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木蘭圍場從康熙二十年開始興建,用了快三年的時間,終于建成。
這是康熙第一次秋狝,因此規模盛大,宮里大大小小的妃嬪和皇子公主全都要跟著去,隨行的隊伍更是有上萬人。
秋狝并不是單純的圍獵,而是通過狩獵、宴賞、會見等一系列活動,團結蒙古各部,增強與蒙古之間的關系,以達到康熙的政治目地。
圍場位于河北承德,比南苑要遠很多,所以此次行程需有好幾天。不過從紫禁城到圍場的途中設有好幾處行宮,以供人休息。
行宮設施齊全,正常情況下可以歇上幾天。不過可能是初次秋狝的緣故,康熙內心比較迫切,每晚只在各行宮睡上一覺,次日一早便很快出發啟程。
到的時候剛好傍晚,正趕上落日,一望無際的草原,在橙紅色晚霞的襯托下染上金邊,呈現在眼中的景色美到讓人失語。
她突然想到自己曾經有過十幾個小時的飛行和轉機,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還得再繼續坐上幾個小時船,最終才到達某南半球海島的經歷。
途中人是無比后悔的,可當看到海景的那一霎那,似乎路上所有受過的苦全都值當了。
現在內心就有那時同樣的感受。
其實下馬車的瞬間她覺得整個身體都快碎了,雖然每晚都能在行宮休息,可這一連幾天馬車行程真的非常受罪,到后來她無論坐著躺著都難受,甚至有了下車步行的想法。
而當下看到這景色,又想到即將要在這里住上一個月的時間,她好像還可以接受再坐上幾天的馬車。
木蘭圍場占地面積足足有一萬多平方公里,大隊伍到之前已經有人提前到達搭設行營,也就是營帳,當然這個帳篷很豪華,里邊配套設施應有盡有,跟宮里差不了多少。
舒以寧被分在一個兩進的帳篷,前邊兒類似于會客室,后邊才是寢室,中間還有塊露空的場地。
她忍不住感嘆自己只是個嬪位就住得這么舒服,難以想象康熙的的營帳會有多奢華。
因為到的遲,當晚康熙只簡單舉行了家宴。
宴上除了后妃,所有的皇子公主們也都到齊了,營帳里一片嬉戲玩鬧聲。
其實這次出行,最開心的莫過于這些孩子們。畢竟都是正愛玩兒的年紀,平日在宮里也就那么大的地方活動,皇宮哪有這里有意思呢。
吃飯的時候舒以寧發現,康熙的兒子們在現在就已經分成了幾個小團體。
太子和大阿哥、三阿哥由于同在上書房上課,這三人一直湊在一塊兒。四阿哥和八阿哥因為共同吃住在承乾宮,關系則更為親密些。而九阿哥和十阿哥兩個小不點兒,則因為他們額娘的交好從小便整日待在一起。
初到圍場的前幾天都是各種各樣的宴會。
康熙要會見蒙古諸王,而王公的女眷們就由皇貴妃接見。
好在舒以寧只用跟在后邊充當陪襯就行。最累的當屬佟佳氏,不僅得負責安排各項事務還得跟親眷們友好寒暄。
胤礽這幾日也是沒閑著,皇阿瑪會見王公他得在一旁全程陪同。大哥和三弟早都去跑馬了,他還得在這兒對著不認識的人笑,然后被迫露出他只長了一半兒的兩顆大門牙。
好不容易抽了空兒便趕緊把索額圖請到自己的營帳里。他可沒忘了叔祖父之前說要送給舒以寧的厚禮。
祖孫倆聊了好一會兒,當然大多數時間索額圖在考胤礽的功課。
可憐的小太子被身邊的長輩從小卷到大。
學業談完了就得談些生活瑣事了。
“你在宮里跟你姨母可常見著?”索額圖隨口問道,嘴里說的是住在儲秀宮那位小赫舍里氏。
胤礽搖搖頭說:“她住得離我太遠了。”想了想他又接著問道,“叔祖父,您會不會怪我沒有去找姨母?”
索額圖端起茶喝了一口才緩緩開口:“你平時那么忙哪有時間去找她,我就是隨便一問。”
雖說小赫舍里氏進宮時只算是個孩子,可既然進了宮便是皇帝內眷,年紀再小也得守宮里的規矩,家里人也沒辦法總去看她。
其實當初家里著急送她進宮自己是不同意的,主要是她實在太小,只有十歲的年紀既不能照顧太子,更不能被皇上寵幸,就算進宮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可當時整個赫舍里氏都認為從家族利益考慮,還是早點兒宮好,畢竟越早,皇上還能多有些仁孝皇后留下的情分。
后來她親阿瑪都同意了,他這個做叔叔的更不好阻攔。
“那我過幾日看有沒有機會碰著她,讓她給您帶句話?”胤礽提議道。
索額圖點點頭覺得可行。
胤礽遲疑了片刻開口:“您剛剛提到姨母,我還以為是您不喜我親近舒娘娘呢。”
索額圖摸著胤礽的肩膀,輕嘆一聲:“你現在都這么大了,又不是不會說話的小孩兒,誰對你好你自然能分辨出來。你從小沒額娘,宮女太監們再用心伺候那也是奴才,你還能跟他們談心嗎?如今宮里頭能有個真心對你好的主子我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不喜?”又頓了頓繼續說,“更何況皇上都任由你,我還能管你不成?”
他說的是心里話,拋開別的不談,這世上最看重太子的人非皇上莫屬,既然皇上都允許太子和人來往,就說明這位主子品行不錯,那他更沒有什么好擔憂的了。
聽出這話里的意思,胤礽放下心走到索額圖身邊,認真表示:“反正待會您見到舒娘娘,就知道她多好了。”
話還沒說完一會兒,舒以寧就被蘇臨泰領著進來了。
“你來啦。”胤礽跑向她,又拉著她給索額圖介紹,“叔祖父,這就是我常跟您說的舒娘娘啊。”胤礽一臉驕傲的語氣,站在一旁的舒以寧很不好意思。
“微臣給娘娘請安。”
她愣住,何德何能啊……索額圖是內閣大學士,又是議政大臣。可以說在康熙朝前期屬于最有權勢的大臣之一。
其實她來的一路上心是都提著的,因為理智告訴自己索額圖對她并不會有太多善意,可沒想到這人態度竟然這么好。
舒以寧忙恭敬的回了個禮。
索額圖現在大概五十歲左右,看上去挺平和的一人,跟她腦補的在康熙嘴里的“大清第一罪人”的形象有些出入。
“太子總跟我說,娘娘平日里對他多有照顧,這孩子幼時頑皮,沒給娘娘添麻煩才好。”
這話簡直把她捧得太高了,她哪有照顧,照顧太子的明明是那些宮女太監們,她承受不起。
她只好尷尬回答:“您太嚴重了,太子很乖巧。”
好在胤礽及時出來轉移話題:“叔祖父,您不是說您備了份大禮嗎,快拿出來看看啊。”
索額圖掃了眼急性子的侄孫兒笑了笑,又看向舒以寧:“娘娘費心照料太子,微臣作為太子的叔祖父本早該道謝的,只是一直沒找著合適的機會。皇上寵愛娘娘,想來也不缺什么好東西,微臣只好備上薄禮,還望娘娘不嫌棄。”
她實在語塞,因為她覺得在這氣氛的烘托下,自己很像個跑上門要禮的人。
兩個下人把東西抬上來,然后緩緩掀開蓋子。
舒以寧差點兒被面前這一箱的黃金閃瞎眼。
還真是有血緣關系的一家人啊。
胤礽更是吃驚的睜大眼睛,接著哈哈笑出聲說道:“您真不愧是我叔祖父。”
在她的百般推脫下仍然沒有什么效果,最終舒以寧只能帶著一箱子的黃金回了自己的營帳,還好之前太子跟她說這事提前跟皇上知會過,不然這禮她絕對不敢收。
要不是索額圖比她職位高得多,她此番行為真的很像個被賄賂的貪官。
想到索額圖,又想到他的結局,這個人先是被康熙信任,重用升職,又降職再升職,最后囚禁至死。
舒以寧其實一直不太相信索額圖煽動太子造反的言論,今日見過面后,反而更堅定了她的想法。
他作為大臣來講,既有功勞也有罪過,但說到底更多的是個工具人,為了太子康熙愿意捧他,捧赫舍里氏一族,但是同樣因為太子,他也可以很快變成“大清第一罪人。”
儲權對君權產生威脅,作為太子背后最厚實的靠山,當然不會有什么好下場了。
第72章
圍獵從康熙出獵正式開始,當然皇帝就是走個形式,他主要是觀圍和犒賞。
最精彩的比賽當屬蒙古各部和八旗各營一同馳獵,舒以寧本以為蒙古會以絕對優勢贏,但實際八旗隊伍里厲害的人也挺多的,甚至結果不相上下。
到了皇子和蒙古王子圍獵的時候,舒以寧得心一直提著,這么小的孩子就得騎馬射獵物,還是覺得危險。刀箭不長眼,要是互相射到了對方的馬怎么辦,簡直不敢往下細想。
但是她屬于干著急,畢竟她也看不見林子里的情況,只能聽著侍衛時不時回來報道“太子爺捕獲一只狐貍”這種話來確認人是安全的。
胤礽最后收獲頗豐,在所有人中排名第三,他心情很不錯,雖然他的獵物數量比不過大哥,但是他獵到了豹子啊,今天所有參與圍獵的小孩子中,只有他一個人獵到了豹子。
之前約定好要用獵到的野味和舒以寧一起燒烤。
皇阿瑪獎賞完畢,他便美滋滋和舒以寧往營帳走去,營地內有些地方已經燃起了篝火,伴隨著烤肉的香味。
胤礽忽然瞧見一個眼熟的身影。
“姨母。”說話間他還揮了揮手,怕人看不見他。
小赫舍里氏回頭看去,見是太子,便趕緊轉身朝著這個方向走過來。
“給太子請安。”
胤礽擺擺手,直接開門見山說:“前幾日,叔祖父跟我問起你來著,你有沒有什么話想要他帶回去的,這幾日可以跟我說。或者我安排你們見上一面?”
“謝謝太子好意,那我待會兒回去寫封信,還要麻煩叔叔帶給我阿瑪和額娘。”小赫舍里氏的聲音還帶著孩子般的稚嫩。
聽著這聲音,腦子里又突然冒出康熙的區別對待,舒以寧在一旁出聲:“你待會兒有空嗎?要不去我那里,正好太子打了不少獵物,我們也吃不完。”
小赫舍里氏看向胤礽,后者也點頭一副很認同的樣子。
她只猶豫了幾秒便欣然同意,然后開口說道:“姐姐叫我華音就行。”
舒以寧抬眸看見她臉上的笑容,也揚了揚唇說好。
就這樣三人一道回了舒以寧的營帳。
用來燒烤的獵物已經提前吩咐人交給鄭年有。所以她們回來沒一會兒就能開飯了。
野生的山雞和黑豬肉在炭火的烘烤下滋滋作響,上邊冒著油光,讓人嘴里忍不住分泌唾液。
吃飯的時候,舒以寧一個勁兒給華音夾菜,生怕她初次過來覺得不自在。
雖說都是后妃,但是在自己眼里,華音就是個小孩兒,所以想著相比太子這個老熟人,更要多照顧她一些。
她這個年紀正是長身體的階段,身為妃嬪的飲食自然沒有孩子隨意。
可以當無憂無憂的小孩又有誰想當大人。她也是迫不得已。
胤礽在一旁看著舒以寧如此關心小姨母都有些醋了,不過后來一想她肯定是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才對小姨母那么好的,想通了,胤礽便繼續開心的大口吃肉。
華音用完膳沒待多久便主動提出離開,太子表現的過于明顯,一看就想跟那位舒姐姐單獨說話,雖然她年紀不大,但早已學會察言觀色。
“主子,奴婢瞧著舒娘娘人真心善,不僅邀您用膳,還對您那么照顧。”
華音點點頭,腦海里又浮現出那抹給自己遞烤肉的溫柔身影,不怪太子親近她,皇上寵愛她,就吃頓飯的功夫她也不由自主的喜歡她。
想到太子,她又蹙緊了眉頭,她與仁孝皇后并非同一個額娘,她一共都沒見過這位姐姐幾面,而在仁孝皇后去世后,年僅三四歲的她就在為之后進宮開始做準備了。
她不愿意進宮,可是身為赫舍里氏的人,身為阿瑪的女兒,她又別無可選……她不僅要進宮,還要在未來盡快生下一個阿哥,來輔佐太子。這是阿瑪額娘在進宮前囑咐了一遍又一遍的話。
如今年紀尷尬,位分尷尬,說是妃嬪也談不上。華音深嘆了口氣,對著以后的生活充滿迷茫。
康熙這些日子是一天都沒空閑,先是賜宴會見,再是賜宴犒賞。
他踱步在草原上,一陣風吹過,先前在宴會上的酒意頓時消散了不少。
途中恰巧經過舒以寧的營帳,這個位置當初還是自己選的,存著私心,從整體行營布局來看離保成不遠,離自己更近。
可計劃跟不過變化,那會也想不到到了這里之后會這么忙,這些蒙古各部的王公實在太熱情,整日不是要喝酒就是賽馬圍獵。
私心選的地兒卻是一面兒都沒見著。
康熙在營帳前駐足了片刻,忙起來不覺得,空下來確實有些想了。
“去看看她睡了沒有?”這個時間其實算晚了。
梁九功聽見吩咐,小跑著過去又趕緊回來稟報:“看帳里還亮著燭光,也能聽著說話聲,皇上要不進去瞧瞧。”
舒以寧早就沐浴過,只不過晚上吃了太多烤肉,胃里沒怎么消化,還一直燒得慌。一時也睡不著就坐在塌上上看巧玉繡扇面。
看到康熙進來的身影,她來不及驚訝,剛準備起來就被康熙示意坐下。
女人朝他看過來的臉上的笑容還沒收住,一身淺綠色寢衣,靠在燭光下,襯著她干凈的臉龐愈發白皙,更顯生動。
康熙動了動喉嚨:“想著醒醒酒,正好經過這兒,知道你沒睡就進來看看。”
舒以寧微微頷首,又主動關心:“那皇上需不需要醒酒湯?”
“不用,朕沒喝多少,別忙活了,朕坐會兒就走。”
好吧,一時無聲。舒以寧沒話找話說道:“晚上臣妾跟太子吃了烤肉,是太子獵到的山雞和野豬。”
康熙笑了笑。這事他知道,保成每日的行蹤都有人匯報給他。
旋即他又漫不經心的開口:“聽說今日小赫舍里氏也來你這里了?”
“臣妾今日跟太子在路上湊巧碰見了她,想著準備的燒烤東西很多,便就叫上她一塊了。”對于康熙如此清楚,她已經見怪不怪了。
康熙突然話鋒一轉:“你說朕把她送回索家如何?”
舒以寧愣住,這跟歷史對不上啊,康熙怎么會產生這個想法。
而且感覺不太現實,作為赫舍里氏這種名門望族怎么能允許康熙后宮沒自己家的人。
不得不承認,她內心倒是挺激動的,一方面她覺得小姑娘的人生存在另一種可能,就不用年紀輕輕早早蹉跎在后宮了。另一方面如果這事真成了,那就說明現狀與歷史的齒輪有慢慢偏離的可能。
“皇上為何要送她出宮?”既然都跟她說了結論,那自己問問原因也不算逾矩吧。
康熙語氣淡淡:“索額圖去年被朝中大臣彈劾,然后自知無理便跟朕稱病要卸任,如今官復原職,朕總得給赫舍里氏一個下馬威。”
舒以寧聞言面無表情的裝啞巴,這話無論如何都不該跟自己說,也不是她能聽的。她只當康熙喝多了說話便有些隨意。
封建帝王高度集權在康熙朝達到了頂峰,而滿族起初都有八旗之主共同議政的習慣,也就是說康熙在這個時候就已經產生了削弱滿洲貴族勢力的想法。
可想而知,這人對朝堂有很深的掌控力和行動力。
“那日他可有為難你?”
“索大人很客氣。”舒以寧意識到康熙說的什么,回過神來很快回復。
“哼,現在倒是知道收斂了。”康熙冷笑一聲,語調不悅。
舒以寧認為康熙看索額圖應該是帶著層討厭濾鏡在的。
言歸正傳。
“皇上剛剛說送小赫舍里氏妹妹出宮的事,這個臣妾覺得還是得問問她自己的意思。”
說不定她內心想要待在宮里,華音在歷史上倒是生育過一個皇子,不過沒有活下來,后來她深受打擊沒多久也去世了。
可假設她愿意出宮,最終也回家了,家里人會不會怪罪她呢。畢竟她最初進宮就是為了家族利益,如今出宮那代表前功盡棄,什么作用都沒起到。
舒以寧把心中的擔憂說出來。
“你倒是想的夠遠,那你說說朕該怎么做,你才覺得夠妥當。”
這話說的,什么叫她覺得,跟她又沒太大關系,她這是基于康熙的問題上提出合理分析。
舒以寧想了想,帶著試探的詢問:“若是她愿意出宮的話,或許皇上可以為她指一門婚事?”反正她進宮也沒侍寢,完全可以說進宮是為了是惦念姐姐或是陪伴太子。
最好找個她喜歡的滿意的,不然就跟原身一樣的結果,離開了一個虎穴,又入了另一個狼窩。
康熙默了片刻,又斜睨了她一眼,“你說的有些道理,那這事朕就全權交給你了,你去辦吧。”
舒以寧睜大眼睛,他是在開玩笑嘛?
“怎么,既然想做好人,那不就得好人做到底,幫人幫到家?”康熙看著女人難以置信的表情,慢條斯理的說道。
舒以寧噎住,她就不該多嘴,好后悔。
從營帳里出來,康熙已沒了多少酒意,甚至于這一連幾日不曾停歇導致的疲倦都有所緩解。
“沒想到她倒跟赫舍里氏家的人投緣。”自顧自說了一句。
梁九功跟在一旁,立馬聽出話里的意思,接著奉承說道:“奴才沒念過書,但也聽過有個詞好像叫愛屋及烏,舒娘娘與小赫舍里氏主子能聊得來,想來也是看太子爺的緣故,可要是真論個源頭,那不還是因為您嗎。”
康熙笑了一聲,愛屋及烏,話是沒錯。就是不知道誰是屋,誰又是烏了……
第73章
約定好教騎馬的日子,再躲也躲不過去了。
舒以寧換上騎裝去了圍場。
胤礽牽著兩匹馬站在舒以寧面前說:“本來準備用我的流星教你的,不過皇阿瑪聽說我要教你騎馬,特意給你重新選了一匹。”
舒以寧覺得這些馬給自己騎都浪費了,她一個新手用最普通的就行。
康熙選的馬個頭不高,從外形上看除了鬃毛黑亮,沒發現什么特別之處。
舒以寧被人扶著上了馬,胤礽先牽著她的韁繩走了一圈,然后講完要領,讓舒以寧自己試試。
她試著輕輕夾了一下馬肚子,馬兒便緩緩往前行了幾步,接著停在原地不動。
胤礽嫌棄的看了一眼,有些不忍直視的吐槽道:“還以為皇阿瑪選的會是匹好馬,沒想到這么沒勁兒,你動一下她才走幾步。”
舒以寧倒覺得正合她意,這樣或許比較安全。
她發現在不追求速度的情況下還是比較容易學會的,不過她好像把馬騎成了駱駝……
后來稍稍加快了些,舒以寧還是體驗不到什么奔放自由的感覺,反而覺得很顛,顛地她大腿和屁股都很難受。
這可能就是人跟人的區別,有的人很喜歡就能在騎馬這項活動中挖掘出樂趣,她不擅長所以只發覺到無聊了。
那邊康熙從營帳出來,似不經意間開口:“保成現在在哪兒?”
“回皇上,太子爺前日來跟您說過,說今兒個下午得在南邊的圍場教舒主子騎馬呢。”梁九功邊說邊納悶兒您是真忘了?不是今早才讓養馬所選了匹馬給太子送過去嗎?
康熙冷著臉掃過去一眼,腳步朝著南邊的方向走去。
梁九功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只得訕訕跟了上去。
可等到了南圍場,皇上卻又停住腳步不再上前。
自以為足夠了解皇上的梁九功也沒懂為何特意過來了,卻又站在這處只遠遠瞧著。主子的心思,當奴才的還需多加琢磨。
從馬背上下來之后,舒以寧感嘆終于結束了。
其實胤礽教的很好,但他恨不得希望舒以寧這個新手菜鳥幾個小時就能練出成績來,畢竟他平時也是這么嚴格要求自己的,小小年紀有他爹卷王的風范。
“你再試試流星吧,他真的很聽話。”胤礽在一旁躍躍欲試的說。
她心底嘆了口氣,每當面對太子的時候,沒辦法拒絕的情緒便通通占了上風。哪怕她已經感覺到腿的疼痛了。
康熙站在遠方,看著舒以寧下馬的時候悄悄抬手揉了揉大腿邊的動作,又見保成拉著流星想讓人上去,他不禁皺眉,后開口說道:“去讓保成來朕的營帳,就說朕有事找他。”
梁九功猛地聽了這話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再回頭看看,皇上已經走遠了,只給他留下個背影。
意料之中,胤礽聽到梁九功的傳話,非常不高興的抱怨:“皇阿瑪真是的,我都提前說過今日要教你騎馬了。”
舒以寧自然高興,這對她來說簡直就是及時雨啊。
哪怕心底樂開花,但是還不能表現出來,臉上佯裝為難的神情:“說不定皇上找你有急事呢。”
胤礽無奈緊皺著眉心,他想了想又提議道:“要不你在這兒等等我,或者自己先練著,等皇阿瑪說完事兒再很快回來,你覺著怎么樣?”
她覺得不怎么樣,腦子正琢磨怎么糊弄過去。
梁九功在一旁出聲提醒:“太子爺,皇上找你既是急事,奴才估摸這一時半會兒也完不了事兒,更何況今日也練了挺長時間,何不讓娘娘先回去休息,”
舒以寧默默向梁九功投去感謝的目光。
胤礽覺得這話有些道理,只顧著教人,沒意識到這還是初次,他看向舒以寧:“是我考慮不周,你快回去好好歇歇吧,等過幾天我再教你。”
……
過幾天就過幾天吧,起碼現在不用騎了。
回去的路上舒以寧走得很慢,沒猜錯的話,她的大腿內側應該都磨傷了,皮膚和衣服布料的摩擦使得她稍微動一下都有針扎般的痛感。
等到了營帳一看,果然如此。
兩只腿內都有兩塊明顯的紅色破皮痕跡,甚至還有些滲血的跡象。
并不單純是細皮嫩肉的緣故,應該是沒掌握好方法。
巧玉不知從哪兒弄來一瓶藥膏,正準備給她上藥。
舒以寧好奇,拉住她的手:“這藥哪兒來的?”這藥罐的外形她沒見過,想來巧玉也不太可能能提前預知到她的傷。
巧玉愣了下才回答:“是皇上身邊的方全拿過來的啊,就您回來前不久的事兒,奴婢還以為是皇上跟您見了面,知道您傷著了,才派人送過來的呢。”
舒以寧心下了然,她沒說話,垂眸看著巧玉給涂藥膏的地方微微出神。
不得不說,御藥和普通的藥就是有區別,效果很明顯,里邊應該有消炎的成分,冰冰涼涼,涂完很舒服。
舒以寧自回來后便一直在床上躺著,康熙來的時候她剛換了一個姿勢看話本子。
人進來悄無聲息,直至走到床邊她才發現。
他坐在床邊,準備看看她的腿,手剛碰上被角,舒以寧便趕緊按住被子。
“還有什么朕不能看的?”康熙注視著她的眼睛,語調輕浮,話里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玩味。
知道她傷的地方,因此故意這么問。
倒不是不能看,該做的事都做過了也沒什么好害羞的,只是被子底下的腿此刻姿勢比較不雅觀,但是她又懶得動,索性從源頭制止。
她對著人笑笑,有種耍無賴就是不讓你看的意思。
康熙沒再堅持,又問她腿好點了嗎?
“多虧了皇上送的藥,已經好得差不多了。”
“今天是皇上讓梁總管把太子喊走的嗎?”
這前后的事,一細想便都能串起來。她想確認清楚,不禁發問。
康熙輕輕頷首,打趣道:“算是機靈了一回。”
舒以寧撇撇嘴,她明明一直很聰明,只是很多時候不愿意往深處想而已,想得多了會徒增煩惱。
康熙沒理會她的小心思,接著又繼續說:“保成從小做事認真嚴謹,凡事都想做到最好,性子執拗,這點兒倒是隨朕。就是久而久之養成習慣,不免也這么對待別人。”
舒以寧腹誹還不是你對他要求太高,又分析著話里是什么暗示,重點當然在最后一句,是為了兒子說話。
難道他覺得自己還會怪太子不成?
“今天第一次騎馬覺得如何?”
舒以寧回神,清清嗓子,想了個折中的話術,她委婉表示:“臣妾應該不是很適合這個。”
康熙輕笑一聲:“既然不喜歡就跟保成直說就是了,難不成他還會強人所難?”
舒以寧搖搖頭:“太子從去年在南苑的時候就想著教臣妾騎馬了,臣妾不想掃興。”
康熙盯著她,眸光深邃:“你倒是對他上心,什么都為他著想。”
舒以寧揚眉否認:“臣妾也為皇上想啊…”
“是嗎,說來聽聽,朕怎么不知道。”
“臣妾猜到皇上今天晚上會來,特意等到現在還沒睡呢。”舒以寧一本正經的回答。說完還一言不發的望著他表示真誠。
知道這話是在開玩笑,他還是順著話有來有往,意有所指:“那要是朕沒來怎么辦?繼續看話本子?”
舒以寧點頭,然后大言不慚的說:“臣妾還有很多話本子。”
假話都那么愛聽,他探身過去捏著她的下巴,親了一口。
舒以寧眼底流露出一種“怎么突然上手”的震驚。
康熙眼神含笑,用力撬開她唇齒,又捧著她的臉,在她臉頰留下兩個帶著眷戀的吻。
第74章
十月份的時候,眾人才從木蘭圍場啟程回宮。
走的前幾天舒以寧表露出一絲不舍,康熙瞧見了只說之后年年都會來,并且主動對她承諾要帶她去其他行宮,還有下江南,頗有些給她畫大餅的意思。
心里惦記著被交代的任務,所以舒以寧回宮沒休息幾天便登上儲秀宮的門。
華音聽見宮女的傳話,從屋內小跑著出來,嘴角掛滿了笑意:“本該是我先去拜訪姐姐的,可不知道姐姐得不得空,便沒好意思去。”
舒以寧聽了沒由來的心虛,畢竟自己這次來是帶著目的的。
聊天的時候她有意把話題往宮里無趣的生活引導,華音到底年紀不大,還沒說幾句跟舒以寧直接抱怨在宮里整日無所事事,也不如在家里頭自在。
看氣氛烘托的差不多,舒以寧吸了口氣,順著話試探的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出宮?”
華音的笑容停在臉上:“我不懂姐姐的意思。”
舒以寧知道她懂了,索性直接挑明:“我的意思是,若是你不想待在宮里,有沒有想過回家呢?”
華音微怔了一下,然后看向舒以寧:“是皇上讓姐姐來問我的?”
舒以寧默認。沒有那人的允許自己當然不會自作主張跑來問這么出格的問題。
“我知道姐姐是一番好意,可我生下來就是赫舍里一族的人,作為阿瑪的女兒,進宮是我的義務,養育一個阿哥以后能輔佐太子是我的責任。我在索府只生活了十年,可往后十幾二十年都得在這里度過,或許宮里才是我的家。”華音語氣平和,沒有什么起伏,一口氣不帶喘說出來的話好像曾經已說過很多遍。
舒以寧默了幾秒,接著點點頭表示理解,其實她并沒有立場來勸解什么。
身處位置不同,想法自然有區別。
華音從小就被灌輸長大進宮、接替姐姐的思想,一時間要轉變也并不容易,世家大族也會有旁人無法理解的苦衷。
而她不過也是因為知道歷史上的結局,才能分析出問題的癥結所在。
康熙愿意,宮里哪怕沒有索家的女兒,他同樣會扶持赫舍里一族。
可要是他不愿意,索家就算再送多少個女兒進宮,也終究起不到任何作用。
說到底一切都隨著龍椅上那個人的意愿而轉換。
舒以寧神色懨懨的回了啟祥宮,她躺在廊下的搖椅上來回晃悠,看著面前的那顆柏樹發了很久的呆。
果然什么都不會變…
可幾日后華音卻突然來啟祥宮找她,然后問她之前的說的話還算不算數。
舒以寧抑制不住內心的激動想趕緊去乾清宮告訴康熙這個好消息。
“剛剛華音妹妹說她愿意出宮。”她語氣帶著喜悅,明顯得她自己都能聽出來。
可是正在寫字的人遲遲不吭聲,舒以寧得不到回應,只好又重復了遍前一句話,還在后邊加了句皇上聽見臣妾說的話了嗎?
“才見過幾次面,就這么親切的叫上華音了?”康熙掀起眼皮答非所問的說。
舒以寧也學著他答非所問的開口:“皇上別忘了當初跟臣妾說好的,要給她挑一門好親事來著。”
“沒想到你對當媒人的愛好愈發熱衷了?”康熙似笑非笑看向她。
舒以寧噎住,她是擔心華音從宮里出去會不會有不好的傳言,或者她家里人對她不上心。
在圍場的時候明明跟他說清楚了,如今又被打趣,她撇撇嘴懶得辯駁:“總之皇上交代的事臣妾已經完成了。”
康熙想起剛剛她眼里閃耀著的光,他放下筆,又靠在椅背上說:“你幫了朕一個大忙,怎么說朕得給你回個禮不是?”
“皇上要想是臣妾給賞賜,可以直接給的。”相處的久了,舒以寧大概已經熟悉這人的套路了。
桌子后方的人笑出聲,看得出心情很不錯。
等站在啟祥宮東配殿門口,康熙吩咐人來開鎖的時候。
她大概猜到回禮是什么了,舒以寧不禁腹誹,她明明之前很堅定的說過不愿意搬到東配殿的,帝王總歸是一意孤行慣了。
可當門被打開,進入眼簾的所有卻出人意料,并不是舒以寧起初以為的寢殿。
“本來朕想的是,若是小赫舍里氏回了家,那儲秀宮正殿便空置出來了。可那地兒實在有些偏,更何況你又說你不愿意搬。”
“想了想還是依你,不過西配殿的屋子還是太小,你畫畫的東西又多,朕便起了心思,把這里給你弄成專門畫畫的地方。”
舒以寧望著眼前的一切,說不吃驚是假的。
屋子的南側放了張紫檀木長桌,午后的陽光恰好掃進來,桌子上方被倒映出窗外樹枝的影子。
在桌邊擺放著一面同樣顏色的紫檀木架子,里邊有書,有紙,還有筆和墨,還有因站得太遠分辨不出是什么的擺件。
往窗邊看去,那里還掛著一道繩子,應該是用來給剛畫好的畫晾干用,省得她讓人拿到院子里。
她看得有些沉浸,康熙抬手指了指北側說:“那邊朕特意讓空著了,缺什么你直接跟梁九功講,或者按照你的心意以后再慢慢布置。”
舒以寧順著他指的方向望過去,與南側間的滿滿當當不同,北側間那邊只擺放了一張軟塌,估計是方便她休息的時候用。
耳畔又傳來斷斷續續的聲音。
舒以寧的思路已經漸漸跑遠,她在想他是什么時候準備這些的,如果布置是在他們去木蘭圍場的這段時間完成的,那又是什么開始計劃的呢。
或許是那次晉位,還是更早?
舒以寧心情復雜,理性和感性兩種不同的情緒交錯著出現在她的大腦。
理性告訴她這一切對于一個皇帝來說太過容易,不過是幾句話的事兒。
而感性又讓她心底波動,因為這樣的畫室,除了她自己,也不會再有第二個人會愿意費心給她打造。
她依稀記得畢業后舒真不同意她搬出去住,然后她偷偷在外邊長租了個面積不大的一居室,花了兩個月的功夫裝修成一個小型畫室,屋子里面甚至每一盆綠植都是她親自去花卉市場選的。
她到現在還對當時的心情印象深刻,憧憬愉悅歡喜,總而言之就是難以形容的快樂。
后來每逢周末有空她就會過去,只有在那里,在那樣只屬于她的,獨立私人的空間,她才能感到心是平靜的,感到未來是充滿希望的。
大概不到半年的時間,不知道怎么就被舒真發現了那個地方。
最后的結果就是舒真砸了屋里所有東西,接著把她所有的畫都毀得一干二凈,然后指著鼻子罵她死不悔改,好似她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情。
自那以后,她就很少拿畫筆了。既然自己退讓一步就能換來短暫的和諧,那又何必迎難而上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是她一直以來遵循的原則。
兩輩子算在一起的話都快是六七年的事了,可現在想起來還是心底酸澀的夠嗆,她抿著唇忍住喉頭涌起的哽咽。
舒以寧按捺住內心的異樣情緒,走到桌旁。
桌子上配套的文房用品非常齊全,還有不少小件擺飾,只有她想不到的或者沒見過的東西。
她看著新奇,光伺候筆的就有筆洗、筆掛、筆簾等六七種。
隨手拿起一座綠釉荷葉式筆掭,顏色綠得透亮,側邊卷葉形狀逼真。
這種品質在后世應該都能進拍賣行了。
就算她不是內行,但這一屋子從家具到大小擺飾再到畫畫工具,單從外形看上去,每一件都可以稱得上是珍品。說實話給她這個業務愛好者來用都有些浪費了。
舒以寧真的很好奇,他是因為跟各式各樣的女人打交道久而久之才能這么變著花樣會討女人歡心,還是說這是與生俱來的的天賦。
康熙跟著過來,隨著她的視線也看向她手里的筆掭問:“喜歡嗎?”
“臣妾都不知道該怎么謝皇上好了。”舒以寧放下手里的東西,轉身看向背后的人,淺笑著回答。
此刻她苦于詞不達意,說的深了有些昧著良心,說的淺了倒有些對不起他的這一番心意。很糾結。
不過起碼在當下,她想順著自己內心所想來。
她沒有直接講喜歡還是不喜歡,但是這句話已經足夠證明她的意思,也是她的第一反應。
康熙笑了下,俯身靠近她:“看來朕這回總算沒白費功夫。”
這話聽著有些,難以言喻。她心里怪異。
舒以寧抬手不自然地摸了摸耳朵。
她轉移話題詢問道:“這樣合規矩嗎?”
她并不知道安嬪阿瑪的事,只下意識認為啟祥宮的主位畢竟是安嬪,她一個人卻占著兩間屋子好像并不是很合適。
再者雖說都是嬪位,但她沒有封號,不但越不過安嬪,還比人低一大截。這么想來更不妥當了。
因為一時著急她說出來的話比較突兀,前言不搭后語的。
康熙好似沒聽懂她話里的意思,好半天之后才反應過來,然后淡淡回答:“不用多想,她不會為難你,也不會有人說閑話。”
說完沒等她接話,康熙便又牽起她的手,然后拿起一把鑰匙輕放在她手心。
舒以寧看著躺在自己掌心中央的小物件兒,金屬給肌膚帶來的冰涼觸感明顯,很普通的一把鑰匙,丟在鑰匙堆里都發現不了的銅色。
但是卻能打開她嶄新的小天地。
她突然發現,不是她不喜歡驚喜,也不是她不喜歡禮物。只是那些千篇一律的賞賜都到達不到她的心底,或者說滿足不了她的情感需求。
第75章
華音的事很快塵埃落定,舒以寧不知道康熙究竟怎么和赫舍里家商談的,不過這也不是她能操心的范圍了。
其實對于華音回家這件事,后宮感到最為受挫的就是安嬪,想想她從最開始搬離啟祥宮,再到之后有意討好儲秀宮,現在看來何嘗不是一種吃力不討好的白費功夫呢。
華音出宮的前一天特意來跟舒以寧道謝,到底是小孩子,說話說著說著眼眶就慢慢紅了,可想而知她之前默默承受了多久的委屈。
希望她能有個嶄新的人生,最起碼比默默生了一個早夭皇子然后跟著默默去世要好的人生。
宮里就是這樣有人離去有人來臨。
佟佳氏在某日的請安例會上把妹妹容珠帶到后妃面前,這是舒以寧第一次見到容珠本人,她乖巧的站在佟佳氏的身邊跟所有人問好。
很年輕的一張面龐,嘴角一直帶著笑意,不過倒是和佟佳氏長得不太像,甚至看不出是一家人。
佟佳氏臉上沒有任何其他的端倪,姐妹倆從始至終看上去關系也很融洽。
眾人嘴里都夸著容珠漂亮,好像大家都心知肚明,也早已達成共識,這人是遲早要進宮的,并且位分不會低,現在不過是提前見面而已,示好也不失為拉近關系的一種方法。
舒以寧很好奇佟家在得知小赫舍里氏回家后有何感想,佟國維還會有繼續把小女兒送進宮的心思打算嗎?
不過很顯然在康熙心中,這兩家總歸有本質差別的,母家無論如何是排在首要位置的,而赫舍里家就另當別論了。
從承乾宮請安回來,舒以寧剛跨過啟祥宮的門檻,便被迎面走來的丹青告知太子已經過來好一陣子了。
舒以寧詫異,這會兒不應該正在上書房上課呢嘛。
“他說了有什么事嗎?”
丹青搖頭:“奴婢不知,現正在東配殿呢,您先去瞧瞧吧。”
自從康熙弄了這間畫室后,胤礽也偏愛到這里來,畢竟他在慢慢長大,總往她的寢殿跑也不合適。
胤礽正坐在她的椅子上翻著前幾天她隨手放在桌上的話本子看。
她趕緊上前搶過來,緊跟著又想到古代小孩子,尤其是宮里的皇子應該都比較早熟,自己此番行為倒顯得過于昭然若揭。
她又裝作無事發生,然后多此一舉的把書重新塞回到他手里。
胤礽看著手中被奪走又莫名回來的東西,不禁問:“你喜歡看這個啊?”
舒以寧尷尬:“只是打發打發時間而已。”
“我看了幾眼沒什么意思啊。”
接著他又補充道:“不過你要是喜歡看,回頭我讓蘇臨泰在毓慶宮的書房找找,有這種的都給你送過來。”
“可以,盡快讓蘇臨泰送過來。”舒以寧點頭,面不改色的回答。
胤礽又自顧自的看著舒以寧近期畫的畫,絲毫沒有要解釋為何此時不在上書房上課,跑到這里來的緣由。
遲遲沒等到人開口,舒以寧只好主動詢問:“這個時間你不是在上課,怎么來這兒了?”
“這些天好累,我跟老師告了假,說我身體不舒服。”胤礽頭都沒抬,語氣平常的開口,這幅樣子有他爹的往日作風。
一篇理論文章他明明都背誦的滾瓜爛熟了,可是皇阿瑪還要讓他日日背誦,說這樣才能謹記于心。
舒以寧驚呆,她瞪大眼睛感到難以置信,向來勤奮刻苦,好學上進的太子是怎么會說出這種話的。
看對面人被嚇到的表情,胤礽嘆了口氣解釋:“你之前不是總說讓我勞逸結合,我覺得很有道理啊。”
舒以寧哽住,她還說要他跟康熙多多溝通呢,怎么這句沒聽進去,反倒是開始先斬后奏起來了。
“你覺得我做得不對?”看人沒應他,胤礽抬眼表情困惑的看向她。
舒以寧連忙否認:“我沒有,適當休息的確有利于提高學習效率。”
胤礽攤攤手表示那就是了啊。
現在的太子還是恃寵而驕非常任性的狀態。一方面他承受著康熙賜予他獨一無二的尊貴待遇,一方面他在這強壓下又難免會喘不過氣,找點空隙緩解實屬正常。
“不過你怎么來我這里了。”
“我想了一圈,這個時間點只有你這里可以來了。”
嗯,只有她很閑。
“你不怕皇上訓你?”舒以寧好奇,說話時露出刻意的認真。
她當面看見康熙和胤礽相處細節的次數并不多,印象中僅有的幾次都是康熙完全順著兒子,但那都是不觸及到學業這個底線。
倒是很想親眼見證,卷王爹在突然看到躺平的心肝寶貝時會作何表情。
胤礽沒回答怕或是不怕,只是真誠看向舒以寧請求道:“那你到時候可得幫我說話啊。”
舒以寧被逗笑,年紀在長,裝可憐的功力同樣一天天見長。
康熙剛下朝便聽到梁九功稟報說保成告假,心里擔憂正準備去毓慶宮瞧瞧,便又聽梁九功說人去了啟祥宮。
他下意識還以為是舒以寧怎么了,后來想想不太可能,要真有什么,自己怎么可能比保成晚知曉。
然后一進來便看到這么一副場景。
兩個沒事人似的坐在軟塌邊,一個看話本子,一個在自己下棋玩兒。
舒以寧猛的有一種她作為家長陪著學生偷懶,沒成想被老師現場抓包了的感覺。
她忽的從椅子上起身,然后恭敬的給人請安。
這假模假式的動作看在康熙眼里實在好笑。
腦子稍微一轉大概就知道事情的起始了。
“你們還真是有閑心。”他走過去不悅的出聲。
康熙視線轉向舒以寧,正低著頭。
又看向保成,倒是對著他笑,一點兒沒有做錯事的自覺。
康熙遲疑了片刻,然后他對著舒以寧輕聲說:“你先出去吧。”
怕人會多想,后邊又加了句:“這小子向來是人越多的情況下,越得寸進尺。”
好吧,看熱鬧的機會就這么被剝奪了,她同情的看了胤礽一眼,暗示你好自為之吧,現在我就算想幫你說話,也幫不了了。
等快走到門口的時候,舒以寧又想了想,接著迅速說了句:“臣妾覺得勞逸結合其實也挺好的。”
說完還很體貼的給帶上了門。
胤礽噗嗤一聲沒忍住笑了。
“你還笑?”康熙胸口涌出火氣。
胤礽立馬聽話的合上嘴巴。
“你如今膽子這么大,竟然自作主張告假不上課。朕以前是這么教你的?”
“兒子之前聽烏庫媽媽說皇阿瑪小的時候,老師在上邊兒講課您還在底下趴桌上睡著了呢。”胤礽不服氣的回道。
“那是朕三五歲之時,你現在都多大了?”
“不管多大,反正保成都是隨著您的。”胤礽繼續理直氣壯,言下之意他這是基因問題。
康熙一時愣住,雖然不認可兒子的行為,不過保成這句話他還是愛聽的。從小帶到大,引以為傲的兒子自然是最像他的。
他緩了緩怒火,語重心長的說道:“你就算累著了,不知道跟朕說。朕難不成還會勉強你嗎?”
胤礽悠悠說了一句:“您難道不會嗎?”
兩人同時想起之前有次在上書房,大哥隨口跟皇阿瑪抱怨了一句功課太多。皇阿瑪心生不滿,不僅單獨教育了大哥足足兩個時辰,當天還額外給他布置了五頁大字。
就這樣誰還敢說啊……不是給自己找事兒做嗎?
康熙自知理虧,清了清嗓子:“那也不該說瞎話,明明好好的為何說不舒服,更何況身體不舒服應該回毓慶宮休息,而不是跑到這兒來。”
“您不也愛到這兒來?”胤礽不樂意的反駁,他倒不是想休息,就純粹突然不想上課而已,只要不上課,無論是下棋還是看話本子,就算在宮里轉悠幾圈都是好的。
康熙皺眉:“那能一樣嗎?”
“怎么不一樣,就只許皇阿瑪來,不許我來嗎?”胤礽開始耍賴。
康熙頭疼,第一次發現自己親手養大的兒子怎么如此較勁兒。
屋子里一陣沉默。
“待會兒你還是先回上書房。”
胤礽抿了抿唇,充耳不聞看著不遠處舒以寧掛的畫發呆。
“朕跟你說話呢。”康熙眼神犀利,明顯是在克制怒意。
胤礽回過神,然后不由自主的感嘆說了一句:“皇阿瑪您看這畫畫得真好的啊。”
康熙瞬間沒了脾氣。
“這次朕就算了,下次…”想到這是在啟祥宮,何況有人還在外邊候著,康熙也不想跟他繼續爭論下去。
“下次我一定會提前跟您說的,您不會勉強保成的對吧。”
舒以寧一直等在外邊的院子里,中間她試圖聽聽屋里的動靜,可惜什么都聽不到。
過了會兒看門開了,兩人一道兒走出來,她視線先挪向胤礽,見神色如常,應該是沒什么事。
她不清楚倆人到底怎么談的,不過結果就是胤礽被康熙趕回上書房,后者卻留下了。
臨走的時候胤礽還非常怨念的看了他們倆一眼。
看著兒子離開的背影,康熙難掩幾分惆悵情緒:“保成現在越來越大,也有自己的想法了。
舒以寧只當作他在自言自語。
“你覺得朕對他嚴格嗎?”康熙看著她提問。
這下不得不回答了。
“太子是儲君,他身負重任,皇上也對他抱有很大的期望,就算嚴格些也是應該的。”
她講的有些四兩撥千斤,事實上她哪有什么立場來評價這些啊,既沒有生他也沒有養他。
一個孩子的教育問題應該是對他平時關心最多照顧最多的人能有資格去下定論,而平時壓根不怎么關心孩子,只想在教訓孩子的時候展現一副家長做派行為的人才是沒資格插手。
對于胤礽來說,這個人選有且只有康熙一個。
“朕想聽真話。”他說的話不僅委婉還帶著深度,表面自己的態度的同時,還要內涵她不真誠。
舒以寧無語,她干脆直接的回道:“臣妾說的就是真話。”
第76章
康熙嗤笑一聲:“剛剛不是你說的勞逸結合更好?”
舒以寧心虛表示:“臣妾不是怕您怪太子來著。”
“在你眼里,朕成什么了?”康熙一瞬不瞬的看她半晌,皺眉問她。
“一個特別好的阿瑪。”舒以寧吹捧著答道。
無論是否有意迎合,康熙聽著倒是很受用。
“朕過幾日帶你去湯泉的行宮。”
變換話題實在太快,舒以寧遲鈍的用手指了指自己:“只有臣妾嗎?”
“不然你還想要帶誰?你還真以為保成整日可以閑著不成?”因為剛剛聊天的內容,康熙下意識以為舒以寧話里頭說的是保成。
舒以寧聽著自己的意思被理解錯,也沒主動解釋。
康熙大大小小的行宮有很多,職能范圍也各有不同。比方說南苑是用于夏季避暑和圍獵的。
那可以泡溫泉的行宮自然就是適合冬天過去小住了。
湯山行宮位于紫禁城的北邊兒,因為只有他們倆人,所以舒以寧是跟著康熙的御輦同行的。
皇帝的馬車,除了奢華再無其他可說,比她之前坐的好的更不是一點兒半點兒。
當天到的很晚,一整天都在路上也沒剩下多余的精力參觀了,就只想躺下休息。
她住的地方叫壹寧居,舒以寧仰著頭看著牌匾上面的三個金色大字愣了一會兒,好奇究竟是碰巧還是有意為之。
計劃跟不過變化,入睡前腦子還想著第二天的行程,先整個行宮都參觀一遍再去泡湯。
沒想到次日康熙卻帶來一個不好的消息。
“承乾宮派人傳話過來,說是胤禛病了。”
“那咱們趕緊回去吧。”舒以寧想也沒想說道,然后轉頭吩咐巧玉趕緊收拾行李。
事關皇子安危,她也來不及考慮這一來一回的折騰有多累了。
康熙握住她的手,深看了她一眼,頓了頓又說:“朕下午先回宮看看,若是這幾日胤禛好轉無事了,朕再過來,要是不成,朕就派人來接你。你……”
話沒說完,舒以寧搶先開口:“臣妾自己在這可以的。”
簡直從天上降下來一個巨大的驚喜,她都沒想過還可以這樣的嗎。
本來就是不想她來回跑,既然她愿意,那就再好不過。
康熙接著囑咐:“朕留了方全在這兒,你有什么事直接找他。”
舒以寧心里偷著樂兒,臉上仍保持著平靜的模樣,沒有展現出來半點喜悅,話里話外更是不斷讓康熙放心自己。
到了下午,舒以寧正準備著晚上泡湯泉的衣服。
梁九功突然上門。
“皇上讓您過去一趟。”
“現在?”
梁九功點頭,他也是一頭霧水沒明白呢。怎么人都要上御輦了,又倏然吩咐自己去壹寧居喊人。
有什么要說的,上午的時候不全都交代過了嗎。
舒以寧全當這是帝王習性作祟,算了,想到接下來幾天可以獨享這個行宮,讓她跑一躺就跑一趟吧。
康熙果真在馬車前候著她,她走上前剛準備祝愿一路順風。
然后就聽到康熙的聲音,“朕想了想到底不放心,你還是跟朕一起回去。”
舒以寧臉上本來帶著的笑容漸漸消失。
對面的人覺察到,又補充道:“等胤禛病好了,朕再陪你過來。”
她斟酌幾秒答道:“可是臣妾還什么都沒收拾呢。”
“有什么可收拾的,你先跟朕回去,留幾個宮女在這兒收拾就行。”語調透著不容拒絕的威嚴。
舒以寧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么。
康熙轉身先上了御輦,等好久還沒見著人,他掀開簾子,皺著眉頭無聲催促。
舒以寧還站在原地不動,本就氣勢凌厲的人,如今坐在馬車里垂眸看過來的眼神,更顯得自己沒什么存在感。
她深吸了一口氣,仰著頭道:“臣妾不想要回去。”沒等康熙說話她又繼續說,“您趕緊出發吧,別再耽誤了事兒。”
話講完她就轉身離開了,一點也不敢注意康熙聽完話的表情,她這算抗旨嗎?康熙臉色絕對不好看吧。
梁九功在一旁低著頭更是大氣都不敢出。
空氣中安靜的嚇人,偶爾可以聽到寒風吹過,空蕩蕩的樹枝搖擺觸碰的聲音。
沒過多久,只見御輦的簾子被放下,伴隨著一道低沉的聲音“走吧”。
其實舒以寧說那些話完全是嘴巴沒經過腦子,背過身走時,她內心有些打顫。畢竟這算得上第一次正兒八經的違抗皇帝的命令。
她走到一棵隱避的老樹旁藏了好一會兒,等親眼看到康熙的儀仗隊伍離開,才放下心來。
她不明白康熙為何忽然改變主意,不過他應該是發號施令慣了,也接受他人無條件順從慣了,因此做很多決定壓根不需要任何理由,全憑他當下所想。
其實她也解釋不清剛剛突如其來的反骨是緣于什么,她只是不喜歡這種一切都被人安排的感覺。
尤其是這種重活一世還是逃不過被人安排的命運,簡直討厭至極。
她本來就做好準備回去的,可讓她留下的是他,接受之后,突然讓她跟著走的還是他,自己似乎沒有主觀思想能力,從頭到尾都必須按著他不停變化的想法來。
哪怕在這個地方,服從皇帝的話再正常不過。
可她莫名想反抗一回。說不清這種心態。是試探他人的底線還是挑戰自己的個性。
舒以寧輕嘆一聲,決定想不清就索性不要深想,沒必要給自己找不痛快。
康熙是在第三天晚上回的行宮,彼時舒以寧正在湯泉處。
人進來的時候,她聽到了腳步聲,旁邊原本伺候的宮女都垂著腦袋悄聲退下了。
不用回頭就能猜到是誰來了。
舒以寧維持著現下的動作沒有動,反正人已經得罪,現在道歉認錯更來不及,也不差這點沒規矩的行為了。
人的膽子就是這么慢慢練大的,在一步步試探對方的底線中逐漸有愈發加深的趨勢。
康熙看著面前半天沒變化的后腦勺和半張側臉,不禁感嘆道:“你現在確實有幾分本事了。”
“謝謝皇上夸獎。”她聲音淡淡,被溫泉里的熱氣熏得有些低甕。
可能是背對著他,不用直視那張面孔,舒以寧沒由來的無所顧忌。
雖然不愿意往深處想,但是那日康熙獨自離開就已經是縱容了自己,所以現在更加放飛自我,就當是壯膽了。
“你故意和朕對著干?”
“皇上為何這么說?”
“你無非是看在朕縱著你的份上,不愿跟你計較,所以如今才這么大膽。”
無論是被扣帽子的感覺,還是被戳破想法的感覺,都同樣惹人心煩。
“我才沒有,明明是你出爾反爾在先。”
舒以寧晚上喝了點果酒,現在身體泡在水里,沒有醉,腦子有點暈乎。所以一時著急說出的否認話語才會口無遮攔。
最后一個字從嘴里冒出來后就意識到不對勁兒,她慌亂著說:“臣妾的意思是,明明是皇上先跟臣妾說好的,卻又突然改變。”
康熙笑起來:“上一句說的什么,再說一遍朕聽聽?
“什么都沒說,皇上聽錯了。”舒以寧咬著牙繼續狡辯。
康熙抬起腳步靠近她,蹲下身從一側輕輕攫住她的下巴。
“你要朕幫著你重復一遍?”他嘴角噙著打趣般的笑意。
有些人生來就是逃避主義,必須要在他人的脅迫下才會做出選擇和面對。
舒以寧雙頰泛著粉色,長時間在熱氣的熏托下雙眼透著茫然,光色盈盈般讓人心軟。
她被迫注視著面前的人,四目相對后的短促瞬間里,視線匆匆在他臉上逡巡了一遍,沒看到什么其他的意思。
微微挪開眼睛,看向旁邊冒著白色霧氣的水面,只得無奈承認道:“你出爾反爾在先,我不恭不敬在后。”
康熙笑起來,緊接著開口:“這不是挺好,以后就這樣。”
舒以寧怔住,她覺得康熙有病。
“皇上是不是覺得我很特別?”她忍不住內心的好奇,順應著對方的意思在自稱上也有了變化。
康熙掀起眼眸,面上帶著困惑。
“因為我故意這么說,皇上會覺得我跟其他人不同?所以喜歡?”舒以寧含含糊糊暗示他不過也是個會被忽悠的俗人而已。
康熙似乎是一眼就瞧明白了她的心思,微瞇著眼睛注視著她,也不說話。
片刻之后,他稍稍揉了一下女人的下巴隨即放開,然后走到一邊才開口:“少自作聰明的掩飾自己。”
舒以寧聽了暗暗翻了個白眼,實則不滿這人太會洞察人心。
或許時間會弱化矛盾,使人冷靜。
哪怕只有三天,康熙早已忘了那日的憤怒,而現在腦子里只剩下她語笑嫣然的臉龐和剛剛手指停留在她下巴時候濕漉漉的觸感。
“你泡了多久?還不起來?”
她倒是想起來,可現在這樣怎么起來,身上只穿了一件能望到底的薄紗。
“皇上是剛到這里嗎,今天應該很累吧,怎么還不去休息?”她顧左右而言他的反問。
“在等著你起來。”語氣平和,但舒以寧卻聽出了一種她今天不在他面前起來,他就不走的意思。
忽然也有種想要繼續跟他耗到底的準備,不過身體還沒沉到泉底,耳畔就傳來一道聲音,“或者你想要朕也下去?”
她轉頭看過去,驀地對上一道炙熱的眼神。
畢竟不是第一次,這種事又不需要用多直白的言語來挑明,即使是一個眼神一個動作,雙方便都心知肚明。
她直接起身,然后迅速拿過旁邊的外袍裹住身體,忽略了某個位置投來的的灼熱目光,大步朝自己住的地方走去。
第77章
次日一早醒來,全身都傳來運動過度的酸痛。
旁邊的人還闔著眼睛,舒以寧好奇他到這邊之后該怎么處理政事呢,還是說很快就要回去?
想到又要回宮,舒以寧發自內心的有些郁悶,輕不可聞的嘆息了一聲。
突然傳來一道聲音:“嘆什么氣?”
舒以寧回過神來,佯裝驚訝的樣子:“皇上醒了?”
康熙不答話繼續重復一遍問題:“剛剛你嘆什么氣呢?”
舒以寧想了想,打算糊弄著過去:“人嘆氣,十有八九是因為餓了。”
康熙哼笑一聲,很明顯不相信這個信手拈來的理由,不過他也沒拆穿。
兩個人大清早閑著躺在床上一來一往聊天的情況是少之又少,這種氣氛總感覺怪怪的。
舒以寧開始沒話找話:“四阿哥好些了嗎?”說完又覺得自己簡直明知故問,要是沒有好他會過來嗎…
康熙聞言轉過頭,目光掃過她安靜閑淡的臉,才回道:“已經沒事了。”
舒以寧默默哦了一聲。
“這些天都做什么了?”
“沒做什么,也就逛逛園子,泡泡溫泉。”舒以寧明明在實事求是的匯報,但是聽在人耳朵里總有種無所事事的感覺。
所以康熙聽完嘴角揚起笑意,好像在說你看吧,非要自個兒待在這兒,還不是這般無聊。
舒以寧覺察到,心有不忿,然后義正言辭的說:“反正我覺得挺好的。”
“你覺得好就好吧。”康熙輕描淡寫的回應,臉上表情也很平和,但就是有種渾然天成的敷衍氣勢。
舒以寧氣急,不過想到這件事比較敏感,既然翻篇,就不宜過多翻回來倒騰,索性閉了嘴。
又躺了不久,康熙緩緩開口:“睡足了就起來吧,你剛不是餓了?”
她閉了閉眼,心念果然不能隨便說瞎話。
冬天的早晨就算是醒了也只想賴著不起床,寧愿餓著。
剛準備再重新找個理由,誰知道康熙的下一句話來得更快。
“不管餓不餓,這個點兒也要起來了,今天還要回宮。”
舒以寧的心可謂是瞬息萬變,自己猜的是很快要回去,沒想到直接快速到今天了。
忽然什么冒進腦子里,她直接問道:“皇上是來接我回去的?”
康熙已經起身,他坐在床邊,看著仍舊躺在床上不愿意動換,語調慵懶的人說:“本來準備今天帶你出去逛逛的,不過看這樣子你是不想去了。”
哪有不想去,錯過這次下次又不知道是什么時候了,她撐起身體,一時著急手忙抓住他的手臂說:“沒有,我很想去。”
康熙臉上露出笑意,捏了捏舒以寧放在他胳膊上的手指,悠悠說道:“那還不趕緊起來。”
舒以寧換了一身提前備好的宮外女子常穿樣式的衣服。
康熙看了點點頭,然后少見的夸了句還不錯。
她沒當回事兒,內心對這人總是口是心非的習慣早就已經見怪不怪。
不知道是因為康熙的御輦太舒服,還是因為前一晚折騰的太過分又沒怎么睡好。
回程的路上,舒以寧一上馬車沒過多久就睡著了,睜開眼的時候天色已經漸漸暗下來。
她看著對面從她閉眼前就跟那坐著的人,從始至終要么在看書要么在批折子,覺得這對比實在是太鮮明。
“睡好了嗎?”康熙的目光從書中挪到了舒以寧臉上。
舒以寧揉了揉有些麻的左邊胳膊點點頭,本想問問他有沒有休息,可是一想到這地兒也就一個人睡比較寬敞舒服,還都讓自己給占了,又被迫把到嘴邊的話給咽下去了,換成:“皇上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一會就該到了。”
好吧,自己還是真挺能睡的。
到京城的時候恰好趕上晚膳的時間點。
梁九功提前安排了京城很有名的一家酒樓,他們到了之后直接進了二樓的雅間。
店老板進來招待的時候,對著康熙一個勁兒的“爺,這個。爺,那個的。”
讓人聽著忍不住想笑。
店老板離開后,康熙轉頭不解的看向她:“有那么好笑?”
舒以寧迅速搖頭否認:“沒有,只是有些不習慣而已。”
梁九功正在給康熙倒酒,康熙指指酒杯,挑了挑眉望向她戲謔道:“要不要來點兒?”
舒以寧知道他在暗示自己上次的醉酒狀態,不禁低聲反駁:“其實我酒力挺好的。”
想了想又補充說:“不過今天還是不喝了,待會兒不還是要逛逛嗎。”
她可不想好不容易出次宮,還是暈乎乎的狀態,然后回去睡了一覺全給忘得一干二凈了。
酒樓的菜跟宮里頭還是有些區別的,拋開味道不談,舒以寧竟然能吃出點兒煙火氣,當然也可能是心理作用,又或許環境因素,門外熙熙攘攘的聲音讓人產生了這種親切的感覺。
飯后天已經完全變黑,路邊的店家門口都掛上了紅燈籠,哪怕是寒冷的冬天,街邊的行人依然很多。
康熙牽著她的手,手指一直緊扣著內腕。
剛吃完飯從室內出來的原因,那里溫度灼熱,脈搏跳動。觸感過于直接,舒以寧不自在的轉了轉手腕,卻間接使他的手指沿著自己的肌膚摩挲了一圈。
舒以寧無奈吸氣,算了,握就握著吧。
街上的小商販各式各樣,吃穿用度應有盡有。
一路都能聞著食物的香味,可惜剛剛吃飽,胃里實在沒有地方放其他的東西了。舒以寧邊逛邊暗暗后悔,早知道應該先逛再吃的。
康熙瞧見她饞的樣子,讓她想吃買就是了,舒以寧擺著手拒絕,她了解自己,最多也就嘗個味兒,吃不了多少的。
中途路過到一個賣石雕的攤鋪,清朝石雕技術比較好,不過這家的石雕都是些神獸之類的小玩意兒,特別之處是每一只石雕都特意給上了彩繪。
只是不經意間掃了眼,舒以寧便停住了腳步。可能是自己喜歡畫畫的緣故,她對這些帶顏色的手工制品擺件莫名的感興趣。
“皇上覺得這個如何?”她舉起一個看不出是什么,身體勾了金色掐絲的異形獸。
康熙漫不經心的給了個眼神,沒做出評價,只道:“你喜歡就買。”
舒以寧抿了抿唇,自顧自的說道:“是送給太子的,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喜歡。”
康熙斜睨了她一眼,語氣平淡:“你送什么他不喜歡?”
舒以寧想想也是,轉身對著擺攤的小商販說道:“那就拿這兩個吧。”她抬手又指了指旁邊的另一個紅色的神獸,讓人一起算上價錢。
康熙示意后邊跟著的梁九功付錢。
“等等。”舒以寧忙攔住,她看向康熙主動解釋:“我來付錢就可以。”
哪有送人的東西還要讓其他人買單的道理,再說她現在也不缺錢,自從有了那兩箱金元寶,身家甚至還算得上比較富裕。
她付完銀子,然后又仔細看了一眼是否完好,接著把手中剛剛問康熙那只的金色異形獸遞出去,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輕說道:“這是給皇上的。”
舒以寧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邊,披風上的白色毛領襯著她的膚色愈發白皙。嘴角正噙著很深的笑仰頭望著他,各式各樣的花燈光色照映在她臉上,讓這笑容更顯生動自然。
等了許久,看面前的人半天沒反應,舒以寧微蹙著眉,嘴里嘟囔著說了句:“不要算了。”
說著正準備往回收回手,康熙立馬握住她的手心,大掌將她的手和掌心里的東西一并握住。
嗓音暗沉的出聲:“沒說不要。”
舒以寧笑了,動了動手心把東西塞進人手里。
第78章
前一晚逛的太晚,舒以寧回宮后第二天睡到快中午的時候才起來。
最近幾天一連串的奔波,在路上的時候不覺得,等回了宮歇下來才發現哪哪兒都不舒服,疲倦直奔而來。
幾日后的請安,舒以寧還適應不過來突然早起,所以人到承乾宮的時候身體都是飄乎乎的,整個人都像踩在云端里,對別人說的話都反射弧過慢。
從承乾宮出來,端嬪欲言又止的看了舒以寧一眼。
她覺察到問:“姐姐有話要說?”
“你走的這幾天,宮里頭有些傳言…”端嬪一副不知怎么開口的樣子。
“是關于我的?無妨,你直說就是。”
怪不得剛請安那會兒總感覺身上投來各種眼神,她還以為是自己太累導致臉色太難看的原因。
端嬪稍稍斟酌了一番:“從皇上把啟祥宮東配殿給你開始,再到單獨帶你去行宮,又特意去接你一趟。后宮就有些傳言說皇上如今太過盛寵你,而且有意往敏惠恭和元妃和孝獻皇后那兒引。”
舒以寧隨之一愣住,沒想到這種事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端嬪話里的兩人分別是皇太極和順治赫赫有名的寵妃,也就是這倆的故事才衍生出了所謂愛新覺羅出情種的言論。
具體真假先放在一邊。
不過她實在是好奇:“當初那幾位娘娘受寵的時候,沒有這些傳言嗎?”宜妃她們受寵的時候應該不會次于自己,還是說這個傳言純粹針對她的。
端嬪看她一副絲毫不在意的模樣,還有心思問其他人的事,不禁感嘆這人心大。她想了想回答:“倒也是有的,不過她們畢竟有子嗣有家世,可對你來說,這樣的傳言并不好。”
說的有道理,她無依無靠還是個漢人,站得太高容易跌得更慘。
端嬪看舒以寧目無波瀾,控制不住內心的詫異:“你不擔心?”
舒以寧怔住,難道她該擔心嗎?擔心什么。
這事上她頂多算個被動承受者,主動權在康熙手里。
而且就算她擔心也沒有什么用,要是康熙顧忌的話接下來就會有所收斂,維持后宮平衡是他最擅長的事了。
端嬪瞧著,忽然覺得舒以寧這樣也挺好,對什么都淡淡的,想得少就沒那么多煩惱。她嘆了口氣,又道:“不過我倒想說句真心話,無論如何,你還是得盡快有個孩子。”
帝王的寵愛能有多久,只有子嗣才是護身之本。
舒以寧只隨意應了一聲。
既是傳言就肯定不是一個人知道。
乾清宮正殿,梁九功正將同樣的話匯報給桌案后的人。
康熙聽了若有心思,接著嗤笑一聲說:“既然都這么傳了,那朕是不是得坐實這個名聲,給她封號也叫“宸”或是“賢”才說的過去。”
梁九功心里一顫,抬頭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腦袋。這話聽不出來究竟是隨口打趣還是內心確有此想法。
伺候了這么多年,他也是越來越琢磨不透,皇上如今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舒以寧倒沒怎么把這事放在心上,不知道是不是康熙的安排,沒過多長時間宮里的傳言很快就消失的一干二凈。
“主子,春柳在外邊想要見您。”
人自進來請安完就一直不吱聲,舒以寧只能主動開口:“你有什么事找我?”
春柳抬起頭,緊張的咽了咽口水,又小心翼翼的解釋道:“那件事…奴婢不是有意跟安嬪娘娘說的,是有次不小心講漏嘴了,然后被安嬪娘娘給逼問出來的。”
舒以寧手中的筆頓住,憑借她的一面之詞,不夠有說服力。
但事情已經發生,問題也已經解決,現在也沒什么可追究的。況且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即使她不說也不定就能隱瞞一輩子。
舒以寧緩了緩點頭:“我知道了。”
春柳看著面前一臉平靜的人,驚訝的睜大眼睛:“娘娘不怪奴婢?”
“過去的事不想再提。”舒以寧眼神回到畫紙上,不在意的回道。
春柳猜想這過去的事應該還包括自己當初投向安嬪,她沉默了片刻后說:“奴婢要去浣衣局了,臨走前想跟娘娘打聲招呼。”
舒以寧微微頷首,看向她:“那祝你順利。”
見人離開,舒以寧招呼丹青來問:“她為什么要去浣衣局?”
按理說那事都發生好久了,不至于到現在開始秋后算賬吧。
“奴婢也不知道,只是近些日子,安嬪娘娘手底下不少奴才都給打發到各個地方了。”
舒以寧弄不懂,同住一個院子,只希望不要再有不必要的麻煩就好。
天氣剛轉暖幾天,又迎來倒春寒。
所謂春捂秋凍的古話還是有些道理,天氣變化得快,容易生病,最近宮里好多染上風寒的。
舒以寧又換回了有點厚度的衣服,往乾清宮走去。
自那個所謂的傳言后,這還是第一次康熙傳她到乾清宮伴駕。
“朕這些日子有些忙,剛閑下來。”自從去年臺W收復成功,忙著后續的事宜,還有告祭孝陵,今年的南巡,件件都等著他定奪。
“朕沒去找你,你也不來找朕。”康熙話里像是抱怨。
“皇上不是說忙嗎?我怎么好來打擾。”舒以寧正好用剛剛他說過的話頂回去。
康熙噎住,他擰著眉說:“你的意思倒是你做的對了,那是不是還要朕獎賞你?”
舒以寧抬眸,順著他的話問:“那我可以指定獎賞嗎?”
康熙簡直被氣笑,又估摸著她是不是真有什么想要的東西才會這么主動,便清清嗓子問:“你想要什么?”
舒以寧愣住,她懷疑康熙腦回路異于常人,只得尷尬的回了句:“我開玩笑的。
然后立馬話鋒一轉:“我餓了。”
“想吃什么?”
舒以寧想了想說:“銅鍋涮肉。”
康熙笑出聲音,大概覺得自己想半天也就想出個涮肉實在有些敷衍,但還是轉頭吩咐梁九功去準備。
東西備得很快,舒以寧瞧著一大桌子的菜,想著吃火鍋吧還是人多熱鬧些,便向康熙提議要不要把胤礽叫過來。
“你找他有事兒?”
舒以寧搖頭說沒有,然后又解釋上次胤礽知道自己單獨去行宮后好像有些不開心,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敏感了。
“那小子在你面前裝可憐呢,先前在朕跟前還說要多帶你出去玩兒。”
舒以寧:……
小小年紀如此腹黑,實在讓她佩服。可后一句話聽著又讓她心底涌出陣陣感動,算是沒對他白好。
銅鍋冒著熱氣,水在里邊咕嚕嚕冒著泡兒。
舒以寧平時不太喜歡吃羊肉,可涮肉主要吃的又是羊肉。吃這個畢竟是自己提出來的,她勉強的吃了幾口,然后就安心的專注于各種素菜。
“聽說前些時候安嬪那個奴才找你了?”
舒以寧吞下嘴里的藕片,又喝了口手邊的茶:“皇上是說春柳?”
康熙點頭,又問:“她找你說了什么?”
“也沒說什么,就是說那件事她不是有意的,然后說要去浣衣局了,跟我告別來著。”舒以寧一老一實的如實匯報,語氣平淡,聽不出任何情緒。
“這種奴才無需搭理,你是主子,對待奴才就該有個主子的樣子。”
話聽著有點兒爹味式說教的味道,可轉頭一想他都是十幾個孩子的爹了,可不得爹味兒嗎,舒以寧也懶得反駁了。
“還有那個丹青,也沒什么奴才的樣子。”
這才是他想表達的重點吧,舒以寧真是百思不得其解,他到底哪里看丹青不順眼,簡直偏見頗深,時不時在她面前說人壞話。
正好趁著這次機會把心里的困惑問出來。
誰知康熙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說了句:“朕自有道理。”
第79章
小滿將至,正值雨季,一連下了好幾天的雨沒停,整個宮里都透著沉悶。
雨淅瀝淅瀝落在地上,濺起一圈圈水花,舒以寧看著窗戶外邊發呆。
這幾個月宮里發生了不少事,還都是不好的事。
先是宜妃姐姐郭絡羅庶妃去年生下的皇子突然去世,甚至都還沒有來得及序齒。再是郭絡羅庶妃經受不住兒子病逝的打擊,不久后也撒手人寰了。
只留下了可憐的四公主一個人,好在宜妃是個心地善良的姨母,先前也本就一直把四公主當做親女兒對待。
前些天在承乾宮請安的時候見著宜妃,她的面容只一眼就能看出十分憔悴。
在舒以寧的印象中,宜妃一直都是大氣明艷的華貴形象,神態從沒有如此低沉過。
不過想想也能理解,在姐姐的細心照顧和陪伴下在宮里頭生活了這么多年,猛的一下子要面對姐姐和侄子離世的雙重打擊,一時半會兒都很難走出來。
雨勢減小,良久后便戛然而止。
可能是這幾日的潮濕讓人心底煩悶,舒以寧突然想出去走走。
御花園的海棠花開得正盛,先前每天人都不少,這個時間點兒估計可以好好觀賞了。
大雨停歇后的宮道一片寂靜。
要么說古代工匠的智慧讓人欽佩呢。
紫禁城的排水系統好到讓人難以置信,這么連著下了好幾天的雨,宮里的地面愣是一點兒積水都沒有,她還多此一舉的穿了雙牛皮底的靴子。
去的途中恰巧碰到宜妃一行幾個人,舒以寧低頭示意了下算是行禮。
“等等。”
舒以寧停住腳步,回頭見宜妃正朝自己走過來。
“你這是要去哪里?”
“嬪妾準備去御花園逛逛。”舒以寧如實回答。
“那我跟你一道去吧。”宜妃頓了頓開口,她微微勾著唇角,只是那笑容卻有些心不在焉。
然后兩人就順道一起走了。
“我剛從佛堂回來,去給姐姐奉了本佛經,又燒了柱香。”宜妃主動搭話,語氣透著疲憊。
舒以寧也不好不吭聲,見她后邊就跟著一個宮女和抱著九阿哥的奶嬤嬤,便問道:“怎么沒看見四公主?”
“怕她待在翊坤宮總想起姐姐心里頭不好受,就送到壽康宮太后那兒待陣子,正好她跟小五關系好,平時也能有個伴兒。”
不得不說,宜妃這個姨母確實很合格,該想到的都想到了。
御花園種植的海棠花品種是垂絲海棠,淡粉色,花絲向下垂落,名字就由此而來。
雨后發散的枝條淺淺掛著,花瓣更顯嬌嫩。
舒以寧正認真看著,身后驀地傳來一道沉重的哽咽聲。
“姐姐生前最喜愛海棠花了。”
說完這一句,宜妃的眼淚便止不住的往下掉。
“明明生下了小阿哥,一切都在慢慢變好,剛要到享福的時候,就這么走了。”
宜妃的哭聲越來越大,有種之前都一直在強忍著,這次才一次性把感情全都宣泄出來的感覺。
舒以寧不太擅長安慰人,尤其是這樣的情況,她覺得安慰似乎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
或許宜妃也只是單純想發泄情緒而已。她給人遞完一方干凈的手帕后,就安靜的在一旁站著。
接下來的時間舒以寧被動聽著宜妃口中從進宮前說到進宮后發生的種種,主要論述她跟姐姐的感情到底有多深,姐姐對她有多好多照顧,她過得這么自在全都是有姐姐在的緣故,中間還要時不時的問上幾句得到她的回應,所以全程她連開小差走神都不敢,比聽課還認真。
宜妃說著說著漸漸平靜,舒以寧松了一口氣。
九阿哥現在才一歲多點兒,在奶嬤嬤的懷里正嘬著手指吃。
他什么都不懂,一雙大眼睛傻愣愣的看著他額娘又是哭又是笑的,過了會兒又挪了挪眼睛直勾勾盯著舒以寧看。
舒以寧接收到小朋友的視線,揚了揚唇對著他很友好的笑了一下,沒想到下一秒九阿哥就咧著個嘴嗷嗷哭起來了。
……
她發現了,她的確不招孩子喜歡,上次出宮在路邊逗一個小嬰兒也獲得了同樣的效果,為此康熙還笑話她好久,說以后她當額娘了怎么辦。
這么看太子以前喜歡親近自己,還夸自己漂亮又溫柔,在小孩子中屬于特殊了,真是神奇的一件事。
怪不得他是太子呢,人中龍鳳,審美果然跟平常人都不一樣。
宜妃聽見兒子哭的聲音,立馬從奶嬤嬤手中接過九阿哥抱在懷里來回哄著,然后拍了拍他的后背又道:“我們小九哭得這般難過,肯定也是想姨母了對不對…”
舒以寧:“……”
臨近端午節,后宮不知怎么忽然掀起一股給皇上送粽子的風潮,還都得是后妃親手做的。
大家都送,舒以寧也得隨大流,不能搞特殊化。
鄭年有得了信兒還特意過來找她商量要準備什么餡料。
他嘴里侃侃而談,什么蜜棗的,花生紅豆的,紫米桂花的,蜂蜜蓮子的,綠豆百合的,給舒以寧說了一大串兒。
舒以寧嫌麻煩最終決定就做最簡單的蜜棗,反正送過去康熙也不一定會吃,何必給自己找那么多事兒。
其實食材都提前被人準備好了,她也就是把糯米和蜜棗放進去,再將粽葉包起來,最后交給鄭年有蒸好,裝盤。
想著所謂的親自做她就控制不住覺得好笑,這不完全是自個兒忽悠自個兒嘛。
拿著東西到乾清宮的時候,外間的桌子上已經擺了不少膳盒,看來自己送的還算晚的。
就知道送了康熙也不會吃的,真吃這么多糯米非得腸胃消化不良不成。估計就是妃嬪送了,心意到了,康熙看見了,這事也就算結束了。
舒以寧悄悄把膳盒放下,正準備離開。
梁九功突然從里間走出來,恭敬的對她說:“皇上請您進去。”
她原地糾結了幾秒,之后還是提上膳盒一同進去了。
接著在康熙的示意下,把盒子里的琺瑯盤子端出來,如此漂亮的盤子上放著兩只造型一般的綠葉粽子,顯得格格不入。
她小心仔細的拆開粽葉,煮熟的白糯米里邊躺著一顆孤零零的蜜棗,看上去質樸又實在。
康熙掃了一眼然后掀起眼皮問她:“你就這么敷衍朕?”
舒以寧不解,這怎么是敷衍了,她送的難道不是粽子嗎,又不是抓一把生的糯米送過來了給他吃。
“你要不去瞧瞧人家送的是什么樣的?”
舒以寧還真跑去瞧了,一個個打開盒蓋。先不說是什么餡兒的吧。她們竟然包的粽子外形都各式各樣,有枕頭型,四角的,牛角的,甚至還有馬蹄形的。
在有了對比的情況下,她平平無奇的三角粽確實可以稱得上應付了事,尤其是她連蜜棗也只放了一顆。
“我就是猜到其他人的花樣多,怕皇上吃了膩味,所以想著準備了最尋常的。”舒以寧開始胡亂糊弄,絕對不能承認自己敷衍,這不是正中他下懷嗎?
康熙似笑非笑的看著她說:“朕還是第一次聽人把圖省事說得如此冠冕堂皇。”
說雖是這么說,他還是從舒以寧手里接過咬了一口。
“皇上覺得怎么樣?”舒以寧在一旁躍躍欲試的問道。
康熙看她半響,目光深邃,看得舒以寧以為這玩意兒好吃的超乎尋常了。
心里止不住興奮,剛準備開口繼續詢問,然后耳邊就傳來一句讓人很想翻白眼的話。
“普通的粽子,普通的餡兒,普通的味道。”
舒以寧火大,但也只能默默在心里補充了一句:給普通的你吃最適合不過。
最后康熙還是吃完了一個,剩下的那一個在他的要求下自己吃了,理由是要讓她嘗嘗事實是不是如他話里所言。
吃完之后的感想就是:嗯,確實普通。
康熙見她吃完拒絕作出評價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
然后舒以寧堅定的認為除了咸口和甜口之分外,粽子的味道應該都差不了太多的。
端午節過后,南巡的行程安排便不緊不慢的在一步步進行中了。
南巡和先前的木蘭圍場秋狝不同,后者離得不遠,又是固定地點,所以宮里所有人都可以跟著去。
但是南巡時間兩三個月之久,地方又多,若是后妃阿哥公主們都跟著去,耗費的人力物力還是太大。
拋開爭寵這點不談,誰都想出宮玩玩兒,哪怕跟著馬車換個地方住,換個空氣呼吸都比一直待在宮里自在。
所以最近這些天往承乾宮拜訪的人是一波又一波兒,南巡的后妃名單還是如往常出宮一樣,都是先由皇貴妃列好提交上去,再由皇上最終定下。
當然皇上頂多也就會加幾個人,并不會駁了佟佳氏臉面劃掉她寫下的人,所以皇貴妃這兒儼然變成了一個很值得的討好對象。
本來慈寧宮也不失為一個辦法,不過太皇太后卻提前放出了信兒,說身體不適這次不跟著南巡,眾人也就打消了從老祖宗那兒入手的念頭。
康熙上次跟舒以寧提前南巡的事還是一年以前,她也擔心,要是他突然忘了曾經答應過自己又出爾反爾怎么辦。畢竟他是皇帝,怎么說都行,全靠上下嘴皮一碰的事兒。
怕人忘了,因此她特意在最近某次運動完之后重新提了一遍。
然后康熙涼涼的看了她一眼說:“朕又不是你。”
雖然沒有直白的點出來,但是舒以寧聽懂了,他在暗示自己失憶的事情。
直覺告訴她,這件事有可能以后會被他三天兩頭拿出來說…
第80章
九月份,康熙的鑾駕離開了紫禁城。
舒以寧這次的馬車較上次又提升了一個檔次,內里寬闊,還有桌幾和可供休息的軟塌。
當然,再舒服的馬車也敵不過一連十多天的路程。
南巡路途遙遠,因此行程較趕。除了每晚能在行宮休息,白天就是暫停下車吃完飯再繼續上路,很有現代旅游團的那種感覺。
吃飯的地方就是臨時搭建的小桌子。膳食由皇帝的膳房統一制作,再分發給她們。畢竟是在路上,哪怕食材再好再新鮮,時間緊急也做不出多美味可口的東西。即使是有當然得緊著皇上先來。
“奴才給舒娘娘請安。”
聽見聲音舒以寧回頭看去,是康熙身邊的方全,手里頭提著個膳盒。
“皇上猜娘娘可能胃口不太好,特意吩咐奴才給您送些開胃的吃食來,這是剛蒸好的蟹粉小籠包,還熱乎著呢,您趕緊嘗嘗。”
說起來這蟹肉還是昨兒個經過德州之時,東營的巡撫掐著點兒送過來的,送到了統共也沒剩下幾只新鮮活著的蟹,皇上說啟祥宮主子喜歡這個,便吩咐廚子全都做成小籠包,給人送過來。
這次跟著出宮的妃嬪除了舒以寧,就只有兩名庶妃。本來皇貴妃定的名單里還有宜妃,不過宜妃以姐姐剛去世不久為由,說要在宮里悼念姐姐,佟佳氏便給劃去了。
舒以寧也沒明白怎么就這么幾個人伴駕,后來想著估計是此次南巡以政事為主,并沒有多少游玩的性質,帶多了人影響也不好。
方全把包子的屜盒擺好便離開了,舒以寧有些尷尬,對著同桌子上的兩名庶妃,正準備分著一起吃,倆人卻忙著急的擺手拒絕,看她們那么堅決的態度,自己也不好勉強。
小籠包的皮很薄,是南邊的做法,輕輕一咬,汁水便在嘴里炸開,蟹肉的鮮美口感直接沖擊到味蕾里。好吃到她深嘆一口氣,平心而論,是這幾天吃的最幸福的一頓。
康熙的御輦離舒以寧有些距離,她幾次掀開簾子看外邊,都能瞧見從后邊的大臣和從前方回來的大臣經過她的馬車相向而行,應該都是到康熙的御輦商議政事。
就是在路上一刻都不能閑著,當皇帝可真辛苦啊。
太子也同樣,他這次白天全程都在康熙的御輦里跟著學習,前幾天怕她一個人無聊給她送來幾本新鮮的話本子,話還沒說上幾句,又著急忙慌地跑回去了。
到濟南府的行宮是下午,行宮處處布置都是一片嶄新,據說就是為了迎接皇帝此次南巡,在幾年前特意建造的。
因為康熙在此處要去祀泰山神以及去趵突泉題字,所以舒以寧總算可以在這里稍稍歇上兩三天,也終于不用早起趕路了。
舒以寧托著下巴正神色懨懨的靠在榻上,感嘆這幾日真是把人累夠嗆。
康熙來的時候便瞧見她這副模樣,不禁笑道:“這就累了?之前不還一個勁兒的擔心朕不帶你過來嗎?”
舒以寧嘆了口氣,也不好說什么,當時自己屬于滿心只有出宮的憧憬,反而低估了路途的勞累。
更何況出來了才知道,這跟秋狝大有不同,雖然同樣有政治意義在里面,但是秋狝或許是以圍獵作為橋梁,因此還帶著些樂趣。
相較而言,南巡就是純粹的政治任務,起碼她感受到的當下是這樣的。比之前去木蘭圍場更受罪得多,途中一點都不輕松,只有趕路的緊迫感。
“等下月到了江寧,朕就有空了,到時候再帶你好好逛逛。”康熙笑著安慰道。
晚上兩人是在一起用的膳,舒以寧本以為康熙要在這兒休息,可他梳洗完便披著個外袍坐在桌案后,并沒有要安置的意思。
“皇上不睡嗎?”她打了個哈欠,困意控住不住的涌上來。
“朕的折子還沒到,你先睡吧。”
宮里的奏章定好的兩日一送,之前都很準時。今天也不知道是路上耽誤了,還是怎么的,遲遲未到。
說完又問她:“朕在這兒會不會吵著你?”
舒以寧說不會,她現在累的就算身邊有人敲鑼打鼓都能立馬睡著。
半夜模模糊糊之間睜開眼睛,看見不遠處的桌案還坐著個人,她本想開口說幾句話,但是實在抵不住困意,翻了個身又睡著了。
次日窗外已蒙蒙亮,她手無意間摸到身邊的空處,驀地醒了,然后看康熙還在原地方跟那兒坐著,忍不住驚訝的詢問:“皇上一晚上沒睡嗎?”
康熙聽見聲音抬頭看過去,舒以寧正半躺著頂著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注視著自己。
他放下手上最后一本奏章,然后回道:“折子凌晨才送到的,朕剛批完。”
舒以寧怔住,雖然早就清楚他敬業勤勉,但沒想到了如此地步。
也算是親眼見識到了今日事今日畢的正確示范。
看窗外朦朧的亮度,她想了想問:“現在還早,那皇上要不要再睡會兒?”
康熙站起身動了動略僵的胳膊,隨即走到床邊,舒以寧自覺的往旁邊挪了挪身體。
“只能瞇一小會兒,朕今天還要見濟南府的巡撫。”
“那皇上身體受得住嗎?”
康熙嘴角噙著抹笑意:“當初平定三藩那會兒,朕連著幾天幾夜都沒怎么睡覺,困了也就靠在榻上稍微瞇一下。”
好吧,這是仗著身體好又年輕隨意折騰。
他躺下后把舒以寧翻了個身摟進懷里,輕聲說了句:“睡吧。”接著就闔上了眼睛。
舒以寧的臉被迫對著人寬厚的胸膛,有點不舒服,她小心的動了動腦袋,過了不久聽見頭頂傳來的平穩呼吸聲,也跟著閉上了眼睛。
等她再次醒來的時候,身邊已經沒有了人,窗外也已大亮。
日夜焦勞還有這么好的精神,不知道是該佩服他的身體體能還是強大的意志力。
在濟南的行宮待了兩天,隊伍繼續往南邊出發,目的地是淮安,也是此次南巡的首要任務之地。
康熙自十六歲親政,便以三藩、河務以及漕運為三大事。尤其是在平定三藩,統一臺W以后,河務治理便成為康熙心中的重中之重。
清朝入關以來,南邊河道因戰亂頻繁年久失修,導致水患常發,災害連年,人人深受其困。村民百姓良田被淹,道路受阻,損失財產先不論,更嚴重的情況就是傷亡太多。
康熙便下決心一定要把黃河流域的水患治理好。
其實這些年康熙已經做了不少工作,也取得了初步的成效。比如沿河地方栽植很多柳樹,以備河工之需。命靳輔為河道總督,批了幾百萬兩黃金進行大規模的河道治理。但是淮揚地區的水災并未明顯好轉。
康熙唯恐地方官吏敗壞,玩忽職守,失法治河。才動了不遠萬里,也要親閱河堤的心思。
淮安是黃河、淮河、運河三水的交匯之地,也是治河的關鍵位置。
人一到淮安,康熙也來不及休息,便馬不停蹄的帶著胤礽親自視察黃河北岸的各項工程現場,除了巡視河工,還要指授治河方略。
在靳輔的陪同下,每日步行上十余里,就怕還有遺漏的地方。
幾天下來,胤礽的臉都曬黑了一圈,身上腿上也全是泥濘,很是狼狽,完全沒有平日里天之驕子的太子模樣。
“保成,累不累?”
“一點都不,跟著皇阿瑪親見險情,才能知道村民的不易之處,更能設身處地的為百姓著想。”胤礽眼里泛著光芒,聲音脆亮的回答。
康熙摸摸胤礽的頭頂,聽到這一番話深感安慰和欣喜。
這次南巡時間緊任務重,本沒有計劃帶皇子,后來再三考慮還是帶上了保成,如今看來帶得沒錯。
身為儲君,也不能整日圍著書本轉悠,只有深入民間,體察民情,以后才能更好的治理大清,成為一任優秀的帝王。
從淮安離開前往江寧,途中會經過舒以寧的家鄉揚州府。
康熙問過舒以寧要不要見見家人,被她婉拒了。一方面她擔心露餡,再就是依著原身家人自私自利的想法,可能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為了省事,索性不見了。
她覺得康熙心里可能明白自己進宮前在家里的待遇并不好,聽見她回絕也沒有發表什么意見。
因此在經過揚州府的時候,康熙就只帶著舒以寧來到一處墓園,是安葬原身母親的地方。
墓地收拾的很干凈,看不出是經歷了十幾年的風雨沖刷過的樣子,甚至像是翻新過。
“是皇上安排人打理的?”
康熙哼笑一聲:“你那個爹能有這個心思嗎?”
舒以寧不置可否,然后蹲下身把帶過來的祭祀物品認真擺在墓前,心里默默說道:“雖然我并不是你的親生女兒,但是我也做過別人的女兒,想來心意都是一樣的,希望你可以不介意。”
從墓園出來,兩人沿著山間的石子路走著。
康熙突然開口:“想不想知道之前跟你定親那人現在如何了?”
這是挖坑等著她跳呢,舒以寧當即沒有猶豫的回答:“不想。”
康熙恍若沒聽到她說的話,依然自顧自的說道:“他在你進宮后不久就娶妻生子了。”
舒以寧抬眸看過去,神態無異。
“怎么,不信?”
舒以寧搖頭,沒什么不信的,就是覺得有些唏噓。
原身進宮后其實就等于失去了任何選擇,一眼能看到頭的未來。而他的選擇卻有很多,這也是能預料到的結果。
康熙摩挲著掌心中的細膩肌膚,看著遠處,陷入沉思。
事實上底下稟報來的消息是,這人前幾年因病去世了。
有所隱瞞,當然只是想一次性解決后患,也不要她再為無關緊要的人浪費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