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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91章

    劍南道給蘇彧送來軍報,邏娑王昆郎松正已經在南詔邊境了,南詔國王親自去見了昆郎松正。

    蘇彧板著臉看向那副掛在御書房的地圖。

    如今的邏娑十幾個貴族割據,邏娑王手中不過六萬兵力,別說打現在的大啟,就是與五年前的尉遲軍都無法抗衡,南詔倒是有十五萬軍隊,但是此前戰力被邏娑消耗掉不少,再加上南詔國王也是個愛打仗的,耗盡了南詔國力。

    所以即便邏娑王和南詔聯手打大啟,蘇彧并不怕他們。

    只是她現在忙著發展經濟,忙著搞建設,還忙著恢復女兒身,就像開開心心做大餐的時候,兩只蒼蠅在那里“嗡嗡”地飛來飛去,要打死這兩只蒼蠅還得騰出一只手來。

    第二日朝會的時候,蘇彧就把這件事拿出來討論。

    三位宰相當眾姚非名最激動:“不殺了邏娑王,他就會像只蒼蠅盯著屎一般日日盯著我們大啟!”

    蘇彧重重咳嗽了一聲:“姚閣老這個比喻是不是……”

    姚非名想了想,這個比喻確實不妥,當真是可惡的昆郎松正,把他們大啟當做什么了!

    于是他改口說:“邏娑王就是只禿鷹,日日盯著我大啟,只有將他打死了,西境才得安寧。”

    崔玄也贊成向西南派兵,不單單是邏娑王,至少要把南詔給打怕了,不敢再來騷擾大啟。

    既然兩個閣老都贊成打,謝以觀就保持沉默,順便細細觀察滿朝文武的反應。

    新上任的戶部侍郎劉顯璋見謝以觀沒有說話,自以為揣度到了謝以觀的心思,連忙站出來反對:“十五州剛剛收復正是要休養生息的時候,若是此刻再對南詔用兵,只怕不妥。”

    蘇彧看了他一眼,笑瞇瞇地問:“那依劉侍郎看,要怎么辦呢?”

    劉顯璋看向謝以觀,謝以觀似笑非笑沒有說一句話,于是他大著膽說:“不如主動和南詔國結秦晉之好。”

    謝以觀這回真笑了,溫和地問:“劉侍郎,眾所周知,我大啟如今并無公主。”

    劉顯璋不在意地說:“隨便尋個官吏之女封為公主就是。”

    歷朝歷代去和親的不是宗室女就是官吏之女,或者是貌美的宮女。

    大啟之前碰上蘇琰這個晦氣的先帝,殺得宗室女都沒幾個,至于宮女,要知道蘇彧登基已經五年了,卻沒有選過一次秀,宮中留下來的宮女年紀都不小了,也都不適合去相親,所以就只能尋官吏之女了。

    謝以觀笑著對蘇彧說:“劉侍郎倒是有兩個女兒。”

    劉顯璋一愣,猛地就跪下來,大聲說:“陛下,臣的兩個女兒一個十四,一個才十二,皆未到及笄的年紀!”

    元靈站在武將之中發出了一聲笑,她站出來說:“從前被擄到邏娑的女郎最小的不過十歲。”

    劉顯璋很想說那怎么能一樣呢?可是他不敢應,生怕皇帝真的封他女兒為和親公主,畢竟十四歲被送去相親的也不是沒有。

    所幸,蘇彧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只涼涼看了他一眼,將他這個戶部侍郎降成戶部郎中。

    不過對謝以觀反對派公主去和親,蘇彧還稍稍有些詫異,她私下問謝以觀:“朕還以為知微會贊成。”

    比起姚非名和崔玄,謝以觀要更謹慎一些,縱然他骨子里也是個主戰派,她還以為他至少會先試探一下南詔的態度。

    謝以觀實話實說:“臣有私心,畢竟臣是有妹妹的人,若是今日臣贊成了,旁人會不會說,臣的妹妹是朝中女官,理應身先士卒挑起和親的重任?”

    他看了蘇彧一眼,又垂眸說:“陛下,曾經五大世家便是靠聯姻團結在一起的,可結局又是如何?與世家的聯姻都只是這樣,又何況是和親?”

    蘇彧總覺得他意有所指,尤其是在他明知她是女兒身的情況下,他將重音放在了“與世家的聯姻”這六個字上,像是故意在和她暗示什么。

    她笑笑,沒有再接他的話。

    謝以觀略有些遺憾,不過他相信陛下是能聽出他的言外之意的。

    “你回去讓戶部準備糧草,這場仗總是要打的,不過朕要再想想,應該怎么打。”蘇彧揮手示意他退下。

    她獨自一人在御書房待了一會,便起身去尋還囚禁在宮中的鳳儀羅。

    這兩年的時間,蘇彧基本沒怎么來找過鳳儀羅。

    起先,鳳儀羅還心驚膽戰,生怕蘇彧一個想起來,就把她給殺了,后來鳳儀羅久不見蘇彧,便漸漸把心放下來,尤其是蘇彧又派了三個宮女過來,天天陪她打麻將。

    鳳儀羅學會打麻將之后,就沉迷其中,都快忘記自己是南詔國七公主。

    蘇彧見到鳳儀羅,差一點沒有認出她來,兩年未見,這位南詔國公主在大啟皇宮里倒是吃好睡好,整整胖了一圈,養得是白白嫩嫩的,雙下巴都出來,除了眼下有兩個熬夜搓麻將的黑眼圈之外。

    她低頭看向自己又細了一圈的腰身,多少有些心里不平衡,冷臉問鳳儀羅:“南詔國王要和邏娑王聯手攻打大啟,這事你可知道?”

    鳳儀羅先是愣住,如今的事態發展和她的前世差了十萬八千里,她哪能知道這事啊,隨即她臉色一白,不會是因為南詔要攻打大啟,蘇彧先把她殺了祭軍旗吧?

    鳳儀羅立刻很沒有骨氣地跪地求饒:“陛下,妾現在就是個大啟人,南詔如何與妾一概無關。”

    蘇彧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忽地笑了起來。

    鳳儀羅整顆心都提了起來,哭著說:“陛下只要不殺妾,讓妾干什么都可以!”

    蘇彧蹲下身,與她平視,臉上的笑容不變,輕聲問她:“公主可想做南詔國的國王?”

    “啊?”鳳儀羅懷疑剛剛自己是幻聽了,但她又不敢叫蘇彧再說一遍,只能傻傻地看著蘇彧。

    蘇彧耐心十足地又問了她一遍:“公主可要做南詔國的國王?”

    這一次,鳳儀羅聽得清清楚楚,她硬著頭皮回答:“未、未曾想過……”

    她最有野心的時候,也就是想著將她的兄長扶上南詔國王的位置,她做一個攝政公主,倒是從未想過自己做女王。

    蘇彧說:“那公主從現在開始好好想一想了,如何做好這個南詔國王。”

    鳳儀羅現在滿腦子都是麻將,其實并不是很想回去,但是對上蘇彧的笑容,她不敢明著說不,只說:“其實南詔有很多王子,就算是公主,妾上面還有六個公主,這王位只怕輪不到妾。”

    蘇彧站起身,又將鳳儀羅從地上扶起來,“公主不必擔心,有朕在呢。朕扶公主做南詔國王,條件是南詔需得向大啟稱臣,做大啟的附屬國。”

    鳳儀羅硬著頭皮問:“這個國王,妾是非做不可嗎?”

    蘇彧笑瞇瞇地反問:“公主說呢?”

    鳳儀羅沉默了一下,小聲問:“那南詔其他的那些王子公主呢?”

    蘇彧漫不經心地說:“朕并不是很喜歡殺人,但要是有人非往刀刃上送人頭,這點成人之美朕還是有的。”

    鳳儀羅懂了,不就是順大啟者昌、逆大啟者亡嗎?

    蘇彧在和鳳儀羅“愉悅”地聊過天之后,心中便有了大致方案,她將還在渭州的尉遲乙召回京城——

    十五州收復之后,渭州就成為了西面接壤邏娑的邊境,所以蘇彧又將尉遲乙和蘇承影派過去,既是負責監督渭州的建城事宜,也是防著邏娑軍殺回來。

    渭州朝偷襲的邏娑軍開的那一炮,就是尉遲乙下的命令。

    尉遲乙彼時并不知道那是邏娑王過來偷襲,他只是見到遠方有點滴星火,隨即又滅掉,直覺有情況,本以為是邏娑零散的軍隊過來打劫,就讓炮兵發一炮去試探,早知道是邏娑王,他當時鐵定不讓炮兵停下來,把邏娑王轟個稀爛。

    不至于邏娑王到現在還能出來作妖。

    尉遲乙收到蘇彧的信之后,在征西軍中調了三萬人跟他回京,余下的跟著蘇承影繼續留守渭州。

    他快馬加鞭回的京,回尉遲府換了一身衣袍趕在申時進了宮,進宮之后,就被領著去了御花園。

    蘇彧就坐在葡萄架下啃棒冰。

    崔玄和謝以觀皆站在她的身旁,謝以觀陪著她一起吃棒冰,崔玄則抿著嘴,沒有說話。

    尉遲乙瞇了一下眼,他怎么覺得他幾個月不在京,崔玄和謝以觀看向皇帝的眼神愈發古怪了。

    蘇彧看他來了,又命人給他也拿了一根棒冰。

    尉遲乙才吃第一口,就聽到蘇彧對他說:“你在禁軍十六衛中再挑出五萬人,我們帶八萬人去劍南道,還有兩門大炮,朕已經讓阿燃先行,送到劍南道,到時候再聯合東西川藩鎮的兵力,直取南詔王都。”

    尉遲乙對于這個安排沒有異議,又覺得這話似乎有點不對,看向蘇彧:“陛下口中的我們是指……”

    蘇彧指了指自己:“朕要親征南詔。”

    “啪嗒”一下,尉遲乙手中的棒冰就掉在了地上,他迅速看向崔玄和謝以觀,用眼神指責他們怎么不勸陛下!

    崔玄的臉比棒冰還冷,謝以觀認真地吃著棒冰,只當沒看到。

    蘇彧一口咬光棒冰,站起身說:“這事已經定下來了,你回去準備準備,我們三日后出發。”

    尉遲乙摸了一下鼻子,許諾說:“臣這一次一定將邏娑王的頭割下來,給陛下做酒杯!”

    蘇彧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轉頭對崔玄說:“行簡留下吧,朕還有幾句話要對你說。”

    謝以觀自覺行禮,帶著尉遲乙一起告退。

    尉遲乙走在謝以觀旁邊,試探地問著:“知微兄,你覺不覺得崔行簡有些古怪?”

    謝以觀淡淡瞥了他一眼,尉遲乙問的是崔玄看的卻是他,他不至于連這點試探都看不出來,只笑著說:“尉遲將軍的遲鈍倒是叫我羨慕。”

    尉遲乙:“?”

    謝以觀拍了拍他的肩膀,位置剛好是方才蘇彧拍過的地方,“日后你就知曉了。”

    尉遲乙:“……”讀書人的打啞謎真的很令人討厭。

    而另一邊,崔玄靜靜站在那里,等著蘇彧開口。

    蘇彧側過頭,看向他的目光有幾分新奇:“行簡倒是不勸朕?”

    “陛下已經決定的事,臣再勸也是無用。”崔玄無奈地說,他很早就知道,這位笑瞇瞇的帝王一旦決定的事不管繞幾個彎都要做成。

    而且他也知道,蘇彧若是親征拿下南詔,日后稱女帝,朝中阻力也會小很多。

    “臣在京城等陛下凱旋而歸。”崔玄很想跟著蘇彧一起去劍南道,不過他知道,這一次親征非同小可,他和謝以觀都只會被留在京中,負責調度。

    “嗯,朕打算帶棄塵法師和若空一起去劍南道,他們兩個會醫術,出發前你去見一見棄塵法師吧。”其實不單單是醫術的關系,打下南詔之后,她打算再用一用兩個和尚。

    崔玄怔了一下,隨即彎了一下唇,他的陛下總是在不經意之間讓人軟了心腸。

    崔玄本想和棄塵好好道別的,難得他這個父親能派上用場,誰知道棄塵看到他,卻是長長嘆了一口氣。

    他冷冷地問:“你這是何意?”

    棄塵嘆息著說:“貧僧在為施主擔心,你既不如謝施主溫柔,也不如尉遲施主爽朗,這……哎……”

    崔玄:“……”

    第192章

    蘇彧在親征南詔之前,又去見了一次虛靈。

    老和尚辟谷剛結束,顫顫巍巍的,蘇彧懷疑他哪天就把自己給餓死了。

    兩人坐在那里對視許久,都十分沉得住氣。

    虛靈看了看外面天色,覺得皇帝一直坐這影響他作息了,于是他開口問:“陛下是想問此行的吉兇嗎?”

    蘇彧嗤笑了一聲:“明天都要出發了,測出來兇,難道朕就不去了嗎?這個問題沒有意義。”

    虛靈雙手合十,再問:“那陛下來老衲這又是為的什么?”

    蘇彧手指在案幾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在虛靈打算直接趕人之前,疑惑地問:“老法師不是莽撞之人,也不是多言之人,那天卻突然點出朕的身份,是想要試探什么?”

    虛靈慢悠悠地回答:“自陛下登基之后,天象反復變化,老衲觀測天象多年,從未遇到過這樣的。見到陛下后,老衲更覺驚奇,陛下身上的氣運著實驚人,不過陛下目光堅定不移,并不是會被鬼神左右的人,若老衲不語出驚人,怕是難以與陛下搭上話。”

    他稍稍一頓,略帶一絲笑意著說:“老衲修行多年,生死倒也不那么在意,不過能多活一時便多活一時,所以老衲沒等棄塵離開就開了口,若只有陛下與老衲二人,想來陛下并不會在意老衲的死活,但若棄塵在,陛下便多一些顧忌,當然要是陛下連棄塵也不在意,那老衲也是可以面對生死的。”

    蘇彧笑出了聲:“老法師倒是好算計,你這樣的心思當出家人實在是可惜。”

    虛靈再次雙掌合十:“老衲與大慈寺的虛云曾是同門師兄弟,師父在時,便說他慧根比老衲強,老衲年輕時不服氣,便選擇挨著大慈寺的岫云寺修行,卻最終走到了探尋天行奧秘之道上,到底還是走偏了。”

    “老法師和虛云,你們兩個不正好說明世事難料嗎?”蘇彧站起身,“天象變幻莫測,人生也是如此。”

    虛靈看向蘇彧,點點頭,難得贊同了蘇彧的話。

    他抬頭就見蘇彧已經往外走去,他望著蘇彧的背影看了許久,一直等到棄塵進來,他看向欲言又止的棄塵,問:“可是要問吉兇?”

    棄塵搖頭,沉默了半刻,才問:“貧僧尚未修煉到家,見陛下身上多桃花,卻不知道她會選哪朵,住持可能看出哪朵才是她的正桃花?”

    “這與你一個出家人何干?”虛靈顯然對這個話題不大感興趣,棄塵要是和他討論一下蘇彧究竟能走到哪一步,他說不得還比較來勁。

    棄塵小聲說:“替崔施主問的。”

    虛靈沒有回答他,反倒說:“你終究沒有完全放下俗塵。”

    棄塵愣住。

    虛靈倏地閉上眼睛說:“老衲似有所悟,從明日開始辟谷,你走時也不必來與老衲告別了。”

    棄塵習慣他這個樣子,恭順地從虛靈的屋子里退出來。

    第二日天亮,蘇彧背著黑色長匣子,騎著高頭大馬,領著八萬將士從京城往西南出發,馬蹄揚塵,鎧甲作響,八萬人黑壓壓一片,氣勢磅礴。

    黑云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崔玄站在高高的城墻上,望向蘇彧頭也不回的背影,即便知曉她是女郎,卻也很難對蘇彧說出類似他來保護她這樣的話,他所能做的便是,叫她能沒有后顧之憂。

    一直等到塵土飛揚,什么也看不到,崔玄才慢慢地轉過頭來,果然看到謝以觀就站在另一端。

    謝以觀也回過頭來。

    兩個人遠遠對視了一眼,又裝作沒有看到對方一般,各自從左右兩端的階梯走下城墻,又各自上了自家馬車,朝著不同的方向而去,兜兜轉轉,最終在政事堂的正門前,兩個人又同時下了馬車。

    殊途同歸。

    謝以觀若無其事地打著招呼:“崔閣老來得真早。”

    崔玄疏離而矜持地點頭:“謝閣老來得也不遲。”

    剛從馬車上下來的姚非名正正好好從他們中間走過去,他走了兩步,又往回倒退了兩步,停在他兩人中間。

    姚非名笑呵呵地說:“兩位走得倒是很快,明明我看到你倆一起從城墻上下來,愣是一個都沒有追上。”

    崔玄、謝以觀:“……”

    從京城到劍南道,需要穿過兩座山脈,八萬大軍歷時一個月才到達劍南道西川的錦城。

    蘇彧御駕親征的消息于三日前才送到西川節度使蕭承和東川節度使顧重照的手上,蕭承還好說,他就在錦城。

    顧重照則特意從東川趕過來,身邊還帶著他的兒子顧七郎顧長安。

    蕭承與顧重照、顧長風一道在錦城的城門前等待皇帝歸來。

    顧長安不過十六,正是好奇少年,總是不斷問他的父親:“阿耶,圣人真長得像大姐說的那么好看嗎?大姐說,謝舍人都長得沒有圣人好看,是真的嗎?”

    顧重照起先還耐心地回答顧長安:“不能再叫謝舍人了,他如今是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你要稱呼他為謝閣老。”

    顧長安點頭,再問:“那圣人真的有那么好看嗎?大姐說自己也就差圣人一點點,那圣人豈不是同我一般豐神俊朗?”

    原本站著一動不動的蕭承終于忍不住看向顧長安,顧重照的幾個子女長得都不算差,顧長安圓眼圓臉看著十分可愛,但論容貌連他那個二弟蕭落都比不過,莫說和圣人比了。

    顧重照被蕭承看得老臉一紅,轉頭就斥責顧長安:“沒有鏡子總有尿吧!”

    顧長安安靜了一下,隨即問顧重照:“這會兒真沒尿,阿耶想要上茅廁嗎?圣人是不是快到了,阿耶這會兒去如廁是不是不大好?”

    顧重照:“……”下次!下次出門,他絕不會帶這小子!

    所幸,沒多久就傳來了層層疊疊的腳步聲與盔甲的撞擊聲,是浩浩蕩蕩的八萬人隊伍到了。

    顧長安睜大眼睛盯著為首的高大男子,小聲問顧重照:“那便是大姐口中無人能敵的圣人嗎?難怪大姐會選中大姐夫。”

    顧重照額頭的青筋劇烈地跳動了一下,忍無可忍地低吼了一聲:“那是陛下身邊的尉遲將軍,你給我閉嘴!”

    顧長安看向臉紅得像煮過的顧重照,乖乖地閉上嘴。

    為了安全起見,尉遲乙在前方開路,蘇彧在中段,尉遲佑護在她身旁,元靈、元燃姐弟倆殿后。

    待到大軍停下,元靈、元燃看過后方無事,才騎馬到蘇彧身旁,護在她的左右,一起從軍中走到前端。

    蕭承和顧重照率先單膝下跪:“臣等參見陛下。”

    顧長安愣了一下,才跟著跪下去,一直到起身的時候,他的眼睛還不自覺地偷看向蘇彧,原來顧大娘說的是真的,圣人當真好看!

    蘇彧注意到顧重照身旁的顧長安,和顏悅色地問:“顧節度使,這位是?”

    顧重照連忙說:“這是臣不成器的第七子,名長安,年十六,尚未取字,還算能武兩下馬槊,故而在軍中混了個校尉。”

    蘇彧朝著顧長安一笑,“原來是顧七郎。”

    她轉頭問身旁的尉遲佑:“阿佑剛到朕的身邊時也才十六,也是校尉吧?”

    尉遲佑點頭:“不過臣十六歲的時候比他高。”

    顧長安立即說:“臣還會再長高的!”

    他小心翼翼地瞄向笑瞇瞇的蘇彧,臉不自覺地紅了紅,皇帝不僅長得好看,性子看上去也是一等一的好。

    少年郎的心思都寫在臉上,蘇彧并不在意,反倒是顧重照嘴角抽搐了一下,再次后悔將顧長安帶出來,要不是顧大娘已經嫁人,剩下的幾個子女當中顧長安的武力值最高,他是一點都不想帶顧長安來見皇帝。

    蘇彧同他們簡單寒暄了兩句,就直奔主題,問蕭承現在南詔大軍集中在哪里,邏娑王的軍隊又壓在哪里。

    自從南詔與邏娑結盟之后,蕭承便派人日夜監視著邊境,對蘇彧所問,一一作答。

    蘇彧點了點頭,讓尉遲乙和元靈安置軍隊,她則往蕭承的節度使府去。

    顧長安跟在她后面一路,注意到皇帝身上背著個黑匣子,見皇帝坐下時也沒有把黑匣子放下來,忍不住問:“陛下背的是什么?”

    蘇彧看向他,顧重照已經拉著他一起跪下:“小兒無知,還請陛下恕罪。”

    蘇彧彎了彎眉眼:“十六歲不小了,前面朕就說過,阿佑到朕身邊保護朕的時候也才十六。”

    顧長安并不知道顧重照的害怕,一雙圓眼亮閃閃地盯著蘇彧:“臣也覺得不小了,臣也可以保護陛下!”

    要不是蘇彧還在,顧重照都想起來揍顧長安一頓,讓他趕緊閉嘴。

    蘇彧的眉眼彎得愈發厲害。

    尉遲佑也跟著她笑了一下,他二叔老說他傻,真該把尉遲乙叫過來,讓尉遲乙看看,什么叫做真傻。

    元燃卻是皺了一下眉頭,緊緊抿著唇。

    “阿燃,把地圖拿出來,朕同兩位節度使商議下怎么樣布置兵力。”蘇彧對元燃說。

    元燃立刻從隨身的包裹里拿出蘇彧之前所畫的地圖。

    蕭承對蘇彧還算熟悉,對那張極度精準的地圖只在心中詫異,并不顯露在臉上。

    顧重照和蘇彧交過手,早早知曉這位皇帝的可怕之處,所以無論蘇彧拿出什么,他都不會驚訝,就算驚訝也不會讓別人察覺。

    唯有顧長安將詫異與崇拜滿滿寫了一臉,活脫脫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

    顧重照默默想著,要么等會把顧長安騙回房,打暈綁起來算了,省得他在皇帝面前丟人現眼,一次又一次。

    南詔調了十萬軍,而邏娑王也派了四萬人過來,如今壓在邊境線上有十四萬軍。

    但是蕭承在意的是:“邏娑王還有兩萬人不知去向,這是臣擔心之處。”

    “西南八卦為坤,對應五行為土,他既屬木,確實會藏匿其中不好找。”蘇彧指著劍南道與南詔之間的叢林。

    在場的人都沒聽明白蘇彧的話,但唯有顧長安說出來:“陛下,臣愚鈍,沒聽懂。”

    蘇彧笑了下,“聽不明白也正常,朕說的是昆郎松正應該是躲在這一帶,你們看南詔軍、四萬邏娑軍以及這片叢林剛好對西川形成一個半包圍。”

    蘇彧在心底感嘆了一下,當初老道是要教她奇門遁甲來著,只可惜她后來將這一套高深的理論簡化成陷阱技術,用于捕捉獵物,沒有想到有生之年還有用上她這半吊子奇門遁甲理論的時候。

    不過,她知道自己打仗的水準在哪里,正面剛的事不是她的活。

    她來只為了一件事,那就是殺掉邏娑王昆郎松正,扶鳳儀羅成為南詔女王。

    第193章

    鳳儀羅隨著蘇彧一起到了錦城,她本以為蘇彧會繼續軟禁自己,卻沒有想到,到了錦城,蘇彧就完全不管她了。

    她從西川節度使府走出去,都沒人有人攔她,就是她在門口遇到同她一起搓麻將的宮女,她遲疑地問:“你們三個怎么也在此處?”

    其中一人說:“我們跟隨陛下而來。”

    另一人說:“恭喜公主,前面就是南詔國,陛下說,公主隨時可以回去。”

    鳳儀羅看著不遠處來來往往的玄甲兵,卻一動不敢動,她被蘇彧軟禁了兩年,現在正值大啟和南詔開戰的時候,她要是貿然回到南詔,只會被人當做是叛國的奸細,除非她能帶回去什么有用的情報。

    她猶豫地轉頭,望向內里的廂房,她知曉蘇彧在哪個院子里,可是以她的本事真的能從蘇彧那里偷到有用的情報嗎?

    鳳儀羅多少有些不自信。

    剛重生那會,她自以為熟知未來,能夠翻云覆雨,玩弄眾人于股掌之間,可等待她的是什么?

    鳳儀羅不愿意去回憶自己的失敗。

    一直沒有開口的第三人在這個時候說:“現在邊境過于危險,公主現在回南詔無疑是送命。”

    鳳儀羅看向她,她問鳳儀羅:“遇都遇上了,公主要不要同我們幾個一起打麻將?”

    鳳儀羅再看了一眼連走路都步伐整齊的玄甲兵,盔甲作響的聲音聽得她心驚膽戰,她默默收回目光,再對上三人,說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態,脫口而出就是:“你們帶麻將了嗎?”

    這三人是當初蘇彧挑出來放在安全司的娘子軍,又經過培訓之后,放在了鳳儀羅身邊,既然她們能問出鳳儀羅要不要一起打麻將,自然是做好了所有準備。

    當鳳儀羅坐下來,打了好幾圈麻將之后,才發現又是一天過去。

    初秋的錦城夜間風寒,她身上清涼的羅裙無法抵擋這樣的秋風,墻外玄甲兵的步伐聲像是永不褪去,一步一步都像沉沉地踏在她的心上,那一點點曾經的意氣與勇氣都被踏碎。

    “公主還打嗎?”

    “打,再打三圈,今日就不打了。”

    鳳儀羅回答,她想著,怨不得她,她做了那么久的俘虜,也不見南詔有什么人來營救她,而今要不是她父王一意孤行,要攻打大啟,蘇彧也不會御駕親征,所以也不要指望她去做什么。

    她又想到蘇彧同她說過的事,緊緊握住拳頭,前世早已是過眼云煙,她倒要看看今生今世,她、邏娑王、蘇彧,以及南詔,究竟會是一個怎樣的結局。

    鳳儀羅說是說打三圈,卻是熬著夜打了三圈又三圈,最后撐不住了,在雞鳴時才去睡覺。

    而那三個喬裝成宮女的人在蘇彧起床之后,向她匯報了鳳儀羅的情況。

    蘇彧點點頭,對于鳳儀羅的行為完全不意外,這位公主前世能把滅國之仇全算在蘇承影頭上,心安理得地做邏娑王寵妃,今生重啟后就立刻找上邏娑王,后來被她軟禁之后又毫無負擔地住在皇宮里,現在是這個選擇也不足以奇。

    也正因為鳳儀羅不夠聰明,貪生怕死,又慣會給自己找心安的理由,所以蘇彧才會選擇扶持她。

    三個人離去后,元燃才進來為蘇彧梳發。

    錦城這邊并不像京城已經流行拋光度極高的鏡子,這里依舊用著朦朦朧朧的銅鏡,人也照得不甚明了。

    元燃不經意地看向被銅鏡柔和了眉眼的蘇彧,突然怔住。

    蘇彧半天沒有見到他行動,轉過頭問他:“怎么了?”

    長發散落的蘇彧愈發雌雄模辯,若換做以前,元燃不會有所懷疑,只是他想到了那些由安全司之手傳播出去的《大云經》,那尊崔玄帶過來的女觀音像,那些散步在江南的織女傳說。

    他從前只管做未曾想,直到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其中奧秘。

    元燃屏住氣息,上前為蘇彧束發,隨即又再次望著鏡中的蘇彧出神,陛下這等容顏,不管是男是女,都能傾倒眾生,而他卻只能做眾生之中最卑微的那一個。

    “陛下真好看。”元燃夸贊,他隨即垂下眼眸,輕聲說,“臣想永遠做陛下手中的刀,用得很臟很臟也沒有關系。”

    蘇彧站起身,微微仰頭,朝他露出她的梨渦,“你既然是朕手中的刀,就不會臟,朕做的那些事怎么能叫臟呢?”

    元燃急急地說:“臣并非這個意思……”

    蘇彧伸手彈了一下他的額頭,“你呀,想要在朕身邊長長久久,就少點悲春傷秋。”

    被蘇彧彈過的地方并不痛,元燃只覺得很燙,燙得他一張臉都通紅了。

    等他回過神時,蘇彧已經站在門前,她回頭,發尾在秋光中飛揚,“還不跟上來?”

    尉遲乙和元靈已經在書房等著蘇彧,昨日蘇彧和蕭承、顧重照商議的時候,他倆不在,蘇彧索性只字不提昨天決定的事,也聽聽他們兩個沒有被干擾過的想法。

    尉遲乙的想法與蘇彧大差不差,他一聽說邏娑王不見蹤影,近乎直覺地就把手放在了昨天蘇彧所說的那片叢林上,“臣以為邏娑王應當是藏匿在這一帶。”

    蘇彧:“……”要什么奇門遁甲,直接拿尉遲乙當雷達使用就好。

    南詔軍和邏娑軍分成了三股,大啟軍卻是擰成一股,直攻南詔的主力,再加上兩門大炮的加持,不等南詔排兵布將,就被大啟軍打得七零八落。

    不過幾日的時間,都不用大啟軍親自上,只要兩門炮一響,甭管有沒有打中,南詔軍就丟盔棄甲、潰不成軍。

    南詔這邊的主帥是鳳儀羅的那位三王兄鳳儀景。

    他是南詔王后所出的嫡子,幾乎所有的人都說他繼位南詔王是鐵板釘釘的事,唯有他自己知道,南詔國王年紀越大,對他的防備越大。

    這一次聯合邏娑軍攻打大啟,鳳儀景是反對的,只是南詔國王十分堅持,甚至大庭廣眾之下斥責鳳儀景:“如今的南詔國王還是孤!沒有你說話的份!你若是不想出征,便把兵權讓渡出來。”

    鳳儀景一度懷疑,南詔國王是為了逼他把兵權交出來,才想要打這一仗。

    但是兵權是王后和他的底氣,鳳儀景絕對不會交出來,所以他咬著牙應了下來。

    他本以為,南詔十五萬軍再加上邏娑六萬軍,怎么也是與大啟勢均力敵,但是真正開戰之后,他就感受到了深深的絕望。

    不單單是兵士,便是他,只要一聽到大炮的轟鳴聲,就毛骨聳立。

    鳳儀景站在高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大炮轟開了南詔的防線,隨即大啟的盾兵一步步逼迫上來,藏匿在盾兵之中的弩兵,將箭射出。

    南詔的士兵們在弩兵的箭雨下紛紛倒下,他們的盾牌和鎧甲在鋒利的箭矢面前顯得如此脆弱。

    鳳儀景面上的血色盡失,緊緊地抓住自己身旁的謀士問:“大啟人用的究竟是什么武器!”

    不單單是那兩門他見都沒有沒見過的大炮,就連大啟的弩弓射程和準度都遠高于南詔,這幾天交手,大啟沒死幾個人,染紅戰場的盡是南詔人的血!

    謀士顫抖著唇說:“殿下,臣聽說他們的皇帝有天神贈送的神器,這必然就是那傳說中的神器。我們、我們贏不了的……”

    如果換做平時,鳳儀景一定會直接拔刀殺了謀士,以免亂了軍心,可是這時候,殺不殺謀士,軍心都已經沒了……

    鳳儀景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問謀士:“邏娑軍那邊可有動靜?”

    謀士搖搖頭,在聽到第一聲炮響的時候,鳳儀景就讓人給邏娑軍送信,讓他們兩側夾擊大啟軍,來解南詔軍的困境。

    然而說好的聯合,邏娑軍這幾天卻一直按兵不動,始終是觀望的狀態。

    鳳儀景絕望地閉上眼睛,說:“撤軍吧。”

    謀士卻說:“不行!殿下如果現在撤兵,王上必然會怪罪殿下。”

    “再打下去我南詔的好兒郎都要盡數折在這里,父王無非是想要我交出軍權,我給他便是!”鳳儀景睜眼,仰望向天空,南詔的天晴空萬里,陽光刺眼,他看到的卻只有灰蒙蒙一片。

    “要不殿下領兵往西……”

    鳳儀景當即拔出佩刀,架在謀士的脖子上,謀士止了聲,等到鳳儀景收刀,他才長長嘆了一聲,輕聲問:“此仗敗得如此厲害,王上只怕不會輕饒殿下。”

    鳳儀景坦蕩地說:“我畢竟是父王的兒子,收走兵權之后,他不會把我怎么樣的。”

    南詔撤軍撤得很快,因為一直在挨打,所以鳳儀景并沒有注意到,對面的主帥自始至終都是蕭承,蘇彧和尉遲乙都不在這里。

    此刻的蘇彧正拉著尉遲乙蹲草叢。

    雖然到了秋天,草叢中的蚊子依舊十分可怕。

    好在蘇彧早就做好準備。

    在出發來叢林這邊之前,她特意觀察了一圈,蕭承和尉遲乙兩個看著就是皮厚肉糙不受蚊子喜愛的,元氏姐弟看著白白凈凈,但是她舍不得拿他們喂蚊子,于是她將目光瞄向了顧長安。

    顧長安十分誠實地說:“臣自小就招蚊子。凡是有臣在的地方,蚊子都不咬旁人只咬臣。好在臣是土生土長的蜀地人,就算被這些蚊子咬得厲害,退腫也很快。”

    這三句話,就讓蘇彧決定把顧長安帶在身邊。

    果然從進入叢林開始,只要顧長安在她身邊,蚊子便鮮少咬她。

    蘇彧看著顧長安被咬的東一塊紅、西一塊紅的小圓臉,稍稍生出一點愧疚之心,決定速戰速決,好在她不僅帶了顧長安,還帶了直覺驚人的尉遲叔侄。

    很快,他們就在叢林里找到了邏娑軍的痕跡。

    邏娑王昆郎松正從一開始就選擇在這里伏兵,這里進可以配合其他兩路軍,對西川形成圍包之勢,退可以直取南詔的西南部,反過來與邏娑本土對南詔形成夾擊之勢。

    昆郎松正是早就打好主意,能打下劍南道最好,打不下來,就讓大啟軍損耗掉南詔軍,他借機退到南詔境內,滅掉南詔的殘兵,奪下南詔,再以南詔為根基東山再起。

    所以他對鳳儀景這幾天發出的求助信置之不理,聽說鳳儀景已經撤兵,他瞇了一下眼睛,南詔軍撤得太早,損耗還不夠大,既然如此,他就要讓南詔亂起來。

    好在南詔王越來越昏聵,對鳳儀景也越來越忌憚,他只要讓邏娑早些年安插在南詔王身邊的奸細挑撥幾句就可以——

    南詔王現在最寵愛的妃子就是邏娑王派過去的奸細。

    當然這位寵妃挑撥南詔王與鳳儀景也不單單是因為邏娑王的關系,她有了自己的親生子,只是她的兒子不過三歲,完全不是幾個成年王子的對手,既然如此,不如將幾個成年王子統統除掉。

    鳳儀景領兵退回王都的前一天,這位寵妃已經收到邏娑王送來的消息,于是她哭哭啼啼地跑到南詔王面前,抱著年老的南詔王哭泣著說:“王上!還好王上在這里,妾做了一個很可怕的夢。”

    “什么夢把愛妃嚇成這樣?”南詔王心疼地擦著寵妃的眼淚。

    寵妃支支吾吾不肯說,與南詔王一番溫存之后,趁著他神志不清的時候,才說:“妾夢見,三王子他……他不聽王上的,領著兵回到王都了,夢中他一副殺氣騰騰的樣子,手握滴血的刀,所以妾被嚇得不輕……”

    原本還精神不濟的南詔王一下子就清醒了過來,一把抓住寵妃,惡狠狠地問道:“他的刀上滴的是誰的血!”

    寵妃咬著唇,面色蒼白地說:“妾并不知道,哎……只是一個夢,并不是真的。”

    南詔王盯著她慘白的小臉,面色陰沉。

    卻沒有想到第二天,底下的宦官就匆匆來報,三王子兵臨城下了。

    南詔王一下子就聯想到了寵妃的話,腦中當即補出了一個驚天大陰謀,他覺得寵妃做的不是夢,而是上天的警示。

    他命人將鳳儀景騙進王宮來,關上宮門,讓宦官們拿刀活生生砍死了鳳儀景。

    鳳儀景死后,南詔王又殺了鳳儀景的母親南詔王后,但是他并沒有如愿收回所有的兵權,王后的母族打著為王后報仇的旗幟造反了,而他的四兒子與五兒子又帶著一部分軍隊叛逃到西部,占城自稱王。

    南詔王都如邏娑王所愿,亂成了一團。

    邏娑王覺得收網的時候到了,以現在的局勢,他可以領兵攻打南詔王都。

    只是他沒有想到他還沒有叢林中走出去,就遭遇了埋伏在那里的大啟軍。

    他的兩萬人顯然不是大啟軍的對手。

    邏娑王再次決定逃跑。

    而蘇彧已經候在了他逃跑的必經之路上,她打開一直背在身上的黑匣子,取出里面的步槍,轉頭對尉遲乙說:“你抵在朕的身后。”

    沒辦法,步槍的后坐力太強。

    尉遲乙雖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卻抵在身后,用身軀對她形成保護之姿。

    蘇彧雙手持槍,對著逃跑的邏娑王開了一槍,邏娑王倒下的同時,她整個人都被槍的后坐力推到了尉遲乙的懷中。

    尉遲乙一雙手抱住她的腰身,穩住了她的身形。

    第194章

    蘇彧的后背抵在尉遲乙的胸膛上,后坐力有點大,但是尉遲乙的身形紋絲不動,牢牢地固住蘇彧。

    尉遲乙低頭便能看到蘇彧的發頂。

    高瘦的皇帝窩在高大的武將懷里,也顯得有幾分嬌小。

    尉遲乙心跳不自覺加速,過往曾經一閃而過的念頭,如今又在腦中跳躍了一下。

    他還沒來得及去捕捉,邏娑王居然還能站起身。

    蘇彧嘖了一聲,這個邏娑王多少有點難殺,她親自出馬,都沒能一槍給解決掉。

    好在她的槍里裝足了子彈。

    蘇彧又連著開了兩槍,再叫尉遲乙和兵士上前查看。

    尉遲乙看了一眼蘇彧,沒時間去思索心中的怪異感,連忙帶兵上前,大約是之前被邏娑王的替身騙過,這一次他十分仔細地查看,還讓逮住的邏娑俘虜也過來確認了幾遍。

    確定中槍的就是邏娑王之后,尉遲乙沒有遲疑,一刀砍下了邏娑王的腦袋。

    他將邏娑王的腦袋獻給蘇彧。

    蘇彧警惕地瞪著他:“朕并不想用他的腦袋當酒杯。”

    尉遲乙輕咳了一聲:“臣之前只是說說而已,這等腌臜的腦袋怎么能當陛下的酒杯。”

    “你拿去祭拜尉遲老將軍和你阿兄吧。”蘇彧揮了揮手,她還記得那時候邏娑王砍下尉遲乙父兄的腦袋,將他們的尸身掛在原州的城墻上,阿佑的母親自身一人來為他們收尸被亂箭射死。

    “陛下……”尉遲乙怔了怔,像是在遮掩什么地輕笑了一聲,擲地有聲地說,“謝陛下!”

    尉遲乙獻上的除了邏娑王的腦袋之外,還有一封從邏娑王身上搜出來的信。

    這封信是南詔王那位寵妃寫給邏娑王的,她將南詔王都目前的情況說得清清楚楚。

    她說她的本意只是想除掉鳳儀景,卻沒有想到會是現在這樣一個結果,局勢越來越亂,還有一些大臣向南詔王進言,說鳳儀景是被她害死的,殺了她才能平息這場內亂。

    寵妃怕死,所以寫信給邏娑王,問她下一步應該怎么辦。

    蘇彧彎下了眉眼,在內心十分感謝邏娑王所做的一切,要是沒有他對南詔的算計,要是鳳儀景還活著,攻下南詔多少還有些麻煩,但是現在邏娑王搞得南詔四分五裂,留給她的局面就簡單多了。

    她再次感謝邏娑王之后,打算找人偽造一封邏娑王的回信給那位寵妃寄過去,尉遲乙、元靈和元燃都會寫邏娑文字,蘇彧拿他們三個字跡比較了一下,首先排除尉遲乙,最后讓元靈來仿寫這封信。

    尉遲乙看了一眼,說:“這字好像也不大像邏娑王的。”

    蘇彧十分淡定地說:“那個南詔王的寵妃也不一定熟悉邏娑王的字跡,萬一她按著信上的內容做了,對我們來說也是省時省力,反正我們也就花一個送信的本錢。”

    很快,那位寵妃就收到了這封密信,她確實沒有仔細去分辨字跡,在看完信之后,她的婢女就匆匆闖進來,“娘娘不好了!王后的兄長給王上送信過來,說王上只要處死娘娘,他們可以考慮停戰。”

    寵妃的眼眸中閃過三分慌張,三分涼薄,四分狠辣。

    她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就依信上所言,先下手為強,索性殺了南詔王。

    蘇彧偽造回信的時候,并沒有想著會百分百成功,所以她這幾日還在同尉遲乙、蕭承商討如何攻下南詔王都,卻沒有想到在她的偽造信寄出四天之后,就傳來了南詔王暴斃的消息。

    寵妃毒殺了南詔王,并聯合得寵的宦官要將她三歲的兒子扶上南詔王的位置。

    但是除卻被殺的三王子,造反的四王子、五王子,南詔王還有五個成年的王子,這位寵妃十分給力,她也想到了這五個尚在王都的成年王子不會同意她的兒子登上王位,反正殺一個也是殺,殺五個也是殺,所以她決定將其余在王都的王子統統殺死!

    只可惜鳳儀景死后,人人自危,其余王子也不坐以待斃,他們聯合能聯合到的勢力,反殺了這位寵妃。

    而今的南詔王都更加亂了。

    蘇彧決定立刻啟程,率軍前往南詔王都。

    他們這一路走得十分順利,偶爾遇上零散的南詔軍隊,戰斗力都不強,往往大啟軍才擺開陣勢,他們就投降了。

    蘇彧到南詔王都的時候,王都的城門甚至是大開的,城內的南詔軍隊在自相殘殺,還有一些年輕力壯的男子渾水摸魚,冒充軍隊對城內的百姓燒殺擄掠。

    王都外的護城河被鮮血染成艷麗的紅。

    一直到大啟的軍隊占領了王都,南詔的王族、貴族和大臣們才如夢初醒。

    蘇彧坐在南詔的王位上,是一貫的坐沒坐相,她單手杵著下巴,目光淡淡地掃過站在她面前的南詔王族和大臣們,淺笑著說:“大啟與南詔也算是鄰居了,在得知你們的王被邏娑人的奸細所殺之后,實在不忍心看著你們南詔生靈涂地,所以朕今日坐在這里,就是為了幫你們選出新的王來,重新締結兩國的和平與友好。”

    她朝著一旁的元燃點點頭,元燃立刻會意,很快就將鳳儀羅給帶上來了。

    南詔的王族和大臣們看到鳳儀羅一陣恍惚,他們已經許久沒有見到她了,都以為她已經死了,而對于他們來說,一個公主的消失并不算什么。

    甚至有人小聲問:“七公主是做了大啟皇帝的妃子嗎?”

    這些人之中唯有鳳儀羅同父同母的親兄長六王子鳳儀頃,見到鳳儀羅還活著滿心喜悅,隨即又有些擔憂起來。

    蘇彧站起身,將身下的王座讓給鳳儀羅,“過來坐吧。”

    她平靜得就好像在問鳳儀羅今日吃了什么一般。

    鳳儀羅緊張地咽了一口口水,但是她看了一眼淡定的蘇彧,心中的忐忑似乎一下子就被撫平了,她邁出了第一步,接下來就輕松了許多。

    而當鳳儀羅真正在王座上坐下的時候,她突然發現王座也就是一張華貴的坐具而已,并沒有什么稀奇的。

    蘇彧淡定地說:“可以拜見你們的新王了。”

    南詔的王族和大臣們呆滯了半天才反應過來,蘇彧口中的新王指的是鳳儀羅。

    他們面面相覷,終于有人大著膽說:“七公主是女子。”

    “嗯?”蘇彧不在意地發出了一個尾音,笑著問,“可是有人反對七公主登上王位?”

    “我!”南詔的二王子站了出來,“我南詔還有那么多王子在,無論如何也輪不到她一個公主繼承王位!”

    蘇彧點了一下隨行隊伍里的元靈,笑著說:“這是朕的女將軍。”

    南詔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元靈已經拔出她的雙手劍,一劍結果了二王子。

    人頭落地,在王庭的地上還轉了兩圈。

    人群騷動。

    有一名南詔武將抽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就想刺殺蘇彧,只可惜他連蘇彧的衣角都沒有碰到,元靈的雙手劍一個長劈,他龐大的身軀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南詔人立刻安靜了下來,因為他們明白過來,此刻的他們就是板上魚肉,出手的還只有元靈一個女郎,站在蘇彧身旁的侍衛、以及他們熟悉的尉遲乙和蕭承都還沒有動手。

    蘇彧輕笑了一聲,溫和地問:“還有誰反對的嗎?或者你們是覺得王子死絕了才能輪到公主做這個南詔王?”

    還活著的南詔王子:“……”

    鳳儀頃率先跪下來,三拜九叩著大喊:“臣拜見吾王!”

    其余王子暗自在心底唾棄鳳儀頃的貪生怕死,隨即跟著跪下喊。

    王子們都跪下了,大臣們跪下也就順理成章了。

    鳳儀羅暗暗乍舌,她這個南詔王似乎當得比她想象的還要順利。

    不過大啟軍隊在她當上女王之后,依舊沒有離開的打算。

    鳳儀羅希望,大啟軍隊能在南詔境內多待一段時間,就算剛剛經歷了內亂,有一些地方也還亂著,但是南詔貴族反對鳳儀羅做女王的不少,特別是之前造反的四王子和五王子更是直接否認了鳳儀羅,并稱這是大啟人對南詔國的侮辱。

    不過這些反對的聲音很快就被大啟的軍隊給鎮壓了下去,在西部占地為王的四王子和五王子也被蘇彧趕到了更遠的地方。

    南詔漸漸平穩下來,至少反對的聲音不敢擺到臺面上來。

    蘇彧依舊沒有離開的打算。

    她挑了個日子,去拜訪了一下南詔王都的佛寺。

    南詔從前做大啟附屬國的時候佛教盛行,只是后來南詔國王有心脫離大啟,自己做老大,便開始打壓佛教,佛廟之中雖有僧人,但香火并不旺盛,在戰亂之后,更是成為了難民收容所。

    僧人們因為藏著那些四處逃竄的南詔難民,見到大啟軍隊來時,十分緊張。

    卻沒有想到蘇彧領著兩個僧人進來。

    蘇彧問棄塵和若空:“朕要在這里給你們二人開壇講經,你們可以嗎?”

    兩人雙手合十,沒有拒絕。

    蘇彧就留了一支精銳小隊保護他們,讓他們在佛寺中住下。

    與此同時,那本在大啟盛行的《大云經》也在南詔王都傳了開來。

    由于鳳儀羅已經成為女王,所以《大云經》中凈光天女的故事很容易就同她聯系在一起。

    又由于棄塵和若空在佛寺中講經傳播佛法,飽受戰爭之苦的南詔百姓很容易就再次皈依神佛,將內心的安寧寄托在神佛身上,他們也連帶接受了凈光天女的故事,甚至漸漸開始覺得鳳儀羅就是故事中特意下凡來解決他們的凈光天女。

    蘇彧覺得自己在南詔的女王計劃完成得還不錯,決定率軍離開南詔。

    她特意去佛寺,要將棄塵帶回去。

    蘇彧正經地看向若空:“若空法師呢?朕要離開了,大啟軍離開之后,法師的安危未必能得到保障,可要隨朕一起離去?”

    若空雙手合十行禮,說:“貧僧想在這里多留一段時日傳揚佛法。”

    蘇彧朝他笑了一下,依舊說:“朕在京城等你歸來。”

    若空的臉上亦隱隱有了笑容,承諾地應下:“好。”

    從佛寺中出來,棄塵才問蘇彧:“陛下是因為貧僧與崔施主的關系,所以要將貧僧帶回京城?貧僧既已出家數年,心中已無紅塵,縱然留在南詔,崔施主也斷不會因此與陛下生出間隙。”

    蘇彧擺擺手,“當然不是,是不同的人才有不同的用法,在南詔弘揚佛法,若空法師一人就足夠了。朕讓棄塵法師在這里講經完全是順便,朕是打算在這里的邊境上也造炮臺,所以才帶棄塵法師過來的。”

    棄塵,她主要是拿來當醫生和工匠用,講經只是看他沒事,給他找點兼職。

    棄塵看著蘇彧將對每個人的利用說得坦然,可卻并不叫人反感,他多少明白崔玄為何會深陷其中——

    對著神采飛揚的蘇彧實在很難不被她吸引。

    回到錦城之后,蘇彧才在軍營開了一場慶功宴,她闊綽出手,請軍中所有的將士痛飲三百杯。

    慶功宴開在夕陽斜照時,余暉灑落,她站起身,沒有用酒樽,而是直接拿起酒壇,對著眾將士說:“這壇酒敬在座各位,敬你們的拋頭顱灑熱血,為我大啟出生入死,亦敬十二年前為守住大啟而犧牲的將士們,沒有他們便沒有今日的你我!”

    她端起酒壇,豪爽地一飲而盡。

    被她的豪爽所感染,將士們也格外豪爽地將手中酒盞一炸,拿起酒壇,齊聲說:“敬陛下!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慶功宴結束時,已經是半夜,蘇彧自然留在軍中休息。

    尉遲乙拿著一壇酒過來尋她。

    高大的武將許是喝多了,將酒壇遞給她的時候,竟有些哽咽:“陛下,可否陪臣再飲三百杯?”

    他本不會失控的,只是蘇彧一而再,再而三地提及到他的父兄,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總是這樣猝不及防地被戳中。

    蘇彧笑著點頭,接過他的酒壇,“仲云,這一日終究是讓我們等到了,來,朕陪你喝。”

    很簡單的一句話,尉遲乙終是沒能忍住,他哈哈大笑著,眼淚卻是止不住地不斷落下,從十五歲到現在,整整十二年,尉遲家的仇恨終于得報。

    他的未來還將陪著陛下有很長的路要走,可是他的兄嫂,那些死去的尉遲軍卻永遠留在那里。

    站在蘇彧身旁的尉遲佑眼睛也有些紅,不過他那時候小,所以感受不如尉遲乙深。

    他看了看越哭越兇的尉遲乙,沒能忍住,對蘇彧說:“臣就說,邏娑王要是死了,我二叔哭得比當初的高將軍還凄慘,陛下,臣是不是料事如神?”

    尉遲乙:“……”感謝他的親侄子,突然就哭不下去了。

    蘇彧哈哈大笑著:“沒關系,今天特殊,仲云想哭就哭,你哭得還怪可愛的。”

    尉遲乙:“……”更哭不出來了,甚至羞恥得想找個地把自己給埋了。

    第195章

    尉遲乙并沒有在蘇彧的營帳里待得很晚。

    酒還沒有喝完,元燃就怒目圓睜地闖進來了。

    元燃見蘇彧和尉遲乙席地而坐,兩個人挨得很近,只要尉遲乙的手臂一伸就能將蘇彧攬進懷里。

    尉遲乙晃了晃手中的酒壇,一雙眼眸泛著光地盯著蘇彧,聲音微啞地說:“陛下,沒酒了。”

    蘇彧身體往前一傾,額頭幾乎與尉遲乙相碰,呼吸交錯,她將自己的酒壇遞了出去,“朕的給你。”

    尉遲乙居然就這樣接過去了,就著蘇彧喝過的地方,仰頭便喝了一大口。

    元燃黑著臉擠進了兩人本不多的空隙里,硬生生將尉遲乙高大的身軀往后推開。

    尉遲乙往后一仰,幸好他身手好,單手一撐,便立刻起身,看清來人是元燃,出到一半的拳頭便收了回來。

    元燃先溫柔地將蘇彧扶起來,隨即轉身怒斥一旁的尉遲佑:“尉遲備身身為陛下的貼身侍衛怎可喝酒?”

    蘇彧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是朕允許阿佑喝的。”

    要不是尉遲乙正對著元燃,能將他的神情一覽無余,著實很難想象一個人變臉居然能這么快,上一刻還橫眉冷對尉遲佑的元燃下一刻對上蘇彧,便是咬著唇一副委屈模樣,“既然是陛下允的,那臣同尉遲備身道歉,不過夜色已深……”

    元燃沒將下文說出來,只小心翼翼地望向蘇彧,他是擔心日后若是蘇彧要恢復女兒身,那些文人會利用男女之事攻擊蘇彧,這些事上于男子是風流韻事,于女子卻是不知廉恥。

    他見蘇彧點點頭,才轉身冷然對上尉遲乙:“尉遲將軍,我送你回去。”

    尉遲乙劍眉星目,生得俊朗,這會兒哭過的眼眸微紅,就像一直強悍的人露出脆弱來一般,尤其是他看向蘇彧的眼神,總讓元燃覺得他是在故意示弱,當真是心機深沉!

    而元燃在尉遲乙眼中的形象也好不到哪里去,這位元安全使兩幅面孔,對著他們一副,對著陛下又是另一副。

    尉遲乙朝前走了一步,元燃立刻十分戒備地看向他。

    尉遲乙本想說不用元燃送,不過他隨即想,他要是回絕了元燃,豈不是給了元燃機會留在蘇彧營帳里?

    “那就有勞元安全使了。”尉遲乙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人便從蘇彧的營帳里出來。

    元燃往尉遲乙手中的酒壇瞟了一眼,他的手還未伸出,尉遲乙已經捧在懷中。

    尉遲乙笑著說:“這可是陛下賞賜給我的。”

    元燃抿了一下唇,有心想要警告尉遲乙,又想著,要是尉遲乙現在并不知曉蘇彧女兒身的事,他說多了話,反而壞了蘇彧的事。

    “尉遲將軍想來也不用我送了,我先回去伺候陛下了。”元燃毫不留情地轉身就走。

    “?”尉遲乙回過頭,元燃已經重新進入蘇彧的營帳了,合著就是把他從里面趕出來呢?

    他抬頭望了望天上的月,秋月皎潔,正是賞月的好時節,他又回到蘇彧的營帳前,還未出聲,便見到元燃一臉防備地從營帳里走出來,瞪著他,讓尉遲乙生出了自己是一個登徒子的錯覺。

    尉遲乙笑著問:“陛下休息了嗎?我見月色甚好,本想邀陛下一同月下共飲的。”

    元燃微微點頭:“陛下已經休息了,將軍請回吧。”

    尉遲乙走了兩步,突然頓住,猛地回頭。

    元燃全身戒備,守住營帳的入口。

    若要真動手,元燃自然不是尉遲乙的對手,當然尉遲乙也不會在皇帝營帳前對元燃動手。

    尉遲乙只是突然想起蘇彧在他懷里時,他那時閃過的心悸與直覺……

    “尉遲將軍?”元燃喊了尉遲乙一聲,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他覺得尉遲乙麥色的臉上似乎有些紅暈。

    尉遲乙揚了一下手,便轉頭走了,只是步伐搖晃,似是還未從醉酒中清醒過來。

    蘇彧在劍南道選了兩個地方來建炮臺,一門大炮對準邏娑,另一門大炮對準南詔。

    雖然鳳儀羅在成為南詔女王之后,立刻就呈上了請書,明確表示南詔國愿意重新成為大啟的附屬國,并承諾忠誠與順從。

    而蘇彧也刻意在南詔境內弘揚佛法,鞏固大啟對南詔的控制與意志瓦解。

    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不知不覺,她已在劍南道待了三個月,也該是啟程回京了。

    在返回京城之前,蘇彧又特意去了東川藩鎮的軍營視察了一番。

    東川藩鎮的觀察使是蘇彧的老熟人,陳述水。

    這位年輕的榜眼在藩鎮做了兩年觀察使,平時看上去十分老實,只在軍營之中,教兵士一些簡單的識字斷句,他用來教兵士的啟蒙書籍便是當初謝以觀親自編寫拿來教觀察使的。

    蘇彧只在東川待了三天,就能看出陳述水在軍營之中的威望頗高,中低層的將領他都能使喚,這便達到了當初蘇彧設立觀察使的目的。

    而這一次顧重照帶兵前往南詔,也是老老實實地與陳述水一起上疏給蘇彧,由蘇彧同意,才帶兵與蕭承匯合。

    陳述水見到蘇彧也十分激動,挑著重點說了些東川的問題。

    蘇彧反問他:“那你可有對策?”

    陳述水當即拿出早已寫好的奏疏,“臣本想歲末回京述職時,托人交給陛下的,如今能親自呈給陛下當真是太好了。”

    蘇彧當著他的面,仔仔細細從頭看到尾,沒有說陳述水說的對不對,卻是將他的奏疏放進了自己的懷里,“日后要是有奏疏要呈給朕,直接讓安全司遞給朕就好。”

    蘇彧離開東川的時候,顧長安死活要跟著她一起回京,顧重照嘴角抽搐了一下,在毒啞他和打暈他之間猶豫了許久。

    還是顧大娘來勸顧重照:“就讓七弟跟在陛下身旁吧。”

    此前,顧重照已經將兩個未成年的子女送入京中國子監上學,顧長安是留在家中最小的,又加上武力值高,其實他多少還是有些不舍,“我是擔心他在陛下身旁,會丟我們顧家的臉。”

    顧大娘安慰顧重照說:“放心,七弟跟在陛下身旁也已經三個月了,該丟的臉早就丟盡了。”

    顧重照:“……”

    顧大娘又說:“陛下是明君,心胸寬闊,不會同七弟計較的,讓他去京城見見世面也好。”

    蘇彧果然沒有嫌棄顧長安,同意他跟自己回京。

    回京也要一個月。

    來時,軍中其他將領總擔心皇帝嬌生慣養,還有不少建議蘇彧坐馬車的,而在蘇彧一番運籌帷幄又親手殺了邏娑王之后,軍中眾將領對皇帝只剩敬佩,見皇帝騎在他們中間,都是興奮不已。

    尉遲乙卻是頻頻回頭,扎營休息的時候,從來大大咧咧的他倒是在蘇彧營帳前徘徊許久,還是顧長安這個大嗓門見到了,大喊了一聲:“尉遲將軍是要來見陛下嗎?”

    蘇彧聽到顧長安的聲音,就宣尉遲乙進來了。

    她隨手拿出地圖,根據自己的所見所聞進行完善,卻半天沒有聽到尉遲乙開口。

    蘇彧抬頭看向他,就見到高大的武將一臉羞澀地站在那里,虧得他膚色深,看不出他臉紅。

    她索性放下筆,站起身,走到尉遲乙面前,果然尉遲乙渾身僵硬、不敢動彈。

    “仲云是有什么事要說嗎?”蘇彧笑瞇瞇地問。

    尉遲乙一低頭,就能看到她唇邊的梨渦,他的臉不禁又紅了一下,暗暗在心底罵自己,明明第一眼見蘇彧的時候,他便覺得她容貌稠麗得不似凡人,怎么就一直沒有想到她是女扮男裝呢?

    如果不是慶功宴那晚,元燃太過反常,他還不會將所有的疑點聯系起來,而也正是將所有疑點聯系起來之后,他就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其實他也不是沒有想過蘇彧是女兒身,那時候他還想著,要是蘇彧是女兒身,他就用邏娑王的頭骨給她釀女兒紅……

    尉遲乙又看了蘇彧一眼,從懷中掏出藥瓶遞給蘇彧,說:“臣是怕一路顛簸,陛下騎馬不舒服,這個藥陛下備著吧。”

    蘇彧接過藥,道了一聲謝,又說:“朕如今已經習慣騎馬了。”

    她笑盈盈地指了指自己案幾上的地圖:“仲云幫朕看看,有沒有畫得不對的地方?”

    尉遲乙盯著她的笑容怔了片刻,一直到蘇彧再次叫他:“仲云最近是怎么了,老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

    “臣……”尉遲乙回過神來,順著她的手指望向那副他看了許多遍的地圖,如今蘇彧實地去了一趟劍南道和南詔,又把它變得更加完善。

    尉遲乙突然豁達地笑開,回答蘇彧:“陛下畫得都是對的。”

    他這幾天當真是魔怔了,從第一次見面開始,蘇彧便一直是這個樣子,不管是男是女,她都是他要陪著一路走下去的帝王。

    蘇彧眨了一下眼睛,看尉遲乙神情已經變得坦然,他倒是想明白得很快。

    十一月的京城連著下了一個月的秋雨,月末的時候入了冬,也終于迎來了晴空萬里。

    而這一天,京城的城門大開,迎接御駕親征的帝王回歸。

    蘇彧回到京城之后,又在麟德殿擺了一次慶功宴,論功行賞。

    顧長安雖然有些傻,不過在這次征伐南詔和邏娑軍中,確實也立了不少功,蘇彧升了他的職,做了禁軍中的參軍。

    許是喝醉了,顧長安傻乎乎地向蘇彧比劃著步槍的樣子:“那日陛下用來殺邏娑王的武器是什么?”

    蘇彧輕笑了一下:“是神器。”

    顧長安又說:“要是我軍中人人都有這武器,是不是就所向披靡了?”

    蘇彧的笑容淡了下來。

    謝以觀連忙說:“既是神器只有天之子可駕馭,我等凡人自然不可碰觸。”

    顧長安還沒來得及再開口,蘇彧就說:“顧家七郎到底還是少了些歷練,不如去左金吾衛做城門守衛吧。”

    顧長安猛地戰栗了一下,酒醒了,而他還沒有捂熱的參軍一職也就這么沒了。

    不過好在,有了顧長安這個范本在這里,整個慶功宴上再也沒有人提及蘇彧手中“神器”的事情。

    蘇彧淡定地喝著酒,她不是不想在軍中普及火器,而是現在還太早了,百姓的生產力還跟不上,其余的科技還沒有跟上,貿然普及槍/支對于大啟來說,只會百害無一利,所以這些槍她僅僅是留著自用,是自保也是對眾臣的威懾。

    慶功宴過后,尉遲乙提出要去一趟原州,祭拜他死去的親人以及那些死在邊境的將士。

    蘇彧沒有猶豫,直接說:“朕同你一起去。”

    剛御駕親征回來的皇帝再一次聲勢浩大地前往原州,在那里祭拜了所有過往為大啟戰死的英魂,這其中既有尉遲乙的親人,也有元靈、元燃的親人,更有無數邊境百姓的親人。

    當天子朝天祭拜,為那些英靈上香的時候,軍中多少錚錚鐵骨都哭出了聲。

    再次回到京中的時候,尉遲乙將手中的兵符交到了蘇彧的手上,他說:“臣早些年在邊境學了釀酒,這次想回去給陛下釀一壇酒。”

    蘇彧看著手中的兵符,眼波流轉,沒有還給尉遲乙的意思,笑著說:“先說好,如果是用邏娑王頭骨釀酒,朕可不要。”

    尉遲乙爽朗笑開:“陛下放心,那頭骨臣留在原州了。”

    待他走后,站在蘇彧身旁的元燃輕聲問:“尉遲將軍這是何意?”

    自始至終站在那的尉遲佑不以為然:“陛下肯定知道。”

    蘇彧回頭看了一眼元燃,又看了一眼尉遲佑,笑著說:“其實啊,阿佑才是最聰明的。”

    第196章

    柳無時在臘月的時候又回到京城。

    入秋時,他曾回過京城,卻與他的陛下擦肩而過,就在他回京前一天,蘇彧御駕親征去了劍南道。柳無時沒有見到蘇彧,又去了江南。

    江南紡織作坊太過蓬勃,以至于江南的各行各業都不甘落后,錢莊更是生意興隆。

    柳無時重回江南,連開了數家錢莊,一直聽說皇帝旗開得勝回京,他才匆匆回京,只可惜等到他回京時,皇帝又去了原州。

    陛下與他似乎總在錯過,柳無時得知消息的時候怔了許久,那呆愣的模樣都叫郭來東生了幾分擔心,想要尋些詞安慰他。

    柳無時倒是恢復得很快,回過神后便說:“陛下回京時應是歲末了,我們正好一起過除夕,我要給陛下準備些禮物。”

    好在這一次蘇彧去原州沒幾天就回來了,柳無時正準備進宮匯報江南的情況,郭來東卻來勸他:“郎君還是遲些再進宮吧,聽說尉遲將軍交了兵權。”

    郭來東跟著柳無時多年,多少有些敏銳度,雖然當初尉遲乙打劫他,他也記恨了許久,可皇帝一向重用尉遲乙,尤其是這一次去原州,皇帝還特意祭拜了尉遲老將軍,結果一回到京,就收了尉遲乙的兵權,著實讓人摸不到頭腦,也叫人滿心不安。

    柳無時皺了一下眉頭,京城里只怕會有一場大風暴,只是他如今就在官場之中,根本無法置身事外,何況這場風暴的中心就是蘇彧,他更無法置身事外。

    “就現在進宮。”柳無時十分堅定地說。

    柳無時來時,蘇彧正在處理堆積如山的奏折,雖然一些不要緊的和緊急的會由三個宰相先解決掉,但那些重要又不急于一時的事情就都等著她回來處理。

    所以她這幾天忙得很,好不容易奏折消了一些下去,她一抬頭就看到柳無時手中拿著一封厚厚的奏折。

    蘇彧揉了揉鼻梁,伸手對柳無時說:“給朕吧。”

    柳無時親手將奏折遞在蘇彧手上,就見她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他忽覺得自己似乎確實來的不是時候。

    蘇彧將其他奏折往旁邊挪了一下,先把他的奏折給看了,看完之后,她的臉上有了一絲笑容:“看來不已在江南收獲不小。”

    盡管柳無時的奏折已經寫得十分詳細,但是柳無時依舊忍不住同蘇彧說了一些江南現在的狀況,就依著柳無時粗略計算,明年江南的商稅起碼得翻上四、五番,一個江南的收入抵得上其余地方的總和。

    蘇彧的手指在奏折上敲著,等柳無時說完,才問:“江南現在石炭的價格漲了多少?”

    柳無時立刻回答:“已經是原本的十倍。江南附近沒有產石炭之地,需得從原州、太原之地走陸路運往江南。”

    蘇彧點頭,大筆一揮,說:“錢塘要石炭,太原有石炭,那就將錢塘刺史和太原府尹對調一下,讓他們換個位置解決問題。”

    柳無時稍稍頓了一下。

    蘇彧直截了當地問:“不已有什么話直說就是。”

    “錢塘刺史在錢塘多年……”柳無時斟酌著用詞,望向蘇彧。

    蘇彧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就是因為錢塘刺史在錢塘的時間太長,所以才要將他換到太原去,“沒關系,他可以在心里不滿,但要是在面上不滿,那辛見水就是他的下場。”

    江南之地發展迅猛,但江南是大啟的江南,不能只是幾個人的聚寶盆。

    柳無時聽了點點頭,也不再有下文。

    蘇彧又埋頭開始批閱奏折,一邊批一邊說:“不已這段時間辛苦了,回去好好休息兩天,年底也該算錢莊的賬了吧?”

    “錢莊的賬本已經開始盤點,臣不累。”柳無時說,“不必休息。”

    皇帝都沒有休息,他當然也不休息。

    柳無時臨走時,看了蘇彧好幾眼,其實他有很多話要和蘇彧說,卻又不知道從哪里說起來,那些隱秘的思念都只能埋在心底,他只得戀戀不舍地說:“臣從江南帶了些小禮物給陛下,不過宮門那里需要檢查過后才能抬進來,要晚一些才能送過來。”

    “不已倒是提醒朕了。”蘇彧讓元燃取了一袋琥珀過來,“這是朕從南詔帶回來送給不已的。”

    南詔國盛產琥珀。

    蘇彧平時對這么亮閃閃的寶石并沒有那么感興趣,說真的,與寶石比起來,她更愛金子這等俗物,就是這個看到琥珀時,她不自覺地就想到了柳無時的這雙狐貍眼,便順手抓了一袋回來。

    柳無時先是一愣,隨即滿臉喜悅地問:“這一袋都是給臣的嗎?”

    蘇彧點頭,看到柳無時那雙亮閃閃的眼眸,她稍稍心虛地摸了一下鼻子,沒有說她給崔玄帶了茶葉,給謝以觀帶了硯臺,不過琥珀她確實只送柳無時一人,這么一想,她便毫不心虛了。

    柳無時拿著琥珀,走的時候步伐輕盈得像是要飄起來,郭來東看到他臉上笑容,決定裝聾作啞,奈何柳無時從上馬車開始就對他說:“知道嗎?陛下送了我一袋琥珀,一整袋!只送給我!”

    等到馬車停在柳府的時候,柳無時翻來覆去,同樣的話已經說了不下幾十遍。

    蘇彧批奏折批到太陽下山,才抬起頭活動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把吃的端過來,朕就不去麟德殿用膳了。”她嘆了一口氣,深感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明天她要隨機抓取一名宰相來和她一起批閱奏折!

    外面忽然傳來聲響,蘇彧立刻警惕地問:“外面怎么回事?”

    元燃垂著眼眸說:“是柳大夫送的禮物檢查清點好了,給陛下送過來。”

    蘇彧走到門口,就看到了柳無時口中的“小禮物”足足有十大箱,怪不得檢查到現在才給她送過來。

    她打開了其中一個箱子,裝的是江南所產的錦緞。

    蘇彧摸了一把錦緞,又將藏在懷里的兵符拿出來,她一邊把玩著兵符,一邊仰望向天空,御書房前的廣場空曠,能讓她將漫天星河都盡收眼底。

    她輕笑了一下:“朕這人啊一向心地善良,就讓大家過個安穩年吧。”

    第二日早朝過后,蘇彧就把三個宰相全留了下來,她先是將所有的奏折快速過目了一遍,大體知曉是什么事,再按照三位宰相的個人擅長,分派任務。

    熬到大半夜,姚非名覺得自己這條老命得搭進去,他正準備起身去休息,卻看到左一個崔玄奮筆疾書,右一個謝以觀筆墨不停。

    姚非名抬頭,皇帝一邊打著呵欠,一邊看著奏折,正正好好,蘇彧手中的那本精準無誤地投擲到了他的案幾上。

    他站在那里過于明顯,蘇彧看過來。

    姚非名嘆了一口氣,來都來了,熬夜就熬夜吧,于是他又坐了回去。

    蘇彧拉著三個宰相熬了一整個通宵,總算把堆得比人還高的奏折消下去大半。

    她還沒來得及去休息一下,從錢塘送過來的八百里加急就帶著晨間露水送到了她的手上。

    蘇彧沒那么講究,就坐在御書房的門檻上看了起來,這封八百里加急的信件是錢塘刺史的請辭信,就在前兩天她才命人剛剛把調令下達到錢塘,命錢塘刺史年后前往太原赴任。

    錢塘刺史在請辭信中說:他久居江南這樣的偏僻之地,勝任不了太原府尹這樣的大官,懇請皇帝看在過去他也曾做了不少事的份上,收回成命。

    蘇彧倚在門框上,渾不在意地揮了揮手中的請辭信,對著身后的三位宰相說:“你們都看看吧,是錢塘刺史的請辭信,他居然說朕的錢袋子江南是窮鄉僻壤。”

    她忍不住笑出了聲,回過頭彎著眉眼說:“這個笑話真是不錯,朕都被逗笑了。”

    “陛下預備如何處置錢塘刺史?”崔玄沒有留情面地問。

    蘇彧從門檻上站起來,初升的曦光落在她的臉龐上,叫她瓷白的臉看上去是溫暖的,只是她的眼眸里盡是寒冬的冷霜。

    她彎了一下好看的唇:“既然錢塘刺史要拿過往的功勞來換不去太原,那朕便如他所愿吧。”

    十二月二十三,離除夕不過七日,大啟的百姓都已經開始準備過年了,百官們也多少有些心不在焉起來。

    但就是這樣一個平平無奇的日子里,他們終于見識到了皇帝安全司的厲害。

    安全司的兩個安全使程錦元和元燃,不知道何時到的錢塘。

    兩人到刺史府的時候,錢塘刺史并不將他們放在眼里,他是從三品的大官,程錦元和元燃一個臉上有疤,一個閹人,都是走不了正途的人,就算皇帝封他們為安全使,也不過是沒有秩品的使職官罷了。

    再看他們帶來的兵,不是女郎就是缺眼少手的殘廢。

    錢塘刺史臉上掛著笑:“兩位安全使既然來了錢塘,那我便安排你們花船,在花船上逍遙幾日。”

    元燃拿出圣旨說:“錢塘刺史接旨。”

    錢塘刺史不情不愿地下跪,卻聽到元燃接著說:“錢塘刺史在職期間以公謀私,中飽私囊,貪贓枉法,現奉旨抄沒家產,將其帶回京交由御史臺嚴查,至于家眷就地關押,聽候處置。”

    錢塘刺史幾乎沒等他念完就從地上跳了起來,“不可能!你們假傳圣旨!”

    他府上的家丁都是從軍營里挑出來的,他一揮手,那些家丁拿起棍棒就反過來將元燃和程錦元團團圍住。

    兩個人的眼中卻沒有半點害怕,甚至隱隱有能動手的興奮。

    程錦元說:“反抗旨者,格殺勿論。”

    錢塘刺史整個人重重戰栗了一下,還來不及細想,安全司的人已經拔出了佩刀,他看不起的那些女郎和殘廢之人出手狠辣,出手之處幾乎不留活口,一刀一個。

    那個缺眼的獨眼龍將刀抵在錢塘刺史的脖子上,冷冷笑著:“花船逍遙的銀兩何處而來,你就留著去御史臺獄里好好交代吧。”

    除夕前一日,錢塘刺史被安全司的人押入京中,除了早已知曉的三位宰相和負責收押的御史臺外,京城中依舊是喜氣洋洋迎新年。

    錢塘刺史被押入京的那一天,謝以觀帶了副圍棋到政事堂,“上次未與崔閣老分出勝負,這次特來討教。”

    崔玄看著案卷,頭也不抬地說問:“謝閣老很閑?”這會兒還有時間下棋。

    謝以觀說:“怕是日后要更忙。”

    崔玄放下手中案卷,倒是和他下了一局,只是兩人旗鼓相當,又是平手。

    崔玄看了一眼棋局,蹙了一下眉頭,“再來一局。”

    兩人依舊是平局。

    謝以觀問:“再一局?”

    “兩位閣老是不是太閑了?”不知何時站在一旁觀棋的姚非名忍不住出聲,他這把年紀還在累死累活,兩個二十出頭的年輕郎君怎么好意思偷閑下棋的!

    崔玄和謝以觀的棋局就此打住。

    謝以觀笑著將棋子收拾起來,偏偏落了一顆黑子在崔玄的腳邊,崔玄往旁邊挪了一下,把位置騰出來,給謝以觀收拾。

    謝以觀:“……”

    崔玄看了一眼那枚被謝以觀撿起來的棋子,他自是懂謝以觀的暗示,他們的陛下果敢、決斷、圣明,含笑的桃花眼似是有無限深情,以至于總叫人忘了她的無情。

    錢塘刺史之事,是告訴世人安全司的厲害,也是告訴他們,誰也無法拿過往的功勞要挾她,若是不能為她所用,她便會棄。

    其實蘇彧早就大方告訴過他,他于她有用,她愿意用他,他是她的棋子,也是同在一個棋局之中,她是他的將,他是她的相。

    崔玄冷笑了一聲,謝以觀這人可不安好心,找他下圍棋更是不安好心。“日后謝閣老不要再尋我下圍棋了,如今我只下象棋。”

    姚非名瞅了兩人一眼,呵呵兩聲:“積壓的案卷還有很多,兩位閣老要真的很閑,就算春休不休,日日來批閱,也是管夠的。”

    第197章

    除夕當日,蘇彧照例起了個大早,不過她今年倒是舍得花錢,跑到京郊的麗山祭拜天地,而不是像往年,就在太廟的門前拜天拜地。

    雖然麗山不算什么名山大川,但是皇帝突然真跑山上祭拜天地,群臣們頗有些不習慣,尤其是都習慣了除夕不爬山,驟然穿著官服爬山都覺得勞心累身。

    爬到山頂時,個個都氣喘吁吁。

    好在皇帝也不比他們好到哪里,想來今年突然心血來潮爬過山之后,來年就不會再有這一出了。

    蘇彧比那些個官員還喘一點,沒有辦法,誰叫皇帝的冕服太沉重,她頭上還頂著十來斤的冕旒,冕旒上的珠子在那里一晃一晃的。

    就這樣,她都能爬到山頂,蘇彧都想鼓掌夸贊自己了。

    “陛下,祭拜儀式即將開始,請陛下移步至祭壇前。”元燃換了一身正經的內侍衣袍,請蘇彧上祭壇。

    蘇彧走上祭壇,親自點燃祭祀的火堆。

    烈焰騰躍,在寒冽中彌漫開白煙。

    火光照映在蘇彧的臉上,仿若是這冷冬里的一輪暖陽。

    她上前一步,腳尖稍稍移動了一下,火焰突然竄高,尉遲佑沒做多想,一個飛躍而上,拔刀護在了蘇彧的前面。

    火焰落下,一塊玉圭從中蹦了出來。

    有大臣激動地喊起來:“這是天降祥瑞!吾皇萬歲萬萬歲!”

    其他大臣也跟著跪在地上,齊聲呼喊:“天降祥瑞,吾皇萬歲萬萬歲!”

    “阿佑,退下吧。”蘇彧命尉遲佑退下,她親自走上前,撿起那塊玉圭。

    精美的玉圭上還刻著八個大字。

    蘇彧漫不經心地念出來:“天女降世,帝業永昌。”

    跪在地上的大臣們都聽到了這八個字,他們低著頭,轉動眼眸,思索著該如何解釋這八個字一般。

    “繼續祭拜之禮。”蘇彧將玉圭交給元燃,讓他收起來,似乎這一塊天降的玉圭對于她來說絲毫沒有影響一般。

    群臣想,皇帝大約是真的有錢了,天降那么大一塊玉石她都不在意,年宴之上更是每位官員都賞賜了今年江南新產的絹帛。

    年宴散后,大大小小的官員從宮里出來,走向各自的馬車。

    姚非名喝得有幾分醉,晃晃悠悠地走上他的馬車。

    “姚閣老——姚閣老——”

    他尚未上車,卻被幾個人叫住。

    姚非名轉過身,一本正經地問:“幾位有何事?”

    “我們聽說安全司的人將錢塘林刺史押進京來了,這事是真的嗎?”幾個官員急急地向姚非名求證,他們剛剛才得到消息,也終于注意到,大啟如今最出名的酷吏程赫元在祭天拜地之后就不見了蹤影。

    姚非名沒有否認,只說:“除夕就不說這些公事了,各位早些回去同家人團聚吧。”

    官員們在消息得到證實之后,滿臉茫然,明明在半個月之前,皇帝才剛剛將錢塘刺史調到太原做府尹,怎么又突然把錢塘刺史給抓了?

    而且從京城去錢塘,尋常人騎馬也得十來天吧,安全司半個月就在京城和錢塘之間一個來回,還抓了個地方大官,這效率叫人不寒而栗。

    姚非名十分實誠地安慰:“半個月前林刺史拒絕前往太原,陛下也就是請他來京問話敘舊而已,并不影響你們春休,雪夜路難行,都趁早回去吧。”

    天在下雪,且越下越大。

    姚非名說的是實在話,但是聽到這話的官員卻覺得姚非名說這話,必然有其用意,需得細細品味。

    他們心中各有所想,卻在互看一眼之后,客氣地告別,朝著不同的方向而去。

    除夕夜,整個京城的官員們都因為天降玉圭和安全司押錢塘刺史進京這兩件事而睡不著覺。

    始作俑者蘇彧卻是一夜無夢,睡了一個好覺。

    正月初一,新年的第一天。

    她換上朱紅的新衣,披著白狐大氅,只帶尉遲佑一人,前往尉遲府。

    尉遲乙自從交了兵權之后,便閉門謝客,這大半個月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是真的專注于釀酒。

    他見到蘇彧時,恍惚了一下,隨即神態自若地笑開:“陛下怎么來了?”

    蘇彧認真地從袖中掏出一個紅包來,遞給他,“給仲云送紅包。”

    尉遲乙怔了一下,他沒有打開紅包,卻能摸出紅寶里除了兩個金元寶以外還有其他的東西。

    蘇彧笑著說:“打開看看。”

    尉遲乙打開紅包,果然在紅包里看到了他上交的兵符,“陛下?”

    他看向近在咫尺的蘇彧,似乎有些不明白兵符為什么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大約是很久以前,也就是他與蘇彧相互承諾的時候,尉遲乙便想著,若是蘇彧真的能信守承諾,助他攻打邏娑,那么他就把兵權交出去。

    尉遲乙是天生的武將,只是他也明白一個道理,他手上的兵越多,就會被皇帝所忌憚——

    明白這個道理是用他父兄的命換來的。

    他的父親不懂這個道理,所以當初蘇琰被困在西域時,他憑一腔孤勇,硬是從困軍之中救出了蘇琰,他的兄長不懂這個道理,在宣宗帝面前立下誓言,不收復失地不歸京。

    他的父兄死后,他一度憑著滿腔恨意撐起支零破碎的尉遲軍,又時常問天為何這么不公,他的父親與兄嫂都是這世間頂好的人,他們不該落得這樣一個下場,后來他將邏娑軍趕出大啟,又逐漸壯大尉遲軍,滿懷期待地去見剛登基的蘇琰。

    以暴戾聞名的皇帝在見到他一身煞氣時,卻是露出幾分懼意和忌憚來,叫彼時的尉遲乙覺得沒勁透了,也叫他終于明白一個道理,皇帝怕他,怕有兵權的他。

    原本,十五州收復之后,他就該交出兵權的,只是那時候邏娑王還沒有死,他終究心有不甘。

    此次西南之行,蘇彧親自殺了邏娑王,尉遲乙的執念終于可以放下,他不想蘇彧對他生出忌憚,更不想與蘇彧疏離,所以他干脆地交出兵權來。

    老實說,蘇彧半句客氣話都沒說,尉遲乙還是有些傷心的,其他的都不論,好歹自蘇彧登基之前,他便跟著她,她于他就沒有半點信任與不舍嗎?

    不過,尉遲乙轉念一想,蘇彧什么話都不說,總有她的道理,他既許諾于她要釀酒給她喝,總要認認真真地釀出幾壇好酒來。

    “朕給你就拿著,朕要收回時自然就會收回。”蘇彧認真地看向尉遲乙的眼眸,“在潼關的時候,朕曾問你要不要做一筆交易,你應下來了,如今那筆交易成了,你要不要和朕再做一筆交易?”

    “陛下要和臣做什么交易?”尉遲乙小心翼翼地問。

    蘇彧將藏在袖中的玉圭拿出來,遞給尉遲乙。

    尉遲乙看著上面的八個字,愣了片刻,再抬眸重新看向蘇彧,容貌昳麗的帝王光是站在那里,便叫人無法拒絕她,無關男女,她便是天生的帝王,叫人心悅誠服。

    他問:“陛下是想要……”

    蘇彧拉住他的大手,像之前在他的掌心寫下“邏娑”二字一般,在他的掌心上用手指一筆一劃寫下“女帝”兩個字,“仲云要不要再跟著朕干票大買賣?”

    尉遲乙喉結微動,笑著問:“陛下想怎么干票大的?”

    蘇彧又從懷里拿出折得皺巴巴的地圖來,“京城有安全司,有元靈和高嵐,所以朕不擔心,西境朕讓承影來守,剩下還有河北三鎮,朕想把你放在魏州,只要中原、河北、江南三地不亂,其他地方做不出妖來。”

    她又用手指了指幾個藩鎮,“這幾個藩鎮不算老實,若是有了借口,恐怕會借機起兵,你在河北,離這幾個藩鎮近,想打就打,必要時朕從京城派兵,能叫他們腹背受敵。”

    顯然蘇彧都想好了。

    尉遲乙看了地圖上的涂涂改改,也都有些時日了,他不禁問蘇彧:“陛下早就想好了,為何……”

    為何收了他兵符半個月才來找他,叫他失魂落魄了半個月?

    蘇彧彎了彎眉眼:“阿佑可從來不會問朕為何。”

    尉遲佑配合著她的話,朝著尉遲乙咧牙笑開。

    尉遲乙:“……”

    不過蘇彧還是給了他一個答案:“仲云心中始終有個疙瘩吧?要不然朕都沒有說什么,你就來交兵權,你那時候頭也不回,朕的心可是被你傷到了。”

    尉遲乙愣住,是這樣嗎?他竟在不經意傷了陛下的心。

    蘇彧伸出手指輕輕點在他心的位置上,“仲云將兵權交得這么急,說到底,還是不信任朕。”

    尉遲乙急急地說:“不是的,臣是……”

    “你是什么?”蘇彧一雙明眸透亮地看著他,“你是覺得朕是那種鳥盡弓藏的人,還是你猜到了朕的秘密,就不想再在朕身邊了?”

    尉遲乙臉猛地一紅,連聲否認:“臣不是,臣沒有!”

    最后索性雙手一攤,這么大一個武將硬是裝著無辜說:“臣冤枉!”

    蘇彧朝著他一笑:“不過沒關系,朕信任你,所以莫要辜負朕的信任!”

    尉遲乙跟著她笑開,爽快地應著:“陛下放心!”

    他抬頭看了一眼天色,“陛下吃過午食再走吧,臣去吩咐廚房,給陛下多備些羊肉。”

    尉遲佑看向突然開心起來的尉遲乙,又看向蘇彧。

    蘇彧沖他笑了一下,他便也笑開,所以陛下的秘密是什么?尉遲佑撓了撓頭,算了,到他該知道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第198章

    蘇彧在尉遲乙這里蹭了一頓午食,吃飽喝足,她才起身準備離開。

    尉遲乙問她:“臣何時去河北?”

    蘇彧說:“就這幾天吧,在二月之前到魏州。”

    尉遲乙沒有意見,“陛下可還要去哪?臣陪陪陛下,去了河北之后,陛下也要有段時日不見臣了。”

    蘇彧說:“朕打算先去謝府找知微,再去找不已,然后在傍晚時去崔府。”

    這樣,就可以在崔玄那里蹭晚飯了,像崔玄這么講究的人,他家的晚飯應該是最豐盛的吧?蘇彧是這么想的。

    尉遲乙垂下眼眸,遮住眼中的情緒,笑問:“他們二人不是昨日才陪陛下守歲嗎?這會兒可是回去了?”

    蘇彧斜睨了他一眼,輕聲嘖了一下,誰說尉遲乙是老實人來著?這明晃晃的試探。

    她輕描淡寫地回答:“昨天晚上,朕誰都沒有留,是阿佑陪著朕守歲的。”

    尉遲乙心中頓覺舒坦,抬起頭,正對上尉遲佑的咧牙笑,他又磨了一下牙,只可惜他馬上要動身去河北了,沒時間找尉遲佑切磋。

    按著蘇彧說的路線,他們先去了謝府,謝以觀和謝以欣都在家,他兄妹二人都在蘇彧這里得用,擔心有人來打聽安全司的事,所以正月初一大門緊關,沒有接待客人的意思。

    見到蘇彧,謝父謝母誠惶誠恐,倒是謝家兄妹要淡定許多。

    尉遲乙陪著她,沒有回去的意思。

    蘇彧和他們兄妹兩個聊了兩句,就帶著尉遲乙、謝家兄妹去找柳無時。

    柳無時見到尉遲乙還愣了一下,他本以為尉遲乙已經在蘇彧這里失寵了,怎么這么快就又回到蘇彧身邊了?

    柳家人多口雜,蘇彧沒有道明自己的身份,只是柳無時看向她的眼神,叫柳家姊妹一下子就猜到她的身份。

    蘇彧看出柳家姊妹不自在,聊了幾句江南如今的局勢,便起身離去,柳無時跟著她出來了。

    蘇彧直白地問柳無時:“我要去崔府蹭飯,你去嗎?”

    柳無時:“……去。”

    最后,蘇彧浩浩蕩蕩帶著一群人上了崔府。

    崔玄看到蘇彧的第一眼,眼中有了明快的笑意,再看到她身后那一群人,便又板下臉來。

    待到蘇彧在崔府的膳廳坐下,看著端上來的食物時,她原本笑著的桃花眼耷拉了下來,做皇帝這么久,她第一次做了一個錯誤的決斷——

    她不該來崔玄這蹭飯的,百年世家的飯菜恐怖如斯!

    她神色復雜地端起秫米飯,再看向放在眼前這么大個卻只擺了三片肉的菜碟,不禁問崔玄:“平日里行簡都吃這些嗎?不會餓肚子嗎?”

    崔玄本想說,晚上吃太多不易消食,于身體不好,但是蘇彧已經這么瘦了,就算晚上想要多吃些肉那也是應該的,他喚來了仆從,輕聲吩咐:“再加兩個葷菜。”

    柳無時默默無聲地吃著飯,不知道為什么,他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明明崔玄、謝以觀和尉遲乙都還是這樣的,可他卻覺得他們看向蘇彧的眼神與從前有些不一樣了。

    他心不在焉地吃著,就連蘇彧喚他,都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

    蘇彧笑著問:“不已這是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她看向柳無時,在錢塘刺史被押入京之后,柳無時頭上的造反倒計時也沒有了,所以在原本的劇情里,柳無時最終造反是因為錢塘刺史?

    柳無時看向蘇彧,冬日天色暗得早,通明的燈火映在蘇彧的面頰上,似層層暈染開的胭脂,在相識的第五年依舊驚艷了柳無時的眼,只是他曾經將帝王錯認為女郎,所以如今的他是斷然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

    他站起身,說:“臣有些事想同陛下說。”私下說。

    蘇彧明白他的意思,就說:“那你等會同朕一起回宮吧。”

    崔玄、謝以觀和尉遲乙都齊齊站起了身。

    柳無時又看了他們一眼,謝以欣也略顯錯愕地仰頭看向渾身緊繃的謝以觀,她怎么覺得她阿兄有些不對勁?

    謝以欣想起她兄長反復琢磨重寫的《大云經》,又想起出現在玉圭上的天諭,一個念頭猶如電掣而過,她猛地瞪大眼睛,倏地望向蘇彧。

    蘇彧笑容依舊,她迅速收回眼神,謝以欣覺得自己發現了一個不得了的秘密,手心不知不覺出了汗。

    怪不得上次謝以觀說自己生死難料,原來事實竟是如此,可是怎么辦?

    她突然又興奮了起來,就在這短短的一瞬間,她想到的是,如果皇帝是女郎,那她這個女官是不是也可以更大膽一些,比如說做個女宰相什么的,但是他們謝家現在已經有一個宰相了,皇帝肯定不會再讓她做的。

    這般想著,她有些幽怨地看向謝以觀。

    謝以觀:“?”背后突然的陰風是怎么回事?必然是因為崔府的風水不好。

    “陛下,臣也有事要同陛下說。”崔玄說。

    “巧了,臣也有些事要同陛下說。”謝以觀說,

    尉遲乙看了他們兩人一眼,只學著尉遲佑的樣子眼巴巴地望向蘇彧,尉遲叔侄長得是有幾分相似,只是尉遲佑眼睛更圓些,像小狗的眼睛,尉遲乙的眼睛如鷹銳利,他這樣賣萌,頗有幾分猛虎裝貓的感覺。

    蘇彧默了默,輕快地說:“明日你們一個一個進宮,朕同你們慢慢聊。”

    他們樂意在春休多做事,她這個皇帝自然是不會嫌棄的。

    蘇彧先單獨見了柳無時。

    柳無時說,當初他之所以能順利地將隕鐵運進京城,錢塘刺史幫了不少忙,那部分隕鐵本是打算鑄成武器再從水路走,運到錢塘,只是后來隕鐵被尉遲乙劫走,蘇彧又派謝以觀做了江南水道觀察使,他不再同錢塘刺史提隕鐵之事。

    但是他現在仔細回想從前的蛛絲馬跡,懷疑錢塘刺史是養了私兵,且數目不小。

    蘇彧立刻讓安全司去查這事。

    果然查到錢塘刺史養私兵萬人之事,要不是因為安全司的動作太快,錢塘刺史來不及反應,他早就動用這批私兵來對付安全司了,而被帶到京城之后,錢塘刺史也依舊指望這一萬私兵能來救自己,只是他沒有想到這一萬私兵還沒有偷摸上京,就被安全司的人攔下了。

    蘇彧讓程赫元把錢塘刺史帶入宮中,她見了錢塘刺史一面,可惜地說:“朕原本是給你體面的。”

    她原本確實沒有打算殺了錢塘刺史,畢竟在征討河北三鎮的時候,錢塘刺史曾經給她供了糧草,所以她是想在安全司震懾過百官之后,再沒收錢塘刺史的家產,讓他去西境十五州當官。

    錢塘刺史心存僥幸,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訴著:“陛下,臣冤枉啊,臣的忠心日月可鑒,鎮海軍節度使作亂是臣第一時間沖上前去平息,河北三鎮意欲謀反,是臣給陛下湊得糧草。”

    蘇彧反問:“那這一萬私兵呢?總不是為朕養的?”

    錢塘刺史哽住,過了一會兒才說:“那一萬私兵是先帝在時就養著的,那時大啟到處都是落草為寇的流民,臣為了保護錢塘的百姓,才自己出銀兩養這些私兵,臣若真的想要謀反,早就反了,何必等到現在?”

    “你確實沒打算謀反,”蘇彧順著他的話說,“但你卻把錢塘視為你的私有物。”

    她稍稍頓了一下,淡淡地看向他:“錢塘是你的嗎?”

    錢塘刺史面色慘白,依舊為自己辯駁:“臣在錢塘為官多年,只是舍不得這一方百姓與水土。”

    蘇彧笑了:“你是舍不得百姓還是舍不得百姓口袋里的錢?”

    錢塘刺史顫抖著問:“陛下是一點機會都不給臣了嗎?”

    蘇彧看著他說:“朕給過你機會。”

    錢塘刺史頹然地癱坐在地,在被程赫元帶回御史臺獄后,他留了一封求蘇彧放過他家族的血書之后,便撞墻自盡了。

    蘇彧聽到他的死訊時,皺著眉頭,像是在思索什么。

    程赫元跪在她面前說:“是臣沒有看管住。”

    蘇彧將他扶起來,“朕是擔心有人借這事將臟水潑到晉文身上。”

    程赫元捂嘴咳了兩聲,低頭笑著說:“只要陛下知道臣的清白就好。”

    他的名聲本就不好,也不差這一件。

    果然錢塘刺史死后,沒有等到春休結束,便有官員聯名上書彈劾程赫元。

    蘇彧壓著沒有處理。

    王家家主王睿覺得自己捕捉到了向崔玄報復的機會,他則是上書力保程赫元,說錢塘刺史豢養私兵本就是死罪,又說當初崔玄大力開辟江南新水道,與錢塘刺史來往密切,希望皇帝能好好查一查崔玄。

    崔玄被叫進宮的時候,蘇彧正躺在搖椅上,似是睡著了,那本彈劾崔玄的奏折就這樣打開攤在她的身上,讓崔玄看得一清二楚。

    崔玄在取暖的火爐邊上將自己的大氅烤得暖和,方走上前,將那本奏折合起來放到一邊,再將暖和的大氅蓋在她的身上。

    他蓋下去的剎那,蘇彧睜開了眼睛。

    兩人四目相對。

    崔玄沒有取回大氅,只收回了手,往后退了一步,靜默地站在那里。

    蘇彧沒有起身,將臉埋在大氅的狐毛里,只露出一雙眼睛望向崔玄,很是可愛,崔玄只覺得心上像是被羽毛拂過一樣,有些癢,但他克制住了將手伸向蘇彧的沖動。

    “剛剛那份奏折看清了嗎?”蘇彧問。

    崔玄平靜地回答:“看清了。”

    蘇彧又問:“你有什么要說的嗎?”

    “開辟新水道的事崔家確實參與了,錢塘刺史也曾與臣有書信往來。”他不否認,且十分實誠地說,“但是崔家不養私兵,只往軍中派人,只是十六衛整頓之后,臣便不參與其中了。”

    當初京城十六衛崔家能叫動三支,還有他手上有同州韋家的令牌,這些事蘇彧都是知道的,后來他將韋家的令牌給了蘇彧,再后來十六衛整頓,這些事蘇彧也知道。

    “嗯,”蘇彧點點頭,整張臉在狐裘里蹭來蹭去,愈發顯得可愛,崔玄的目光也跟著柔和下來。

    然而下一刻她轉過頭來,望向他的目光卻犀利得讓他怔住,這才是帝王真正的眼神,只是蘇彧善于叫人放下心防罷了。

    蘇彧掀開大氅,站起身來,直視著他的眼眸,指了指攤在案幾上的紙,說:“這是錢塘刺史最后留下的信,行簡看看吧。”

    崔玄一目十行地看完,又聽到蘇彧嘆息著說:“他這是把家族看得比國重要。”

    崔玄的手指緊了一下,蘇彧像是在借喻什么,他再退一步,行了一個大禮,堅定地說:“于臣而言,有國方有家,有君方有臣。”

    蘇彧輕笑出聲:“行簡不必緊張,你既然是朕的人,朕總要護著你,不能讓你的家都沒了。”

    崔玄望向她,她眼眸明亮,聲音悅耳,他輕易地便信了她。

    蘇彧上前一步靠近他,他不自覺地屏息,蘇彧接著說:“彈劾行簡的奏折朕是半個字都不信的,朕想干什么行簡也是知道的,所以借這個機會,得行簡配合朕演一出戲。”

    “陛下想要臣做什么?”

    “替朕去守住江南,”蘇彧微微仰頭,眉眼飛揚,“朕要貶你去做錢塘刺史。”

    她未等崔玄應下,又握住他的手,將一道兵符交到他的手上,“這是調動鎮海軍的兵符,若遇急事,行簡可直接調兵。”

    崔玄喉結滾動,只覺得掌心發燙,他極為認真地回答:“臣遵旨。”

    第199章

    春休結束后,最令朝野震驚的是,皇帝撤了崔玄宰相一職,并將他貶出京城,去錢塘做刺史。

    朝堂之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崔玄的身上。

    崔玄少年成名,自十八歲邁入朝堂之后便一直高高在上,未曾跌落過,昔日他可以給先帝蘇琰直接甩臉,縱然蘇彧登基之后,他亦是步步高升,成為大啟最年輕的宰相。

    眾人沒有想到,崔玄會如此之快就跌了下來,甚至是被蘇彧一腳踢出京城,前往錢塘這樣遠離中原的地方。

    一時之間,他們看向崔玄的眼神五味雜陳,但更多的是昔日高不可攀的崔家家主跌落下來的幸災樂禍。

    崔玄并不是不能感受到那些惡意的眼神,他只是挺直了背,極為標準地向蘇彧行禮謝恩。

    蘇彧趁機提及,當初先帝所賜的那塊世家家主可以隨意進入皇宮的令牌,既然崔玄去了錢塘,那塊令牌也沒什么用了,該歸還于她了。

    崔玄一言不發,親手將令牌呈上給蘇彧。

    周遭的人大約沒有想到,堂堂崔家家主如此簡單就向皇帝妥協了,他們隱隱有一種崔家也沒落的感覺,看向崔玄的目光里愈發多了幾分輕慢。

    站在崔玄身旁的謝以觀卻是瞇了一下眼睛,正月初一那日皇帝還帶著他去崔府蹭飯,看著不像是要厭棄崔玄的樣子,何況以他對崔玄的了解,崔玄這么傲一個人,縱然和錢塘刺史有些交往,但也不會是深交,更不會收錢塘刺史的賄賂——

    最主要的是,他雖然不喜歡崔玄這個人,但是并不會懷疑崔玄對皇帝的忠心。

    謝以觀沉思許久,只覺得這怕是皇帝的一步棋,故意派崔玄去錢塘。

    他微微轉眸對崔玄說了一聲:“恭喜。”

    眾官員瞠目結舌,要說當面陰陽那還得是謝以觀,果然兩人極為不對付。

    崔玄矜持頷首,離開皇宮時踽踽獨行,縱然有人想要奚落,只是看到他那一身的冷冽,并不敢靠前,只敢在背后小聲議論。

    官員們看向滿面笑容的謝以觀,想要湊上前去和他說崔玄的壞話,只可惜謝以觀滑不溜秋的,他們才剛開口,他就把他們的話題給帶偏了,一直到謝以觀翩翩離去,他們才回過神來,他們剛剛好像說了幾句話,但又好像什么也沒有說。

    官員只能將目光放到姚非名身上,說起來,三人當中還屬姚非名這個閣老做的時間最長。

    他們轉身笑著對姚非名說:“還是謝閣老厲害,兩個字就把崔閣老……啊不崔刺史給氣得臉都黑了。”

    姚非名說了句公道話:“那倒不是氣的,崔閣老的臉一直是這樣的,你從前阿諛他的時候也不見他給你好臉色。”

    官員:“……”

    官員還想再說什么,卻見姚非名一把年紀、健步如飛,他們想要趕上去說幾句話,根本追不上他!

    倒是李家家主李見行在崔玄離京前,特意到崔府安慰他:“錢塘算是好地方,想來圣人也只是臨時放你去歷練。”

    崔玄沒有否認。

    李見行從崔府出來的時候,心里多少有些難過,才幾年的時間,五大家族竟落得如此光景。

    他稍稍猶豫,還是去了一趟王家,他對王睿說:“崔行簡并無對不住你王家的地方,你又何必如此?”

    王睿以為是他的彈劾將崔玄從宰相的位置上拉下來,志得意滿,只硬聲對李見行說:“你今日倒是來勸我,從前崔行簡對付我兒子的時候,你怎么就龜縮著不敢去勸崔行簡了?”

    什么叫龜縮著,你才是萬年的王八!再說王睿也不想想,他兒子犯的是什么事!李見行氣得轉身離去。

    王睿琢磨著如何繼續報復崔玄,王若再次上門。

    王睿打算聽聽她的建議,卻沒有想到王若對他說:“父親還是趁早收手。”

    王睿的臉色當下冷了下來,“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兒,你阿兄的仇還沒有報。”

    王若平靜地說:“江南是圣人的錢袋子,姑且不說去年江南的布匹產量是前面五年的總和,賺得鍋滿盆滿,單說如今的鎮海軍蕭節度使本就與崔家家主私交甚好,圣人把崔家家主放在錢塘刺史這個位置上,只怕用意不是表面上這么簡單,崔家家主是得圣人用的。”

    她稍稍停頓了一下,反問王睿:“父親別忘了您不止長兄一個兒子,八弟還在嶺南,您不想他回來了?”

    王睿僵住,長子已死,王墨成了他的軟肋,心中有再多的不甘,他也不敢拿王墨的前途開玩笑。

    王若見他沉默,又慢條斯理地說:“既然陛下將崔家的進宮令牌收回去了,王家的也不該留著了。”

    王家就此消停下去,還主動拿出進宮令牌,蘇彧倒有些意外。

    謝以觀說:“想來是上官夫人去勸的。”

    “上官尚書的夫人?”蘇彧想起還有王若這么一號人物,再想到之前王睿主動上書建議女子參加科舉,這事想來也是王若的手筆,“上官夫人身體不好嗎?”

    她想起之前上官繹和謝以觀都曾說過王若身子骨弱。

    “是。”謝以觀回答。

    果然蘇彧面露惋惜,他笑著說:“夫妻一體,陛下多用用上官尚書,若是上官尚書遇上什么難題,上官夫人總是會出手相助的。”

    如此,不僅能把王若給用上,還用兩個人只要付一個人的俸祿。

    蘇彧忍不住朝謝以觀豎起大拇指,論黑心謝以觀不輸她。

    既然崔家和王家都把令牌交出來,李家自然也不好再留著,李見行都不用什么人來勸,十分爽快地將令牌交出來。

    崔玄在正月十七這日就啟程去了錢塘,他于天未亮的清晨出發,未曾告訴任何人,以最快的速度到達了江南。

    他曾于年少時來過江南,那時候的江南是花船上溫柔小意的小娘子,靡靡之音纏綿,卻不敢過分張揚,不似現在紅紅火火,處處是紡織作坊,大街小巷盡是嘰嘰喳喳的織娘。

    崔玄皺了皺眉頭,紡織作坊繁榮雖然是好事,但哪哪都開紡織作坊未必是好事。

    新官上任三把火,崔玄進行區域劃分,規定作坊只能開在何處,尤其是涉及染布的,不可開在居民坊處,污了水源。

    崔玄手段強硬且油鹽不進。

    江南的富商不管是給他送金銀還是美人,統統都被拒了。

    富商們只得妥協照做,只是那個在京城流傳的謠言,又在錢塘流行了起來——

    他們說,錢塘刺史崔玄二十好幾無妻無妾,什么美人都不收,必然有斷袖之癖。

    于是,有人悄悄地給崔玄塞小倌,崔玄的臉黑得不行,將給他塞小倌的人關了三日牢房,并大張旗鼓地通知他家中人來贖人,這才將這股歪風邪氣壓下去。

    科技的一角掀起風浪之后,緊跟而來的便是狂風暴雨。

    崔玄規整了錢塘作坊之后,便去了趟太原,與新的太原府尹商討運煤之事,最后敲定太原和錢塘各出一半的錢,擴修官道用以運煤。

    只是如今太原的煤炭產量供不應求,崔玄另外又尋了其他的石炭作坊。

    太原府尹聽說了來往的銀兩數額,隱隱有種錯過億兩白銀的心痛。

    新太原府尹姓劉,是蘇彧從戶部提拔上來的,對財務收入最是敏感。

    他想到,既然能用燒煤的機子提升布匹產量,為何就不能用這機子提升石炭的產量呢?

    那個蒸汽繅車本就是河東藩鎮觀察使杜常軒做出來的,人就在太原。

    太原府尹就憑借地理之便,把杜常軒找來,兩人一合計,硬是將蒸汽機用到了挖煤這件事上。

    煤炭產量大幅提升之后,愈發多的人看到了蒸汽機,由于朝廷這種自上而下的重視,民間便出了更多的人將蒸汽機發揚光大。

    崔玄到錢塘待了約莫半年之后,錢塘的水道上有了第一艘蒸汽船,自錢塘到京城只需要五日,堪比用最快的馬走陸路。

    于是,崔玄寫了一封萬字奏疏由安全司轉交給蘇彧——

    這自然不是他的第一封奏疏,只是從前他寫的素來簡潔,雖有千言萬語,但最終都成了秉公行事的寥寥數語,隱下他的那份私情。

    這份萬字奏疏也不沾半點私情,他將錢塘過往積弊寫起,從錢塘官僚到商行,再寫這半年他所做之事,哪些是可取之處可供其他地方官府參考,哪些是不足之處需得改進,再到日后五年需做之事。

    崔玄花了幾日寫完這封奏疏,然后便看向一旁的妝奩。

    煤炭產量提升之后,更多的煤炭被用在冶金技術上,連帶著鍛造金子的技術也上去了,工匠們能打造出更細膩的金粉來,他有所觸動,便設計這個朱漆戧金蓮瓣式妝奩,除了在器身十二棱間戧刻牡丹、蓮花、菊花、梅花代表四季的花卉之外,在這個妝奩的底部,他暗戳戳地戧刻了一對金鴛鴦。

    這個妝奩自然是打算贈給蘇彧的,但是因為底部的這一對鴛鴦,崔玄有些猶豫,他若是送出去,蘇彧會不會覺得他孟浪?

    崔玄覺得自己只送一個妝奩顯得過于突兀,便又去珠寶行買了兩支玉簪,一對玉鐲,一雙玉佩,買完之后他又覺得似有些太過刻意,隨意再混了些他看不上眼的金銀俗物,這樣子便顯得不突兀了。

    當崔玄將奏疏和沉甸甸的妝奩遞到安全使程錦元手上時,程錦元默了默。

    按例交給皇帝的東西,程錦元需得仔細檢查一遍,以防有毒物混進去,只是這裝滿妝奩的金玉,程錦元嘴角抽動了一下,口氣有些酸地問著:“刺史半年的俸祿能買這么多?”

    崔玄頓了一下,反問程錦元:“刺史半年的俸祿是多少?”

    程錦元:“?”他又不是刺史,他怎么知道。

    崔玄看他神情,猜他也不知道,安全司到底代表著皇帝,于是他向程錦元解釋了一句:“正三品的尚書月俸不過八千文,地方刺史只會低于這個月俸,故而這個錢我便交給管家去打理,他只需給我看每月總賬便可,崔家還算有些家底,買這點東西的銀兩還是有的。”

    每個月就靠月俸過日子的程錦元聽完崔玄的話,更酸了。

    蘇彧收到這個妝奩的時候,也默了默,崔玄這是花了大手筆啊,只是這些金銀玉器除了貴之外,看不出什么特別之處,崔玄又究竟是什么用意呢?

    她一時半會沒有琢磨出來,索性把妝奩放在一旁,先看了那封奏疏。

    看完之后,蘇彧忍不住感嘆,不愧是男主之一,這封奏疏擱她的世界就是一封完整的總結反思、地方發展實績與經驗,再加五年計劃,而且這封奏疏滿滿都是干貨,完全不務虛,崔玄總結出來的經驗用在其他州城也是完全可實施的。

    她本來只想把崔玄放在錢塘半年,穩住局勢的,卻沒有想到崔玄認認真真做地方官,讓錢塘徹徹底底成為江南道第一州,搞得她都不想將崔玄召回京城,派他去各個州城去實干。

    蘇彧忍不住可惜地說:“這小說當初作者怎么就只設定四個男主呢?”

    要是這么好用的男主給她來一打就好了。

    系統安慰蘇彧:【宿主放心,四個男主的好感度都快刷滿了,我們很快就能完成任務了,不用再增加男主來提高攻略成功的概率】

    蘇彧笑了一下,要是系統有實體,她一定會在這個時候摸摸系統的腦袋瓜子。

    崔玄和尉遲乙分別在江南和河北站穩腳跟,而這半年來,蘇彧所制造的那些傳聞也在大啟民間廣為流傳。

    傳到后面,百姓們會自動給蘇彧填身份,他們說皇帝是凈光天女轉世,故而能變換男女,想是男的便是男的,想做回天女便做回天女。

    還有人覺得,區區凈光天女身份怎么配得上他們尊貴的皇帝,皇帝必定有一個更牛的身份,那就是點化了天女的佛陀,他親自下凡,是為了點化更多的人,所以才會整頓寺廟,這個按人間的話來說,就是清理門戶——

    聽上去十分合理。

    蘇彧覺得準備差不多了,正好這段時日,漠北鐵勒部時不時來騷擾朔州,她順勢將同州韋炅調到了朔州,如此一來,整個中原都沒有能對她造成威脅的武力了。

    她又將度支司徹底獨立了出來,在六部九寺外成立了第十寺司金寺,負責大啟所有錢莊與國有土地,柳無時被提拔為司金寺卿。

    大臣們沒有反對的,畢竟當初皇帝為柳無時造了度支司大夫這個官職,如今再為柳無時造一個司金寺也不足為奇。

    他們看向柳無時那張臉,儼然覺得柳無時就是魅惑皇帝的狐貍精,十分擔心皇帝有斷袖之癖,讓皇室斷后,他們再次上書,希望皇帝早日娶妻。

    盛夏的傍晚,落日絢爛,蘇彧將姚非名、謝以觀、高嵐、元靈、柳無時、程赫元這幾個得她重用的人叫到御書房,以及讓安全司的人守在外面。

    她說:“朕準備穿女裝重新登基一次,改年號為天定。”

    蘇彧的口吻平淡,就仿佛在說她中午吃了火鍋而已。

    姚非名首先反應的是:“登基大典耗費太大,再行登基大典是不是有些浪費?”

    倒是柳無時難以置信地望向蘇彧,又極為小心翼翼地問:“陛、陛下為何要穿女裝?”

    蘇彧朝著他笑了一下,理直氣壯地說:“朕是女的,穿女裝不是很正常嗎?”

    “就算陛下是女郎,也沒必要再……”姚非名猛地瞪大了眼睛,皇帝是女的?!

    第200章

    御書房內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

    最終還是謝以觀先開了口:“陛下打算直接以女裝示人?”

    蘇彧眉目含笑地看向他,謝以觀恍惚了一下,皇帝無情,偏生了一雙多情的桃花眼,被她笑看著時,總是不自覺地心跳加速。

    他垂下眼眸,接著說:“宮中對皇嗣的記錄一向嚴謹,偏偏到陛下這出了差錯,定是陛下自出身時便有神力。姚閣老在朝中德高望重,如此重要的訊息還是由姚閣老來公布于世更為妥當。”

    蘇彧贊同:“知微說得對。”

    姚非名還有些懵,腦中還在反復著一句話:皇帝是女的?皇帝是女的?皇帝是女的!

    一直到蘇彧點名叫到姚非名:“姚閣老以為呢?姚閣老?”

    姚非名才緩過神來,面部肌肉抽搐地望向蘇彧,只覺得眼前紅一陣青一陣,甚至想要對著蒼天大問,他豐神俊朗的皇帝怎么就突然變成女郎了呢?

    他左看右看,皇帝這張臉……是女郎那也完全不違和,只能說是他平時太眼拙,日日面對皇帝,卻從未發現她是女郎!

    如今怎么辦?叫皇帝繼續女扮男裝?

    姚非名猛地搖了搖頭,皇帝如今坦誠布公,還提出來重新登基,這不就是擺明了不想繼續女扮男裝,要光明正大地做女帝嗎?

    女帝啊!這、這著實太過于逆天行事了!

    姚非名只覺得心悸得厲害,比當初宣宗帝想要砍他腦袋,還叫他無措,他茫然地望向周圍,謝以觀面帶微笑,是一副早就知道的樣子,高嵐和元靈兩位女將軍眼中滿是驚喜,一時叫姚非名難以斷定,她們是早知道,還是現在知道但欣然接受,柳無時面無表情,看上去也十分鎮定。

    好像就他一個人在大驚小怪。

    姚非名逼自己鎮定下來,怎么說他是在場年齡最大的,可不能在這些小輩面前丟了臉面。

    他再對上笑語晏晏的蘇彧,神情又變得格外復雜,是蘇彧力挽狂瀾救起了江山社稷,現在的大啟更是不能沒有蘇彧,除去蘇彧,他也想不到還有誰能坐這個皇位——

    女郎就女郎吧,是女郎也好,他就不用為皇帝不娶妻而發愁了。

    姚非名找了一個安慰自己的理由,在蘇彧又叫了他一聲之后,心不在焉地應了一下。

    “那事情就這樣定下來,明日由姚閣老來宣布這事。”蘇彧一錘定音。

    姚非名愣了一下,除了皇帝是女郎之外,他剛剛還漏聽了什么嗎?

    他謹慎問:“宣布何事?”

    謝以觀笑著說:“自然是陛下是神女降世這事。”

    姚非名:“?!”不是,他就震驚了一會,怎么這事就變成他的事了?

    他再環顧了一下四周,確定了自己是上了蘇彧這條賊船,怕是再也下不來了。

    蘇彧同幾個人又商議了一下恢復女兒身之后,京城要如何加強戒備,以及在一個月后重新登基需要準備的事。

    “冕服定是需要重新做的。”謝以觀說。

    “是不是要改下冕服,以突出陛下女子稱帝?”高嵐壓著自己狂跳的心,興奮地問。

    她確實剛剛知道蘇彧是女郎,大約是見蘇彧第一面就覺得她過于俊俏,所以對于這個消息她接受良好,甚至隱隱覺得熱血沸騰,等有空的時候,她要回魏州同她的母親說一聲,阿娘你快看看,女子都能做皇帝了!

    元靈笑著說:“臣聽說江南如今能拉出極細的金線,繡在衣袍上,陛下的冕服可叫江南的繡娘來做。”

    不管她的陛下是男是女,都理當用這世上最好的東西。

    “那就送信給行簡,讓他來準備冕服。”以女帝的身份重新登基是大事,蘇彧現在有錢,該花就花。

    姚非名:“……”合著崔行簡也知道,就他一個人被蒙在鼓里!

    華燈初上時,幾人終于將事情商定好。

    只是自始至終,柳無時都沉默著,一言不發,直到蘇彧讓他們回去,他才像個木偶一般,一卡一頓地跟著其他人邁出御書房。

    柳無時走了幾步,突然停下來,猛地回頭望向還敞著門的御書房。

    蘇彧就站在那里,宮燈的光在她身上暈染開來,像那時在朔州他從昏迷之中醒過來后看到的她,也像他第一次知道她皇帝的身份暈倒再醒過來后看到的她。

    似夢似幻。

    他義無反顧地朝她奔過去,卻又膽怯地停在了門外,就這樣癡癡地望著她。

    他只怕,如今的滿心歡喜,到頭來不過是另一場盛大的夢。

    “不已。”蘇彧抬頭就看到柳無時躊躇在門前,安全司的人警惕地都要拔刀了,而他卻無知無覺,只是眼眸一錯不錯地盯著她,就仿佛他一眨眼她就會消失。

    蘇彧揮揮手,讓安全司的人退下,她朝前走,走到他的面前,再次喚了他一聲:“不已。”

    夜風拂起她的發絲,她微微仰頭看他,那雙獨一無二的眼眸里只映著他。

    柳無時聽不見聲音,卻覺得耳邊格外喧囂,全是他那些密密麻麻無法宣泄的心聲。

    明明伸出手就可以碰到她,他卻不能伸出手,蘇彧縱是女郎,她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帝王。

    不知道過了許久,柳無時才啞著聲音說:“不管陛下作何決定,臣都會陪在陛下身旁。”

    蘇彧笑著朝他點頭,他又紅了臉,低下頭有些不敢去看蘇彧,很輕聲地說:“陛下,當初臣在朔州說的承諾一直在。”

    蘇彧似有所疑惑地“嗯”了一聲,明明只是一個“嗯”,卻像纏綿的藤蔓繞著他的心,柳無時只覺得耳朵滾燙。

    他幾近結巴地說:“只求陛、陛下能給臣一個……”

    “司金寺卿。”

    “機會”二字沒有出口,謝以觀折回打斷了他的話,也將他與蘇彧之間的旖旎吹散。

    柳無時回過頭,就看到謝以觀皮笑肉不笑地站在那里。

    謝以觀在蘇彧看過來時,迅速收起眼中的寒意,輕笑著說:“司金寺卿,時辰不早了,早點回去休息吧,明日要應付得還有很多。”

    柳無時面色緋紅地對著蘇彧說:“陛下,臣先告退了。”

    謝以觀等柳無時轉身,才向蘇彧行禮告退,并走在柳無時身后,杜絕他再回頭的可能。

    柳無時卻是一步一回首,見謝以觀擋住自己看蘇彧的視線,還往旁邊挪了兩步。

    謝以觀也跟著往旁邊挪了兩步。

    柳無時幽幽地說:“謝閣老是故意的吧?”

    謝以觀面不改色地說:“司金寺卿什么意思,我怎么聽不懂?”

    蘇彧依著門框,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兩個人齊齊望向她,她朝著他們揮手,彎著眼眸說:“都回去早點休息吧,休息好了才有力氣陪著朕一起走下去。”

    謝以觀和柳無時再向她行了一禮,才一起出宮。

    跨出宮門,兩個人各自面無表情地對視一眼,分別上了馬車。

    “謝閣老的馬車走了嗎?”柳無時進了馬車便問郭來東。

    郭來東回答:“還沒有走。”

    柳無時咬牙切齒地低聲罵了一句:“這個謝知微有病!我們先走,反正來日方長。”

    郭來東應了一聲好,只是馬車剛起步,車廂里一會兒傳來柳無時的笑聲,一會兒又傳來柳無時的嘆息聲。

    郭來東:“……”謝以觀有沒有病他不知道,但柳無時指定有病。

    謝家的馬車在原地停了許久,謝以觀一直確定柳無時不會再回頭,才回謝府。

    謝以觀經過院子,見到謝以欣在那乘涼,順勢同她說了兩句,又像是隨口一問:“你在柳不已底下也做了一段時日了,覺得此人如何?”

    “貌若潘安,出手大方,耳聰目慧,行事靈活。”謝以欣毫不猶豫地夸贊。

    謝以觀:“……”

    謝以欣見他沉默,生怕他誤會,連忙說:“我對他并無旁的意思,只是為陛下開心能得這樣的人才。”

    她頓了一下,又說:“他看向我的眼神亦是坦坦蕩蕩,不過我見過他看陛下的眼神……”

    司金寺成立后,蘇彧曾去過兩次,那時謝以欣就站在柳無時身側,能將他的神情看得一目了然。

    謝以欣笑著對謝以觀說:“柳司金寺卿俊美大方,崔刺史亦舍得花錢,聽聞他送了陛下一整妝奩的金銀珠寶,阿兄可要好好努力了。”

    謝以觀笑了笑:“我努力什么?倒是你可要好好努力,你如今才是司金寺丞吧。”

    謝以欣:“……”揭人不揭短!

    次日朝會,群臣如往常一般跟在兩位宰相的身后走進含元殿。

    正值六月底,姚非名先說了今年夏稅的收成較之往年又增加了不少,各地的商稅收入也翻了兩翻,南詔作為大啟的屬國也送來了貢品。

    姚非名一說完,大臣們當即夸贊起蘇彧這個皇帝的圣明。

    而姚非名也湊上去說:“陛下圣明,天生神力,得上蒼天諭,女身稱帝,昌我大啟。”

    大臣們跟著繼續拍蘇彧的馬屁,但又突然頓住,一時之間,含元殿內安靜得連一枚針落地的聲音都能聽到。

    姚非名又趁機說:“陛下本是天上神女降世,得天命所歸,救我大啟于水火之中,昔日宮中有妖邪,陛下只得以神力掩飾真身,以男子身份示人,如今四海升平,國運昌隆,臣懇請陛下恢復真身,以女帝之身再啟盛世,讓天下百姓共沐陛下之德澤。”

    謝以觀也附和著說:“懇請陛下恢復真身,以女帝之身再啟盛世,讓天下百姓共沐陛下之德澤。”

    大臣們再沉默,兩位宰相說的話,他們怎么有些聽不懂?

    其中一個大臣站出來,顫顫巍巍地問:“兩位閣老的意思是?”

    蘇彧笑盈盈地說:“姚閣老的請求朕批準了,一個月之后,朕以女子之身重登大典,向天下萬民正式宣告,朕乃大啟女帝。”

    站在其中的程赫元稍稍一愣,立刻就跟著跪地,重復了姚非名的話。

    元靈和高嵐也站出來,跟著附和。

    到了這個時候,其他的朝臣才總算弄明白了,當即有人跳出來反對:“女子怎可為帝!”

    然而他的下一句話還沒有出口,禁軍就沖進來,將他帶了下去。

    其余人膽戰心驚地抬頭望向蘇彧,依舊是那張姣好的面容,依舊是和煦的笑容,但是他們知道,凡是敢站出來反對的,今日就不要想走出皇宮了。

    這位皇帝可不會因為她變成了女子,就變得心慈手軟起來。

    他們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都齊齊跪了下來,對蘇彧齊呼萬歲。

    然而從皇宮里出來之后,整個京城卻是暗潮涌動,想要將蘇彧將皇位上拉下的人并不少。

    有世家,亦有文官。

    有人想要將李家和王家也拖下水。

    李見行只稍稍猶豫了一下,立刻關門謝客,閉門不出,他見識過蘇彧的雷厲風行,并不想摻和其中,再說如今的大啟也尋不出能夠取代蘇彧的人來。

    王睿則有些意動,他的兩個兒子一個廷杖而死,一個放逐嶺南,從前是不敢恨皇帝,而今卻有了理由,只是尋出接替蘇彧的人卻是有些困難。

    有人向王睿提議,將蘇承影接回來,與蘇彧分庭抗衡。

    當年李見章想要把來歷不明的蘇承影當做皇子,王睿是極力反對的,而現在他猶豫了。

    王若再次上門勸王睿:“父親,莫要讓王家百年基業毀在您的手上。”

    王睿裝傻:“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

    王若臉上隱隱有了些怒意:“陛下能在當初那樣的局勢下滅掉鄭盧二家,整頓禁軍,拿下河北三鎮,再收復十五州,難道還不足以叫父親對她生出敬畏嗎?”

    王睿沉默。

    王若冷著臉說:“年初安全司將前錢塘刺史不聲不響帶入京中的事不足以讓父親忌憚嗎?父親不如想一想,陛下是女兒身的事不是一天兩天了,如今她敢大大方方示人是為什么?整個京城禁軍與安全司無處不在,父親若是一意孤行,那只能說我到底是嫁出去的女兒,從此以后,我與王家沒有絲毫關系。”

    “你這個不孝女!”王睿將手中的茶盞種種砸在王若的腳邊。

    王若不躲不閃,沉穩地說:“我亦有女兒,我只想保住我女兒的命。”

    王睿哽住,但王若確實提醒他了,他不該貿然行事,先靜觀其變。

    王睿也學著李見行閉門謝客,暗中卻派了人跟著那幾個反對蘇彧做女帝的官員。

    很快暗探便回來同他說:“郎主,那幾個派去原州接蘇將軍的人,當場就被蘇將軍殺了。他們幕后之人就在剛剛,被安全司的人抓走了。”

    蘇承影聽了那幾人的來意,先問他們別后的人是誰,接著就把人殺了,然后又用八百里急報將名單送回給蘇彧。

    王睿驚了一身冷汗,幸虧他退出的早。

    蘇彧并不擔心京城里的這幾個人,她防著的是地方藩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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