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夜宴(下)
她似乎睡著了。
濕水的帕子沾到被烈酒燒得發熱的臉頰,揉搓了兩下。
溫涼的觸感緩解了肌膚干燥的不適感,殷靈棲舒服多了。
柏逢舟整個人都僵了,宛若一尊雕像,僵硬地杵著。那只手被公主攥著,觸到她的面頰。
謙謙君子一張白凈的臉登時紅了,燒得也如醉了酒似的,窘迫極了。
殷靈棲從前總說他乖。
他的確是個心地單純的老實人,譬如現在,手足無措的模樣看起來很是可憐。
甚至沒有勇氣開口提示小公主松手。
可是蕭云錚已經走到兩人面前了。
那般懾人的寒意,讓人根本無法忽視。
殷靈棲暈暈乎乎伏在桌案上,喉嚨里被烈酒燒著,燥得難受。
“渴。”她想喝水。
醒酒的涼茶就放在一旁,不知為何,沒人敢呈到她面前,她便自己伸手去抓茶杯,湊到唇邊。
她實在渴得厲害,頭也暈得厲害,手不穩當,飲咽時茶水便順著嫣紅的唇往下流淌,弄得頭發,脖頸,衣襟都水漉漉的。
柏逢舟下意識想為她擦拭,手剛一抬起,被蕭云錚冷厲的目光一掃,登時反應過來,覺得怪難為情的,手又訕訕縮了回去。
這杯醒酒茶喝得困難,不過好在灌下去了。
殷靈棲扶著腦袋,撐在那兒緩勁,緩了半晌,直至意識慢慢恢復,方才睜開眼睛。
一睜眼,突然發覺柏逢舟的手被自己緊緊攥著,原本溫涼的帕子都握得熱了。
殷靈棲怔了一下。
再一愣,察覺有道鋒利如刀的目光釘在她身上。
她撐著下頜,抬起眼眸。
她與蕭云錚目光交錯,眼睫忽然顫了顫。
蕭云錚眉峰一挑,緊盯著她的一舉一動興師問罪,眼神極具侵略性:
“清醒了?”
殷靈棲支著腦袋,嗓音仍是醉醺醺的:“你怎么來了,什么時候來的。”
蕭云錚冷笑,目光在她與柏逢舟之間逡巡:“你握住他的手去碰你的時候。”
“……哦。”
殷靈棲醉得深了,雖然緩了緩勁兒,頭腦仍不甚清醒,以至于一時沒察覺出死對頭面上籠罩著的復雜而陰郁的情緒。
“你生氣了?”這是她最直觀的感受。
“沒有。”蕭云錚聲音冷漠,并不承認。
“算了,不就是沒請你過來玩么,多大點兒事。”殷靈棲手腕一轉,揚起酒盞遞至蕭云錚面前,“來者皆是客,沒有不歡迎的道理,代欽從老家帶來的特產,嘗一口?”
蕭云錚并不抬手去接。
那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始終盤旋在殷靈棲身上,揮之不去,恨不能拉著她一同溺斃在海底,就此了卻煩心事。
兩人就這么僵持了好一陣。
“暴殄天物,你不喝我喝。”
殷靈棲手腕有些酸,見他不領情,索性收回酒盞,遞到自己面前。
“人長得那么高,心眼兒比針孔還小。”
蕭云錚冷著一張臉,眼看酒盞湊上了她唇,在殷靈棲回過神前突然劈手奪過她手中酒盞。
喉結滾動,他仰頸將烈酒一飲而盡。
殷靈棲一怔。
“你干什么?”
“砰”一聲,酒盞被蕭云錚重重按在案幾上,盞底干干凈凈,一滴不剩。
他一手攥住殷靈棲的手腕,眾目睽睽之下將她整個人強行拽了起來。
殷靈棲還未完全醒酒,頭腦懵懵的突然被他拽起身來撞進懷里,腳步踉踉蹌蹌的,被他拖著往外走。?
殷靈棲慢了半拍,被迎面冷風一吹,醉意又散了幾分,方才想起來掙扎:“你來砸場子的?你到底想干什么!”
柏逢舟不敢攔,她這一喊,驚醒了代欽。
代欽也喝蒙了,低吼一聲,沖過來解救求援的小公主:
“蕭徵!”
“放開她!”
兩人各攥住公主一只手臂,誰也沒放手,夾在中間的殷靈棲驀地陷入兩股力量的拉扯中。
兩方對弈,氣氛頓時劍拔弩張起來。
殷靈棲夾在中間左右為難:“你們不要再拽了!弄疼我了!”
川烏心思細膩,最是體貼,見狀忙奔過來想要勸解。
“唰!”
蕭云錚抬手按在腰封間,一截雪亮的長劍錚鳴出鞘,橫在代欽與川烏面前。
殷靈棲被劍光閃了眼,晃得一激靈,徹底醒酒了。
“好端端的拔劍做什么……傷了和氣多不好……”
她伸手戳了戳蕭云錚:“把劍收回去。”
蕭云錚不動。
殷靈棲皺了下眉,伸手去捉劍鞘。
“讓你收回去怎么就不聽話呢……”
人醒了,腦子還醉著,視線重影,失手按上鋒利的劍刃。
蕭云錚眼疾手快,劍刃堪堪擦著她的掌心收回,差一點,只差一點點險些割傷她手掌。
蕭云錚更生氣了。
他眼底已全然被無名怒火填滿。
一掌砸上代欽的肩,他猛地推開人,拽著殷靈棲就往外走。
“蕭徵你放肆!這是本宮的府邸!”
蕭云錚伸手捂住她嘴,不許她再出聲,看著一臉懵的殷靈棲,氣不打一出來,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將人扛上肩。
“不是等等。”
殷靈棲也不慌,甚至拍了拍他的肩提醒:“方向走反了,本宮的院子在那邊。”
好,好得很,這人一向沒心沒肺。
偏他又拿殷靈棲無可奈何。
“好玩嗎?挑逗我,釣著我不上不下,很有趣吧。”蕭云錚聲音透著一貫的低冷,壓抑著怒意。
她漂亮,心機;會撒嬌,喜歡玩騙人的把戲;愛笑,以將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為樂。
“你很會釣人胃口。”他掐著殷靈棲的下頜。
冰冷的指節緩慢滑至少女的脖頸。
“知道嗎?看著你和別的男人談笑風生,看著別的男人碰你時,我有多想像現在這樣掐著你的脖子,逼問你心里究竟裝了多少人嗎。”
蕭云錚咬下緊貼骨節的黑色指套,沒有任何阻隔,骨節分明的手攥住了她纖細脆弱的脖頸。
“你怎么敢對著他們笑,他們憑什么能得到你的欣賞!你身邊的男人可真多,多得讓我憎恨!他們怎么可以分走你的注意,怎么可以對你獻殷勤!你為何不能獨屬一人!”
太可憐了。
問出這個問題,實在太可憐了。
愛是理智,是隱忍,是克制?
荒謬!
愛明明是失控的情緒,支離破碎的理性與瘋狂的占有欲!
殷靈棲徹底清醒了,伸手摸了摸他的臉:“你瘋了嗎?”
“我沒瘋,我很冷靜,一直都很冷靜,”眼底燃燒起的瘋狂一點一點吞掉青年的理智,“至少,在我想起上輩子那些事之前,在你當初不論是出于欺騙還是真心,主動吻上我之前。”
殷靈棲恍惚了一瞬。
“別枝雀為我準備的蠱,還是落入你手里了。”
她那點兒隱秘的經歷,到底還是被另一個人窺見了。
沒人希望自己的舊傷疤被更多人知曉。
在蕭云錚面前,她似乎沒有秘密可言了。
殷靈棲瞇了瞇眼睛,不知心底在想什么,看向死對頭的眼神開始變得復雜。
她反身關上門,拎起酒壺斟了一杯酒。
“嘗嘗。”她補充道,“這酒不一般。”
“什么意思。”蕭云錚注視著她。
“齊聿白給我準備的,他已經瘋魔了,不惜一切手段想要得到我。但很可憐,他已經被我廢掉了。”殷靈棲抬眸,“你猜,這是什么酒?”
她又往前遞了一寸:“方才對我連連逼問,想從我這里得到答案,所以,你要喝嗎?”
她發出一場瘋狂的邀請:“做嗎?”
氣氛陡然凝固。
周遭安靜下來,落針可聞。
青年那雙深邃黑眸底搖曳著火苗,目光灼灼緊盯著她。
那是狼看到獵物的眼神,極具侵略性。
蕭云錚薄情寡義,不近人情,但他也知自己體內蟄伏著一只野獸,殷靈棲屢次頑劣的捉弄讓他求而不得,將壓抑的野性喚醒。
蕭云錚沒有猶豫,接過酒杯一飲而下。
“藥效發作之前,公主還有反悔的機會。”
掌控欲與占有欲讓他恨不得掐著殷靈棲狠做一場,讓她精疲力盡,再不許別的男人分走她的半分注意。
但殷靈棲精準踩中了他心底的一塊柔軟。
他愛她,他舍不得這樣傷害她。
理性與感情激烈對撞,他到底還是將最終選擇權交至殷靈棲手中。
要離開嗎?
蕭云錚目光微動。
時間在流逝,每一秒都極為煎熬。
殷靈棲抬起眼眸。
她終于開始動作了。
她上前幾步,吻上了蕭云錚的唇。
青年心底橫沖直撞的戾氣霎時偃旗息鼓。
手指勾纏著她的頭發掌住后腦,將兩人距離拉近。蕭云錚垂下眼睫,對上她被烈酒醺得水漉漉的眼睛。
他抵在殷靈棲耳畔,聲音喑啞對著她,亦或是在對自己說:“溺死在情一一欲里吧。”
她太薄情了,像一陣風,來去無影無蹤,前世撒手人寰,拋下他一個,今生去留不定屢屢作弄,讓他患得患失。
他們之間沒有斬不斷的羈絆,這種患得患失的感覺折磨得蕭云錚快要發瘋。
“我想和你建立血緣上的聯系。”
“是不是只有這樣,你才能乖一點,再想大膽地以身涉險的時候,會考慮到我的感受。為什么,為什么柏逢舟他們可以得到你的信任……”
他聲音驟然一沉:“你眼中可有我一席之地!”
殷靈棲呼吸一窒,眼角溢出一行快意的淚水。
他進來了。
他指節實在太冷了,身體又太熱。
蕭云錚聲音越來越沉重:“你惡劣至極,喜歡玩弄旁人,可人總得為自己的選擇承擔后果。”
殷靈棲叫出了聲,身體汗涔涔的顫抖著,吟聲斷斷續續。一雙水潤的眸子里卻始終含著笑,幽幽地望著他,像是宿醉未醒。
她喜歡這樣笑著看他發瘋。
蕭云錚動了一下,雙目緊盯著她:“繼續笑,記住你現在的笑。”
小公主在感情上的若即若離讓他患得患失,他用加重力道,用更為兇狠的力道去填補內心的空虛。
“陪我發瘋胡鬧,你有沒有想過后果?”殷靈棲有點受不住,突然抬手抵住他。
“天亮后我便入宮向圣上請旨。”
自知曉她尚存于世的消息為始,蕭云錚早已做好了一切打算。
不管她肯不肯接受,他一定要給出結果。
頓了頓,他道:“如果明早能起得來的話。”
“這么虛啊。”殷靈棲笑話他。
蕭云錚緘默一瞬:“……我說的是你。”
“起得來床也沒用,我不嫁。”?
蕭云錚停了動作。
“去父留子這種事我熟。”小公主舒舒服服往后一躺。???
“你敢!”
蕭云錚薄唇緊抿,掐住她下顎,使力來回狠鑿,直至她又叫出了聲,復又厲聲逼問:
“我們現在算什么關系,露水情緣嗎?止步于此多沒意思,你甘心嗎?”
殷靈棲心底怎么想的不知道,
但他肯定不甘心。
“不是喜歡利用我嗎,繼續利用到底啊!”
他發出一聲不甘的質問。
又深了些。
力道又重又兇,快得觸目驚心,殷靈棲身底汗涔涔的,浸在水里。
“還是說,你又打算玩假死脫身那一套。很好玩嗎?”蕭云錚伏在她耳側,聲音啞得厲害。
“算計完就跑?我能捉住你一回,便也能再捉住第二回。無論你戴上假面,易容成什么模樣,都瞞不過我的眼睛。”
唇擦過她的發絲,她的面頰,淚濕的眼睫,蕭云錚吻她的眼睛:“我熟悉你身體的每一寸。”
他帶著殷靈棲的手,貼上心窩:“靠這里辨認。”
蕭云錚深深凝視著那張讓他愛恨交織的臉,既厭惡她勾人的欺騙,又臣服于對她的喜歡。
那張純如梔子的小臉我見猶憐,眼角的淚光,簡直是殺人于無形的軟刀子。
蕭云錚自制力極強。
但面對殷靈棲時不起作用。
只是這樣看著她,他又有感覺了。
蕭云錚再一次俯下了身軀。
“大點聲,”他親了親殷靈棲浸透熱汗濕潤的發,“乖,再叫大點兒聲,讓你府上那些男人都聽到,好不好?讓他們聽到你和我在一起,和你那個素來針鋒相對水火不容的宿敵在一起。”
隔壁廂房的門扉上劃出一道道斑駁鋒利的手痕。
齊聿白身上背負著沉重的鐵鏈,深受束縛根本無法離開暗室。
他能清清楚楚聽見不遠處刺耳的動靜。
他下半身廢了,沒有半點反應。
藥效在他體內發作,無法宣泄,齊聿白的身體都似被架在火上燎燒,院中的動靜讓身心皆飽受折磨,痛得難以忍受。
他分辨出了昭懿公主的聲音。
齊聿白絕望了。
她在哭,但她并不痛苦。
指腹抹去她眼角不斷涌出的眼淚,蕭云錚幽幽道:“哭也沒用,說你愛我。”
殷靈棲成心同他作對,偏不說。
“哪里學來的惡趣味,看著我患得患失,心里很愉快吧。”
蕭云錚皺起眉,他又想起了夜宴之上,圍聚她身周那些男人的面孔。
他冷笑一聲,言語極為不屑,動作卻又狠又重。
“那些人有什么好的?他們能做到的事,我都能做到。但我能做到的,他們卻不能。”
室內并未點燈,蕭云錚垂下眼睫,就著透過窗欞的月光,輕撫她汗濕的臉頰。
捧在心尖上的人在他掌中愉悅地簌簌輕顫。
從前針鋒相對時,誰也想不到,有朝一日他們竟會走到了這一步。
“說你愛我。”他冷聲命令。
殷靈棲已經沒力氣了,目光微微渙散,仍在壞心眼地釣著他,笑而不答。
蕭云錚看著她那雙含笑勾人的眼睛,理智徹底崩裂。
“我能幫公主得到想要的一切,”他的嗓音像在炎熱的沙礫里滾過一般,又欲又沉。
“選他們不如選我。”
殷靈棲環住他脖頸的手臂忽然顫了一下,雙目失神,身體似是被釘住了。
“做〢噯只是助興。”
蕭云錚將她緊緊擁在懷里,力道之大恨不能將人揉進骨血中。
“我要的是,用這種方式提醒你。”
“別忘了,我愛你。”
愛這種東西太單調了,還是帶點恨意好。
第132章
酒是好酒,藥也是好藥,勁兒涌上來時激得渾身血液都沸騰。
男人第一次通常不持久,因為經驗生疏,亦或是別的因素。那杯助興的東西很好地避免了尷尬境況的發生。
缺點也很明顯,只能維持一次。一次過后,血液里那股火燎般的躁動便隨之平息了。
但蕭云錚受不了殷靈棲那種眼神。
太會釣了。
她躺在那里,雪白的肌膚在急劇顛動中浮上緋紅色,像燈火映照下的玉。發絲被眼淚與細汗浸濕,彎彎曲曲纏在咬得紅潤的唇角。
再往上,便是眼睛。
她眼睛極亮,這時含了淚水,便彌漫開了淡淡的霧色,脈脈含情。一句話也不用說,單是這么直勾勾地盯著,便教人心軟得一塌糊涂。
看似純良無辜的皮囊下,實則暗藏鋒芒,嵌了鉤子。
太壞了。
真的太會釣了。
我見猶憐,天生的尤物。
一個眼神便能輕易挑起對方興奮,甚至遠比藥酒來得更為強烈。
蕭云錚秉性克制且禁欲,對于情愛這檔事根本不感興趣。
但今夜,他發覺自己食髓知味后,越來越貪心了。
一旦有了開始,便覆水難收。
殷靈棲頭腦昏得厲害,幾次快要暈過去,不遠處響亮的砸門聲又將她吵醒。
沉重的動靜從前一晚砸到后半夜。
被囚起來的男人頑強得可憐,身殘志堅,被迫聽了一夜墻角茍活到現在,愣是還有力氣去打去砸。
嘖嘖嘖,真慘。
“不好奇那邊的屋子里關著誰嗎?”
殷靈棲趁人不備,顛倒位置坐到他身上,一開口,嗓子已經啞了。
做得太狠了。
“猜到了。”蕭云錚伸手扶住她,給她借力的間隙提醒道:“沒坐準。”
“……”
殷靈棲撐著他手臂緩了緩勁兒,嘲笑道:“‘滿庭芳’果然不是白去的,看來殿下也是個風月老手。”
“我就知道有這么一劫,”蕭云錚皺起眉,“照影閣情報夠快的。”
“這算是不打自招咯。”殷靈棲停了下來,攢著壞心思。
“沒有的事。”蕭云錚呼吸一哽,喉結急劇滾動了幾下,一手壓著她后〢頸,湊近了同她對視。
“滿庭芳是個據點,樓里有楚山孤的暗探,我把底子都透給你了,公主怪沒良心的,再咬著不放試試?”
殷靈棲的確沒有良心。
橫豎難受的人不是她,她舒服了,便不慌不忙地繼續閑聊:“是那個叫香蘭的姑娘吧。”
伸手彈了下自己頸間懸著的狼牙玉墜:“‘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香蘭,是個好名字。”
“不熟,霧刃招的人。”蕭云錚撇清干系。
“沒說和你有關啊,你緊張什么?”殷靈棲瞥了眼他雙臂暴起的青筋,壞著心思繼續偷懶。
“我看著像是因為緊張嗎?”蕭云錚耐心告罄,手掌攥著她身體上下動,恨恨道:“究竟什么原因,你自己心里清楚。”
“聊正事,急什么。”
殷靈棲被他顛動得氣息又亂了。
“殷承恪想要拉攏你?”
“他以為,你我不過是一時興起的一場露水情緣,實際關系仍是針鋒相對的死敵。他想用權色拉攏我,不過我有你,千金不換,自然不會應。”蕭云錚將重點落在后半句。
“皇兄說得倒也不錯,”殷靈棲關注前半句,“的確是一時興起……”
蕭云錚猛地往上頂了一下,顛得她叫出了聲,打斷她未說完的話。
他不想再從殷靈棲口中聽到那些薄情的話語。
“何必這么辛苦,你想要的,我能幫你得到,你討厭的人物,我能幫你解決,余下的殘局,我也能幫你收拾干凈。你可以信任我,將退路放心地交給我。”
他撫上殷靈棲的面頰,距離極盡,盡管室內昏暗,他仍能看見少女清亮的眼眸。
“強烈的怨念經久不散,促成你輪回轉世的契機。你因仇恨而得以重生,但我不想你被仇恨埋沒。”
蕭云錚凝視著她,嘆了一聲:“我說過,我希望來世你能對自己好一點。不是一切都能有重來一次的機會,我不想你孤身一人一直背負著罪惡感負重前行。”
“你也看輕我。”殷靈棲道。
“我是在心疼你!”蕭云錚動了怒,語氣極重。
她有心理疾病,很嚴重的心理疾病,特別是在缺失的那一段記憶里。
真正困住她的夢魘絕不是齊聿白的背叛與傷害。區區一個男人,打殺算了,根本不配成為殷靈棲的心患。
她始終在意的,難以釋懷的心結是當年受她牽連遭殃的那些人。慈姑本可以安度晚年,臨了因為冒險救她,漂尸湖泊;照影閣那些人本可以獨善其身不問世事,最終無一生還;蒹葭本可以撇清干系,結果用命換命,給了她蘇醒逃婚的機會……還有太多太多的人。
她是僥幸重生了,可那些人全都真真切切死在了前世的記憶里,再也回不來了。
所以皇姐在對著鉤吻破口大罵時,殷靈棲會護著侍女,毫不留情甚至變本加厲反擊回去;誅殺侯府的暗衛時,她沒有阻攔,由著照影閣親自動手報仇,然后再設法為他們善后,掩去一切痕跡……
蕭云錚說得不錯,她獨自背負著一段不為人知的記憶,豎起一身的刺,將自己保護起來。
“今晚的月光真亮啊。”殷靈棲仰起臉。
蕭云錚回頭,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
哪有什么月光,半宿過去,夜半五更,天色陰沉沉的,彎月早被云層遮住了。
透過窗紙,倒是依稀覺得庭院比往日亮了許多。
下雪了。
“今歲第一場雪,又是一年過去了。”
寒來暑往,秋收冬藏。
距離殷靈棲重生回這個世界,已經足足一年零三個月了。
蕭云錚扯過衾被攏在她肩上保暖,一抬手,手背“啪”的落了一滴冰涼的液體。
這回不是做的,這是真哭了。
“怎么哭了?”
蕭云錚反應極快,頓時坐起身,接著窗外雪地的朦朧光影去看她。
殷靈棲眨了眨眼睫,不想答。
蕭云錚便也心照不宣。
“后悔了?”
“我后悔什么?”殷靈棲終于肯應了一聲。
“后悔昨晚一時沖動,和我荒唐一夜。”
蕭云錚話音一頓,望著她的眼睛,正色肅然道:“后悔了也沒關系,頂級世族做聘禮,排面配得上你。蕭氏一族有從龍之功,出過宰相三十九人,四品以上武將五十又一名,余者名人學士不計其數,以門風周正立世。家族不養庸才蠢才與心術不正之輩,斷無忘恩負義之徒,必不會讓你受到一絲一毫的委屈。”
“你若仍覺委屈,我還有軍功加身,仍可赴疆場掙功名……”
“打住。”殷靈棲眨眨眼睛,“你什么意思。”
“我想娶你。”蕭云錚直抒心意。
四周落入一片寂靜,仿佛時間在此刻停止,連呼吸都停住了。
只聞窗外夜雪飄然落下。
殷靈棲抿了抿唇,誠實道:“府上還有別人,我先走一步。”
她剛要抽離,蕭云錚攥著她把人拽回來,發狠往上重重頂了下:“你和我做,怎么還有心思想著別的男人?”
力道顛得人坐不穩,直接倒在他肩上。
蕭云錚繼續分散她消沉的情緒:“殷靈棲你心可真大,做到一半停了去談正事,又不做了直接要離開,像話嗎!”
“……”殷靈棲皺了皺眉。
“……你怎么還石〢更著?!”
“所以你走不了。”蕭云錚盯著她,“做完。”
“都進來了吧。”殷靈棲動了動,垂眸看了一眼。
“……還沒有,”青年托著她,嗓音喑啞得厲害,“如果你想要的話,可以試試。”
“謝謝,婉拒了。”
殷靈棲摸了摸鼓漲的下腹:“好多,撐得好難受,待會兒都得弄出來,估計要浪費好一段時間,弄完再灌些藥汁。”
對方痛失父憑子貴拿到名分的機會。
說一點兒都不失落是假的。
蕭云錚按了按眉心,也不想過早逼她:“下一回我麝外面。”
青年頂著這張斯文涼薄的面容,一開口這么刺〢激,著實讓人意外。
“殿下想得挺美,還想著有下次。”
殷靈棲推開他的手,語重心長:“我們只是一夜情,你越界了。”
“一夜情”三個字狠狠刺中了蕭云錚的心臟。
“你又相中了誰。”
殷靈棲笑了笑:“我府上才添了新面首,放著不用,難道拿他們一群人當擺設?”
蕭云錚驀地攥住她的手:“那我呢,你拿我當擺設?”
不愧是她,下榻無情。
“你過來!”
蕭云錚將人一把拽回來,他唇角明明勾著淡薄的笑,卻讓人不寒而栗。
“不和我做,你還想找誰?”
“信不信?你找一個,我廢掉一個!”
他攥住殷靈棲的手,同她十指緊扣,冷聲質問:“我對你念念不忘,你怎么敢背著我四處留情!”
殷靈棲覺得自己馴人那一套放在蕭云錚身上根本不管用。自從開了葷之后,這人占有欲暴漲,比之以往更為驚人。
毫不夸張地說,給蕭云錚一點點甜頭,他直接連以后二胎叫什么都想好了。
這甚至不能稱之為得寸進尺。
得寸進百萬里。
“你不是麝過了嗎?!!”殷靈棲皺了皺眉。
“不夠。”
“一夜情,好一個一夜情,”蕭云錚氣得忍不住冷笑,“我在這里,你怎么還能看得上別人,嗯?說話!怎么不叫出聲了,這不是你喜歡的嗎?”
殷靈棲深吸一口氣。
瘋了瘋了瘋了……
青年按著她,漆黑的眸底占有欲濃得驚人:“你只能和我做。”
***
后半夜開始飄雪,日上三竿時仍未停,地上積了厚厚的一層雪。
霧刃宿刃估算著時辰,同照影閣交班,過來送水。
門還緊關著,不見半分松開的跡象。
“還沒完?!”霧刃目瞪口呆:“就算年輕氣盛血氣方剛,也架不住少主一直這么玩吧?”
宿刃掰著手指算了算,打定主意:“回去給國公爺與夫人打小報告。”
第133章
門板驀地一震,震得人雙耳發麻。
“出息了,想告誰的黑狀?”
門開了,蕭云錚披了大氅出來。青年眉目疏冷,通身被厚重的黑氅罩著,透著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氣質,看著與平常似乎并無什么不同。
夜雪一落,那些隱秘的、瘋狂的痕跡通通狡猾地藏了起來。
欲蓋彌彰。
誰能想到這副斯文涼薄的軀體中隱藏著怎樣的瘋狂。
宿刃搓了搓耳朵,訕笑兩聲:“少主,屬下這不是說笑呢么。”
“說笑?”蕭云錚墨眸微瞇,氣勢壓人。
霧刃宿刃一齊點頭:“是的,是的,只是說笑。”
“你說得不錯,”蕭云錚淡淡道,“是該報給國公府知曉。”
“!!!”階前兩人一愣,心臟倏地懸起。
說歸說,玩笑歸玩笑,真讓老國公知曉了蕭氏同皇室有了牽扯,少主麻煩可就大了。
“不過不是現在。”
懸著的心倏地又落下。
就知道少主不是沖動的人。
蕭云錚話鋒一轉:“找個良辰吉日,我親自入宮請旨求娶。”
“什么?!!”
霧刃瞪大眼睛:“主子,您認真想過了?”
“您……當真要同皇室聯姻?”
就算輔國公那邊肯松口,天策帝也未必肯放權。
一山不容二虎,哪個帝王能容得下權勢煊赫、手握重兵的外戚?更何況求娶對象還是皇帝視若掌上明珠的昭懿公主。
“少主,這不合適。”宿刃扯了扯嘴角,“圣上不會同意,國公爺也咽不下這口氣。”
承恩侯府是皇帝手底的承恩侯府,只要天策帝一息尚存,便不會有人敢給女兒委屈受,當初選中齊氏長子也有這個原因在。
可輔國公府卻未必是皇帝御下的輔國公府。
“如若不然,”霧刃皺眉思忖,“不如讓昭懿公主去到御前開這個口。她是圣上的女兒,由公主主動提議,就說是她的心思,圣上對少主也能少幾分猜忌。”
“既然明知會遭受麻煩,我為何要推她出去替我擋下,承受雙方家族施加的壓力?讓她陷入兩難之地,而我獨善其身坐享其成,這么做,同茍且自私之鼠輩又有何異?”
霧刃張了張嘴,一時無言。
“此事不必再勸,”蕭云錚道,“我若要娶她,必不會讓她夾在家族與夫婿中間左右為難,她只需考慮要不要愛我。”
頓了頓,他回身望了一眼,嗓音低沉:
“不愛也得愛,她只能選我。”
***
透過窗上糊的紗,隱隱約約能瞧見里間人影攢動。
外面還在落雪,殷靈棲裹著毯子睡熟了。侍女換了熱水過來服侍,卻見她身上已被人清理干凈了,便只為她更換了新衣。
末了,侍女們退出來時,卻見那邊關押男人的屋子房門大敞。
大雪天,天寒地凍,齊聿白被鎖在地上,凍得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前半夜全身沸騰的烈火早被少女一聲一聲愉悅的吟哦聲殺死了。
那本是同他定有婚約的未婚妻,在他的耳畔和別的男子歡愉,用他準備的酒助興。
誰!
和她行床笫之歡的男子究竟是誰!
他齊聿白都得不到的人,怎么能讓別人在他眼皮底下得到!
他在腦海中仔細回憶起夜宴上每一個面首的臉。
誰……他究竟輸給了誰……
齊聿白的自尊心遭受到了極為沉重的踐踏。曾經是個極矜貴的人物,心氣傲,且愛干凈。
現在他滿身狼狽,比之喪家犬還要落魄。
“吱呀”一聲。
暗室里涌進一線光。
門開了。
齊聿白疲倦地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
他瞳孔驟然一縮,神情痛苦地扭曲了起來。
“蕭徵。”他唇齒打顫,“和她做了一夜的人,原來是你……”
第134章
“多謝你送酒助興,心意領了,不過,”
蕭云錚唇角輕勾,似笑非笑:“不過酒的質量實在差勁,看得出,挑酒的人眼光也不怎么樣,魚目混珠,珠混魚目。”
“不怎么樣,是不怎么樣……”寒風一陣接一陣涌進來,齊聿白已經麻木了,渾身骨頭僵硬。
他慢慢爬到墻角,靠著墻壁坐下,似乎有了這么點可憐的依靠,他便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侯門長公子,便能繼續挺直脊梁,有了同蕭徵對峙的底氣。
他喉嚨里蕩開悲哀又荒唐的笑:“曾是榜上婿,今為階下囚,春風得意猶在眼前,悵然回首物是人非。我是爛啊,爛到泥地里,可那又如何,前世的婚書之上,昭懿的封號旁邊可清清楚楚一筆一畫寫著我的名字。”
他仰起頭,背靠墻壁,笑得渾身顫抖:“蕭徵,你應當并不知情,我同她曾經有過一世姻緣,我玩膩了,也將人利用干凈了,她被我休棄后孤獨終老。你知道昭懿為何這般厭惡我嗎?因為她經受過我百般折辱!蕭徵,自己的枕邊人從前被別的男人玩過,你不嫌臟嗎?你心里過得去這道坎嗎?昭懿再怎么厭惡我,也不能抹去這一筆恥辱!”
周圍人都驚住了,一齊緊張地將目光投向青年。
毀掉女孩子最輕易的方式便是編造她的謠言。且不論真假,這樣的話一旦傳出來,好事者隨之鬧大聲勢,總會在人心底種下一根刺。
霧刃焦急勸道:“少主,這人已經瘋癲了,他的話不可信。”
“究竟是真是假,昭懿的態度還不夠清楚嗎?若非如此,她為何會突然間性情大變,恨我入骨?”齊聿白陰險地笑著。
蕭云錚神情異常冷靜。
那雙深邃的眼底半分波瀾也未被驚起,幽幽地注視著墻角那癲狂大笑的青年,盯得人心底發怵,漸漸地斷了笑聲,直至笑不出來。
齊聿白嘴角抽搐,面上分明露了怯,還要硬撐著繼續嘲諷道:“怎么,世子殿下還是不愿相信?一時接受不了打擊也是正常的,同為男人,齊某能夠理解,誰會愿意接受一個不干不凈不清不楚的姑娘呢?怕不是要被人嘲笑一輩子。”
齊聿白在意的,他格外在意配偶的忠貞。
他每一句話看似在攻擊蕭徵,實則是為了轉移自己身體和心理上承受的痛苦。
他從前那般優越,名噪京城,誰人提起齊氏長公子,不得贊上一句公子世無雙?
可是殷靈棲不留情面當街退了他的婚,將侯府長公子的臉面與名聲踩在腳底。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
她退婚退得瀟灑,再見時,身邊又圍聚了眾多青年才俊。
單拎出來,每一個都優于齊聿白。
齊聿白的自尊心徹底被她踩在了腳底。
蕭云錚一言未發,只是抬了抬手。
“取我的銀槍來。”
齊聿白一愣,猜不透他想干什么。
不過很快,那桿前世刺穿他脖頸的銀槍一露面,齊聿白登時便變了臉色。
他清楚記得,自己是如何被那鋒利的槍刃釘死在城墻上,粉碎的喉嚨里甚至擠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齊聿白不受制地開始顫抖,極端的恐懼打通了他的記憶。
他臉色已降至慘白。
“蕭蕭蕭徵……你……你什么意思……”
利刃卷起一陣勁風,掀起滿地雪沫飛揚,蕭云錚轉腕將銀槍一劈,鋒刃直指他命門,冷聲道:
“在我面前挑撥離間,你該殺。”
他聲音驟然一沉:“在我面前詆毀她,你更該殺。”
齊聿白雙目直直望著那桿銀槍,想起自己的眼睛被炸開的鮮血糊住,模糊的視野中,他眼睜睜看著尸山血海中,蕭云錚小心翼翼地將地上那具奄奄一息的身體抱起,像是捧著珍稀的、即將消逝的易碎品。
“原來,你也記得……”
齊聿白心底一空,像是墜入了無底洞。他用來維護顏面與尊嚴的謊言,被拆穿了。
他說他曾經得到過昭懿公主,那是假的。
可昨夜灌入他雙耳的歡愉聲卻是真的。
真真切切的。
齊聿白又痛苦了起來。
他的眼底涌起強烈的、扭曲的嫉妒。
大婚那日,他被釘死在廊柱上,眼睜睜看著蕭云錚將他的未婚妻帶走時,心底也是同等強烈的嫉恨。
那是他的未婚妻!是他逼婚不成,寧死也不愿屈就的,永遠也得不到的未婚妻!
就這么當著他的面,落入了別的男人懷里。
嫉妒的烈火燒至極點。
眼前寒光一閃,身體突然爆開難以忍受的劇痛!
齊聿白發出一聲慘叫,摔倒在地。
他顫抖著目光看向血流如注的右臂。
斷了。
他的右臂,被蕭云錚的銀槍削斷了。
“長公子寫得一手好字,可惜了,以后再也無法提筆了。”青年目視著在墻角里痛苦蜷縮的那人,薄唇勾起愉悅的笑。
印象中,很久很久以前,殷靈棲同他還是一對一見面就掐架的宿敵時,當著蕭云錚的面夸贊過她那位未婚夫婿的書畫作品。
唔,可惜了。
蕭云錚那雙漆黑如墨的眸底閃過玩味的笑。
小公主喜歡齊聿白的字,可齊聿白的手臂被他砍斷了,再也提不了筆了。
青年微微頷首,滿意極了。
她身邊男人多到令他感到厭煩,除掉一個齊聿白,還有那么多、那么多……
下一個,該動誰呢。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心底在想什么,還想動哪一個。”少女的聲音穿過風雪。
唔,被她發現了。
蕭云錚回身,淡淡一笑:“你怎么來了,一宿未睡,這個時辰你應當還在歇息。”
視野中大雪紛飛,疾風吹動大氅烈烈,雪亮的銀槍染了血,立在青年身側。
她曾經的未婚夫蜷縮在一片血泊中,痛得死去活來,一雙絕望的眼睛死死盯著她來時的方向。
只一眼,便能想透事情原委。
本想背著殷靈棲將礙眼的情敵解決掉,真不巧,還是被她發現了。
“我來得似乎不巧。”小公主一手托腮,意味深長。
蕭云錚眸底含著淡漠的笑,并不避諱:“不錯,是我動的手。”
他手執銀槍一揮,鮮血自鋒刃灑落,落入雪地里。
都該死。
蕭云錚微微挑眉,殺意露骨。
那些向她獻殷勤的、分走她的目光、邀寵獻媚的男子們都該死。
他不滿足于一夜荒唐、露水情緣。
他要占據殷靈棲全部的注意。
殷靈棲扶額,覺得事情有些棘手。
她似乎真把人給惹瘋了。
“首先,我府上那些面首……”
“你要護哪一個?”蕭云錚打斷她的話,朝她走來。
“你念出的名字,便是我下一個要解決的目標。”他步步緊逼,直至殷靈棲退無可退,背靠著樹干。
蕭云錚俯身注視著少女的眼睛,眉峰一挑。
“說吧,我在聽。”
盯著殷靈棲的目光,深情中透著股瘋勁兒。
瘋得明目張膽,勾著人想起黑夜里那一場場失控的意亂情迷。
“蕭徵!”
齊聿白掙扎著從血泊里爬起身,用盡力氣自牙縫里擠出字:“即便我方才所言非真,你以為殷靈棲是什么好人嗎!”
殷靈棲眸光閃爍。
“她心機深不可測!所有接觸他的男人都會被她玩弄于鼓掌中……”
飛刀擦著齊聿白的臉龐劃過,切斷他聲聲嫉妒到扭曲的控訴。
齊聿白臉上出現一道血痕,鮮血噴涌而出,淌了半張臉,看起來狼狽至極。
“放棄你愚蠢的想法。”
“我不需要從別人口中認識她。”
蕭云錚聲音冰冷,捧起小公主那張惹人憐惜的、極具欺騙性的臉,眼底醞釀著瘋狂的繾綣:
“她在我眼里,始終如一。”
“我知她虛情假意,工于心計,每一張笑靨底下都藏著狡黠,每一次示好的背后都藏了算計。可那又如何,我欣賞她的一切,對此甘之如飴。”
能打動他的從不是殷靈棲浮于表面的容色與偽裝出的小意溫柔。
你非善類,我非好人。
我們是一樣的人,如緊密契合的磁石,生來互相吸引。
青年注視著她:
“其實我對世俗情愛不感興趣,只是單純對你有興趣。”
“或許你不愛我,”
指腹擦過被他咬破的唇角,蕭云錚一手攥住腰肢將人按進懷里,貼近她耳畔低語:
“但我愛你。”
請接受他隱忍而洶涌的愛意。
“……”
完了完了完了又瘋了一個。
她那時單純受了刺激,只想壞心思地做一場玩玩,結果誤打誤撞解開了死對頭身上的某種封印。
殷靈棲咬了咬唇,她有充分理由相信,此刻她若是出言刺激,青年身側那桿銀槍絕對會再次被更多新鮮的血液染紅。
“好嘛,”少女踮起腳尖,輕飄飄地親了一口作為安撫,“我考慮一下。”
好渣。
楚山孤的暗衛齊齊倒吸一口冷氣,嘆為觀止。
一個瘋得明目張膽,一個渣得明目張膽。
怎么不算般配呢。
齊聿白膝蓋跪在地上,眼底淬滿了怨毒,嫉妒得要滴血。
昭懿怎么可以和他接吻,怎么可以……
“殷靈棲,你以為蕭徵又是什么好人嗎!”
他的聲音透著絕望。
“哦?”殷靈棲疑惑地蹙了蹙眉,“他是不是好人關我什么事?”
“我知道他腰力絕佳不就行了?”
楚山孤的暗衛警鈴大作,紛紛自覺地往耳朵里塞棉花。
這是他們能聽到的內容嗎!!
蕭云錚皺了皺眉,不滿意她的回答:“我就這么一個優點?”
“耐力也很持久啊。”殷靈棲給他鼓掌。
每個字都在朝不能人事的齊聿白心上捅刀子,一刀接一刀。
心臟痛得厲害,他緩緩躺回血泊里,像一只瀕死的籠中雀,在鮮血的流逝中,等待死亡。
***
風雪漫卷。
一下雪,這座古老的城池便入了畫卷。
天山共色,上下一白。
“商量個事,幫個小忙,”殷靈棲朝掌心哈熱氣,雙手合在一起搓了搓取暖。
“明日早朝,記得跟風參我一本。”
蕭云錚腳步一頓:“參你什么?”
“無外乎昭懿公主驕奢淫逸咯。”殷靈棲捂起凍得通紅的耳朵。
“這倒是事實。”
“嗯??”殷靈棲抬頭,“我怎么感覺你在借機公報私仇?”
“我確有此意。”蕭云錚淡淡掃了眼給她遞暖爐的川烏。
真礙眼。
殷靈棲上前一步,在蕭云錚面前擋住川烏:“不可以,這個絕對不可以動!”
川烏可是她照影閣的人。
蕭云錚冷冷收回目光。
“幫你有什么好處。”
沒心沒肺,還不是到處招蜂引蝶。
“但你不幫我肯定是沒半點好處。”殷靈棲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耗著唄,看誰耗得過誰。
風向變了,紛飛的雪粒子迎面撲過來。
蕭云錚嘴硬歸嘴硬,不耽誤掀起大氅把她罩在懷里擋風雪。
“為什么選我出面。”他決定再給殷靈棲一次機會好好作答。
“你出面彈劾最有說服力,朝堂之上人盡皆知你我是一對水火不容的宿敵。”殷靈棲實事求是。
蕭云錚的臉色又冷了下來。
“可是他們并不知曉,人后,你我有另一重關系哎。”
蕭云錚臉色又緩和了些許。
“什么關系?”
那陣撲面疾風停了,殷靈棲想悄悄鉆出他的大氅,沒得逞,被他揪著后頸拎回來回答問題。
“說,人后是什么關系。”他俯身湊近殷靈棲,目光幽暗,透著一股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決絕。
殷靈棲被他罩在大氅里,原地動了動,轉了一圈發覺掙不脫,索性一伸手攥住他。
蕭云錚喉結急劇滾動了下。
“殿下滿意嗎?怎么不說話了?”殷靈棲仰起臉,一雙漂亮的桃花眼里藏著壞笑。
你就問吧,一問一個不吱聲。
“什么關系,就是這樣的關系。”
殷靈棲踮起腳尖湊近他,一字一頓:“偷情。”
“刺激嗎?”
刺不刺激,第二日她便知道了。
滿朝文武休沐歸來的第一場早朝,牟足了勁彈劾她昭懿公主。
其中不乏有殷承恪的門下。
朝臣的討伐聲擾得兩耳嗡嗡,天策帝愁得無奈扶額。
“臣有事啟奏。”
紛亂的局面中,蕭云錚不急不慌,穩如泰山,堪為一股清流。
天策帝揉了揉眉心:“你也要彈劾昭懿?”
“是,”蕭云錚認下。
天策帝愁得臉色深沉。
“只是——”
蕭云錚話鋒陡然一轉,言辭鏗鏘有力:“臣奏請圣上,收回公主府面首。”
天策帝面色一變。
滿朝文武頓時不作聲了。
“什么?!”一直悠哉悠哉看戲的殷靈棲微怔了下,不曉得這把火怎么就燒身上來了。
公報私仇,蕭云錚一定是在公報私仇!
輔國公側目看了兒子一眼,眼神古怪。
這小子,肯定有事兒瞞著他這個爹。
第135章
朝堂之上落入一片寂靜。
廣納面首的事一傳揚開,彈劾昭懿公主的折子雪片似的紛紛飛來。
而后原封不動地被皇帝駁了回去。
皇帝態度明確,皇子能有的排面,小女兒也得有。不過是女兒豢養了一群男寵罷了,多大點兒事,若是再彈劾,便是在同他這個當老子的作對。
天策帝自己性情疏淡,是位難得的明君,言官挑不出錯。在這種事情上,他出面為小女兒撐腰,朝臣也不好意思再抓著公主的錯處不放。
事已至此,還有誰敢觸怒天子逆鱗?
蕭云錚敢。
“蕭氏那位和昭懿公主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呀?兩個年輕小輩這么些年一直不對付。”
“一個秉性鋒利睚眥必報,一個嬌縱跋扈最是沒規矩,可不是一見面就掐架么。”
“平日也就算了,這事兒圣上都發過話了,還敢當面直言進諫,果然后生可畏!”
百官暗暗心驚,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蕭氏這位年輕人倒是硬氣得很。
天策帝以手扶膝,傾身一笑:“人是朕給昭懿的,留她養在府上玩玩罷了。蕭徵,朕知你一向與昭懿不合,私怨不上朝堂,何必小事化大呢。”
話說到這份上,天策帝已經很客氣了。
然而蕭云錚并不打算做出讓步。
他沒有半分息事寧人的意思。
局面一瞬僵持不下。
“父皇。”
殷承恪抓住時機添了把火:“兒臣以為,蕭世子所言極是。皇妹尚且年少,此時廣納面首,夜夜縱情聲色,只怕不利于皇室聲譽,蕭世子所言不無道理。”
“是啊。”朝臣應聲出列進言,“譬如前日夜間,聽聞公主府納人開宴,數百名青壯男子齊聚一堂,袒胸露乳,宴飲達旦。酒池肉林,淫詞艷舞,那場面可真是……唉!”
虛發灰白的老臣重重嘆了一聲,恥于再繼續往下說。
“而今明君當道,世道清明,天子腳下,皇城京都怎會有如此荒.淫無道之事發生啊!”
“荒唐!這等淫.亂之事簡直聞所未聞!”
氣氛頓時被挑動了起來,群臣愈發憤慨,紛紛出列:“還請圣上勿要繼續縱容公主鑄成大錯!請圣上明斷!”
“請圣上明斷!”
殷靈棲揉了揉耳朵,聽得想笑。
嘖,越傳越離譜,她什么時候強制過猛男脫衣跳舞。
蕭云錚淡淡掃了她一眼。
她竟然還笑得出來。
“看什么看?”殷靈棲從他身邊經過,不慌不忙地道:
“父皇,女兒不認罪。”
殷靈棲坦然道:“那夜,公主府并未開宴,縱情聲色本就是無稽之談。幾位大人口口聲聲說本宮胡作非為,可有憑證?”
“憑證?半座京城都傳遍了!誰人不知昭懿公主好大的威風!”老臣將雙袖一甩,冷哼了聲。
小公主一臉茫然,朝他伸出手:“所以呢,大人拿出證據讓本宮瞧瞧?”
老臣正欲再說,手臂驀地被人按住。
“大人切莫意氣用事。”殷承恪看了皇妹一眼,眸色深沉。
誰也沒想到,昭懿不但不急于自辯,反而將問題拋了回去。
他心知,皇妹這道反問輕飄飄地將那些朝臣推入了兩難之地。
若是拿得出實證,便說明公主府已不安全,被各方眼線盯上了。昭懿公主在皇帝心上的地位何等重要,人人心知肚明。哪個不要命的今日敢監視她,來日便敢打天子的主意。
天策帝豈能容忍!
可若拿不出確鑿實證,便說明他們是在信口雌黃栽贓陷害昭懿公主,污蔑天家聲譽,同樣是重罪一條!
老臣一時語塞。
便是街頭巷尾傳開了又能如何,總不能將百姓抓來盤問吧?本就是口口相傳的事,一個傳一個,哪里能拿得到實證。
老臣想通其中關竅,一瞬間就慌了。
“圣上,這……”
“父皇,女兒有話要說。”殷靈棲上前一步。
“前夜,二皇兄也在女兒府上,若是公主府真如他們所說那般不堪,皇兄為何不予制止呢?”
殷承恪突然被她盯上了。
身為臣子,知而不報,是為欺君;身為兄長,未能規勸其妹,要么是無能,要么便是心懷不軌。
殷承恪垂下眼睫,陰惻惻地盯著皇妹。
殷靈棲夠狠,退路都給他堵死了。
“老二,”天策帝望著他,“當晚,你去過昭懿府上嗎?”
殷承恪想否認,可他回來時好巧不巧撞上了巡夜的皇城司校尉。
有皇城司作證,他無法再推脫掉。
不對!皇城司……
殷承恪猛地抬起頭,突然意識到了什么。
蕭徵和昭懿在聯手作弄他。
“老二。”天策帝聲音沉了沉,“朕在問你話。”
殷靈棲在笑,少女那副皮囊生得實在是妙,一顰一笑沒有半分攻擊性,偏偏藏了段蛇蝎心腸。
殷承恪咬了咬齒關,心底涌起一陣想要毀壞她、撕碎這副純良無害皮囊的沖動。
他竭力克制住心底暴漲的戾氣,低頭道:“是,兒臣在場。”
“那么,那場夜宴可如眾卿所說那般不堪?”
殷承恪明哲保身,隱忍道:“并無荒.淫無道之事,只是尋常宴飲而已。”
眾臣嘩然。
二皇子就這么把他們給賣了。
“父皇,女兒還有人證,”殷靈棲站在一旁不咸不淡地看熱鬧,舉起一只手揮了揮:“蕭徵也在場,蕭世子司掌刑獄秉性剛正,他的話可為鐵證。”
眾臣一愣。
蕭……蕭徵也去了公主府???
他去那里做什么?他不是一向同昭懿公主不合么!
輔國公看向兒子的眼神變了。
這小子一宿沒歸府,原來是去了昭懿公主的府邸!
周遭驚疑聲此起彼伏,少女唇角笑渦越來越深。
“世子殿下不妨說說,那夜,本宮府上真如他們所言,色.欲橫流嗎?”
她尾音勾著笑,撓得人心癢,指尖狀似無意撫過咬破的唇角,雙眸一抬眼波流轉:“本宮行過出格之事嗎?”
蕭云錚抬眸,深邃的目光撞上她一雙輕佻含笑的桃花眼。
即便是在黑夜里,即便浸滿了眼淚,顫抖喘息時,那雙含情眼里還是勾著一股蠱人的壞勁兒。
站在肅穆的朝堂,當著天策帝,當著文武百官的面,還敢暗戳戳地勾人。
暗送秋波。
太壞了。
蕭云錚喉結滾動了下。
“妖精。”他用只有殷靈棲能聽見的音量,冷斥了聲。
殷靈棲揚唇一笑。
“回圣上的話,臣可為公主作證,當日確無……”
蕭云錚頓了頓,聲音冰冷:“夜宴卻是未有情.色之舉。”
殷靈棲笑得更壞了。
“收著點。”蕭云錚掃了她一眼。
小公主斂起笑,面朝天策帝委委屈屈地道:“女兒此身分明了。”
“既然如此,便是眾卿捕風捉影,有意污蔑昭懿了。”
天策帝聲音冷肅,驟然大怒,“昭懿不過是在府上豢養了一批伶人,又未大行荒.淫無度,敗壞民風之舉,眾卿肚量何以至此,竟如此容不下她一個公主!”
“老臣知錯!”
“臣等知罪!請圣上降罪!”
“請圣上降罪!”
天子一怒,人人自危。
殷承恪僵硬地隨之伏身跪下。
他被迫背刺黨羽。
昭懿這么一挑事,直接讓他失了人心。
“皇兄不會在心底怪罪妹妹吧。”散朝后,殷靈棲朝他微笑。
殷承恪皮笑肉不笑:“當然不會,做妹妹的不懂事,皇兄多擔待些。”
“啪!”
臉上猝不及防挨了小公主一耳光。
“二殿下!”周圍人大驚失色。
殷靈棲仍在笑著,似乎方才那一巴掌與她無關。
“殿下!”侍衛著急上前。
“不必。”殷承恪抬手制止眾人。
“昭懿公主未免欺人過甚!殿下就這么放她走了?”
手掌輕顫著撫上臉側指痕,殷承恪看著皇妹遠去的背影,陰惻惻地道:
“身為兄長,自當有包容妹妹的肚量。”
***
殷靈棲提起裙裾,一路小跑著奔向馬車。
“公主方才的舉動,似乎有些眼熟。”牽機撓了撓頭。
“眼熟嗎?”殷靈棲踩上腳凳,“我在馴狗呀。”
齊朔就立在一旁,聽了并不生氣,而是小心翼翼地扶住公主的手,扶著她登上馬車。
殷靈棲伸手撩開車簾,一抬頭,發覺里面已經坐了人了。
“你在這兒做什么?”她探頭看了一眼,確認這是公主府的車駕無疑。
蕭云錚指節一松,放下窗簾。
殷靈棲順勢坐在了他對面,正說著話,突然被人拽得一踉蹌,跌坐在膝上。
“坐得那么遠,公主和我不熟嗎?人前裝不對付,人后還要繼續演?”
蕭云錚掐住下頜抬起那張極具欺騙性的小臉,盯著她,眼神陰郁:
“我在這兒做什么?”
“看你馴狗。”
第136章
下顎捏出了指痕。
“熱鬧看過了,好看嗎?”
殷靈棲仰起臉,眼睛亮晶晶的。
明明被人壓制著動彈不得,語氣卻輕松得像是在談論晚膳吃什么。
她沒有任何危機感。
蕭云錚攥住她的手又緊了緊,不受控制力道加重。
“他是你的兄長。”
“也許不是。”殷靈棲直白地說。
“這不是重點,”
蕭云錚眉目陰郁:“你對他太好了。”
殷靈棲眼底升起迷惘。
她開始回憶自己方才做了什么。
她方才打了殷承恪一巴掌。
“我在針對他。”
“可你放他進入了你的視野。”蕭云錚皺了皺眉。
“不可以嗎?”殷靈棲問。
“不可以。”蕭云錚聲音冰冷。
“為什么。”殷靈棲心底其實一清二楚。
蕭云錚定定注視著她,俯身一點一點靠近。
殷靈棲坐在膝上,側身避了下,又被他掌著后頸強行按回來,額心相抵。
“總有一日我被你逼瘋了,你就高興了。”
“你想怎么瘋?”殷靈棲抬起眼眸。
蕭云錚盯著她不說話,眼底濃郁的占有欲已經說明了一切。
殷靈棲仿佛看不見他似的,整了整衣襟:“馬車停了,放我下來。”
蕭云錚紋絲不動,攥住她不松手,聲音透著冷冷嘲諷。
“這般急切,是急著回去見公主府的面首嗎。”
“不是。”殷靈棲晃了晃胳膊,“怎么還不松開?”
“你口中沒有一句實話,不可信。”
“哦,你說是那就是吧,本宮就是趕著時間回去挑面首玩。”殷靈棲將袖一擺,笑得純良無辜,像是一陣薄情的晚風吹亂一潭靜水,而后瀟灑離去。
她說得太過輕松,蕭云錚心底有一根弦崩斷了。
指節穿過她指縫,十指緊緊相扣,殷靈棲鬢間步搖“咚”地撞上車廂壁。
青年恨恨望著她:
“你是小騙子。”
“你沒有心。”
他俯下身,距離越來越近,車簾卻驀地被人自外掀起來。
“蕭徵你給老子——”
簾幕高高揚起,輔國公一抬眼,忽然愣了下。
“呼”的又是一陣疾風,將車簾卷落。
輔國公站在外頭,聲音威嚴:“你小子回府來見我!”
車廂內靜了一靜。
“哦吼,被你爹發現了。”殷靈棲伸手戳戳他:“國公爺喊你興師問罪。”
蕭云錚抬起手,指腹抵唇蹭去胭脂。
“我走后,你會回去見那些面首嗎。”
“當然了,”殷靈棲眨了眨眼睛,滿眼真誠,“公主府是我的府邸,我不回府還能去哪?”
蕭云錚人已經躍下了馬車,聞言折身回來掀起簾幕,抬腿一步跨上馬車,把人拽起來抵在廂壁上,彎腰俯身狠狠印上她唇。
“你記住了,今夜他們誰也不許近你的身,否則我見一個除一個。”
似乎只有這么威脅,他心里才能好受一點。
***
殷承恪回到宮殿中,臉上掌痕未消。
齊御侍自然看見了,驚呼一聲:“這是怎么一回事!你父皇因何對你動手!”
“不是父皇,”殷承恪撇開母親的手,語氣煩躁,“一點小傷而已,母妃何必大驚小怪。”
“小傷?”齊御侍滿眼寫著緊張,“這怎么能算小傷!你是皇子!是身份尊貴的皇子!誰敢對你動手!”
“無礙,兒臣自己不小心摔著了。”殷承恪抿起唇。
他不想在母妃面前提起小皇妹。
“摔著了?荒唐!你在替何人遮掩?”
齊御侍見兒子有意躲避,越發憤怒:“此事決不能姑息!到底是誰敢掌摑你!”
“你為何不敢直說!”
“夠了母妃!”母親反復踐踏他受傷的自尊心,殷承恪撩袍起身,甩開她的手:“我今日便不該來鐘粹宮!”
說罷,殷承恪憤然拂袖揚長而去。
“你個沒良心的……我是在關心你!”齊御侍望著他的背影,氣得追出去,一面追一面呵斥。
“母妃,皇兄這是怎么了?”殷玉嫻同他擦肩而過,攔住齊御侍。
“誰知我哪里惹惱了他!這個沒良心的逆子,我出于好心多問了他兩句,他可倒好,將氣全撒在我身上!”
齊御侍哭了起來,哭訴這些年自己如何辛苦將兒子拉扯大,如何一顆心鋪在殷承恪身上為他謀劃為他鋪路。
“皇兄也真是的,怎能這般無禮!”殷玉嫻為母親抱不平。
齊御侍突然掙開女兒的手臂:“你怎能這么說你兄長的不是!”
殷玉嫻愣了愣:“我明明是在為母妃抱不平……”
齊御侍訓誡她:“我作為母親能說得,你卻說不得。你是他妹妹,理應時時刻刻同兄長一條心,怎能指責他呢。”
殷玉嫻忽然就委屈了:“我心疼母妃,倒成了我的錯了。這些年來,無論兄長如何無禮,母妃始終寬容他愛護著他。明明我與殷承恪都是您的骨肉,他能甩您臉色,為何我連一句牢騷都說不得!”
殷玉嫻越說越覺得心理不平衡,抽抽噎噎哭了起來。
齊御侍見她哭了,便將女兒摟進懷里。
“玉安,你這是什么話。母妃拿你同你皇兄是一樣疼愛的,何來厚此薄彼之說?母妃斥責你,是為你好,為你著想。你只有承恪這么一個兄長,若無他庇護,來日你如何立足?”
她溫柔地安撫著女兒:“你好生想一想,你皇兄有了勢力,日后自然會護著你這個妹妹。而你呢,也應為他出一份力,兄妹二人相護扶持,如此,我們齊氏這一支才能東山再起,同昭懿太子一脈抗衡。”
殷玉嫻被她哄得止住了哭泣,畏畏縮縮地問:“可是,我能為皇兄做什么呢。”
“你的婚事,便能為你皇兄籠絡到最大的助力。”齊御侍耐心地勸解著女兒。
“大遼王室是一股極為強大的勢力,你若能登上大遼王妃之位,日后自然尊榮無比。夫君會給予你榮耀與地位,即便是昭懿也要被你壓一頭,見著你也得伏低身段行禮。”
殷玉嫻被母親說得心動:“可是耶律特穆爾看中了昭懿,去歲大朝會上當廷求娶雖然不了了之,但只要昭懿還在,他便不會選中我。”
“承恪可以幫你啊,他是你的兄長,自然會幫你的。”齊御侍像一個慈母,“母妃與兄長都真心盼著你好,所以,日后你出人頭地了,也不要忘了自己的皇兄。”
“從小到大,母妃待你皇兄,與待你是一樣的。吃穿用度樣樣精挑細選,你那些華貴漂亮的衣裳,用料之精細甚至蓋過了你兄長,母妃何時委屈過你?”
齊御侍細細地算起帳來,說自己這些年是如何地富養嬌養殷玉嫻這個女兒。
母親是疼愛她的。
殷玉嫻依偎在母親的懷抱中,滿足地點了點頭。
第137章 二合一
地牢里陰暗、潮濕,空氣中彌漫著腐爛的氣息。
這里關押著許多男囚。
他們被照影閣捉住,關押在這里,在日復一日的折磨中等死。
齊聿白癱倒在角落位置的草垛子里,不知是已經死了,還是茍延殘喘地活著。
地牢生銹的鐵門突然被人粗暴推開。
獄卒一隊接一隊地走進來,抓起他那條僅剩的胳膊將人扯起來,用一種嫌惡的眼神上下打量著。
“死了嗎?”
“脈搏還在跳動,一息尚存。”
“那便帶過去交差吧。”
齊聿白頭腦混沌,頸上還拴著鐵鏈,不知被人拖行了多久。
離開彌漫著死亡氣息的牢獄,他被抓進了一座精致的廂房。周遭燃著昂貴的檀木熏香,四肢被綁在價值連城的紫檀木制就的刑架上,就連拴在他頸上的鐵鏈也換成了金子打成的。
同牢獄里的腐爛滋味不同,這里充斥著另一種華麗的死亡氣息,讓齊聿白心底生出一陣惡寒。
他如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貴公子殘敗的身軀像一件藝術品,被架在這里供人欣賞。
就如前世小公主被他藥成一具精致的傀儡囚禁那般,一報還一報,殷靈棲變本加厲,將那些滋味都還給他了。
他從前是高高在上觀賞者與創作者。
而今視角轉換,他淪落成了卑賤的玩物,被迫出賣他的尊嚴與色相。
誰都能踩他一腳。
咚、咚、咚。
齊聿白聽到了逐漸靠近的腳步聲,每一步都踩在他脆弱又敏感的自尊心上。
他疲憊地睜開眼睛,望著少女的婀娜身影。
她是那般高不可攀。
他又是這般低賤。
齊聿白眼眶一熱,滴水未進的喉嚨里發出嘶啞的聲音:
“你……為何這般折辱我……”
“因為本宮是個惡人,”殷靈棲笑了笑,答得干脆。
“正如你那日告訴蕭徵的那般,本宮從不是什么好人。”
少女愉悅地笑著,像一朵扎根于地獄的雪蓮花,每綻開一片純白無暇的花瓣,鮮血的氣息便愈發濃郁。優雅,圣潔,又令人畏懼。
她眼底浮現出殘忍的天真:“惡人傷人,從不需要理由。”
齊聿白絕望地閉上雙眼:“君子死不辱節,殺了我吧……”
“殺你?本宮為什么要成全你?”
殷靈棲微微傾身,“你滿口的仁義道德,你是心懷大善的‘君子’,那為何不能是你來成全本宮的心意呢?”
她輕輕抬起染了丹蔻的指尖,兩側侍從走上前開始動作。
齊聿白口中含著被強制灌進去的藥,眼底涌起血色:“士可殺不可辱!”
“你說得對,比起直接殺死你,我更喜歡先看到你的精神死亡。”
殷靈棲的聲音溫柔似水:“我待你不好嗎?”
“我用金玉堆砌的房子鎖著你,特意命人搜羅來名貴的紫檀木用做刑具,就連你脖子上拴著的鎖鏈都是純金焠成的。”
“我待你不好嗎?”
她學著話本中那些負心漢薄情郎的口吻,效仿他們自以為是的深情。
“你失去的只是自由,但我獲得的可是實實在在的樂趣呀。”
“哈。”
小公主又笑了起來,笑得花枝亂顫,明媚動人,張揚著由衷的愉悅。
讓人看了心動。
讓齊聿白看了心死。
矜貴清高的公子憤怒極了,白凈的面上浮現出陣陣潮紅。
他薄唇顫抖,想要出言怒斥,可是一開口,唇齒間卻不由自主溢出了破碎的喘息。
“你……羞辱我……”
他已經不能人道了,無法疏解,這樣的烈藥灌下去只是徒勞無益地加重他的痛苦。
身體里似有千萬螞蟻在啃噬他的血肉。
小公主眼里蘊著溫柔的笑意,欣賞他逐層遞進的痛苦。
血水順著男子的額角往下流淌,堆積在鎖骨間,染臟了他雪白的衣裳。
白凈的皮膚在緊張地顫栗中泛起緋紅。
“真可憐啊。”殷靈棲用嘆惋的語氣取笑他。
齊聿白偏過頭,用最后的倔強,避開公主那雙芊芊玉指的觸碰。
齊氏長公子的模樣實在生得好。
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當年進士及第時,這般俊秀的模樣也曾驚動過整座京城的姑娘家。
從前,人人皆道他們相貌般配,只是昭懿公主頭腦空空,配不上滿腹才學的齊氏長子。
而今——
殷靈棲微微一笑。
烈藥擴散開來,齊聿白徹底崩潰了。
那備受追捧的貴公子抬起一雙近乎泣血的眼睛,用哀求的目光望著她:
“殺了我……昭懿……”
“我求你……殺了我!”
“殺了我!”
他像一只困獸。
一只飽受凌虐的困獸。
“你很痛苦嗎?”小公主歪著腦袋,故作天真地打量著他。
“殺了我!!昭懿!!!”
渾身如遭火燒,矜貴的公子喉嚨里滾出痛苦的嘶吼。
殷靈棲平靜地望著他笑。
她的目光是那樣的柔和而善良。
齊聿白卻好似被這溫柔的刀子除盡衣衫,赤身裸——體地受盡在場所有圍觀者的眼神凌虐。
他的聲音變得悲憤:“你這般折辱我……不就是因為心里放不下我嗎!因愛故生恨……昭懿………你還是忘不掉我……”
少女嬌氣地蹙了蹙眉。
好惡心的想法。
多么自負的一個人啊。
沒關系,她喜歡馴服。
殷靈棲抬手給了他一巴掌。
掌風到了那張濺上血水的臉前,突然停住了。
公主矜貴著呢,她不想臟了自己的手,也不想便宜了這賤貨,讓他爽到。
她這齊聿白迫切渴求的目光中,收回了手。
齊聿白雙目陡然一暗。
“給我……”他嗓音嘶啞,滿腔憤怒漸漸微弱,轉化為哭腔,“求你了……給我……”
“好啊。”少女笑了笑,紆尊降貴,親自為他挑選了一根半臂長的粗針。
獄卒畢恭畢敬地承接了下來,轉身朝那件破敗的展品走去。
捆住四肢的鎖鏈開始劇烈碰撞。
那名矜貴的、不可一世的青年拼命掙扎著,聲音聽得人心碎:“昭懿!你為何不給我個痛快!!公主!!!我求你殺了我!我求求你……快殺了我!!!”
痛苦的、破碎的喘息夾雜著哭聲響徹華麗的廂房,像是死亡來臨前奏響的高亢鼓樂,振奮人心。
小公主興致大好,抬手拂過琴弦,指底流淌出一陣清泠悅耳的樂音。
“當初,是我殺了齊越。他非常幸運,雖然死得很慘,但有幸從我手底求得一個解脫。”
殷靈棲漫不經心瞥了一眼他狼狽的模樣:“但你,長公子,你只能生不如死地活著,玩物嘛,死了就不好玩了。”
齊聿白衣襟凌亂,垂喪著腦袋,一雙赤紅的眼睛含著淚死死盯住她。
“別自作多情了,裝什么貞潔烈男,都落魄到這般地步了,還在自欺欺人維護自己那點兒可憐的自尊心。你還有什么可堅持的呢?”
“你以為,我折磨你,是因愛生恨嗎?不,齊聿白,你讓我想透了一件事。”
天策帝愛女心切,為她訂親的初衷是想在自己百年之后,為小女兒找一個靠山。
齊聿白從前篤定昭懿公主同他退婚后,沒有男人庇護一定會后悔。
殷承恪天然地認為,皇妹應當接受他的規訓,做一個乖巧懂事、順從的公主。
齊妃說,女兒的底氣來自于夫婿賜予的榮耀。
……
不論是出于關心,還是帶有惡意的偏見,他們都理所應當地認為,女兒獨身一人是無法活下去的。
世人都理所應當地這么認為的。
似乎從未有人去深究這種現象的背后緣由。
但殷靈棲注意到了。
“直接死了多便宜?我怎么會讓你輕松解脫了呢。”
小公主站起身,笑吟吟地望著他:“難受嗎?你要將所有的痛苦嚼碎了,細細咽下去,日子還長著呢。”
你要在絕望里慢慢地腐爛。
“殷靈棲……”齊聿白溺死在她的溫柔刀里,費力地殘喘著,眼角一片濕紅。
“你不會高興太久的……即便我死了,同你作對的還有殷承恪……你,還有太子,你們爭不過他……”
“為什么?”殷靈棲笑了笑,這并未讓她感到危機。
齊聿白緩了緩,攢起力氣:“殷承恪背景深厚,于他而言,只要輔國公府保持中立,你與太子便不足為懼。蕭氏滿門薄情寡義,不出情種。即便你與蕭徵關系匪淺,利弊當前,蕭徵也不會站在你這邊。圣上壓了蕭氏這么多年,你以為,輔國公府心底沒有芥蒂嗎?
我還是前世那番話,功高蓋主是大忌,到了封無可封,賞無可賞的地步,等待著的必是死亡。哪位踩著尸山血海上位的帝王能容得下權傾朝野的世族?哪個殺伐果決、手握重兵的頂級世族能甘心屈居人下?兩強相爭,至于倒下的究竟是哪一方,我們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殷靈棲眼底涌起趣味,“若真有那么一日,你活得到那時候么?”
齊聿白被她噎得氣息一窒。
“再者說,你何來的信心篤定殷承恪一定能贏呢?”
殷靈棲慢慢走到他面前:“齊聿白,你還是不肯盡說實話。”
“阿嫵是怎么一回事呀。”
齊聿白薄唇顫抖,說不出話了。
他心知公主并非在向他興師問罪私養外室這檔事。
他隱隱約約感覺,殷靈棲知道了什么。
齊聿白緊張地抿住唇。
“怎么不說話了,啞巴了?”殷靈棲笑著輕輕一嘆,“敢玩‘貍貓換太子的把戲’,這可是欺君之罪呀。”
齊聿白神情一僵,雙目震動。
小公主果然知道了。
他得咬斷這則消息,抵死不能認。
他身為長子,自幼受到規訓,為了家族他可以忍受一切,哪怕遭到背叛,也不能背叛家族。
殷靈棲嗓音清甜,字字刺他心扉:“如果本宮告訴你,阿嫵已經進宮了呢。”
“你什么意思!”
殷靈棲抬手扯了下他頸間鎖鏈:“殷承恪為了得到大遼的助力,不惜將他的親妹妹偽裝成宮女送上了耶律特穆爾的床榻,他與你姑母可真夠無恥的。”
齊聿白默不作聲,這些事在他意料之中。
“只可惜……”
殷靈棲目光寸寸上移:“事情敗露了,人被特穆爾的虎衛發現,倉皇而逃。大遼使團震怒,要大晟給出說法。你姑母亂抓無辜頂罪,從周遭宮女中,將面容身形與殷玉嫻相似的阿嫵推了出去交代。”
“誰容許侯府將阿嫵送入宮中的!!不成!姑母不能害她!!”
齊聿白心臟驟然一停,便聽得小公主涼薄的聲音刀子似的一片一片削在他心上。
“晚了,已經來不及了。”
殷靈棲笑了笑:“阿嫵被你姑母,親手送進了慎刑司。”
齊聿白直直望著少女,過了許久,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什么……”
他知曉當年秘辛,卻只能壓在心底,眼睜睜看著她們自相殘殺。
齊聿白雙手抑制不住劇烈顫抖。
他背后被冷汗浸透。
“你知道……你知道真相……就這么袖手旁觀……為什么不說……”
“因為這是他們欠大皇兄的,他們都要為皇兄償命。”
殷靈棲的聲音冷了下來。
“我派人找到了父皇登基前,王府里照料大皇兄的一名舊仆,齊妃當年殺人滅口,卻還是有人僥幸死里逃生。大皇兄并非天性癡傻,他個心智正常的孩童,只是開口說話晚了些。”
“他本來可以做一個正常人,安穩度過一生。”
“是你們,是齊氏毀了他。”
她望著齊聿白慘白的臉,緩緩道:“他后天癡傻的緣由,便是在齊妃生產那日,窺見了女嬰與被換過來的男嬰,也就是現在的二皇子殷承恪。”
齊妃想除掉窺見秘辛的殷承許,殷承許命大,僥幸活了下來,卻也因此壞了腦子,變得癡傻。
傻子是沒有威脅的,齊妃心想。
但傻子受到刺激,死前給齊氏留下了致命的線索。
二十年前的虧欠,在二十年后借妹妹殷靈棲之手報復了回來。
齊聿白臉上褪盡血色,整個人如墜冰窟,愣愣地望著眼前少女。
他渾身都在劇烈顫栗著,抖如篩糠,帶動束縛四肢的鎖鏈碰撞作響。
他并非對阿嫵還留有余情。
他是在畏懼殷靈棲。
太狠了。
讓齊妃稀里糊涂親手害死了自己另一個孩子,這樣的報復手段太狠了。
齊聿白深吸一口冷氣:“姑母她……知道阿嫵的身份了嗎……”
“她會知道的。”少女微笑著。
“殷靈棲……”落到這樣一個人的手里,齊聿白明白自己的結局了。
“自作孽,不可活。我招惹上了一個瘋子。”他低聲喃喃著,心底冰涼。
“殺了我吧。”齊聿白閉上雙目,絕望了。
“為什么,你不開心嗎?這座金玉堆砌的房間是留給你的,我待你已經仁至義盡啦,你還有什么不滿的呢?”殷靈棲又學起了那些負心薄情的男人們,說起了自以為是的深情。
孤傲清高的男人心如死灰,眼角流下一行淚:“放我走,我想要自由……”
“啪!”
沉重的巴掌聲終究還是落在了他蒼白的臉上。
“你怎么這么不知好歹呢。”
“你要乖乖地呀。”
小公主嫌臟,扔了貼在手心的帕子,看他的眼神輕慢得像在看一只隨時都能碾死的螻蟻。
眼看他起高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
少女扯了下栓住齊聿白的鎖鏈,聲音溫柔:
“日子還長,你要慢慢地腐爛呀。”
***
蕭云錚掀袍,一條腿剛邁進國公府,霧刃就迎了上來。
“少主,國公爺讓您去書房外面跪著,別在正堂這兒,礙眼。”
“跪?”蕭云錚眉峰一挑,“我為何要跪。”
“告訴他,我不跪。”
蕭云錚轉身就走。
他拿老國公的命令當耳旁風。
老國公輕易不敢動兒子。
父子兩人誰也不低頭,就這么僵持了三四日。
蕭云錚索性連府邸也不回,直接搬去了皇城司住。
輔國公尋思事不過三,到了第四日——
“霧刃,把那個臭小子給我叫回來!”
“啊?”霧刃冷不丁被嚇得發懵,緩了緩神:“國公爺,您想少主了哇……”
輔國公皺著眉:“讓他趕緊滾回國公府!兩刻鐘后若是見不到人影,他這輩子都別想再踏進蕭府半步!”
霧刃小聲提醒道:“依著皇城司的路途推算,國公爺,兩刻鐘的時間是不是有點兒緊張啊。”
“告訴他,他若來不了,他老子便帶兵圍了昭懿公主府!”
霧刃飛也似的躥沒了影。
不過一刻鐘的功夫,消失四日的蕭云錚便踏進了國公府的大門,閑庭信步,氣都不帶喘一口的。
“您老要帶兵圍誰?”
輔國公端坐上首,大馬金刀地坐著,睨他:“半個時辰的路程你一刻鐘便到了,小子,跑得馬腿都快斷了罷?”
“還成,”蕭云錚走路袍裾帶風,“順道繞了公主府一圈,看看您老的軍隊來了沒有。”
輔國公:“?”
“對了,提醒一聲,我把楚山孤留在附近了,您圍不了她府邸,也過不去周圍幾條街。”
輔國公:“???”
倒反天罡!
“逆子!!”
輔國公拍案而起。
“跪下!”
“不跪。”蕭云錚身姿挺拔,站得筆直,“我沒錯。”
這小子,打小就一身反骨。
“你……”
“好了。”
輔國公眉頭深皺,正欲發怒,被夫人給按住了。
華陽郡主落座,朝兒子招了招手:“幾日沒著家了?過來,讓母親看看。都二十歲的人了,和你爹置什么氣?這么些年,他那臭脾氣你又不是不清楚。”
輔國公:“?”
“我怎么就臭脾氣了……”
“坐下!說你你便聽著,”華陽郡主瞪他一眼,“一把年紀還是會著急上火,有什么不服氣的?”
輔國公氣悶,端端正正坐回去,嘴上怒意不減:“你就慣著這小子罷!慣得他無法無天,去嚯嚯人家公主。”
蕭云錚挑眉,有些意外。
京城無人不知昭懿公主跋扈嬌縱,他原本以為父親發這么大的火,是在介意小公主往日的作為。誰也沒想到,輔國公氣的是他。
華陽郡主失笑,仰起頭望著青年:
“從前先皇后在時,我見過昭懿那孩子幾面,是個很伶俐可愛的孩子,笑起來讓人心里歡喜,與太子很不一樣。我常同皇后說道,太子太守規矩了,安分老實,像皇帝刻板的那一面。小公主又最是活潑可愛,竟也不知隨了誰的性子,淘氣得很。皇后那時便同我說,昭懿的脾性是最像她的。”
“自皇后故去后,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了,這些年我雖未再接觸過昭懿,每歲的宮宴上都能看得到她的變化,就這么看著她長大了。”
“京城中風言風語頗多,我想,與其聽別人如何說,不如相信自己的眼光,我看人總不會有錯的。”
華陽郡主拉住兒子的手,微微正色:
“蕭徵,實話實話說,對于昭懿,你究竟是如何打算的?如若動了真心,便要認真相待。如若只是玩笑,母親勸你不要辜負了姑娘家。”
輔國公看著兒子,心緒復雜。
蕭云錚性情太冷淡了,以至于輔國公在夫人的說教下后悔過,后悔當年不該那么早將兒子帶上疆場。
意氣風發少年郎的年紀,過早地被刀光劍影催著長大,又馳騁在大漠孤煙中經歷血雨的洗禮,被邊境風沙磨礪,褪去青澀,與厚重的長河落日一同沉淀下來,結果鍛造出今日這般薄情寡義的人物。
輔國公心情復雜,一方面欣慰兒子終于開了竅,另一方面,又對昭懿公主的身份產生了顧慮。
她是天策帝的女兒。
輔國公抬手戳了戳心窩:
“京城就是一座鐵籠,小子,你被皇帝縛住雙翼壓在盛京,壓了這么些年,心底真的過意的去么?”
天策帝破格授他正三品指揮使之職,令他司掌刑獄刺探,他似乎年紀輕輕便已進入了權力中心。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對蕭徵明褒暗貶,譬如即便頭腦簡單如川烏,也曾向慈姑提出過質疑。
全殲大遼虎師,將遼軍逐至昆侖以北的功勛遠非一個三品官職便能輕易打發了的。
蕭氏家族淵源煊赫,已是帝王心腹之患,此時再出來一個蕭徵,莫說是天策帝,歷朝歷代沒有任何一位帝王能容忍得下。
輔國公雖是嚴父,但當爹的怎能不心疼孩子。
“你本就身份特殊,昭懿公主又是帝后唯一的女兒,你同她有了牽扯,小子,皇帝怎能不懷疑你的用心呢?”
華陽郡主擺了擺手,示意輔國公閉嘴。
她轉而望向青年:“皇帝那邊暫且不談,蕭徵,娘只想聽你的心里話。”
“是,”蕭云錚一字一頓,擲地有聲:“我心上已有她。”
當著父母的面,他坦誠承認了。
輔國公唏噓不已。
“皇帝那邊知曉多少了。”
“一概不知。”蕭云錚淡淡道。
輔國公抬手指了指他:“你小子,膽大包天!”
“我一開始便沒打算隱瞞。”蕭云錚絲毫不慌。
他是一心奔著公開去的,不過目前看來,小公主倒是沒這個意思。
輔國公扶額:“你就不怕昭懿公主哪日覺得委屈,去找她父皇告狀?”
“她告狀?”蕭云錚冷笑一聲,“我巴不得她哪日突然有了良心,愿意讓陛下知曉。”
個沒良心的。
輔國公嚴肅起來:“你們兩個小年輕胡鬧,日后若真鬧出來人命,你想沒想過后果?
“晚了。”蕭云錚挑了下眉。
“一人做事一人當,我與她之間該做的不該做的都發生了。”
輔國公驟然臉色一變:“你小子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到的意思,”蕭云錚坦坦蕩蕩,“我要娶她。”
少主這么野嗎!
當著國公爺的面就這么放肆地交待了??
霧刃目瞪口呆。
“……”
滿堂陡然陷入一陣詭異的寂靜。
華陽郡主愣愣看著兒子,她委實是沒想到年輕人進展得這么快。
輔國公猛然遭受沖擊,頭有些暈。他扶住桌案,緩慢站起了身。
“你……你們………”
“有了我認,那是我的種,”蕭云錚往嚴重了說,“我不會讓蕭氏的血脈落在外頭的。”
驚雷一個接一個劈得人頭暈眼花。
輔國公指著站得筆直絲毫不慌的青年,半晌說不出話。
他竟然從那小子的話里聽出了驕傲的意思。
第138章 劇情章
承恩侯府一封家書傳過來,鐘粹宮直接亂成了一鍋粥。
承恩侯在書信中照常問候了娘娘近來是否安好,又問了皇子公主安好,末了,隱晦地提了一句,那群新送入宮的宮女如何?
“宮女?”齊御侍根本沒拿正眼瞧過這些下人,長什么樣都不知道。
奴婢都是賤命,能做她手底的替罪羊,替殷玉嫻受死,已是天大的福分了。
接著往下看去,承恩侯開始寫些莫名其妙的話語。
當年掉包男嬰之事安排得周密,族中只有承恩侯同齊妃打配合。身為家族下一任家主,齊聿白自然從父親那里繼承了這個秘密。除卻他二人,侯府中再無人知曉阿嫵的身份。
宮中來信搜羅玉安公主的替罪羊時,殷靈棲調動了太子的暗線,給承恩侯委派了個任務,將人支走了。
老侯爺不在,替身換掉的齊聿白又被殷靈棲鎖了起來,宮中急著問家族要人拉進宮里頂罪,將玉安公主的容貌隱晦地描述一番,侯府管事人不知情,一聽便高興地拍著手道:“依娘娘所言,要尋同這位模樣、身形相似的姑娘?這事容易!我們府上就有一位現成的!”
侯府搜羅了幾名年紀相仿的女子,將阿嫵混在其中,一同歡歡喜喜地送進宮里去了。
承恩侯回府后知曉此事,如遭雷擊。
皇女的身份一旦暴露,這便是欺君之罪!整個家族都要受到株連!
幾經思索,承恩侯寫下了這封信。
齊御侍的目光掠過一行行筆墨,落至尾頁。
嬤嬤為她奉上熱茶,齊御侍沒留神,手一抖,熱水澆在手背,燙得她失手打落了茶盞。
“不長眼的廢物!沏這么熱的茶,是想燙死本宮么!”
“啪!”
齊御侍反手甩了她一巴掌。
那嬤嬤捂著火辣辣的巴掌痕,跪在她腳畔收拾碎了一地的瓷片。
齊御侍仍不解氣,她心里惴惴不安,總覺得有什么壞事要發生,便又踹了下人一腳,恨恨發泄怨氣。
那封書信落在桌面上,被水暈臟了一小片,十分顯眼,齊御侍撿起信紙,目光隨之一落。
握住信紙的雙手突然開始劇烈顫抖。
齊御侍全身都在顫抖,像是風中殘燭,奄奄一息。
指節一松,書信悠悠飄落。
跪伏在地的老嬤嬤雙手被碎瓷扎得冒血,正要拿帕子擦干凈了手,將信紙撿起來,便聽得身后“咚”一聲悶響。
她回頭一望,嚇得失聲驚呼——
“娘娘!您這是怎么了!”
“母妃!”殷玉嫻聞聲奔來,剛一邁過門檻,便望見了暈倒在地的齊御侍。
“母妃!”她沖過來抱住齊御侍,瞪著一雙眼呵斥老嬤嬤:“定然是你照顧不周,才害得母妃身體抱恙!沒用的東西,還不快去請太醫!”
老嬤嬤還跪著,莫名其妙又挨了一頓罵,震驚之余,忙不迭從地上爬起來。
“那是什么東西。”殷玉嫻眼尖,指著落在她身旁的書信:“拿來交給本宮!”
老嬤嬤伏低著頭應了聲“是”,匆匆拿帕子擦了手上血,便小心翼翼地將書信撿起來,雙手呈至玉安公主面前。
殷玉嫻掃了幾眼:“這不是舅舅送來的尋常家書么,哪有什么……”
視線落至那團暈染臟了的墨字,她話音驀地一頓。
腦海中如有驚雷閃過,殷玉嫻手腳冰涼。
那是承恩侯給族妹的交待:長女齊鶯當年遺失,去歲已被侯府尋回,今化名阿嫵,前日誤送入宮。為免節外生枝,望吾妹速將人歸還于侯府。切記!不可走漏風聲!
“阿嫵……”殷玉嫻喃喃念著,她知道這個名字,母妃一手安排了這人做了她的替死鬼。
長女……誰的長女?齊鶯又是誰?同母妃是何關系?
她心底隱隱生出不祥的預感。
那陣古怪的心理,在齊御侍醒來時得到了印證。
齊御侍一把抱住她,失聲痛哭:“本宮苦命的女兒啊……”
“母妃,母妃你怎么了……”殷玉嫻從未見過母妃哭得這般狼狽過。
齊御侍將她死死抱住,嚎啕大哭,像是個徹徹底底的失敗者。
殷玉嫻心底越發不安,她顫抖著,問出了那聲疑問:“齊鶯是誰?”
齊御侍齒冠打顫,努力了許久,才勉強鼓起勇氣,自牙縫里哆哆嗦嗦擠出一聲:“玉安,替你受刑而死的人是你的親姐姐……”
殷玉嫻眼底冒出驚恐,脊梁發寒。
“玉安,母妃親手……親手害死了她……”
齊御侍崩潰大哭:“本宮真的不知,阿嫵是本宮的血脈……”
她捧高踩低,最是看不起下等人。于她而言,即便是皇城中的一等宮婢,也是卑賤的東西,甚至不能稱之為人。托生成勞碌賤命一條的東西,只配跪著給她提鞋,齊御侍連看都懶得看。
可若是她當初看了一眼,只需一眼,她便能發覺阿嫵的神態像極了她年輕時的模樣,便能有一線轉機,更不會毫不猶豫地亂抓無辜去做殷玉嫻的替死鬼。
“這是本宮的報應啊……”齊御侍痛徹心扉,尖利的哭聲幾乎破了音。
“本宮連那孩子長成什么模樣,都未能來得及親眼看上一看……”
殷玉嫻被她緊緊抱住,渾身瑟縮一團劇烈顫抖,眼淚止不住地流淌。
她害怕極了。
她似乎第一次認識自己的母妃。
***
齊御侍將所有的怒火都發泄給了承恩侯。
“你既尋得了齊鶯的下落!為何不告訴我!”
承恩侯覺得她無理取鬧:“廢話!告訴你做什么?難不成你還想將她接入宮中?她存在一日,齊氏便多一分危險!將她藏在侯府才最為穩妥!”
“可若你及早告知我齊鶯的身份!我便也不會送自己的親生骨肉去死!”齊御侍將責任全盤推卸給承恩侯,以圖減輕自己的罪惡感。
承恩侯拍案而起,指著她罵:“你自己沒長眼睛嗎!齊鶯那張臉擺在你眼前,本侯不信你認不出她!更何況,當年最先提議拋棄她的不是別人,正是你這個母妃!是你愛慕虛榮,拿男嬰換走的她!本侯也是勸過你的,畢竟是自己的骨肉,你執意不要女兒,換作男嬰,如今自釀苦果,你怎么有臉面來責怪本侯?一切的一切都是你自己造的孽!”
承恩侯所說句句屬實,齊御侍被他揭了短,再無臉面推卸責任,只得抱著殷玉嫻嗚嗚咽咽地哭。
“玉安,”齊御侍捧起她的臉,淚流滿面,“我的女兒,母妃如今便只剩你一個女兒了……”
殷玉嫻不敢答話。
她害怕母妃。
母妃竟然因為皇姐是女兒身,便狠心拋棄了她!
齊御侍抬起頭,望著臉色煞白的殷承恪,死死攥住二皇子的手。
“你要記住,恪兒,你得記住。”
她每一個字都咬得極為用力,恨不得拿鐵錘將字眼砸進殷承恪的骨頭里。
“本宮的親生女兒,因你而死。”
她滄桑疲憊的眼底充斥著怨毒:“你得記住,殷承恪,你欠本宮,欠齊氏一條命!”
欠他們一條命,呵。
殷承恪腳底虛浮,身形一晃。
他接受不了這個打擊。
大晟皇子的身份是假的。
他的人生是偷來的。
他突然覺得自己這二十多年活成了個笑話。
他什么都不是。
“殷承恪!”齊御侍的指甲掐入他肉中,剜出血痕。
“你看著本宮……你看著本宮!本宮的親生女兒因你而死!你占了她的身份,占了她的位置!恪兒……我的兒子……你答應母妃……你一定、一定要登上皇城至高之位……一定不能辜負了本宮的心血!”
“去爭……恪兒……我的好兒子……”齊御侍歇斯底里:“去同他們爭!”
殷承恪此刻連呼吸都覺得痛苦。
痛感貫穿了他的五臟六腑。
爭……去同他們爭……
殷承恪絕望閉上雙眼。
他俯身一拜,終于下定決心:“兒臣明白了。”
齊御侍嘴角扯起一抹蒼涼的笑。
“逼宮吧,孩子。”
“奪走他們的一切。”
第139章
入冬后,天冷得厲害,天策帝今歲龍體抱恙,看著倒是比以往憔悴了許多。
太子與殷承恪一同過來議事,天策帝精力不濟,看過了折子,便讓他們自己拿主意,商討出個結果便能離開了。
殷承恪覺得殿內冷,出了宮殿便將御前侍奉的太監召過來問話:“父皇染恙,底下伺候的奴才也該仔細些,天寒地凍的,炭火才燒這么點,是有意怠慢嗎!”
太監將頭一低:“二殿下息怒,圣上儉樸,咱家也是依著慣例行事。”
皇帝都沒嫌這嫌那的,您怎么好意思開口。
“若是什么都要父皇明示才去做,還養著你們這群吃白飯的奴才干什么!”
殷承恪不滿:“父皇病虛體弱,需得時時溫補,何不讓御膳房燉上幾盅熱湯來給父皇暖一暖身子。”
“二殿下教訓得是,奴才受教了。”二皇子不好相與,太監也不敢再頂嘴,一面添炭火,一面使人去往御膳房交待。
殷承恪看著太監遠去的身影,眸色漸漸暗了下來。
***
殷靈棲閑來無事,搭上太子的車駕往宮里去玩。
天策帝按了按鬢角,啞然失笑:“你總算是想起自己還有朕這么一個父親了。”
他斂起帝王的威嚴,在小女兒面前只做慈父。
總管公公也笑:“陛下方才還念叨著公主呢,可巧公主就來了。”
昭懿公主一來,皇帝心里舒坦,連帶著皇宮中肅穆莊嚴的氣氛都緩和了許多。
太子聽出天策帝言語中有幾分埋怨妹妹的意思,正要出面代殷靈棲解釋,便見妹妹連見禮都免了,提著裙裾直接奔上九重階,趴在父皇肩上。
總管公公一驚。
“你呀你,還是沒規沒矩的。”天策帝嘆氣。
換作旁人,莫說是撒嬌,便是殿前失儀也要被拉出去知罪的。
“我一向如此呀,就是沒規沒矩的。”殷靈棲歪頭。
天策帝失笑:“說吧,難得進宮一趟,又想要朕做什么?”
“這話多見外,”殷靈棲一手托腮,“就不能是想念您老,專程過來看一看嘛。”
“想念?”天策帝不信,他顯然被小女兒坑的次數多了,有了經驗,“你這丫頭心里鬼點子多,讓朕如何信服?”
他側首問了聲:“怎么,面首不滿意?要新人么?父皇讓內務府再去安排。”
總管公公如臨大敵,站在一旁一聲不敢吭。
太子汗顏,尷尬地笑了笑,連聲道:“夠了,夠了,妹妹府上已是熱鬧非凡了,再多,只怕要人滿為患了。”
這倒是實話,若是攔不住皇帝,再撥去一群面首,蕭徵能把他東宮給拆了。
蕭徵舍不得動昭懿,就會來霍霍他這個做兄長的。
太子抬袖拭汗,壓力極大。
殷靈棲哼哼兩聲,看向過來服侍的太監。
“陛下,這是御膳房送來的熱羹,奴才給您取了來盛好。”
天策帝接過白玉碗,直接遞給女兒。
“兒臣用過晚膳了。”殷靈棲道。
“晚間風大,飲些祛寒。”天策帝耐心地道。
“好吧。”殷靈棲接過湯匙,攪拌了下,不經意間瞥見侍奉御前的小太監,問了聲:“你的手怎么了?”
“回公主,收拾炭火時不小心被火燎傷的,不打緊。”
“被火燎傷,”殷靈棲目光微頓,“將手伸出來,讓本宮看一看。”
小太監依言掀開袖口,伸出手。
“觀你手上傷疤,這火躥得夠快啊,傷得這樣狠。”
“公主所言甚是,這批炭火的質地比之以往高了幾成,極易引燃,火勢燒得又旺又好。”
“極易引燃,”殷靈棲輕笑了聲,“冬日里天干物燥,警醒些,可要將火種盯仔細了。”
她的目光慢慢飄至冒著熱氣的羹湯上。
“熬煮的食材極好,都是養神滋補的好東西。”
“食補進療,陛下近來睡得安穩多了。”小太監道。
“安穩多了,”殷靈棲凝神,“夜間睡得足夠安穩,若是火勢燒起來,只怕也逃不掉了。”
小太監臉色驟然一白:“公主……奴…奴才聽不懂您的意思……”
“聽不懂就對了,過量的炭火燒起來,人的頭腦都會暈暈乎乎的。”
殷靈棲看著他:“誰指使你們擅自更改太極殿的規矩的?”
“公主恕罪!”當值太監慌了,“實在是天寒地凍,奴才們考慮到陛下的身子骨,擔憂陛下,便添了份例之外的炭,想將太極殿烘得更暖些。”
“你的意思是,這只是巧合?”殷靈棲抬起手指,敲了敲白玉碗:“添炭火是巧合,送熱粥是巧合,那么,在湯羹里偷偷添入同銀絲炭相克的藥膳也是巧合嗎?拆開單看,太醫也覺得這并無什么問題。可合在一起,長此以往相生相克,只怕那把龍椅該易主了。”
第140章
“公主饒命!這……這是殺頭的死罪!便是借奴才九條命,奴才們也不敢謀害圣上!”
值守太極殿的宮人紛紛跪下來了。
“奴才們都是入宮多年,侍奉在御前的舊人,這些年一直安守本分,萬不敢動這株連九族的念頭。公主若是不信,只管差人去查奴才們的底細。”
“我也沒說,你們是蓄意為之呀,”殷靈棲繞著他身周,慢慢踱步,“深宮高墻里,借刀殺人的事還少嗎。”
“你不敢,自然有人敢。”
殷靈棲抬起眼眸,吩咐道:“都起來罷,本宮沒有治罪的意思。將太極殿好生搜一搜,仔細些,這種損人的小把戲只怕不止眼前這些。”
宮人們哆哆嗦嗦站起身,將炭火減了分量,又匆匆過來將御案上的粥食撤下去。
太監將浮塵一撇,騰出手去收拾碗匙,手剛一伸出,天策帝突然嘔了一口黑血。
“圣上!”
“父皇!”太子距離最近,神色一驚,奔過來察看天策帝的情況。
“傳太醫!”
殷靈棲轉過身,朝高臺之上望過去,正也要奔上去,驀地目光一緊。
身后閃過一道風。
有殺氣!
“兄長當心!”
那人刺出的暗器是直奔太子而去的。
刀鋒所指之處,空氣撕開一道裂縫。
劍刃自半空劃出銀色軌跡,兵刃相接處碰撞出火星,殷承佑猛地一踏地面倏然飄遠,雙臂緊繃,持劍抵擋住偷襲。
殷靈棲微微松了一口氣。
太子這些年在外歷練,的確長進了不少。雙方纏斗不分上下,劍光忽閃,令人眼花繚亂。
有人刺駕,宮中禁軍緊急集結,朝太極殿聚攏。
不對勁。
殷靈棲心底突然咯噔了下。
那人不是要刺殺太子,他是想將人引走,而后……
她抬起手:
“保護陛下!”
杯盤狼藉,殿中亂作一團。
“保護陛下?呵。”
刀刃遽然橫過她脖頸,掀起一陣惡寒。
“自身都難保,公主不妨先擔心自己。”
“頌頌!”太子想抽身去救人,對面刺客卻圍著他纏斗,有意困住他。
刀架在脖子上,殷靈棲呼吸一窒:“你是何人!誰派你來的!”
“不重要,將死之人,問這么多干什么。”
刺客攥住她脖頸,拿公主威脅天策帝:“皇帝老兒,你的心肝女兒可在我們手上,怎么樣?談談?”
天策帝抬手擦去唇上血,扶著桌案站起身:“別傷她!你背后之主究竟想要什么。”
刺客冷嗤了聲:“想要什么……”
攥住殷靈棲脖頸的手驟然掐緊,像是在碾殺一株微弱的嬌花。
“想要在場所有人的命啊。”
手里握著的刀刃抵住小公主脆弱纖細的頸子,牟力一割——
“頌頌!”
鮮血迸濺!
殷紅的血色噴薄而出,染紅了視線。
小公主慢條斯理抽回匕首,轉過身,踢了一腳倒在身后的尸體。
“既然有備而來,應當也是做過功課的了。”
殷靈棲微微俯下身,望著那雙震顫不止的眼瞳,一臉懵懂:“好可憐呀,沒人提醒過你嗎?記得小心那位昭懿公主。”
她手中握著的刀刃飲飽了鮮血。
粘稠的血水沿著刀刃游走而下,匯聚在刀尖,一滴一滴,落在那人臉上,綻開滿臉鮮血淋漓。
刺客喉嚨里溢出破碎的聲音。
太極殿中驚慌失措的宮人呆呆愣在了原地。當中不乏看著小公主自幼長大的老人物。
這……這是他們公主?!
這還是他們那個手無縛雞之力、楚楚可憐的昭懿公主?!
血腥味縈繞鼻息,殷靈棲那雙桃花眸里蓄起了久違的興奮勁兒。
她站起來,長裙曳地,穿行在混亂的宮殿中,像是誤入地獄的、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她每前行一步,分立兩側的宮人便心驚膽顫地后退一步。
“本宮有這么可怕嗎?”
擦肩而過時,她輕笑一聲。
那人的暗器已滑倒了袖口,還沒來得及出手,便“當啷”一聲脫力墜地。
眾人驚駭地目光一齊匯過去。
又死了一個。
“還有誰,站出來,一起上吧。”小公主將刀刃上的鮮血糊在他臉上,嬌氣地蹙了蹙眉:“省得本宮一個一個動手,多麻煩。”
禁軍聞訊趕來,已然包圍了太極殿,校尉領兵涌起宮殿。
見時機緊迫,余下人索性也不裝了,紛紛亮出身份。
視線中竄出一重又一重的身影,直沖龍椅之上而去。
閃爍銀光的蠱蝶悄無聲息自袖口飛出。
殷靈棲抬指一揮,輕飄飄地道:“都殺了吧。”
沖在最前頭的一排人還沒碰到天策帝,胸膛便已炸得血肉模糊。
肅穆的宮殿中血流成河,空氣中飄散著瘆人的血腥氣。
后來者嚇得愣住了,不敢再貿然動作。
幾人對了下眼神,轉而刺殺昭懿公主。
殷靈棲側身避開迎面刺來的鋒芒,匆匆退了兩步,衣袂飄動間,后背被一人手掌抵住。
一劍橫在她身前,風聲呼嘯,掀起肅殺之氣。
蕭云錚提劍:“我就站在這,我看哪個不要命的敢動她。”
刺客立在兩人面前,手里緊握著暗器,彼此面面相覷,卻不敢貿然再進一步。
天策帝身周被蠱蝶包圍,亦是無人敢靠近。
他俯身,又嘔出一大口淤血。
血水濺在了御案堆積的書籍上。
“難怪,”殷靈棲忽然想起什么,“防不勝防,或許,毒下在了書頁里。”
天策帝捂住作痛的肺腑,將手伸向那本書籍。
前些時日,殷承恪殷玉嫻來探望他時,曾主動幫他整理過桌案陳設。
總管太監將書籍浸進水里,拿銀針探入水中試了下。
針尖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暗沉下來。
總管太監嚇得手一哆嗦,銀針落地。
歷朝歷代不是沒有毒殺皇帝的事情發生過,多是在飲食,或是貼身衣物中做手腳。借著整理書籍的機會做手腳,虧得鐘粹宮那邊能想的出來。
“朕這個兒子,可真是用心良苦。”天策帝眸色一沉,“傳朕旨意,鐘粹宮上下一應人等,全部封鎖宮中,不得漏逃了任何一人。”
“父皇,兒臣有事要奏。”殷靈棲忽然出聲,“兒臣要奏,殷承恪皇子身份有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