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江寧也就是南京,從揚州到江寧需要乘船,好在舒以寧不暈船,然后她在船上一眾女子的各種反應中被襯托的像個異類。
康熙的江寧之行一來是謁明太祖陵,總結興亡之鑒,告訴眾人應兢兢業業,吸取教訓,更要日加警惕。
再來就是順道慰問曹璽,曹璽的夫人孫氏是康熙保母,將年幼的康熙照顧大,康熙本人也很看重這份感情。
曹璽時任為江寧織造,因積勞成疾,在今年年中去世。
織造官職不大,但卻是個肥差事。前朝后宮,無論是皇帝皇子還是后妃女眷,甚至是朝廷官員的服飾采購、制作都有江寧織造統一管理,簡而言之就是“皇商”。這也算康熙特意給曹家的紅利了。
來接駕的是曹璽的長子曹寅,據說當過康熙伴讀,在上半年曹璽去世后,康熙還下了道旨意讓他協理江寧織造的事務。
住的自然是曹家提供的園子,如今還看不出特別之處,但之后康熙的每次南巡,都會住在曹家,所以這個宅院會在曹家的手里越來越豪華。
舒以寧被安排在一處位置很不錯的三進院子。
“早就久仰娘娘大名,今日可算是見著了。”說話的是曹寅的夫人李氏,臉上掛滿笑意,姿態恭敬。
她有那么出名嗎,是因為這次來得人沒一個高位,所以顯得她還可以而已。
“這院子里東西都是新的,也是按娘娘的喜好布置的,您一切隨意,哪里不喜歡吩咐一聲就是。這處的斜后方便是戲臺子,娘娘想聽戲的話幾步路就到了,或是讓人來這里唱曲才可以。”
舒以寧點頭說好。準備得如此充分,不知道是曹家賺得多還是出手就是闊綽,估計兩者皆有。
晚上,招待康熙的宴席設在前廳,而女眷的宴席則在另一處。
因為在座的人舒以寧算是地位最高的,她又不太會拒絕人的緣故,所以吃飯中途一直被各種陌生人前來敬茶。
實在適應不了被當做所有人的中心目標,飯后她就借口身體乏了很快離開。
回去的時候,正好瞧見一群年輕漂亮的姑娘被人領著往前廳的方向走去。
估計是去康熙宴席的。這個曹寅,想的還挺全乎。
舒以寧梳洗完正準備休息,方全忽然過來說康熙傳她過去。
領導命令,就算是睡著了也得起來執行…
自到了揚州后,舒以寧穿的便都是漢服,袖子寬大,夜里一陣風吹過,涼意很重。
“你知不知道皇上找我有何事?”到這地方已經等了快十分鐘了還沒見著人。
“回娘娘,這奴才還真不知道,梁總管只說讓奴才帶您在這兒等著。”
舒以寧想起晚上見到的那幾道纖細的身影,覺得奇怪便脫口而出道:“今晚不是有人作陪嗎?”
話音剛落,就聽到康熙的聲音。
“朕怎么不知曉今夜有人作陪?”
舒以寧一顆心瞬間提到嗓子眼兒。
她抬眼看了看周圍,心想這人是從哪兒冒出來的,怎么一點腳步聲都沒有。緊接著又佯裝可憐的轉移話題道:“我在這兒等了好一會兒,好冷,咱們趕緊走吧。”
康熙頓了頓,走近摸了下她的手,發覺確實有些涼,才依言放過她往外走去。
朦朧的夜色里,一駕低調的馬車停在園子門口。
屁股還沒坐穩當。
“你剛剛說的誰來作陪?”
合著根本沒忘了這茬呢,舒以寧硬著頭皮解釋:“我晚上看見園子里有幾個年輕姑娘被領著朝前廳宴席的地方去。”
康熙想了想:“所以你話里說的作陪就是他們?”
舒以寧點頭默認。
“醋了?”
“怎么會?”舒以寧瞪大眼睛,立馬否認。
說完見人盯著自己看,又意識到這三個字可能有些不合適。
身為皇帝的妃嬪,既不能拈酸吃醋,又不能完全不拈酸吃醋。做人真的好難啊。
“我的意思是,她們也不是皇帝的妃嬪,我沒必要吃醋的。”舒以寧斟酌幾秒選了個比較適中的說法。
“所以你醋宮里的妃嬪嗎?”康熙步步緊逼的追問。
舒以寧很想說也沒有,但直覺告訴自己現在還是閉嘴比較好。多說多錯。
在沉默的情況下,康熙可以按照心里的需求自由腦補她的想法,最終達到一個契合以及他滿意的結果。
看人垂著腦袋不吱聲。
良久之后,康熙擰著眉問道:“你想要獨寵?”
……
他是怎么能發散思維到這上面了的,簡直聯想的也太遠了吧。不愧是皇帝。
“我沒有。”舒以寧絲毫沒有猶豫,斬釘截鐵的開口。
獨寵,這兩個字對于她沒有任何吸引力,反而覺得可懼。
聽著好聽,其實就是將人圈養在他的領域,助長人的貪欲,同時讓人沉浸在一種假象里,而這種假象一旦哪天破滅,寵物就會跌入萬丈深淵,會很可憐。
當然她也沒必要跟康熙論述所謂的平等一對一的感情究竟是怎么樣的。
康熙對她的回答沒發表任何意見,兩人兀自安靜。
氣氛有些僵硬,好在馬車很快停下,舒以寧呼出口氣。
下來才發現,是秦淮河的碼頭。
這是要坐船的意思?
“你們也太慢了吧,我等了你們好久了。”胤礽站在一艘船的船頭,對著他們邊揮手邊大聲說道。
自出宮后,胤礽對民間的人事出奇的感興趣,仿佛打開了新世界的大門。他得了康熙的允許,也沒有參加曹家特設的宴席,一下午都在江寧的街上轉悠。
兩人走過去,身邊的康熙還板著個臉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舒以寧只得笑著說:“路上耽擱了一小會兒了,不好意思啊。”
“沒事沒事,快來,我提前挑好了船。”
他們都是普通的裝扮,尤其是胤礽,要不是抬著下巴那副驕傲的氣質還在,穿著這身布衣活生生像個船夫兒子。
侍衛沒有跟上來,船上加上船夫一塊就六個人,不過隔壁船上以及岸邊的暗衛一定不少。
船只在遠處傳來的悠揚琵琶聲中緩緩前行,岸邊的店鋪都亮著燈,倒映在蕩漾的水波里別有一番味道。
胤礽上船沒多久就跟前邊兒的船夫聊得開懷。
本來舒以寧是和康熙同坐在后排的,不過想著船頭看得遠,就對他打了聲招呼,也跟著跑到前邊去了。
康熙望著離開的背影,這么長時間他在都在回想剛剛一時沖動說出口的話。
獨寵,這兩個字意義太重。哪怕他的阿瑪再喜歡董鄂氏都未曾獨寵過。所以他更不明白自己那會兒怎么就自然而然的開口了。
從他登基的那天起,他便知道自己得承擔起皇嗣的責任,而他竟然在思索如今宮里頭已經有十個阿哥了,相比阿瑪和祖父,要多很多了。
康熙注視著向船頭的位置,讓人理不清頭緒的始作俑者,正滿臉笑意跟胤礽說話,每次她跟保成待一塊兒的時候,都這么開心。
游船回到碼頭,一行人上了岸。
“你先回去吧,朕過會兒還有事。”康熙看著胤礽說。
“哦…那我走了。”胤礽在他爹和舒以寧之間來回看了幾眼,然后做出一副他都懂的表情,很聽話的帶著蘇臨泰離開。
不得不承認,時間傾注在孩子身上的變化如此明顯,記得之前他還會因為獨自釣魚而生悶氣。不過幾年,胤礽曾經面對人的小孩子心性漸漸消失不見,現在變得更加聰慧和有眼力見兒…
見人走遠,舒以寧才回過神問道:“皇上要帶我去哪里?”
“等你到了不就知道了。”康熙說完就朝著馬車走去。
嗯,可以安心了,這人已經恢復了往日的那副做派。
第82章
馬車一路往山上行,在一處平坦寬闊的地方停下。應該是山腰的位置。
舒以寧抬頭看過去,腳下是一片空地。再往上看便是一層又一層高高的石臺階,在黑夜里一眼都望不到頭,只能瞧見最頂端有亮光處。
從神武門到景山那么點兒路都要坐轎子的人,竟然選擇自己爬這么高的臺階。
走到中途,舒以寧有些氣虛,再看看身邊的人,絲毫沒什么不適,氣息同步伐一樣平穩,自己逐漸跟不上他的腳步。
康熙停下來,見她艱難的往上爬,又往下走幾步牽著她的手繼續往上。
“我走不動了,能歇會兒嗎?”舒以寧停住腳步撐著腿問。
康熙垂眸看向她,聲音溫和似哄著說道:“再堅持一下,就快到了。”
不清楚又過了多久,眼前慢慢出現一座紅瓦灰墻的寺廟,就是剛剛在底下看見的亮光處。
她心頭浮現出某種猜想,又覺得不太可能。
康熙并不篤信佛教,何況他是皇帝,即使要祭拜,也只會拜天拜地拜祖先,還得讓欽天監提前算好日子時間。可為什么突然對個民間寺廟感興趣,還特意大半夜地跑過來。
她按捺不住好奇問出心中的疑惑。
康熙也沒有故弄玄虛隱瞞的意思,直接說道:“明恩寺是漢人求子最靈驗的廟。”
舒以寧隨之一愣。
她其實內心也明白他這么希望自己生孩子的緣由。他現在喜歡她,為她考慮,后宮拋開家世好的不談,確實是有個孩子才是護身之本。尤其是像她這種背后什么都沒有的人。
可轉念一想又挺復雜的,他要是看見晚年時期兒子們為了爭他的那一把龍椅,互相殘殺,最終一大半都沒有好下場后,又會作何感觸。
寺廟緊閉的紅門前站著兩名身穿著茶褐色袈裟的和尚。
他們一走近,兩人便上前迎接,其中一人道:“阿彌陀佛,兩位施主,住持已在殿內等候,二位請隨我來。”
舒以寧聽見這稱呼不由得產生驚訝,然后自己的手心被輕輕捏了捏。
他不是以皇帝的身份來的,怪不得剛剛上來的時候只有他們倆人,梁九功都沒跟著。
當然,一個眾所周知十幾個孩子的人過來求子也實在太抽象了。
廟宇的前庭處,擺放著一大鼎香爐,上方飄散著屢屢香火。
遙望殿內,中心位置的一座金身佛像,正慈悲俯視著下方。側邊的燭架上排排蠟燭上閃著火星,照亮了底下供燈祈福的文字。
舒以寧看著這幅場景胸腔驀地有些震動。
住持正跪在蒲團上敲著木魚。聽到他們進來的腳步聲,便放下手里的東西,起身走過來。
“阿彌陀佛。”
相互示意完,住持又分別給他們遞來三支香,合為一柱。
舒以寧盯著手里的香微微出神。
不多時,視線里出現康熙把香放入香爐的身影,殿內原先空蕩蕩的香爐里出現了第一炷香。
廟里一片靜穆,眾人眼里虔誠。
聽著耳邊傳來的陣陣撞鐘聲,意味著子時中已到。
舒以寧沒什么可求的,只是保持著一顆敬畏之心,舉著香對著上邊的菩薩拜了三拜,然后也跟著放入香爐中。
下山的時候跟上山走的并不是同一條路,坐在馬車里忽然間聽見外邊傳來陣陣熙熙攘攘的聲音,在原先寂靜的夜色中顯得格外突出。
她覺得詫異,掀開簾子一看,才發現山腳下有不少手里頭拿著香的香客。
她這才想到,拜佛燒香講究逢初一十五,而無論是古代還是現代,都應該有燒頭香的習慣。
過了子時今天恰好就是十五,那他們豈不是搞特權燒來的頭香?
雖然康熙的存在本身就是特權,不過這次他并不是以這身份過來的啊。
“皇上是怎么直接上去的,還由住持親自接待?”舒以寧說話的時候手指了指外邊兒,暗示大家都跟這兒排隊呢。
“朕捐了香火錢。”康熙掃了她一眼,不以為然的回道。
舒以寧噎住,又很感興趣的追問道:“皇上花了多少?”
康熙看向她許久,目光有很濃的深意,接著把她摟進懷里,嘴里繞了個彎子:“能讓你給朕生個小阿哥的錢。”
……
離得很近,舒以寧呼吸之間,都能聞到纏繞在兩人身上的淡淡香灰味兒:“皇上剛剛見著外邊候著的那些香客了嗎,也不知道菩薩看到了會不會生氣?”因此一氣之下就不滿足他的心愿了。
“那要不也在這等著,等天亮了再跟著人重新燒一次?”
舒以寧聽著頭頂的聲音,語氣鄭重,收斂了平時的漫不經心。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
“還是別了,菩薩心胸寬廣,皇上這么慷慨,想必菩薩不會在意的。”她從人懷里拱出腦袋,然后一板一眼的回道。
康熙被她這一會兒一變的理論給逗笑了。
舒以寧看著他臉上的笑意,也覺得自己這話有些前言不搭后語的矛盾,其實她純粹是累了。
隨意找了個話頭問:“皇上信這個嗎?”
“不信。”回答得斬釘截鐵。
舒以寧一時語塞,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聽到下一句話。
“信佛不如信自己。”康熙說話間似笑非笑的注視著她,調侃意味很濃。
這幾個字單拎出來講完全沒有問題,大多數人求佛燒香,或許也只是讓精神有所慰藉,尋求個心安罷了。
更別說他是皇帝了,一個雄才大略的帝王,握在手里的是能力和權利,過于相信算命拜佛那還怎么治理天下。
可是在此情此景下,他這句話聽起來總讓人覺得有種意有所指的特殊味道。
她清了清嗓子,提醒道:“這還是在寺廟里呢,皇上還是注意些比較好。”
她想表達的是就算不信佛,但是身在寺廟,還是得保持最基本的尊重的。
再者就是這么神圣肅穆的地方,說話不能不正經。
但是康熙只意會到了第二點,隨即輕笑一聲:“都是求子最靈驗的寺廟了,還注意這么多。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她突然發現這人思想挺超前的,怪不得化學數學科學這些學科他都有涉獵,應該對他的影響不小。
舒以寧把話題又轉回去:“既然不信,皇上為何還要過來?”
花錢費力,大半夜跑一趟。難不成閑得慌。
“這就要問你了。”
舒以寧懵住,面露不解:“什么意思?”
“張安平說你身體沒有任何問題,可你就是遲遲未有孕。那估計就是佛祖在從中作梗了。”康熙義正言辭的說道。
話里透出的語調像是他今天不是來求佛的,反而是來跟人對峙的。
馬車停在了一處嶄新的宅子前的時候,已經是下半夜了。
舒以寧抵不住困意在路上睡了一覺,從車里下來的時候被秋日的冷風吹得瞬間變得清醒。
她看著面前陌生的宅院問:“不回去嗎?”
“今晚就在這歇著。”
這間宅子不大,但是處處設計精細。沒有東西廂房,四周都是樹木盆景。
應該是提前吩咐過,正屋里都已經放好了沐浴的水,只是沒見著幾個伺候的人。
要是再猜不到康熙的目的那她就太遲鈍了。
合著在寺廟剛求完子緊接著就開始造人工作,還真是安排的周到妥當。
這一晚的舒以寧累到極點。
先是爬山下山就已經耗費了不少體力,再是被人翻來過去的折騰。
想著不蒸饅頭爭口氣,就是不愿意求饒。
可是兩人在體質上本就不是對手。
同樣她也低估了一個精神力過于旺盛的男人,更何況他還花了不少香火錢,總有種要連本帶利都給掙回來的感覺。
一直到天快亮時,她才被悠悠放過。
舒以寧閉上眼睛睡去的最后一個念頭就是:“菩薩千萬別滿足這個人啊。”
第83章
次日曹府
李氏正伺候著曹寅穿衣,打聽著問道:“昨晚送過去的那幾個姑娘,皇上可有瞧上的?”
曹寅眉心一動,搖搖頭:“人還沒來一會兒,皇上就讓我給打發走了。”
李氏不免覺得奇怪:“我可是按照舒嬪娘娘的模樣挨個仔細找的,全都是江南姑娘,妝容打扮都是比著來的。而且聽說那位娘娘擅作畫,里頭有一個正好也是愛畫的。皇上難道都沒看上?”
曹寅嗤笑了一聲:“有正主跟那兒呢,誰還愿意找個頂替的不是?”
說完又突然想到什么便認真囑咐道:“以后還是別做這事兒了,倒惹了皇上的不快。”
昨晚在宴席上皇上掃過來的那一眼略帶深意,似有不悅。
但這不悅的緣由是什么曹寅是百思不得其解,皇帝出巡底下給送人其實是再正常不過的事。還是說皇上認為他們手伸得太長?
他明白,皇上重視曹家,母親孫氏占據了一部分原因,再就是皇上需要通過曹家了解江南地區的現狀,籠絡江南鄉紳人心。也就是說曹家是皇上放在江南的眼睛。
可這眼睛的作用,可深可淺,把握不好度容易引來禍端。
李氏聞言嘴里帶著幾分抱怨:“我還不是為了你,皇上第一次南巡就由你來接駕,是多大的榮幸,我想著得方方面面伺候好了,誰能知道這般出力不討好啊。”
曹寅聽了這話,便輕撫上夫人李氏的手背表示安慰。
父親剛去世,皇上因此特意照顧曹家,那他們更應該謹慎行事才對,不可輕舉妄動。
此時江寧一處偏遠的宅子里,天亮才閉眼的舒以寧睡得正沉。
“還不起床,都已經巳時了。”
聽出這道聲音的主人,她翻了個身子面朝里側,語氣很含糊的敷衍道:“皇上有事就先去忙吧,我就在這兒睡,沒關系的。”
身后傳來一身低笑后,便良久沒了動靜。舒以寧下意識以為他真走了,便繼續安心睡著。
可就在半夢半醒中,一只大掌輕輕托住了她的后背,然后她整個人的身體被強制從床上起來。
舒以寧還沒來得及反應,緊接著一塊溫熱的毛巾便迅速蓋在自己臉上。
康熙的手還搭在她肩背上,一種半摟的姿勢,她霎時間清醒,瞇著眼睛訝然的看著眼前的人,又看向他手里的濕帕子。
頓時沒了困意,她不自然的從人懷里出來,又往后縮了縮肩膀,聲音清晰明了:“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康熙像是完全沒聽見她說的話似的,掀起眼眸看了看舒以寧,示意她:“過來。”
上一次別人幫她洗臉,起碼要追溯到二十多年前了。舒以寧充耳不聞,保持不動。
看人一直傻愣著,康熙開口淡淡威脅道:“還不快些。”
最終還是敗下陣來,她心不甘情不愿的挪了挪身體靠近。
他刻意放輕了手上的力道,舒以寧覺得尷尬,索性閉上了眼睛,沒有了視線,其他的感官感受就變得更加敏感強烈。
濕意浸潤著臉頰,她感覺有些癢。想趕緊結束。
可從沒有哪次洗臉的時間有這么漫長過。
過了會兒,康熙終于放下手里的帕子,忽然陷入回憶,淡淡說道:“保成小時候住在乾清宮的時候,朕也給他這么洗過臉來著。”
舒以寧聽了赧然開口:“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康熙盯著她白凈嬌嫩的臉蛋,忍不住上手摸了一下,手感細膩很不錯。
“確實,保成再小的年紀也不會睡到這個點兒還賴著不肯起來。”
舒以寧看他一眼,語氣帶著點嗔怪的意思:“又不是我愿意睡到這么晚的。”
康熙悶聲笑了兩下,回她:“那是朕的錯,行了吧。”
什么叫行了吧…難道不是事實嘛。
“朕下午還有事,這個宅子位置太偏,朕不放心你一個人在這兒,等回去你再好好睡?”康熙在她耳畔,低沉的嗓音帶著誘哄。
都這么說了她還能繼續任性不成,何況就算現在能睡,如此一通折騰之后,她也睡不著了。舒以寧隨即點頭答應。
她不發一語,掙脫出后方緊密的懷抱,自己下了床然后準備換衣服洗漱。
康熙繼續坐在床邊,默默的看著舒以寧因身體不適有些緩慢的動作,這一動一靜,屋內的氣氛被凸顯的愈發和諧靜謐。
在江寧呆了大概一周左右的時間,康熙的鑾駕便準備啟程回京了。
回程的途中又在山東曲阜停留了幾日,為的是拜訪孔子廟,康熙要親書“萬世師表”。
越往北走溫度越低,馬車上的保暖設施有限,舒以寧都擔心在路上凍病,好在十二月初的時候,順利的抵達了紫禁城。
秋天出發,回來已是冬天,舒以寧此行之后唯一的想法就是下次南巡她再也不想跟著去了。
除了在江寧的那幾天,其余時候一點意思都沒有。兩個多月,一大半都在馬車上度過,痛苦又難熬。
一回到啟祥宮,她便抱起趴在小木屋里的雪團,好久未見,甚是想念,當時沒帶著她一起走,就是怕小動物比較敏感,換環境會出現不適應。這會兒來看那時的決定是對的。
“怎么好像瘦了。”抱在懷里感覺輕了不少。
“估計是想主子您了。”丹青捂著嘴在一旁打趣道。
這話她愛聽,舒以寧來回摸著雪團身上柔軟的毛發:“瘦點好,再像之前那么繼續胖下去該影響健康了。”
皇帝自南巡回來后,后宮可謂熱鬧非凡,單是康熙南巡從各個地方帶回來的給各宮妃嬪和阿哥公主們的禮物,內務府都送了好幾天。
皇上送了禮,那作為妃嬪豈不是也得回禮,所以這幾日的乾清宮是人頭攢動。
最后的結果就是康熙被打擾到了,遂吩咐梁九功傳旨,還是同之前一樣,眾人未得傳召,不得私自前往乾清宮。
舒以寧是最悠閑的一個人,既不用像康熙回來便一直忙于政事,也不用像其他后妃三天兩頭的到乾清宮拜訪。
她只去長春宮向端嬪打聽了一番近來后宮里可有新鮮事兒發生,別到時候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導致犯了什么錯。
不過端嬪的答案就是沒有。想來也是,康熙一走,后宮自然不會有什么太大的波瀾,大家自己過好自己的生活,互不相干。
又是一年過去。舒以寧穿著夾襖,屋里正燒著地龍,哪怕外邊冰天雪地,她身上也有暖意在蔓延。
滿打滿算自己來到這里已經有三年多了,她有時候想想都覺得這一切不可思議,竟然就這么安穩的度過了這么長時間。
第84章
日子漸暖,舒以寧閑著在屋子里擺弄著她的月季。
之前聽說過句話,大概意思就是懶人適合養花,勤快人反而不適合,因為大多數花都是被活活折騰死的。
自從到了這里后她是一天比一天懶了。所以為了驗證這話的真實性,她年初的時候從花房里領來好幾盆月季,因為花房的人一直跟她說月季是最好養活的。
花拿回來之后她便不讓人經手,翻土澆水全都由她親自處理。結果證明了那句話并不可信,她的月季是一天不如一天。
如今還存活的就只剩下一盆了,舒以寧拿著把剪刀把枯萎的花枝一一剪下。
“怎么不讓花房的人過來弄?”
舒以寧聽見身后傳來的聲音,手腕一頓,又繼續著手里的動作,然后回道:“我本想養著試試,可惜高估自己了,好好的月季都被我給糟蹋了。”
“幾盆花而已,談何糟蹋,讓花房再送幾盆好養活的過來就是。”
舒以寧沒回話,隨著熟悉的清冽味道靠近,她放下剪刀,轉身看向臉上帶著濃厚笑意的康熙。
“皇上看上去心情很不錯。”
他沒否認,接著把舒以寧拉到一旁的榻上坐下。
“御醫說萬琉哈氏懷的的是個阿哥。”
哦對,不提她都忘了這茬兒,那拉庶妃和萬琉哈氏庶妃在他們南巡出發不久后便分別被診出了有孕。
中醫是能通過號脈診出男女的,只不過為了防止有些妃嬪在知道性別后會做出殘害皇嗣的行為。因此太醫是不會隨意透露的,當然皇帝想知道那就另當別論了。
不過見他如此,舒以寧倒覺得奇怪,都有十個兒子的人還會因為又有個阿哥這么欣喜嗎?
“等這個孩子生下來朕會記在你名下,由你來撫養他。”
話音剛落,舒以寧就被震驚的身體僵住。
“怎么不說話?”
她緩了緩,才組織好語言詢問:“為什么要由我撫養?”
她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想生不想養,更何況是別人的。
“晉你為妃的話,你身份低又無子嗣。直接晉位總會有些閑話,雖然你不用在意這些,不過朕還是希望能名正言順些。”
他眼里的眸光濃烈,舒以寧有點兒承受不住,只能稍稍避開了視線。
在這之前,他從沒顯露過要給她晉位的想法,只說過生孩子會給她個封號,準確的說除了第一次在沖動下的晉位,上一次和這一次都很突然。
“皇上之前不是去了明恩寺嗎?”她想說他完全可以再等等。
康熙嘴角噙著笑意:“等到你有孕,再到生下來,還不知道是多久以后的事。”
舒以寧又問:“那要是我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呢?”
康熙想了想說:“你愿意繼續養他那就接著養,若是不想要那就送回給萬琉哈氏。”
她無法理解為什么在他嘴里可以說的那么輕巧,小孩子又不是玩具,能互相送來送去。
“可是萬琉哈氏也會舍不得的。”辛苦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就這般輕易的給別人,作為母親想來并不容易接受。
康熙輕描淡寫的回她:“她一個庶妃,孩子能給妃位養是多大的福氣,她高興還來不及。”
完全說不通…舒以寧摸著身上衣服刺繡的紋路,漸漸思索著開口:“她畢竟是親額娘,血緣關系勝過一切。”
康熙沉默片刻,又說:“如果這是你的顧慮,待孩子生下來朕會安排萬琉哈氏出宮。”
舒以寧瞳孔放大,簡直被這獨斷的思維驚得語塞,忽然涌出一種說什么都白費口舌蒼白無力的感覺。
再這么旁敲側擊的委婉表達下去,估計永遠都說不明白了,她閉了閉眼,直接坦白道:“其實我并不想養別人的孩子。”
萬琉哈氏的孩子就是歷史上的十二阿哥,算是個比較幸運的人,不參與奪嫡紛爭,也沒有結黨謀位。并且特別長壽,一直活到乾隆年間。
本來人一生活得挺好的,要是她養了導致有什么變化,豈不是害了他。
康熙聽了緊皺著眉頭問:“為何?”
舒以寧啞然,她垂著眼睛回答:“我養不好孩子,也沒有多少耐心。”
她的語調很平穩,聽不出異樣的情緒。
康熙深深凝著她,像是要洞察她的心思,話里依舊不信:“你對保成的細心朕又不是看不到。”
“那不一樣。”提前猜到了他要這么說,舒以寧想也沒想的迅速做出否認。
她對太子的感情,有喜愛,有憐惜,或許還帶著一些來自作為女性長輩的關懷,卻沒有太多的責任感。
但是讓她從一個呱呱落地的小嬰兒開始撫養,這完全是兩種概念,付出消耗的心血也不能等同而論。
她不想承擔任何責任,更做不好別人的母親。
“有何不一樣?”
康熙想問個透徹,可舒以寧卻不愿意解釋那么清晰。
她克制住心里的煩躁,有些著急的開口:“總之我不會養的,皇上應該也不會想看到小阿哥被我養得不好的結果吧。”
她說完便鼓起勇氣直視著面前的人,以至于能在第一時間捕捉到他陡然生變的臉色。
康熙緊抿著唇,下頜因怒氣而收緊,凌厲的氣場一下子就從眼里眉間溢了出來。
氣氛足夠緊繃。
這話可能有些過了,但她并不怎么后悔,再者說出去的話如同潑出去的水,都一樣沒可能收回,就算找補幾句說不定還會弄巧成拙。
各自靜默很久,康熙驀地來了句:“你真的不懂朕為何要把他交給你撫養嗎?”
舒以寧抬眼看向他,來不及思考這話里的意思,因此一臉茫然。
康熙頓時來了氣,語氣莫名有些重:“那你自己先好好想想吧。”
這場談話最終以康熙的最后一句話作為結束語,然后不歡而散。
她心里也很郁悶。
她覺得和康熙的談話遇到了瓶頸,卡在一處不上不下。兩個人立場不同,思考方式的角度同樣有很大差別。
康熙可能認為這個決定對她再好不過,可她只覺得對方在一個勁兒在把她往深淵里拽。
人離開后,舒以寧的心一時平靜不下來,她猜不出這是他臨時起意,還是深思熟慮的結果。要是后者,就會很麻煩。
剛剛她的話已經說的很明白,但她又擔憂康熙并沒有把自己說的話當一回事,畢竟他向來唯我獨尊,發號施令也是習以為常。面對他人的抗拒或許還會激發他的掌控欲。
她看著桌上被剪下來的幾束枯萎花枝,深嘆一聲,心念她連花都養不好,還養什么孩子。
第85章
太皇太后受家里影響從幼時便開始信佛,直至今日,已經成為一種信仰,也更加虔誠。
慈寧宮的后殿就設有一個大佛堂,佛堂內還有個金器雕花大佛龕,老人家平日里經常來此處拜佛。康熙為了討老祖宗歡心,還特地親書“萬壽無疆”匾,掛于佛堂正中央。
前幾年康熙前往五臺山巡幸,便讓人修繕了五臺山的寺廟。回京后還下旨,令工部負責,修整從京城到五臺山的道路。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親自帶著太皇太后親臨五臺山。
四月底氣候適宜,欽天監也算好了日子,鑾駕便啟程,此行跟著一起的還有康熙的哥哥裕親王福全和弟弟恭親王常寧。
五臺山位于山西,從北京出發,穿過河北便就到了。
隊伍每晚會在行宮停留過夜,康熙有孝心,日日都會親送太皇太后至屋內,陪她喝幾口茶,才會離開。
“最近朝廷上是有什么事嗎?”
聽了這話康熙有些摸不著頭腦:“并無,您可是身體有哪處不適?”
太皇太后笑著擺手:“你一路對我此般照顧備至,我還能有什么不舒服的。”
這途中時不時山徑險峻,一路歇歇停停,每逢山路都是玄燁的鑾駕先行,他親自試完確定安全后才敢讓自己再行。
孫兒這般孝順,她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
“只是我這幾日看著你像是有心事的樣子。”
康熙聞言手里的茶盞一頓,笑著回答沒有。
太皇太后似是不信,她看著康熙,目光透出慈愛:“我從小看著你長大,哪怕你現在已經是個說一不二的皇帝,可在我眼里還是小時候那副模樣。”
“當初撤三藩之事朝廷內部不少人反對,都認為保險起見應該以安撫為主,但你那時年輕氣盛,又有抱負,內心很堅定要強行撤藩。”
太皇太后說著說著便有些沉浸在回憶里。
“那段時間你每日到慈寧宮請安之時,為了不讓我勞神,面上往往故作輕松讓人看不出來異常,但是陪我飲茶的時候卻總喝的大口,與往日不同。這幾天我就看見你又有這個習慣了。”
康熙一愣,無奈說道:“朕自己都沒發現。”
“所以究竟有何事讓你困擾,我雖然年紀大了,不過到底經歷了不少,起碼也能幫著聽幾句給你解個憂不是?”
康熙斟酌片刻,才開了口:“朕準備給舒嬪晉妃位。”
太皇太后的笑容定住,手里頭正轉著的佛珠也霎時間止住,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坐直了,她不解的詢問:“玄燁,此事你可有認真考慮過?”
“要是沒認真想過朕又何必跟您坦誠呢。”
太皇太后稍緩了緩,語重心長的說道:“從南巡之后,我便聽說你唯寵幸過她,這些都不是大事,無論是幾個月還是一年,既然喜歡她,就可以順著心意來。只是萬萬不可因為一時的不理智而壞了規矩,當局者迷這老話并有沒錯。”
康熙沒說話。
太皇太后又繼續補充道:“你寵幸她也有幾年了,可她至今連個孕事都沒有過,那就說明不是個能生養的,沒有子嗣你現在就要晉她為妃,那再生了個皇子,便是貴妃。那之后呢,難不成皇后的位置也要給她嗎?”最后一句話說得有些重,也有些急。
康熙自始至終很平靜,也沒有否認一句。
太皇太后看著一直沉默的孫兒:“玄燁,這些年我從未插手過后宮之事,就因為我心里明白,你知道以大局為重,你比你阿瑪更懂得平衡這個道理,也會處理好各宮的關系。若是你這次給舒嬪晉了妃位,那讓其他人怎么看。安嬪、端嬪他們家世背景遠在舒嬪之上,又進宮已有這么些年,端嬪還生過一個公主,如今就看著一個后來之人平白無故的越過自己去?”
太皇太后停了幾秒,又問:“還是說你想到什么辦法讓這個晉位更名正言順些?”
老祖宗的確很了解他,康熙動了動喉嚨,坦白道:“朕本想著把萬琉哈氏的孩子記到她名下。”
“然后她沒接受?”
康熙詫異怎么就猜得這么準。
太皇太后料到皇帝心里所想,嘆了口氣說:“若是她同意了,你也不至于這么煩心了不是。”
“她倒是個識大體的人,我估摸著舒嬪心里也清楚,對于無家世無子嗣的她來說,嬪位已是不錯,再高了并不一定得好。既然她不愿意,你又何必勉強,再者說如今你有護著她,難不成還擔心她被人欺負不成?至于妃位,起碼得有個親生的皇子再說。”
太皇太后這番話說的拋心拋肺,接下來開始把姿態放低打感情牌。
“當然我老了,你聽或不聽我也沒有什么辦法,這些嘮叨你也聽不到幾年了。”
康熙緊皺著眉心說:“您怎么又說這些話了。”
太皇太后抿著嘴巴不吭聲,做出一副很可憐的老太太模樣。
康熙最終敗下陣來:“朕知道了,您可千萬別因為孫兒氣壞了身體才是。”
太皇太后聞言立馬勾著唇角笑了起來。
康熙離開之后,蘇麻喇姑便試探問道:“您要不要回宮后找舒主子,再順勢提點上幾句。”
“算了,就單她沒應了玄燁這次,證明她心里頭也有桿秤,問題是出在我這孫兒身上。不過玄燁剛剛既然答應了我,想來此事起碼他會暫時擱置了。”
舒以寧自知道康熙去五臺山了,心里便松了口氣,再回來至少得一個月后,一個月會有很多變化,康熙說不定也把這茬忘了。
有日啟祥宮突然來個乾清宮的奴才,說是皇上送回京信到了,便趕緊給她送過來了。
康熙給她寫的信…怎么聽起來那么怪異。
舒以寧小心翼翼的打開信封,生怕里面寫的是什么讓她撫養萬琉哈氏的孩子的告知函。
然而面前只是一行漂亮利落的行書。
“上次說的事,既然你不愿意,那就做罷吧。”
寥寥幾筆讓舒以寧心潮澎湃。
她對著空氣微微拜了幾下,感謝五臺山的菩薩讓康熙終于想通了。
收完信,她把紙放在一邊,準備招呼丹青晚上好好慶祝一番。
丹青正好走進來:“乾清宮送信的人還在外邊等著呢。”
“他還有事?”
“說是問主子有什么讓他給帶回去的,送信回京的侍衛也還在乾清宮候著。”
這是要等她回信的意思…
畢竟皇帝的信,誰能不回復呢?只是她寫什么啊,來信只有三句話,可她總不能也回個三句吧。
舒以寧琢磨了一會兒,開始動筆。她一筆一劃寫得很認真,康熙是個嚴格的人,別到時候她哪里寫的不好又給她挑上錯了。
康熙收到回信之時人已經在五臺山了,只他一人。
途徑長城嶺之后,山路越來越崎嶇,道路實在險惡,老祖宗改做暖轎,可抬轎之人步履艱難,太皇太后又心生不忍,最終還是改為乘車,只是乘馬車的話顛簸的道路也讓年事已高的老人逐漸吃不消。
最后太皇太后還是被迫放棄了親到菩薩頂禮佛,說自己既然行至此,也是誠意已盡,讓皇帝代她前往便是。
康熙便下令福全等人先護送老祖宗回京,自己則親至菩薩頂。
“皇上,昨兒個夜里頭舒主子給您的回信到了。”
康熙住在寺廟里的禪房,屋內陳設簡單。
不遠處的桌上擺著幾本奏章,最上方擺放著一封信箋。
打開信紙,舒以寧工整的正楷出現在眼前。
“收到皇上的信,我很開心,萬琉哈氏進宮多年,能有皇子實屬不易,皇上愿意為她考慮,心善仁愛之舉讓人欽佩。”康熙讀到這兒嗤笑一聲,實則不滿她說了一堆吹噓的廢話。
又繼續往下看。
“太子最近讀書很認真,皇上可以放心。”保成的事還需要她來告知,定時都會有人跟自己稟報。
“近日天氣有轉涼跡象,皇上和太皇太后要多保重身體。”還算有幾分心意。
“我也一切都好。”到此結束,末尾處蓋了個她名字的印章。
康熙捏著信紙又看了一遍,才放到桌邊,又重新拿起一張嶄新的紙,執筆寫字。
幾日后,舒以寧拿到信內心便止不住驚訝,因為摸著信封的厚度就能猜測到字數不少。
康熙信中大部分都是在說自己在禮佛途中的事兒,小至某個行宮的廚子手藝普通,大到南邊某地水患的地方終得治理。
這種分享式的內容讓舒以寧一時有些不適應。
在她看來,彼此既然能夠分享生活上各處瑣碎的事情,那應該就已經是關系非常親密的兩個人了。
信上說太皇太后的身體支撐不住她親登五臺山,只有他代為登上菩薩頂。
然后寺廟里的住持奉上了三枚開過光的平安符,一個給太皇太后,一個給太子,一個給他。
他把自己的那枚連著信一起送過來了。
舒以寧拿起平安符看了看,樣式普通,從外表發現不出特別之處。
她掛在自己腰間的荷包上試了試,瞧了兩眼想想還是摘下了,最后放到自己的枕頭底下。
回信很難,這么洋洋灑灑一大長篇內容,就代表她也得寫這么多字,可是卻完全沒有頭緒。
她日復一日的生活見聞都沒有康熙豐富,即使想寫也分享不出的什么有意思的事兒。
后來腦子里涌出個法子。
他的來信上寫了什么,她就比照著一一回過去。
他說行宮的廚子手藝不行,她就寫鄭年有最近研究出一種鯽魚的做法,味道很不錯。等皇上回宮嘗嘗。
他說山間的野生獵物很多,她就寫雪團最近又胖了,明明自己南巡的時候,她已經瘦到正常體重了,由此可見她是個溺愛寵物的主人。
他說五臺山的風景不錯,她就寫自己之前僅剩的最后一盆月季竟然奇跡般的活下來了,目前一個月過去,花色也愈來愈艷麗,甚至還冒出來不少新的花骨朵。
為了表明真實性,她還特意從月季上折了一小支下來,放在信封里,就當是平安符的回應了。
諸如此類,她寫了不少,不用苦想以什么作為開頭,倒是很輕松容易,因此在不知不覺中很快就寫了一大篇。
舒以寧把信交出去的時候才考慮到這種信件是不是都得有人檢查一番,才能交給皇上,那豈不是沒什么隱私可言。不過轉念一想康熙應該會提前囑咐好吧。
那支經歷了幾日奔波的月季到康熙手里的時候已經干枯,花瓣蔫黃。車外的侍衛稟報著已進京的聲音傳來,他略掃了眼就把信連同花枝一起放進信封裝好。
第86章
康熙回宮的第三日便傳了舒以寧到乾清宮伴駕。
她還是穿戴著平日里慣用的素色衣服和首飾。
康熙見后點評了幾句:“一月沒見,看你也沒什么變化。”
她又不是小孩子,還能一天一個變。當然舒以寧知道他話里的意思是在側面說她沒有任何特意的打扮。
“給你的護身符怎么沒帶?”康熙掃了一眼她腰間掛著的荷包處詢問。
“我想著戴在身上有些太顯眼了。”要是被人看見再傳到太皇太后那兒很難解釋清楚。
“你覺得護身符為何叫護身符?”
舒以寧再次噎住:“我待會兒回去就帶上。”
康熙終于滿意:“過來瞧瞧這個。”
舒以寧走近,康熙的桌案上擺了一大副地圖。
“這是工部剛送過來的暢春園的圖紙。”
啊,是她心心念念的暢春園。
暢春園原地址是明朝的清華園,康熙在原有的基礎上開始修建,又改名為暢春園。
“你想住哪兒?”
她還有選擇的權利?舒以寧認真看了許久,這個圖紙比較簡潔,只標注了一些宮苑的名字,她并不能分辨出哪里的位置更好。
關系到她后半輩子長住的地方,可不能隨意定下。
她想了想問:“皇上住哪兒?”
康熙手指了處地方。
“那太子住哪兒啊?”
康熙很有耐心的又指向另一處。
竟然隔得這么遠,一個在西南角一個在東北角。
像是看出她的困惑,康熙主動開口解釋:“保成住的無逸齋距離朕處理政事的九經三事殿比較近。”
“那我住這兒吧。”舒以寧指了西北角的一處。順著康熙和太子的住所,也住個拐角處準沒錯。
“這是準備給老祖宗的地方。”
舒以寧:……
“那這里呢。”她又找了個看上去比較偏僻位置也不大的地方。
康熙笑出聲:“這里是奴才住的地兒。”
既然全都安排好了還讓她選個什么勁兒啊。
舒以寧抬頭憋屈的看了康熙一眼,悠悠說道:“皇上決定就好。”
反正他現在應該也不會給她挑個不好的地方。
康熙好像就是在等著這句話,他手指放在清溪書屋旁邊的寢宮笑意盎然的說:“你就住這兒。”
“這一塊兒不都是皇上的住所嗎?”
“怎么,你不愿意跟朕住一起?”康熙斂起面上的笑意。
她當然不愿意,倒不是那個地方有什么不好。
而是他現在喜歡她,住得近那是有跡可循。假如明年后年他移情別戀,那個時候暢春園的好地方都被別人挑選完了,她豈不是虧大發了,之前設想好的一人一院子的暢春園悠閑生活全都沒了。
舒以寧很猶豫。
她含含糊糊的回了句:“也不是不愿意。”
康熙不禁發問:“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舒以寧奇怪:“什么怎么想的?”
“你難道看不出朕對你的心思?”
她看的出來,但是這完全代表不了什么啊。
她又不是沉浸在糖衣炮彈里的糊涂蛋,她已經能猜測到糊涂蛋的結局,大概就是類似于在公司眼睜睜看著前任跟新同事戀愛,可怕的是她還不能離職,更不能找新歡,說不定最終還會變成怨婦模樣,這不純屬給自己找虐受嗎?
依照康熙現在對她的寵愛,的確可以給予她一些讓他人羨慕,同時又讓自己也欣喜的東西,但是誰都無法保證將來。
如果說是在幾年前剛到這里的那會兒,她倒是能只顧當下,保持著得過且過暫且不考慮將來的想法,但是隨著康熙日漸一日對她的偏愛,她才下定決心必須得為之后做打算。
人心復雜,貪心更是人控制不住的天性。
她跟他之間有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而她能做的只能默默等在這邊,等著他過來,再進一步充其量也就是他帶著自己過去。總之無論如何都繞不開這個人。她更沒有自由選擇過不過去的權利。
她想的很明白,人要是過得開心,就是既不能委屈自己同樣也不能強求對方。所以她更要堅守住底線和原則問題。
“朕處處依著你的想法,倒是你,朕不過讓你跟朕住一塊兒,你那個表情就像朕要讓你去住慎刑司。”
舒以寧聽了這話,有些欲言又止。
“有話就說。”
舒以寧理了理思路,開始了一大串的鋪墊:“皇上雄才大略,可能不懂女人家心思的細膩之處,其實我也與常人一樣,而且…”
康熙看她一眼,適時打斷她:“好好說話。”
舒以寧被迫將想好的矯情說辭咽下,用平鋪直敘的口吻說:“如果有一天皇上不喜歡我了,能不能給我在京城找處宅院,然后讓我出宮給您祈福,就像敬嬪那樣。”
其實這個想法已經有很久了,只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時機開口。清朝有好幾個進宮的妃嬪之后又出宮的例子,那就說明皇帝并不在意,而敬嬪更是證實了這一點。
她之前也側面跟巧玉悄悄打聽過,有那兩大箱金元寶再加上自己平時攢下的銀子,在宮外舒服過一生完全不是問題。
在自己說完后,她清晰看見,他的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詫異,但是轉瞬即逝,又恢復正常。
“你擔心朕有日冷落了你?”
他愿意這么想就這么想吧。
原因不重要,重要的是結果。她只想最大程度的能給自己爭取點兒退路和好處。
舒以寧微微頷首然后就沉默了,給康熙足夠思考的時間。
“朕若是答應你,你能給朕什么?”
“皇上需要什么呢?”
康熙覺得她在明知故問。
“你覺得呢?”
康熙說話間眼神深深凝著她,這直白深沉的注視讓舒以寧逐漸承受不住,好似里邊有款款深情。只得逃避般的看向桌子上的圖紙。
康熙盯著她的側臉,那張臉上又像是被清水沾濕似的,透著一股子淡淡的平靜。
“朕答應你。”這四個字說出來很明顯帶有賭氣的成分,只是因為康熙這些年第一次為了個女人如此費盡心思,卻還換來對方的各種不信任,不得不承認,他確實產生了一種非常挫敗的感覺,但同時又沒由來的起了個較勁兒的心思。
且看誰耗得過誰。
“皇上說真的?”舒以寧沒料到竟然這么順利。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男人反悔的時候,說過的承諾需要馬追嗎,一陣風就給吹散了。
看舒以寧沒吱聲,康熙又問:“難不成你還要朕給你立個字據不成?”
舒以寧趕緊搖頭說:“我相信皇上。”語氣非常真誠,隨即又扯開話題,“皇上知道什么時候能去暢春園住嗎?”
“你很想進去住?”
舒以寧老實的吐出一個字:“想。”
康熙把“后年”兩個字沒說出來,回她:“最快明年。”
明年,那很快啊。
第87章
下半年那拉庶妃和萬琉哈氏庶妃在同一月生產,前者生的女兒,排序為六公主。
萬琉哈氏生下的的確是皇子,不過并不是舒以寧以為的十二阿哥,而是十一阿哥,甚至名字也不是胤祹,他名為胤禌。這中間究竟發生了什么,導致有所變化舒以寧想了很久也沒弄明白。
十一阿哥生下來沒多久康熙便把孩子送到了慈寧宮,交給蘇麻喇姑撫養。或許歷史上就是有這個原因他才能遠離紛爭。
很快宮里便即將迎來幾年一次的選秀。
皇貴妃一宣布完這個消息,眾人的眼神齊齊看向了舒以寧。
“不過皇上已經跟本宮說過,這次選秀后宮不進新人,主要是為宗親王工和朝臣之子指婚。”
話音剛落,眾人的目光再次落到了她身上。讓舒以寧覺得此時此刻她才是皇上。
“當然最重要的便是給大阿哥挑選合適的福晉人選。”皇子選正妻,事關前朝后宮,的確是大事。
這時大家的眼神才繼而轉向惠妃。
惠妃對此是事滿臉笑意,她大方接受著各位的賀喜。
“娘娘為后宮日夜操勞,不知選秀之事嬪妾可有能幫得上忙的地方?”畢竟是兒子的福晉,雖然她沒有最終決定的權力,但是起碼可以提前掌個眼。
佟佳氏回她:“你要是愿意,那是再好不過,本宮這兒事堆得不少,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聽了這話,舒以寧不由看向佟佳氏,她的臉色越來越不好了,較前幾年更甚。
承乾宮兩個孩子的年紀,正是需要花心思照顧的時候,雖然現在四阿哥也已經進了上書房讀書,不過皇貴妃還是放心不下,特意跟康熙請示,讓四阿哥每日仍舊住在承乾宮。
除了孩子她手里還有六宮之權,宮里大事小事都得上心操辦。這怎么能養好身體。
有的時候真的不太懂古代人的想法,康熙是看重她才給了她最高的份位,給她權力,給她孩子。可對著佟佳氏日益消瘦蠟黃的面容。也說不清這看重到底是好是壞了。
坐在上首的佟佳氏正好接觸到到舒以寧的視線,她想了想開口詢問:“之前酒醋房的一應事務,舒嬪處理的井井有條,這次選秀你要不也來幫個忙?”
這跟上課的時候不小心對上老師的眼神,然后被點名叫起來回答問題有什么區別?沒有區別,所以只能應下。
舒以寧的工作也就是將內務府提交上來的所有秀女的冊子整理好,接著按照順序對比著另一份名錄信息,核對有沒有錯誤或者不實的情況。
大概就是類似于人力資源審查簡歷,然后還得給前東家做背調確認真實性。
惠妃在旁邊把每一個秀女冊子都看得無比認真,襯托得舒以寧更像個死氣沉沉的打工人。
“你瞧著這幾個姑娘哪個好一點?”惠妃拿著精心挑選的幾頁名冊給舒以寧看。
舒以寧也不懂那些標注的什么正黃旗、鑲黃旗、正白旗,不過既然惠妃細心選出來的,肯定都是背景很好的。
她最多也就是看看相貌,說句真心話,這些畫師畫的還不如讓她來,感覺把人臉都畫得怪怪的,主要還分辨不出什么區別。她以后出宮說不定可以找個給秀女畫畫的副業來干。
“看上去都很好。”舒以寧給了個模棱兩個的回復,其實這些女孩每一個看上去都還是小孩子的模樣,想想大阿哥現在才十三歲,就要準備結婚了,這還沒完全發育好呢吧。
惠妃嘆了口氣,發出作為額娘的憂心:“哎,也不知道皇上會給胤禔挑個什么樣的福晉?”
“娘娘喜歡什么樣的?”
惠妃想也沒想的回答:“那當然是家世好,又會生養的。”
怎么感覺自己的膝蓋突然深深中了一槍。
惠妃也是話出口才意識到不妥,她有些不自然的端起茶盞抿了口,接著說道:“本宮可沒別的意思,你別多想。”
其實惠妃說完心里便很后悔了,如今眼前這位可是受寵得很,皇上這次大選下令宮里不進人,雖然沒有明確表示緣由是什么,不過眾人都猜測跟舒嬪有一定程度的關系。
這樣的情況下,到時候舒嬪因為這句話記恨上了,在皇上面前添油加醋的告上一狀該如何是好。
而且以她進宮多年對皇上的了解,皇上說不定真會按照她的說法給胤禔選個家世好的,而這會生養,那或許就逃不過五大三粗的身形。外形不好看的姑娘,那胤禔娶回去還不得怨恨死自己這個額娘。
回了延禧宮后惠妃是想越越不得勁兒。
她忙招呼貼身宮女過來:“去把庫房里里那套點翠頭面找出來,然后趕緊給啟祥宮舒嬪送過去。”
“娘娘,可是那套您沒用過的?”
這話猛然間點醒了惠妃,她突然想到舒嬪好似跟她一樣,也不怎么愛打扮,皇上這般寵她,她會缺少一副頭面嗎,說不定壓根不在乎這個東西。
惠妃又琢磨了一會兒,繼續吩咐:“你去拿兩百兩的銀票給她送過去,一定要讓她收下,記得要告訴她本宮平日心直口快慣了,讓她千萬別放在心上。”
送銀子總不會錯的。
兩百兩銀子,她大半年的份例。可她就大阿哥這么一個兒子,婚事絕不能出一丁點兒差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本想跟著一道去的,最后還是考慮到自己一個妃去找嬪位到底是有些抹不開面的。
宮女在去啟祥宮的期間,惠妃焦慮的在屋里頭來回踱步,生怕人家不肯收這銀票。
“娘娘,您別著急,奴婢覺得舒主子不像是那般愛跟皇上告狀的人。”
惠妃其實心里也清楚,只不過自個兒一碰到胤禔的事就容易慌亂不止。
“這是什么意思,銀票收了,又給本宮回了個頭面?”惠妃見回來的宮女手上捧著的東西,覺得奇怪。
“舒嬪說娘娘不必在意,還說愿您得個滿意的兒媳婦。”宮女原話一字不差的轉告。
惠妃到此才終于送了口氣,放下心來。
舒以寧盯著手里的銀票不眨眼的看,又小心摸了摸,嘴角一直壓不下去。
兩百兩啊,她作為嬪位整整一年的份例,尤其在這個時間點,她正在積極攢錢之際,真是來得太是時候了。
真沒想到做個兼職還能有意外之財發。
她回給惠妃的那副純金頭面價值不低,是晉嬪的時候內務府賜的,只是她不愛戴這種很重的頭飾,而首飾不帶,就算是金的那也跟鐵片無異。她想著惠妃進宮多年說不定有些什么門路關系,能把金頭面換成銀子的話,那她也不虧了。
舒以寧現在一心盼著康熙趕緊有新歡,這樣她就能趕緊出宮開啟快樂新生活了。只是可惜這次選秀宮里竟然不進新人,真是愁啊…
選秀真正參與商量定奪的便是皇上、太皇太后和皇貴妃三人。
大阿哥胤禔最終定下的福晉是伊爾根覺羅氏,尚書科爾坤之女,說是太皇太后第一眼見了就很喜歡她。當然選定了人,并不是代表馬上就是成婚,還得等欽天監算好日子,一兩年之內都有可能。
伊爾根覺羅氏是滿洲大族,正鑲黃旗,庫爾坤原先是伊爾根覺羅氏的一支,其實之前在族里并不顯眼,不過庫爾坤能謀善斷,得了康熙的認可,成為了六部尚書,這官居一品的高官,可以說是以一人之力將自己家族的門第進一步提高。
祖上榮耀,父輩又有能力,這的確是不可多得的好婚事。
舒以寧印象中,之前惠妃給自己看的那幾個人選冊子中似乎就有這位,那看來很符合惠妃心中的家世好的條件,她也可以滿意了。
惠妃的確很滿意,兒子的一樁大事終于塵埃落地。她高興的又派人給舒以寧送了五十兩,因為她覺得很有可能是舒以寧收了銀票后給皇上說了好話。不管到底有沒有吧,她這表示得做到位了。
拿到銀子的舒以寧想說:什么叫得來全不費工夫。
第88章
康熙二十五年
胤礽要正式出閣講學了。這件事已經籌備了很久,康熙也是等到他認為保成的確到了獨當一面的年紀才令人著手操辦。
所謂出閣講學,其實是沿用明朝的體制,簡單來說也就是舉行個儀式,正式承認皇太子的身份和地位。告知眾人胤礽終于能以皇太子的名義與朝臣商議政事。
胤礽的出閣講學典禮辦得非常隆重盛大,康熙下了旨,無論是滿漢大學士、詹事府們還是文武百官都要參加。
康熙坐在保和殿的龍椅之上,看著保成和他身后的一眾百官對著自己行三跪九叩之禮,內心涌出一股激動又緊張的情緒。
保成不僅是他欽定的皇儲,更是他這些年細心教育培養出來的引以為傲的兒子。
他想讓眾大臣親眼見證皇太子的聰慧天賦和博學精進的學業。
在儀式之后,胤礽便在毓慶宮開始和由湯斌為首組成的詹事府講學,其實康熙很擔心,保成非常優秀固然沒錯,只是他單純從一名父親的角度來看,又很害怕兒子面對一些刁鉆的提問后回答不上來。
不過事實證明康熙的擔心是多余的。
講學的第三日湯斌便來乾清宮稟報,發自內心由衷的把胤礽夸獎了一番。
無論是對于《四書》還是《五經》的探討,胤礽都可以侃侃而談,并且發表自己的論點依據。
皇太子出眾的才華更是讓眾講官欽佩。
最重要的是胤礽身上作為儲君的從容氣度,他自信卻不自負,誠懇謙虛卻不膽怯。
康熙聽了湯斌的話怎能不高興,當晚便等不及的傳了兒子來乾清宮。
父子倆心情都很不錯的坐在一起用晚膳。
康熙特意吩咐過,桌上一大半都是保成喜歡的菜式。
想到白天湯斌說的話,康熙心里頭是自豪又欣慰,他拿起筷子給胤礽夾了塊他平時最愛的牛里脊,又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勵。
胤礽專注于面前的飯,少了平時用膳時的閑聊,康熙下意識聯想到上次他不上課跑到啟祥宮的事兒。
最近連著好幾日的講學,他擔憂保成過于刻苦,給自己太大壓力,康熙動了動喉嚨,然后試圖做出個慈父的樣子:“若是講學累了其實也可以歇歇,或者來乾清宮找朕說說話,記住可不要憋在心里。”
胤礽咽下嘴里的東西,很利索的搖頭:“皇阿瑪,這些天我一點都沒覺得累,反而覺得精力旺盛,干勁兒十足。”
說完他便放下手里的筷子:“皇阿瑪,我吃飽了,我突然想起明天跟師傅講書的論據還沒準備齊全呢,您慢慢吃,我先回毓慶宮了。”
康熙還沒來得及回答,這小子已經跑地瞬間沒影了。
得,好不容易想做一次慈父表現一番的,還沒讓他當成。
啟祥宮
“主子,大公主在外邊想見您。”
丹青口中的這位大公主舒以寧私下沒有來往過,只在宮里的宴席上看見過幾次。
她其實是康熙的侄女,也就是他弟弟恭親王常寧的女兒,因為宮里頭早些年孩子早夭的實在太多,康熙看她身子強壯,所以在她滿月之時就把她接進宮當做養女撫養。
說來也巧,在她進宮以后,大阿哥和太子就相繼出生,并且都順利長大了。
康熙當時覺得這個養女真是個福星,便當即改了玉蝶,又將她序齒為大公主。
舒以寧猜不到她的來意,想來想去她們倆都沒有什么交集。
讓丹青把人請進來。
面前的女孩看上去十五六歲,穿著套藤紫色旗裝,身上青春洋溢的氣息明顯。
據說康熙對她不錯,吃穿用度都是幾個公主中最好的,公主的身份確實足夠尊貴,但是再好哪有在自己家里舒服呢。
不過好在她額娘是恭親王側福晉,每逢宮里節日宴席也都能來宮里看望女兒。
大公主進了屋一見到舒以寧,便主動上前問候:“舒娘娘,今日我冒昧前來,沒有打擾到你吧。”
好文鄒鄒的說話方式。
舒以寧嘴角帶著抹笑意,說話不自覺也文鄒鄒起來:“當然沒有,只是不知公主來找我是有何事?”
大公主本身性格爽快,聽了舒以寧的話,索性敞開了,直接了當的講明來意:“之前偶然間聽太子弟弟說舒娘娘給人畫像畫得特別好,我額娘在家里時不時念著我,所以想請娘娘去一趟我住的地兒,幫我在那里畫幅畫像。”
原來是這事,舒以寧一口應下。
大公主住的地方位于慈寧宮后方的一個宮苑,她進宮之后被惠妃,榮妃相繼撫養過一段時間,等再大了點兒就被送到了太皇太后那兒。
雖然她與皇上還是有些親疏之別,不過太皇太后同為康熙和常寧的皇祖母,自然也就更親近一點兒。
這宮苑因與前面的慈寧宮連在一塊兒,所以沒有單獨的名字,不過院子里正殿偏殿都有,如今也只住著大公主一人,倒算得上自在。
舒以寧只讓她按照平時看書繡花時的樣子隨意些就行。
這還是她第一次對著人畫像,舒以寧足足用了大半個下午的功夫。
她揉了揉發酸的胳膊,招呼人過來:“你來看看這樣可以嗎,要是你覺得哪里不好我再調調。”
大公主瞧著畫紙上與自己相差無幾的臉龐,一時驚的沒反應過來。
看來太子弟弟的話確實沒錯。
舒以寧在一旁收拾好東西,想了想又對她說:“若是下次你額娘來宮里,你再來找我,我給你額娘再畫一幅,這樣你平時在宮里不是也能常看著你額娘的畫像了嗎?”
大公主這才回過神,好奇詢問:“這樣真的不會很麻煩娘娘嗎?”
其實她今天過去啟祥宮也是左思右想過,給太子弟弟畫和給她畫還是有些許區別,她做好了心理準備,若是拒絕她也實屬正常,只是她沒想到這位舒娘娘竟然這般好說話。
舒以寧不以為然的笑著回她:“不會,我平日里閑的很。”
就當是給以后自己的副業積攢經驗了。
舒以寧回到西配殿只隨便吃了點兒,然后梳洗完就上床休息了。
她躺在床上腦子里描摹著大公主的模樣,想著過幾日再憑著印象給她多畫幾幅在宮里的日常。
應該是自身的緣故,她對這種母親和孩子間的關系總忍不住產生種動容的情感。
不過這位大公主性格倒是很不錯,絲毫沒有因為從小離開阿瑪額娘而過的傷春悲秋,反而很有活力,這一點很值得她學習。
第89章
康熙前幾天告訴她下個月可以去暢春園了。
抱著過去或許就是長住的想法,舒以寧特意囑咐巧玉她們把東西收拾的齊全一些。
然后就看見巧玉把那座送子觀音像準備放進箱籠里。
“等等,那個不用帶過去。”
丹青納悶兒:“主子不是說把重要的物件兒全都帶上嗎?”
這個當然是屬于不重要的那一類了,舒以寧一副高深的樣子說:“這個在路上容易碎,碎了是有忌諱的。”
丹青心里奇怪,只好又把東西放回原地。
康熙晚上來的時候,便看見這一屋子的箱籠。
“你這是做什么?”
“皇上不是說下月去暢春園嗎,我正好閑著,就想著提前收拾。”舒以寧不以為然的回答。
“那邊東西都齊全,你還需要什么直接吩咐內務府就是,何必來回折騰,也不嫌麻煩。”
“有的東西用久了,成習慣了,換成新的反而不適應。”
康熙聽了也沒堅持,總之舒以寧每次做什么都能說出她的一番道理。
最近一段時間,康熙來她這兒的來得很勤。
舒以寧倒不排斥,兩人在那件事兒上還算比較契合的,就是雙方在次數上總達不成一致。
因為闕值到了一定的高度,就會逐漸沒什么感覺了。
不過康熙今晚倒是大發善心,只來了一次便放過了她。
舒以寧趴在床上,困得不行。
屋子里很安靜,只聽得見兩人此起彼伏的呼吸聲。
康熙看著身旁的人,忽然試探道:“要不你搬去景仁宮如何?”
舒以寧閉著眼睛,迷迷糊糊之際,被這句話驚的瞬間清醒了幾分:“啊,皇上怎么說這個了?”
“正好你這里東西收的都差不多了,暢春園那邊也不需要,索性就搬到景仁宮吧。”
這前后有什么邏輯可言嗎,舒以寧一邊思索他的目的,一邊又在感慨康熙現在說話方式好像有所變化,是商討的語氣,而不是最初的“朕準備讓你,朕決定以后”這樣的話術了。
不管怎樣,聽著確實讓人舒服些。
舒以寧清清嗓子,含糊其辭的問:“為什么啊?”
情事之后,她的語調透露著懶散和嬌嗔。
“景仁宮如今正好空置著,東西六宮總空著一處也說不過去,再說景仁宮離毓慶宮又近,朕想著保成也盼著你搬過去。”康熙手里摸著她的幾縷頭發玩兒,有理有據的表示。
舒以寧沒忍住輕笑出聲,景仁宮在康熙生母過世后便一直空置著,這么多年了,也從沒聽過什么不好,不過他是皇帝,他說不好可不就是不好嗎?
而且這次竟然還把兒子都搬出來了。
康熙見此蹙著眉看她:“你笑什么?”
舒以寧抿了抿唇,不假思索的否認。
“那你愿不愿搬過去?”康熙無視她的小孩子的耍賴行為,只想聽到她的答案。
康熙深深凝著她,那目光讓人有些無所適從
舒以寧心里正百轉千回,人不能順從對方的步伐。
正常來說,舒以寧遵循的人際交往關系是只要對方愿意給,她就愿意付出。
比如最早胤礽愿意拿真心待她,她也能以真心回報。
只是她跟康熙之間的關系比較復雜怪異。
縱然有些了解他的心理,但是還是堅持對方給與,她就拒絕,這種習慣在不經意間已經逐漸加深了。
舒以寧幅度很小的搖了搖頭,接著嘴里吐出兩個字:“不想…”
說剛說完,她就很敏銳地察覺到面前這人情緒和周邊氣氛的變化,
舒以寧尋思了一番,然后慢吞吞的開了口:“皇上想我住的更舒服些,我心里清楚的,只是景仁宮到底不是一般的地方,我不想破壞宮里一直以來的規矩和平衡,更不愿意被人說道。”
康熙剛準備回她絕對不會有人敢說閑話。
舒以寧已經提前預知到,又繼續補充:“背后說我也不想要聽。”
一句話便堵住了康熙,就算他是皇帝,也做不到完全控制住所有人的心思想法。
當然就算他說他可以,舒以寧絕對又會找到一個新借口用來搪塞他。
次日一整天,康熙心情都極為不佳,面上更是表露明顯。
他腦子里時常冒出昨晚舒以寧敷衍式的話語,可以說非常善解人意,任誰來都挑不出一點兒錯。
但是康熙聽著總覺得哪里都不合他的心意,因為很顯然自己并不需要她所謂的通情達理。
他希望她跟他索求,像寵妃慣有的那樣,但是從未有過一次。
可他不禁又在思考,若是她是個驕縱的妃嬪,她還會對自己產生無盡的吸引力嗎?他還能有現在這般壓抑不住的偏愛嗎?
但這個假設實際沒有太多意義,原因是此時此刻,自己也分辨不清,到底是因為覺得她特別才喜歡上她,還是喜歡她所以才覺得她特別。
又或許是兩種情緒的相互兼容,此消彼長,捆綁的愈發深刻。
康熙看著面前的奏章,最上方的“恭祝圣上萬安”幾個大字異常刺眼。
他越看心里越煩悶,索性把折子扔到一邊兒。
什么萬安,連一安都沒有。
*
出發去暢春園的那天,舒以寧才發現只有她和康熙兩個人,并不是以為的后宮大部隊一起。
舒以寧坐在馬車里,看向身旁的康熙問:“怎么只有我們?”
康熙掃了她一眼:“不是你說的想早點兒過來?”
……
她是說她想去沒錯,但不是這樣的搞特殊化啊。
暢春園是個南北向的園子。
南部是用于議政和皇子讀書的地方,北部則是以水景為主的園林及居住的部分。
現在整個園子應該沒有完全修建好,馬車并沒有從正門進,而是從離清溪書屋不遠的小東門進入的。
這里面積大,修繕的道路也寬敞,御駕能直接行駛宅院門口。
清溪書屋位于暢春園的東北角,三面環湖,四周樹木叢生,百草豐茂。不愧是皇帝住的地方,絕佳的位置和風景。
舒以寧的住所是清溪書屋的側后方的一個三進院子,她大概瞧了幾眼,又環顧了下周圍,然后很快就得出了結論,此地只有離康熙太近這一個缺點。
到的時候正好是午飯的點兒,園子里的人已經提前備好了一大桌的膳食。
康熙給她夾了一塊剔好的魚肉:“嘗嘗,園子里的湖養的,上午剛撈的,新鮮著呢。”
舒以寧平時挺喜歡吃魚和海鮮類的食物,只是她剛夾起放到嘴邊,一股惡心便驀地涌上來。
她試著忍住,但是生理的反應實在很強,側過身又干嘔了幾下。
康熙見狀,立馬讓人把那盤魚撤下去,又給她盛了碗青菜肉丸子湯。
舒以寧強撐著喝了一口,還是不行,即便是很淡的油葷味,都讓她反應很大。
胃里翻騰的讓她眼眶里滲出淚意,她眨了眨有些模糊的眼睛緩緩開口:“皇上吃吧,我現在沒有什么胃口。”
康熙吩咐梁九功趕緊去叫太醫,又緊皺著眉頭問:“是不是昨晚沒睡好太累了,還是早上吃錯東西了?”
舒以寧搖搖頭,她現在什么話都不想說,甚至于連桌上的菜看都不想看。
這次跟著一起來的是個傷寒科的普通太醫,他來的很快,只是給舒以寧診脈的時間花費了挺久。
久到康熙下意識認為此人醫術不精,正準備發火。
那太醫才撤了手恭敬說道:“回稟皇上,微臣剛剛診出了一次滑脈,只是之后再診又突然消失了,微臣并不擅長婦人科,因此并不確定,還請皇上讓張院判前來確認,請皇上恕罪。”
康熙聽完臉上并沒有太大的情緒變化,只問:“她現在想吐,你有沒有什么好法子能止住。”
“娘娘現在有懷有身孕的可能,微臣也不敢隨意用藥,不過娘娘可按摩內關穴和合谷穴兩處,定會有所好轉。”
康熙微微頷首:“你先下去候著吧。”隨后又吩咐梁九功,“讓張安平盡快從宮里過來。”
內關穴在手腕的脈搏處,合谷穴位于拇指和食指之間。
舒以寧整個人愣愣的被康熙拉過手臂,然后他輕輕給自己按摩太醫說的那兩處地方。
她感受著手上傳來的觸感,又回想著那太醫說的話,一時理不清思緒。
其實不用張安平過來,她已經隱隱有直覺了,她這幾天有些嗜睡,而且月事的確推遲了幾天,不過她沒有當回事,偶爾不準很正常,她根本就沒往這上面想。
包括剛剛她反胃惡心,她也認為就是如康熙所說沒休息好或是吃錯了東西。
是因為最近一兩年,她已經慢慢堅信自己就是所謂的不孕體質,這或許就是類似于金手指。
但是沒想到現實給她狠狠一擊。
舒以寧默默嘆息了一聲,心里復雜。
目光注意到對面垂著眸正認真專注給她按摩的康熙,她奇怪這人怎么這么冷靜。
之前送葫蘆石榴送子觀音以及花錢燒香的是他,現在目無波瀾一片平靜的還是他。
其實她此刻胃里已經沒什么不舒服的感覺了,若真是懷孕的話,遠離了引起發應的源頭自然就會有所好轉。
她稍稍收回手,表示自己好多了,又故作鎮定的問道:“皇上覺得我究竟有沒有懷孕?”
康熙避重就輕的回答:“有便是好事,沒有就好好休息睡一覺,朕估計你是太累了。”
舒以寧有些聽不懂他話里的含義。
宮里離暢春園還是有些距離的,張安平一路快馬加鞭到了也是挺久之后了。
到底是婦科圣手,他只用了不到十秒就確認舒以寧是懷孕了。
康熙一怔,又語調平穩的問了一句:“你確定?”
“請皇上放心,舒嬪娘娘只是目前月份尚淺,不易診出,但微臣可以肯定,是滑脈無疑。”
說完便拱著手道喜,屋子里的人見了立馬一并賀喜。丹青巧玉還高興的掉了淚,五年都沒情況,估計她們也都沒抱什么希望了。
雖然早有預感,但看到聽到張安平最終確鑿的結果,心情從無措到平和,歷經了百般感觸。
這對于大部分人來說本不該是件沮喪的事,如這里的眾人所言,是件喜事。
可對于她來說,好似是福大于禍,悲大于喜,或許還會面臨著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
冥冥之中,她剛已經提前給了自己心理暗示,做好了接受結果的準備。
“你之前讓朕少想著這事,說的還真沒錯。”
舒以寧不怎么在狀態,一時沒反應過來他指的是什么,后來才想起來。
好像是去年還是去年,康熙總在她耳邊提孩子的事兒,她實在聽煩了,索性直接跟康熙表示,心里越惦記反而事與愿違,然后越懷不上。
其實這句話不無道理,只是針對的可能是孕婦本人。
沒想到康熙還真給聽進去,甚至現在還認為經過驗證了。
“看來明恩寺還是有用的,回頭朕就讓人造座金佛像送過去供著。”
舒以寧沒吭聲,心想若是真有用的話,那這菩薩有些消極怠工哦,花大價錢插隊燒的香,兩年多以后才給排上號。
“當然最大的功勞是你。”
耳邊傳來康熙低沉的聲音,舒以寧抬眼看過去,接著就被人摟進了懷里。
他的手掌來回摩挲著自己的后背,不徐不疾的開口:“你目前月份尚淺,朕打算先瞞著不透露出去,等三月之后穩當了再說。”
舒以寧沒有意見,事已至此,他說怎樣就怎樣吧。
“那等回去之后就搬到景仁宮?”康熙循循善誘,讓舒以寧認為他這幾句話都是有計劃好的先后順序。
舒以寧最終還是點頭應下了。她心頭亂糟糟,但是又沒精力去仔細將事情想出個結果來。
第90章
張安平離開后,膳房的人又上了幾道粥品。
“這個清淡,也沒放油葷,你先嘗嘗,要是還不行朕再讓膳房做別的。”
舒以寧奇怪,明明他和自己一直待在一塊兒,是什么時候吩咐人去做的她都不知道。
她看了一眼,又聞了聞,確認沒什么不適感才舀了一勺往嘴里送。
康熙見她慢慢吃了一小碗才放下心來。
梁九功這時腳步匆匆的進來,附在康熙身邊稟報著什么。
只見面前的人聽完突然起身,嚇了舒以寧一跳。
“皇瑪嬤身體不適,朕得回宮一趟。”康熙神色凝重,看著她解釋。
舒以寧也跟著站起來:“那我也一起回去吧。”
康熙蹙著眉不贊成的說道:“你現在有孕在身,怎么能來回折騰。”
她這不是覺得太皇太后生病了,她還一個人在暢春園享樂說不過去嘛。
“朕明日過來,張安平就在這兒,哪里不舒服就讓人傳他,還有就算沒胃口也要吃些東西,想吃什么直接吩咐膳房便是。”康熙大事小事處處都想到了,不厭其煩的來回叮囑了好幾遍。
走的時候還深深看了她一眼,讓舒以寧感覺他又在糾結要不要帶著自己一道回宮……
雖然康熙走前說了讓她住在清溪書屋就行,不過她還是回了自己的住處。
太皇太后生病,舒以寧估計她在這里也待不了多久,索性只讓丹青她們大概收拾一下,自己閑著也是閑著,想幫著她們一起來,手還沒抬就被兩人攙扶到榻上坐著。
這兩人的架勢,讓舒以寧感到很無奈。她就是懷個孕,怎么在她們眼里變成個玻璃人一樣。
晚上躺在新床上,沒有什么睡意。
舒以寧撫摸著自己平坦如初的小肚子,覺得挺神奇,這里竟然冒出個小生命。
她想著肚子里的小家伙,又聯想起她之前的出宮計劃,不免有些傷感。
如果她生下孩子,那肯定是不能帶著孩子出宮的。
現在她除了孕吐帶來的身體上的難受,并沒有那種強烈的感知到肚子里有另一條小生命,簡單來說,她的母愛還不太濃烈,也可以說幾乎沒有。
可若是等他在肚子里漸漸長大,然后再生下來,自己再陪伴照顧些日子。到那個時候她還能舍得下離開孩子出宮嗎,如果舍不得,難道就真要為了他放棄自己下半輩子的自由嗎?
越想越煩。舒以寧強迫自己閉上眼睛,摒棄腦子里那些胡思亂想,或許跟懷孕有點兒關系,她很快就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
次日一早醒來的時候床邊坐了個人,正盯著自己,不知看了多久。
舒以寧倒是沒有被嚇到,只是不自在的扯了扯身上的被子問:“皇上什么時候來的?”
“沒多久,你睡好了嗎?昨晚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康熙抬起手隔著被子放在她的小腹處。
舒以寧埋在被子里回答問題,先是點點頭,又是搖搖頭。現在它根本還沒成形呢,也談不上能帶來什么不舒服。
她又躺了會兒,才從床上坐起來問:“太皇太后好些了嗎?”
“一時貪嘴,有些上火,御醫說沒什么大事,只是以后得多注意。”
舒以寧看他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皇上有話要說?”
康熙沒料到她心思細膩能看出來。
“老祖宗說眼下天氣冷了,她不愿意來暢春園住,等明年開春天氣暖和了再過來。”
原來如此,看來昨天她猜得挺準。雖然原因不一樣,但是結果一致。
她想了想說:“那我也回去吧。”
康熙微愣:“你愿意回宮?”
“愿意啊。”雖然這里比宮里舒服得多,但是她也不想搞特殊。何況太皇太后、一眾后妃,阿哥公主們都在宮里,她一個人單獨跑這兒住著也不像話。明年再來就是。
康熙沉默了許久。她一直盼著來暢春園,本準備提早帶她過來住上一陣,可計劃跟不過變化,老祖宗那兒又不愿意來,他也沒辦法日日只陪著她在這兒長住。今早他在來的路上,想著大不了他來回多跑幾趟就是,沒想到她卻愿意回宮。
至此,康熙看舒以寧的眼神帶著抹濃重的歉疚。
這眼里的深意讓舒以寧非常莫名其妙。
因為跟康熙一起,她第一次有了在宮里坐轎子的體驗。
而且轎子還直接停在了景仁宮門口,舒以寧下來的時候一時沒反應過來,進了正門更是被驚到,院子里恭恭敬敬的站著一大群人。
除了幾個之前在啟祥宮眼熟的人,剩下的大多數都是康熙特意安排的。
舒以寧進了后院,在康熙的陪同下,把幾個屋子大概都看了一眼。
不得不承認,康熙應該是費了一番心思。正殿的裝飾擺設和她之前住的西配殿沒有太大區別,只是新添置了很多物件兒,而這里的西配殿變成了她的畫室,畫室更是原封不動的挪過來了。
康熙站在她身邊說:“朕已經讓人盡量給你還原了,怕你住不習慣。”
舒以寧竟然從這語氣聽出邀功的意思,她頓了頓故意說道:“其實還是不一樣的,這正殿比西配殿大的太多了。”
康熙倒沒怎么在意她嘴里的揶揄,只是看向她:“封妃的旨意已經擬好,待你三個月后肚子穩當了,朕就下旨。”
舒以寧感覺自己恍如一拳打在棉花上,一點意思都沒有,她默默撇了撇嘴,然后煞有其事的“哦”了一聲,聽起來不是那么誠懇。
轉念一想,從康熙第一次跟她提議搬到景仁宮,到她昨天點頭答應,前后連一個月的時間都沒有。而現在這里就樣樣備得齊全,簡直像一樁樁計劃好的一樣,就等著她傻傻跳進了這個坑。
舒以寧停了半晌,意有所指的問道:“皇上從什么時候開始準備的這些?”
康熙不著痕跡的掃了她一眼,像是猜到她心底所想,他好整以暇的一笑:“朕還能提前猜到你有孕的時間不成,再說你不愿意朕又怎么會勉強你?”
他確實沒有提前預知的能力,但他做事向來講究有始有終,既然有了讓她搬到景仁宮的打算,就知道遲早會有這么一天,那提早籌備有何不可。
舒以寧還是有些不相信,聽他這么一說,又覺得是自己想多了。
院子里新添了不少人,舒以寧聽到外邊傳來熙熙攘攘的聲音才想起什么,跟康熙試著商量:“這里的人太多了,皇上還是撤掉些吧。”
康熙別的都可以順著她,這點不可能,但又不愿過于強硬,便不由自主放低聲音耐心道:“你如今有孕在身,伺候的人自然要多一些。”
“我又不是摔了手腳,全身不能動彈,哪有那么多地方需要人照顧?”舒以寧很不理解。
察覺到嘴快說錯話以及對面驀地嚴肅的面龐,舒以寧趕緊變臉,笑嘻嘻的看向他:“我亂說的,要不等肚子大了再安排她們過來,現在還沒到那個地步吧,皇上又對外瞞著我有孕的事,人多了也不好不是嗎?”
康熙雙眸緊附在她的笑顏上,微怔了怔,神色一松,最后還是無奈答應了。
從景仁宮出來康熙又去了趟慈寧宮看望太皇太后。
想著舒以寧一直以來的各種不配合,他就有些頭疼,想到自己每次到最后都是順著她就更頭疼了。因此坐在椅子上也有些心不在焉。
“聽說舒嬪搬去景仁宮了?”
康熙回過神,語氣里帶有笑意:“忘了跟皇瑪嬤說了,她有了身孕。”
太皇太后聞言面上一喜:“那倒是好事。”
康熙見人高興,便緊接著順勢說道:“朕準備等三個月后就晉她為妃。”
“知道是阿哥還是公主了?”
康熙搖頭:“現在太早了,御醫還瞧不出來。”
太皇太后聽了這話,抿著嘴半天沒吱聲,臉上的不悅表情顯露無疑,后又緩緩開口:“若是個女兒呢?”
康熙默了幾秒,才淡淡回:“就算她懷不上,這個位分朕也一早就決定晉了。”
“玄燁…”太皇太后一時氣急,聲音帶著絲顫抖。
氣氛僵持不下,祖孫倆沒人先服軟。
太皇太后見孫子坐在那兒一言不發,透出堅定。又想起上次玄燁要給人晉位分好像也是自己從中稍微打了個岔,心里頭是個中復雜。
良久后,太皇太后才深嘆一口氣,又苦笑了聲:“不管怎么樣,你還愿意跟我說一聲,我還挺欣慰的。要是在我沒了之后,別說給她晉妃,就是貴妃、皇后。我也管不著了不是嗎?”
康熙眉心動了動,語氣懇切:“皇瑪嬤對孫兒來說,很重要。”言下之意就是因為這分量,他才會選擇如此坦白。
這戳心窩子的話一開口,老太太便霎時間沒了脾氣。
“罷了,就按照你的心意來吧。”太皇太后閉了閉眼隨即又睜開,眼里一片清明,“只是要封妃的話,我看要不把元芷也一并晉了,這樣也省的舒嬪風頭太盛,招人嫉恨上。”
這話里說的是住在咸福宮的博爾吉特氏,老祖宗這么說當然是帶有私心的,皇帝都能把那位直接送進景仁宮了,又豈會擔心她風頭太盛呢。
只不過最近這些日子,她斷斷續續的總夢見以前的事兒,都說人一旦開始回憶幾十年前,估計也沒剩下多少日子了。
或許這副身體熬過年都夠嗆,宮里頭現在就元芷這么一個蒙古妃子,玄燁再不喜歡她,自己也得在臨走前幫元芷要個妃位。
正好碰上這個時機,玄燁也定無法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