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離除夕還有十日的時候,朝廷收到了消息,范陽節度使突然暴斃,他的妻子田氏與老丈人魏博節度使田宏要讓他兩歲的兒子做節度使。
如今河北三鎮的節度使雖然變成了世襲制,老子當完兒子當,但是節度使到底要管著一整個藩鎮,還要領兵打仗,范陽藩鎮內部自然是不肯讓一個兩歲的幼童來做這個節度使。
于是已故范陽節度使的弟弟林長青給蘇彧寫了一封信,要求蘇彧封他為范陽節度使,他在信中稍稍表示了一下對朝廷的誠意,表示蘇彧只要封他為范陽節度使,以后范陽可以交三分之一的稅額。
如此傲慢的態度讓一些本就不滿河北藩鎮作為的官員氣得不行,紛紛上書皇帝,認為現在是一個攻打范陽藩鎮的最好時機。
自從謝以觀當上御史中丞之后,他在朝堂上一直和宰相崔玄意見相左,但是這一次他們二人卻格外一致,建議皇帝同意林長青,封他為范陽節度使。
蘇彧沒有在朝堂上直接表態,似乎仍舊在猶豫。
隔日,蘇彧便又收到了田氏的信,田氏的態度更加傲慢,直接命令蘇彧封她的兒子為范陽節度使。
蘇彧把信擺在了朝堂之上,打范陽的聲音就更大了,但也有人反對。
反對的人說,萬一朝廷敗了,豈不是很沒有面子,他們要爭就讓他們自己爭去吧,朝廷就不摻和范陽的事了。
聽上去還怪有道理的。
崔玄和謝以觀依舊堅持封林長青為范陽節度使。
這件事在朝堂上被討論了好幾天,蘇彧自始至終沒給出明確的態度。
一直到除夕這天。
除夕,蘇彧要祭拜天地和祖宗。
崔玄想起上一次,伺候蘇彧的小宮女只顧著勾引蘇彧,連個衣服都穿不好。
他有些不放心,比往常更早一些進宮,從叫蘇彧起床到為她穿冕服,他都一手操辦。
崔玄不知道的是,因為他的提前入宮讓他錯過了一場刺殺,而謝以觀就沒有這么幸運了。
謝以觀早上起得也很早,只是他按著平日的習慣,先是舞了一套劍法,再讀了一會兒書,這才更衣出門。
他出門的時候還遇到了謝以欣。
謝以欣頗有些恨鐵不成鋼:“今日除夕,阿兄怎么不早點出門?我聽聞崔閣老每逢佳節或是有祭祀之禮時,都會提前入宮,阿兄這個態度,如何和崔閣老爭寵!”
謝以觀:“……”謝以欣奇奇怪怪的措辭又冒出來了。
他淡淡笑了一下:“我與崔閣老各司其職,何來爭寵一說?你這些奇怪的小道消息又是從哪里來的?”
謝以欣敷衍著笑了一下:“阿兄快出門吧,要來不及了。”
她才不會告訴謝以觀,她在給皇帝當探子呢,她不僅有崔玄的消息,咳……還提供了不少謝以觀的消息給皇帝。
謝以觀朝外走了兩步,突然又回過頭來,盯著謝以欣問:“最近在家碰到你的次數似乎比從前多了許多。”
謝以欣:“……”阿兄驚人的察覺力有時候真的讓人討厭。
她慌忙擺擺手,隨即又咬著唇裝出委屈的模樣:“我只是擔心阿耶還要給我定親,若我出嫁能見阿兄的機會便少了,所以想趁著現在在家自由,多與阿兄親近,若是阿兄不喜就算了。”
謝以欣神色黯淡,仿佛被謝以觀傷了心一般,轉身離去。
“二娘,”謝以觀連忙叫住謝以欣,“我并無不喜,你同我親近,我自然是開心的。”
謝以欣朝他一笑,提著裙子便跑了。
謝以觀半瞇著眼,盯著謝以欣跑遠的身影,嘴上說歸嘴上說,他還是覺得謝以欣有幾分古怪,只是今日不適合探究,他轉身朝外走去。
他剛要上馬車,忽地又覺得不對勁,迅速從馬車上跳了下來,也就是在他跳離馬車的一瞬間,一支利箭“咻”的一下就正正好好落在了他方才下車的地方——
如果謝以觀剛才沒有跳下馬車,那么他此刻已經是一具尸體了。
謝以觀:“……”他不過是一個御史中丞,刺殺他干什么?要刺殺也要刺殺崔玄這樣的大人物才是!
他迅速抽出藏在馬車底下的弓箭,朝著利箭來的方向便是一箭射了出去。
不遠處的巷子之中,兩個黑衣人手中拿著障刀便沖了過來,謝以觀手中的弓箭立刻調轉方向,直接朝著黑衣人射去。
一邊射箭,他一邊同被嚇到的馬夫說:“你迅速去找金吾衛,除夕之日,金吾衛的巡邏必會增多。”
謝以觀的箭只射中了一人,其中一人以犧牲另一人為代價沖到了謝以觀的眼前,他扔下弓,躲到馬車之下。
黑衣人想著,謝以觀躲在馬車之下反而更方便他殺他!
他半蹲下身子,手中的障刀就要砍過去,卻沒有想到謝以觀竟然在馬車底下藏了一把劍,就在他矮下身子的一瞬,謝以觀抽出劍來,劍尖朝著他的喉嚨就來,盡管他躲得迅速,右肩膀依舊被刺穿,手中的障刀也一下子使不上勁來。
黑衣人:“……”謝以觀還是不是文人!居然在馬車底下藏了這么多武器!
他一個刺客身邊都沒有這么多武器!
黑衣人受了傷,更加急躁地想要速戰速決,但是他沒有想到謝以觀這個文人不僅準備了一堆武器,還十分難殺,甚至憑借靈活的身形反殺了他這個刺客。
誠如謝以觀所料,這幾日除夕,金吾衛加強了對京城的守備,巡邏也比往常多了一些,他們剛在崔府附近抓住了兩個鬼鬼祟祟的黑衣人,還沒來得及回去向大將軍稟告,就遠遠聽到了有人呼救。
金吾衛慌忙趕到謝府門前,就看到了一死一傷的黑衣人。
渾身是傷的黑衣人正準備逃跑,與金吾衛撞了個正著,當金吾衛的長刀架在他的脖子上時,他懸著的心也終于死了——
京城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不過身為刺客,他的基本素質還是有的,他舌頭一卷就要咬下藏在舌頭底下的毒藥,有一只手卻更快地鉗住他的下巴,那只手也沒怎么用力,卻是一下子卸了他的下巴,讓他無法自殺。
金吾衛呆愣愣地看著謝以觀,他單手持劍,另一只手從后面直接將刺客的下巴給卸了,這……真的是一個文官能做到的事嗎?
這位御史中丞完全不需要他們救!
謝以觀朝著目光呆滯的金吾衛們微微一笑:“先前見尉遲將軍用過這一招,我覺得挺有用的,便也學了一下,叫各位見笑了。”
金吾衛:“……”怎么突然覺得謝中丞有些可怕?
他們呆滯了許久,才說不單單謝以觀這邊有刺客,連崔玄那邊也有刺客。
謝以觀稍稍松了一口氣,他就說刺客怎么會只刺殺他這個御史中丞,而放過崔玄這個宰相呢!“那崔閣老可有事?”
金吾衛搖搖頭:“崔閣老今日寅時未到就出門了,那兩個刺客沒能遇到他。”
謝以觀:“……”
他又朝著金吾衛笑了一下:“辛苦幾位金吾將士將刺客轉交給京兆府尹,務必要嚴查背后之人。我這邊還要趕到皇宮,便不多留了。”
謝以觀從容不迫地將劍上的血漬擦干凈,再回到馬車離去,就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
蘇彧是等到祭祀儀式結束,朝臣跟隨她回皇宮后,在麟德殿舉行除夕宴之前的空隙里,才知道謝以觀遇刺的事。
謝以觀調到御史中丞這個位置,她一直沒有尋到合適的中書舍人人選,所以代寫圣旨的事大部分時候還是由謝以觀兼著。
她借著這個空當,讓謝以觀幫自己寫一道封林長青為范陽節度使的圣旨,好讓林長青與田宏狗咬狗。
謝以觀將圣旨寫好之后,交給蘇彧過目,順便提了一嘴:“陛下,今早出門時,臣遇到了兩個刺客。”
他說得很是清淡,就仿佛是在說他早上喝了一碗粥再出門一樣。
蘇彧的目光從圣旨移到他的身上,上上下下打量了許久,見他并沒有受傷,才慢慢地問:“刺客呢?”
謝以觀說:“死了一個,另一個被金吾衛抓住了,對了,還有兩個被派去刺殺崔閣老,只可惜崔閣老今天出門太早,沒讓刺客給碰到,那兩個刺殺崔閣老的刺客也已經被金吾衛抓住了。”
這個“可惜”就用得有點微妙了。
蘇彧繼續問:“知道誰是幕后主使嗎?”
謝以觀嘆了一口氣:“又是殺崔閣老又是殺臣,臣與崔閣老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支持林長青做范陽節度使,幕后主使大約只能是魏博節度使田宏了。”
蘇彧想了想,就把這張圣旨給撕了。
謝以觀看向她。
她笑著說:“這道圣旨也沒有發出去的必要了,像田宏這樣做事毫不講體面的人,既然刺殺沒成功,就意味著他會直接撕破臉皮,先殺林長青再來對付朕,朕已經沒有給林長青合法性身份的必要了。以免林長青要是能活下來,還反過來借這圣旨的事做文章,說他是名正言順的范陽節度使。”
謝以觀很是贊同蘇彧的說法,他稍稍頓了一下,輕聲提醒蘇彧:“陛下,這個正月恐怕不得閑。”
“陛下,臣有要事稟告!”兩人正說著話,殿外響起崔玄的聲音。
蘇彧直接讓崔玄進來。
崔玄剛剛從京兆府尹那里聽到消息,便匆匆趕過來,見謝以觀也在,他便知道蘇彧已經得到消息了。
他便跳過說事的步驟,直接對蘇彧說:“陛下,田宏這人做事狠辣且毫無禮義廉恥,此次行刺應是他所為。”
蘇彧問崔玄:“行簡覺得他什么時候會起兵?”
崔玄沉吟片刻,說:“他既然刺殺臣與謝中丞不成,定然會選擇在陛下下旨封林長青為范陽節度使之前動手殺林長青,刺客已被活抓,他對朝廷也沒有再偽裝下去的必要,正月里各地將士最易懈怠……陛下,恐怕要早些做好準備了。”
蘇彧笑了笑:“本來還想著至少讓你們好好過個年,現在看來是不行了。”
“不過不管怎么樣,年夜飯總是要吃的,”她擺擺手,“走吧,吃席去。”
崔玄與謝以觀一左一右地跟在蘇彧身后,三人一起到了麟德殿,不得不說,三人的容貌都是一絕,站在一起便如同一幅畫一般,看著十分賞心悅目。
只有坐在最末端的王墨在看清帝王的長相之后,整個人猛地一抖,擺在他面前的筷子“啪嗒”一下掉在了地上——
他很幸運,趕在除夕前一日升為正五品的吏部郎中,勉強夠上除夕宴的資格,雖然只能坐在最末端,但是他已然是年輕一輩里、去掉崔玄和謝以觀之后的佼佼者。
最讓王墨興奮的,還是他終于能見到皇帝了。
與一些自以為是的世家子弟不同,王墨一直希望自己能為大啟做些什么,至少他認為世家子弟該肩負起振興大啟的職責,尤其是他覺得如今的圣人與從前的蘇琰是不一樣的。
他也一直期待在皇帝面前能夠露臉,也期待自己能像謝以觀一樣受到皇帝的重用,但是!
王墨萬萬沒有想到,皇帝竟是謝以觀的表弟、傳說中崔玄的姘頭、且疑似是柳無時的心上人!
筷子掉在地上的聲音著實有些明顯,蘇彧朝王墨看了一眼。
王墨一下子結巴地說不出話來:“臣、臣、臣……”
蘇彧輕輕笑了一下,吩咐旁邊的宮人為王墨換一雙筷子,還寬慰他:“王郎中不必緊張,你也不是第一回見朕了。”
待蘇彧走過去,旁邊另一位郎中小聲問王墨:“你何時見過圣人?”
王墨哭喪著一張臉,別問,他似乎無意間知曉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圣人真的不會殺他滅口嗎?
不不不,剛剛崔玄過去看他的眼神那么冷,是不是在圣人滅他口之前,崔玄先滅他的口?怎么辦,他要不要連夜辭官避避風險啊!
第122章
除夕宴上,王墨吃得戰戰兢兢,他自覺和謝以觀關系好,謝以觀卻從未提醒他蘇彧的真實身份。
他在心底抱怨著,隨即又覺得現在的皇帝連崔玄這樣的人都能搞定,想來謝以觀也是無可奈何,自是不敢向他透露蘇彧的真實身份,是他太過小人之心了。
吏部的另外一位郎中姓元,元郎中是知道王墨剛剛升到正五品的,在大啟正五品以上的官員才有資格參加含元殿的朝會,也才能見到皇帝,正五品以下的官員只參加重大節日的大朝會,還是在殿外,根本就看不到皇帝長什么樣。
他十分羨慕地說:“王郎中不愧是出身王家,不但可以時常見到圣人,圣人也能認出你來。”
即便像他這樣的正五品,其實在朝堂之上也并沒有什么存在感,和皇帝沒說過幾句話,走在街上皇帝未必能認出他來。
王墨:“……”這福氣給你要不要!
元郎中撇了撇嘴,又悄悄和他說:“聽說謝中丞當街遇刺了,也是他命大沒事,不過他要真出事了,說不得以王郎中的家世能接他的職。”
王墨聽到這話就不樂意了,他冷冷地說:“得虧元郎中也是寒門出身,沒一點文人風骨,還來討好我這個世家紈绔。”
元郎中愣住。
王墨冷笑著說:“謝中丞是什么人?那是大啟有史以來最年輕的狀元,是平定劍南道之亂的大英雄,他就算遇刺,也能憑自己的聰慧逢兇化吉,他之所以遇刺是因為太過聰慧而遭到惡人的忌憚,要不然那些刺客干嘛不來殺元郎中?嘴可以用來說話,也可以用來吃飯,要是元郎中不會說話,就用這滿桌的食物堵住你的嘴。”
他本還想反駁元郎中,什么叫以他的家世能接謝以觀的職,就算是世家子弟,不管是崔玄還是他都是靠本事吃飯,不過他認真地想了一下,又有那么一點不確定,隱隱聽他阿姊提過一嘴,他如今這個吏部郎中是因為他姐夫的關系。
所以,王墨決定跳過這一句,可他真看不起元郎中這樣的人,明明是寒門出身,話里話外對他這個世家子弟卻竟是討好——
他雖然是裙帶關系上去的,但他絕對要好好干,不叫任何人因為這裙帶關系而看不起他!
王墨在心底暗暗下決心。
他再朝著最前面的三人看過去,正對上崔玄那張冷臉。
王墨:“……”其實他也有點好奇,圣人和崔玄究竟有沒有關系。
他仔細思考了一下,如果他是圣人,就算是選男寵,鐵定也選像謝以觀這樣叫人如沐春風的,誰想面對崔玄這張活像欠了他千萬兩銀子的臭臉!
崔玄:“?”
他怎么覺得王墨看他的眼神有幾分古怪,王墨怕是忘記了吏部還歸他管,他還是王墨的直屬上司。
蘇彧瞟了王墨一眼,又順著他的眼神,看向崔玄,輕輕笑了一下,舉起酒樽說:“去年這個時候,朕祝自己諸事順遂,今年這個時候,那朕就繼續祝各位來年康健,祝朕諸事順遂。”
眾臣:“……”一年過去了,皇帝的文化水平依舊。
算了,他們也已經習慣了。
崔玄站起身,舉杯對著蘇彧說:“陛下說的是,只愿年年歲歲依舊,歲歲年年常新。”
眾人難得驚了一下,崔玄居然當眾喝酒了?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他們整齊劃一地朝殿外望了一眼,哦,今日天上烏云密布,怪不得!
崔玄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便坐回去。
姚非名、尉遲乙、謝以觀這些眾臣也紛紛舉杯向皇帝敬酒。
酒過三巡,蘇彧提前結束了除夕宴,沒留大臣與她一道守歲。
她說:“看這天上的云,晚上大概是要下雪了,諸位愛卿早些回去吧,這守歲有朕一人就夠了。”
蘇彧先出的麟德殿,她站在不遠處的露臺上,觀望著陸陸續續離去的朝臣,再慢慢踱步回到麟德殿。
偌大的麟德殿已經變得空蕩蕩的。
除了宮人之外,還剩三人未離去。
見蘇彧折回,尉遲乙和謝以觀都站起身,唯有崔玄還坐著。
蘇彧慢悠悠地走到崔玄面前,笑著問:“行簡可還好?”
崔玄緩緩抬起頭,雖然冷白的臉色未變,一雙鳳眼卻是蒙上氤氳,望向蘇彧的眼神更是溫柔得能滴出水來。
“陛下,臣很好。”他緩慢地朝著蘇彧輕輕笑了一下,臉上的冰雪融盡,放慢語速說,“臣很好,不過是一杯酒而已。臣不喝酒,只是不喜喝酒,并不是不能喝。”
謝以觀笑盯著崔玄這樣的狀態,眼中閃過好幾道光,到最后卻是有股莫名的怒氣凝聚在胸,崔玄竟用這樣的眼神看他的陛下!
他呵呵一笑,戲謔地說:“陛下可覺得,崔閣老似乎話多了不少,想來是喝醉了。”
崔玄遲緩地看向謝以觀,過了好一會兒才說:“我很清醒,謝中丞倒是沒有被今日的刺客嚇到,你的膽量比我想象中的要大那么一點點。”
他伸出手比了一下。
謝以觀也笑著說:“崔閣老可知還有兩個刺客是對著你而去的,只是崔閣老的運氣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好一些,沒有遇到刺客。”
崔玄丹鳳眼斜過去,乜了蘇彧一眼,低頭含著幾分笑意,說:“都是托了陛下的福,謝中丞的福氣不如我。”
謝以觀:“……”他還真被這話給膈應到。
他笑了笑,硬是接著說:“也是托了陛下的福,我才能脫險,如今好好地站在陛下面前。”
別說崔玄有幾分嫌棄,尉遲乙都聽得目瞪口呆,不愧是文人,這也能和蘇彧扯上關系。
尉遲乙問謝以觀:“聽金吾衛說,謝中丞能徒手卸了刺客的下巴?”
謝以觀十分溫和地回答:“上次在鬼市見將軍用過一次,我覺得很有用,就去找了些書籍跟著學,今日也是第一次對著人使用,沒想到一次就成功了,著實有些幸運,也是托了陛下的福。”
尉遲乙:“……”文人的學習能力這么可怕的嗎?
蘇彧彎下眼眸,笑著說:“這和朕可沒什么關系,是知微自己厲害。”
她掃視了一下三人:“你們三人倒是默契,不用朕叫都主動留下來了。”
崔玄、尉遲乙、謝以觀:“……”并不是很想和其他兩人有默契,只是為蘇彧做事這么久,就該死了有這種身體本能。
蘇彧朝三人招招手:“這里不是說事的地方,和朕一起去御書房吧。”
三人跟著蘇彧從麟德殿出來,夜風驟起,夾著雪霜。
崔玄吹過冷風之后,眼中的氤氳才徹底散去,他上揚的唇角立刻平了下來,只在心底慶幸,他方才沒在皇帝面前表露什么。
他略微轉頭,就對上謝以觀冰冷的眼神,他的眼神也很冷,又在蘇彧轉頭看向他們的時候,各自低下頭,掩藏住起這份冰冷。
尉遲乙站在他們兩人的身后,眼中也藏著幾分探究。
蘇彧就仿佛不知道三個人之間的暗暗較量一般,到了御書房,她迫不及待地執燈,將三人叫到自己的沙盤前面,指著河北道說:“不單單是朕的這個正月不得閑,你們只怕也不得閑了,河北這個正月必會出事。”
尉遲乙摩拳擦掌:“陛下何時動手?”
抬眼望向蘇彧,就見她在昏昧的燈火下,笑容明媚,他猛地愣怔了一下,皇帝這張臉真是無論何時看,都叫人驚艷,尤其是她的眼眸明亮而堅定,叫她整個人如驕陽般耀眼,偏又叫人挪不開視線。
蘇彧說:“先等田宏對林長青動手,希望林長青能爭氣一些,多消耗掉田宏一點。”
從御書房里出來時,天已經下起了鵝毛大雪。
蘇彧攏了攏身上的大氅,卻又帶著幾分孩子氣地伸手去接住落下的雪花。
崔玄率先握住了她的手:“陛下,小心著涼。”
崔玄被蘇彧的手給冰了一下,他不自覺伸出另一只手,將蘇彧的手捂在自己的掌心中,將自己的溫熱傳給她。
謝以觀盯著他二人相連的手看了一息,便立刻上前,也將自己的手伸向蘇彧,硬生生將蘇彧的手轉移到自己的手中,有模有樣地說:“陛下的手確實有些涼,不如讓宮人拿個手爐過來。”
蘇彧將手抽回來,揮了揮,“沒事,很快就不冷了,你們都回去吧,除夕夜早些和家人團圓,朕回麟德殿守歲。”
“陛下,”崔玄跟上蘇彧,“臣陪你一同守歲。”
尉遲乙笑了一聲,搭著謝以觀的肩膀說:“陛下,今年我們四人再一起守歲,應了您那一句來年繼續。”
蘇彧笑著說:“也好,既然你們陪著朕一起守歲,又剛好四個人,不如我們一起麻將到天明。”
尉遲乙:“……”他現在開口走人還來得及嗎?年末放的俸祿還沒有捂熱呢!
尉遲乙到底沒走,苦哈哈地陪著蘇彧搓麻將,不過他倒是運氣不錯,竟然連著贏了兩局,一直到崔玄冷冷地開口:“陛下,不可作弊。”
謝以觀也笑著說:“陛下可不能太過偏心。”
蘇彧無辜地眨了一下眼睛,她這不是怕尉遲乙輸得太慘,沒心情打仗嗎?
尉遲乙對上崔玄和謝以觀犀利的眼神,有一種自己被蘇彧偏愛的錯覺——
但是這種感覺似乎相當不錯。
【尉遲乙好感度加2,當前好感度為62。】系統覺得有些稀奇,尉遲乙是第一個好感度達到60的,但是那之后,他的好感度就停留在60一動不動了,以至于系統都快忘記尉遲乙也是男主之一了。
正月初一,新年的第一天,陪著蘇彧守歲的三人還來不及出宮,就接到了從河北道傳來的八百里急報。
田宏幾乎在派出刺客刺殺崔玄和謝以觀的同時,在暗中對林長青下死手,他急切地希望范陽藩鎮掌握在他的手中。
林長青也不是吃素的,他幫著他兄長領兵多年,在軍營里頗有威望,他率先殺了田宏的女兒田氏和田氏的兒子。
借著為女兒和外孫報仇的旗號,田宏有了光明正大對范陽發兵的理由,魏博和范陽兩個好了幾十年的藩鎮終于還是打起來了。
而另外一個成德節度使還在舉棋不定。
蘇彧看向尉遲乙,不用她開口,尉遲乙自覺請纓:“陛下,臣這就回去準備,今夜就出發去河北。”
她問尉遲乙:“你最快什么時候能到河北?”
尉遲乙說:“陛下放心,臣帶著騎兵去,最快七日就能到達河北。”
蘇彧卻是抬頭看了尉遲乙頭上的造反倒計時一眼,尉遲乙頭上的造反倒計時又開始跳動,最終停在了“33”這個數字上。
第123章
沒有等到皇帝的圣旨,林長青在新年之前自封為范陽節度使,并殺了他的大嫂田氏和侄子祭軍旗。
魏博節度使田宏收到消息后,當場決定在除夕這日對范陽出兵,他還給成德節度使梁崇德派了使臣,試圖說服梁崇德與他一起攻打范陽。
巧的是,林長青也派了使臣到梁崇德那里。
田宏對梁崇德說,他們是多年的兄弟自是不會虧待他,林長青一個小輩算什么東西,何況林長青殺了嫂侄,是個狼心狗肺之徒,只怕梁崇德幫了林長青也會被反咬一口。
林長青則對梁崇德說,他的兄長乃田宏和田氏合謀害死,所以他殺了田氏為自己的兄長報仇,田宏此人靠吃高家絕戶做了節度使,殺了發妻又將女兒送入京城為質,這樣的人有什么信義可言,何況皇帝封梁崇德的官比田宏大,田宏這人心眼猶如綠豆大,必定會懷恨在心,如果梁崇德幫了田宏,轉頭田宏就會將矛頭對向成德。
兩個人說得都怪有道理的。
梁崇德很猶豫,召集幕僚和副將共同商議。
幕僚說,這兩個人都不是好東西。
梁崇德更加猶豫。
幕僚又說,蘇彧即位才兩年不到的時間,就滅了盧鄭二家,又搞臭了僧人在民間的名聲,順理成章地收回各大寺廟的田產,這個看著不顯山不露水的皇帝只怕不簡單,要不再觀望觀望。
梁崇德對大啟皇帝還停留在昏庸無能的刻板印象上,聽了幕僚的分析,他遲疑地問:“魏先生對小皇帝評價如此之高,是不是言過其實了?”
一個還未及冠的黃毛小兒,又是在窮鄉僻壤的平山國長大,能有什么大本事?
梁崇德的幕僚魏云飛微笑著說:“皇帝過了年便是弱冠之年,算不得小,左右魏博和范陽兩家半斤八兩,我們不如先看看,到時候誰占優勢我們再出手幫誰。”
梁崇德覺得魏云飛講得很有道理,所以決定誰也不幫。
魏云飛從議事廳出來,臉上的微笑便斂了起來,垂眸遮掩眼中的期待,他之所以投奔梁崇德是因為先帝昏庸殘暴,以殺害手足為樂,朝堂上又重用宦官和李見章這樣的小人,他看不到希望,這才遠赴千里投奔梁崇德。
不過在他看來,河北三鎮節度使皆是亂臣賊子,相比之下,梁崇德雖然搖擺不定了點,但是比起魏博田宏和范陽林氏兄弟,還是稍稍有道義些,如今新帝的所作所為又讓他重燃希望,他便想再看看。
如果可以,魏云飛希望能讓梁崇德歸順朝廷。
魏博和范陽的使臣都被梁崇德搪塞回去,田宏和林長青聽到梁崇德的回信之后,罵了一聲“老狐貍”,不過只要梁崇德保持中立,他們便覺得自己都能戰勝對方。
田宏到底掌控魏博多年,不像林長青根基不穩,而且他暗地里籌謀已久,只等著有朝一日,將整個河北道吞并,不過十來天的功夫就打得林長青節節敗退。
然而讓人意想不到的是,田宏帶兵壓陣,眼見著就要打到幽州,后方卻傳來噩耗。
饒是田宏一把年紀,見多識廣,聽到消息的時候整個人也懵了,難以置信地反問傳信兵:“你說什么?你再說一遍!”
傳信兵硬著頭皮說:“節、節度使,魏州、魏州被一支突如其來的騎兵給攻下了。”
魏州,是魏博藩鎮的治所所在,也是田宏的大本營,他一家老小、大部分家當全在魏州。
田宏只覺得兩眼一抹黑,差點就提刀砍了傳信兵,他將長刀重重插入地面,咬牙切齒地說:“什么叫做突如其來的騎兵?!知道是哪里來的嗎?!帶兵的將領是誰?!”
傳信兵搖搖頭。
“那對方多少人?”田宏忍不住又把長刀提起。
傳信兵還是搖頭,“有五六萬人?還是七八萬人?”
田宏氣得直接一刀砍死傳信兵,站在一旁的幕僚和副將是一個都不敢吭聲。
他怒吼著:“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五六萬人行軍如何不被發現?你們說!”
還帶血的刀尖對準他平日里最信賴的幕僚。
幕僚結結巴巴地回答:“若、若沒有這么多,如何能打下魏州?”
雖然大部隊被田宏帶出來了,但是像田宏這樣疑心病重的人不可能一點兵都不留在魏州,事實上,這一次攻打范陽,田宏將自己最精銳的衛軍分了一半留在魏州。
可即便是這樣,他的魏州居然就這樣毫無聲息地失守,被不知名人士給占了?!
田宏氣得心梗,陰沉著臉對副將說:“去查,究竟是何人膽敢侵犯我魏博,老子定要將他剁碎了喂狗!”
“阿欠——”此時的尉遲乙站在魏州城的城墻上,重重打了個噴嚏。
一旁的高嵐嫌棄地躲了一下,不過她打心底是佩服尉遲乙的。
有了蘇彧的支持,尉遲乙的騎兵從每人三匹馬進化到了四匹馬,行軍速度大幅提升,他們日夜兼程,于五日之前就到達了魏博藩鎮的邊境。
隊伍之中還有高嵐在,她對魏博藩鎮極為熟悉,更是知道通往魏州的捷徑。
只是尉遲乙卻不急著出兵,甚至攔著高嵐聯系她外公的舊部,他說:“不著急,還沒有到時候。”
他的大炮還在半路上呢,攻下魏博不是難事,最重要的是要守住。
尉遲乙不斷地派斥候出去打探消息,最主要的是關注田宏的動向與魏州城內的兵力,一直等到田宏去了幽州的邊境,尉遲乙才下令夜襲魏州。
高嵐那時還有些擔憂:“今夜下雪,將軍確定要夜襲魏州?”
尉遲乙十分確定,“就是要雪夜。”
雪夜可見度低,守城的兵士看不清遠方,給了尉遲乙最好的掩護,而且田宏已經將戰線壓到幽州的邊境,這邊守城的兵士就會有所松懈,不會想到后方還會被人偷襲。
尉遲乙趁著雪色茫茫,領著三千騎兵出其不意,直接就攻入魏州。
怎么說呢?魏州比他想象中的還要好拿下。
由于這會兒在正月里,聽聞節度使已經到了幽州,被田宏留下守城的副將就覺得沒什么事,甚至想要補上今年除夕未過的遺憾,早早地就回家陪妻妾去了,留下守城的兵士也沒幾個人。
尉遲乙攻入城的時候,這位守城的副將正和兩個小妾在床上進行陰陽大協調,他還來不及回頭,腦袋就被尉遲乙砍下來。
尉遲乙頗為嫌棄地挑起這位副將的腦袋,沒去看他的尸身就跑了。
天亮時,尉遲乙就已將整個魏州城內有名望的將領和田宏的家人殺的殺,抓的抓,他這才讓高嵐去聯系她母親留下的關系,叫這些人來幫助自己維持魏州的穩定。
“將軍不繼續北上嗎?”高嵐問尉遲乙,她看尉遲乙在攻下魏州之后,就將城門關閉,全城戒嚴,關閉了北上的通道。
尉遲乙懶懶地說:“我就這么點人,在援軍來之前消停些吧。”
孤軍深入敵后,是兵家大忌,除非他可以罔顧人命打一城屠一城,尉遲乙做不到這一點,便只能選擇穩扎穩打,先將魏州穩住,等到后面的援軍帶著他的大炮到了,他就可以告訴田宏,他尉遲乙也可以是橫著走的!
高嵐:“……”主要是尉遲乙切人如切菜,看得她上頭,一時忘記了這支先遣騎兵不過三千人。
好在她外公的不少舊部,因為不受田宏重用而留在魏州,她趁機鼓動這些人,倒戈到朝廷這一邊。
田宏的繼室見到高嵐,當即打起了感情牌,“大娘,我知道你恨你阿耶,可是你的這些弟弟妹妹無辜,你怎么忍心幫外人來對付你的親人?”
高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心平氣和地說:“我知道,當年毒死我娘,你也有份,不過就像你說的,我只恨田宏,所以你們該慶幸才是。”
她想要手刃的只有田宏,所以她只命人將田宏的妻妾兒女都關起來,而沒有動手殺他們,當然留著他們性命也是留著當人質,以免田宏回頭打他們毫無后顧之憂。
負責去潼關調兵、并給尉遲乙運大炮的是尉遲佑。
他與尉遲乙是一起從京城出發的,只是他領著大軍行程速度不如尉遲乙。
在田宏終于知道占領魏州的是尉遲乙的時候,尉遲佑才領著大部隊趕到魏州。
前方打聽消息的斥候過了好幾日才和田宏說:“節度使,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
田宏正拿著巾帕在擦刀身,他森冷地看向斥候,“好消息是什么?”
斥候連忙說:“襲擊魏州的是尉遲乙。”
“他不是投靠朝廷了嗎?”田宏皺了一下眉頭,尉遲乙名聲在外,要是能把尉遲乙拉到自己這邊……
他思索了一下,還是決定要殺掉尉遲乙,尉遲乙年輕武藝又高強,一個能在八年時間內重振幾乎全滅的尉遲軍的人他留不得。
田宏放下刀,問:“這算什么好消息?”
斥候說:“他只帶了三千騎兵,靠的是奇襲才拿下魏州城,要不是大娘子在他身旁,只怕他根本管不住魏州。”
“大娘子?”田宏愣住,他倒是沒有想到他這個女兒還能活著,他沉下臉,果然當初就不該心慈手軟,放任她去京城,流著高家血的人都應該斬草除根。
田宏隨即回過神來,怒地提刀,“不過三千人就攻下了魏州城,守城的都是廢物嗎!”
斥候生怕自己步上傳信兵的后塵,連連往后退了兩步。
田宏深吸一口氣,“區區三千人罷了,待我打下范陽,回頭就將尉遲乙剁碎了喂豬,壞消息是什么?”
斥候猶豫著要不要說,眼見著田宏提刀走上來,他雙腿往地上一跪,“就在今晨,尉遲乙的五萬援軍到魏州了。”
田宏:“……”
斥候:“……”
兩人沉默地對視了一眼,田宏手中的刀滋溜一下,斥候沒能逃過被砍一刀的命運。
派斥候進去的副將等了許久,等到里面許久沒有聲響,想著田宏大約是已經殺了斥候出氣,才開口求見。
副將進去的時候,田宏還在擦刀,刀上的血漬是新沾的,地上的尸體還是新鮮的。
副將其實是有些心疼的,主要是養出一個全面的斥候可不容易,只是他跟著田宏這么久,對他的脾氣很是了解,這種向田宏稟告壞消息的,都是有一個算一個,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所謂死道友不死貧道。
盡管費老大力氣才培養出一個斥候,但是比起自己的命來,副將還是把送死的機會讓給了斥候。
田宏見到副將,因為殺過人了,他這會兒氣消了不少,沒有再殺人的沖動,只和副將商量:“如今尉遲乙的援軍已到,這事怕是有些棘手。”
副將問田宏:“這斥候說到哪一步被節度使所殺?”
田宏哼了一聲:“他說尉遲乙的五萬援軍到了。”
“……”副將回頭算了一下自己跑到營帳外的距離,一邊朝后退,一邊說,“還有一個更壞的消息,林長青派出去的使臣已經到達魏州城,若是他們兩個結盟,我們就要腹背受敵。”
田宏:“?”
他提著刀猛地站起身來,陰森地對副將說:“你再說一遍!”
副將深知他的狗脾氣,沒敢說第二遍,撒腿就跑出營帳,站得老遠,才對著田宏的營帳大吼一聲:“節度使,末將去把范先生叫過來。”
范先生是田宏的幕僚之一,副將再次決定死道友不死貧道,由幕僚范先生去和田宏討論接下來的問題,萬一田宏的狗脾氣再犯了,死的也不是他,副將想著。
而另一邊,尉遲乙也挺驚訝的,林長青打仗不行,搞情報倒是有一套,他到魏州才幾日,他的使臣居然就已經到魏州了。
他轉身問尉遲佑:“先把我占魏州的消息傳回幽州,再從幽州到魏州,中間還隔著田宏的大軍,以你的身手穿來穿去得多少時間?”
尉遲佑:“?我沒跑過怎么知道?”
尉遲乙長長嘆了一口氣,“能不能偶爾用用你的腦子,要想將魏州被占的消息傳到幽州起碼得三四日,再派人從幽州到魏州,還要穿過田宏的大軍,就算是以你的身手也得五六天。”
尉遲佑抿了一下唇,說:“二叔你看不起人,如果只我一人獨來獨往,來回七日就夠了。”
尉遲乙看了他一眼,正好兵士來報,范陽的使臣到了,“讓他們進來。”
范陽的使臣總共三人,兩個精瘦的高個男子,目光如炬,一看便是高手,能在這么短的時間趕到魏州倒也合理。
只是夾在他們兩個中間的人是個矮個子,雖然披著厚厚的黑色披風,但是從她包裹的曲線來看,與她走的那幾步也能看出,她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郎。
她用披風遮擋住了自己的容顏,不過她一開口,尉遲乙就認出她來了,“尉遲將軍可否屏退左右,我只同你說。”
是鳳儀羅,那位聲稱重生并知曉未來之事的南詔國公主。
尉遲乙看向尉遲佑,用眼神問他,就南詔國公主這身手,能在田宏的大軍面前穿梭自如?
尉遲佑默了默,決定好心提醒一下他二叔:“小心有詐。”
尉遲乙嫌棄地瞥了尉遲佑一眼,要是等著尉遲佑來提醒,他在沙場上早就死個十回八回了。
他朝著尉遲佑揮揮手,又朝其他人揮揮手,“你們都下去吧。”
尉遲佑有點猶豫,又小聲地對尉遲乙說:“我聽聞南詔人最愛用什么美人計,你可千萬別干對不起陛下的事。”
尉遲乙:“……”
他抹了一把臉,雖然這么說有點大不敬,可他還是反問了一句尉遲佑:“見過陛下后,你還會對誰驚艷,誰還能你使用美人計?”
尉遲佑睜大眼睛,說得好有道理!
第124章
田宏的節度使府邸修得跟皇宮一樣,尉遲乙住得渾身不自在,只在田府睡了一晚上,就征用了一處空著的民宅做了自己的臨時住所。
宅子是個三進宅子,大廳寬敞,足夠尉遲乙議事。
這會兒,他揮揮手,讓人都出去,只剩下他與鳳儀羅,“公主說吧。”
鳳儀羅掀開披風,贊嘆著:“尉遲將軍果然厲害,單憑聲音就能認出我來。”
尉遲乙懶得和鳳儀羅套近乎,直接問:“公主大老遠地從南詔國跑到河北來,特意在魏州等著我,想說什么?”
鳳儀羅風情萬種地走向尉遲乙,想要將手搭在尉遲乙肩膀上,卻沒有想到高大的武將異常靈活,在她的手碰到他之前,他已經迅速與她拉開了一丈的距離。
尉遲乙面無表情地說:“有事說事,別動手動腳。”
鳳儀羅:“……”大啟的官員是都做過苦行僧嗎?一個兩個都碰不得女色!
還好林長青吃她這一套,要不然她都要懷疑自己重生之后是不是變丑了。
鳳儀羅撩了一下放下的長發,嬌媚笑著說:“我能未卜先知,將軍也說了,我從南詔過來,特意在魏州等著你,就是因為我知道,這一次大啟皇帝必會派你過來。”
尉遲乙將手扶在腰間的刀柄上,問她:“你是何時和范陽林長青搭上關系的?”
鳳儀羅咬了一下唇,她不能告訴尉遲乙——
南詔和邏娑比前世更早開戰,雖然沒了蘇承影的背后偷襲導致南詔滅國,但是去年的那一仗依舊叫南詔元氣大傷。
鳳儀羅告訴自己沒事,只要大啟亡在南詔前面,那么南詔就可以靠霸占大啟的地盤和物資,具有和邏娑抗衡的實力。
但是卻沒有想到劍南道的東西川居然打起來了,打完之后,想要獨立為王的王劍被誅殺,而西川卻被大啟朝廷派遣來的蕭承所占。
鳳儀羅感到了驚慌,所有的事情似乎與前世都不一樣了,如果大啟不亂,南詔國夾在大啟和邏娑之間,豈不是永無出頭之日?
而如此一來,她的父王為了求穩只會把南詔王的位置傳給三王子,那她的六哥就完全沒有指望了,她也會被排斥在權力圈之外。
憑什么?!
她重生而來,卻混得還不如前世。
鳳儀羅不甘心,她想起前世的大啟破破爛爛,不過還得是尉遲乙送上最致命的一擊,她不了解具體經過,只知道河北道魏博藩鎮發生叛亂,尉遲乙被朝廷派來鎮壓叛亂,卻變成了尉遲乙在魏州擁兵自重,與朝廷相抗衡。
在西川節度使換成蕭承之后,她便決定來河北道尋找讓大啟亂掉的契機,只要河北三鎮還會叛亂,那么大啟應當還會亡國。
她憑借美色,迅速搭上了范陽節度使的弟弟林長青,她和林長青勾搭上還沒有幾天,范陽節度使就死了。
而鳳儀羅也知道,她的機會來了。
她在林長青面前,自詡能未卜先知,看到未來,她鼓動林長青自封為范陽節度使,又讓他殺了田氏和他的侄子,果然魏博和范陽打起來了。
雖然事情發生得比前世早一些,不過她依舊和林長青說,這一次朝廷會派尉遲乙過來趁機攻打魏博,她要前往魏州等尉遲乙。
林長青起先還有些不信,只是他被田宏追著打,完全不是田宏的對手,他決定冒險將鳳儀羅送到魏州碰碰運氣。
幸好,大啟朝廷果然派人來了。
幸好,來的人是尉遲乙。
鳳儀羅覺得她的那些前世記憶又有用了。
“我與范陽節度使有沒有關系并不是重點,重點是我算到將軍會來魏州,特意在這里等你。”鳳儀羅說。
尉遲乙目光銳利地看向她,如果不是提前在魏州等他,鳳儀羅確實不可能在這么短的時間內從幽州過來,他的手在刀柄上摩挲了一下,想起他那時從鳳儀羅嘴里審問出來的話——
她說他會在魏州擁兵自重,這話聽著可真叫人不舒服。
他手中的刀有些蠢蠢欲動。
鳳儀羅沒有察覺到尉遲乙的殺意,她又笑了一下,“我還知曉將軍對大啟皇帝有二……”
她的“心”字沒有出口,尉遲乙的刀已經抵在她的喉嚨上。
鳳儀羅狠狠咽了一口口水,一些不大好的記憶浮現在她的腦海里,她又想起她被困住被刀對著的噩夢,不自覺朝后退了兩步,“將軍這事干什么?我來尋將軍,不過是助將軍一臂之力,將軍可以假意與范陽節度使合作,先殺了魏博節度使,再打下范陽,最后吞并成德,有了河北道在手,大啟皇帝也奈何不了你。”
尉遲乙冷笑著說:“公主這未卜先知可能不大好使,陛下可比公主會看事情,他會將我派到這里,正是因為我值得他信任。”
但凡蘇彧對他有一絲不信任,就會選擇將尉遲佑留在京城做人質,而不會連同尉遲佑都派出來。
士為知己者死,他尉遲乙絕不能辜負這份信任!
鳳儀羅沒有想到尉遲乙會這么說,她不相信前世擁兵自重的尉遲乙這一世會變成忠臣,可是當她對上尉遲乙堅毅的眼神時,她又被震驚到說不出話來,怎么可能?!
不該是這樣的!
鳳儀羅狠狠咬了一下唇,利用痛感讓自己冷靜下來,她告訴自己別慌,尉遲乙既然前世能造反,今生也能繼續造反,他現在不過是不信任她,或者說她給出的籌碼還不夠多而已。
她勉強維持著笑容:“這里沒有外人,將軍不必如此防備儀羅,儀羅知曉將軍的全部之事,包括將軍與邏娑之間的仇恨,當初將軍護送儀羅回南詔,儀羅便對將軍心生愛慕,與范陽節度使之間也不過是為了將軍假意周旋而已,待到將軍拿下河北道,再與南詔聯手一起滅了邏娑……”
鳳儀羅沒敢再說下去,因為尉遲乙的刀尖對準了她的眉心,一刀下去死不死的不知道,但是她最引以為傲的這張臉會被毀掉!
尉遲乙沉下臉,蘊含在他眉宇間的是從沙場歷練出來的煞氣,只一眼就叫看他的人腿肚子發軟,饒是鳳儀羅再世為人,依舊被嚇得腿肚子發軟。
他冷冷地看著鳳儀羅被他嚇得跌倒在地上,卻沒有把刀收起來的意思,“在這里,最大的外人就是公主你,我確實想攻打邏娑,但那是因為我是大啟人,邏娑占我疆土,殺我同胞,但凡是有血性的大啟男兒,有哪一個不想打邏娑的。”
“來人!拿下南詔國七公主。”尉遲乙直接叫人把鳳儀羅給綁了。
鳳儀羅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看著尉遲乙慢慢將刀收入刀鞘內,他稍稍走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形給了她巨大的逼迫感,“身為南詔國的公主卻悄然潛入大啟境內,能安什么好心?我要親自將你交到陛下手上,自證清白,以免你在外面的胡言亂語離間了陛下對我的信任。”
鳳儀羅還想說什么,尉遲乙熟練地從袖子里拿出一塊麻布塞入她的嘴中,讓她說不出話來,揮揮手讓人趕緊把她帶下去。
尉遲乙頗覺晦氣地拍了拍手,再回頭就對上尉遲佑直愣愣地盯著他,“你這般看我干什么?”
“二叔你沒做什么對不起陛下的事吧?”尉遲佑認真地問。
尉遲乙:“?你看我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嗎?”
尉遲佑點點頭,還是很認真地勸他:“我知道二叔一心要為爺爺與我爹娘復仇,那不僅是二叔的仇也是我的仇,但不可以為了復仇就背叛陛下,我也相信二叔不是這樣的人。”
這樣的話從尉遲佑嘴里出來,尉遲乙心里五味雜陳,他突然伸出手揉了揉尉遲佑的腦袋,力氣大得尉遲佑齜牙咧嘴,“二叔你干什么!”
尉遲乙笑了一下:“阿佑喜歡陛下嗎?”
尉遲佑沒有遲疑,重重地點頭:“嗯!很喜歡!我想一直守護在陛下身旁!”
尉遲乙朝他笑了笑,“果然還是小孩。”
尉遲佑:“?”你才是小孩,你全家都是小孩!
突然想到尉遲乙的全家還包括他自己,尉遲佑憤憤地哼了一聲,過了半晌,才說:“我新年十八已經不小了,倒是二叔今年已經二十五了。”
尉遲乙笑著說:“男子二十五正是當打之年。”
尉遲佑朝外走,走到門口才拿出一只手來,比畫給尉遲乙看:“可你比陛下大了五歲!而我和陛下只差了兩歲。”
大約是覺得自己難得贏尉遲乙一回,尉遲佑開開心心地走了。
尉遲乙:“……”這是什么值得驕傲的事嗎?再說大五歲也不是大很多!
不管是田宏還是林長青都在等著尉遲乙見過范陽使臣的下文,只可惜他們等了很久一直沒有等到下文。
而時不待他們。
田宏急著攻下幽州,再反過來奪回自己的老家。
而林長青無論在兵力還是在布陣上都不是田宏的對手,眼見幽州要失守,他是急得團團轉,當著下屬的面就罵起鳳儀羅:“什么未卜先知,分明就是招搖撞騙,我就知道這些神婆是靠不住的!”
“節度使還留了后手?”底下的人問林長青。
林長青一臉陰沉,他在魏州是沒有人,不過他的父親倒是安插了一個能文能武的人在魏州,本是留著準備對付田宏的,但是現在危急時刻,也顧不上這些了,無論如何他都得讓人先說服尉遲乙,幫他先解了田宏的圍困。
林長青找來自己親兵之中腳程最好、最機敏的人去魏州替自己送這封信給他安插在魏州的人。
六日之后,被安插在魏州的這人才收到林長青的信,他站起身長長嘆息了一聲,對送信的人說:“既然如此,我且去試試,但愿尉遲仲云是個只會武的莽夫。”
尉遲乙攻下魏州之后就按兵不動,他在等著田宏滅了范陽再出手。
不得不說,蘇彧的眼光太厲害,高嵐雖是女郎,卻頗有大將之風,加上對魏州了如指掌,把各路人馬都治理得服服帖帖,將魏州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以至于尉遲乙這幾天閑得發慌,除了練兵還是練兵。
尉遲乙感嘆著對尉遲佑說:“我是不是練你們練得太少了?總覺得白日里沒事干,要不你們再練一套拳?”
尉遲佑:“……”求你做個人!
“將軍,魏州刺史求見!”守門的兵士急急忙忙跑過來說。
尉遲佑狠狠松了一口氣:“二叔你快去!”
尉遲乙想了一下,高嵐說這位魏州刺史是她外公的舊部,他們進城的時候,魏州刺史也是主動出來迎接,并幫著高嵐打理魏州,所以他并沒有動魏州刺史,而這位魏州刺史也是和高嵐來往較多,怎么突然找上他了?
他慢悠悠地走過去,便見到中年儒生模樣的魏州刺史嚴肅地說:“將軍可否借一步說話?”
尉遲乙做了一個請的動作,一直到了四下無人之地,魏州刺史才開口:“將軍,為何不與范陽節度使聯合拿下田宏?如此范陽節度使必會感激,從而歸順朝廷。”
尉遲乙毫不在意地笑著說:“林長青算哪門子節度使,名不正言不順的,他與田宏不過是狗咬狗。”
魏州刺史哽了一下,又說:“那將軍就愿意這樣做朝廷的一條狗?”
尉遲乙目光一斂,收起漫不經心,看向魏州刺史。
魏州刺史也被他身上的煞氣所嚇,只是立刻穩住身形,沉穩地說:“昔日尉遲老將軍與你兄長慘死,固然是邏娑人兇殘成性,可如果不是朝廷的意思,尉遲軍又怎么會孤軍無助,被邏娑人圍著殺得干干凈凈?”
如果蘇彧在,必然會看到尉遲乙頭上的造反倒計時狠狠閃爍了一下,他冷冷地看著魏州刺史,“你究竟是何人?”
魏州刺史低頭笑了一下,他自是幫林長青做說客的人,他早年受過老范陽節度使的恩惠,如今明知道可能是個死局,也不得不入了,“我雖然在魏州,卻也佩服尉遲老將軍,尉遲老將軍守著西邊,最是讓邏娑人害怕,又曾平定西域救過先帝,可是這樣的忠臣卻落得這樣的下場,不得不叫人唏噓,這也是我不愿歸順朝廷,在魏博為官的緣故。”
他稍稍停頓,看向尉遲乙,仿佛一個恨鐵不成鋼的長輩,“你身為尉遲老將軍的兒子,就算做不出背叛大啟之事,可也不該再做蘇家的狗才是!想想你父親的在天之靈!”
尉遲乙沉沉地看著他。
“二叔、二叔,你快看誰來了!”遠處忽地傳來尉遲佑歡快的叫聲,活像從前看門的大黃狗見到他給它帶肉回來一般。
尉遲乙稍稍轉身,卻是愣住。
那個站在尉遲佑身旁的人是誰?!
他動了動嘴唇,卻是將聲音壓抑在了喉間,極輕地喊了一聲:“陛下。”
蘇彧卻是遠遠地便朝他揮手,清脆的聲音穿過了冬日的嚴寒,直接送到他的耳邊:“仲云——”
魏州刺史看過去,半瞇著眼睛,站在尉遲佑身邊的人身形纖長,即便隔著老遠,也能看出她容貌出眾,氣宇不凡,并非普通之人,他有些猶豫著要不要出手——
尉遲乙看著并不是很好勸的樣子,或許劫持人質然后逃到范陽,更能讓尉遲乙出手。
雖然殺意只在一瞬間起來又滅了下去,魏州刺史甚至還沒來得及走近蘇彧,尉遲乙的長刀卻已在一瞬間出了鞘,魏州刺史還沒有反應過來便已身首分家。
蘇彧沒有因為尉遲乙當場殺人而生出猜忌,反倒笑盈盈地走上前:“這是怎么了?”
“陛下怎么來了?”尉遲乙一邊收刀,一邊笑著問。
“怕糧草與人馬不夠,朕親自監軍,調了鎮海軍的薛晙和蕭落過來,給仲云你送糧送人來了。”蘇彧彎下眉眼,叫魏州的北風也多出了幾分暖意來。
尉遲乙的心強烈瑟縮了一下,似有什么流淌而過,頂在頭上的造反倒計時定格在了“0”上,最終徹底暗淡消失。
系統驚呼了一聲:【咦?原來造反倒計時還可以消失的嗎?等等,尉遲乙好感度加18,當前好感度80。】
蘇彧問系統:【你對造反倒計時也不是很了解嗎?】
系統說:【我不知道,從來沒有用過,就是看到有這個金手指,全給申請上了。】
蘇彧笑了一下,這系統還怪好的,看了一眼尉遲乙干干凈凈的頭頂,不枉她特意繞了個圈子過來,也不必對尉遲乙再動用下一步了,不到萬不得已,她也不想對尉遲乙動手。
“陛下直接命人來便是,河北這時候又冷又干的,這邊的藩鎮又處處是危機,何必自己大老遠跑這一趟?實在不行就讓謝中丞跑一趟也可以,橫豎他命硬,也慣會托陛下的福。”尉遲乙咧嘴一笑,掩飾過去自己方才的心悸。
“咳——”重重的咳嗽聲在尉遲乙的背后響起。
尉遲乙回過身來,就看到了慣會托陛下福、命硬的謝以觀。
尉遲乙沉默了一下,脫口而出:“你怎么也來了?”
第125章
尉遲乙前腳剛離開京城。
蘇彧后腳就準備去江南。
出發前她找來了崔玄,大大方方地說:“朕打算去江南,一是從江南調一部分糧去河北,二是打算調鎮海軍的兵幫尉遲將軍打河北。”
之所以走江南,因為如今放在鎮海軍藩鎮的是薛晙和蕭落,薛晙雖然是尉遲乙練出來的將,卻是去年剛選出來的武舉狀元,和尉遲乙的感情不算深厚,忠的還是皇帝,而蕭落就更不要說了,他本就是崔玄的人。
這兩人如果要對尉遲乙出手,就不會手下留情。
對付河北三鎮,蘇彧目前能用的將領之中確實無人能比得上尉遲乙,甚至拋開聽不聽話這一點,眼下的大啟沒有比尉遲乙更能打的將領了、
尉遲乙一直是蘇彧平定河北藩鎮的不二人選。
但對于造反倒計時,她并不是一點都不在意。
相反,蘇彧很在意。
她可不想,辛辛苦苦干兩年,一朝回到解放前。
好不容易大啟在她手里開始積攢起家底,回頭又因為叛亂而四分五裂,那她可真是要欲哭無淚了。
所以,在決定讓尉遲乙出征河北的同時,她就瞄向了江南,有糧有兵,直接北上河北路程也不算太遠。
她親自領著江南的人馬和糧草北上,如果尉遲乙一心一意做她的大將軍,那么這些人和糧就是支援他的,相反,如果尉遲乙真的有反心,那么這些便是用來對付他的——
她來,固然是她要給尉遲乙展現她對他的重視和誠意,也是因為她如今的氣運應該能贏過單個男主。
崔玄垂下眼眸,語氣平靜里含著幾分晦澀:“陛下又打算讓臣守京城了?”
蘇彧平視著他,雙目滿是真摯,“唯有把京城托付給行簡,朕才安心。”
崔玄低垂著的睫羽輕輕顫抖了一下,在這一瞬他的身上竟有著幾分奇異的破碎感,只是下一刻,他的臉上又掛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畢恭畢敬地向蘇彧行了一禮,“臣知曉了。”
他頓了一下,又問:“陛下打算帶誰一起去江南,謝中丞嗎?”
蘇彧笑瞇瞇地詢問:“行簡覺得朕帶誰一起去比較好?”
崔玄想了一圈,除去他以外,竟也只有謝以觀是最適合的,他不甘不愿地問了一聲:“陛下身邊可有得用的內侍?”
“朕不喜歡用宦官,往后也沒有打算往宮里添加新宦官的意思。”蘇彧說,她不否認宦官這個群體也有好人,只是沒有必要為了防患一些事而刻意去人為地去制造閹人,畢竟歷朝歷代也沒有因為用不用宦官這個事而產生本質的區別。
歷史上因為宦官作亂而被殺掉的皇帝可不少。
蘇彧想了想,“要么帶女官?”
崔玄狠狠握了一下拳頭,面無表情地說:“此去行程匆忙而辛苦,帶女眷多有不便,陛下還是帶謝中丞吧。”
畢竟將女官帶在身邊,日后回京定是要給女官名分的,而謝以觀就不同了,他一個大男人就不需要名分了。
蘇彧看向他,笑了笑,“那就聽行簡的,帶謝中丞。貼身侍衛的話,朕就帶承影吧。”
崔玄回頭看了一眼現在就站在侍衛位置上的蘇承影,問:“帶他是不是過于醒目了些?”
蘇承影利索地從懷中掏出一個眼罩來,往藍色眼睛上一罩,再朝著崔玄齜牙而笑,笑容和崔玄不大喜歡的尉遲乙有三分相似,但又因為蘇承影瑰麗的長相而顯得十分詭異。
崔玄:“……”蘇承影的戰斗力暫且不說,就這個笑容絕對有止小兒啼哭的效果。
有了崔玄守京城,蘇彧帶著謝以觀和蘇承影在正月初二這日,就低調地找上了柳無時。
柳無時見到蘇彧,喜悅的笑容還沒來得及爬上臉龐,就聽到蘇彧說:“不已,要借你的柳家商隊一用,我要偽裝成你商隊的人去一趟江南,最好能在今天日落之前就出發。”
柳無時:“……”
不過他一低頭就對上蘇彧的笑容,只愣怔了一息,轉頭便找上郭來東:“你去找幾個得力的兄弟,準備準備,今日就出發去江南。”
郭來東:“?”誰家好人的商隊正月初二就干活?
他猶猶豫豫地說:“郎君就算如今入朝做了官,好歹也要愛惜一下柳家商行的羽毛。”
柳無時面無表情地追加了一句:“凡是這次一起去江南的兄弟,五倍工錢。”
郭來東當即笑開:“左不過郎君一句話的事!郎君何必這么客氣,屬下這就去召集兄弟!”
所謂有錢能使鬼推磨。
不消半日,柳家商隊就整整齊齊在晌午過后自京城出發,前往江南,這一次趕路,他們走的是陸路,快馬加鞭在十三日之后就到了錢塘。
這日正是上元節,錢塘湖畔的萬家燈火如星河被壓在湖面上。
蕭落許愿的荷花燈還未放入水中,不經意間抬頭,便看到了站在火樹銀花之下的蘇彧,他驀然驚艷,是誰家的小郎君竟叫這滿天星河都無了顏色?
就是這眉眼似曾相識。
他再定眼一看,便想起眼前之人是誰,他眼中的驚艷一下子褪去,突然就想起了去年正月被皇帝拉去同州的恐懼,這個時候見到皇帝大約是沒什么好事。
果然,蘇彧拉上他去見了薛晙,開門見山地說:“你們籌集人馬,我去找錢塘刺史借糧。”
薛晙是二十出頭的年輕人,正是熱血的年紀,一聽要去平定河北,二話沒說就拍著胸脯保證。
蕭落卻有些猶豫:“如今還沒開春,錢塘刺史那只怕借不了多少糧。”
雖然江南各地存糧富足,但現在到底是在冬日,錢塘刺史只怕舍不得把存糧拿出來。
蘇彧說:“我見過錢塘刺史,是個知進退的,我以免錢塘明年的春稅為交換,他應該是會借的。”
她微微頓了一下,解下蘇承影腰上的長劍放在蕭承面前,笑著說:“實在不行,就用這個來說服他。”
蕭落盯著那把長劍,立刻就懂了,當即說:“臣再去尋些人過來給陛下助威。”
于是,錢塘刺史的府邸在正月十五被兵士圍了個水泄不通,錢塘刺史心底一驚,以為又發生了兵變,卻沒有想到是皇帝來借糧。
錢塘刺史呵呵一笑,皇帝借的東西怎么可能還,他正想拒絕,就見到外面一排齊刷刷的盔甲兵整齊劃一地抽出佩刀來。
錢塘刺史:“……”
再看向蘇彧身旁的蘇承影,看著年紀不大,眼神卻如野獸般兇狠,仿佛野狗盯著肉一般盯著他,錢塘刺史什么也不多說,就十分大方地將糧食借給了皇帝,并熱淚盈眶地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拿去便是,不必還了。”
在錢塘不過短短兩日,蘇彧就湊齊了人馬與糧草,帶著萬人之軍光明正大北上。
蘇彧在行軍的路上,卻是讓系統開了投屏,看著尉遲乙的一舉一動,包括他與鳳儀羅、魏州刺史之間所談的內容,她都知道。
她也是緊趕慢趕,趕在尉遲乙的造反倒計時只剩最后三天時,出現在尉遲乙的面前。
她站在尉遲佑的身旁,看得清楚。
魏州刺史同尉遲乙說那番話的時候,尉遲乙頭上的造反倒計時是在波動的,只是在數字反復跳動之后,尉遲乙選擇殺了魏州刺史,朝她走來,隨即造反倒計時歸零、最終消失。
蘇彧稍稍松了一口氣,好在她又一次賭對了。
尉遲乙見到蘇彧時,有著說不出的情緒,只是萬千情緒凝聚在一起,他壓下了最莫名的那一頭,只在心底暗自慶幸,還好蘇彧來了,又在心底暗自唾棄自己上一刻信念居然搖擺了一下,他大大咧咧地說著話,卻聽到身后的咳嗽聲,轉頭就見到了謝以觀。
他沉默了一下,脫口而出就是:“謝中丞你怎么也來了?”
謝以觀淺笑了一下:“畢竟我命硬還得托陛下的福,自然要緊緊跟著陛下,才能托到福。”
這次喚尉遲乙重重咳嗽了一聲,他哈哈敷衍笑了兩聲:“阿佑快叫人去給陛下準備吃食,陛下,臣去提兩壇酒過來給陛下暖暖身子,這里的烈酒著實不錯,既然謝中丞來了跟著嘗嘗,只可惜崔閣老是喝不到了。”
謝以觀微微一笑:“無妨,待我回去時給他也帶上一壇這魏州特產。”
蘇彧:“……”你倆不是一文一武,是一陰一陽吧,得虧崔玄不在這里。
待到尉遲乙去提酒,謝以觀才問蘇彧:“陛下似乎松了一口氣。”
蘇彧乜了他一眼,雖然尉遲乙的造反倒計時消失了,但是謝以觀的卻還在。
她似笑非笑地反問:“朕不該松一口氣嗎?”
謝以觀掃視了一下站在蘇彧身旁的尉遲佑和蘇承影,淺笑著說:“趕路這么多日,見尉遲將軍一切順遂,臣亦是松了一口氣。”
尉遲佑小聲問蘇承影:“陛下他們在打什么啞謎啊?”
蘇承影目不轉睛地盯著蘇彧,無情地嘲笑了尉遲佑一聲:“笨蛋。”
尉遲佑:“難不成你聽懂了?”
蘇承影沒有應尉遲佑,他沒聽懂蘇彧和謝以觀之間的啞謎,但是不妨礙他嘲笑尉遲佑是笨蛋。
尉遲乙去提了兩壇烈酒,才往膳廳走去,卻沒想到在膳廳門口就遇上了柳無時,“你怎么也在這?”
他一低頭,就能看到柳無時拎著好幾個包袱,看著都不是小物件。
柳無時笑了一下:“尉遲將軍可以去問陛下。”
尉遲乙:“……先說好,今晚上我要巡邏,沒空和你們打麻將。”
沒辦法,除夕那夜,他的贏就像曇花一現,終究是把所有錢都輸給了蘇彧。
柳無時漫不經心地笑了一下,只要尉遲乙上了麻將桌,必讓尉遲乙輸得只剩褻褲,畢竟他可以打擊報復尉遲乙的地方不多,麻將桌算一個地方。
不過他們到底不可能在魏州這里打麻將,畢竟蘇彧他們過來可不是度假來了——
田宏隨時都有可能殺回來,魏州歸順的那些官員也未必是真的聽話。
待到蘇彧吃飽喝足,尉遲乙為她安排廂房。
柳無時站在廂房門口,朝蘇彧眨著眼睛,“陛下,臣特意去魏州的柳家商行尋了些暖被,鋪在底下,陛下夜里好睡些。”
尉遲乙和謝以觀齊齊看向蘇彧,便見蘇彧笑得燦爛,讓柳無時進來為她鋪被。
尉遲乙不自覺地口吻里帶了幾分酸:“陛下,要不我們都去魏博節度使的府邸吧,那里能燒地龍,不必鋪那么多層被子。”
他之前不愛住那邊,實在是覺得奢靡得有些嚇人,不過皇帝來了,就應該住那樣的地方。
蘇彧倒也不會委屈自己,有更好的地方她也不會舍棄,“那我們就一起過去吧。”
高嵐聽聞皇帝來了,匆匆往節度使的府邸趕過去時,便見到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妹妹跪在蘇彧的面前,端的是可憐模樣,怪勾引人的。
除了高嵐,田宏的其他幾個孩子長得都很漂亮。田宏在年輕時能被高嵐的外公相中,自然相貌不俗,大約是憎惡高嵐母親相貌平平,他納的小妾容貌皆好,生下的孩子容貌也出挑,唯有高嵐幾乎是她母親的翻版,更叫田宏厭惡。
高嵐知道,田宏將女兒訓練成聯姻的工具,最是會討人歡喜,不像她只會舞刀弄劍,她本是不自卑的,只是當她站在屋外,那一屋的俊美郎君與嬌俏女郎,蘇彧坐在其中顯得格外和諧,倒顯得她是個異類。
她一時不知道該不該進去。
“高娘子進來吧。”蘇彧主動喚了她進去。
見到魁梧如武將的長姐,一屋子的人眼里滿是憎恨,都是因為高嵐他們才會淪為階下囚。
不過,他們都默契地選擇了隱藏起仇恨,先把這個看上去很好忽悠的皇帝忽悠了再說。
高嵐過來,其實是為了魏州刺史被殺之事,但是田家人在場,她也不好直接問。
倒是蘇彧見到她,笑著說:“高娘子這段時間辛苦了,對了,尉遲將軍,如今高娘子在軍中可有職務?”
站在旁邊的尉遲乙頓了一下,當初皇帝就說先等高嵐立下軍功再說,不過皇帝問了,他自然要配合,“還未,但此次拿下魏州高娘子功勞最大。”
蘇彧笑了一下:“那便封高娘子為郎將吧,等河北被平定之后,再論功行賞。”
高嵐沒想到自己還真被光明正大地封為武官,但是蘇彧敢給,她便敢接,她當即跪下來謝過蘇彧。
這本是尉遲乙意料之中的,何況高嵐是真能打,他沒有什么好反對的,倒是謝以觀頻頻看向蘇彧,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而那些田家人卻是驚呼出聲。
其中一個女郎忘記了自己還是階下囚,開口說:“就算她長得再像個男子,她也只是一個女子而已!”
蘇彧涼薄地看了她一眼,笑著說:“你說錯了,她并不像男子,在朕眼中,高娘子是獨一無二的女郎。”
這話一出,高嵐猛地紅了臉,尉遲乙同謝以觀一起看向蘇彧。
蘇彧站起身,環視了一圈,她與這些田家人見面,不過是想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一些有用的信息罷了,只可惜田宏只是將子女作為工具,留在魏州的這些除了美貌一無是處。
她揮揮手,示意兵士將這些人帶下去繼續關著。
方才開口的女郎卻一下子撲到蘇彧的腳邊:“陛下,妾愿留在陛下身邊伺候陛下。”
蘇彧無情地說:“朕不愿意你留在朕身邊。”
女郎:“……”
一旁的少年突然開口:“陛下要是看不上我阿姊,要不要看看我,我愿在陛下身邊,就算……就算是男寵也可以……”
蘇彧低頭,少年十五六歲,唇紅齒白,倒有幾分姿色,可她依舊無情吐槽:“你長得還不如朕,朕也看不上。”
再說她蘇彧就不是養男寵的人——也不養女寵。
一屋子的人都有些繃不住,皇帝你講講道理,這一屋子的人誰能在長相上超越你!
待到田家人被帶走,尉遲乙問蘇彧:“臣還抓住了南詔國的七公主,陛下可要見她?”
“她怎么會在這里?”蘇彧假裝不知道這事,不過她確實也想見一見這位重生的南詔國公主。
第126章
鳳儀羅跪在蘇彧面前時,有了一瞬的恍惚,上次分別時,她與蘇彧都是一身錦衣,而如今再見面,蘇彧依舊是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她卻變成了階下囚。
她慌忙拿手擦了擦臉,又用手梳了一下頭發,力求容顏不輸給蘇彧。
蘇彧:“……”這位公主真是頭可斷血可流,發型不能亂。
她讓其他人都出去,單獨對上鳳儀羅,才慢悠悠地開口:“公主,河北和南詔國隔得還挺遠的,你往這邊跑是干什么?”
鳳儀羅本想裝出楚楚可憐的模樣,只是對上蘇彧等著看好戲的眼神,她有些裝不下去,極快地說:“陛下,儀羅來此只為了等尉遲將軍,儀羅也曾提醒過陛下要小心尉遲將軍。”
蘇彧沒有開口接話,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鳳儀羅盯著蘇彧又看了許久,蘇彧有一雙十分清明的眼睛。
有這樣一雙炯炯有神眼眸的人,她很難將蘇彧與前世的大啟昏君聯系起來,所以蘇彧應該也是重生了。
鳳儀羅決定再試探:“陛下也是重生之人吧,應當知道尉遲將軍上一世就是在征戰魏博之后背叛大啟,所以我提前來河北,陛下不覺得奇怪嗎?本來應該發生在夏天的戰事卻提前發生了,這都是因為我改變了命運的關系。”
蘇彧似笑非笑地看向鳳儀羅:“公主如今是朕的階下囚,公主改變命運就是這樣改變的?”
鳳儀羅重重地哽了一下,大啟皇帝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可愛,她僵了半天,才假笑著說:“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我算準了陛下會來。”
其實她真不知道蘇彧會來,更讓她心慌的是,尉遲乙要是不叛亂,她就一點轍都沒有了,她現在只可能盡一切辦法來忽悠蘇彧,讓蘇彧留下她,她再找機會逃回南詔。
蘇彧聽樂了,她可是聽了鳳儀羅和尉遲乙全部對話的,她笑瞇瞇地問:“那公主不妨再算算,朕會不會留你性命。”
鳳儀羅對上她那雙含笑的桃花眼,不自覺咽了一口口水,桃花眼看著很深情的樣子,蘇彧其實對她還是有些意思的吧?
“陛下自是會留住我,我來河北完全是為了阻止尉遲將軍叛變,如今陛下也看到了,尉遲將軍對陛下還是忠心耿耿。”她大言不慚地說著,是料定不管尉遲乙想不想叛變,都不會把她當初對他說的話學給蘇彧聽。
鳳儀羅悄悄瞄了蘇彧一眼,又忍不住朝她拋了一個媚眼,嬌俏地說:“儀羅想要待在陛下身旁輔佐陛下,畢竟就算都是重生,前世我比陛下多活了二十年,所知道的遠比陛下多,陛下留著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其實她前世只比蘇彧多活了十年,不過對半吹不算吹,橫豎蘇彧前世死得早,她就算說她比蘇彧多活一百年,蘇彧也不知道!
蘇彧走上前,蹲在她的身旁,鳳儀羅只覺得看到了希望,心中一喜,卻聽到蘇彧帶著幾分好奇地問:“那他們四個是誰笑到最后?”
事實上,《四國》這本小說還沒寫到尉遲乙攻打邏娑就鴿了,那時候她用尉遲乙試探鳳儀羅,純屬碰碰運氣,沒想到一炸一個準,她是從鳳儀羅的反應推測出,尉遲乙最終還是實現了夙愿,打下了邏娑,且鳳儀羅大概率是死在尉遲乙的手上。
現在看鳳儀羅這一臉懵的狀態,她大概也沒有機會看到最后大結局。
不僅沒看到大結局,作為重生者的鳳儀羅大約也就是對南詔和邏娑比較熟,對中原的事并不了解,否則不會就算不知道四個男主誰笑到最后,也不會這一臉的茫然,顯然鳳儀羅都不知道原本大啟滅亡之后被四個男主割據了——
在上次鳳儀羅似是而非的提醒里,也沒有提到謝以觀和柳無時兩個人的名字。
蘇彧輕輕地嘆息了一聲,說:“公主,你都說了這場戰事本應該發生在夏季,如今卻提前發生了,所以事情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就算你說你是什么重生的,你所知道的前世之事對于現在也沒什么用處。”
鳳儀羅猛地瞪大了眼睛,她見蘇彧站起身,她仰起頭,冬日的光照在蘇彧的臉上,金光染瞳,仿若蘇彧才是被命運眷顧的那個人一般。
過了半晌,她倏地回過神來:“陛下說這話是什么意思?你不是重生的?!”
蘇彧莞爾一笑:“朕從來沒有說過朕是重生的,一直是公主的胡說八道而已。”
鳳儀羅:“……那方才陛下問的他們四個是什么意思?”
蘇彧彎下眉眼,“朕也不知道啊,就是隨便問問,看能不能從公主那里詐出更多的信息來,不過公主雖然口口聲聲說自己是重生的,卻是一副全然不知道的樣子,想來公主一個南詔人對大啟并不了解。”
鳳儀羅臉色變了又變,她快要被氣得心梗,偏又無可奈何,也想不出什么反駁的話來,她或許不是什么好人,但大啟皇帝是真的狗!
蘇彧拍了拍手,將守在外面的尉遲乙叫進來。
尉遲乙問蘇彧:“陛下,如何處置她?”
“先關著吧。”蘇彧說,雖然鳳儀羅對大啟不了解,可是她做了十年的邏娑王寵妃,對邏娑王庭熟呀,且留著當個參考吧。
鳳儀羅急急地說:“陛下,我是南詔的公主!您關著我就不怕兩國交戰嗎?”
蘇彧樂呵呵地說:“對啊,你是南詔公主,卻跑到了大啟的河北,且你來了之后,魏博就和范陽打起來了,朕倒要問問南詔王看看,他是不是派你來擾亂我大啟,是不是想挑起兩國戰事?”
如果將來她要對南詔國開戰,那么鳳儀羅就是最好的借口。
鳳儀羅:“……”好狗的大啟皇帝!好氣!她一個重生之人居然玩不過狗皇帝!
鳳儀羅被帶走之后,謝以觀和柳無時兩個人幾乎同時來找蘇彧。
他們兩個人過來說的是同一件事,根據天象和柳無時多年帶商隊的經驗,北邊的方向怕是要有一場大雪。
謝以觀說得更具象一些:“看烏云,應當就在幽州。”
尉遲乙眼睛都亮了起來:“如果幽州現在下雪,那真是天助我也!”
要知道,雖然魏州被他們給占了,魏博節度使田宏對上范陽的林長青還是有很大的優勢,但是真要遇上大雪,兩邊的情況就不好說了,而且根據尉遲乙這邊斥候的回報,田宏想要速戰速決,所以糧草帶的不多,他原是打算打下幽州之后,靠范陽的存糧來補給自己的,一旦時間拖長,田宏這邊糧草跟不上,優勢可就沒有了。
蘇彧頓了一下,所以這就是有天道相助的主角待遇嗎?
不得不說,她心底多少有些暗爽,有了老天爺的這一幫忙,可給她省了不少事,畢竟尉遲乙的五萬人,她從江南拉過來的五萬人,加起來十萬人一天天都是一筆大開銷呢,戰爭越早結束越好。
隔了幾天,去幽州打探消息的斥候回來,說幽州那邊大雪,林長青占著本地優勢,緊閉城門不應戰,田宏本想冒雪攻城,只是雪下得實在太大,看不清城墻上的狀況,攻城的先鋒也無法破門。
兩邊只能干耗著。
林長青倒是不怕,城內有糧。
田宏就不大好了,后方又不斷傳來尉遲乙可能要和林長青合作的消息,他生怕自己要腹背受敵,變得愈發喜怒無常。
田宏視為接班人,隨時帶在身邊的長子田沖建議他先回去,假意投奔朝廷,先把魏州奪回來再說。
田宏卻是門清,大罵長子:“蠢貨,尉遲乙是什么人?他沒比你大幾歲,卻能一人撐起一支尉遲軍來,之前先帝從未給過尉遲軍軍餉,他都能在西邊活蹦亂跳,更不要說這一次小皇帝給足了糧草,他能放下魏博這么大一塊肉就聽你這點騙?別說你是假意,就是真心實意,他都不會接受!為今之計,只有先攻下范陽,確保后顧無憂才能再奪回魏州。”
田沖有些不服氣,卻也不敢忤逆田宏。
眼見雪越下越大,糧草也是一天少于一天,田宏對幽州久攻不下之后,最終決定往回走,因為魏州回不去,他只能選擇繞道到東面的博州去整頓。
只是他沒有想到,尉遲乙算準了他會往博州退,早在路上設下了埋伏。
田宏被圍住的時候,心里咯噔了一下,暗道不好,自己還是小瞧了尉遲乙,然而看到領兵的竟是高嵐時,他又笑了起來,大聲說:“好女兒,阿耶甚是想你,只是你在皇宮里,阿耶不敢去找你,如今你回來了,就不要走了,好好待在阿耶身邊。”
雖然早知道田宏是什么樣的人,但是他能對她如此自然地說出這番話來,高嵐還是被田宏的無恥給震驚了一下。
她騎在馬上,感嘆著:“幾年未見,田宏你的臉皮還是這么厚。”
田宏說:“我是你的父親,你如此稱呼我的名字實在是大逆不道。”
他又對高嵐帶過來的人說:“她如此大逆不道,又是一個女子,你們還要聽命于她?”
只可惜這些人是跟著高嵐一起練出來的,他們在演武場上可沒有一個人能打得過高嵐,管她是不是女子,能打就行。
高嵐沒給田宏再喊話的機會,她將胯/下的高馬一架,手持長斧,便沖上前去。
田沖沖到田宏前面:“我來一戰。”
他只比高嵐小半歲,自小就看不起自己這個長姐,“我記得長姐那時候在我阿娘手下要飯時像一只狗,沒想到卻是一只養不熟的白眼狼,現在就讓我這個田家嫡長子教教你該怎么做人。”
高嵐冷笑了一聲,沒和他廢話,手中長斧劈下來的第一下,就將他手中的長戟斬斷,田沖瞪大了眼睛。
高嵐的第二斧接著而來,他狼狽躲開,從馬上摔了下去,田沖沒來得及向田宏求救,就在高嵐的第三斧之下人頭落地。
田宏看著手舞長斧的高嵐朝自己而來,忽地就想起了自己的發妻,不得不說,高家的人都有些武藝天賦在身上,從前高嵐的母親武藝就比他高,要不是高嵐的母親是一個女子,這個魏博節度使還輪不到他做。
但是他能害死發妻,同樣能害死長女。
田宏一邊躲著高嵐手中的長斧,一邊說:“你倒是繼承了你母親,你知道嗎?你母親臨死的時候還一直念著你的名字不肯咽氣,一直到我告訴她,你大概被大啟皇帝殺了,她才睜著眼睛沒了氣。”
高嵐持著長斧的手緊了緊,卻沒有停下攻擊的架勢。
田宏又說:“我并沒有將你母親的尸骨埋在高家祖墳,你若是殺了我,就再也找不到你母親的尸骨了,你可以不孝敬我,總不能連你母親都棄之不顧吧?”
他意在讓高嵐亂了方寸。
而高嵐一雙眼睛里是充血的憤怒,可她依舊保持著冷靜,她極為平靜地對田宏說:“俺到了魏州第一件事便是去祭拜母親,確實沒有找到母親的墳,在俺來之前,陛下就曾經和俺說過,你應該會拿這事來威脅俺,若是俺沒有把握拿下你,那就換人來。”
高嵐克制住憤怒,勾了一下唇,笑得嚇人,“可不行,當初陛下承諾給俺親手殺你的機會,他守著承諾,俺不能辜負了他,阿娘若泉下有知,定然也不希望俺就此退縮。”
在出發去京城的前一夜,高嵐雖然沒有告訴她的阿娘,她即將啟程去京城,卻也去見了阿娘做一個簡單的告別,她說她要離開魏州幾日。
她的阿娘面色枯黃,卻在燈下笑得溫柔,阿娘對她說:“阿娘沒幾日好活了,阿嵐離開魏州后就不要回來了,不要為阿娘哭,也不要想著回來尋阿娘,阿娘身在魏博死在魏博,身軀亦歸為魏博的土,所以你要祭拜阿娘,只需朝著魏州的方向拜三拜便可,人都死了,何處埋骨不是埋?娘的阿嵐該是高山上最為自由的風,不應被一個死人困住手腳。”
高嵐想,她的阿娘大約也是看透了田宏,知曉她死后田宏這無恥之人還會拿她的尸骨來威脅自己,才會說這樣的話。
不管是為了阿娘,還是為了蘇彧,抑或為了她自己,她都不該被田宏拿捏。
高嵐手中的長斧最終劈在了田宏的腦門上,在臨死前,他聽到高嵐說:“陛下說了,橫豎你那么多妻妾都還在他手上,一個個問過來,總有人知道俺娘葬哪里了。”
田宏瞪大了眼睛,他告訴高嵐,她的母親死不瞑目,而他最終也落了個死不瞑目。
高嵐提著田宏父子的人頭,回到魏州去見蘇彧。
蘇彧笑著和她說:“朕也有個好消息告訴你,田宏的一個妾室招了,說你母親的尸骨就埋在她從前住的那個院子里。”
高嵐重重地跪在地上,“陛下對俺的恩情,俺便是這一輩子做牛做馬都還不清!”
蘇彧默默看著地上跪出來的兩個坑,暗自慶幸,還好這是魏博節度使的府邸,跪壞了也不用她出錢來修。
她又對著高嵐一笑,“你如今是朕的將軍,該對朕自稱為臣才是,不要俺來俺去了。”
高嵐愣了許久,大顆大顆的眼淚這才從她的眼眶里滾出來,起先她還想要忍住哭聲,哭到最后她索性放開來,仰天長嘯,“阿娘,你的阿嵐以女兒身做了將軍,你看到了嗎?”
她阿娘一生的憾事,便是因為女兒身被困在高墻內,而如今她彌補了她阿娘的遺憾,成為堂堂正正的武將!
高嵐哭得太過于驚天動地,以至于尉遲乙、謝以觀、柳無時三人都匆匆趕過來。
尉遲佑不以為然地對尉遲乙說:“這不是很正常嗎?要是哪天能砍下邏娑王的人頭,二叔你準哭得比高娘子還大聲。”
尉遲乙瞪了尉遲佑一眼,什么話?他像是會哭的人嗎?
就算要哭,他鐵定也不能當著陛下的面,太有損他高大威猛的形象了!
第127章
田宏已死,河北三鎮還剩被田宏打得半殘的范陽和龜縮不動的成德。
尉遲乙這個人一向喜歡逮著機會就痛打落水狗,省時省力。
田宏敲不開幽州的大門,那是他武藝不精、裝備不良,他就不一樣了,他有陛下給的大炮。
尉遲乙當即向蘇彧請纓,要趁大雪模糊視線,將大炮推到幽州城門前,是時候給各個節度使一點震撼了。
蘇彧擔心這個天氣會影響射程。
尉遲乙說:“陛下放心,就算讓臣挨凍,臣也不會讓大炮挨凍。”
蘇彧看到被棉被里三層外三層包裹住的大炮,狠狠沉默了一下,看上去這大炮是要比尉遲乙金貴許多。
她只能提醒尉遲乙:“開炮的時候可不能這樣包著。”
尉遲乙點頭:“陛下放心,此前在京城時,炮兵隊便在雪地中訓練過。”
從蘇彧表現出要對河北動武的苗頭時,尉遲乙就已經開始有針對性的訓練,尤其是像幽州這樣偏北的冷寒之地,他擔心是在三九嚴寒最冷的時節開戰,特意在雪地里進行了有針對性的訓練。
比較幸運的是,縱然現在幽州大雪,其實已經出了三九嚴寒,并沒有那么冷,反倒是和臘月的京城更為相似。
這也是尉遲乙挑這個時候主動出擊的緣故。
蘇彧想了想,她決定也跟過去看一看。
尉遲乙有些遲疑:“陛下要御駕親征嗎?”
蘇彧將自己纖細的手指抓在尉遲乙的手腕上,白與黑形成鮮明的對比,笑著問:“你看朕像是要御駕親征的人嗎?”
連拉弓打獵都作弊的人,是去御駕親征還是去御駕當活靶子?
這一點,蘇彧還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她就是遠遠地去看一下形勢,“朕就是遠遠去看一眼,如果形勢不對,朕立馬逃跑,阿佑和承影跟在朕的身旁保護朕。”
尉遲乙覺得可行,如今的范陽不是什么大問題,而皇帝來都來了,上一下戰場,回去也能在史官面前吹噓一下。
只是等真到了幽州的邊境,尉遲乙看著蘇彧和自己拉開的距離,不禁有些沉默了。
不單單他沉默了,就在蘇彧身旁的謝以觀也比較委婉地說:“陛下,這距離是不是有點大?”
他們與尉遲乙之間起碼相差了二三里。
蘇彧算了算距離,覺得剛剛好,“如果苗頭不對,這個距離正好夠我們有序不紊地往回撤,也不會擋了尉遲將軍逃跑的路。”
見眾人無語地盯著她,她稍稍咳嗽了一聲:“朕相信尉遲將軍必定能一舉攻下幽州,所以朕也不能做拖后腿的人,在這里剛好能做兩手準備,進可攻退可逃。”
如果沒有上一句話,大家差點就信了她的話。
謝以觀瞧了瞧皇帝的身板,倒覺得蘇彧說得對,他的陛下是有自知之明的。
尉遲乙低頭笑了一下,如此惜命的皇帝著實有些可愛,而且這個距離確實剛剛好,不會對他造成影響,他神色一斂,借著雪色的掩飾,將軍隊壓到幽州城門外。
冬日的寅時天還未亮,此時守城的兵士是最為困頓的,再加上前些日子一直圍著的魏博軍剛剛撤離,幾乎幽州城內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不自覺地懈怠下來。
林長青覺得,田宏堅持不下去,想來尉遲乙也會審視奪度,不會在這樣的雪天里出手,故而他覺得自己可以先喘口氣,等緩過勁來,再與尉遲乙坐下來談判,若是朝廷能封他為范陽節度使,并且繼續從前的相處方式,他不介意與朝廷相安無事,但如果朝廷不愿意,那便不要怪他出兵了——
他相信在河北交戰,他比尉遲乙有優勢,尉遲乙之所以能占領魏州,完全是因為有他拖著田宏,才給尉遲乙有機可乘。
林長青正做著美夢,卻聽到遠遠傳來了一聲巨響,像是什么東西破掉了一般。
他猛地自床榻上起來,瞧向外面的天還是黑的,方才那聲巨響是他做夢聽到的?
林長青連忙叫來自己的隨身侍衛:“你方才可有聽到一聲巨響?”
“有。”侍衛回答。
林長青心中一驚,難不成是地龍翻身了?
他還在暗暗感嘆,自己運氣好,幽州在這個時候下雪,不會接著就是地龍翻身這么倒霉的事情讓他遇上了。
林長青在心底暗罵了一聲晦氣,只希望是虛驚一場,只是他的希望還沒落下,緊接著第二聲巨響便又來了。
他的臉色變得難看,胡亂穿了一把衣服,連盔甲都沒披就往外走,卻見一個兵士慌慌張張跑過來,“節度使,城破了!”
林長青半天沒能反應過來“城破了”這三個字是什么意思,過了許久才急急地問:“怎么可能?”
就算尉遲乙偷襲,幽州城的城門也不可能這么快就破了!
兵士驚恐地說:“尉遲、尉遲乙會妖術!一聲巨響之后,城門就沒了!”
炮彈打中城門,城門轟然倒地,驚醒了半睡半醒的守城士兵,只是為時已晚,弓箭手尚未架起弓弩,第二發炮彈便接踵而來,直接擊中了瞭望臺,整個城門便徹底失去了守護的作用。
林長青當即怒斥:“一派胡言!”
他一個武將是不相信尉遲乙會有妖術,他們就是純純為自己守不住城門,為自己尋借口開脫。
還是隨身侍衛反應快,連聲催促林長青:“節度使,我們從北門走,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林長青鐵青著臉,顧不得許多,回頭拿了武器,慌亂中召集了一小隊人馬,就要朝北走。
卻沒有想到尉遲乙如此之神速,堵在他逃跑的路上,尉遲乙坐在高馬之上,漫不經心地看向他,隨意地問著:“林長青是吧?”
林長青的臉色更難看了,他與尉遲乙年齡相仿,尉遲乙卻直呼他的名字,分明就是在羞辱他。
奈何他如今被尉遲乙團團圍住,插翅難飛!
尉遲乙輕輕動了一下手,兵士們便立刻將林長青五花大綁,林長青被抓住之后,范陽軍便也不再反抗。
“將軍,我們去把圣人迎進城,是不是就能開慶功宴了?”底下的人問。
尉遲乙待到兵士徹底將林長青待下去,才說:“開什么慶功宴,還有成德在呢。眼力好、找東西本事強的跟著我,你帶其他人去迎圣人入城。”
他騎馬朝著城門奔去,他已經在林長青面前裝過了,現在得去把打出去的那兩顆炮彈給找過來——
下次還能再用。
“什么?范陽就這樣被攻下來了?!”成德節度使梁崇德聽到幽州已被尉遲乙攻下的消息都驚呆了,這么冷的天,一滴汗卻從他的額頭落了下來。
河北三鎮實力都在伯仲之間,所以三鎮才能團結幾十年,一致對外。
原本梁崇德以為,尉遲乙能以這么快的速度攻下魏州,純屬運氣好,誰叫田宏殺林長青他哥,林長青殺田宏他女兒,兩人就這樣打起來了,給尉遲乙機會,但是不過短短幾日,田宏被殺,林長青被俘,他就不能再覺得尉遲乙單單是運氣好了。
“快、快去把魏先生叫過來!”梁崇德擦掉額頭的汗,趕緊把魏云飛給叫過來。
魏云飛也是聽到消息了,他的眉宇間藏著喜色,倒是沒有想到朝廷真能出猛將,這么快就將魏博和范陽都收了。
他見到梁崇德,意思意思地問了幾句話,然后單刀直入:“如今魏博和范陽都已在朝廷的掌控中,成德被包圍其中,真打起來節度使怕是也沒有多少勝算。”
梁崇德愁眉苦臉:“那如何是好?”
魏云飛說:“先前皇帝便封了節度使太子太保,比魏博節度使的官都大,想來是有拉攏的意思,不如節度使索性借這次機會向皇帝投誠。”
梁崇德有些不愿意,如果真的歸順朝廷,每年要老實向朝廷交稅,這就意味著,他口袋里的錢要少掉很多。
魏云飛又說:“如果節度使不愿意,那么現在就應該準備隨時和尉遲乙交戰了。”
他給梁崇德算了一下兵力,又算了一下糧草,本來嘛,尉遲乙遠道而來并不占優勢,但是他如今有了魏博和范陽兩個藩鎮,必然是糧草與人馬皆充沛,別的不說,打成德還是綽綽有余的。
“如果節度使真要開戰,那魏某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容魏某寫封遺書回家。”魏云飛淡定地說。
梁崇德十分感動,然后他選擇拉住魏云飛:“那魏先生還是代我寫封信給尉遲仲云吧,便說我有意投誠朝廷。”
識時務者為俊杰。
口袋里少點錢沒關系,比脖子上少腦袋強多了。
很快,尉遲乙就收到了成德節度使的來信,他將信仔細檢查了一遍,確定信上無毒,才拿給蘇彧看。
蘇彧正坐在爐邊烤火,看了一眼信,笑盈盈地說:“那就讓梁節度使到幽州來吧,先你與知微一起,與他坐下來聊聊看,要是不動一兵一卒就讓成德藩鎮歸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她盯著火苗想,可惜現在是冬天,要不然抓只兔子烤著吃倒也不錯。
尉遲乙遞了信卻沒有走。
蘇彧仰起頭看他,便見高大的武將碰了一下鼻子,笑著對她說:“陛下,臣在路上偶遇了兩只兔子,順便就打回來了,陛下是想要養著呢,還是烤著吃了?”
蘇彧望向外面,幽州城雖然偏北,但其實相當繁華,否則河北三鎮也不至于盤踞于此多年而朝廷奈何不得,因而在城內是不可能偶遇兩只兔子的。
她低頭笑了兩聲,再抬起頭就對上武將也含著笑的眼睛,他只與她對視了一眼,便將視線收斂起來。
蘇彧說:“被仲云遇到也算是一種緣分,如此有緣,不如就把它們烤著吃了吧。”
尉遲乙從善如流。
沒幾日,梁崇德便從成德藩鎮的治所恒州跑過來。
他來的時候,尉遲乙已經讓底下的兵士將幽州城的城門換了新的,只是瞭望臺被炸了一半,一時半會修不好。
梁崇德望了一眼瞭望臺,心里咯噔了一下,這樣的高度和毀壞程度可不是現在軍中所用的投石機可以達到的,他問了守門的將士一句:“你們將軍還真會妖法?”
守門的將士沒應他,面無表情地領他進城,嘴巴十分之嚴。
梁崇德的心沉了沉,他是武將,自是不信妖魔鬼怪這一套,但是尉遲乙攻城時的兩聲巨響,全幽州都聽到了,不是妖法卻勝似妖法,再看尉遲乙麾下,即便是再普通的兵士都能做到守口如瓶,足以窺見平日尉遲乙治下之嚴。
單憑這兩點,便能看出尉遲乙的厲害之處,梁崇德有些慶幸,自己沒有選擇交戰。
接待梁崇德與魏云飛的是,尉遲乙與謝以觀。
不管是梁崇德還是魏云飛,都感受到了碾壓式的打擊。
梁崇德本想著試試尉遲乙有幾斤幾兩,便伸手試探了兩下,然后他便險些被尉遲乙摔在地上,還是尉遲乙記得他是來談判的,好心扶了他一把。
魏云飛本覺得能讓梁崇德對他言聽計從,他已然在謀士里算得上佼佼者,但是他發現謝以觀比他年輕、比他會說,知道得還比他多,隨便說點什么,都能被謝以觀接上話——
可怕,兩個人都怪可怕的。
魏云飛的眼睛卻更加亮了,朝廷能重用這樣的能人異士,那便說明大啟有希望啊!
四個人不過聊了半天,梁崇德的全部家底都快被謝以觀扒出來了,他本人還不知道,樂呵地與謝以觀稱兄道弟。
聊到盡興時,謝以觀與尉遲乙起身,帶著他倆往膳廳去,卻沒有想到膳廳的上座已經坐著人。
梁崇德被狠狠驚艷了一下,三個節度使之中,田宏最愛美人,但是田宏那一院子的美人卻沒有一個能與眼前這位小郎君比的。
魏云飛也是驚了一下,年紀輕輕卻能坐在尉遲乙和謝以觀的上座……
謝以觀和尉遲乙率先向蘇彧行禮:“陛下——”
梁崇德和魏云飛齊齊瞪大了眼睛,他們是沒有想到皇帝會來河北。
蘇彧笑著示意他們坐下,看上去完全是人畜無害的模樣。
梁崇德便也沒多少在意,他坐下來喝了幾杯酒之后便全然放開,他說他家大娘二娘都已出嫁,如今還有個三娘年方十六,不管是謝以觀和尉遲乙,誰做他家女婿都挺好的。
魏云飛恨不得能堵上梁崇德的嘴,他們這才剛來投奔朝廷呢,梁崇德就打算拉朝中重員做女婿,是嫌腦袋放在脖子上擱到他了嗎?
尉遲乙當即表示:“我立過誓的,誓言未實現絕不娶妻,梁節度使還是另請相看。”
謝以觀看了蘇彧一眼,笑著說:“巧了,我也曾立過誓言,誓言未實現絕不娶妻。”
尉遲乙:“……”虧謝以觀還頂著大啟最年輕狀元的名號,連找個理由都要學他。
他在心底暗暗鄙視了一下謝以觀。
梁崇德瞧向蘇彧,皇帝好看是好看,不過聽聞皇帝如今重用高嵐,他一是擔心自家女兒不是高嵐的對手,二是擔心皇帝這么瘦弱不夠高嵐和他家女兒折騰的。
他又想,在座就這么幾個人,他一圈都問遍,不問皇帝好像也不大好。
只是還沒有等到梁崇德開口,蘇彧也笑著說:“要不怎么說君臣一條心呢,朕也曾立過誓言,誓言未實現絕不娶妻。”
梁崇德、魏云飛:“……”你們咋不說你們還桃園三結義,但求同日娶妻,誰先娶妻誰是狗呢?
蘇彧將話題轉了一下:“聽聞梁節度使有兩個兒子。”
梁崇德立刻說:“臣那兩個兒子,一個十一歲,一個十歲,都還小。”
蘇彧說:“這個年紀正是好好學習的年紀,不如讓朕帶回京城,讓他們在國子監讀書。”
梁崇德手中的杯子險些被捏碎。
蘇彧又說:“梁節度使盡管放心,待到弱冠之年學成之后,他們便留去自由。”
梁崇德沒法反駁,只能僵著臉應下。
謝以觀再看向蘇彧,蘇彧朝他眨了一下眼睛,她能有什么壞心思,她只是想把這些邊關節度使的孩子都帶回京城,讓他們接受指定教育,未來能成為合格的打工人。
第128章
河北三鎮歸順朝廷的消息傳到京城時,眾人都被驚住。
世家之中王家家主和李家家主最先找上崔玄。
鄭家倒的時候,他們將矛頭指向了盧家,盧家倒的時候,他們只是覺得盧政翰倒了,他的兒子們又野心太大本事太差,才會有此結局。
當然,兩大世家轟然倒下,王李二家更多的目光并不放在蘇彧身上,而是戒備崔玄。
這也不能怪他們,如果沒有崔家幫忙,皇帝也不可能一次性扳倒兩大世家。
鄭家那時候便已初見端倪,雖然他們也在鄭家倒的時候撈了不少好處,一開始將矛頭指向盧家也完全是因為盧家撈的好處比他們都多。
可現在一想,鄭家是崔玄的母家,要是崔家力保鄭家,鄭家不至于敗落至此,尤其是鄭家倒臺之后,崔玄就將他母親鄭夫人送到京外的別莊去了,這不就是他們母子相斗,殃及鄭家嗎?
再仔細一想,盧家倒了,誰最有好處,還是崔玄。
盧政翰和崔玄兩個,都是出身世家的宰相,都是強勢之人,且論資排輩,盧政翰高了崔玄兩個輩分,要是他們站在崔玄的位置上,必然也會選擇削弱盧家——
只能說盧家沒有好兒郎,盧政翰兩個兒子是個蠢貨,居然選擇造反,將整個盧家都白送了出去。
在王家家主和李家家主看來,蘇彧有些本事,卻也是個鉆進錢眼里的鄉巴佬,沒看到皇帝在朝堂上三句不離錢,考慮任何事情的出發點都是錢,簡直俗不可耐,只可惜了一副好看的皮囊。
然而,等到皇帝的手伸向藩鎮,快速將江南道、劍南道收入掌中,再到如今收回河北三鎮,只能說,他們比他們想象中還要輕看了皇帝——
皇帝并非小打小鬧只圖自己私庫里的那點錢,蘇彧所圖甚大。
崔玄聽聞王家家主王睿和李家家主李見行來見他,他也沒有推脫著不見,依舊在觀風樓接待兩位家主。
“兩位請坐。”崔玄神情淡淡,點著茶。
王睿先開了口:“河北道傳來捷報,崔家主可有收到訊息?”
他這是明知故問,崔玄身為閣老,又是皇帝指定代處理朝政之人,消息只會比他們更靈通。
崔玄神色不變,“我已知曉。”
他順勢將茶盞遞上。
王睿和李見行端著茶盞,互看了一眼。
李見行謹慎地開口:“倒是沒有想到陛下會親征河北道。”
崔玄手中的茶盞稍稍頓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王睿和李見行總覺得崔玄身上有股子幽怨在。
等他們放下茶盞,再看向崔玄,剛剛確實是他們的錯覺,崔玄還是那張棺材臉,沒什么變化。
崔玄極其冷淡地應了一個“嗯”。
王睿和李見行又對視了一眼,不自覺地就揣測起來了,莫非是崔玄使計讓皇帝去的河北?他以為皇帝在河北回不來了,結果沒想到皇帝反殺河北三鎮?
他們悄悄地看向崔玄,感覺不大像。
李見行想了想,裝出愁眉苦臉的樣子:“秋獵時,我家七娘被圣人的天人之姿所折服,如今陛下御駕親征拿下河北三鎮……”
王睿在心底暗罵了李見行一聲,這不是欺負他王家沒有適婚的女郎嗎?他現在就更擔心了,崔家有崔玄,而李家要是真的把女兒送去做皇后,那他王家……
他想了想,好像王家如今最在皇帝面前得臉的還是他家女婿上官繹。
王睿又看向崔玄,只覺得崔玄那張棺材臉又冷上三分,叫這觀風樓都漏了風。
崔玄極淡地說:“圣人的婚事,不是你我能說了算的,兩位家主也且放心,圣人是什么樣的人有目共睹。”
王睿和李見行從崔府出來,卻是什么消息都沒有從崔玄那里打聽到,各自在心底暗罵了一聲,什么叫“圣人是什么樣的人有目共睹”,這不就是吃不準才來找崔玄的嗎?
不過看來崔玄是實實在在站在皇帝那邊了。
他們二人互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卻也并不交底,雖然曾經五大世家如同一家,可他們終究不是一個姓,尤其是鄭盧兩家倒了,崔家徹底投靠皇帝,他們也該為自己的家族打算。
本質上,當初五家擰成一股,也是為了維護自家的利益,而現在他們各有各的盤算,也只是為了自家的利益。
遠在幽州的蘇彧連著打了兩個噴嚏,她摸了摸發癢的鼻子,在遠處站著的柳無時到底沒有忍住跑上前來,給她遞上赤紅的狐裘。
蘇彧低下頭來看,是全新的狐裘,這個顏色的狐裘倒是少見。
她看向他。
柳無時說:“臣去了趟幽州的柳家商行,這是今年的新貨,看著成色不錯,臣便順手拿過來了,方才見陛下一直在錯喉,別是著涼了,陛下披著吧。”
“應該不是著涼了,說不定是有人在想念朕。”蘇彧笑著說。
“京城有陛下掛念之人?”柳無時看著她的笑語晏晏,抿了一下唇,突然就想起當初蘇彧和崔玄之間的傳聞,所以當今圣人真的有龍陽之癖嗎?
她當初可是說自己沒有龍陽之癖,也看不上他的,當然她也說過她與崔玄之間并不像傳聞那樣——
確實不像傳聞中的一樣,畢竟崔玄能成為大啟最年輕的宰相,也全靠蘇彧,就算真有男寵,那也是崔玄是蘇彧的男寵,柳無時酸溜溜地想著。
蘇彧接過他的狐裘,似笑非笑地看著他:“朕說的明明是別人想念朕,怎么到了不已的口中就變成朕想念別人了?”
柳無時沉默了一下,又聽到蘇彧說:“確實也該回京城了。”
他見她將那件紅狐裘披在身上,她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穿白色像清俊貴公子,當一張臉被紅色的狐毛半遮時,又格外明艷動人——
這樣一張臉,實在不怪他當初會認錯,其實就算蘇彧是男子,如果不是帝王的話……
柳無時猛地回過神,臉色微黑,他在想什么,就算蘇彧不是帝王,就她這性格也定然是要居于上位的……不對!他沒有龍陽之好,根本不喜歡男子!不管對方是個什么樣的人,他都不喜歡男子!
“不已這是怎么了?”蘇彧突地伸出手來,探了一下他的額頭,“這也沒有發燒啊?怎么臉紅一陣白一陣的?”
柳不已:“!”
他驚地朝后退了一大步,差點就要撞到身后走來的謝以觀,還好謝以觀躲得快,沒被他踩到。
“謝中丞找陛下定是有要事相談,臣先告退!”柳無時走得匆忙,頗有些像落荒而逃。
謝以觀瞥了他的背影一眼,又慢悠悠地看向蘇彧,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她身上那件赤紅的狐裘,如此亮眼的顏色穿在蘇彧身上,只顯得她愈發如這冬日里的旭陽,明明知道不能一直盯著看,卻偏又不自覺去仰視。
“陛下身上這件狐裘是柳郎中送的?”謝以觀笑瞇瞇地問。
蘇彧大大方方承認:“是啊。”
謝以觀垂下眼眸,皇帝與柳無時之間的那點事,他多少是知道一些的,本以為柳無時知曉蘇彧的真實身份之后,便會徹底死心,現在看來,這人倒是還存了幾分賊心,只是他一直裝作不知道,皇帝也裝作不知道他知道,那他現在就只能當作自己不知道。
他的手緊了一下,最終笑著說:“這個顏色穿在陛下身上,當真是風華絕代,獨領風騷。”
蘇彧朝他彎了彎眼睛:“不愧是知微,就是詞多。仲云呢?”
謝以觀忽地嚴肅下來:“陛下,前方斥候來報,昭義那邊恐怕有變。”
昭義藩鎮在河東道,上接成德,下鄰太原府,平時倒是不顯山露水的,老老實實給朝廷交稅,時不時與河北三鎮來往。
“田宏的一個女兒給昭義節度使陸從石做了填房。”謝以觀說,“陸從石聽聞陛下這次親征,想要借機伏擊。”
蘇彧摸了摸下巴,她記得謝以觀曾經給她科普過,陸從石年紀比田宏還要大幾歲,田宏倒是當真舍得女兒,陸從石也不嫌自己降輩分,給田宏做女婿,“消息確定了?”
謝以觀點點頭:“被軟禁在田府的那些田家人暗中與陸從石的填房聯系,透露了消息,還想借著陸從石東山再起。”
他從袖中抽出一封信遞給蘇彧。
這是半路被截下來的信,這邊傳信之人也已找到,就是那個說要給蘇彧做男寵的少年。
信中說,只要陸從石能殺了皇帝,待他們田家人重新奪回對魏博的掌控權之后,便唯陸從石之命是從,愿意跟隨陸從石。
按照信里所說,那些田宏的妻妾子女都或多或少有參與,到時候還能和陸從石里應外合。
蘇彧笑了,這田宏的兒子長得不怎么樣,想得倒是挺美。
“陛下?”謝以觀輕輕喚了一聲。
蘇彧依舊笑著,映著她身上紅色的狐裘,美艷不可方物,“既然如此這些田家的人審問過后,該殺的就全殺了,就不要留后患了。”
謝以觀應下,沒有任何反對意見,“那我們回京是否還要從河東過?”
如果不從河東過,他們則需要多繞一些路。
“當然從河東過,把這封信拿去寄給陸從石,且看看陸從石如何回復,也讓尉遲將軍做好打昭義的準備。”蘇彧說。
謝以觀很快就收到了陸從石的回信,信中陸從石倒是沒有一口答應,只說自己可以救田家人,但是造反的事情他還是不做的。謝以觀仿著田宏兒子的筆跡又給陸從石寫了一封信,說皇帝近期就要回去,聽看守他們的兵士所說,應當會從昭義走,具體什么時候回去,他不能確定。
謝以觀的信給出的信息都是半真半假不慎模糊,陸從石收到信之后,反倒沒有懷疑,只讓自己這邊的斥候出去打探消息。
斥候告訴陸從石,先前調往河北道的鎮海軍已經直接南下回江南道了,尉遲乙的五萬人馬這幾日也在動,預計三日內必會從河北出發,途經昭義。
陸從石的填房田氏一直慫恿著陸從石出兵,“節度使只當不知道皇帝在隊伍之中,說是為救我娘家人而去,便是天下道義之士也罵不到你頭上。”
田氏又說:“你今日要是放過了皇帝,日后皇帝肯定找你清算,你要不想被我們母子所拖累,如今就殺了我們母子吧。”
陸從石煩躁地說:“好了好了,別哭了,明知我舍不得對你們母子動手。”
陸從石今年五十有二,田氏今年不過十八,再加上田宏早就存了將女兒嫁給陸從石的心思,這個女兒是專門按著陸從石的喜好調教的,自田氏嫁過來之后,陸從石對田氏言聽計從,就連對田氏害死他發妻所生的兩個兒子,都兩眼一閉裝瞎。
如今他想著殺了蘇彧和尉遲乙,回頭再占了魏博,再借魏博之力打下成德,那么大啟的半壁江山就要在他的手中了……
他再看向懷中的小妻子,給她一個皇后當當,也不是不行。
陸從石讓田氏先去休息,自己則去了軍營,找來副將說:“田家畢竟是夫人的娘家,我總不能見死不救,我們在相州設伏,擊殺尉遲乙。”
其中一個副將有些猶豫:“尉遲乙畢竟代表著朝廷,我們若殺了他……”
陸從石沒給這個副將猶豫的機會,拔出佩刀直接就砍了他的腦袋。
剩下的副將不用他開口,直接就順應著說:“必將尉遲乙擊殺在相州!”
陸從石想著尉遲乙不過五萬人馬,他用八萬人左右夾擊,便能將尉遲乙連同皇帝一起給殺了,既然尉遲乙這兩天就會過來,那他連夜就將人馬拉到相州,提前在那里設好埋伏。
陸從石在相州埋伏了十天,盡管已經是二月,然而二月春風如割肉的刀,尤其是趴在那等人來的兵士,更是冷上加冷。
他等得隱隱有些不耐,又讓斥候去打探消息。
斥候回來說,皇帝要買些土特產回京城,所以又雙叒叕耽擱了一天。
陸從石:“……”好想現在就把皇帝給殺了!
他罵罵咧咧,從皇帝罵到尉遲乙:“他們都說尉遲乙乃是將星降世,啊呸!都不知道兵貴神速的嗎?不知道皇帝在外多待一天,他就得多保護一天嗎?!就沒見過他這樣一點骨氣都沒有的武將,皇帝說什么就是什么了?!”
副將默默地聽他罵完,才問:“節度使,我們繼續埋伏嗎?”
陸從石生氣得將一旁的案幾踹成木頭渣,卻是說:“繼續!老子十天都等了,不在乎多等兩天!”
他又等了五天,終于在第十五天等到了尉遲乙的隊伍。
尉遲乙的重甲騎兵走在最前頭,普通的弓箭手就算埋伏在那里也無法射箭擊穿重甲。
副將來問陸從石,要不要在此刻發箭。
陸從石氣呼呼地說:“犯什么蠢!現在發箭只會打草驚蛇,讓他們所有人馬都走進埋伏圈再說。”
他與副將正說著,兵士突然來報:“節度使,那些騎兵突然調頭往回走了。”
陸從石:“……”尉遲乙你是不是慫!是不是玩不起!
緊接著斥候來報:“節度使,朝廷的軍隊像是打算不過相州了,在調頭往南走,應是要從河南道回京。”
陸從石:“……”那他們這么多天的風吹雨打是為了什么?
副將看向他。
陸從石咬牙切齒地說:“他們不過五萬人馬,我們有八萬,優勢在我,直接追擊將尉遲乙斬殺在相州境內!”
設的埋伏用不起來,陸從石索性直接領兵追上尉遲乙,但是追上之后,他便察覺到不對勁——
尉遲乙的重甲騎兵在那里一字排開,像是故意在等他!
陸從石畢竟是老將,心中驚了一下,連忙下令要往回撤,然而后面的兵士卻急急跑過來,說:“節度使!我們被包圍了!后路被截了!”
陸從石這才反應過來,鎮海軍的薛晙和蕭落根本就沒有南下回江南,而是繞道到他們的背后去,與尉遲乙形成前后夾擊。
“節度使,我們……”
陸從石臉色發青,但是現在他已經沒有退路了,橫豎都是死路一條,不如朝前沖,或有一線生機!
“往前沖,殺了尉遲乙,直取魏州!”他對副將下了命令。
但是很快陸從石就發現自己著實有些低估了尉遲乙的戰斗力,他的兩個副將已經算是軍中猛將,在二對一的情況下,卻也只接了尉遲乙十招,尉遲乙的斬魂槍一個銀龍回探,槍頭刺中其中一個副將的喉嚨,另一頭則擊在另一個副將的胸口,殺了一人又將另一人擊下馬去。
尉遲乙不與副將糾纏,所謂擒賊先擒王,他的槍頭往回一收,便正對著陸從石而去。
陸從石躲到一旁的兵士之后,卻是抽出弓箭,朝著落在尉遲乙身后的蘇彧射了過去。
“陛下小心——”就在蘇彧身旁的柳無時瞪大了眼睛就撲到蘇彧的身上。
與此同時,尉遲乙身子一側,長槍擊落長箭又迅速一個回馬槍,越過兵士,從側面槍頭橫穿陸從石的脖子,一擊斃命,干凈利落。
陸從石死了,兩個副將也沒了性命,昭義軍猶如無頭蒼蠅一般,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跪地投降者不殺”,昭義軍便扔掉武器,跪在地上投降。
尉遲乙回過頭來,就看到柳無時還在蘇彧的馬上,還抱著蘇彧,他的手在斬魂槍上摩挲了兩下,怎么覺得手還是很癢呢?
就在蘇彧旁邊的謝以觀頓了一下,提醒柳無時:“柳郎中,這么遠的距離,那支箭根本就射不中陛下,再說賊首已被尉遲將軍所殺,陛下現在十分安全,你是不是該放開陛下了?”
他懷疑,柳無時居心不良,別說尉遲乙手癢癢,他都想一腳把柳無時從蘇彧的馬上踹下去。
柳無時這才回過神來,他一低頭,就能對上蘇彧略顯無語的眼眸,所以他……剛剛就這樣不管不顧地撲過來?當著眾人的面?
“放開朕。”蘇彧點了一下他的胸膛。
柳無時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直接從馬上摔了下去,好在蘇彧拉了他一把,不至于讓他整個人砸在地上。
但也十分狼狽。
系統緊接著就十分淡定地播放起柳無時的好感度來:【柳無時好感度加20,柳無時好感度減20,柳無時好感度加15,柳無時好感度減10,宿主放心,阿統我啊,現在超適應的,完全不在乎這些神經兮兮的男主,這邊建議宿主攻略成功后,把男主們通通發賣掉!】
系統它雖然不是人,但是也是有脾氣的!
第129章
陸從石雖死,但是近七萬俘虜要收編,不是一個小數目。
尉遲乙請示了蘇彧。
蘇彧便下令,原地扎營休息,讓謝以觀、薛晙以及蕭落協助尉遲乙。
她下馬時,便能看到柳無時蕭瑟的背影,她默了默,決定不去干涉柳無時那忽上忽下的好感度,讓他自個去消化吧。
柳無時進了營帳,就生無可戀地躺在床上。
見有人來了,驚地坐起來,見來人是郭來東,又生無可戀地躺了回去。
過了好一會兒,柳無時才開口問郭來東:“你家郎君方才丟人嗎?”
郭來東在腦海里搜索了一下恰當的、沒那么傷人的措辭,只是他搜了半天硬是沒有搜到,于是大大方方地說:“著實丟人。”
那么遠的距離,還有尉遲乙擋在前面,那箭怎么都不可能射到蘇彧,他都沒有留意到那支箭是往蘇彧這個方向射的,就看到柳無時撲上去,賴在人家皇帝的馬上,還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死死抱住皇帝,實在是很尷尬。
剛剛走在路上,有人向他打聽柳無時是誰的時候,他硬是一問三不知,只當自己不認識柳無時。
柳無時:“……”倒也不用回答的這么實誠!
“郎君也不必這么沮喪。”郭來東硬邦邦地找了一句安慰的話。
要不是這一趟河北之行,郭來東還不知道蘇彧的真實身份,他先前只覺得蘇彧氣度不凡,不該是尋常人,但知道她真正身份時還是嚇了一大跳,尤其是柳無時之前認定蘇彧是女郎,極為熱烈地追求著蘇彧。
幸好,蘇彧大人有大量,沒有和柳無時計較。
就蘇彧這氣度,郭來東多少有些理解柳無時留在京城、不去江南的決定,尤其是這一次先去江南,見到蘇彧將江南的藩鎮牢牢抓在手上,他更是暗暗吃了一驚,甚至隱隱有些擔心柳家在江南的基業。
郭來東接著說:“圣人度量大,不會怪罪郎君的,郎君也不必難過……大不了回了京城,盡量不見在場的人就是。”
柳無時有氣無力地開口:“你還是不要說話的好。”
一開口,句句扎心。
郭來東乖乖閉上嘴,見他家郎君拉過一旁的棉被,悶頭悶臉地蓋住整個腦袋,他都有點擔心,柳無時會不會就這樣自己把自己給悶死了。
他正在猶豫要不要將柳無時從被子里拽出來,卻見柳無時突然一個鯉魚打滾,猶如詐尸還陽一般坐了起來。
郭來東對上柳無時的眼睛,那一雙看似精明的狐貍眼此刻泛著亮閃閃的光,但是郭來東總覺得柳無時的眼神看著不大像個清醒的人。
“你說,”柳無時清了清嗓子,問郭來東,“我這般抱著陛下,他都沒有將我推下馬,后來我落馬時,他還扶了我一把,他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郭來東:“?”男子漢大丈夫,說話就好好說話,重復了那么多遍都沒把話說清楚,臉還紅成這樣,怕不是有病?
郭來東等了半天,都沒有等到“是不是”后面的話,他差點就想一巴掌拍過去,到底念著與柳無時一起長大的情分,以及柳無時承諾的五倍工錢還沒到手,他把發癢的手收了回來,耐著性子問:“郎君究竟想說什么?”
柳無時努力板著臉,可臉上的紅暈卻全然沒有褪去,“陛下是不是有斷袖之癖?”
郭來東:“……”我看陛下沒有,你有!
他木著臉,冷酷無情地說:“郎君想多了,陛下若真對郎君有那樣的心思,便不會讓郎君入朝為官了。”
柳無時僵了一下,狡辯說:“若不是有那樣的心思,陛下怎么會為了我特意允許商人入科舉?”
郭來東長長嘆了一口氣,“陛下是天下之主,若真是對郎君有那樣的心思,當初郎君進宮時將郎君強行扣住便是,他讓郎君入朝為官無非是……”
他稍作停頓,在柳無時期待的目光下,無情地說:“大概是看中郎君人傻錢多。”
回回出公差都是自掏腰包,這樣的傻子真的不多見。
柳無時:“……”
郭來東看向柳無時從紅到黑的臉色,想著自己要不要再勸兩句,就聽到柳無時冷冰冰地說:“你出去。”
郭來東到底看在打小一起長大的份,勸了柳無時一句:“郎君,你既已知道那是圣人,有些心思趁早斷了,否則要命。”
柳無時黑著臉說:“我才沒有那樣的心思,我只是擔心圣人對我存了一些不該有的心思罷了,沒有是最好的,你可以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郭來東的勸導起了作用,蘇彧那邊,系統終于不再播報柳無時的好感度,在大幅度的起伏之后,柳無時的好感度突然又來了一個大回落,最終停留在了78上。
系統對此指指點點:【這好感度,還不如尉遲乙,實在不行,宿主我們就把他踢出攻略名單去。】
反正有一個好感度99的崔玄保底,系統如今可以說是相當的硬氣。
蘇彧只是笑了笑,她耐心等待尉遲乙他們對昭義的七萬軍進行打散再重新編制,然后提出要去昭義藩鎮的治所潞州看一下。
潞州是連接中原和北方的重要通道,昭義藩鎮設置之初便是作為防御型藩鎮,用來防御河北三鎮的。
結果倒好,陸從石做了魏博節度使的女婿,暗地里和河北三鎮來往密切,在魏博、范陽藩鎮接連被擊破之后,仍舊想借機殺皇帝——
原本的一道防線,倒是成了隱患。
也難怪原小說里,原主做了四年不到的皇帝,大啟就滅亡了。
能夠順便解決昭義藩鎮的隱患,這一趟河北之行,來得還真是物超所值。
“潞州離太原府也挺近的吧?我們往京城走,也要經過太原府吧。”蘇彧問。
謝以觀稍稍停頓了一下,心想,蘇彧先到潞州再到太原,行程耽擱多日,這么長的時間都沒有回到京城,那真是要氣死留在京城的崔玄。
不過,崔玄生氣,和他有什么關系?他覺得皇帝既然出來了,還是很有必要再去太原看看的。
他笑著說:“是的,我們順道路過太原,陛下可要去太原看看?”
“那便到時候去太原再看看,順便去看一下河東節度使,也看看裴十四郎如今怎么樣了。”蘇彧笑著說。
謝以觀:“……”陛下不提此人,他都快忘記了,陛下倒是比他還記仇。
他低頭輕笑了一聲,應了蘇彧一聲“好”。
【謝以觀好感度加1。】
不過既然來了潞州,蘇彧自然要先把昭義藩鎮給整頓好——無論如何,昭義藩鎮都必須牢牢掌握在朝廷的手里。
她心中目前還沒有派到昭義坐鎮的武將人選,但陸從石原本的那套班底自然是一個都不能留,該殺的殺,該抓的抓。
陸從石的填房、田宏的女兒田氏,她本就沒有打算留。
不過田氏哭著鬧著要見她一面,說是有重要之事相告,蘇彧便勉為其難給她一個見面的機會,說不定陸從石或者是田宏在哪藏了一筆金銀寶藏,她能順便從田氏口中知曉,她自是不會嫌錢多。
這位田氏長得不算多么出眾,只是弱不禁風的模樣,叫人憐惜,光從外表可看不出來,她一嫁到昭義,便將陸從石原配的子女趕盡殺絕。
蘇彧滿懷期待地看著她。
田氏雖然被蘇彧的容貌給驚了一下,只是蘇彧瞧著她的眼神太過于深情款款,她在心底暗自竊喜,果然不管是多大的男人都是一個樣。
田氏盈盈上前行禮:“陛下,妾雖是田家女、陸家婦,但這些都不是妾想要的。”
她輕輕皺起峨眉,如捧心的西子一般,眼淚含在眼眶里要掉不掉,“陸從石的年紀比妾的阿耶還大,妾完全是被迫嫁給他,嫁過來之后更是受盡凌辱,若不是陛下來了,妾都想三尺白綾一了百了,幸得陛下相救,妾愿意為奴為婢在陛下身旁伺候。”
蘇彧輕嘖了一聲,這個田氏的演技連她都有點自愧不如了。
她問:“朕殺了你的父親,你倒是沒什么怨恨。”
田氏聽到這話也完全沒有改變臉色,含在眼眶里的淚恰到好處地落下,愈發我見猶憐,“雖說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可君為天,是我阿耶糊涂,也是他罪有應得,妾又怎么能怨恨陛下呢?陛下留妾在身邊,妾愿為阿耶贖罪。”
蘇彧站起身,親自將她扶起。
田氏仰起頭,饒是如她這般心思的女子,見了溫柔俊美的帝王也不自覺地紅了臉。
和蘇彧這么一比,愈發顯得陸從石又老又丑又臭,也不知道她這兩年是怎么忍過來的。
“你無須報答朕,也不必給朕為奴為婢。”蘇彧笑著說,隨即一聲輕嘆,“你到底是陸從石的遺孀。”
田氏這才一僵,問:“陛下是不想放過妾和妾的孩子?”
蘇彧頓了一下,高深莫測地說:“放心,朕不殺無辜。”
田氏狠狠咬了一下唇,淚眼蒙眬地向蘇彧道謝,蒼白的臉與被咬紅的唇,這種脆弱的美感完全被田氏拿捏住。
蘇彧卻是將扶她的手收了回來,對她說:“你下去吧。”
田氏偷偷打量蘇彧眉眼間的清冷,皇帝顯然并沒有對她心動,也不愿意將她留下來——
如果她不能在現在拿捏住皇帝,那么這將是她最后一次見到皇帝。
田氏不愿意,聽皇帝的意思是要留她與陸從石的孩子一命,如果她就這樣走了,她要只身一人帶著孩子,縱然有陸從石的那筆金銀,一想到自己日后只能低調行事,再沒有了昔日的風光與權勢,她便覺得恐慌。
像她這樣的人,理當被男人捧在手心,千嬌萬寵。
若是能成為皇帝的女人,那自然是最好的。
她只掙扎了一瞬,便跪在地上說:“陛下,妾知道陸從石所有的秘密,還請讓妾留在陛下身邊。”
她太知道這些男人了,若是美色不足以勾引住他們,那她便拿出其他好處來,皇帝留在潞州無非就是為了陸從石的那些兵、那些錢,她出來勾著皇帝便是,她還能告訴皇帝,誰是效忠于陸從石的,哪些京官、節度使暗中與陸從石、與田宏都有來往。
果然,蘇彧聽到這話,決定留下田氏,“抱著你的孩子一起過來吧。”
田氏卻不愿意被孩子所拖累,她想要做皇帝的妃子,怎么能留著逆賊的孩子?
不過她很聰明,并不急著弄死孩子,也不會一天就把陸從石所有的秘密都告訴皇帝,她先是拿出陸從石藏在潞州城郊山洞里的金銀珠寶給蘇彧。
在她看來,這些東西對于帝王的吸引力應當是最小的,那張與陸從石來往官員的名單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她知道王家家主與李家家主對蘇彧的評價,一定后悔第一步就把財物給貢獻出來了。
蘇彧看到這一山洞的金銀珠寶,眼睛都看直了,連忙叫來謝以觀和柳無時,讓他們為自己清點。
謝以觀已經習慣了蘇彧這副模樣,柳無時看向眼睛笑成彎月的蘇彧,酸溜溜地想著,也不過是這點錢而已,皇帝何至于這么開心。
站在一旁的田氏:“……”是錯覺嗎?怎么感覺皇帝像是黃鼠狼見到雞一樣?
她笑著走到蘇彧身旁,想要拉著蘇彧的袖子,卻沒有想到她還離著蘇彧有一丈遠的距離,蘇彧身旁的獨眼少年就迅速擋在蘇彧前面,朝著她齜牙,像隨時攻擊人的野狗一般。
田氏僵住,皇帝看著這么溫和一人,身旁的侍衛看著倒是如狼兇狠。
蘇彧也沒有阻止蘇承影警告她,而是慢悠悠地問:“陸從石的秘密就這一點?”
田氏一喜,覺得皇帝果然上鉤了,她立刻說:“這只是他的私產,往日里京城里和各地節度使還有一些和他來往的,只是……有些人妾還不能確定,陛下再給妾一些時日好不好?”
蘇彧淺淺地看了她一眼,彎了彎唇,笑得有些好看。
田氏看著她的笑,人都有些暈,對于蘇彧更是勢在必得,她不信,她手里捏著那些官員名單,蘇彧不對她另眼相看。
蘇彧讓尉遲佑先送田氏回去,讓她回去好好想名單。
尉遲佑朝著蘇承影揚了一下頭,看到沒?一有任務,陛下率先想到的是他!
蘇承影冷笑了一下,這種押送他人的任務,就全交給尉遲佑好了,如此他就可以守在陛下身旁了。
有謝以觀和柳無時一起清點,這些東西很快就記錄在冊,蘇彧讓高嵐領隊,將她從魏博、范陽繳獲的財物連同這些,都先帶回京去,免得夜長夢多。
柳無時:“……”好像有點知道當初皇帝為什么要接近他了。
蘇彧看向柳無時:“不已,這是怎么了?”一副要碎掉的樣子。
【柳不已好感下降2,當前好感度為76。】
謝以觀咳了一聲:“陛下不必為了那份名單如此……”犧牲色相。
看著皇帝對田氏笑,謝以觀就有一種自己似乎很無能的感覺,為了這樣一張和陸從石交往官員的名單,還得皇帝出來犧牲色相,哄著田氏。
蘇彧朝著他一笑,笑容比對著田氏時更加純良,“知微是已經弄到名單了嗎?”
謝以觀稍作停滯,說:“陛下將田氏交給臣,臣來審訊,定能問出名單。”
柳無時跟著說:“潞州這邊的古董行是柳家所開,陸從石喜好古董,有不少人送他古董,臣或許可以順著這條線索去查,也能查到一些。”
“行,”蘇彧點點頭,主要是財寶到手了,至于名單,蘇彧反倒不急,就之前大啟那樣的形勢,各有小算盤的臣子鐵定不少。
“不過,朕確實不打算對無知的嬰兒出手。”蘇彧笑了一下,盯著謝以觀的眼睛說,“將田氏的孩子帶回京城,尋一戶干凈的人收養他。”
謝以觀怔了又怔,忍不住問:“陛下不怕這孩子長大后……”
“怕什么?”蘇彧笑著反問,“他的父母只是京城尋常人家,也只會將他養成尋常人,他長大后若是真的知道自己身世,那就得知微你負責了,退一萬步講,未來他如果真的要反,朕也不怕。”
謝以觀望著蘇彧神采飛揚的樣子,也跟著笑了起來,“陛下說的是。”
【謝以觀好感度加1,當前好感度72。】
這邊商定好以后,蘇彧便決定,回去之后直接將田氏交給謝以觀,卻沒有想到剛回到陸府,就聽到田氏的哭聲,然后就看到尉遲佑一臉的懵。
蘇彧見到田氏抱著孩子半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帶雨,而她懷中的嬰兒臉色發紫,已經咽氣。
她冷聲問:“怎么回事?”
田氏仰著頭,是一副全然要倚靠她的模樣,“陛下,為什么會這樣,妾以后該怎么辦……”
蘇彧蹲下身子,竟從她手中抱過孩子,田氏驚住,忘記了哭泣。
蘇彧又站起身,看了一眼懷中的死嬰,便知道他是被活活悶死的,她低下頭冷冷地看著田氏,“你倒是與田宏一脈相承,連自己的親生孩子都不放過。”
“陛下、陛下,誤會妾了,妾這般柔弱一人,怎么可能會對自己的親生骨肉下手……”田氏急急地要為自己辯解。
蘇彧揮了揮手,示意謝以觀將田氏帶走。
大約是沒有想到蘇彧如此不猶豫,田氏驚慌地喊著:“陛下,陸從石的名單還在妾手上……”
蘇彧淡淡回頭看了她一眼,神色涼薄,像是并不在意那份名單,徹底擊垮了田氏的自信。
謝以觀的手段也十分了得,沒多久,他便來尋蘇彧。
卻見他的陛下就這樣站在池邊,初春的細柳還是枯色,被風吹起,從她的臉頰旁拂過,徒添了幾分寂寥。
蘇彧聽到他的聲音,回過眸來,如同清風,吹皺一池春水,偏又高高在上。
她問他:“都問出來了?”
謝以觀再上前一步,才說:“都說了,包括她親手殺了自己孩子之事。”
他頓了一下,“陛下可是為此事傷感?”
蘇彧再次眺望向遠方,“朕只是感嘆,這個天下的父母并不是都愛自己的孩子的。”
就像她的父母。
謝以觀看向蘇彧,竟想要握住她的手,只是在手差點碰到蘇彧時,他驚醒地朝后退了一步,連忙垂下眼眸不再看蘇彧。
他想到蘇彧的身世,她雖是皇十九子,卻并不得寵,早早被宣宗帝分封到平山國,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長期被父親忽視的關系,她才會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以此來避免自己身上的悲劇?
若是只與心愛之人在一起,自然也會對心愛之人的孩子格外珍惜,“所以陛下想要一生一世一雙人?”
蘇彧稍稍愣了一下:“這兩個有什么關系嗎?”
謝以觀:“……”哦,是他想多了。
蘇彧噗嗤一下笑了出來,“知微有時候還怪可愛的,朕隨口說說的,知微倒是記到現在。”
謝以觀不自在地別開頭,皇帝居然夸他可愛……等等!“那陛下的一生一世一雙人是做不得真的嗎?那在幽州所說的誓言之事呢?”
蘇彧攏了攏身上的大氅,往屋里走去,“回屋了,這里怪冷的,朕都要著涼了。”
謝以觀:“……”所以陛下說的哪一句是真的!
第130章
田氏掙扎著還想見蘇彧最后一面,叫人帶話給蘇彧,說自己只告訴了謝以觀一半,剩下的一半需蘇彧自己來問。
蘇彧卻是沒有什么興趣見她,她之前見田氏主要就是為了錢,錢到手了,其他的并不重要。
倒是謝以觀問她:“陛下就不好奇嗎?”
蘇彧瞧了他一眼,反問:“好奇什么?”
水至清則無魚。
之前的大啟就好比一家快要倒閉的企業,你能指望企業都快倒閉了,中高層的小領導們還勤勤懇懇,不給自己找后路?真要因為有一些小心思就去清算官員的話,如今大啟大半的官員都得沒。
所以蘇彧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太追究,除非是像陸從石這種付諸實際行動的反叛者,那便是格殺勿論了。
謝以觀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別的不說,事實上在一開始,就連他也不對蘇彧抱有特別大的希望,只是他的陛下終究是將他征服了。
他看向蘇彧的目光不自覺地柔和下來,笑著應:“好。”
而他已經問出來的那部分,以及柳無時查到的那些資訊,他也都擺在了蘇彧面前,他相信,陛下自會斷定。
蘇彧在潞州沒有耽擱太長的時間,將陸從石原來的班底和田氏處置掉以后,她想了想,給崔玄寫了一封信,讓他從吏部考核中選取一批人過來。
至于武官,蘇彧將薛晙留在了潞州。
鎮海軍那邊,便由蕭落獨當一面。
從一開始,蘇彧便沒打算將薛晙留在江南,只是蕭落最初去江南時的身份不算體面,即便是為了臥底,終究容易引人詬病,所以她才讓薛晙在江南多待一些時日鎮場子。
待到這次北征,蕭落徹底在軍中站穩腳跟,她才將薛晙抽調出來。
離開潞州之后,蘇彧順道去了太原。
太原府尹辛見水和河東節度使裴驍都已聽到田宏、林長青與陸從石的下場,也已聽說皇帝詭計多端、尉遲乙殺人如麻——啊,不是,是皇帝英明神武,運籌帷幄,尉遲乙驍勇善戰,疑似還會點妖法?
此刻他們再見皇帝帶著尉遲乙,大軍壓境,老實得不能再老實。
尤其是辛見水,見到蘇彧后,態度那叫一個好上加好,天天來蘇彧跟前報到,這一次都不用謝以觀設計讓他出糧,他主動就說:“太原府雖不富裕,到底比朔州北寒之地要好些,聽聞前些日子鐵勒又來騷擾朔州,臣這些日子一直在號召太原府的世家、大戶慷慨解囊,給朔州募集物資,如今已經有些成效,這便叫人送過去。”
不得不說,辛見水能做到太原府尹還是有些本事的。
蘇彧滿意地點點頭,不過她也不想天天對著辛見水這張老臉,直接和他說,本分行事,不必天天來見。
而裴驍更是綁著裴驃,來負荊請罪,為的是去年九月秋獵刺殺之事。
原來,裴驃在裴十四被廢之后,對皇帝和裴驍懷恨在心,便暗中與田宏勾搭,牽線搭橋將田宏的人混入裴驍秋獵的隨從之中。
裴驍不敢私下處置裴驃,怕被有心之人說找替死鬼,本來他還猶豫著要不要去京城,去了京城又擔心會被蘇彧給扣住,丟了性命。
如今蘇彧在太原,他索性就來見蘇彧,順便看看皇帝的態度,皇帝如果沒有要他命的意思,他自己也是不想造反的。
裴驍小心翼翼地看向蘇彧,雖然皇帝長得好看、笑得和善,但是他再以為皇帝好說話,他就是狗改不了吃屎了!
還有一點,他覺得尉遲乙所謂的妖法是皇帝手中神器衍生的一部分,盡管他沒有見過皇帝手中的神器,不過他親歷過秋獵,當時就有聽到響聲,這一次尉遲乙用妖法攻城門,就聽說先會發出一聲巨響來,所以他就猜測,是皇帝賜給尉遲乙法寶。
這么一想,裴驍就覺得跟著皇帝混,更有盼頭了,前提是皇帝別殺他。
蘇彧說:“裴驃雖是裴節度使的族弟,不過既然是犯了事,那便交給太原府尹來審訊吧。”
裴驍忐忑了一下,畢竟他與辛見水不對付,不過如今他不能反對,只能應下。
辛見水見到被壓過來的裴驃時,也是愣了一下,皇帝這是什么意思?
他在心底猜測了很多,還和自己的兒子辛知運商量了許久。
辛知運說:“我觀陛下并不是好殺之人,去年盧家謀逆,也只是殺了主謀之人,父親不如按著陛下往常行事的風格,只處置參與之人。”
辛見水覺得辛知運說得有道理,便按照他的意思,連夜審訊裴驃。
裴驃落在辛見水手里,這才知道裴驍是動了真格,大罵裴驍不講兄弟道義,不過他不是硬骨頭,辛見水才拿出刑具,還沒來得及上刑,他便全招了。
辛見水核實一番,這才將裴驃的供詞拿給蘇彧,判了裴驃與其子裴介以及裴家幾個參與者的死罪,他想了想,皇帝不是很喜歡錢嗎?順便又判了裴驍監管不力之罪,罰了裴驍萬兩白銀,需得七日之內上繳國庫。
蘇彧看了一下,說:“就按辛府尹的意思來辦。”
裴驍接到判書時,差點就覺得天塌下來了,倒不是因為辛見水要殺他那幾個族弟,那幾個不聽話的殺了就殺了吧,而是那個萬兩白銀。
裴驍這人好權不斂財,拿出這些錢真是得變賣家產來補,辛見水明明是最知曉他的,卻要他交這么多罰銀,簡直就是歹毒!
但是皇帝都同意了,看著也是對他網開一面了,他能有什么辦法?裴驍一邊將家產掛出去賤賣,一邊對辛見水罵罵咧咧。
大約是見到裴驍的愁眉苦臉,蘇彧笑著說:“裴節度使用田產來充也可以。”
裴驍的家產一時半會還真沒有那么好變賣,如果能直接拿田產來抵扣,那自然是最好的了!
裴驍繼續罵著辛見水,卻是對蘇彧感激涕零。
圍觀了全過程的謝以觀:“……”也不想想這筆錢最終進了誰的口袋,行吧,他對皇帝是佩服的。
跟著圍觀了的柳無時卻是對蘇彧滿懷同情,就是說皇帝她很缺錢嗎?
既然如此缺錢,當初他獻上全部家當的時候,她倒是只留了京城的鋪子,把其他的都還給他了……所以陛下對他究竟有沒有意思?
柳無時的目光悄悄瞟向蘇彧,卻是被蘇彧逮了個正著。
她朝著他輕輕一笑,笑得他頗為不自在地別開頭去。
謝以觀:“……”都知道陛下是男子了,柳無時還臉紅,著實有些不大正常。
“你倆現在沒事,陪朕去鬧市上看看。”蘇彧笑瞇瞇地說。
太原府作為大啟的大城,也分了東西市,規模與京城相仿。
辛見水愛財,舍不得半夜宵禁斷自己財路,所以太原有宵禁,但又不完全宵禁——如禁。
簡單來說,就是太原實行宵禁,但如果店家每月上交解禁金,那這家店鋪便可在宵禁之后繼續營業,而百姓也是如此,普通百姓在宵禁之后便不許出門,但若是多交一筆費用獲得官府的夜間行走許可,便可在宵禁之后出門。
不得不說,辛見水也是個人才。
有了辛見水這套操作,太原的東西市倒是比京城的還要熱鬧些。
蘇彧帶著謝以觀和柳無時在街上閑逛,皆是難得一見的容貌,平日遇到一個便已幸運,這會兒一下子見三個,大啟本就民風開放,再加上太原偏北,女郎們更放得開些,當街便將鮮花、香囊、水果統統投入蘇彧的懷中。
起先跟著蘇彧的蘇承影還十分防患,但是人多起來,他手忙腳亂地便有些防不住。
“承影,沒關系的,她們沒有惡意。”蘇彧輕笑了一聲,竟隨手拿起一個李子,在衣襟上擦了擦,就要往嘴里放。
謝以觀難得緊張地制止:“不可!”
萬一有毒怎么辦?這可是一國之君!
蘇彧和柳無時齊齊看向他,又了然地點點頭。
柳無時忽地低頭,咬了一口蘇彧手中的李子,他只咬了一小口,嘴唇卻是不小心磕碰到了蘇彧的指尖,他猛地愣住,尤其是當他抬頭,對上蘇彧微微錯愕的眼神時,他只覺得一股熱血沖上了頭,臉熱得厲害,他別開眼說:“我試過了,沒毒。”
謝以觀的動作很快,直接伸手將蘇彧手中的李子扔掉,在蘇彧看向他時,笑不達眼地說:“臟了也不能吃。”
“表弟若是餓了,前面有太原最有名的食肆。”謝以觀指了指前面。
柳無時在心底暗罵了一句謝以觀不要臉,居然叫皇帝表弟,但又想到蘇彧在外就是頂著謝以觀表弟的名號,心底又不自覺地泛起酸來。
待到他們在食肆的廂房坐下,謝以觀忽地朝著蘇彧伸手:“表弟可否將右手給我?”
蘇彧看了他一眼,卻沒有拒絕他,而是將右手放在他攤開的手掌上。
謝以觀垂下眼眸,他的手修長而骨節分明,小的時候曾有游方道士上門來為他看手相,說他這雙手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上馬定乾坤,可蘇彧的手卻比他的更好看,她的手就像觀音之手。
他握著蘇彧的手,慢條斯理地從袖中抽出錦帕,為蘇彧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擦拭過去。
蘇彧、柳無時:“?”
謝以觀待擦完,才笑著說:“已經擦干凈了。”
蘇彧:“……”怎么覺得謝以觀被崔玄附體了。
柳無時:“!”謝以觀這是什么意思!
他皺著眉頭望向謝以觀,總覺得謝以觀有幾分居心叵測,等私下無人時,他一定要提醒蘇彧提防著謝以觀。
蘇彧轉頭問柳無時:“不已覺得太原城如何?”
柳無時突然被點名,謹慎地問:“陛下是指?”
蘇彧推開二樓廂房的窗,望向底下來來往往的人群,“治安怎么樣,商貿又怎么樣?”
柳無時回答:“太原府的治安由太原府尹和河東節度使共同負責,二人不對付,見不得對方抓的賊比自己多,為了競賽抓賊,反倒讓太原府上下治安極好,而商貿這一塊,辛府尹雖設立不少費目,不過權衡利弊皆在各商行能接受的范圍之內。”
辛見水是懂得雞生蛋、蛋生雞能循環的道理,雖然在太原有些事情得加錢,但是核算成本與最后收益,商人都是能夠接受,就比如這個解禁金,食肆、酒肆經營到半夜,而那些食客酒客吃完喝完不愿意回去,就近住店,便又帶動了太原的客棧生意,而且辛見水單項收費不高,還是按月收,若是遇到生意淡季可不交。
蘇彧點點頭,“我打算開錢莊,先在太原試行,交給其他人都不大放心……”
她轉過頭,真摯地望著柳無時。
在這一刻,柳無時頓生出了一種,蘇彧唯信任他的錯覺,只覺得這事舍他還能有誰?
他先是說:“交給我便是。”
隨即停頓了一下,“何為錢莊?”
蘇彧笑著說:“就是柜坊,但與尋常的柜坊又不一樣,只存金銀。”
大啟的柜坊只能簡單地存物,在功能上還不如后世發展的錢莊,更是沒有發展出銀票來,仍舊是以金銀和銅錢為貨幣,商人出門買賣,得帶足銀兩,除了像柳家商行這樣哪哪都有分行的還能便于行事之外,大多中小商人其實并不能跑太遠。
能把屬于朝廷的錢莊開起來,將銀票用起來,自然要方便許多,而錢莊掌握在朝廷手中,也能將發達之地大部分的貴重金屬集中到朝廷手中,是一舉多得之事。
蘇彧是想找個治安穩定、商業發達的地方嘗試一下讓紙幣在商業發達的地方先流通起來,江南固然不錯,但是她卻覺得太原更適合,因為太原介于京城和江南之間的形態,兼容性會更強,再加上辛見水和裴驍相互制約,反而更適合她來做試行。
“就是別人把金銀存在你這,你給他一張證明的紙條,憑這張紙條可以去往任何一家錢莊兌換他所存的銀兩,即便是在太原府存的,去往京城兌換也可以。”蘇彧說,之所以選擇柳無時,就是因為幾座大城里都有柳家商行,行商之人對柳家也有天然的信任。
她想了想,又說:“錢莊兼具典當行的功能,就比如這一次像裴驍他急著變賣家產換銀兩,如果有錢莊的話,就可以讓他先將裴家祖宅地契作為抵押,借錢給他,他要是在規定時間內還不出錢來,那裴家祖宅就歸錢莊所有,當然錢莊借的錢肯定要少于他那屋子能賣出去的錢,如果裴家祖宅賣五千兩銀子,我們就只借他三千兩銀子。”
柳無時、謝以觀:“……”皇帝她不去做奸商那真是怪可惜的。
柳無時是做買賣的商人出身,這一套理論他理解起來并不難,他甚至還能再完善更多的細節,只是他突然想到,如果在太原開錢莊的話,那他豈不是又要見不到蘇彧了?!
“怎么了?不已是有什么為難之處嗎?”蘇彧看向突然沉下臉的柳無時,“有什么為難的,或者是需要我出面的地方盡管和我說,”
柳無時對上她滿是期盼的眼神,蘇彧殷切地凝視著他,就仿佛她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他身上一般。
他著實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只能僵硬地點了一下頭:“待我回去細細思量好,有難處我自是會說的。”
“好,就算我回了京城,你有什么要事可以直接寫信給我,回了京城若是想見我,直接到那個舊府邸傳話就可以。”蘇彧鄭重地對他說。
柳無時更加說不出拒絕的話來。
謝以觀低頭,彎了彎嘴唇,他的陛下倒是會忽悠人給她干活。
蘇彧本來還想在太原多待上幾日,只是崔玄來信,說邏娑來了使臣,邏娑想要同大啟結秦晉之好,希望大啟能將一位公主送到邏娑和親,催著蘇彧回去。
蘇彧默了默,這邏娑王明顯是找茬,誰不知道先帝蘇琰把皇室殺得干干凈凈,就剩蘇彧這一個獨苗,公主?哪來的公主給他和親!
當然就算有公主,蘇彧也不會讓她去邏娑和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