑娘一人所為了,她這樣的小姑娘,能做到下毒已經算的心狠手辣了,但要把消息傳出去,就很難做到了。
那位鎮國公夫人或許才是真正策劃的人。
真夠缺德的,她若是真上了當,不僅嫁不了誠王,別的人家也嫁不了了,誰敢娶個明知道會無子的媳婦?
而且那個毒藥……
蘇棠手托著腮幫子,在回憶上一世的事。
皇帝的后宮,之前有兩位公主,而她記得的,從今年開始,貴妃,儀貴人有孕,后來,淑妃、慧嬪、舒嬪,都曾有孕過。但在她之后進宮的妃嬪,貴人,美人等,似乎就越來越少有孕,當時因為皇上在后面那幾年身子越來越差,很少御幸,也沒人覺得有什么不對。
但現在她開始有點懷疑了。
孫琦玉在兩年后成了誠王妃,她的嫁妝里面,會不會有那瓶藥?
不管有沒有,她都可以讓它沒有!只要孫琦玉做不成誠王妃,那又何來嫁妝一說呢!
鎮國公夫人雖然有藥方解毒,但不是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嗎?
蘇棠笑了,她去了壽康宮。
她相信,太后在后宮斗了大半輩子,幾起幾落,中過暗箭,也曾有過極危險的時候,最終成了太后,很多東西是不需要她點透的。
她能想到的,太后也能想到,蘇棠甚至只需要坦誠的告訴太后,她把孫琦玉的杯子和自己換了。
太后娘娘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
蘇棠相信自己是安全的,不會有任何懷疑,因為奉慈諭賜婚的旨意已經擬好,加蓋了印章,明天就會明發,她不會因為誠王府加害任何人,而拜誠王府太妃所賜,太后也聽說了誠王府有意求娶蘇棠的風聲。
果然太后也有些惱怒:“這也太下作了!”
蘇棠忙道:“也是臣女的不是,原想與孫家姐姐玩笑一回的,沒承想竟這樣兒了,叫臣女十分愧疚。不管孫家姐姐如何,臣女心里還是很過意不去的,就想著,請個好大夫給孫家姐姐瞧瞧,只是太醫院的大人們,不是臣女能請得動的,還得來求求太后娘娘賞一個。”
太后便笑道:“你這個鬼靈精,現放著你姑母在那里,你不去求她,倒來纏哀家。”
蘇棠笑道:“我姑母哪里知道打發誰去呢。”
這才是蘇棠的目的,她相信太后在太醫院肯定有自己人,她姑母現在還真沒有。
太后手虛虛一指,笑道:“你呀!真真叫你纏的受不了,也罷,傳哀家懿旨,命太醫院院判左霖到鎮國公府給孫大姑娘診治。”
喲,原來是院判啊。那想必是皇帝登基給的封賞了。
太后娘娘現在還真是喜歡蘇棠了,不僅下了懿旨,還吩咐新任的壽康宮掌宮大太監周玉——原本是勤政殿副總管的那位周玉,現在新任了壽康宮的總管了——前往傳旨,并陪同前往鎮國公府。
鎮國公府從老太夫人起,一眾人等聽傳有太后懿旨,雖是莫名其妙,也只能開了中門預備接旨,這心中還嘀咕呢,一時便見那位新任壽康宮大總管騎著高頭大馬而來。
周玉也沒拿旨意,只是口頭傳旨,這旨意聽的鎮國公太夫人更莫名其妙了,她的大孫女兒,就昨晚吹了點兒風,染了點兒風寒,她們家連大夫都沒請,只吃了點兒常用的丸藥罷了,為什么太后就知道了,還大張旗鼓的打發了太醫院的院判來給她看病?
她老人家倒也沒看到,站在她身后的鎮國公夫人,臉色就變了一變。
鎮國公太夫人聽完了旨意,忙就謝恩:“孫女只是略感風寒,太后娘娘竟如此關懷,實在感沐天恩。”
鎮國公也很上道,當即就上前塞了銀票,小聲請教這道古怪的懿旨。
周玉把銀票往袖子里一塞,笑道:“告訴你們一句實話,太后娘娘往哪里知道這樣的小事去。原是這位蘇姑娘,今兒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聽說了孫大姑娘病了,便頗為擔憂,太后娘娘喜蘇姑娘心善純和,念她姐妹情篤,便吩咐了太醫來為孫大姑娘診治,免蘇姑娘憂心。”
蘇棠這便緩緩的走出來。
鎮國公夫人臉色更難看了。
所以沈晉覺得蘇棠愛惹是生非呢,這診治其實她完全可以不來,效果也一樣,可她非要來演這出姐妹情深,就是要看看鎮國公夫人難看的臉色和等會兒孫琦玉絕望的樣子。
蘇棠覺得,這種時刻,她不在場親眼見證,這和錦衣夜行有區別嗎?她不來看看,晚上都睡不著覺。
太夫人卻是不知道,反是拉著蘇棠的手笑道:“你是哪家的孩子啊?生的好齊整的模樣,我們綺兒有你這樣的好姐妹,真是她的福氣。”
蘇棠甜甜的一笑:“太夫人謬贊了。”
鎮國公便請眾人入內,太夫人攜了蘇棠的走在前頭,引至正廳上茶。鎮國公夫人在一旁勉強的笑一笑,試圖挽救:“蘇姑娘與小女好了,這樣為她擔憂,實在難得。只是她不過一點兒風寒,昨晚吃了藥,發了汗,今日就已見好了,實在不敢勞動左大人。”
左霖客氣的道:“哪里說得上勞動,只是太后娘娘的恩典罷了。”
周玉道:“不知大姑娘現在何處?還要早做診治,才好去與太后娘娘復命。”
既有旨意,說什么都沒有用,別說見好了,就是沒病都得診一診。蘇棠只管甜甜的笑,看鎮國公夫人那樣子真是開心。
鎮國公夫人也無法,只得引著左霖前去給孫琦玉診治,周玉當然在這里坐著喝茶等著完事,蘇棠卻眼尖,見鎮國公夫人給一個丫鬟使眼色,那丫鬟匆匆的就從后頭出去了。
蘇棠便起身笑道:“我也去看看姐姐。”
鎮國公夫人卻說:“綺兒染的是風寒,這是要過人的,連她的姐妹們我都吩咐了不要去看她,待她好了再說。哪里還敢讓蘇姑娘去,若是有一點半點兒不妥,綺兒知道是為著她,心中怎么過得去。蘇姑娘不如在這里略坐一坐,等左大人看了,自然就知道了。回頭待綺兒好了,你們姐妹再一塊兒玩。”
“我來都來了,哪里能不去看看姐姐呢。”蘇棠甜甜笑著說:“左大人診治是隔著簾子的,我去替姐姐瞧著,免得診錯人。”
那位鎮國公夫人得緊緊的咬著牙,才能忍住不當場變臉,給蘇棠一個大耳刮子,就是忍的手都在顫抖。
太夫人還不知道呢,見她要去,忙命丫鬟跟著,又說:“虧的你的一片心,好孩子,你看一看她,略站一站就出來,怎么著也是病人,別久了。”
蘇棠笑瞇瞇應了是,就跟在左霖后面走了。
鎮國公夫人實在是再沒有法子,唯一想到的漏洞都被蘇棠給堵上了,氣的臉青,卻也只得跟著后頭去,一路上都在想辦法。
其實昨日,孫琦玉發作了薇銜之毒的癥狀時,她就已經開始擔憂了,那毒是下給蘇家那姑娘的,如今中毒的卻是自己的女兒,那到底是被人識破了還是送茶的丫鬟出了差錯或是其他機緣巧合致女兒誤服呢?
這種情況下,她當然希望是后一種,但今日這樣一道前所未有的古怪懿旨,打破了她全部幻想,女兒就是被這個蘇家女害的!
鎮國公夫人咬牙切齒,可前面就是那個女孩兒輕快走著的身影,她甚至還有一點兒雀躍,她真想一把把蘇棠推那邊池子里去!
蘇棠確實很雀躍,就像一個急著分享好消息給自己的好姐妹的女孩子一樣,她望著孫琦玉笑,用壓低了,也能讓在場的人都能聽到的聲音跟她說:“我姑母跟我說的,明日就要下旨給我賜婚了!”
第34章
孫琦玉眼睛睜的大大的, 一臉夾雜著不可置信,恨意,絕望, 痛苦等等或許還有一些不太明顯又難以理解的情緒, 讓她那本來就不算很漂亮的面孔有了一點扭曲, 直直的盯著蘇棠。
她這毒看起來真的不重, 蘇棠那天沒看到那杯茶她喝完了沒有,而且她也有對癥的解毒藥, 所以進來的時候,孫琦玉就是坐著的,確實像是孫夫人說的她已經見好, 蘇棠見她這表情,都有點害怕她突然撲過來揍她。
不過這種善于算計的人, 慣于背后動手腳,當面卻是再恨都會咬牙忍著, 不大會動手, 有些甚至還能帶一點笑容, 就像這位鎮國公夫人一樣。
孫琦玉還年輕,顯然修煉的還沒到家,此時她只是咬了咬牙, 終于轉了頭不看她,忍了這口氣。
蘇棠卻不肯放過她, 湊的更近了一點, 近的就真的像是好姐妹間的耳語:“不是誠王殿下喔。”
孫琦玉到底還是那個一心想著嫁給誠王的小姑娘, 聞言就是一震, 不由自主的又轉回頭看向蘇棠,她不是沒事嗎?不是沒中毒嗎?為什么不是誠王?那既然不是, 那自己,是不是……
孫琦玉被這一個接一個的消息震的頭腦發暈,暈的忘記了思索那些厲害得失,忘記了探究蘇棠告訴她這些的用意,滿腦子都是慶幸,慶幸自己將失而復得,既然蘇棠不會賜婚誠王,那自己就還有機會,還有希望成為誠王妃。
這讓她無限的喜悅,連看向蘇棠的眼神都和善了起來。
蘇棠甜甜一笑:“我就知道你會替我歡喜的!”她的樣子像極了閨蜜間的密語,悄悄笑著說:“其實這事早就定下了,只是下旨遲一步。那天詩會的時候我就想跟你說了,偏鬧出那樣討厭的事情來,也就沒來得及說。”
孫琦玉開始還沒明白,還沉浸在失而復得的喜悅中,但她終究還是個聰明人,她慢慢的明白了過來,她眼神閃爍,臉色開始發白,白的像一張透明的紙。
她太聰明了,比身邊的絕大多數人都聰明,她能看穿事情的走向,也能看破別人的心思,她能讓人不知不覺間走到她指定的方向上去,從小到大,她已經習慣了這種碾壓的感覺。
這種感覺讓她膽子很大,不怕出手,因為沒有人能比得過她。
何況,她還有個同樣聰明的母親。
但這個時候,她開始隱隱覺得,自己似乎是落入了一個圈套里,只是一時還沒想明白這個圈套是怎么就無聲無息的套在她的脖頸上的。
然后,蘇棠退開兩步,站在一邊,笑著對左霖點頭道:“有勞左大人。”
左霖左大人蘇棠不熟識,她在太醫院另有自己的人,現在才剛進太醫院,大約還在給這些大人們打雜呢。
左霖診了脈,面上露出一點兒微微驚訝的表情,說:“請姑娘換一只手。”
鎮國公夫人大概不甘心就這樣認了,忍不住的想要掙扎一下:“難道這風寒還重些了?”
左霖收了手,對鎮國公夫人道:“大姑娘此證不是風寒,是中了薇銜之毒!”
鎮國公夫人頓時大驚失色,失聲道:“怎么會?”
嘩,真是唱作俱佳。顯然是已經知道女兒救不了了,只得裝不知情的受害者。
孫琦玉慢了半拍,也就回過味來了,她知道這圈套是怎樣套上來的了,從未有過這樣的驚恐如同冰水一般從她的眼角眉梢浸出來,她知道這后果是什么,她永遠,也不可能嫁入誠王府了。
那一種絕望,如墜冰窖。
她幾乎就要跳起來,與蘇棠同歸于盡,可轉眼一看,哪里還有蘇棠的影子!
蘇棠經驗多么豐富啊,她知道,絕望的人能干出平時干不出的事來,她可不趟這種渾水。她早在左大人說出薇銜之毒的時候,就滿意的出去了。
想看的不是都已經看到了嗎。
很快,鎮國公府大姑娘中了薇銜之毒的消息,就在帝都傳開了,在帝都的閨秀里,孫琦玉算不上最貴重的那些,但卻也是國公嫡女,又有才貌雙全之名,風評向來極好。
不少人議論起來都覺得頗為惋惜。
同時議論的姑娘還有帝都新晉的承恩公府的大姑娘,這位大姑娘沒有鎮國公府大姑娘的名氣,除了是皇后娘娘的侄女,沒有值得稱道的地方,很多人提起她來,都不太想得起她的樣子,依稀就是個挺愛笑的小姑娘。
不過姑娘什么樣子不要緊,要緊的是皇后好本事,居然能把侄女嫁進沈家去,而且還是未來的大統領。
這位皇后出身雖低,手腕卻著實厲害。
因著這道賜婚旨意,不少人這樣覺得,連那位誠王府的越太妃也是如此想的,那一日皇后召她進宮的事,十分的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回府之后,她便仔細的思索了當日皇后的每一句話,她的神情,她的動作,不知不覺間,越太妃越想便越覺得皇后話中頗有深意,不可小覷。
這位皇后,原以為她不過是憑美貌上位,可如今看來,實在是頗有手腕,蘇鸝的必殺之局被她破了,現在又拿侄女兒攏住了大統領。越太妃頗為懊悔,她實在是小看了皇后,早知如此,她就不該那么自信,只是散布消息,等著皇后主動找上門來。
她當時就應該從皇后那個侄女兒下手,引那種小姑娘入彀自然容易些,只要暗中把生米煮成熟飯,這事兒也就成了。
而如今,已經錯失了大好機會,賜婚旨意已下,做什么都晚了。
現在還得重新再給兒子選妃,只是帝都貴女雖多,要選個合適的卻不那么容易,尤其是有蘇棠在跟前比著,有的太顯眼些,有的卻又助益不大,總是不太如意。
越太妃難得的有些煩惱,這種時候,她就不由的想起了已經去世多年的丈夫,若是他還在,若是他沒有遭人暗算,那現在她的兒子就是太子了,要選誰做太子妃不可得?何用遮遮掩掩,怕人猜忌。
想起那十多年前的往事,曾經那個芝蘭玉樹般的太子爺,曾許她共同登臨無邊江山,那萬人敬仰的榮華,那榮耀的鳳冠,那些本該都是她的,卻早已埋葬在了十幾年前的那個雨夜。
曾經她以為那是她榮耀的起點的那一年,卻成了曇花一現,而經歷過了那樣的榮華之后,那個雨夜的一切就格外的叫她痛苦絕望。
十多年過去了,那種痛苦絕望的心情也沒有減弱一分,甚至仿佛隨著新皇登基,皇后入主中宮,而變得更加鮮明了起來。
每次想到這些,越太妃那助兒子登基的心就更熱幾分,她一定要奪回本該屬于她的一切。
越太妃素白的臉上不自覺透出一點紅暈來。
她的貼身侍女清明此時輕捷無聲的從外頭走了進來,剛走到帷幔處,看到越太妃的樣子,就停下了腳步,默默的等在那里。
這個樣子的越太妃,在她伺候的這十幾年里,已經看了無數次了,她心中明白,這是主子又想起了當年的太子爺。
這種時候的太妃娘娘是與平常不同的,沒有人敢貿然上前打擾,很久以前,有個和她一起進誠王府的丫鬟自以為是心腹得用,曾經冒冒失失的上前勸慰,如今墳頭草都不知道有多高了,甚至連清明都不太記得她的名字了,卻還記得那件事。
也不知站了多久,越太妃終于看見了在前頭垂目靜候的清明,她輕輕動了動手指,恢復了以往那清冷淡然的模樣:“有什么事?”
在這種時候,清明還站著等候,沒有退出去,想必是件要緊事。
清明忙上前回稟:“回娘娘,太醫院那邊傳了密信來,皇后娘娘有身孕了。”
越太妃霍的便站起了身:“真的?”
也不知是不是剛才那些往事的刺激,她的容顏有點扭曲,似乎在努力的忍耐著什么,過了好一會兒才輕輕說了一句:“她的命還真好。”
然后她才坐了回去,輕輕呼出一口氣。
清明見狀才接著道:“太醫院請平安脈的時候診出來的,才一個多月,皇上吩咐秘而不宣,外頭暫時還不知道。但消息已經確實。”
越太妃輕輕的點了點頭,露出一個清淺的微笑:“這是嫡子,皇上自然看重。那當然不能讓他生出來。”
雖然聽慣了越太妃清淡的聲音,清明還是被這話中的殺氣激的打了個冷顫。覺得這盛夏時節,這屋里也是冷氣森森,叫人有些發涼。
景仁宮里卻剛好和這里相反,熱烈的一塌糊涂,每個人都換了鮮艷衣服,臉上都是喜氣洋洋的,在這宮里,主子的喜事那就是自己的喜事,且主子常還講點兒矜持,可奴才就用不著了,還得用力多歡喜些,才顯得忠心。
蘇棠就覺得這氣氛喧鬧火熱的她都有些受不了,天本來就熱,這熱氣加了喜氣,差點沒把景仁宮高高的屋頂給掀了,她走出來,到外頭樹底下透口氣。
當然,因為皇上吩咐了暫時秘而不宣,是以這熱烈的喜氣只局限于景仁宮內,別的宮都沒什么動靜,內務府也還沒來伺候。
但這肯定是防不住的,別人還在喜氣洋洋的,蘇棠就開始想這個事了,這一個可是嫡子,是真正的眼中釘肉中刺,沒人盤算他那就有鬼了。
蘇棠相信,太醫一個時辰前出的景仁宮,大概這會兒,有些人就已經知道了。
太醫院里應該不止一個他們得用的人。
第35章
蘇棠想到的事, 皇帝也想到了,雖然皇帝不像蘇棠那樣親眼見過,沒有知道的那么透徹。但眼見的后宮儀貴人、貴妃連續兩個皇嗣出事, 皇帝心中難免也有些不安。
而這一個, 又是嫡子, 更要緊些, 皇帝知道,看著景仁宮的眼睛會更多。
于是皇帝乾綱獨斷, 他把這看著自家兒子的差使派給了沈晉和蘇棠。
大約是皇后有孕這個喜信兒,皇帝心情看起來很好,跟沈晉說:“成日里就想跟著朕去景仁宮, 那這事兒索□□給你,跟你媳婦商量著辦去。務必要保的皇后周全, 回頭你們成親,朕給你們隨一份大禮。”
說著還笑起來。
平日里皇帝雖不算脾氣不好, 但說事兒的時候也少有這樣帶笑的, 何況還調侃沈晉, 沈晉在御前伺候的時候,向來跟他爹一個模子,只到底這會兒年輕, 還沒有那么紋風不動。
待沈晉退了出去,皇帝漸漸斂了笑, 站在窗邊, 望著外頭, 好一會兒, 才道:“宮中流言紛亂,朕的心中, 確實有些不安。”
他回頭,淡淡吩咐:“誠王府……盯緊些。”
隨侍在側的沈大統領躬身應是。
沈晉奉旨辦差,去景仁宮去的光明正大,蘇棠一見他就笑,一臉歡喜猶如陽光,捧出來一個柿柿如意青瓷糖罐子,罐子里是一顆顆圓滾滾綠瑩瑩的糖。
“這糖不太甜,酸溜溜的,而且很涼快,好像有薄荷。”蘇棠說,一邊捧起來給沈晉。
她覺得沈晉好像不愛吃甜的,所以挑了這個給他。
沈晉賞臉吃了一顆,酸的皺皺眉:“皇上有差使給我們。”
“什么差使啊?”蘇棠也吃了一顆,然后反應了過來:“我們?還有我的份?”
“娘娘這事兒?”蘇棠也不傻,她當時著意表現,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看來她的表現,皇上都看在眼里的,對她還很滿意,不過皇上這樣明說,蘇棠還是有點意外的。
或許有些事已經讓皇上有些警惕了?
以前的事,很大程度上就是皇上太寬容誠王了。
蘇棠在上一世不覺得這是一個問題,甚至她樂見其成,她對皇帝有不敢宣諸于口的恨意,尤其到了后來,她一心巴望著誠王奪嫡,這種寬容當然是一件好事。
她甚至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端敏皇太子是嫡長子,從小得先帝鐘愛,做了近二十年的太子,他死了才輪到當今皇帝的,他留下的唯一兒子,皇帝當然應該優待。
現在想想,先帝的帝王之術大約也只教給過端敏皇太子,當今皇帝是他不得以的選擇,先帝選擇當今皇帝的時候,再要悉心培養他,已經來不及了。
其實要論起來,皇帝也算天生聰慧精明的,可惜差在了帝王心術上。
據蘇棠所知,大約是在昭平九年,那一次黃河大水決堤的水災,恰逢皇帝有恙,難以理事,是誠王出面協理六部,又從各地籌措銀糧,如臂指使,才對誠王逐漸有了防范的。
黃河河堤十年九潰,年年賑災,但這一次誠王表現出來的在三司六部,文武百官中的影響力,才叫帝王心驚。
可這個時候,已經遲了,誠王羽翼漸豐,皇帝病弱,后宮子嗣凋零。
如果現在她能讓皇上早點防范起來,結果或許就不一樣了。
比如這后宮,比如皇后。
蘇棠又露出那特別甜美的笑容來:“那我們要好好辦這差事。”
“娘娘這事兒呢,要說難辦,也是難的,盯著的眼睛太多了。要說好辦,那也好辦,無非就能在吃穿用度上做文章,一是內務府,二是太醫院。”蘇棠說起這個來,得心應手。
沈晉點了點頭:“安華殿粉刷的事,只查到內務府兩個管事,我看他們也是給人頂缸的,不知道內情。”
蘇棠不意外,誠王府的馬腳,哪有那么容易抓到。
但蘇棠還是說:“不是說是誠王府嗎?”
“沒有證據。”沈晉道:“李修也說不出什么來。”
抓一個太監,沒證據抓了也就抓了,只要皇上厭棄,死了也不會有人吭一聲。但誠王府到底不一樣。
蘇棠也明白,但她向來是抓住任何機會給誠王府上眼藥的,所以,此時還是說:“我看啊,多半就是他們了。”
沈晉也如以往那樣,不動聲色,只是點點頭。
蘇棠現在覺得,這差不多算是一種縱容了,她就高興起來,跟沈晉說:“你等著,看我把他們抓出來。”
蘇棠說這樣的話,誰都得當她吹牛,可是蘇棠自己頗有信心,誠王府不出手便罷,他們若是出手,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雖然蘇棠現在知道,蕭銘闕當年,肯定也一樣防著她,不會事事讓她知道,她所知道的那一部分,是她可以知道的,需要她知道的那一部分。
但至少宮里的部分,很多是繞不過她的,當年她可是掌事的貴妃。
她對誠王府在宮中能出的手段,一清二楚,現在當然是輪到她出手的時候了。
果然,八月初三,浣洗處送來的景仁宮的被褥,被蘇棠發現是泡了藥水的,聞著好似淡淡的清香,實則會因此染上咳喘之癥,平常人或許用了藥能逐漸痊愈,但皇后娘娘有孕在身,且還不到三月,很可能因此落了胎。
皇上大怒,這猜到有人會害皇后嫡子是一回事,真正親眼看到那又是不一樣的。
竟然真有人出手!
隨即命沈晉查實,沈晉帶了宮禁衛抄揀浣洗處,從浣洗處首領太監起,從上到下抓獲七人。
九月十八,蘇棠從內務府送來的蠟燭里發現了朱砂,朱砂會隨著蠟燭的燃燒受熱成為水銀,無色無臭的散發在空氣中,長久在這樣的環境中,聞的多了,便會中毒,今后就會胎死腹中,還無從查找緣故。
沈晉即刻查抄燈火處,隨即血洗內務府,十余顆人頭落地。
雖然兩件事都沒有牽涉到一個宮里的主子,可也是滿宮嘩然,人人噤若寒蟬。
皇上震怒。
“朕今日終于相信,竟有這樣多的暗箭對著朕!”皇帝隨手丟下沈晉的折子,里面詳細的奏報了此事的調查過程,涉及人員的來龍去脈。
“這內務府,真是像個篩子一樣!”皇帝惱道。
內務府主管宮禁之事和部分親王府、公主府事務,看著雖不是什么重要職司,其實是和金枝玉葉們最接近的地方,天家的吃穿用度全都由內務府負責,向來是由宗室王爺主管。
如今管著內務府的,便是當今皇帝的王叔裕親王。
“裕王叔是有點老糊涂了吧!”皇帝冷笑:“只怕該換一個人來管管了。”
沈晉垂手侍立一旁,皇帝看他一眼,突然笑道:“你這媳婦果然是會辦事,連朕都想不明白,她是怎么看破的。”
這兩樁動作其實都十分隱蔽,就是受了其害也很難找到緣故來源,可蘇棠把他們揪出來的時候利落的好像是親眼看見了一般。
沈晉誠實的回道:“回皇上,微臣也不知道。糖糖說她是碰巧。”
“也罷,或許她是皇后的福星吧。”皇帝又想想年初那件事,也就不欲追究了,她能管住皇后就行了。
蘇棠的差使辦的這樣好,當然只能賞不能罰,皇上吩咐沈晉:“你去內務府傳旨,賞裕親王回家養老,命禮郡王晉封禮親王,掌管內務府。順便你在內務府挑個皇莊,朕賞給你媳婦做嫁妝。”
皇帝不明白,當然誠王府的越太妃和誠王就更想不明白了,這樣毫無破綻的兩次布局,竟然都敗露了!
“怎么又是她!”越太妃把手里正在喝的燕窩盅都砸了。
底下丫鬟都被攆到了廊下,只有兩個貼身丫鬟清明和春分留在跟前。
這兩個都是當年的太子爺手下得用的女暗衛,太子爺薨逝后轉而伺候小主子,都留在了誠王府。
清明也道:“奴婢也是想不透,但消息傳過來,確實上月那次浣洗處的首尾也是她發現的,上回只當她是湊巧,只覺得味道不同,沒承想這一回又是她發現了不對。”
春分道:“那加了朱砂的蠟燭,燒完后會有一點紅色顆粒,通常是沒人會當心,或許正好她無意中瞧見了呢?”
也只有這樣說了,越太妃想起那個笑的甜甜的小姑娘,這樣一個小孩子,能知道些什么,想必就是無意中看到了,覺得與往日不一樣,或許隨口問一問,就露了出來。
想來經歷了儀貴人和貴妃兩件事后,皇后宮中警覺,發現了有不尋常的地方都會查一查,也就發現了吧。
越太妃惱的心口發疼,這兩次都是在宮中和內務府隱藏的極深的人,藏了許多年了,是因著是為了皇后的嫡子才啟用的,也是想著事情隱蔽,不易暴露,沒承想,被人一網撈上去那么多。
真可謂損失慘重。
都是那個礙事的小姑娘!怎么眼睛鼻子都那么尖!
此時,誠王蕭銘闕匆匆走了進來,他掃了一眼,見母親跟前都是心腹,才說:“內務府的裕王叔爺被撤下去了,禮郡王晉了親王爵,總管內務府。”
“禮郡王?”越太妃道:“居然是他,難道,皇上疑上了我們?”
“應該不是。”越太妃隨即又搖頭,大約只是巧合,皇上啟用兄弟,每朝都常見。
禮郡王在先帝的庶長子,他的生母當年是皇后娘娘的婢女,沒想到有一次在皇后的寢宮,被先帝看上,有了伺候先帝的福分,還更有福的有了身孕,一舉生下先帝的長子,便封了貴人。
只是貴人身份低微,一直沒有主位,都只住在皇后娘娘的配殿里,大約皇后娘娘不忿她勾引皇上,還生了兒子占了皇帝的長子之位,這貴人的日子便過的有些艱難,且連同兒子,在先帝的皇子中也是常被欺辱的。
先帝在時,這長子連個王爵都沒有,還是當今即位,才給這個哥哥封了郡王爵。并準他奉母親出宮到王府榮養。
越太妃心知肚明當年的恩怨,這位禮郡王對上誠王府,定然是鐵面無私的。
“如今……是暫時不能動了。”越太妃沉吟道,幾次沉沙折戟,不僅是她的人手折損,宮中也必然更加防范,而且禮親王既然在這個時候接管內務府,皇帝也定有密旨給他,這個時候若有異動,說不定就是自投羅網。
“徐徐圖之也好。”誠王殿下雖然年輕,倒也似乎很沉得住氣,知道如今對他們來說也算是個艱難時刻。
“生下嫡子又如何。”越太妃恢復了慣有的那種淡然模樣:“養不養得大也要看他的福分。”
底下的清明卻不由自主的抬眼看了一看,之前越太妃說的那句‘那就不要她生下來’猶在耳邊,現在這話聽起來,難免有一種色厲內荏的感覺了。
第36章
雖然蘇棠還不知道誠王府被她兩次出手打的不敢動彈, 甚至她也不是很能確認這兩次的確實是誠王府出的手——還是那句話,后宮向來深不可測,各方勢力盤根錯節, 她曾親眼所見的那些, 也是錯綜復雜, 難辨源頭。
但她的心情也還是頗好的, 眼見得皇上趁機整頓內務府,顯然是在有所防范了, 這是她努力達成預期的一部分,本就能挺開心了,而且她還因此發了一筆財!
皇上讓沈晉去給她挑皇莊, 蘇棠就囑咐:“挑個大的,遠些不怕, 大就好。”
沈晉失笑:“要多大?”
“當然越大越好。”蘇棠笑嘻嘻的說:“你好好挑,今后我過了門兒, 這莊子的東西還不是往你們家送?”
沈晉側頭看她, 每每蘇棠說起賜婚, 定親,過門,毫無小姑娘提到這種事的羞澀模樣, 她總是笑吟吟的,仿佛說一件公事, 也仿佛像是說別人的事。
她跟他說過很多話, 她的話很好聽, 叫人喜歡, 似乎在她心里,他是不一樣的, 是這個世上最好的,可是那些話也如她剛才那樣,隔著那么遠的距離,仿佛說一件公事,跟她自己毫無關系。
或許還不如她說著‘你看我去把他抓出來’的時候那種模樣,那時候,她的眼睛閃亮亮的,好像那才是她心里念著想著的,那才是她自己。
沈晉其實是慣例的沒有表情的,不管他在想什么,永遠紋風不動,但不知為何,蘇棠卻又看著說:“你怎么?不大高興的樣子?”
她貼前了一步,就在他跟前,仰著臉對他笑:“我得了莊子,你沒有,生氣了?那我莊子分你一半!”
沈晉果然被她逗笑了,她仰起來的笑臉甜蜜的叫人想要咬一口,不過沈晉也只是又伸手摸摸她的頭。
自己去內務府了。
蘇棠看他出去,皺皺鼻子:“今天怎么怪怪的。”
茶香在門口,看到這對未婚夫妻談戀愛,簡直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此時見小統領出去了,才松了一口氣,聽到這句話,也是奇怪:“小統領?”
“不是他還有誰?”蘇棠還趴著窗子又往外頭張望,眼看小統領挺拔的身影走到看不見了才收回眼光來:“明明沒啥不開心的事啊,差事辦的這么好,昨兒皇上還嘉獎他了,又賞我莊子,這我的不就是他的嗎?挺好的啊!”
“是不是,茶香姐姐?”蘇棠還點著名兒問:“我把壞蛋們找出來,他去抓了換莊子,我們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吧,是不是?”
茶香真是一腦門子汗,不知道該說什么。
這是一個十四歲的大小姐能問出來的話嗎?可是這大小姐花樣太多,一會兒像十四,一會兒又像三十四,茶香只好答:“是。”
蘇棠嘿嘿一笑,頗為滿意,說:“那我出去轉轉,看看有沒有壞蛋可抓,再跟皇上換兩個莊子,你就不用跟我去了。”
茶香言不由衷的道:“姑娘真不用嗎?那姑娘自己小心。”
其實她還松了口氣,總給大姑娘站崗放哨的,壓力太大,她只想二十五歲的時候平平安安出宮去,不想哪天大姑娘的花樣被人撞破,她跟著倒霉。
當然,大姑娘眼看是越來越難被撞破了,尤其是現在有小統領了耶。
偏蘇棠見她這樣,還笑道:“怎么的,在家里悶的慌,想跟我出去玩?”
茶香連忙道:“沒有沒有,奴婢去給姑娘打點明日要用的衣服首飾。”
明日是太后娘娘五十五的壽辰,雖不是整壽,但宮里肯定還是要開宴的,外命婦也要進宮朝賀。
蘇棠哈哈一笑,出去了。
蘇棠在宮里現在多少算個小紅人,以前她的名號是皇后的侄女,現在又多了一個小統領的未婚妻,還是皇上正兒八經賜了婚,雷都劈不散那種。
皇后的侄女,或許還有人不把她放在眼里,可小統領的未婚妻,就不太有人會了,或許也就幾位公主尊貴,又矜持些罷。
是以在朝賀皇太后的壽宴上,蘇棠也算得上矚目的小姑娘了。
新任的內務府總管禮親王從小兒就不受父皇待見,差使都沒正經領過幾回,如今眼看弟弟登基了,給了他一個王爵,這沒過兩三年,又把內務府這大餅砸他頭上,還給晉了親王爵,禮親王進宮謝恩的時候,簡直就是熱淚盈眶,十分感念君恩,發誓要替皇上管好內務府。
皇太后的壽宴,是內務府新總管新官上任頭一回大事,禮親王自是鉚足了勁,親自督辦,務必要把壽宴辦的花團錦簇,如烈火烹油一般,連禮親王妃都出頭,當日絕早便進宮來,親自坐鎮內宮提調內務,蘇棠去給太后娘娘磕頭,在門口就不禁欣賞了一回。
門口老大一個壽桃,也不知是什么做的,放在壽康宮門口,蘇棠圍著它轉了兩圈,還伸手去摸了一下。
別說,還挺好看的,一看就有壽宴氛圍,就跟往年不同,很有新氣象的樣子。
里頭更是越發花團錦簇,蘇棠看的眼花繚亂,這位禮親王,挺會奉承的嘛,整的好熱鬧,雖然好像有點用力過猛,不過蘇棠覺得挺好,看著就忠心,總比那裕親王那老糊涂強。
太后娘娘穿了一身絳紅團福緙絲壽緞袍,坐在上首,看起來真是福壽雙全的樣子,內外命婦一起一起的進來給太后娘娘磕頭賀壽獻壽禮,然后再出來去偏殿坐著喝茶,蘇棠進去磕了頭,太后一見她,就笑著招手叫她。
蘇棠這樣的小姑娘,壽禮就是送點兒自己的針線之類的東西,她這點小玩意兒還是皇后替她預備的呢,蘇棠遞到跟前,太后旁邊一個看起來三十余歲的美貌婦人就接了過去,打開給太后看,然后就叫人:“蘇姑娘的孝敬的這個,倒正好是母后用的上的,不用放庫房了,就交到里頭去就行了。”
蘇棠看了她兩眼,才終于想起來,這不就是那位禮親王妃嗎。
上一世禮親王沒有這次的運氣,在皇帝登基的時候晉位了郡王之后,再沒有更好的機會,沒什么差使,也沒機會晉位,一直是個閑散王爺,連王妃也少進宮,進宮也無非就去給太后問安,或是朝賀飲宴,向來不太到蘇棠跟前來。
但蘇棠一時沒認出她來倒不是因為這個緣故,實在是這個時候的禮王妃跟她記得的實在太不一樣了,她記得的禮郡王妃不太言語,向來都站在邊上,別人與她說話,她只是微微笑著,輕聲應和一兩句。哪像這個時候,滿面笑容,聲音清亮,頗有幾分飛揚之感。
這位禮親王妃,濃眉大眼,神采飛揚起來,雖然已經這個年齡了,也是十分亮麗。
當年的這位大皇子,在先帝朝時,一直沒有封王爵,皇上賜婚的皇子妃也只是個四品知府之女,蘇棠當年還聽人八卦過,據說是因為太子妃是汾陽侯之女,出身不十分高,大皇子便只得更退一步了,不敢越過太子爺去。
或許也是這個緣故,大皇子選擇寬了,選了個十分貌美的皇子妃。
當時蘇棠不以為然,她又不是沒見過,禮郡王妃哪里算的十分美貌。沒想到此時一看,蘇棠倒覺得了,這樣飛揚的神采,還真是獨一份兒的美貌啊。
想來這位禮親王妃當年做了十來年不尷不尬的沒有王爵的皇子妃,后來新帝朝雖有了王爵,卻依然沒什么進益,她的美貌也就隨著歲月漸漸的沉寂了下去。這一回,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了。
蘇棠抿嘴笑,大約她多看了禮親王妃兩眼,太后就想起來了,笑道:“糖糖還不認得吧,這是你大伯母。”
玉福姑姑在跟前,笑著補充了一句:“是禮親王妃。”
蘇棠便起身見禮,禮親王妃滿面笑容,一把拉住蘇棠的手,笑道:“糖糖我是早知道的,聽說了好幾回了。如今一見,果然模樣長的這樣齊整,又這樣懂事知禮,怪不得母后這樣喜愛,我這會兒看了也是愛的很。”
禮親王妃拉著蘇棠夸了又夸,丫鬟奉上表禮,禮親王妃還嫌簡薄了些,又從頭上摸下來一只鎏金雙尾轉珠鳳釵來給蘇棠。
這看起來實在貴重,蘇棠不好收,只得看看太后娘娘,太后笑道:“你怕什么,只管拿,她的東西,就是再多十倍子,你也收得。”
蘇棠知道太后這話里的意思,內務府雖然不是什么軍機要處,卻是油水豐厚,而要不是她,禮親王也得不了這樣大的好處。
蘇棠聽太后這樣說,便也只是笑著謝過。
禮親王妃把蘇棠送回太后身邊坐下,似乎還忍不住又夸了幾句蘇棠乖巧可愛,隨后又笑道:“母后知道,我就沒有姑娘緣分,家里幾個都是混世魔王,我要有這樣一個女孩兒,可就好了。”
太后便笑道:“這樣喜歡,不如你認她做你的女孩兒,豈不是好?”
蘇棠給嚇了一跳。
禮親王妃卻是歡喜不勝:“那感情好,只怕皇后娘娘舍不得。”
太后笑道:“這樣喜事,有什么舍不得的,只多個干娘疼她罷了,又不是送給你們家。”
蘇棠忙起身道:“這怎么敢當。”
太后摟住她笑道:“有什么不敢的,今日我就做主了!你趕明兒出嫁,正好你干娘給你辦嫁妝。”
這里說的熱鬧,周圍人都紛紛過來湊趣兒,不一會兒,皇后姍姍來遲,聽了太后吩咐,也是一臉歡喜的樣子:“沒想到糖糖入了嫂嫂的青眼,倒也是緣分。”
就把這事兒給定下來了。
第37章
蘇棠真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可這是太后叫她認的,皇后娘娘也在旁邊笑,她的親祖母, 母親——蘇家夫人, 少夫人聽到這話也都到了跟前, 沒一個攔著, 個個都還挺歡喜的樣子,蘇棠能有什么辦法?
跟前伺候的人早在聽了太后那句提議后, 就飛奔出去預備了東西,好像一點兒也不費事,蘇棠也只得跪下磕頭敬茶, 認了干娘。
禮親王妃笑的跟朵盛放的扶桑花一般,連聲說好, 她跟前伺候的人早又送進來一個大紅麒麟紋綢緞錦盒,給蘇棠做見面禮, 蘇棠都覺得, 她是不是早預備好了啊, 禮都備下了。
盒子里是一套金合歡鑲珠子的頭面,不算十分貴重,但精致小巧, 手工上佳,顏色大小都頗合姑娘家用, 拿出來做這樣的見面禮已經算的十分體面了, 蘇棠覺得自己這陣子運程不錯, 好似都在發財。
禮親王妃跟蘇棠笑道:“今后就是一家人了, 你可不許跟我客氣,想要什么吃的玩的, 只管打發人來跟我說,回頭閑了,就到家里來玩,你還有兩個哥哥兩個弟弟,也要叫你們見一見。”
她說一句,蘇棠就應一句,一邊還覺得這位禮親王妃說話真是十分家常,跟別的王妃不同,但禮親王妃看她的眼神卻也不似作偽,好像是真的很喜歡她的樣子,蘇棠都疑惑,她什么時候這樣人見人愛了。
當然,禮親王這次升官發財,確實是有蘇棠的緣故,但也不至于吧?
蘇棠還真想不透。
不過管它呢,發財就行了,再說了,帝都貴女認了干娘的也有不少,好像也算流行,蘇棠覺得,或許是蘇家是半途插進這個圈子的,不然或許她也早有了。
這時候,有人匆匆進來與禮親王妃回話,她就趕著出去了,蘇棠見又來人給太后娘娘磕頭了,她坐在一邊也不太合適,便起身出去。
剛到門口,便見誠王府越太妃也進來了。
還有誠王殿下。
誠王殿下容貌俊美,風姿如玉,一路走來不知多少人有意無意的回頭張望,流連不去,有的隱晦些,有的大膽些,還有的甚至有點火辣辣的。
不管面對什么目光,誠王殿下都是溫文爾雅的微笑,十分得體,似乎只有一道目光,有點不一樣。
誠王殿下微微側過頭,見臺階上立著的那個女孩子,模樣十分甜美,嘴角兩個小小的梨渦帶著甜甜笑意,可她看他的樣子卻一點兒也不甜,目光灼灼,似乎帶著恨,帶著怨,又似乎帶著一種莫名的悲傷憤懣,雖混雜難辨,但卻確實的與平日里那些姑娘們看向他的目光完全不同,沒有絲毫的含羞帶怯的樣子,倒仿佛自己曾經辜負過她,對不起她似的。
誠王殿下的目光多停留了一瞬,確定自己并不認得她,而且她這種甜美的長相也并不是他喜歡的那一類,便漫不經心的收回了目光,并不關心她到底是什么情緒。
他只是有一點淡淡的得意之感。
女人求而不得的時候,似乎滿腔的情意也會變成這樣的怨毒,誠王殿下多少有點心得,但想到女人,他嘴角不由的便露出一點兒極隱晦的笑容,想起昨夜伺候他的那個女人,那樣子的嬌媚火熱,才是他喜歡的。
誠王越太妃也注意到了臺階上的蘇棠,一眼看過去,便見蘇棠一瞬不瞬的盯著誠王看,那目光沒有絲毫的掩飾,比其他女孩子大膽的多,直白的多。
眼前是臺階,誠王殿下伸手輕扶母親,越太妃笑一笑,側頭輕聲對兒子說:“這個就是蘇家大姑娘。”
是她!誠王殿下當然知道蘇大姑娘,原來是她!
誠王殿下就笑了,對蘇棠露出一個清淡而溫暖的笑容來。
翩翩公子溫潤如玉,高貴如華,最能俘獲少女芳心。
蘇棠如遭雷擊,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蘇棠第一反應居然是,她理解夏晴了!
小仙女居然不要仙女范兒了,說動手就要動手,忍不了一刻鐘,當時連蘇棠這種愛動手的都那么吃驚,可現在她明白了,她現在簡直是感同身受。
本就是極度厭惡的人,一看到他就會想到自己曾經那么傻,傻到無地自容,恨不得就把自己埋坑里去。可他偏還要找到跟前來,甚至還一副我知道你對我情根深種的模樣。
這場面多惡心,真是比吃了蒼蠅還惡心。
所以,想想夏晴,她聽到丫鬟來傳話約她私會,對她一副手到擒來的樣子,真是什么仙女也忍不住要下凡啊。
這會兒蘇棠是真明白了,她也有那種想要動手的沖動。
但她這是上輩子的恩怨,這輩子還不認識,她想了半天,也只得默默走開去。
走開是走開了,蘇棠在壽康宮偏殿坐了好一會兒,還是有點坐立不安。
她臉上火辣辣的,像是挨了一耳光,半天消不下去。
這會兒偏殿里人不少了,也有了幾個熟識的姑娘,見了面,笑著過來與她說話。可蘇棠還沒恢復正常,有點心不在焉的樣子。
越太妃此時也拜了壽,到偏殿來了,誠王殿下拜了壽當然是去前頭,不會在后宮飲宴,越太妃端著一盞茶,喝了一口,往蘇棠那里看了一會兒,嘴角依然帶著淡淡的清淺的微笑。
好像是看出了蘇棠的不同。
這其實是越太妃常年不太變的一種笑,端莊禮貌,不管她心里到底想的什么,多年修煉的城府讓她也不會把情緒帶到面上來。
尤其是這種人多的場合。
就是她看蘇棠那邊兒,也十分克制,不很留意的人也不會發現她多看了兩眼。
但蘇棠就是覺得她的目光中含義頗深,她的笑容就是帶著嘲笑,這叫蘇棠怎么忍得住。
蘇棠對著越太妃,露出了一個甜甜的笑容來。
然后她就過去了,對越太妃笑道:“太妃娘娘可聽說了前兒內務府的事?”
越太妃一怔,她當然立刻想到了蘇棠提到的是什么事,但她不知道蘇棠為什么到她跟前來提,她跟蘇棠可是真正的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去,不管身份地位還是年齡,都不該是能在一起談這種事的。
但不管怎么樣,越太妃當然很會裝傻,心中再有疑慮也一點兒也不會露出來,只是微笑道:“大姑娘說的什么事?”
蘇棠興致勃勃的樣子,索性坐到旁邊,笑道:“就是前兒,有人試圖謀害皇后娘娘的事嘛。”
越太妃依然是淡淡的,并不大驚小怪的樣子,一副我知道但我當不知道的樣子,分寸確實是拿捏的恰到好處:“還有這樣的事?”
蘇棠笑著比出兩根手指:“還是兩次!”
越太妃這樣深諳人心的人,都被蘇棠弄的十分莫名其妙了,實在不明白這小姑娘唱的是哪一出,要說是這小姑娘知道是誠王府動的手腳,故意到自己跟前來說,越太妃還真不信。他們動手十分小心謹慎,首尾向來干凈,這兩次雖然失敗有損失,但卻絕對不會指向誠王府。
誠王府蟄伏許久,向來低調謹慎,怎么也不會疑到自己頭上來。
而且若是真的尾巴不干凈,宮禁衛那邊肯定會有動作的,哪里會讓一個小姑娘到跟前來試探,到現在都毫無動靜,自然是什么都沒查到,。
這樣一想,越太妃就放下一點心來。
放下心之后,越太妃不由的便有點好奇,這個算得上素不相識的小姑娘為什么會來跟她攀談這些。
“真是膽大妄為。”越太妃說,她好像一副不想跟個小姑娘談這種事情的樣子,頗為敷衍。
“這兩次都是我抓住的哦!”蘇棠甜甜的笑著說:“您說我會不會抓住第三次?”
這真是戳到了痛處,但越太妃越是心痛臉上反而越是淡漠,她垂下眼睛,好像對這個話題毫無興趣的樣子,淡淡的說:“蘇姑娘聰慧過人。”
但她好像有一點明白蘇棠為什么要來跟她炫耀了。
這姑娘是對于沒能嫁給銘闕耿耿于懷吧?想起先前壽康宮臺階上,這姑娘看著自己兒子的樣子,越太妃更確定了一點。
現在想一想,沈統領那種冷硬的軍人作風,比起自己兒子的溫潤如玉,自是不同。可偏皇后想要攏住沈統領,眼睜睜見得誠王府有意卻化了云煙,她大約是真的不太甘心吧。
蘇棠卻是覺得越太妃不得不夸她一句的樣子十分有趣,但她也確實佩服,這位越太妃真是溜光水滑,都這樣了,她也沒有問一句,蘇姑娘是什么意思。
能淡漠成這樣子,連蘇棠都開始有點懷疑這兩次是不是真不是誠王府出手。
但那手法,若不是誠王府出手,蘇棠哪里能知道的這樣清楚。
她以前沒有真正接觸過誠王太妃,一切都是在明面兒上貴妃和誠王府太妃的的客套來往,私底下,不知是什么緣故,蘇棠有點下意識的避免接觸,只誠王偶爾提到過,母親運籌帷幄,不在男子之下。
所以蘇棠很不了解越太妃,完全不知道誠王太妃多年掌握誠王府,暗地里籌謀又無往不勝,會有多么的自信。她以為自己戳中了越太妃的痛處,這一次誠王府賠了夫人又折兵,都是拜她所賜,所以她來炫耀這個,越太妃雖然面上不動聲色,但一定痛徹心扉,在心里淚流滿面,十分痛恨。
她會裝,我就不會嗎?蘇棠覺得,自己裝了十多年的寵妃,也是很像模像樣的,她就站起來,露出一個高深莫測的笑容:“我一定會抓住他的。”
越太妃也微微一笑,她想,我會讓你如愿的。
第38章
蘇棠頗覺得出了一口氣, 還是陳年怨氣。她一轉身,卻見滿殿的人,至少一半的人似乎都看向她這邊, 此時她回過身來, 差不多同時都又移開目光。
若是一兩道目光, 或許還不顯眼, 這么多人,未免也太明顯了些, 簡直如有實質的‘唰’一聲似的,蘇棠怔了下,下意識的看看自己, 沒穿錯衣服啊!這是怎么回事。
轉頭見那頭窗子邊上,夏晴倒是沒轉回去, 還在那抿嘴笑,蘇棠便過去了:“怎么回事?我沒干什么吧?”
“你自己干了什么, 你不知道?”夏晴笑:“你現在多厲害啊。”
蘇棠想了一想, 才算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說宮里最近這些事?”
“哪有很厲害, 碰巧罷了。”蘇棠還挺謙遜的說:“再說了,關她們什么事,難道也打著主意要在宮里搞搞鬼不成?怕我看到?”
“你非要說碰巧也行。”夏晴還是笑:“可管不住別人怎么想, 別人看看你又怎么著,你瞧禮親王妃, 還上桿子要收你做干女孩兒呢。”
這倒是真的, 蘇棠想夏晴在太后跟前日子長, 太后的心思她肯定清楚的多, 就問她:“我也納悶呢,這不還第一回見嗎?”
“那你人見人愛嘛。”夏晴笑了一句, 跟她說:“昨兒她進來伺候太后試今兒要穿的衣服,我在后頭剝石榴,正好就聽到一耳朵。”
自從收拾了許游,夏晴似乎精氣神兒都不一樣了,雖然還是仙女范兒多,但仙女似乎也多少吃了一點人間煙火氣似的,她笑道:“我聽她在太后跟前提起你,就挪近兩步聽一聽,她就說她跟前沒有女孩兒,有個干女孩也好啊。”
“她就這么直接說喜歡我的啊?”蘇棠問。
“這倒沒有。”夏晴說:“不過我瞧她倒是個實在人,她跟太后說,禮親王以前是什么樣子,太后娘娘是知道的,也是皇上登基了,如今才好過些,他們一家子是一心想盡忠皇上,替皇上分憂的,只是以前禮親王不過領些狗屁倒灶的差使……”
說到這,蘇棠就忍不住的笑,沒想到夏晴也能說出這個詞來,夏晴瞪她一眼:“這是她的原話,虧的我記性好才記住的,你到底聽不聽了。”
蘇棠忙笑著去端了一盅茶過來:“當然聽,您先喝口茶潤潤嗓子再說書。”
夏晴也忍不住的笑:“這位大嫂子,聽說在家里也沒讀過什么書,說話難保,總的意思就是以前沒什么正經差使,如今算是小貧乍富,他們也知道,內務府雖不是軍機要務,卻是最繁雜最有藏掖的,里頭什么地方的人都有,一時間理不干凈。這雖是個好差使,卻不是個容易差使,而當今第一要務,就是要宮闈清凈,不讓太后和皇上煩心。”
蘇棠點點頭:“說的倒是沒錯兒。”
“所以她的意思就是,如今看起來,您是皇后跟前第一得用的人,就是嫁了人,小統領也是宮禁衛統領,是一樣的,想著把您籠絡住了,內務府跟宮內的事商量著辦,一則方便便宜,二則,有些事大家一起掌眼,板子也不會總打到內務府上去。”夏晴說。
“當然,禮親王妃沒說的這么透徹,意思差不多就是這樣了。”
蘇棠還真沒想到這一層,聽的目瞪口呆,這意思是,她不僅給皇上當差,如今還要在內務府當個差事了?
不過聽起來,還有一層禮親王借此向皇上太后表忠心的意思,蘇棠是皇后的人,讓蘇棠插一手內務府的事務,也算是表明他們沒有謀害皇后子嗣的意思,萬一出點兒什么紕漏,也只是辦事不力罷了。
實在大約是實在,不過也挺聰明的。
“所以太后就應了?”蘇棠說。她就說怎么就認干女兒了,感情是早就預備好了的。
夏晴點頭道:“太后娘娘的意思,這也算個好事,皇后娘娘終究是皇后,執掌內宮也得有人幫襯,咱們就不說那些虛話,皇后娘娘根基是差了些,宮里幾位主兒,哪個不是高門大戶出來的?皇后娘娘自然吃力些,如今有內務府站在那邊,要人手有人手,要錢有錢,豈不是容易些。”
勢力,其實就是這樣慢慢來的。
“倒也好。”蘇棠笑道:“內務府有的是銀子,活該咱們發財。”
夏晴笑道:“你要發財還不容易?多少人排著隊想往沈家送銀子,還送不進去呢。”
“那種財怎么敢發。”蘇棠笑道:“這邊不容易多了嗎,這可是奉旨發財。”
“可不是。”夏晴笑道:“太后還說了,糖糖也沒什么好東西,她上回出門的衣服穿戴,看的過去的那兩樣都是宮里制的,想必是皇后才給的,也真是可憐見兒。禮親王妃既然要認干閨女,可不能虧待了糖糖。”
是嗎?這樣一說,蘇棠就往自己身上看,她還真沒怎么覺得自己身上穿的戴的看不過眼,這會兒看看自己,再看看夏晴,好似是有點差別。
夏晴不愛用大紅重金的,可鬢邊一支如意南紅滴珠玉釵晶瑩透剔,她確實沒有比得上的。
大概就是太后眼光毒辣了,蘇棠自己其實不太操心這個,怪道上回太后還賞了兩樣讓她出門用呢。
不過說起這個,蘇棠推了推夏晴:“你瞧瞧那邊那個,淑妃娘娘跟前那個姑娘,你說她頭上那支紅翡的簪子,是不是宮里制的。”
夏晴就歪過頭打量了下:“看起來像是前兒太后娘娘賞給淑娘娘的,那耳墜子也是宮制的,只有這兩件東西好,其他的也不知道什么箱子底下翻出來的。”
蘇棠又往那姑娘處打量了半天,那姑娘一雙桃花眼,生的嫵媚婉約,有幾分像皇后娘娘的容貌,只是還略青澀些,此時略有些拘謹的坐在淑妃娘娘旁邊。
或者還有一點緊張。
夏晴就說:“這是淑妃娘娘的外甥女兒,才進京來的,前兒進宮給淑娘娘請安,淑娘娘喜歡,就留在宮里住些日子了。那日來給太后娘娘磕頭來,我在跟前看到了,沒去給皇后娘娘磕頭嗎?”
“我沒見過,想必去的時候我沒在跟前吧。”蘇棠還在看人家:“一點兒也不像淑妃娘娘啊,她們家姑娘都差不多兒的天生的小眼睛,哪里生的出這樣的姑娘來。”
“外甥女兒,又不姓魏。”夏晴見她有興趣,也跟著看:“你別忘了,當年誠王府太妃也是魏家的外甥女兒,后來還是從魏國公府出嫁的。”
這倒是真的,越太妃確實比淑妃美貌許多,所以怪不得魏家現在為了保國公不降爵到處鉆營呢,好不容易自己家出了個太子妃,就光彩了一年,沒有做皇后的命。
蘇棠想了一想,就去找新任的干娘禮親王妃了。
也真是第一次辦這樣的差事,禮親王妃恨不得什么事都自己親自干似的,怎么也不放心,這會兒正在飲宴處看著擺盤子,見蘇棠過來,就笑道:“糖糖怎么到這兒來了,這會兒送東西的人多,來來往往的,小心別碰著你。”
蘇棠就笑著挨過去,附耳跟禮親王妃說了兩句話。
禮親王妃怔了一下,便點頭道:“知道了,我會命人留意。”
她沒想到,收了干女兒,這么快就派上了用場。
壽宴剛完,禮親王妃也沒親力親為的看著人收東西,收拾地方,在壽康宮沒看到蘇棠,她就去景仁宮找人。
皇后娘娘的身孕雖然已經過了三月,但她自己看重,十分小心,今日人多,皇后娘娘去露了面,點了卯,宴上的東西基本沒吃,就回景仁宮來了,蘇棠跟在身邊伺候,也就跟著回來了。
她沒吃兩口,而且那種宴席上的東西也一般的很,蘇棠回來就打發人往御膳房叫膳,這會兒剛剛開始吃。
如今蘇大姑娘可是宮里的紅人兒,御膳房十分巴結,揣摩著蘇姑娘的口味,估計是早預備下了東西的,叫了才半刻鐘就有小太監提了食盒送過來四菜一湯,一碟琵琶蝦球,一碟宮保兔肉,一碟五香釀口蘑,一碟三絲瓜卷,攢著一品八寶湯鍋,都還滾燙著呢。
蘇棠見禮親王妃這會兒來了,知道有事,就丟了筷子下來,笑道:“王妃這會兒過來,我猜是有事了。”
雖然認了干娘,不過這里頭的意思大家明白了,蘇棠有點叫不出口,就還是叫了聲王妃。
禮親王妃倒沒挑這個,她走的急了,這會兒深秋的天氣,額間都出了一點汗,或許也是沒經歷過什么大事,這會兒就難免著急,不像蘇棠這樣笑吟吟的樣子:“可虧的你了,差點兒就出了岔子。”
蘇棠親自扶了她的手,在椅子上坐了,又叫人倒了一盞玫瑰露來給她:“王妃順順氣,慢慢說。是什么?”
“合歡香。”禮親王妃說。
說著,跟前的丫鬟就遞上一包香料給蘇棠看,有四五塊的樣子,這會兒沒點,只有一點淡淡的香味。
“放哪兒的?”蘇棠問她。
禮親王妃道:“在預備皇上宴息的光華宮里,因找到了這個,就臨時改了,皇上后來歇在臨辰殿了。”
蘇棠嘖了一聲,這內務府還真是像個篩子似的。皇上跟前也敢弄鬼。
當然,合歡香其實是房中常備,對人無害,只是助情,皇上大約只當自己喝了酒亂性,或許察覺不到這個,不過這種算計不知道就罷了,知道皇上能舒服嗎?
這當然也算內務府的岔子了。
蘇棠此時心中有數,看來淑妃娘娘是要趁著皇后有孕,推外甥女奪寵了。
第39章
皇后娘娘的得寵, 眾所周知是因為那傾國傾城的容貌,連蘇棠也是這樣想,姑母認的字, 最多就能讀讀話本子, 跟才華不沾邊兒。所以難免讓人覺得, 皇上喜歡那種模樣的女人。
淑妃娘娘留在宮里的那位外甥女兒, 模樣就有幾分像皇后娘娘。
但蘇棠注意到的,是她那支紅翡的簪子, 這讓她想到了上一世宮里曾經受寵過的慧嬪娘娘。
慧嬪只比蘇棠早進宮兩個月,兩人年歲相當,住的也近, 而且都是進宮就封了主位,頗為受寵, 按理應該是互相競爭,針鋒相對的關系。但叫人意外的事, 兩人毫無競爭之意, 還漸漸越走越近, 相交莫逆,后來幾乎是無話不說。
沒有人知道,這兩人都是不情愿入的宮, 是以同病相憐。
是以蘇棠知道,慧嬪是在一次宮宴上不知怎么中的招, 她誤入了一處殿宇, 殿中男子誤以為她是前來伺候的宮女, 把她拉上了床, 而她也不知道中了什么東西,手腳無力, 聲音也很小,完全無力呼救。
這個人就是皇帝。
所以后來慧嬪就進了宮。
蘇棠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就懷疑過皇帝當時多半是中了什么藥,慧嬪是戶部尚書嫡女,隨母進宮領宴衣著打扮就算不張揚,但肯定也和宮女不一樣,皇帝正常情況下不應該把她認成宮女。
想想皇上就算臨幸臣女,也不必撒謊,而且慧嬪自己也中了迷藥,估計皇上也是中了暗算的,不是十分清醒。
慧嬪還跟蘇棠說了個重要細節,就是在這過程中,她迷迷糊糊地似乎聽到一聲驚呼聲,后來皇上在她進宮時給了她一只簪子,說是她當時落在了門口的。
這于皇上無非便是一次風流韻事,或許因與尋常侍寢不同,皇上大約還有一點兒隱秘情事的自得,好像那簪子是他們的定情信物一般,只有慧嬪覺得尷尬。
那簪子她也給蘇棠看過,今日遠遠看去,淑妃娘娘的外甥女兒頭上那支紅翡簪子,就是上一世的舊物。
想想當年的日子,也就跟現在差不多,現在是皇后有孕,當年是皇后被廢,都是空窗期。
蘇棠很清楚那些門道,皇上的飲食很難做手腳,環節監視的比較緊,不是一兩個人能避人耳目的,而且還有試菜太監。所以她讓禮親王妃加強檢查了皇上起居之地的熏香等物。
居然就真查準了。
慧嬪真是倒霉,她雖沒有明說,蘇棠也隱約聽出來了,她本有暗中相戀之人,便是有皇上寵幸,也是不愿進宮的,如今看來,她進宮就是淑妃害的!
禮親王妃坐立不安,她知道他們家是怎么當上內務府總管的,就是因為這位蘇大姑娘手眼通天,查出來兩樁謀害皇后所懷龍裔的事,可見內務府糜壞了到了什么地步。
得了這樁差事,好事當然是好事,但也是個難辦的差事,誰都知道內務府里頭不知道摻了多少沙子,一時半刻肯定清理不干凈,而且水至清則無魚,這種地方,錢權都有,是永遠不可能干凈的。
但這干凈和不干凈多少也有點講究,弄點兒小花招,給人下個絆子什么的,無傷大雅,可禮親王剛上任,就干出給皇上下藥的事來,這也真是太不給新任總管面子了吧!
虧的她靈醒,籠絡上了蘇大姑娘,她的直覺是對的,蘇大姑娘能嫁沈副統領,就不是普通姑娘,她果然是有辦法的。
今兒要不是她,禮親王新任就得坐蠟。
所以禮親王妃巴巴兒的等著蘇棠拿主意:“這要怎么查才好。”
“這會兒查只怕是查不出個什么來。”蘇棠輕聲笑道:“而且合歡香這個東西,查不查都是個難事兒,王妃您想想,皇上宴息之處,被人悄悄的換上了合歡香,若是真有人不軌也就罷了,可若是查出來是哪位主兒邀寵,您這大張旗鼓的一鬧,搞的人人皆知,得罪主兒就不說了,皇上多少也有點尷尬,只怕禮親王爺難免得個不會辦事的考語。”
禮親王妃悚然一驚,她想的卻是,蘇棠這么篤定皇上的熏香上可能有問題,難道她已經知道是哪位娘娘……
這樣一想,她就更不敢自己立刻拿主意了。
“那要怎么辦才好呢?”禮親王妃說:“要是不查,下回又來一次,咱們也不能次次都能防范到吧?”
“您先悄悄的查。”蘇棠已經想到了對策:“暫時不要驚動人,他們這一次沒成,難保沒有下一次,只要先圈到了人,有了目標,就好辦了。到時候看看他們打的什么主意,能抓的就抓,不能抓的就放著那里,再回皇上知道,憑皇上處置,這差事才算辦的圓滿。”
“果真周到!”禮親王妃取到了真經,不由的大喜:“我的兒,還是你會想,我回去就打發人去辦。”
蘇棠笑道:“這差事難辦的緊,也虧的王妃了。”
禮親王妃心定了,就辦事去了。
過幾日,還打發人到景仁宮送了一套云錦緞的衣服給蘇棠,來的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打頭,領著兩個丫鬟,都捧著大紅孔雀紋盒的盒子,笑著回道:“奴婢是禮親王妃打發來給大姑娘請安的,娘娘給大姑娘預備了出門穿的衣服。”
一頭打開盒子給蘇棠看,一邊笑道:“這是今年江南織造進的新的試樣緞子,總共只有兩匹,王妃看著好,顏色也合姑娘使,才打發尚宮局精工趕著做的,外頭現找不到這樣的花樣子,不會重了人。大姑娘且試試,若有哪里不合適的吩咐奴婢,現在改也來得及,明兒就能得。”
來得及?蘇棠反應了一下,就明白了過來。
過幾日的十月十四,沈家太夫人的壽辰,蘇家作為姻親,自是要到府賀壽的。
她看了旁邊的沈晉一眼,便笑道:“多謝王妃想著,正不知道那日穿什么呢,我回頭試試,真要改就打發人送尚宮局去。”
命葉心收下東西,打發了點兒銀子荷包,送她們出去,才回頭笑道:“這陣仗,不知道的還當你們家是龍潭虎穴呢。
還特特的送新衣服來,蘇棠打開盒子看看,蘇棠曾經見過的好東西多了,一看就知道這就是上貢里頭最好的錦緞了,拿在手里密實沉重,鮮亮的銀紅色,彩織了點點的折枝花卉紋樣,金線滾邊,連扣子都是用的珍珠。
單看這衣服,就更像了。
沈晉也往她手里的衣服看了看,然后說:“我也是想跟你說這個。”
他們雖是未婚夫妻,見面不那么忌諱,又都同在宮里的時日多,但到底景仁宮還是在后宮,沈晉進來的不算多,倒是蘇棠,她其實不亂跑,就平日里陪陪公主讀書,太后處走動走動,然后就時不時的拐去前頭西華門,或是御書房,給沈晉送點兒好吃的。
她看沈晉被底下侍衛笑了兩回,后來就多帶了點兒,秉承吃人嘴軟的原則,給她們家小統領解圍。
難得今天沈晉進來了,還不是伺候皇上進來的,她就知道肯定有事兒,蘇棠丟下衣服,坐到他身邊,還特意又把椅子往前拉了拉,笑道:“什么事,你說。”
蘇棠已經漸漸發現,小統領的冷峻,話少這種冷硬作風,都是跟他爹沈統領學的,大概是因為從小被當做未來的大統領培養,他不自覺的就一切都以父親為目標學習,包括了容貌神情。
但其實他的心一點也不像他面上那么硬,蘇棠不自覺的會貼的近點兒,他看起來好像會有一點不好意思,又會不由自主的有點輕輕的笑影,似乎是不慣這樣親密的靠近,卻又有些隱約的喜歡,并不會想避開她的靠近,他的神色會不知不覺間就柔和了下來,看著她的樣子,讓蘇棠覺得很喜歡。
以前,沒有人這樣的眼神看過她。
沈晉斟酌了一下,好像是不太好說的樣子:“你去侯府給老太太賀壽,不用管別的人,也不用管老太太說什么。那一日我也在前頭,若是有什么事,你叫人來跟我說就是。”
這聽起來還真的要去闖龍潭虎穴了?蘇棠這樣經驗豐富的人,很容易就聽明白了,她看看旁邊盒子邊散落的衣服,禮親王妃趕著送這貴重的衣服來,難道還真是戰衣,要她艷壓眾芳?
可是她又沒有長成皇后娘娘的模樣兒,有那心也沒那力啊。
她就笑起來:“哎呀,說的我好害怕。”
沈晉一笑,蘇棠接著道:“老太太能有什么事找我?我還沒過門呢,就算有點什么,老太太總得等我過門了才開口吧?”
不過提起侯府,蘇棠就想起來了,沈家還有個青陽侯的爵位的,但因大統領這特殊的職位,家里有個規矩,接任大統領后就分家出來單獨開府,這大約也是為了表示減少利益牽扯,只向皇上盡忠的意思。
所以老太太是在侯府的。
侯府人就多了,親戚也多,人人心思不同,有省事的,有慣于心計的,也有愛動手動腳的,沈晉清凈日子過慣了,偶爾去一趟侯府,說不定就覺得像是進了盤絲洞似的,不過他總冷著臉,應該能嚇退不少人吧,不像她,只是個柔弱的小姑娘。
蘇棠一下子就明白了,她不由的又靠近了一點,笑的甜蜜蜜的樣子:“你怕我被人欺負啊?”
“你對我最好了!”蘇棠說,她都這樣了,她家小統領還怕她去他家被人欺負,那她柔弱一點也沒什么不好:“你放心,要是有人欺負我,我就哭著去找你!”
第40章
青陽侯府地方有點偏, 離皇城也有一點遠,而且地方也不大。開國時八公八侯的格局,那時候的青陽侯府還排不上號, 但如今有了大統領, 這盛況就不一樣了。
又是青陽侯太夫人六十大壽, 一早府門前就有馬車川流不息的上門來賀壽, 蘇棠因從宮里出來,就沒拐回蘇家一起去, 是自己單獨由內務府的車馬送來的,到的時候,看到門口車馬都停不下了, 都是送了人進門,馬車單獨引去更遠處停。
同時到的, 還有兩宮賞青陽侯太夫人的壽禮,兩宮都打發了自己宮里的掌宮大太監前來賀壽, 十分賞臉。蘇棠眼見得壽禮走中門, 她坐的馬車, 雖然是內務府規制,也走的旁邊。
在二門上迎客的是侯府二夫人,大統領分了府, 侯府就是這位二夫人當家,二夫人長袖善舞, 她見了蘇棠, 雖然還是第一次見, 但還是很親熱的攜了蘇棠的手, 一家人一樣,笑道:“大姑娘來了, 老太太早念著你呢。”
一頭說著,難免就打量蘇棠,蘇棠這一身如此的金碧輝煌,戴的首飾也不匡多讓,十分直觀的驗證了蘇棠是受寵的皇后跟前受寵的姑娘的傳言。
蘇棠只是笑,不熟的人跟前,她話就少,一副溫柔靦腆的樣子。
青陽侯府真不大,二門上不用轎子,二夫人只叫人把蘇棠送進里頭去,給沈太夫人磕頭。
老太太穿一身深紅團福壽緞袍,一臉的笑,看起來也挺慈眉善目的,就是眼神大約不太好了,待蘇棠磕了頭,叫人帶到跟前,拉著她的手看,眼睛有點瞇起來,看了半天,沒認出來,還問:“這是誰家姑娘啊,看著真喜慶!”
蘇棠一張甜甜的小圓臉,要說喜慶那也說的上,只是少有人這樣說罷了。
是以沈太夫人跟前好幾個姑娘,不由的都掩著嘴笑。
沈家三夫人在跟前伺候,忙就笑回道:“這就是先前說的那位蘇大姑娘了,您老記得吧,前兒大嫂子進來說過……”
一邊跟老太太附耳又說了兩句,老太太點頭笑道:“就是她啊。”
然后又從上到下的打量蘇棠:“是個好孩子。”
就給了蘇棠一個紅包,打發她下去了。
蘇棠臉上靦腆的笑容是她慣常見客用的,沈太夫人沒對她另眼相看,她的表情此時也沒有半點走樣,得了紅包,她就往邊上去,沈家她兩輩子第一次來,雖然大致知道一點沈家的人口,但可沒接觸過。
蘇棠坐下就有丫鬟來奉茶,一色的通窯薄胎青蓮茶杯,旁邊的茶幾上放著一盒攢著四色待客茶點和果子,一格金藤葡萄,一格杏仁果脯,一格奶油香酥,一格芝麻鳳凰卷,還有一大盤紅艷艷的桃子。
在秋天,桃子可不容易得,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法子保下來的,而且今日這場面看起來也是用心鋪陳過的,絹幔一色兒新的大紅綢子,椅子坐墊和靠背也都換成了大紅壽字圖樣,外頭樹上用緞子扎了花,名貴菊花從二門一直擺到這廳堂門口來,沈家看起來不止是客人川流不息,居然也十分富貴。
而且富貴的并不避忌,禮親王妃送來這樣的衣服給她壓場面,顯然也是很清楚沈家的事,所以這富貴顯然來路正當,無須隱藏。
蘇棠上一世沒有留心這個,她在宮里雖然見過很多次大小統領,可他們永遠是穿著朝服,看不出絲毫富貴來。
蘇棠只坐了一會兒,還沒來得及看到自己認得的人,就見門口蘇家夫人和少夫人,帶著蘇家的二姑娘、三姑娘也進來了,旁邊陪著的是沈家大夫人,也就是沈大統領的夫人,沈晉的母親,蘇棠未來的婆母。
蘇棠忙迎了過去。
沈大夫人蘇棠是見過的,是在她還是宮中貴妃的時候,當時蘇棠只覺得她沉默寡言,乏善可陳,不太像沈大統領的夫人。
當然,她也想象不出來沈大統領的夫人應該是個什么樣子。
這會兒換這一世的眼光看到沈夫人,蘇棠還是想象不出來。
沈大夫人好像也看了蘇棠兩眼,卻又似乎并沒有特別關注,淡漠的仿佛蘇棠不是她未來的兒媳婦似的。
這位夫人這樣淡漠,大統領又那么冷峻,他們一天能說上一句話嗎?蘇棠有點漫無邊際的想,所以,連她們家小統領也一樣不愛說話了。
眾人在里頭給沈太夫人拜了壽,就轉到外頭花廳去,一出門兒,蘇家的二姑娘蘇蕓就興奮的跟蘇棠咬耳朵:“比下去了!”
蘇棠莫名其妙:“什么比下去了?”
蘇蕓是蘇家二房的嫡長女,比蘇棠只小著幾個月,所以成了二姑娘,她就比蘇棠會長,蘇棠是甜美的小圓臉,蘇蕓卻長的隨了姑母皇后娘娘,也是那種嫵媚嬌柔的模樣兒,不過性子倒不一樣,蘇蕓活潑,蘇棠跟她一比,就算穩重了。
“陸若鶯啊,你今天可比她強!”蘇蕓說。
然后她看到蘇棠的神情,小聲說:“你不會不知道吧?”
“誰啊?”蘇棠心里隱約有點明白了,但還是問。
到底是姐妹,蘇棠雖與如今的蘇蕓隔了一世,回來后又基本住在宮里,可是一點兒沒覺得隔閡生疏,說起這些來特別自然。
“你居然真不知道!”蘇蕓驚嘆:“我知道你不愛在外頭聽人說這些,可這個你也不知道?就沒一個人跟你說嗎?陸若鶯是沈家早預備好要給沈副統領求娶的,原說是過了十五就提親,嘿嘿,陸若鶯下個月就是十五歲的生辰了!”
“那可得隨份兒禮。”蘇棠隨口道,又趕著問:“她在里頭?什么樣?什么樣?”
“我還以為你真不關心呢。”蘇蕓笑道:“平日里你就說無趣,不愛聽這些,姐妹們熱熱鬧鬧的,就你孤拐,寧愿去釣魚。”
蘇蕓取笑她:“這會兒你也急了!”
什么?她以前是這個樣子嗎?蘇棠自己都有點茫然,她還以為自己一直就長袖善舞,善體人心呢,原來她以前沒有朋友,是自己不會交朋友嗎?
原來她長大了這么多!
這時三姑娘蘇薔也轉頭過來插了一嘴:“早說大姐不知道,在里頭就指給你看了,就老太太跟前穿大紅的那個姑娘,瓜子臉兒細長眼睛單眼皮,大姐想起來沒?”
蘇棠回想了一下,沒想起來,她當然也掃了一眼老太太跟前幾個姑娘的,只記得有個穿海棠紅銀絲緞褙子的姑娘,生的白生生的,大眼睛櫻桃小嘴,頗為貌美。
看她茫然的樣子,蘇蕓笑道:“等會兒碰到了再叫你看,長的也就那樣,單眼皮不經看,這會兒看著就算美了,今后年紀大了,就一副刻薄模樣,拿什么跟我們大姐姐比。”
“就是。”蘇薔幫腔。
蘇棠又想了一下,還是沒想起來,氣的很:“怎么你們都知道!就瞞著我。”
“大姐脾氣還是那么壞。”蘇蕓笑道:“誰敢瞞你呢,不是之前誰也不知道會有這個賜婚嘛,沒來由的我怎么跟你說這個,只怕說了你也不愛聽。再說了,多少人都知道呢,陸若鶯成天只當自己是沈家大少奶奶,也不藏著掖著的,認得她的人都知道。大姐但凡略微走動幾處,也不能不知道。”
“她是哪家的?”一時眾人到了花廳,蘇棠姐妹卻還遠遠的落在后頭說著私房話,蘇少夫人回頭看一眼,也沒理會,自己去與別家的夫人奶奶們交際。
女兒就是個孤拐性子,也虧的姐妹們都容讓她,平日里也難得這樣融洽,讓她們說笑去才好。
蘇棠想了一圈帝都有數的勛貴高官,也沒有哪家姓陸的。
“沈太夫人娘家姓陸,大姐姐也不知道?”蘇蕓又驚訝了,大姐姐眼看都要嫁進沈家了,居然什么都不知道。
蘇棠不由的反思了一下,她好像是太不關心了一點,既然賜婚了,她就應該多了解沈家才對,可她一心就想著要扳倒誠王府,弄死蕭銘闕,別的似乎都好像無關緊要了一般。也只有小統領在跟前了,她才短暫的放下一點,和小統領談談戀愛(?)這樣子。
這樣真不應該,扳倒誠王府重要,可現在小統領也很重要,蘇棠便道:“我在宮里,也聽不到這些。你們跟我說。”
這也是真的,夏晴那樣的仙女,向來不理這些俗事,而昌寧又是公主,跟她一樣呆在深宮里,比她見的人還少。
蘇蕓便笑道:“其實我以前也不大留心的,還是這回大姐姐賜婚了,我才聽人說的時候伸個耳朵過去。沈家若不是皇上做主賜婚,是向來不與高門大戶聯姻的。”
蘇薔跟在旁邊聽,此時就疑惑的說:“我們家也算嗎?”
蘇棠笑道:“算一半吧,到底有姑母。”
蘇蕓說:“我覺得也是,反正好像也不跟后宮娘娘家聯姻的,他們家的姑娘,也從來不進后宮,也不選秀。所以既不是高官勛貴之家,娶的就常是富貴人家的姑娘。”
“陸家就差不多每一代都有姑娘嫁到沈家去的。”蘇蕓顯然知道的很不少,說起來頭頭是道:“陸家是江南鹽商發家的,后來還有別的很多生意,聽說生意都做到海上去了,銀子多的數不清,據說帝都每條街上都有他們家的鋪子。家里人口也多,陸若鶯是陸家長房的,年紀最小,沈太夫人疼的很,從小兒就說要把她嫁給沈副統領呢。”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他們家小統領那日特地來跟她說那一句。
蘇棠心里有數兒了,這明顯是小統領自己不喜歡陸若鶯,她滿大街的說要嫁給小統領有用嗎?能怪得到她蘇棠頭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