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攻略成功√
晉無雙找來時,院中靜的可怕。
看到相擁在一起的兩人,年少的他先是捂住了眼睛,又敏感察覺到氣氛不對,弱弱出聲:“你們……還好嗎?”
長穗不愿在小孩子面前露怯,被雪十一抱了會兒已經好轉許多,又埋頭吸了口他身上的冷香,長穗推開雪十一笑著道:“當然好。”
雪十一知道她的性子,摸了摸她的泛涼的臉頰,低聲囑咐:“等我回來。”
他去幫她煮安神茶了。
“快過來呀。”見晉無雙還愣在門口,長穗對他招了招手,“還以為你不來了。”
“怎么會。”晉無雙跑到她面前,將手中的書扔在小木桌,“還不是因為它。”
他被《啞書》迷了神,窩在宮中的這幾天都在看它,看完了才想起來出門。一想到這本書的內容,他就憋得厲害,忍不住同長穗傾訴道:“女國師的孽徒也太不是東西了!”
幾乎所有看過此書的人,都要唾幾句孽徒,長穗買回的《啞書》不是她曾看過的原版,她也不清楚新版本又編寫了什么,能把晉無雙氣成這樣。
“當初女國師就不該收他為徒!”
“這般狼心狗肺歹毒沒人性的東西,怎配為人!”晉無雙罵的激動,沒有看到端著湯碗進院的雪十一,長穗看到了,咳了聲示意他可以了,可惜晉無雙這次沒能接收到,那些唾罵的話全都傳入了雪十一耳中。
“喝嗎?”將安神茶遞給長穗,雪十一難得給他倒了一碗。
晉無雙受寵若驚,連忙將茶碗接過,喝了幾口定神,正欲開口繼續,長穗打斷他,“你都看完了?”
“看完了,不然我能這么氣么。”其實拋開女國師的冤屈不談,若沒有孽徒的作惡,他們南榮也不會輕易勝過南榮,這大概就是天命。
晉無雙記得《啞書》是在哪兒拿的,打算原封不動送回去,長穗見他實在喜歡,就說把書送給他,“老板還送了我一個書盒,里面有不少插畫,你一并帶走吧。”
插圖有十幾張,長穗還沒來得及翻閱,只看到了幾張有關咸寧閣的構想圖,與真實的咸寧閣毫無相似之處。
“多謝穗穗姐!”晉無雙幾步沖去書房,喜滋滋將書盒抱了出來。
一張張插圖看的認真,他試圖拼湊出書里描繪的古北涼,又問長穗,“你們去過北涼嗎?見過咸寧閣嗎?它真的長這樣?”
面對晉無雙的三連問,長穗耐心回答:“去過,見過,不長這樣。”
“那它究竟長什么樣?”
長穗笑了聲:“你是問現在還是曾經?”
現在的咸寧閣是座廢棄鬼閣,光輝不再,曾經的咸寧閣氣勢恢宏,是北涼王宮最氣派的地方,“那里有一座樓,名為觀星樓,站在圓穹之上,可俯視萬物眾生。”
“我知道那里。”晉無雙一句話將美景打碎,“女國師后來就是被囚在了觀星樓中。”
長穗:“……”
果然有些美好,一碰就碎,長穗難免也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憶,被雪十一適時打斷,“吵。”
每次小太子來四季循楓居,院中都免不了吵鬧,不過這還是他第一次讓他噤聲。
晉無雙還算聽話,捂住嘴巴專心看起了插圖,直到翻到最后一張,他發出不解的咦聲。
“怎么了?”長穗還以為他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丑圖。
不等探頭去看,晉無雙忽然捏著插圖站了起來,他幾步走到玉白石雕之前,看了看插圖又去對比石雕,再結合長穗先前同雪十一的對話,一個荒謬又大膽的想法形成,他緩緩扭頭,看向長穗。
“你,你們……”風吹起薄薄紙張,露出畫中一角,長穗看到尖尖的獸耳,畫的雖與她的靈身不符,但特征都在。
雪十一坐在長穗身旁,慢條斯理倒了盞新茶,“我們怎么了。”
再次發現一個重大秘密,晉無雙的直覺告訴他,此事可能連太帝都不會知情。艱難吞咽著口水,他忍住想要問出的沖動,擠出笑容,“你們……人真好。”
長穗噗嗤一聲笑了,總算知道他為何能當太子,雖然看起來大大咧咧單純犯傻,實則聰慧過人,腦子轉的極快。
“我、我忽然想起來還有事,先回去了!”到底還是個孩子,聰慧是一回事,承受力又是一回事,如此重大的秘密被他發現,晉無雙直覺危險,下意識想跑。
長穗知道他是害怕了,所以沒有阻攔。
見銅鏡的裂紋已經徹底被修復,她正準備收起,跑出院子的晉無雙忽然又跌跌撞撞回來,他拼盡全力沖開院門,嘶喊道:“姐,救我——”
話音未落,他猛地噴出一口鮮血,長穗急忙起身,看到幾名暗衛從天而降,舉著刀劍朝晉無雙攻去。
“他們是何時進來的?!”竟讓他們毫無所覺。
長穗揮手幫晉無雙擋下致命一擊,這才發現這群刺客竟不是凡人,而是修為高深的修士。那幾人對看一眼,大概也沒想到,這座宅子里會藏著修士。
道門有規定,凡持牌修者,不得入朝堂不得參與權勢斗爭,而襲擊晉無雙的幾人,修為明顯高于黃牌,他們觸犯了道規。
想來是晉無雙審出了幕后之人,他們的主人狗急跳墻亮了底牌,直接派了修者前來圍殺。所有看到他們的人,都要死,幾人對長穗起了殺心,朝著他們撲來。
“穗穗姐,快跑!”晉無雙軟倒在地,著急大喊著來人。
以他們的修為,還殺不了長穗,來不及出手回擊,她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反身將銅鏡拿起。雪十一幫她擋下了攻殺,同時也暴l露了面容。
道門之中,見過道子相貌的不在少數,更何況還有了先前那場大婚風波。幾乎是雪十一一出手,這群人就認出了他,“是、是道子!”
他們……還是被發現了。
“原來你們藏在了南榮!”這群修士蒙著面,將自己的面容遮擋得嚴嚴實實,在看到雪十一的同時,也看到長穗收鏡的動作。
一人最先反應過來,指著長穗激動道:“她就是禍世妖邪,衡老的銅鏡就在她手中,兄弟們,快去……”
最后一個字不等吐出,雪十一扭斷了他的頭。
長穗目睹了修士參與皇室奪權,要殺他們滅口,這群修士發現了長穗和雪十一的藏身之處,雪十一同樣要滅他們的口。
最終,闖入四季循楓居的修者全都尸首分離,晉無雙身上濺了血,人已經嚇傻了。
砰——
蜿蜒的血水染污地面,最后一名修士倒地時,藏在他手中的竹筒炸開,藍色的煙霧圖騰升空,雪十一動作頓住,抬眸去看。
長穗死死壓制著銅鏡,額心疼痛難忍,隨他一起抬頭,“那是,什么?”
雪十一掩在袖中的手緩緩收緊,輕輕閉上眼睛,“是道門的鎖靈焰。”
他們的蹤跡暴l露了。
南榮的修士很快就能找到他們,“穗穗,我們……不能再留在這里了。”
“……”
道門的人怎么想也沒想到,長穗不僅與北涼王儲相熟,他們還認識南榮太帝。
要不是與南榮太子扯上關系,恐怕他們還在還凌制造陷阱中,司彧一聲令下,道門傾巢而出,不只是修士,得知了衡老銅鏡的下落,是人的不是人的,就連妖魔鬼怪都想來分一杯羹。
“是我闖禍了嗎?”
“穗穗姐……你們為什么要走?是我闖禍了嗎?”晉無雙聽到了他們的對話,強撐著起身。
雪十一沒有理會他,抬步走向長穗。
長穗怔怔站在原地,還有些回不過神。
他們在四季循楓居住了太久,也在這里留下了太多東西,長穗早已將這里當成他們凡塵的家,從未想過,他們會以這種方式被發現,又要走的這么匆忙。
不舍,錯愕,荒謬……種種情緒在心頭一閃而過,壓得的喘息不能。她環視院子,發現在這里自己有太多東西想要帶走,可好像除了銅鏡子又什么都不必帶。
她將銅鏡收好,又輕輕抽了抽鼻子,垂下了腦袋,“那……走吧。”
雪十一牽住了她的手,用力收緊。
晉無雙人還是懵的,他被人重重拍了一掌,現下頭腦發暈,傷口疼得厲害,死死撐著不敢暈。姍姍來遲的太子護衛闖入院中,看到重傷的太子,慌的急忙跪地,“屬下救駕來遲,求太子責罰。”
雪十一看向他們,瞳中涼薄殺意一閃而過,晉無雙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恨恨瞪著他們,陰冷道:“你們是該死!”
全都該死。
若非他們有意姍姍來遲,事情又怎會到如今的局面。見兩人要走,晉無雙紅著眼睛出聲:“對不起……”
“穗穗姐……對不起……”
是他太過沒用,是他引來了刺客,是他沒有察覺到手下的異心,為他們帶來了禍事……都是他的錯。
“沒關系的。”長穗對他牽起唇角。
這一走,不知還有沒有再見的機會,長穗還真有些不舍。她走到他身邊,摸了摸他的腦袋,溫柔道:“不用道歉,你沒有做錯什么。”
只能說,這一切都是早已注定的天命,哪怕沒有晉無雙,他們也不會在四季循楓居久留。
“若是可以的話,請幫我們看好這間宅院。”為避免引來修士注目,他們一直未在周圍布設結界,離開時更不能做什么。
長穗有些擔心,道門的人會毀了這里。
晉無雙用力點著頭,“姐姐放心,我一定守好這里,同太帝那般,拼死護住!”
長穗捂住他的嘴巴,示意他不要亂說話。
“走了。”時間快要來不及,他們是真的要走了。
看著兩人離開,晉無雙忽然生出一種空虛的惶恐,不由大聲追問:“你們什么時候回來……我們……還能再見嗎?”
兩人的身影已經消失,只余長穗輕弱的回應,“有緣的話,自會再見。”
其實就連她,也不知道他們還有沒有再見面的機會,她希望會有。
北涼王宮內。
“殿下,不好了殿下!”花棠收到了自南榮來的加密傳音。
她臉色大變,跌跌撞撞朝著咸寧閣跑去,慌到連門都未敲,直接闖了進去,“殿下,出大事了!!”
還凌提筆的動作一頓,沒有責怪她的魯莽,抬眸問道:“出了何事?”
“道門的人收到了鎖靈焰,齊齊朝南榮涌去了……”
“鎖靈焰?!”一旁的張執吃了一驚,瞬間反應過來,“不好,是雪兄他們被發現了!”
他也是道門中人,最知鎖靈焰是什么東西,非大事不得放,可鎖住釋焰者所在的準確位置,讓人最快抵達。而如今道門最大的事,便是抓捕長穗和雪十一,道門好不容易才找到他們,這次絕不會輕易放過。
“殿下……”張執無助看向還凌,“這可如何是好。”
他們這些天日夜翻看古卷宗,為女國師編寫翻案冊,已被北涼初見成效。只要翻案冊得到朝堂認證下發,之后流入民間,過不了多久,女國師的冤屈就可洗脫,到時幫她脫下禍世妖邪的罪狀也會容易很多,他們快要成功了……
可惜,時間還是不夠了。
還凌緩緩將筆放下,“帶人,去南榮。”
哪怕是與道門翻臉,他也要將長穗和雪十一護下.
剛從四季循楓居出來,長穗和雪十一就遭遇了妖魔圍攻。
昔日繁榮安穩的長街,黑霧彌漫妖氣沖天,數不清有多少妖魔在人群中現行,呲牙咧嘴朝著他們撲來。
“救命啊,有妖怪——”百姓亂做一團,不少無辜之人被妖氣波及,干嘔發軟著倒地,被人群踐踏倒在了血泊之中。
若是他們在此地打起來,只會有更多的百姓喪命。
長穗護好銅鏡,只能同雪十一將這群妖魔往無人的山野中引。
“交出衡老銅鏡!”山林中霧氣彌漫,妖魔的嘶啞的聲音在山間一遍遍回蕩,刺耳擾人心神。
他們的蹤跡暴l露之后,只會有越來越多的東西奔著他們而來,所以他們只能速戰速決。
“小心——”靈力攻勢太猛,讓長穗有了片刻眩暈感。
不過是晃神的功夫,雪十一忽然撲到她的面前,為她擋下猛烈攻擊。
“快走!”不等長穗看清這道攻擊是從何而來,雪十一冰涼黏膩的手貼在她的手腕,將她拽離了云霧繚繞的林中。
霧氣中,激戰卻還在繼續。
“你受傷了?”落至無人角落,長穗扶住了雪十一。
一身衣衫已被鮮血染透,雪十一的傷勢極為嚴重,他捂著鮮血直流的傷口,倚樹跌坐面色如紙,偏還要笑著安撫,“穗穗,我沒事。”
薄霧遮擋陽光,林中陰涼昏暗。
處在這種環境,對長穗極為不利,顧忌銅鏡,她想要為雪十一療完傷速速離開,卻被雪十一阻攔,“不要管我了。”
他咳著血道:“你快走吧。”
長穗動作停住,抬眸看向他蒼白的容顏。
“我怎么能拋下你不管呢?”她聽到自己這樣問。
雪十一神情哀慟,“我也萬分舍不得你,可我們已經無路可走……穗穗,我們逃不掉了……”
這座山林已經被妖魔占領,道門也在趕來的路上。
“都是因為那面銅鏡!”雪十一的聲音中滿是憎恨,“都是因為它……若沒有它,道門和這群臟東西也不會追著我們不放,只要有它在,我們永遠逃不掉。”
妖魔是奔著銅鏡而來,道門對他們窮追不舍,同樣是為了那面據說藏有衡老畢生修為的銅鏡,誰能得到它,誰就是這世間的新主宰。
“穗穗。”雪十一抓住她的手,“此生能與你做夫妻,我已經心滿意足,如今我不求太多,只希望你可以好好活著……就算沒有我,也要活下去……”
長穗靜靜看著他,仿佛已經傷痛到極致,無力表達哀樂。
“穗穗?”許久得不到她的回應,雪十一表情凝了分,他用力抓了抓她的手,擔心道:“你怎么了?有聽到我說話嗎?”
“聽到了。”聽得清清楚。
她說:“我怎么能讓你一人死呢。”
“就像你說的,反正我們也逃不掉了,不如我先殺了你,再殉情為你陪葬。”
“穗穗,你……”雪十一的話不等說完,就重重挨了長穗一掌。
心口傳來撕裂的痛感,他目眥盡裂,噴出一大口鮮血,“你敢打我??!”
長穗后退數丈,冷冷看著他,“打的就是你。”
雪十一的表情逐漸收斂,蒼白俊美的面容浮現出一層泡水褶皺,陰沉沉開口:“看來,能承過天罰的情愛,也不過如此。”
長穗莞爾,“你怎么不認,是你演技太差呢。”
他根本不是雪十一。
雪十一絕不可能說出讓她先走這種話,更不會對道門妖魔低頭,他那般孤傲執著,怎會對天道認輸。
“你到底是什么!”竟能騙過她,與雪十一分散。
“雪十一”面皮上的褶皺越來越多,已經到了猙獰可怖的地方,它冷笑著沒有說話,看著從它臉上脫落下來的碎屑,長穗有了猜測,“你是……畫皮妖。”
早在那群修士潛入四季循楓居前,這只畫皮妖就認出了他們,廟會上賣月老線的小女孩兒,就是它的畫皮。它看到了他們在紅綢帶上寫下的名字,跟著他們悄悄潛入宅院,殺了一名守宅人,畫成他的模樣潛伏多日,等待著時機偷取銅鏡,只是一直沒有機會。
那些修士能輕易進入四季循楓居,有它的引y誘手筆。之后,它又煽動群魔在王城中現身圍攻,將二人逼至霧氣彌漫的山林中,在兩人對敵間現身,畫成雪十一的模樣,為長穗擋下本就傷不到她的攻擊,成功將二人分離。
畫皮妖是最難纏的妖物,更何況這只還是千年畫皮妖。
不僅是因它畫皮出來的人難以讓修士察覺,還因它們有過人的智商,慌亂危險之中,總有它們趁虛而入引人上鉤。
怪長穗的道行不夠,入了畫皮妖的圈套。不過還好,她發現的還不算晚,至少沒有讓畫皮妖的陰謀得逞。
“把銅鏡交出來!”畫皮妖被認出后,皮囊會皺縮脫落。
它這張臉,已經完全看不出雪十一的樣子,丑陋可怖怨氣集聚,嘶吼著朝長穗撲來。“給我,給我,把銅鏡給我——”
長穗避開它的攻擊,凝聚靈力重重打向它的面門。
畫皮妖以畫皮惑人,臉是它最脆弱致命的地方,它已經受了長穗一擊,重傷下又被長穗迎面擊中,身體騰空,被靈術貫穿又跌回樹下。
這只妖,不能留。
額間的法印已經現出,長穗擔心雪十一還被妖魔圍困,打算以最快的速度將畫皮妖解決。
“哈哈哈哈哈……”畫皮妖已經被她打成重傷,沒了還手之力,計謀不成,這個時候它本應逃離,卻不知因何放聲大笑,迎著長穗的攻勢站起了身。
“你以為,你鎮得住它嗎?”
誰?
長穗沒聽懂,也沒心情追問,當匯聚的靈力撲向畫皮妖時,它一動不動任由致命術法擊穿,身體如同單薄紙張,現出一個個被焚燒的洞窟。
“以我之命,飼主之惡,吾主臨世,天地奈何……”
砰——
畫皮妖炸裂成碎屑,飄灑入半空。
長穗滿耳都是它最后的念詞,心中不安,匆忙去摸銅鏡,“不對……”
可已經來不及了。
銅鏡蹭過長穗的指腹,以猛烈的沖勢直入云霄,吸收了畫皮妖的魂靈。
咔咔……
四周響起清脆的碎裂聲,長穗看到,鏡面開裂出細細紋路。被山間薄霧遮擋住的光芒無法灑入,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銅鏡中的惡魂將畫皮妖全部吸收,轉而吸收其他力量。
相隔不遠的迷霧林中。
所有的妖魔停滯僵住,它們齊齊看向高空,喃喃念出獻祭奉詞,“以我之命,飼主之惡,吾主臨世,天地奈何……”
“以我之命,飼主之惡,吾主臨世,天地奈何!”越來越多的妖邪主動獻祭,它們奉上自己的魂靈供惡魂沖破封印,與萬惡之源融為一體。
這世間,還有什么惡,能比妖邪之惡更為美味強大呢。
“不,不要……”長穗試圖阻止。
她朝著高處奔去,抓住銅鏡用力抱住,將它從高空拽落。然而沒有用,哪怕長穗抓住它了,拼盡了一身修為去修復封印裂痕,卻還是無法阻止妖魔的主動獻祭,一道又一道的惡魂撞擊著封印,將長穗剛剛修復好的封印再次沖裂。
“是銅鏡,他們在山上!”山底下,道門看到了上空亮起的銅鏡,驚喜中完全忽視了銅鏡漫出的不詳黑氣。
雪十一也找了過來。
“穗穗!”他看到了與銅鏡糾纏在一起,被黑霧纏身的銅鏡。
額心的法印持續焚燒,已經朝著第三瓣蔓延,長穗用靈術死死控著銅鏡,對雪十一喊道:“不要過來!”
急火攻心,又承著魂靈撕裂的痛楚,長穗眼前一陣陣發黑,對著他重復,“雪十一,不要過來……千萬不要過來……”
銅鏡在吸收周圍所有活物的惡意,雪十一是它的本體,一旦靠近就會被銅鏡卷入,長穗快要撐不住了。
又一口鮮血噴出,銅鏡的裂縫越擴越大,從里面探出一只由黑霧化成的手。
“你還在固執什么。”那道聲音,同雪十一一模一樣,愉悅低笑,“你關不住我的。”
祂馬上就要沖開封印了。
血痕順著長穗的唇角流落,長穗已經看不清遠處雪十一的面前。她只能看到他模糊的輪廓,看到他靜靜立在原地,試圖靠近,又因長穗的搖頭定住。
他知道的,他又怎么會不知道,一旦靠近,就會被強大的惡魂吞噬,化為祂的軀殼。
“誰說……我關不住你。”長穗輕輕閉上眼睛,渾身都在顫抖,“我……可以。”
她的魂靈,已因獻祭焚燒大半,活也不過半月光景,原以為在最后的時間里,還能再多陪陪雪十一,沒想到現在就連半個月的安生日都沒有了。
那便……不要了罷。
長穗加速魂靈燃燒的速度,打算在自己消散時,以獻祭之力將祂擊潰,她決不能放惡魂出來,讓他重現靈洲界的慘象。
“穗穗。”耳邊忽然傳來清冽溫和的低喚。
不是惡魂,是真真正正的雪十一。
衣擺在風中揚動,他于法陣之外望著她,面容模糊不明,一字一句問她,“你是要,拋棄我嗎?”
“他們在那里!”
道門的人追了上來,指著長穗大呵道:“銅鏡在妖女手中,抓住他們,銅鏡就是我們的了!!”
嗡——
不等他們靠近,強大的靈力拔地而起,將他們阻攔在原地。
“雪十一,你要做什么!”那群人試圖沖破結界,對著雪十一大罵,“事到如今,你竟還如此的不清醒,真是枉為道子!”
“你是想同她一起死嗎?好,今日我就成全你們。”
“雪師兄,你快醒醒吧,回頭是岸,不要再被妖女蠱惑了……”
結界外的聲音,雪十一一概不聽,他一步步朝著法陣走去,靠近長穗,又將話重復一遍,“我問你,是要再一次拋棄我嗎。”
“雪十一,不要……”長穗看到他跨過了法陣,走到了她的面前。
銅鏡在她手中嗡鳴,是抑制不住的顫動,長穗眼眶酸疼,控制不住眼淚的滴落,與下頜的血融匯,砸在地面是一滴滴粉色的水珠。
她搖了搖頭,說:“我不愿的……”
她也不想拋棄他,也想與他長長久久看四季楓林,循生不滅,“我在廟會許下的心愿,都是真的。”
可是,天道不愿給他們機會。
雪十一笑了聲,也不知有沒有將長穗的話聽入心里,“那,如果我們回到靈洲界,回到最初,我以徒弟的身份說愛你,你還愿意嫁給我嗎?”
在保留一切記憶的同時,洗清罪孽,又帶著永也無法凈化的罪惡,對她伸出手,她還愿意抓住他嗎?
長穗張了張嘴,哭的太過難過哽咽出聲,無法吐出一句完整的話。
她只能點著頭,沒有任何猶豫,用力地點著頭。若是一切重來,若是不必背負救回靈洲界萬千生靈的重擔,已經知道何為情愛的她,會不顧流言蜚語,不怕天道之罰,堅定抓住他的手。
在暮降雪獨跪高墻下看她尸骨成灰時,她就已經感受到了愛。
在慕厭雪為她四分五裂尸體都難以拼湊時,就已經教會了她,真正的愛,根本無需十指理由,愛了便是愛了。可笑的是,她找了千百種不該愛的理由,才證實了她對他遲遲察覺的愛意。
他們……本不必如此波折。
嗒。
銅鏡掉落在地。
無法吐出聲音的長穗,對著他伸出了十根手指,她知道,雪十一看得懂。
看著長穗沾染鮮血的手,雪十一微微怔住,片刻后,緩緩抬臂抓住她的手,與她十指緊扣抵額相擁,低笑呢喃,“如此,就夠了。”
足夠了。
凡塵幾場磨難,死而不虧。
“穗穗,我真的……”濃長的眼睫顫動,“真的,好喜歡你。”
雪十一輕輕撫過她眉心燃起的法印,本該是充滿昂揚生機的碧綠,被烈焰焚燒凝成不祥之色,而他的穗穗,不該如此。
一切禍患由他而起,就該再由他結束,所以,“我怎么舍得,讓你死呢。”
長穗第一世的身死,已經讓他痛徹心扉,撕入魂靈的烙印化為額心傷印,看一次痛一次,“惡源之主,永不生畏,不知愛恨,不伏天地。”
可長穗教會了他何為愛,何為恨,何為懼怕,他可以再為長穗死千百次,以各種方式,卻難以再看她死在他眼前一次。
他會瘋的。
“就讓我來,代替你罷……”雪十一撫平了她法印上的燒灼,撿起了地上的銅鏡。
長穗搖著頭,想要攔住他,“你要做什么……”
“雪十一!”終于能吐出聲音,她用破碎沙啞的音調喚著他的名字,“不要……”
她猜到了他想做什么,驚恐道:“你會死的。”
惡魂之力如此強大,身為本體的他只會被吞噬。
在手指觸碰到銅鏡的瞬間,無數黑氣從縫隙中鉆出,貪婪朝著雪十一撲去。雪十一跪倒在地,在被黑霧徹底吞噬前,他將長穗推出了法陣,含著低悅痛快的笑答她,“也該讓你嘗嘗被拋棄的滋味。”
總不能每一次都是長穗拋棄他,這太不公平了,不是嗎。
法陣中黑霧大盛,被推出法陣的長穗被人接住了,是還凌和花棠,“穗穗,你還好嗎?”
長穗顧不上他們,想要再入陣中卻被彈回,她眼睜睜看著雪十一的身體被黑霧吞噬,軟著腿大喊,“雪十一!”
“雪十一……暮絳雪……”
當雪十一從天罰中蘇醒時,長穗就已經知道,他不再只是雪十一,他還是慕厭雪,更是暮絳雪。
真正的暮絳雪,早就回來了,只是長穗不敢認,他便一直陪著她演。
“暮絳雪……”長穗喚著他的名字,卻再也得不到回應。
“這是什么東西?!”圍困在四周的結界散了,道門那群修士親眼看到了雪十一拿走銅鏡,從縫隙中釋放出萬千惡源。
“這、這……”他們仰頭看著沖天的煞氣,天空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血紅,陰冷血腥的風刮起塵土,四周活物感受到危險迅速逃離,所有人都在莫名顫栗。
只有親眼所見,他們才終于相信,“銅鏡中封印的……不是衡老之力。”
從來不是,而是他們一直喊打著要誅殺的禍世妖邪。
這群以拯救蒼生誅殺妖邪為任的修者,因被欲念纏身,終是成了釋放妖魔的罪魁禍首。
“不好……那東西要出來了,大家快跑!!”天空已呈現血紅之色,赤云罩頂,血腥的風中吹來幾片紅色雪花。
在強大的威壓面前,人群亂做一團,哪還記得自己是來做什么的。頂著凜冽刺骨的寒風,還凌抓住長穗的手臂,“穗穗,我們先離開這里。”
長穗不想離開,如今惡魂出世,凡塵難逃浩劫,她哪怕此刻自毀拼上性命,也難以誅散惡魂,她只是想要留下來陪著雪十一。
“穗穗走啊。”花棠也跑過來拉她,“祂已經不是雪十一了,留下來我們都要死!”
不是,雪十一了……
長穗怔怔看著黑霧。
惡魂已經吞噬了本體,她的雪十一不再是雪十一,暮絳雪也不會是慕厭雪……他們,都不在了……
“不是了,什么……都不是了嗎?”長穗痛苦掩面。
道門的人已經四散逃離,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還凌把心一橫,手起刀落,直接劈暈了長穗。
“走。”打橫抱起長穗,還凌最后看了眼黑霧旋渦,帶著人離開了此處。
“……”
當長穗醒來時,人已經回了北涼王宮。
真正的禍世妖邪出世,人人自危,道門這才知曾經將長穗誤認成禍妖,是有多離譜。
長穗推開窗門,仰頭看著天空。
無論是南榮還是北涼,天空都呈現了血紅之色,如同血海倒轉成了天,濃稠血紅的云層堆聚,滴落著片片血雪。
長穗記得清晰,靈洲界的覆滅,也是從天空變色、紅雪降臨開始。
“司彧死了。”還凌正要進屋,看到推窗望天的長穗,索性站在了廊上,靠墻感受著風流。
他輕輕說著道門傳來的線報,“祂還是雪十一的樣子,卻不是雪十一了。”
惡魂吞噬了雪十一,用他的身體重生為新任惡源之主,復蘇后便大開殺戒,跟隨司彧去林中搶奪銅鏡的修者無一生還。
也算是報應。
現在,沒有參與銅鏡搶奪的修士們凝聚一起,全都來了北涼王宮,他們終于信了長穗的話,以為長穗還有法子救世。
“我還能有什么法子。”長穗捂唇咳的劇烈,直接咳了滿手的血,她用帕子輕輕擦去,扯著唇角道:“我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
就算雪十一推開了她,但她對天地的獻祭早已開始,不為銅鏡而死,也活不過半月,如今她的魂靈焚燒還在繼續,靈力歸還于天地,并不比那群修士強多少。
還凌說:“他沒有入南榮王城,殺光那群修士后,奔著北涼來了。”
長穗的眼睫控制不住的顫動,聽到他說:“他好像在找你。”
“你覺得,他是雪十一,還是惡魂?”
長穗不知道。
不管祂是什么,長穗都不想在有人因他們而死,所以在得知,那群修士打算以命為她抵御惑妖來襲贖罪時,她搖了搖頭說不必,“若他要找我,就讓祂來吧。”
他們的孽緣在北涼開始,就由北涼結束。
厚雪堆積在地,滿地血紅,窗中吹入幾片紅色落雪,長穗抬手輕輕接住,“祂來了。”
云階無盡,那人青絲如墨,一襲紅衣比血還要艷三分,踏著臺階一步步而來。
修士們舉著法器護在高臺前,面無死灰抖著腿不愿相讓,直到長穗現身,穿著同他一樣的紅衣,身體呈現半透,她身后現出蓬松雪白的長尾,輕聲道:“都走罷。”
她一步步朝著階下走去,額心的三瓣纏花法印都已燒起,只余一抹尖端,還是頑強不肯退散的幽碧。
只一眼。
只需同那人對視一眼,她便認出了他是誰,“是你。”
還是他。
該喚他什么好呢?
雪十一,慕厭雪,還是暮絳雪……
“你沒有……”長穗哽咽著,朝他伸出手。
暮絳雪走到她面前,抓住她伸來的半透手指,將她扯入懷中。
他沒有被惡魂吞噬,而是與祂二魂共用一體,兩人的廝殺還未結束,只要他們還在此間凡世,惡魂帶來的禍患就永不會散,他就永遠還是禍世妖邪。
“沒關系的。”長穗抱緊他,“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總會有辦法的……”
暮絳雪望著她。
烏黑的發自兩人間垂落,他用手輕輕撫過長穗額心的印痕,吻過她的唇角,模糊,“我們……還有時間嗎。”
他們,已經沒有時間了,長穗的魂靈已經燃到終結,馬上就要魂飛魄散。
“不過沒關系。”他輕輕笑著,用冰涼的指腹一點點撫熄天火,“我已經想到辦法了。”
“穗穗,還記得慕厭雪曾為你做的嗎?”感受到法印傳來的涼意,長穗心中一顫,“你要做什么?”
暮絳雪輕飄飄道:“不過是再一次以命換命罷了。”
他吸走了她魂靈中流竄的天火,要代替她完成獻祭,“只有如此,凡世才不會變成第二個靈洲界,沒了我,也就沒有人會折磨逼迫你了。”
“穗穗。”那縷燃在長穗額心的天火,在暮絳雪的眉心血印間現出。
暮絳雪的身體出現道道裂痕,輕輕推開了她,“穗穗,你的任務完成了。”
哪有什么任務,“我們這一世……哪來的任務!!”
長穗承認,她從未忘過救回靈洲界,可她對雪十一的感情,從不是假的,“暮絳雪……”
“不要走……”兩人的紅衣糾纏在一起,長穗伸出手,想要觸摸他,手指卻從他的身體穿過……她觸碰不到他了。
“緣生不得終,孽緣天不渡,良緣難善了,緣散終有時……聚散不由人。”暮絳雪看著她,低低笑出聲,“師尊。”
他說:“我把靈洲界還給你。”
給她唯一一次主動放棄他的機會,從此之后,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再也不會有人將她拽入污泥共沉淪,讓她背負滿身罵名與天道對抗,她只會是拯救蒼生的無暇神女。
“穗穗……”他的穗穗。
暮絳雪緩緩抬起手,想要最后碰一碰她的臉頰,只是不等靠近,他的身體就裂炸成千萬片。
“你,自由了。”
有金光灑落,穿透層層烏云消融血雪,凝聚不散的血海開始退散。
“不要……不要走……”長穗想要撲入他的懷中,卻撲空倒在地上,眼看著暮絳雪在她眼前化為灰燼。她聽到人們在歡呼尖叫,有人喊著她的名字,高聲道:“是神女救了我們……”
“神女拯救了蒼生。”
她再也不是妖邪罪人了。
長穗流著淚笑了。
所有的光輝凝聚照在她的身上,像是在洗祛她身上的污濁罪孽,長穗迎著萬丈烈陽仰頭,看到了天空最璀璨之處,裂開了一道天門。
她終于可以……回家了。
世界三·終。
第122章 凡塵篇番外
01
晉無雙一直以為自己可以絕代無雙,
后來發現,無雙的是那人,
而他只是被困在凡塵一隅,癡心妄求的庸人。
02
晉無雙并不是母皇獨子,他還有兩位同母異父的兄妹,以及十二位作為立儲備選人的堂親。
能在這么多人的重重圍殺中脫穎而出,他付出了多少,只有他自己清楚,所以說,他打小就不是什么純良天真之輩,偶爾的少年傻氣稚嫩,是為了降低旁人的戒心,畢竟,一個過分聰慧精明的孩子,并不討喜。
與長穗的初次相識,是在太帝的壽典之上,他作為太子,有資格近距離侍奉太帝,理所當然接下了跑腿任務。
能讓太帝情緒失控并過分在意的人,不會是什么凡俗之人,掌心攥著那串鑰匙,晉無雙擠入人群朝他們追去,特意屏退了為他開路的暗衛,如同爛漫沒心沒肺的小孩兒,擠入了他們的視線中。
事實證明,連太帝都不敢貿然相見的故人,確實不是什么等閑之人,晉無雙派去監視他們的暗衛都被打了回來,那是他手底下最厲害的精銳,監視他們并非是他莽撞行事,是打著太帝的旗號進行過周密部署的,卻被雪十一輕飄飄扔回來,仿佛在嘲笑他孩子氣的手段。
那他在他們面前,不妨就脫去太子身份,當一個稚氣未脫的莽撞少年。
一切都在往他想象中進展。
他難以接近雪十一,卻輕輕松松被長穗接納,少女看起來大不了他幾歲,聽他喊姐姐時卻搖著頭一副吃大虧的表情,人不可貌相,晉無雙心里也門清,能讓太帝稱為故人的人,怎么可能年紀輕輕是個普通少女。
他暗地里特意打聽過四季循楓居,那是個百年前修建的宅子,一直被太帝小心翼翼掩護著。
宅子的主人早已被太帝抹去蹤跡,晉無雙難以探查,只知道那人是南榮當時的某位權臣,坊間流傳的鬼故事說,四季循楓居是某位駙馬為心愛公主所建立的避世之地,可惜兩人的結局眾說紛紜,總歸沒有一句好話,時間久了,這座占地頗廣的漂亮宅子,也就成了兇煞鬼宅。
“駙馬……公主……”晉無雙對他們的身份早就有了猜測,只是苦于沒機會證實,只能裝傻。
他日日跟在長穗身邊,陪他們逛街游玩,不懂眼色的隨時插入攪渾水,正計劃著如何讓他們近一步信任他時,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得到了長穗的信任,輕輕松松拿到了長穗贈予的大半錢庫。
晉無雙知道,他們看穿了他。
看穿了他稚嫩外表下,隱藏的蓬勃野心,只是長穗仍相信他有少年人的赤誠熱忱,將他當做孩子對待,而雪十一望向他的目光涼薄冷淡,他是看穿了人性中的惡欲,晉無雙不敢同他對視。
廟會的意外,是晉無雙有意放縱。
他知道,有人不滿他與太帝的親近,在私下調查他出宮后的行蹤,所以他故意跟去廟會,為了迷惑敵人,也是為了看看長穗是因何不愿帶他同游。千算萬算,唯獨沒算到那群人被他逼得狗急跳墻,竟干出擄綁他的蠢事。
此后,他用一顆顆棋子堆出的棋盤,開始脫軌崩盤。
當他再去四季循楓居時,得到了長穗昏睡整日不醒的消息。
當時雪十一就立在院中,長袖微挽輕敲石壁,對于他的出現冷淡無視。晉無雙也排斥與他同處一院,仗著年歲小,他想要去房中看看長穗,得到雪十一涼涼阻攔:“別去打擾她。”
晉無雙只能停下腳步,“那,要不要喚醫官過來……”
“不用。”
明明長穗的臥房近在眼前,明明他貴為南榮太子,榮寵加身,卻還是做不到隨心所欲,困拘到連一扇房門都沒資格推開。
莫名生出一股戾氣,他轉身看向雪十一,略帶尖銳,“穗穗姐睡了整日未醒,你就不擔心?”
叮——
玉石與尖釘碰撞,發出清脆聲響,碎屑隨風散落。
雪十一眉眼低垂,額心殷紅的印記細細如血痕,他始終沒有將目光投在晉無雙身上,答非所問:“同你那位太帝相比,你,差遠了。”
這同太帝有什么關系?!
晉無雙的確足夠聰明,他的聰慧,連雪十一都認,但他也足夠愚蠢,蠢到已經游走到墮落邊緣,卻還無察。
所以,當他的死敵沖入四季循楓院將他重傷時,他第一時間是跑去找長穗求救,一直以來他企圖得到長穗的信任,卻在不知不覺間,對她更為依賴信任,失了多年來如履薄冰的謹慎。
他沒有做錯。
若他沒有及時跑回尋求長穗的幫助,那他必死無疑,再多的暗衛也無法將他從修士手中護下。
他,做錯了嗎?
因他的求救,四季循楓居再次失去了主人,與長穗數日的相伴相交,仿佛是一場夢,夢醒了,獨留他繼續面對爾虞我詐的權勢爭奪。
“殿下,下雪了,咱們避一避吧。”滿世界的紅雪飄然而降,晉無雙立在長穗的寢院中,輕輕抬手撫過那兩尊巨大石雕。
頭頂被人遮上雨傘,隔絕了紅雪侵染他的衣服,他看到一滴又一滴的紅雪,滴在白玉石獸,像滾落的血淚,嘲笑著他的無能為力。
世人都知,紅雪不祥,是引世間妖孽橫行的根源,沒有人愿意沾染罪惡不詳的紅雪,他也不例外。
輕輕蜷縮回手指,他低下面容,“他們……怎么樣了?”
暗衛面色蒼白,想到在山上看到的畫面,澀聲道:“都死了,山上全是那群道門修士的尸體,無人敢管。那位穗穗姑娘好像被北涼王儲帶走了,您說的另一人……不知所蹤。”
道門的人傷亡慘重,余下未參與霧山奪鏡的修士,都被道門大長老云老組織起來,一部分留守護衛南榮安危,剩下的全都趕往了北涼。
所有人都在說,禍世妖邪降生,人間將有一場生靈涂炭的浩劫。
晉無雙覺得,這凡世毀了倒也好,也能送他個清凈了結,他自是不甘死的,但若有全天下作陪,倒也沒什么所謂了。
不是沒想過去北涼找長穗,但他是南榮太子,挺過了這一關,他的地位就徹底穩了,這時的離開只會被打上叛逃。謀士們勸他,“您去了又有何用呢?”
“殿下,修者可日行萬里,您呢?哪怕您騎上最快的馬,日夜不停趕去北涼,也需耗費數天。等您趕去,已經什么都結束了……”
晉無雙從未覺得,自己如此平庸過。
“是啊,都結束了。”
天空血沉欲滴,像倒扣的血海,流淌著怨憎血淚,激生出凡人的無限悲惡。晉無雙站在高高的城墻,看著滿世界的血雪,看著昳麗到恐怖的天色,莫名想到了雪十一的臉。
太帝從寢殿中出來,拄著雕龍圣杖立在了他的面前,蒼老的聲音沙啞顫顫,“這樣的天色,我曾見過一次。”
晉無雙在人間不過十載,輕輕眨了眨眼睛,“還有何時?”
太帝眸中含了淚,“幾百年前,女國師身死,北涼戰敗南榮攻入王宮,據說也曾下過一場血雪,只是那時天生異象,不少百姓都看到了天空出現的漩渦,他們稱之為天門。是大開的天門吸收了紅雪的陰戾之氣,才給世間帶來平和,誅滅了妖邪。”
太帝說:“我原是不信的。”
直到北涼與南榮再一次開戰,她從小乞丐爬到南榮少帝,親眼見證了一場國戰,“那一戰,死了好多人,漠北城成了一座活人墓……他死了。”
他死了。
死時沒有一具完整骸骨,斬下的頭顱高懸于城,又被磨碎尸骨無存,“天,就變成了血色。”
自此之后,凡塵妖魔橫生,怨戾四起,回到了遠古北涼所經歷的妖魔亂世,朝堂與道門分庭抗禮。
“您的意思是……”晉無雙愣住了。
他當然知道,太帝口中的“他”,指的是誰,臉色瞬間蒼白,他搖了搖頭,“不,不會的……”
太帝已經很老了,老到人還活著,心卻早就死了。看著頭頂積沉欲墜的血云,她滿是褶皺的臉堆起笑紋,抬手接住一片紅色落雪,“這一次,會帶來什么呢?”
這個世界,千瘡百孔已經足夠糟糕,承受不起紅雪的戾殺降罰,沉重到讓人看不到半分希望了。
不過晉無雙還年輕,他太年輕了,不管芯子是什么顏色,但他跳動的心臟鮮活蓬勃,有著長穗最歡喜的生命力,那是生生不息的源生之綠。
手中還捏著那張白獸插圖,他將它貼在心口,“我信她,信他們。”
看著他的動作,太帝晃了下神,“你……”
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年幼無知的自己,她的唇瓣囁嚅,“你、你——”
有光,穿透云層,灑到了她的身上。
越來越多的光,炸開血紅的天空投落在地,凈化了血雪中的哀怨之氣。晉無雙的眼睛被金光刺地睜不開眼,聽到有人歡呼,“血云散了,我們得救了!!”
隨即有人驚訝發問:“那是什么?”
晉無雙用手遮擋住過分璀璨的光芒,于手縫望向天空,看到了高處裂開的金光漩渦。他聽到身旁的太帝說:“是天門,那是……天門。”
他們的世界,得救了。
03
世間的污穢再一次被天門凈化,卻未吸走曾賜予的靈氣。
靈氣還在,有天賦者可借靈氣繼續修煉,同時也給了妖魔可乘之機,這世間依舊存有妖邪,只是它們沒有了囂張的底氣,妖魔囂張橫行的時代,結束了。
北涼傳來消息,是神女扼殺了禍世妖邪,凈化紅雪拯救了世界,避免了浩劫覆滅。
“那神女呢?”
“神女在塵世歷經磨難,如今歷劫結束,自是飛升回原本的世界了。”
那天,在北涼王宮中。
有不少修士親眼目睹了禍世妖邪魂飛魄散,神女周身被光芒覆攏,奔去了漩渦天門。
“那你可知,那位神女姓甚名誰?”
“神女名為——”
“長穗。”
再也不是什么禍世妖邪,不必來去匆匆無人相記,這一次,她的名字被凡塵所有人都記住了。
“哦對了,還有那位王儲殿下,他身上也覆滿了金光,額心還莫名多出了一道法印,瞧著同長穗神女相似,不過他并未離開。”
“他為何不離開?”
“據說,好像是還有事沒有完成。”
“還有什么事,比飛升得道重要?!”
很快,眾人都知曉了答案,那本有關古北涼女國師的洗冤冊,流傳世間,女國師不再是女國師,她終于擁有了名字,她的名字為——
長穗。
又過了不久,一本名為《絳雪劫》的話本從南榮流入北涼。
據傳,這本書是兩位同長穗神女接觸過的大人物共同撰寫,記錄了神女在塵世歷劫的三世孽緣,書作佚名,難以查找根源,字字句句都透漏著對長穗神女的偏愛,將其刻畫的活靈活現,還特意貼了相應史時證其真實。
當初長穗被污蔑的有多慘,暮絳雪就被寫書人夾槍帶棒、口誅筆伐刻畫的有多妖魔兇煞。閱者無不心疼神女的堅韌,也沒有一人不罵她那位孽緣正夫。
書中有段關于暮降雪的批語:空有貌美,沒有心肝,兇神惡煞,惹人妒恨,偏偏唯愛一人,為其滿身罪孽,成魔成瘋,惡欲化愛,寧死不悔。
愛到這種地步,罵也好,夸也好,于他們而言,都沒什么所謂。
04
紅雪大劫過后,晉無雙改雙字為霜。
世間無雙,世間無霜,愿天地間再也不會降生紅雪浩劫。
張執帶著無處可去的花棠回了道門,擔下了重要職位,重整道門。為了紀念,為了贖罪,也為了感謝,道門立了神女殿,每年都會領眾道修士上香叩拜,祈求長穗的庇佑。南榮和北涼的王宮中也設了神女像,還有百姓自愿修建的神女廟,香火旺盛,專供花草。
南榮王宮中。
晉無雙正在整理與還凌的通信,宮人匆匆闖入,“殿下,北涼王儲他……”
“他……走了。”
字面意義上的離開。
如今局勢已定,他該做的都已經做完,想看的繁盛也都看到了,也是時候離開了。
那天,北涼王宮上方被奇光籠罩,漩渦再次打開,迎桓凌回歸靈洲界。
晉無霜與長穗的最后一點聯系,也斷了。
手中抱著那本《絳雪劫》,他再次來到四季循楓居,看著院中的兩尊石獸出神。
光禿禿的楓樹生出嫩綠,早已由綠轉紅,數不清已經循生幾季。滿院楓葉鋪地,踩在地上沙沙作響,火紅的色澤鋪天蓋地,卻與同樣血紅的紅雪毫無相似之處。
晉無霜拂去石獸頭頂上的落葉,欲要喚人進來打掃院子。
“不必清掃。”
一只蒼老枯瘦的手撫過石雕,太帝看著滿院的紅,記憶回到某處場景,玄衣墨發的那人與心愛之人在楓林中游鬧,漫天火紅的楓葉被風揚起,簌簌墜落撩亂視線,卻沒能隔絕慕厭雪望向長穗的笑眼,是旁人無法抵達的情海。
“她喜歡。”
太帝仿佛又置身陰暗的角落,躲著藏著偷偷看著,“他們都喜歡。”
“她……他們……”晉無霜的眼睛泛起紅意,又生生壓下,“他們還會,回來嗎?”
“會的。”
不知是哪來的自信,太帝語氣堅定,她抬著手,不容拒絕地抽走晉無霜懷中的《絳雪劫》,顫巍巍放在石雕白獸大尾巴上,“他們會回來。”
“你送他們的禮物,他們也終能看見。”
“……”
第123章 終結【上】
“……”
長穗回到了靈洲界。
因身魂游于凡塵歷經幾世穿梭,她的神識不穩氣息薄弱,沉睡了整月還沒有蘇醒的跡象,急壞了神劍宗眾人,直到桓凌也回來了。
他將化為靈身的透明小獸抱去了降生的山林,尋了處靈氣最充沛之地安置她,很快,長穗虛化的身體化實了,呼吸也比先前有力。
又過了幾日,長穗緩緩睜開了眼睛,對外界的聲音有了反應。
“醒了醒了,穗穗醒了!”
“終于醒了……”
“咦,穗穗,你能聽到我們的聲音嗎?”
雖然人是醒過來了,但長穗的意識還歸在混沌中,如剛剛降生的嬰孩,雖看得清眼前一張張湊近的面容,卻無法將他們模糊的聲音納入耳中,只覺得吵鬧。
“好了,她還需要靜養。”是桓凌趕走了他們。
長穗是桓凌養大的。
從她還是無法化形的毛絨小靈獸開始養,排除萬難一點點悉心照顧長大、通人性、化人身,沒有誰比他更了解、懂得照顧長穗。
不,該說還有一人,不過那人已經湮滅于世,遍尋不到。
“穗穗……”桓凌坐在榻前,輕輕撫摸著小獸軟白的小腦袋。
凡塵的記憶他都沒有遺忘,靈洲界覆滅時的場景也記得清晰,所以桓凌最為清楚,長穗為了挽回靈洲界付出了什么。對上小獸茫然呆滯的圓瞳,他輕輕嘆氣,“這可如何是好。”
他多想長穗快些清醒,可又不忍讓她清醒,醒來,就是與凡塵三世的徹底決裂。
長穗還是清醒了。
在被喂食了幾天花草露水后,長穗空蕩蕩的腦袋逐漸被記憶填平,開始生出七情六欲。幾天后,長穗能給開口說話了,記憶全部回歸,蜷縮的小白獸化為人身,額心的三瓣纏花法印幽碧生機盎然,恢復往日的圣靈,她顫動著雙睫睜開眼睛,第一眼先看到了桓凌——
真真正正健康,沒有被煞氣侵體的桓凌。
“阿……兄?”太長時間沒有開口,長穗的聲音嘶啞。
這一聲,橫穿數世傳入他的耳中,桓凌仿佛看到了一個又一個不同時期的長穗,眼眶濕潤,桓凌輕輕環抱住她,“是我。”
他回來了。
活過來了。
是長穗救了他,救回了整個靈洲界。
“穗穗,辛苦你了。”
“……”
暮絳雪沒有騙長穗,他幫她復原了靈洲界。
長穗記得,她戴著斬情扣躍入虛空漩渦時,靈洲界已經崩成一片廢墟。
當時的天空是暗沉的紅,滿目瘡痍遍布虛洞,紅雪不止,在寸草不生的地面覆蓋厚厚一層,數不清的生靈化為魂靈躲藏在不透光的角落,它們痛苦哀泣,祈求著長穗拯救……她快要被逼瘋了。
可以說,暮絳雪所謂的賭約給了她一線生機,躍去凡塵的歷劫不是磨難,于她而言是救贖喘息。長穗一直奔著救回靈洲界在凡塵活著,就如暮絳雪所說的那般,她沒有選擇,只能信他,不信,便是真正的絕望深淵。
在凡塵的第一世,哪怕記憶缺失,每到雪日她還是會夢魘驚恐,她被靈洲界的崩塌壓彎了脊梁,根本承受不住失敗的后果,所以第二世的她,是偏執扭曲的,在不知不覺間被執念魔障,惡毒又猙獰,折磨慕厭雪的同時,也在折磨自己。
若非衡老的點撥,長穗想,她是撐不到第三世與雪十一的相守。
“明明……”仰頭看著頭頂的蔚藍天空,長穗不確信的伸手去抓,感受到了暖洋洋的陽光,再也不是覆滅后的腥戾寒風。
明明他們的賭約,在第二世就已經結束了。
與雪十一的再重逢,長穗一直是隨心而為,之所以答應同他在一起,是兩世磨難后的擺爛妥協,也是執念消散后對感情的正視,她也想知道,暮絳雪究竟可以為她做到什么地步,而她又為他能做到哪一步。
……怎么就,任務完成了呢?
他們那一世,究竟哪里來的任務。
桓凌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初初醒來,她的身體還很虛弱,需要桓凌攙扶著行走。作為他們三世的旁觀者,他算得上最清醒的人,“我想,暮絳雪所求之愿,一直是你。”
在長穗跳入虛空漩渦之時,暮絳雪便說,賭約是愛。
第一世,暮絳雪將北涼攪得民不聊生,奪了她的權污了她的名執意要娶她,末了卻說,只要長穗肯愛他,他愿永不為惡還天下太平。長穗怎么敢信?
所以城墻枯骨掛,是她對暮絳雪的惡意羞辱,一死一傷賭約止,長穗的任務只能失敗。
第二世同樣如此。
暮絳雪是以“恨”為借口,在向長穗證明慕厭雪的愛,而長穗被恨字蒙了心,自以為在戲耍羞辱慕厭雪,反被暮絳雪耍弄報復。
慕厭雪何其聰明,在長穗失憶期間,她透露了太多傻話被他聽入心里,他該是猜到了什么,又或者想起了什么。所以他才會說,給他一些時間,她想要的他都會還給她,然而長穗依舊沒有相信,于是漠北碎魂,長穗的任務畫上血腥句點,從一開始就失敗的徹底。
無論在哪一世,無論他做了什么,她又是何身份,暮絳雪所求的一直是她,他已經用兩世的慘烈證明了真心,所以第三世,不需要再說任何。
在長穗點頭正視感情時,暮絳雪的目的就達到了。當長穗頂著天罰還愿意嫁給他時,他們的賭約,就已經作廢。
【我把靈洲界還給你。】
【你,自由了。】
雖然暮絳雪一直說,只要她完成賭約,就幫她救回靈洲界,可他一直沒說過要如何救,長穗也不敢問。她以為的拯救,是開啟逆轉法陣回到某個時間節點,又或是驅散血云煞氣,未曾想他的“還”會這么徹底,就真的將她記憶中的靈洲界還了回來。
紅雪消,血云散,破敗的虛洞天空被復原如初,璀璨的烈陽融化沉寂血雪,天地間重新恢復生機靈氣,所有被暮絳雪抹殺的生靈重化魂體,他們就好像做了一場漫長的噩夢,夢醒了,他們毫發無損。
雖然靈洲界回來了,所有死去的生靈也重新復活,但他們都還記得暮絳雪,記得長穗那個叛逃師門覆滅靈洲界的惡種,他們甚至記得自己是怎樣死在他手中的。燒毀的宗門,折斷的神器,都在提醒著他們,那些不是噩夢,是真實存在過的覆滅現實,是長穗讓他們死而復生,終止了夢魘。
“那暮絳雪……”長穗的身體輕飄飄的,總覺得此時看到、聽到的都美好的不夠真實。
是桓凌的話將她拉回地面,“他消失了。”
“靈洲界復原后,他就消失了。”
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桓凌不是沒試過尋找,然而無論他用什么法子,都追蹤不到暮絳雪的氣息,他好像隨著靈洲界的恢復,湮滅在了天地。
“還有一件事……”桓凌不知該不該說,在猶豫片刻后,他道:“靈洲界的人,正在遺忘他。”
除了一些修為高深的大能,靈洲界大部分的人在重生后,雖一開始對暮絳雪咬牙切齒破口大罵,但在一段時間后,有關覆滅的記憶就開始變得模糊,逐漸記不清暮絳雪的名字,只知長穗有個孽徒。
到了現在,大多數人都已經模糊了覆滅的記憶,只記得隱約有這么個事,卻分不清是否真實存在,也不記得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靈洲界的人,正在忘記暮絳雪的存在,靈洲界,企圖抹殺他存在過的痕跡。
當一個人消失在所有人的記憶中,便是真正的死亡。
“怎么會這樣……”長穗不敢相信。
起初桓凌也不敢信,直到長老在整理神劍宗名冊時,忽然問還凌,“穗穗何時收過一個徒弟?”
“暮絳雪……好陌生的名字。”
也有大能沒有被抹殺記憶,對這一現象同樣覺得離奇,為此,他們保有記憶的人還特意商討過此事,不愿忘記滅世羞辱的人還特意將此事件記錄編輯成冊,卻被人當做話本流傳。
一位大能道:“這大概是天道的抹殺。”
而桓凌想到的卻是雪十一。
“穗穗,他代替你完成了獻祭。”
就算是永生不滅的惡種,也抵擋不了天地獻祭,他一日不滅,天地對他魂靈的吸取就一日不成,更何況,他還憑一己之力恢復靈洲界使所有生靈重生,如此逆天行徑,天地難容。
“所以,你的意思是,他、他……”長穗愣愣對上桓凌的眼睛。
桓凌有些不忍看她。
若是沒有這三世歷劫,他或許還會勸她暮絳雪并非良人,然而如今靈洲界已經恢復如初,橫亙在他們之間的血海深仇都已被化解,留下的只有奉獻無暇的愛。
連他都無法釋懷,更何況是長穗。
“不會的。”長穗搖著頭。
她慌亂地去摸斬情扣,試圖尋找出暮絳雪還存在的證據,然而她摸遍手臂,都沒有找到本該掛在腕間的手鏈,斬情扣不見了……
“是不是被誰收起來了。”長穗摸遍衣裙,開始尋看四周,“還是掉到了什么地方,阿兄……你見過的,它一直掛在我的手腕……”
而桓凌告訴她,自她醒來時,腕上就沒有了斬情扣。
“穗穗,你知他的性子。”若非被天地湮滅,他們在最相愛時分離,回到靈洲界又怎么可能不來找她。
長穗還是不愿相信,“不會的。”
“他不可能消失。”
“不可能。”
“……”
不管長穗如何告訴自己,暮絳雪還活著,卻依舊抵擋不了旁人對他的遺忘。
一段時間后,長穗的身體恢復了,靈洲界已經徹底將暮絳雪遺忘,神劍宗感覺自己的名聲被污蔑了,大手一揮將暮絳雪的名字自名冊抹除,并放話長穗從未收過徒弟,神劍宗也沒有什么滅過世的弟子。
“穗穗,你說對嗎?”長老想要長穗親口承認。
長穗呆呆站著,這些天她尋遍了周圍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沒有尋到暮絳雪的蹤跡,好像正如桓凌說的那般,他被天地抹殺了。
“現在爭論這些又有何意義。”桓凌擋在她的身前,“覆滅一事真也好假也罷,如今我們都還好好站在這里,天地無患便是最好的回答。”
“可是有很多文獻證明,靈洲界覆滅是真實存在的,始尊前兩天閉關前還說,滅世之人出自神劍宗,是通仙子的徒弟,叫、叫什么雪來著?”
又有人不耐煩道:“這么離譜的謠言也有人信,若真有過滅世,怎么除了大能沒一個人記得?合著記憶也分修為高低?”
“與其糾結滅世之人是誰,倒不如去尋是誰救了世!”
桓凌說,是長穗救回了靈洲界,救了所有人,可隨著眾人記憶的抹殺,這個真相只能被掩蓋。
長穗無所謂有沒有人知道她做了什么,也從未將此事記成自己的功勛,這些天她時常回想:靈洲界,真的是她救回來的嗎?
那她為復原靈洲界做了什么?
僅僅只是完成了與暮絳雪的賭注嗎。
就算所有人都忘了,但長穗無法忘記,在與她簽訂契約賭注前,暮絳雪已經成了靈洲界的主宰,他馬上就可以改天換地,成為靈洲界新的天道。
是暮絳雪主動給了她救世的機會,在得到她的愛后,又心甘情愿將靈洲界還了回來。所以,靈洲界到底是怎么救回來的呢。
看著空蕩蕩的手腕,置身于烈陽之中,長穗卻感受不到活著的真實感。
“這樣不好嗎?”耳邊忽然傳來一聲貓叫。
一只白貓躍上枝頭,懶洋洋趴在枝頭,它用貓瞳看著長穗,口吐人言,“世間情愛,不過就是六欲癡纏,七情作祟,或許還有靈魂共振。”
它輕輕甩動尾巴,“如今你們恩怨兩清,緣起緣止,再癡纏的肉r欲也已化為灰燼,失去了魂靈的相守,你還能愛他什么呢?”
……這是長穗曾對暮絳雪說過的話,不該有第三個人知曉。
長穗怔了下,“你是誰?”
白貓咧了咧嘴,笑得怪異又慈祥,“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要什么。”
它躍至高空,不給長穗抓住它的機會,“天地會將他徹底抹殺,或許有一天,你也會漸漸遺忘他。”
“沒有了他,沒有了血海深仇師徒制衡,你不必背負師徒孽緣,不會被世間唾罵引天道懲罰,只會是無暇通透的通仙子。終有一日得道飛升,這樣不好嗎?”
長穗被它的說辭激起一身怒火,想也不想便說:“不好!”
“哪里不好?”
白貓舔了舔爪子,看到長穗噎了聲音,本以為她還未想明白,不會回答了。卻忽然聽到她抽了抽鼻子,有些執拗道:“沒有他,就是不好。”
暮絳雪什么都還給了她,唯獨帶走了自己,起初的長穗什么都不愿給他,等到想給時,最該收的人卻消失了。
長穗的確想要救回靈洲界,想要萬千生靈回歸阿兄復活,卻也沒想松開暮絳雪的手。
在她眼中,沒有了暮絳雪,靈洲界依舊不是完整的靈洲界。
“你想要找到他?”白貓聽懂了。
明明是一只貓,卻露出嚴肅板正的神色,莫名讓長穗覺得熟悉,“哪怕靈洲界會憶起他犯下的惡事,哪怕會對他喊打喊殺連你也一起罵著殺著,你也要尋到他,同他不離不棄?”
長穗回:“是。”
“若是他還要作惡呢?”
長穗想也不想就道:“他不會。”
“別忘了,他可是天地惡源。”惡源之主,永不生畏,不知愛恨,不伏天地。
長穗輕輕彎起唇角,“可他也是我的道侶。”
他們是正式結契舉行過合籍大典的道侶,情契已經刻入魂靈,哪怕如今因著暮絳雪的消失而隱匿不見,可長穗能感受到情契的存在,它就印在她的心口,灼熱跳動,它在告訴長穗,暮絳雪沒有消失。
這大概是長穗第一次在旁人面前,大大方方承認與暮絳雪的關系。樹上的白貓輕輕嘆息,惆悵沉重的模樣宛如一名老者,讓長穗想起一位故人。
“所以。”長穗沒有明問,只是抬頭尊敬道:“您知道他在哪里嗎?”
白貓眸中失了神采,傻愣愣對著長穗歪頭,發出疑惑一聲:“喵?”
長穗顰眉,指尖微動將白貓抓下,軟白的貓咪受驚在她懷中掙扎撲騰著,長穗不死心喚著,“前輩?”
“喜雪!”有聲音由遠即近,穿著月白宗服的少女匆匆跑來,開口就罵:“可算找到你啦,小混球你跑哪去啦。”
來者是桓凌的小師妹昌樂,她接過長穗手中的貓,沖著長穗道謝,“還好被你抓到了,不然我又要一番好找。”
“穗穗?”見她臉色不對,昌樂關心道:“你沒事吧?”
長穗還沉在剛剛聽到的名字中,“你……叫它什么?”
“喜雪呀。”昌樂將小白貓往長穗眼前抱了抱,“你不認識它了嗎?它是我們一起在宗門外撿到的,這名字還是……”
話音一頓,昌樂皺著眉忽然腦袋卡殼,“怪了,這名字是誰起的來著,我怎么想不起來了?”
昌樂忘記了,可長穗想起來了。
這名字是暮絳雪起的。
那時,她與昌樂離宗除妖,在回來的路上看到了一只被妖邪玩弄的小貓崽,除妖救下。小貓瘦弱奄奄一息,一直被昌樂照看著,沒多久就活蹦亂跳。
它還記得長穗,在長穗與暮絳雪途徑時,跳出窗門來蹭長穗的腿,昌樂隨口喊了聲;“小白!”
“小白?”長穗歪了歪頭,最好臉面稱贊的她,嘟囔了句:“這名字一點都不文雅。”
“那您來起個文雅貓名?”昌樂白她一眼。
長穗哪懂這個,恰好暮絳雪在身旁,她抬了抬下巴示意,“你來。”
冬日飄雪,霜白的雪灑落至長穗的肩頭,被暮絳雪輕輕拂去。先是看了長穗一眼,暮絳雪偏眸看向腳邊的白團子,悠悠道:“不如,就叫——”
“喜雪。”
“掌執回來了!”兩道聲音重疊在一起。
長穗的心思飄起,“阿兄回來了?!”
暮絳雪的聲音過耳即散,因桓凌外出任務,長穗已經許久沒有見到他。聽到人回來的消息,她撇下兩人跑去見桓凌,余下二人定在原地。
“這名字好聽呀!”大大咧咧的昌樂將小白貓抱起,一遍遍重復著,“喜雪……喜雪,喜歡這個名字嗎?”
不等她多夸暮絳雪兩句,就見少年轉身離去,枝頭沉雪簌簌掉落,揉碎了這段記憶,只剩下昌樂不滿道:“這一個兩個的……”
之后,便是桓凌被煞氣重傷,長穗日日憂心兄長的傷勢,哪還記得昌樂養著的小白貓。
“難怪……”曾經的拋在腦后的記憶一點點撿起,長穗酸澀道:“難怪我會……”
會給一只豬起出喜雪的名字,還用此名來羞辱慕厭雪,可悲的是,直到昌樂在此刻提醒,她才憶起曾對暮絳雪的忽視。
“你……真的沒事嗎?”昌樂見她搖搖晃晃,快要站不穩的樣子,連忙伸手去扶。
長穗搖了搖頭,勉強露出笑容,“可能是太累了。”
“你到底是怎么搞的呀?無緣無故昏迷了兩個月,可嚇壞我們了。”暮絳雪被靈洲界抹除后,很多認識他的人,都出現了記憶空白缺失的癥狀,但又被奇異融合填補了。
靈洲界忘了暮絳雪,忘了作惡的永暮宗,卻還記得桓凌被煞氣重傷的事。
在他們的記憶中,桓凌被煞氣重傷后,是長穗辛辛苦苦為他驅除了煞氣,這才導致身體虛弱昏迷不醒,他們的記憶停在了大婚前,卻沒有忘記長穗要與桓凌成婚的事。
昌樂邊走邊說:“我還以為你們真要成婚了,沒想到你昏迷期間,師兄竟讓長老們取消了婚禮,說你們只有兄妹之情。”
這事長穗還真不知情,難道桓凌近來這么忙。
“穗穗……”昌樂撫摸著懷中的喜雪,猶豫著問:“你和師兄……真的沒有可能了嗎?”
其實宗門大多數弟子,對這門婚事都很贊成。
若是早前,長穗大概還會說沒所謂,如今她早已通曉情愛,只能笑著搖頭,“沒可能。”
在第二世遇到與桓凌相貌相似的映雪時,她就知道了自己曾經錯的有多離譜,更何況,她已經成過婚有了道侶,怎么還可能再成婚。
昌樂咦了聲,忽然歪頭盯著長穗猛瞧,模樣同她懷中的貓沒什么兩樣。
長穗被她看的心虛,下意識摸了摸臉,“看什么?”
昌樂說:“我總覺得,你變了很好。”
經歷過靈洲界覆滅、凡世三場歷劫,她的心性自然會變。或許在靈洲界眾人眼中,他們只是做了幾天噩夢,而對長穗來講,卻是漫長而又刻骨銘心的數世百年。
她問:“哪里變了?”
以為昌樂會說,她變得成熟穩重了,而昌樂卻點了點她額心的法印,“你變得像人了。”
長穗佯裝要怒,“你這是什么話!”
昌樂笑著道:“以前的你,瞧著同人沒什么不同,但不通感情沒心沒肺,眼里只看得到桓凌。每次同你提到感情的事,我都覺得瘆得慌。”
“現在,我問你,我有一心悅之人,他年長我數百歲,我喚他一聲師叔,該去同他訴情嗎?”
長愣了下,總覺得這話昌樂曾問過她,但她沒往心里記,她多看了昌樂幾眼,“你認真的?”
隨即低眸,“雖……于理不合,但你二人若真心有意,他待你好,你們又明白之后會承受什么,便……試試罷。”
昌樂眸光一閃,“你知道你當時是怎么回答的嗎?”
“你說,于理不合,該斷情絕愛。”
“我說,我愛了他這么多年,哪能輕易不愛。你又說,不該愛的便不能愛,世間情愛,不過就是六欲癡纏,七情作祟,只要控制得當,便可收放自如。我若不忍斬斷,你愿意替我斬斷。”
長穗張了張口,想要辯解。
昌樂噗嗤笑出聲:“現在你還記得,情愛只是六欲七情嗎。”
長穗羞愧地低下頭,弱聲填補,“還有靈魂共振。”
“魂靈為引,六欲癡纏,七情難控,愛一字何其玄妙,又怎能被人為所控。若人人都能輕易的斷情絕愛,這世間怎還會有這么多苦情人。”
昌樂眸中含了細碎的水光,“穗穗,你能通曉情愛中的靈魂共振,想來也是有了心屬之人。”
“七情六欲是人之常情,并不是什么污濁見不得光的東西,情愛沾著七情六欲,才是最為真實的愛。”
有了靈魂共振,便是天命所屬。
長穗懂了,被暮絳雪用一世又一世教會了。她為曾經的自己向昌樂道歉,昌樂卻擺了擺手,“這事我也只敢同你說,旁人知道該要罵我孽障了。”
昌樂覺得還挺神奇的,“沒想到不過幾月,我竟能同你探討起情愛之事了。”
現在她倒覺得,有關靈洲界覆滅的傳聞都是真的了.
有了白貓一事,長穗更相信暮絳雪還活著了。
身體好轉之后,她不止局限于神劍宗四周,開始擴大尋找范圍,甚至尋著記憶去了暮絳雪滅世后的洞府,那里亂石塌陷,正在被修者搶修,懸浮在上空的殿閣也消失無蹤,看到長穗,眾人都紛紛行禮問好,喚她一聲;“通仙子。”
她是天地間唯一的天地靈物,阿兄是靈洲界威震四方的年輕劍君,自身修為了得,又因救世傳聞,人人對她恭敬有禮。
所有人在望向她時,眸中帶著善意的笑,沒有人再唾罵她養出了禍世弟子、不恥她與徒弟的糾纏、憎恨她是毀滅靈洲界的罪魁禍首。
他們將她高捧奉為神明,認為她是最具靈性的修者,是女修中的當世第一人。長穗拿到了她夢寐以求的東西,有一天,當她在出宗尋蹤時,桓凌問她,“穗穗,你還要去找他嗎?”
長穗忽然迷茫,“我要去找誰?”
桓凌愣了下,念出暮絳雪的名字,“連你……也開始遺忘了嗎。”
“暮……絳雪阿。”長穗心中忽然疼痛,她捂著刻有情契的地方,“我沒有遺忘,我記得他,我當然記得他!”
“我怎么會……忘了他呢?”她要去找他啊。
然而長穗的記憶還是在一天天弱化,她惶恐的將暮絳雪的名字寫于紙上,寫到兩人的三世情劫,寫著寫著,腦海中忽然蹦出一句:【沒有了他,沒有了血海深仇師徒制衡,你不必背負師徒孽緣,不會被世間唾罵引天道懲罰,只會是無暇通透的通仙子。終有一日得道飛升,這樣不好嗎?】
“不……好嗎?”長穗遲疑出聲,再也沒有以往的堅定。
【哪怕靈洲界會憶起他犯下的惡事,哪怕會對他喊打喊殺連你也一起罵著殺著,你也要尋到他,同他不離不棄?】
白貓曾經的質問開始一一求證,長穗發現,自己尋找暮絳雪的腳步,越來越沉了。
當時間開始磨滅感情,當至高無上的榮耀將她高高舉起,長穗開始適應了遺忘,習慣了無憂安穩的生活,濃烈的感情因絕望開始被麻痹蠶食,有一天醒了,長穗勸著自己,“反正有一天也會徹底遺忘,又何必去辛苦尋覓。”
忘了就忘了罷。
等到徹底遺忘,她就解脫了。
轟——
天際忽然起了悶雷。
長穗莫名打了個激靈,聽到敲門聲,過激質問:“誰?”
“是我。”敲門聲一頓,桓凌的聲線溫和,“天有異象,神劍宗附近似有大能在歷劫,雷劫將至,你……還要出去尋那人嗎?”
長穗沉默須臾,回:“不去了吧。”
耳邊雷聲滾滾,那渡劫的大能不知何許人也,引來的天雷激烈,貿然出行恐會被天雷波及。
長穗已經經歷了不少次雷劫,不知是不是因受過天罰,如今每次遇到雷雨天,都會心慌不安,每當這個時候,雪十一都會將她抱在懷中,捂住她的耳朵輕拍安撫。
他刻意壓低的嗓音,在雷雨中輕不可聞,“怕什么呢。”
“就算有天罰再至,也只會劈我一人。”他輕嘆著,卻用力收攏著手臂。
長穗沒有錯,是他引誘了天地靈物墮落蒙污,他無悔,卻會因長穗懼怕雷雨而感到愧疚。暮絳雪不會認錯,卻喜歡一遍遍訴愛,每當雷聲起,雪十一就會說愛她,長穗縮在他懷中閉著眼,他以為她聽不到,可她每一句都聽到了。
“雪十一……暮絳雪。”長穗的心口再次疼痛起來。
越來越烈的雷云,似乎攀爬籠罩住了神劍宗,也不知那大能是不是躲了進來。
桓凌已經離開了,長穗有些喘不上起,她顫抖著推開窗門,看到了陰沉的天色,刮來的寒風是刺骨濕冷,長穗好似聞到了淡淡的雪氣。
“要下雪了嗎?”長穗輕輕呢喃。
看著昏暗變色的天空,她忽然想起遙遠的曾經,在她第一次渡劫化人身時,也經歷過相似的雷劫。
她渾身的毛發被劈得發焦,疼到吱吱亂叫失了方向感,看到莫名出現的結界,便一頭扎了進去。然后——
她見到了暮絳雪。
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在心底里流竄,長穗不受控制地推開房門。當她踏入雨中時,一道天雷猛地劈到她的腳邊,長穗聽到有人慌亂喊著她的名字,“穗穗,回來!”
長穗沒有聽,倔強地又往前邁了一步,于是閃雷蹭過了她的裙擺,在她裙角燒出小片黑洞。
明顯是在阻止她離開。
【何必再執著呢?】
長穗好像聽到了自己的聲音,她勸著自己,【你馬上就要忘了他了,而今的生活不好嗎?】
【你若執意去尋他,靈洲界就會憶起那段屈辱的過去,屆時你不再是風光無暇的通仙子,所有人都會記得你與孽徒的三世糾纏,沒有人會感激你的救世,說不定還會把你們當禍患,將你們驅逐出靈洲界。】
“不要說了……”長穗不想聽。
她想繼續往前走,卻發現腳步沉重,似有千金難抬。
【挺過去就好了,只要雨停了,你就會徹底忘記他。】
【他可是天地惡源,說不定你的尋找,是再一次錯誤的輪回。長穗,你想重現靈洲界的慘劇嗎?你還想再經歷一次凡塵歷劫嗎!】
“不要說了……”長穗眸中漫出眼淚,與雨水融合,【畢竟就連他自己都說了,給你一次放棄他的機會。】
是唯一一次。
那般偏執瘋魔的惡源,在消散前給了她唯一一次放棄他的機會,或許他早就預料到了今日,認定了長穗會放棄他。
他暮絳雪算什么東西。
不懂愛的惡種,試圖教會不通情愛的無暇靈物什么是愛,他的愛將她拉入污泥,給她帶來了什么?
她該放棄他。
如今的一切,都是她應得的,恩仇已清,如今就是他們最好的終結。就如同凡塵那句對他們的批語:緣散終有時,聚散不由人。
轟——
在越來越烈的雷聲中,長穗閉了閉眼睛,往后退了一步。
每退一步,便是一世糾纏的遺忘。
北涼在她心中燒起了大火,燒到了南榮,三世情劫不過是一本密密麻麻的虐情話本,話本燒毀,文字消失,那些記憶開始模糊,消散……
記憶的最后,是雪十一頂著天罰將她護在懷中,說要為她殉情。
“雪十一。”耳邊的聲音熟悉又陌生。
【倘若我們不死,無論之后再遇怎樣磨難阻礙,我都要同你在一起。】
【就算有天地阻礙,我也不會拋棄你了。】
烈焰嫁衣糾纏在一起,雪十一被天罰劈得血肉模糊,他輕輕將面容栽到她的肩膀上,緩緩闔上眼睫,莫名喃聲的那句:“我信了……”
給了長穗遲緩的回應。
原來早在那時,他就知道了他們的結局。
【師尊。】
【我把靈洲界還給你。】
【給你唯一一次放棄我的機會。】
【你,自由了。】
長穗退后的步伐止住,忽然朝著雨幕奔去……
“暮絳雪,暮絳雪……”她怎么可以把他忘了呢?她怎么可以忘了他們的誓言。
被天道刻意麻痹的感情洶涌而出,心中迷霧消散,長穗找回了自己,找回了自己險些丟失的真心。
“什么緣散終有時,聚散不由人……”長穗不信,她偏要違背天意。
她的心,就該由她不由天,誰也不能干涉她的選擇!!
雷云低壓,大雨蘊含著天地之力,逼著長穗現出靈身,企圖將她逼回房中。長穗四爪著地被雨水淋透,一道又一道的天雷劈得她魂靈震顫,她沒有后縮的念頭,反而想到,暮絳雪先前是抱著怎樣的信念,才能承住這一次次的天罰。
曾經的天罰,只劈在暮絳雪身上,因那是他的一廂情愿故意引y誘,而此時的天雷劈在長穗身上,是懲罰她的執迷不悟墮落固執,這是他們的雙向奔赴。
是長穗真正的心意選擇。
【給你唯一一次放棄我的機會。】
【你,自由了。】想著這兩句話,長穗一遍遍喊著暮絳雪的名字,“你這個混賬東西。”
他是覺得,她注定會拋棄放棄他嗎?
喉嚨漫上腥甜,長穗被劈得眩暈震顫,然而腳下不停,朝著她當時逃竄避雷劫的竹林而去。
當又一道天雷劈在她身上時,眼前忽然多了一道漩渦結界,與古早的記憶場景奇異融為一體。長穗同當初的選擇一樣,沒有絲毫猶豫,不管不顧一頭扎了進去……
“……”
雨停了。
天雷也消失無蹤。
與暮絳雪的初見,渾身焦黑的小靈獸掉入未知洞穴,禿毛焦黑丑兮兮一團,雷劫的余威在她體內橫沖直撞,疼的她嗷嗷慘叫滿地亂滾,在一番掙扎后化為人身。
動動雙爪摸摸臉頰,嘴邊的笑容還沒擴開,抬頭,她看到不遠處的巨石法陣下,紅衣少年盤膝而坐。
數不清的鎖鏈懸浮在他身后將他圈困,少年容顏昳麗紅衣墜在地面,單手支著下巴看起來懶洋洋的,正一眨不眨的望著她。
看到她怔愣呆滯的模樣,少年晃了晃腕間鎖鏈,沖她笑的昳麗動人,“姐姐,可以幫幫我嗎?”
與暮絳雪的再見,是有著多世記憶的故意闖入。
烏黑冒煙的小獸砸落在地,為了維持形象匆匆化為人身,從地上爬了起來。
鎖鏈在空曠的石洞中叮叮作響,被條條鎖鏈纏繞束縛著的依舊是紅衣少年,他的膚色是不見陽光的蒼白,雙睫密長黑瞳如淵,若非他眉心有著那道血色細印,長穗還以為自己穿越時間,回到了過去。
似乎是長穗出現的太過突兀,在對上長穗的視線時,他先是一怔,隨即低笑出聲。
“你——”想要說什么,又止住。
暮絳雪抬起腕間布滿古老暗紋的鎖鏈,說出同初見時一模一樣的示弱話術,“可以幫幫我嗎?”
真是讓她好找!!
長穗冷冷瞪著他,頭發亂蓬蓬的,軟白的臉頰上還抹著烏煙。
瞪著瞪著,她圓圓的眼瞳沁出水霧,鼻子也開始泛紅發酸。
“幫你可以。”長穗不肯輸掉氣場,兇神惡煞地朝他走去,拎起他殷紅的衣襟,提向自己,“可你該喚我什么?!”
“姐姐。”漆黑的眼瞳蠱惑人心,少年含著笑,喚出曾誘y惑長穗落入陷阱的稱呼。
不等長穗發作,少年的身形開始抽長變化,逐漸變成她記憶中的模樣。長穗愣了,感受到冰涼如綢緞般的墨發蕩到腕間,消失的斬情扣又回來了。
男人俯身,又改口:“穗穗。”
一道道鎖鏈震顫著開裂,從暮絳雪修長的身體滑落掉地,暮絳雪用手指緩緩觸過她的額心,眼睫……唇角,他伸臂將長穗摟入懷中,死死抱住。
原來,他也沒有她想象中那般平靜。長穗感受到他劇烈的心跳聲。
印在兩人心口的情契發燙共鳴,長穗哽咽著回抱,聽到他輕聲在她耳邊喚了聲:“是吾妻。”
第124章 終結【下】
“……”
長穗將暮絳雪帶出了蠻荒古境。
他是混沌時期就誕生的惡種,與開辟靈洲界的天道同出一脈,壽比天長不死不滅,自誕生起便為禍四方,古史中記載的蠻荒,是他掀起的殺戮戰事,也是眾神囚禁他的封印古境,若非被困囿其中,當今靈洲界的天道還指不定是誰。
“那你出去后,還打算更天換日做新的天道之主嗎?”長穗打趣道。
暮絳雪掀睫望向她,話未明說,意味不明道:“我已經試過,敗了。”
倒不是他能力不足,相反,他距離成功只差一步之遙,那時只要他想,頃刻便可重啟新天地,可他不想。
有些東西在歷經千難取舍、即將唾手可得時,才發現自己意不在此。有些事主動放棄一次,便知永遠不會成功。還有一些退縮,看似是敗,卻是心滿意足的永不后悔。
“吾意不在天地,只在一人。”那個人便是長穗。
虛空漩渦重現靈洲界,兩人從蠻荒古境出來時,已經是三日之后的事。
又一場紅雪臨世,天地間鋪灑的紅瑰麗威懾,卻不再是死沉沉的覆滅感。踩在紅雪堆積的地面,長穗抬手接了一片紅雪,有些無奈,“就不能收一收你那神通嗎。”
每次都是紅雪昭告,好似生怕旁人不知他要來了。
涼滑的烏發被風吹起,暮絳雪望著天空動了動手指,笑道:“這可和我沒關系。”
他的現世有違天道,是天地在為靈洲界的生靈降下預警,有危險的東西降世了。
正如先前白貓讓長穗做出的選擇,選擇遺忘,便是皆大歡喜。用對暮絳雪的永世拋棄,成就靈洲界的歲月靜好,踩在三世孽緣崩塌后的皚皚白骨,捧起她遺愛后的至高無上……長穗偏偏悖逆了天道,無視高臺榮耀,走上一條不被祝福的不歸路。
既然她選擇同暮絳雪在一起,那么天地就該將靈洲界被覆滅的屈辱刻入骨髓,永記害他們死過一次的罪魁禍首,也需要長穗承受逆天而為的代價。
……她想要同暮絳雪在一起,就要擔起從神壇跌落的后果。
這場紅雪,喚回了被天道刻意抹消的記憶,每一個看到紅雪的修者,都想起了不久之前的覆滅,驚恐憤恨的情緒充斥在他們心頭,注定讓長穗和暮絳雪不會好過。
“是暮絳雪……他、他出現了……”
“攔住他們!”
不等兩人踏入神劍宗的大門,烏泱泱一群人將他們團團包圍,他們手持法器咬牙切齒,恨不能將暮絳雪殺之泄憤,偏偏覆滅的記憶已經刻入靈魂,憤怒的同時更有懼怕,親眼見證了靈洲界的滅亡,沒有人比他們更知暮絳雪的恐怖。
所以就算將兩人包圍,也沒有人膽敢靠近對他們動手。眾人只能將視線盯在長穗身上,大聲斥問:“通仙子,你意欲何為!”
長穗是暮絳雪的師尊,孽徒犯錯,她無論做對做錯又為此付出了什么代價,都理應被問責。
“這孽障毀了我們一次,你為何還要將他帶出來!”
“仙子你還在等什么,還不快把他抓起來,難道要眼睜睜看著靈洲界再次覆滅嗎?!”
“是啊,你怎么還敢和他站在一起……”
“這有什么不敢的,你們難道都忘了嗎,無論我們誰死,她長穗都死不了。”他們不敢對暮絳雪動手,便將矛頭對準長穗,逼迫著她表態動手。
靈洲界覆滅時,長穗就曾經歷過一次萬人唾罵,并為贖罪屢次與暮絳雪開戰,然而每一次都只有她一人獨活。
暮絳雪斬殺所有人,唯獨不殺她。久而久之,殘活下來的人看她的眼神就變了,開始是每次大戰都將她推到最前最危險之地,后來他們求著她,求她去暮絳雪面前,讓她去求她那孽徒放他們一條生路。
在靈洲界覆滅期間,長穗見證了生死關頭人性最猙獰的丑惡,也看到了圣暇之人寧死不屈也要血戰到死,告訴她這不是她的錯,更不要向暮絳雪低頭。
如今,這群人混在一起,說什么的都有,長穗好似回到了靈洲界的最初覆滅,混沌無措,惶恐愧疚,這是她深埋在記憶深處,最不愿面對的。
好在,她有了三世記憶,被磋磨過的心魂早已足夠強大,足夠她頂住這些指責怨憤。手指一點點蜷起,她正要出聲,暮絳雪忽然勾住她的手指,一根根撫平握入掌心。
“做什么?”血色衣擺輕蕩,暮絳雪身形修長,擋在了長穗面前。
額心的血印平添陰邪,他用漆黑的瞳眸掃過圍堵在面前的一張張臉,嗓音輕飄飄道:“還想再死一次?”
無人敢與他對視。
想起先前慘死的畫面,眾人瑟縮著往后退了兩步,突兀止住了聲音。
長穗被他的模樣晃了下神,習慣了他在凡塵溫和無殺傷力的狀態,他此刻極具攻擊力的氣質,很難不讓她想起那些血腥過往,直到被暮絳雪捏了捏掌心,才回過神來。
“怎么。”暮絳雪貼近放大的面容沒有瑕疵,似調侃道:“你也被嚇到了?”
“怎么會。”板起表情,長穗如何能認,“是被氣到了還差不多。”
看到他這副威懾散漫的模樣,就恨的牙癢癢。
他們往前走一步,圍堵的修士就會退一步,到最后退無可退,眾人面面相覷,最終誰也沒敢沖上來找死,烏泱泱一群人沉默退到了兩側,任由暮絳雪帶長穗踏入神劍宗。
宗內,眾弟子持劍嚴陣以待。
暮絳雪的出現,對所有人而言都是威脅,也就只有長穗敢與他并肩而戰。
“穗穗,快過來!”
“仙子,千萬不要被這魔頭蠱惑,神劍宗就是毀在他的手中!!”所有的劍刃齊齊對準暮絳雪,滿目憎恨。
當初長穗與桓凌大婚,蠻荒始祖開路,暮絳雪率永暮宗來攻,神劍宗是第一個在亂世中覆滅的宗門,與暮絳雪結下血海深仇。
神劍宗的滅亡,也是靈洲界覆滅的開始,又因暮絳雪是出自本宗,比起其他修士,神劍宗多了沉甸甸的使命,所以他們容不得退縮,這一次,無論如何都不能再重蹈覆轍。
“諸位……”劍拔弩張的局面,超出了長穗的預料,她想到了暮絳雪的出世會有此局面,但沒想到會來的這么快,完全沒有給她準備的時間。
“諸位聽我解釋。”很怕這群弟子同暮絳雪動手,長穗死死攥著他不敢放,后面的話不等出口,就被人打回:“還有什么好解釋的!”
一人憤慨道:“就是他!是他背叛神劍宗與永暮宗勾結,是他在您與掌執大婚時率妖魔來犯,更是他害死掌執毀了靈洲界,他究竟做了多少惡事,您不是比我們更清楚嗎。”
面對如此惡貫滿盈、罄竹難書的罪人,任何解釋都蒼白無力。
長穗確實無法辯解,也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暮絳雪惡到了什么地步。她知道,有些過錯可以彌補,有些錯一旦犯下,便永遠失去了被原諒的資格,暮絳雪也不需要天地的諒解。
“他不會再做傷害靈洲界的事了。”長穗如實道。
宗外的修士們也追了上來,“話說得好聽,你如何作保?”
長穗沒有絲毫猶豫,亮出在掌心隱現的情契,“就憑他明明可以覆滅靈洲界重啟新天地,卻選擇將一切還回來,就憑他本可以做天地的主宰,現在卻選擇同我站在一起,聽你們對他怨罵卻不傷人,就憑……我已與他結成道侶,他答應過我,不會再做惡事。”
敢于結情契的道侶,最重要的就是忠誠信任,暮絳雪為了她復原了靈洲界,對她許下了永不為惡的承諾,長穗便選擇信他。
只是長穗信他,不代表其他人敢信。在他們的記憶中,長穗和暮絳雪還是師徒關系,如今師徒變道侶,對他們更是極大的沖擊,偏激者直接將長穗打成暮絳雪的幫兇,對她大肆辱罵。
“師徒成婚,你們就不怕被天懲嗎?”
“暮絳雪犯下如此惡事,你還敢同他結道侶,還是真什么師尊養什么徒弟,莫不是你們早就勾結在了一起,我呸!”
靈洲界死而復生,所有人都恢復了完整的記憶,唯獨不知自己是怎樣復生、長穗又為他們做了什么,是以他們用詞惡毒,對長穗放聲辱罵起來。
這是天道對長穗的懲罰。
長穗無所謂功績的泯滅,這對她來說算不上功德,頂多是贖罪。經歷了這么多事,她強大的內心也足以撐住外界對她的惡毒咒z罵,雖然早就不抱期待,但聽入耳中還是難免苦澀。畢竟,誰都想自己的感情得到祝福。
暮絳雪感受到了她的失落。
垂落眼睫,他刻意隱匿的存在感頃刻流瀉,充斥血氣的風無端刮起,讓所有人都察覺到危險,咒罵聲瞬止。
“不要……”看出暮絳雪的殺意,長穗抱住他的手臂,“不要沖動。”
他們不是來打架的。
暮絳雪深深吸了口氣,從未如此憋悶過。他雖答應了長穗不再作惡,但不代表他由惡向善,骨子里流淌的依舊是惡念。
毫無感情發出一聲笑,他冷冰冰道:“無所謂信不信,我們不是在同你們商量,是通知。”
就像當初他同長穗的賭約,毫無勝算的一方只能選擇相信,不信,便只能等死。此時同理,他們可以選擇不信,將暮絳雪當成為禍天地的魔頭,可不管他們怎樣防備仇視,也無法阻止暮絳雪想做什么。
就在這時,有人忽然喊出一聲:“我信。”
眾人錯愕,循聲望去,發現來人一身神劍宗宗服,雙手空空不戴任何護身法器,緩步走到了暮絳雪面前,對上他黑沉沉的目光,又將話重復一遍:“我信。”
是那個曾死在暮絳雪手中、神魂無蹤的神劍宗掌執,長穗的兄長桓凌。
“掌執大人,您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
“他曾經可是殺過你啊……”桓凌的現身,使眾人的心思開始搖擺不定。
桓凌笑了笑,“與他們歷經三世,我清醒的很,自然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說著,他將目光落在長穗身上,有些無奈地輕聲嘆氣,“是來找我的?”
長穗的眼眶發濕,點了點頭。
“那就跟我走罷。”
桓凌雖然年輕,但屬靈洲界修為最高的天賦修者,威望極盛。有他開道,旁人沒了阻攔的理由,他也算是在眾修士面前表了態度,不管長穗做出什么選擇,她都是神劍宗的弟子,是他的妹妹。
“你終究還是選擇了他。”沉重的殿門扣合,殿中只剩下他們三人。桓凌的語氣并非失望,是在意料之中,感慨下還帶有幾分驕傲。
他的妹妹,就該如此。
“你們今后作何打算?”
長穗同暮絳雪對看一眼,長穗澀聲:“我們……想回凡塵。”
從蠻荒出來,他們之所以要回神劍宗,是想同桓凌告別。
暮絳雪實在太過危險,若他們留在靈洲界,那群修士寢食難安總要找些麻煩,倒不如回凡塵,回南榮,回到四季循楓居,繼續過他們的平靜日子。
這大概是他們最好的選擇了。
桓凌沉默須臾,道:“也好。”
“還有一件事。”長穗推了推暮絳雪,示意他開口:“說啊。”
暮絳雪臉色不太好,他緊抿著薄唇,在長穗的催促下出聲:“先前……”
桓凌看著他,聽到他面無表情道歉,“是我的錯。”
是他出于嫉妒屢次陷害桓凌,是他將桓凌投入凡塵歷劫一次次折磨,不去論暮絳雪的所作所為是否對得起天地,但他一定對不起桓凌。長穗帶著暮絳雪回神劍宗,除了告別,也是為了讓他同桓凌道歉。
桓凌愣住了。
緩慢顫動著眼睫,隔了片刻,他噗嗤笑出聲,倒也暢快,“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從你口中聽到道歉。”
“罷了。”桓凌擺了擺手。
過往的一切,他不愿再去追究,比起沉溺于苦難走不出過去,他更喜歡此刻及未來,“前幾日下了一場暴雨,電閃雷鳴如要天塌,我險些以為要看不到太陽了。”
桓凌推開窗門,任明媚的陽光灑入殿中。
他仰頭看著蔚藍的天空,笑著道:“如今天晴了,我還在,我們都還在,暴雨總會過去,以后還能見到更烈的日光,這便是最好的償還。”
“但是有一點——”桓凌忽然轉身。
收斂笑容,他認真同暮絳雪道:“我就只有這一個妹妹,你若敢負她,天涯海角,不管你有多大的神通,我寧死不會放過你。”
暮絳雪抬睫,當著他的面摟住長穗,回應的承諾算不得好聽,“我不會給你送死的機會。”
被長穗用力掐了一下,又軟綿綿改口:“放心。”
最后幾個字從牙縫中擠出,“大舅哥。”
桓凌挑眉應下。
長穗的本意是即刻離開。
出乎意料的,桓凌挽留道:“我還欠你一場大婚。”
長穗以為聽錯了,指了指自己,“我?”
無視暮絳雪陰冷的注視,桓凌點頭,“沒錯,就是你。”
“阿兄……”以為他是在說覆滅前的那場大婚,長穗結結巴巴解釋,“當時,我、我是為了救你,可我現在已經成婚了,阿兄,我不能同你……”
“誰說是我與你成婚。”桓凌打斷她,“你不是已經同暮絳雪結為道侶了嗎?”
“那你……”
“阿兄的意思,是要在神劍宗,為你們補辦一場大婚。”
凡塵的那場大婚,他作為無親無故的朋友,只能在一旁觀禮,如今想來,歸元宗雖對婚事上心,可到底不符合他的心意,如今他們重回靈洲界,這里作為長穗的家,也該給她一場像樣合格的大婚。
“靈洲界遭逢禍世,死而復生,也該迎一場喜事沖洗轉運。”
“穗穗覺得呢?”
長穗激動地說不出話。
她當然也想有一場像樣的合籍大禮,既然選擇了暮絳雪,既然靈洲界都知道了她的選擇,那她自然想讓暮絳雪堂堂正正站在她的身邊,奢望得到親朋好友的祝福。
只是,“可以嗎?”
長穗知道,這有多難。
桓凌莞爾,“當然可以。”
不管有多難,不管有多少人抗拒反對,這場合籍大禮他都勢必辦出來,還要辦的比先前那場荒謬的大婚還要隆重。
大婚的事桓凌不準長穗操心,只讓兩人安心住下,等待婚禮到來。
神劍宗為此特意騰出了一座云峰,取名歲安峰,作為送給兩人的新婚賀禮,從此之后,歲安峰便是他們在神劍宗的家。
由暮絳雪親自動手,他在峰顛種下不少楓樹,并將殿宇改造成四季循楓居的模樣,春去秋來,有一天楓樹會種滿山峰,神劍宗的弟子不記得此峰原本的名字,只喚為楓居。
長穗與暮絳雪的大婚,就是在楓居舉行的。
桓凌廣發請帖,除了不畏生死的大能,其他宗門所來修士甚少,覺得荒謬的同時,又怕被暮絳雪記恨尋仇,人未來卻送來了賀禮。
這場合籍大禮,來的人并不如覆滅前的那場熱鬧,硬著頭皮來觀禮的人,也是膽戰心驚強顏歡笑,畢竟誰也不知,暮絳雪會不會又在大婚上發瘋屠戮,直到——
天空再次出現異樣。
十里喜毯鋪就,鮮花漫天喜樂不停,桓凌換上喜慶的華服扶著長穗的手臂,以兄長的身份陪她踏上高臺,將她交到了暮絳雪手中。
當兩人的手掌交握時,頭頂電閃雷鳴,刮起陣陣狂風,血色的天空再次席卷晴天。
……是又有天罰要降下嗎?
長穗被暮絳雪抱入了懷中,抵擋住高臺下方的竊竊私語。他低眸望著懷中的人,低問:“怕嗎?”
長穗學會了苦中作樂,“早就不怕了。”
他們做好了再次迎接天罰的準備,做好了天罰過后的不被祝福,然而血空之后,一朵朵紅雪落下,紅意中突然透出璀璨金光。
“這、這是什么?”眾人看傻了眼。
人群中有老者撫摸著胡須,感慨道:“是神賜。”
天罰沒有出現,出現的是神賜,是他們在經歷過風風雨雨后,天地對他們的妥協祝福。至此,再也沒有什么能將他們分離。
很久很久之后,當靈洲界迎來漫長的和平后,人們對于暮絳雪的畏懼會慢慢減弱,暮絳雪同長穗會成為傳說中的人物,而這場大婚,成了每位賓客的驕傲,畢竟有些人窮其一生,都難以見到如此壯觀圣潔的神賜。
“在想什么?”時間拉回大婚這日,長穗仰頭看著天空的金光異象,久久出神。
她舍不得眨眼睛,聲音輕輕道:“我在想,若我不夠愛你,若我那天沒那么堅定,若我……放棄了你,我們現在該是何模樣。”
長穗想,她大概會徹底遺忘暮絳雪,每天渾噩活著,等到哪天忽然憶起,會悔恨終生。而暮絳雪呢?就這么孤零零等在蠻荒古境中嗎。
“你竟敢給我一次放棄你的機會。”長穗至今想起來都覺得后怕,“你有沒有想過,若我真的放棄了你,我們就沒有現在了。”
暮絳雪彎唇,“我當然想過。”
只是想要靈洲界復原,他只能讓自己困回蠻荒,在眾神封印的加持下,長穗不來,他便出不去。
早在靈洲界覆滅時,暮絳雪便想明白了,困他在蠻荒的從不是滅諦道封印,而是長穗。這是眾神在上古穿梭時空為他布下的局,祂們早就料到了今日,所以以長穗作枷鎖,留暮絳雪心甘情愿被困蠻荒,這也是長穗當初能輕易幫他揭開封印的原因。
“那你就不怕嗎?”
“當然怕。”喜服烈烈揚動,暮絳雪笑望著她道:“不過我信你。”
信他的師尊,會掙脫一切束縛阻礙,為了他們的誓言不顧一切奔向他。若她不來,那大概是他那三世做的不夠好,他的付出不值得換來長穗的深愛。
“若我,真的放棄了你……你要怎么辦?”
暮絳雪垂下眼簾,低低道:“那我便守著三世記憶,永眠苦寒蠻荒,不再擾你。”
長穗的心種種一跳,不等她心疼說些什么,便聽暮絳雪嗤笑出聲,道:“騙你的。”
“什么?”
“若你不來,我會想盡辦法掙脫束縛,去創造更多的三世,直到某一世——”
“你肯愛我。”
長穗罵他,“瘋子。”
還真是個永遠擺脫不掉的瘋子。
合籍大禮到了尾聲時,長穗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位特殊的觀禮者。
一只白貓跳入人群,轉瞬化為盲眼女先生,她拎著一壺喜酒,朝著偏僻處走去,走著走著,又成了衡老的模樣。
長穗瞪大了眼睛,急急朝著那人追去,“站住!”
那人停下腳步。
長穗跑到他面前,發現他又換了張陌生面孔,變成半大的孩童模樣,“你……究竟是誰?”
究竟是誰,可以橫穿數世,變幻數張面孔,甚至追來靈洲界。
小丫頭唇紅齒白,瞧著不足十歲,她對著長穗歪了歪腦袋,“你可以喚我一聲爹,也可以把我當成你的親娘。”
可她是無父無母由天地孕育的自然靈物。
長穗瞪圓了眼睛,“我哪來的爹娘!”
小丫頭沖她神秘一笑,沒有辯解。對視的幾瞬,長穗忽然反應過來,忍不住抬頭看向天空,又低頭看向面前的小女孩兒,不敢相信道:“你是……”
小丫頭眨眼,“我是!”
“這是送你的新婚賀禮。”一片楓葉塞入了她的手中。
楓葉火紅,由金光組成星星點點的小字,上面寫著:
緣生不得終。
孽緣天不渡。
良緣難善了。
這三句,是他們第一次大婚時,天地對他們的絕望批語,如今后面又多了兩行字:
緣散終有時,
緣盡緣生緣。
屬于他們的情緣,如同四季循楓,生生不息,輪轉不滅。
是他們的終結,也是新的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正文完。
第125章 番外一
01凡塵(一):晉無霜
晉無霜登帝第十年,沉寂空蕩的四季循楓居迎回了主人。
他換上便服,急匆匆趕往,遠遠便看到了立在宅門的兩尊白玉靈獸,它們高揚著大尾巴,豎著尖耳圓瞳望天,雕刻出的毛發栩栩如生,光明正大沐浴在陽光中,再也不必躲躲藏藏。
“這是什么東西呀?長得真可愛。”
“這里不是鬼宅嗎?怎么還有人住,就不怕……”
“哪兒來的什么鬼宅,都是旁人胡說八道的,我聽說這宅子的主人同宮中貴人頗有淵源,還是不要得罪的好。”
一群百姓好奇的圍在四周張望,他們不敢靠近,只能在外圍閑談,“你們有收到禮品嗎?我剛剛瞧見這宅子里的女主出來送瓜果糕點了,長得同仙子似的,十分隨和溫柔,哪有你們說的那么可怕。”
“真有那么漂亮?”
“何止啊,我給你們說……”
再次確認他們回來的消息,晉無霜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盡可能穩住腳步踏入四季循楓居。正值夏日,宅子中楓樹參天綠樹成蔭,涼風拂過沙沙作響。
這院子維持著太帝先前的命令,每隔幾日就會有人打掃,是以干凈的像是有人常住,就好像……長穗他們從未離開。
晉無霜踏上石子路,繞過水池涼亭一直未見到人影,腳步不受控制快了幾分,朝著他兒時常跑的寢院走去。
時到今日,他都清晰記得,少年的他每當踏上這條石路時,是懷揣著怎樣的心情,一般不等他踏進院門,就能聽到長穗清悅的笑聲,她有時坐在樹下蕩秋千,有時趴在石桌上看那人雕石,還有時就蹲在院內打理花草,以為無人注意,掩袖吞掉一株軟白的花,察覺有人進來,會笑著看向院門,對著晉無雙熱情招呼,“你來啦。”
而這一次,沒有笑聲,沒有談論聲,院內靜悄悄的如同空無一人,好似他守宅人報來的消息都是假的,這一切都是他的幻覺。
吱——
院門被他輕輕推開。
風隨之而入,楓樹枝干上懸掛的風鈴叮叮響動,晉無霜踏入,看到院中原本擋路的石雕消失,白瓷干凈的石桌上擺著瓜果糕點,一旁是正在溫煮的花茶。
失了石雕遮擋,他清楚看到了樹下的秋千架,綠裙少女衣裙揚動,懶散靠坐在秋千上翻書,熟悉的書封曾被他反復摩挲,是他留在這里的《絳雪劫》。
“你是……”長穗看書正看的專注,察覺到有人進來,抬眸望去,在剎那的茫然過后,很快認出來人,“晉無雙?”
她還是那么年輕。
依如晉無霜記憶中的模樣,沒有絲毫改變,而他早已不再年少。
晉無霜盡可能彎出孩子氣的笑容,“是我。”
他一步步朝她走去,長穗安靜坐著。少年成長為男人,身形修長高大,往她面前一站遮天蔽日,再也不復兒時那般矮小無害,他微微躬身看向她,含笑的眉眼皺起細細紋路,“現在,我還能喚你穗穗姐嗎?”
他倒是像她叔叔了。
長穗微仰下頜,不看相貌只管年歲,“當然。”
“你喚我祖奶奶也是可以的。”
他們之間的再遇,相隔了太過漫長歲月,久到早該漠然生疏,而因長穗的一句話,兩人好似回到了分別那日,就好像他們沒有離開,他也沒有長大,遭遇刺客的他只是回宮睡了一覺,第二日早早跑來了她的面前,依舊名喚晉無雙。
晉無霜難以克制心中翻涌的情緒,忽然張臂抱住了長穗,紅著眼眶喚:“穗穗姐。”
“好久不見。”真的,好久好久不見。
我……好想你……
不遠處,一襲紅衣的暮絳雪不知何時坐在了石桌后。
煮沸的花茶漫出清香,他慢條斯理倒滿三盞,靜等了片刻,淡漠出聲:“兩位,打擾。”
晉無霜連忙站直身體。
回頭,看到相貌越發昳麗惑人的男子,紅衣搖曳倒比記憶中還要艷三分,說不出是自卑還是怎樣,晉無霜訕訕,“雪哥……你也回來了啊。”
一盞熱茶被暮絳雪隔空推到他的面前,晉無霜遲疑抬手,聽到男人悠悠道:“真是不好意思,我還活著。”
滾燙的熱茶難以入口,晉無霜嗆咳出聲。
02凡塵(二):除妖
長穗與暮絳雪回來的消息很快傳來,兩人居住的四季循楓居熱鬧了好一陣,每天都有人來拜訪。
最開始只有晉無霜,身為帝王卻日日往宮外跑,還總是邀請長穗去宮中小住,后來,道門得知了消息,張執帶著花棠登門敘舊,又邀請他們去道門住段時日,被長穗回絕了。
此次回凡塵,來的并不是只有長穗和暮絳雪,還有他的寵物……蠻荒蛇祖。
誰能想到,在蠻荒能稱王稱霸的蛇祖,竟難以適應凡世的靈氣環境,一來便團成小蛇陷入冬眠,日日盤在暮絳雪的手上,長穗看到它就能想起他們在北涼的過往,對小黑蛇談不上喜愛,暮絳雪便將它丟到了楓樹上。
蛇祖蘇醒的那天,張執帶著花棠再來拜訪,說是道門有事想要求幫,晉無霜聽聞便趕來湊熱鬧,三人圍坐在楓樹下的石桌,忽覺有陰影來至,抬頭,看到一條龐大黑蛇吐著紅信自楓樹中冒頭,不過片刻,身形便超過楓樹,引來院外百姓的驚恐大叫,招來周圍一眾修士。
“這是什么東西!!”張執將花棠護在身后,驚到拔劍。
晉無霜也嚇了一跳,被帶來的暗衛圍護。
若非長穗和暮絳雪趕來及時,免不了引來一場禍端。眼看著黑蛇就要把人吞下,長穗著急呵斥,“住嘴,不準吃!”
黑蛇動作一頓,張開的血盆大口收了回去,委屈閉緊嘴巴。
無視周圍修士的攻擊,那么大一條黑蛇,討好的將腦袋湊到長穗面前,長穗兜頭給了它一巴掌,沒好氣道:“還不快變回去。”
黑蛇嘶鳴,轉眼變成手指細長,見自家主人面無表情,瑟縮著卷到了長穗的手腕上,長穗扯了扯它,沒能扯開,只能任由它掛在腕上充當手環,對著張執幾人歉意道:“不好意思啊,嚇到你們了吧?”
花棠在張執身后冒頭,她還是頭一次見這么大的蛇,“這是什么東西啊,真恐怖……”
“它是——”長穗也不知該怎么解釋。
撫摸著黑蛇光滑冰涼的鱗片,她想到了,“它是……暮絳雪的兒子。”
從蠻荒時期就養在身邊,到了凡世都要帶著它偷偷作妖,簡直比兒子還親,說是寵物都生疏了。
“啊?”花棠自動理解成,“這是你們的兒子?!”
長穗:“……”
張執和花棠這次找來,是接了道門的任務前來求助,說是北涼王宮中出了一只惑人妖邪,難就難在那只妖邪附身在北涼帝妃身上,北涼帝受妖邪蠱惑挑撥,不準道門之人入宮除妖,長久下去,恐會對北涼帶來天大的禍患。
“那你們就沒派人偷偷潛入?”長穗無意再管兩國朝事。
張執苦著臉道:“何止,但那妖邪修為太高了,派去的人無一生還,長老推測,那只妖邪恐怕是千年畫皮妖。”
……又是畫皮妖。
當初若不是畫皮妖作惡,她與雪十一也不至于難以收場,長穗看向暮絳雪,“你怎么想?”
暮絳雪手支下頜,興致缺缺,“聽你的。”
只要有長穗在身邊,他無所謂去哪里。
長穗遲疑時,看到張執雙手合十滿臉渴求,她哎了聲,還是心軟了,“那,我們就去一趟?”
于身份,北涼女國師的污名已經洗清,她的畫像無論是北涼王宮還是南榮王宮都有懸掛,就算是帝王也要敬她三分,無人敢攔。于修為,如今她的修為已經全部恢復,在凡世可以說是無敵的存在,更何況她身邊還有暮絳雪,別說是千年畫皮妖,就算是萬年畫皮妖,他們也不會放在眼里。
……現實告訴長穗,話不能說太滿。
千字實在太過寬泛,一千年是千,九千多年不滿萬,同樣可以歸為千年修為。
剛一入北涼王宮,長穗和暮絳雪就被設計分開了。
同第三世的計謀無二,宮中大霧彌漫,畫皮妖扮成暮絳雪的模樣出現在長穗身邊,他執起長穗的手,在看到纏繞在她腕上的蠻荒蛇祖時,手指不受控制的顫抖,深情喚她,“穗穗……”
長穗因他溫柔的聲線起了寒顫,直覺不對勁,“你又發什么顛。”
不得不說,這只畫皮妖的修為了得,近乎萬年的畫皮讓人難辨真假,甚至瞞過了長穗的眼睛。不過出于本能熟悉,長穗雖分辨不出真假,卻莫名覺得不適,所以當畫皮妖湊近想要親她時,長穗下意識后撤,這一退直接退到了誰的身上,“等等,你……”
一只手捂在了她的嘴巴,修長的手直接蓋住了她的大半面容,長穗被禁錮入懷難以回頭,看到了蕩過眼前的赤紅衣袖,蹭到了她的臉頰。
“唔……”不過是眨眼剎那,那只畫皮妖的面皮便被凌厲撕開,暮絳雪嗓音幽涼,“還真是誰的皮都敢畫。”
一次兩次,總是化成他的模樣拐走他的師尊,偏偏長穗每次都會上當。
暮絳雪扣住她的下頜,低眸強迫長穗抬頭看他,似笑非笑,“師尊怎么總是那么好騙。”
……似乎有些生氣了。
長穗曾以師尊的身份拒絕暮絳雪,是以除了偶爾調情,暮絳雪只有在情緒起伏過大不悅時,才會喚她師尊。
其實他再晚來一步,長穗就抬手擰歪這只畫皮妖的腦袋了,感覺被下了面子,她想也不想頂道:“若非好騙,我怎會落你手里。”
暮絳雪瞇了瞇眼睛,“說的也是。”
“那看來是我的錯。”扣著長穗的手指不松,他覆面輕輕咬上長穗的唇角,“那徒兒回去慢慢賠罪。”
沒有了皮囊,畫皮妖嘶吼著化為黑霧,沖向天空。
皮囊本就難修,如今被暮絳雪一瞬扯爛,它積攢了一肚子怨煞叫囂著發泄,見底下二人旁若無人的廝磨,全然沒將它放在眼中,怨煞更是沖天,逼得附近接應的修士連連后撤。
“兩位,它要沖下來了,你們倒是動一動啊!!”張執撐開防御結界,被煞霧遮擋看不清前方,只能模糊看到二人摟抱在一起。
被畫皮妖尖銳的嘶喊吵到耳鳴,長穗抽出無垢綾朝它抽去,竟沒能將它一擊抽散。
“怎么會這樣?!”長穗驚到了,普通的千年畫皮妖,根本承不住無垢綾一擊。
地面還丟著暮絳雪扯下來的假皮,不過抬眼一撇,皮囊上頃刻燃起火焰,暮絳雪輕彎唇角,“我們運氣不錯,再吸一人精氣,這只畫皮妖就登萬年修為。”
“你管這叫運氣好?!”長穗總算知道,為何道門無人能收。
倒也不是不能對付,長穗活動著手腕,打算正經同畫皮妖打上一架,被暮絳雪阻攔,“不必麻煩。”
在長穗疑惑的視線中,只見暮絳雪揚袖隔空一抓,空中發出凄厲慘叫,橫沖直撞的畫皮妖蜷縮成一小團黑霧,被暮絳雪吸入了掌心。
“嘶嘶——”等待多時的蠻荒蛇祖從長穗袖中冒頭,一口將那團黑霧吞入腹中。
彌漫在王宮中的霧氣漸漸消散,長穗抬頭看了看天,又去扒拉纏繞在腕上的小黑蛇,不太確定,“它死了?”
暮絳雪嗯了聲:“死了。”
片刻沉默間,是張執率領修士們跑了過來,他們還有些回不過神,也同長穗那般確認著,“死、死了??”
就這么死了?!
這次暮絳雪回都懶得回了。
得知這是畫皮妖的修為,張執慶幸還好請來了這兩位,后怕道:“凡塵開創才有多久,怎么會有萬年畫皮妖。”
暮絳雪看了長穗一眼,沒有回應,于是長穗道:“這不是凡物。”
若她沒有猜錯的話,這只畫皮妖是隨著他們從靈洲界跑來的,能完全受控于暮絳雪還能被蠻荒蛇祖吞食,說明……
“它是從蠻荒古境跑出來的。”
看來長穗將暮絳雪從蠻荒古境帶出,失了鎮壓的煞神使境內結界出現了裂縫,讓蠻荒妖邪有了可乘之機。一只萬年畫皮妖的逃出,背后會有無數妖邪的出逃,長穗必須立刻傳音給桓凌,讓他去查看蠻荒結界。
“看來又有的忙了……”長穗大致能料想今后的“太平”日子,不由頭疼起來。
同張執囑咐了幾句,張執認真記下,點著頭道:“放心,回去我便稟明長老,道門之后會加強巡查。那……”
輕咳幾聲,他覺得氣氛有些尷尬,“現在畫皮妖已經除去,也就是說……我們的任務結束了?”
“確實結束了。”長穗道。
輕輕松松沒有傷亡,只是被某人輕輕一抓就結束了。
見兩人站著都沒動,張執只能再問,“我們現在是要去哪兒呢?”
“自然是各回各家。”
03凡塵(三):收徒
暮絳雪在北涼王宮的隨手一抓,整個道門都傳瘋了。
之后,前來四季循楓居拜訪的人越來越多,求幫除妖也就算了,竟然還有來拜師學藝的。了解長穗和暮絳雪身份的修者,自然不會蠢到拜暮絳雪為師,他們將主意打在了長穗身上,進不入循楓居,便跪叩在宅門外,企圖打動長穗被收為弟子。
要說這整件事也是蠻離譜的,被暮絳雪強大修為震懾到的是道門修者,出名的是暮絳雪,被追捧糾纏拜師的反而是長穗,長穗明明什么也沒做,名號莫名其妙變得更響、更厲害了。
因此,長穗彎著笑眼樂了許久,暮絳雪的臉色越冷,她就越是開心可樂,體會到了久違的歡脫自得,她背著手時常在暮絳雪身邊繞,不時嘖一聲:“門外又來了幾個拜師的小修士,你說怎么就沒人敢拜你為師呢?”
《絳雪劫》中有透漏,暮絳雪的前身是道門道子雪十一,道門曾追殺過他不說,托了晉無霜在書中的抹黑,無論哪一世的暮絳雪,都是個陰晴不定無惡不作的大魔頭,這樣一個臭名昭著的反派人物,當他徒弟被打都是輕的,而長穗卻是被供奉在各個王宮道宗的神,傻子都知道如何選。
長穗越想越樂,噗嗤一聲笑倒在暮絳雪身上。
明媚的陽光灑入窗中,一縷縷光線投落在男人朱紅如焰的衣袍,卻暖不熱他身上的冷氣。暮絳雪并不是愛風雅之人,也只有在過分無趣情緒不穩時,他才會撫琴壓性。
任由長穗蹭在他身邊笑的東倒西歪,暮絳雪垂著眼眸不予理會,幾次琴弦彈錯,長穗沒有聽出,攀上他的肩膀繼續挑釁,“最近閑著也是閑著,你說……”
她又靠近幾分,輕蹭暮絳雪的臉頰,很是無辜詢問:“我要不要認真收個徒弟呢?”
錚——
緊繃的琴弦徹底斷裂。
許是暮絳雪近來表現的太過溫馴隨和,讓長穗忘了真實的他是何模樣。過分愉悅的長穗越了界,忽略了暮絳雪對她病態的獨有欲,觸碰到了瘋子的逆鱗。
“師尊。”有力的手臂環住了長穗的腰身。
不過瞬息,笑軟身子的長穗被暮絳雪按在了古琴之上,他覆身壓來遮攔天光,嗓音冷而輕,“有我一個徒兒,還不夠嗎?”
連他一個徒弟都收拾不了,還想當著他的面收旁的弟子,暮絳雪想,一定是他近日侍奉的不夠體貼,才會讓師尊三心二意生了貪心。
“是我的錯。”
暮絳雪輕輕蹭過懷中人的臉頰,吐息冰涼如蛇蟒纏繞,“我會盡好弟子義務,討好師尊,讓師尊歡愉,再也沒精力……”
去收其他徒弟。
長穗終于知道怕了。
“不不不……”從云端跌落,恢復清醒的她自知刺激到了暮絳雪,掙扎著試圖解釋,“暮絳雪你聽我說,冷靜一點,我只是開個玩笑,我唔唔……”
后面的話,長穗沒機會說了。
暮絳雪掐著她的下頜,動作看著輕柔,卻以霸道猛烈的力道將她掠奪吻住,不再給她絲毫辯解的機會。
赤紅的火焰焚毀碧綠的衣擺,被壓彎的花枝無力隨風而動。窗門閉合,怪異的是,屋內撫琴的弟子不在,房中卻不時撥出幾聲繚亂琴音,也不知是誰撥彈,斷斷續續不成聲調,品味出后又別有一番韻味。
04凡塵(四):活物。
暮絳雪拉著長穗撫了數日的琴,導致后來長穗一看到琴就火大,怒砸了暮絳雪數把好琴。
經此一事,暮降雪在宅院外設了結界隱匿,再想踏入四季循楓居,要么術法夠強能夠闖破重重結界陣法,要么手持長穗所贈的破霧鑰匙,兩者皆無,外人只能看到一座空蕩宅院,就算在門外喊啞聲音跪死,也撞不入兩人眼前。
……總算能過上一段消停日子了。
為了哄長穗開心,暮絳雪親手在寢院的院子里種滿了花草靈株,四季花開不同,又有充沛的靈氣護養,院中花開璀璨繁盛,不管處在什么季節,長穗都可以品嘗到不同的靈花,每天推開院門也是賞心悅目。
長穗閑暇時想,總覺得還缺點東西,“要不要養點什么活物?”
兔子?靈貍?還是聒噪些的雀鳥好呢。
這話聽入暮絳雪耳中變了味,他將人摟在懷中,親過長穗柔軟的耳垂,吐出的氣息很溫和,“師尊還想養什么活物?”
是還想收徒弟嗎?
“我不是……”直覺危險,長穗想要解釋什么,抓住暮絳雪扣在她腰身的手,又氣餒,“算了。”
短時間里,暮絳雪的瘋癲是不會好了,她擺爛道:“養你一個活物就夠了。”
纏繞在楓樹上的蠻荒蛇祖,小心翼翼收起長尾巴,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05凡塵(五):水鏡小天地。
最期待的秋日來至,院中綠葉沉醉染上薄紅,樹葉簌簌落地,長穗窩坐在暮絳雪懷中,擺弄著一面手持鏡。
“這是什么?”暮絳雪環著她,絲涼的發垂落到她的頰前,一段時間的撫琴后,被安撫到的瘋癲弟子終于恢復正常,溫馴平和。
黑蛇盤踞在楓樹,腦袋枕在粗壯的枝干總算能正常喘氣,光明正大用粗長的尾巴圈護著兩人。
長穗拿高鏡子展示給暮絳雪,鏡面泛著水光漣漪,透不出人面,“晉無霜說,這叫水靈鏡,將靈力注入鏡子中,可在水鏡中開辟一個小天地,名為論壇。”
按著晉無霜所教法子,長穗將靈力注入,水鏡蕩出層層水紋旋渦,很快進入所謂的論壇小天地,閃現出一行文字,要求長穗為自己取個代號。
“叫什么好呢?”長穗愁悶。
晉無霜告訴她,代號一旦取成功,就會在小天地展示,只要發言,所有進入小天地的修士都能看到。要是不夠好聽,還會被人嘲笑。
暮絳雪隨口問:“他叫什么?”
“晉無霜不肯告訴我。”
想了半天,長穗拽拽暮絳雪的袖子,“你幫我想一個。”
暮絳雪沉思,“看不到他人代號,謹慎起見,不如以數字命名?”
“那怎么行。”據說代號半年一改,必須慎重,長穗覺得暮絳雪靠不住,自己琢磨了半天,最后老老實實報出尊名:【吾乃靈洲通仙子。】
暮絳雪發出一聲短促的笑,沒有阻攔。
有了代號,長穗終于可以進入小天地了,只見里面如同書頁般,五花八門寫滿了行行文字,剛一進入,迎頭而來的標題就是:【求助:各位師兄師姐師伯師祖們,修為卡了大半年一直沒有提升,師尊說我是修煉天才,我懷疑是騙我的,我現在到底該怎么辦……要不要放棄,回家去宮斗奪位……】
代號名:【咸魚躺平超咸口。】
又有標題:【在山上清修吃了半年素,還有一天老子就要下山了,我現在餓的能吞一座城,求道友們推薦各地美食我要吃吃吃!!】
代號名:【吃貨是怎樣餓死的。】
再往下劃拉,【聽說某宗掌門前些日出門喝酒,回來爛醉被夫人打啦,我有幻影石存證,有友友們進來吃瓜分享嗎?】
代號名:【好奇心養出貓貓廠。】
繼續下劃,五花八門什么內容都有,所謂的代號都是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根本分不出代號后的人是男是女是何身份,反襯得她的代號又呆又老實,極為容易暴.露身份。
晉無霜也沒告訴她,小天地的代號名是這么不靠譜的風格啊……
長穗將水鏡扣合,塞到了暮絳雪的手中。
暮絳雪低眸掃一眼,“何意?”
長穗說:“送你了。”
“這么大方啊……”暮絳雪笑出聲,不等再說什么,他被長穗拽了起來,“陪我再出去買一面水鏡。”
她要重新起代號!!
06凡塵(六):慕厭雪。
當晉無霜再次邀請長穗他們入王宮游玩時,長穗同意了。
兩人沒有赴宴席,而是去了南榮王宮中的那片楓林,深秋日,楓葉火紅鋪了滿滿一地,暮絳雪一身紅衣立在其中,幾乎與它們融為一體,安安靜靜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過是彎身撿樹葉的功夫,眼前的人忽然消失不見了,長穗抱著滿懷的紅楓,疑惑喚了聲:“暮絳雪?”
人怎么不見了。
長穗沒有慌亂,腳踩著楓地繼續挑選漂亮楓葉,沒過多久,身后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你去……”以為是暮絳雪回來了,長穗回眸,看到靜立于楓樹下的玄衣男子,金冠束發,烏黑的發掃在肩后,男人絲鍛的料子上繡著精致暗紋,抬手接住一片紅楓葉。
恰好是最完美最漂亮的一片。
話音瞬止,長穗怔在了原地,“暮……絳雪?”
是暮絳雪,又大概不太是。
男人朝著長穗走來。
略顯蒼白的皮膚唇色殷紅,男人對著長穗輕牽唇角,很是溫和斯文,“殿下大概是認錯人了。”
動作從容慢吞,他執起長穗的右手,將那枚紅楓葉放入她的掌心,低垂著眉眼道:“在下姓慕,名厭雪,不巧,是你的駙馬。”
“你是……慕厭雪?”長穗呆愣愣看著他。
慕厭雪唇邊笑意不散,只是輕抬面容,用深邃黝黑的瞳眸同她對視著,“殿下,喜歡嗎?”
長穗很輕很輕,眨了下眼睛,“喜歡。”
“是喜歡楓葉,還是喜歡我?”這是曾經她不敢回答面對的問題。
長穗這次沒再猶豫,將十根手指伸到他面前,說:“對楓葉的喜歡,有十根手指。”
慕厭雪凝著她,抬手抓住她的十根手指,收攏攥入自己的掌心,“那,我呢。”
長穗看著他,眼睛一眨不眨看了他好一會兒,忽然墊腳親在了他的額心,“對你——”
擁摟著他的脖頸,長穗嗓音輕輕,“愛意漫過指間理由,早已超出十指界限。”
時隔遙遠,慕厭雪,終于等到了長穗的回應。
楓葉似火,如血靡艷鮮活,血紅的楓林美好的宛如虛幻畫卷。
“暮絳雪。”
畫中的玄衣男子回抱住懷中人,長睫顫顫,“我在。”
長穗說:“以后多讓我見見慕厭雪吧,我很想他。”
慕厭雪說:“好。”
隔了片刻,長穗忽然將人抱緊,呼吸著他身上的冷香,又說:“算了。”
“反正都是你。”
暮絳雪埋在她的肩窩低笑,還是應:“好。”
楓林之外,晉無霜攙扶著顫巍巍的太帝,看著相擁的二人,別開面容。
太帝眼眶濕潤,“是他們……回來了。”
論壇小天地新貼+1
【心情不好,南榮道友皆可在南榮XX酒館免費飲酒,日行一善,只求祝我長生不老,永葆青春!】
發帖代號名:【最討厭下雪。】
第126章 番外二
01前奏
因蠻荒古境的封印不穩,長穗和暮絳雪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回靈洲界加固封印。
每次他們回來,天上都要下一場紅雪,一開始,修士們總會惶恐不安,時間久了,見暮絳雪安安靜靜從不作妖,戒心逐漸放低,等習慣了他們規律的回歸,若他們有事遲回,還會傳音神劍宗詢問緣由,生怕他們在凡塵逍遙自在不再管蠻荒古境的結界修復,反倒是看到紅雪降臨,心悸的同時才會安心。
同長穗預料中一致,因蠻荒古境破裂,靈洲界出現了不少蠻荒妖魔,極難對付。
暮絳雪先前雖被困在蠻荒,卻也是蠻荒的鎮壓主宰者,如今因他的離開,那群妖邪沒了壓制,開始撞擊封印結界作惡出逃,暮絳雪雖從蠻荒出來了,但他的修為依舊屬蠻荒的陰煞之力,或者說蠻荒是因他而生,旁人極難對付的蠻荒妖魔,在他手上卻能輕輕松松的降服。
又一次歸來,正巧有蠻荒妖魔在宗門作惡,兩人從凡塵回來還沒來得及休息,就被桓凌帶著去外宗除妖。
這次從蠻荒逃出來的妖邪,共有兩只,還都是極為兇煞能夠翻手覆雨的禍世妖邪。
于暮絳雪來講,這本不是什么棘手之事,偏偏其中一只妖邪又是畫皮妖,這次畫皮妖沒有選擇蠱惑長穗,而是化為長穗的模樣妄圖蠱惑暮絳雪。
暮絳雪本沒有被蠱惑,僅僅是因那只畫皮妖投巧,畫成了長穗身為女國師時的容貌,頂著長穗的臉,“她”披著北涼嫁衣,用復明的金瞳毫無感情盯著他,“暮絳雪,若你真的愛我,那么作為師尊,我教你的最后一課,便是何為恐懼。”
哪怕時隔數世,長穗高躍飛空釘死在城墻的畫面……他都記憶清晰。
暮絳雪沒有被畫皮妖迷惑,僅僅是想到過去出手遲緩了半瞬,便被另一只妖奪來攻擊機會,重重一掌沒入身體。
“暮絳雪!”長穗的心漏了一拍。
暮絳雪微微顰眉,出手極快收拾了兩只蠻荒妖邪,穩穩當當落在了長穗面前。看著嚇白臉的道侶,他摸了摸她的臉頰安撫,“我沒事,不要慌。”
“真的沒事嗎?”長穗不放心,扒拉著他的衣服左看又看,發現他身上確實沒有傷口。
暮絳雪解釋道:“它們使用的蠻荒之力都歸屬我,陰煞之氣進入我的體內,不會對我造成傷害。”
事后也確實證實,暮絳雪的身體沒有大礙,不只無事,還有心情拉著她撫琴,長穗這才放了心。這件事唯一給暮絳雪造成的創傷,大概就是在兩人親吻時,暮絳雪總愛喚她師尊,每次抓她手腕時都扣得死緊,生怕她跑了似的。
又是一甲子的論劍大試舉行,此次要在神劍宗舉辦,大試期間諸事繁多,桓凌天天忙得腳不沾地,長穗再怎么說,也是神劍宗的通仙子,宗門大事她不能袖手旁觀,于是決定在靈洲界多住一段時間幫忙。
暮絳雪不喜留在靈洲界,以往總催著長穗離開,這次莫名的乖巧懂事,只是沉思片刻道:“也好。”
他剛好趁機回一趟蠻荒古境,把畫皮妖一族覆滅。
長穗不知他的心思,見他老老實實沒有作妖的念頭,也就隨他了。
這幾日有雨,但并不妨礙神劍宗中的忙碌,長穗日日早出晚歸,并未察覺,暮絳雪在她離開后,也在房中消失……
02修羅場啟動。
又是一天雨日。
因今日的雨實在太大,影響到露場布置,桓凌便將規劃推后一日,讓長穗回去休息一天,“你近來天天往我這邊跑,暮絳雪就沒說什么?”
長穗也覺得蹊蹺,“還真沒有。”
也不知怎的,暮絳雪好似與桓凌八字不合,雪十一時他們明明無冤無仇,雪十一卻還是難以對還凌產生好感,甚至一見面就眼皮狂跳心煩躁戾。
如今兩人已經成了道侶,桓凌也接受了他們在一起的事,二人卻還是合不來,這也是長穗很少再回靈洲界的原因。
“還是回去看看他吧。”桓凌直覺不對。
長穗也覺得,近來忙起來確實忽視了暮絳雪,正準備離開,門外有弟子來報,說是暮絳雪來訪,要知道,除非必要,暮絳雪并不會主動靠近桓凌的居所。
桓凌挑了下眉,笑著調侃,“稀客。”
誰都知道,暮絳雪是來做什么的,是以桓凌并未邀他進屋敘舊,長穗推開房門,隔著雨幕看到撐傘而來的男人,繡著云鶴的玄衣蕩動,男人握住傘骨的手指蒼白修長,膚白深瞳眉心刻殷紅血印,一改平日的紅衣模樣。
這不是……
長穗晃了下神,幾步走到屋檐邊緣,“你怎么來了?”
傘身微抬,慕厭雪將長穗的身影攏入傘中,笑意溫和,“雨太大,我來接你。”
他對她伸出手,“走罷,我們回去。”
長穗難以拒絕這樣的他,輕輕將手放入他的掌心,被慕厭雪攥緊拉至身旁,牽引著踏入雨中。
窗前,桓凌看著兩人相攜遠去的背影,心中不知因何涌上不安情緒,喃喃低聲:“奇怪……”
難得的雨中漫步,長穗決定步行走回云峰。
豆大的雨珠砸到傘面發出沉悶聲響,長穗被慕厭雪護在懷中,沒有淋到絲毫雨水。她沒忍住,抬頭看了又看,被慕厭雪敏銳察覺,微微側眸笑問:“看我做什么?”
長穗只是有些疑惑,“你今日怎么……”
話未說完,不遠處忽然有人喚了聲:“穗穗!”
這聲音實在太過熟悉,熟悉到長穗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循聲望去,在看清喚她之人時,長穗又以為自己的眼睛出現了問題,“你是——”
一身藍白道服的少年走近,眉眼寒霜面無表情,他沒有撐傘,雨珠卻自動避退沒敢將他打濕,黝冷的瞳在對上長穗時,泛起微淺漣漪,“你說我是誰。”
若她沒有認錯的話,這是雪十一。
只是,“你是雪十一,那他是誰??”
看看面前的孤傲少年,長穗又看向身旁為她撐傘的玄衣男子,接收到長穗的目光,他輕抬眼睫,回:“我是慕厭雪。”
說著,他又將目光落在雪十一臉上,無波無瀾介紹道:“是穗穗的駙馬。”
雪十一目光瞬冷,握劍的手青筋隱現,似乎準備隨時拔出。
“哦。”片刻沉寂過后,少年冷笑,自下而上打量過慕厭雪,輕飄飄道:“原來你就是穗穗口中,那位早死的夫君。”
“真是不好意思了。”長穗只感覺腕上一緊,她被雪十一拽出傘中,拉至身旁摟住,“穗穗已經與我結契結成道侶,現在,她的夫君是我。”
“穗穗你說,對嗎?”兩人同時將目光落在長穗身上。
長穗人還是懵的,她左看看右看看,發現兩人給她的感覺相同,竟辨不出誰真誰假。而依照暮絳雪平日的作風,若非有意他不會隨意變幻出其他形態。
那么……
長穗又看了兩人一眼,還是沒能尋到問題,謹慎起見,她只能暫時都把他們當成畫皮妖。
長穗自然不可能回答他們的問題,抽出無垢綾,她自兩人身前用力一揮,也不怕傷到真正的暮絳雪,腳尖離地直接溜了。
她要回歲安峰。
以往這個時候,暮絳雪都在楓居等她,只要她現在回去,如果暮絳雪還在楓居等她,那么其他兩人必然都是畫皮妖。若暮絳雪不在,以暮絳雪的本事,畫皮妖也必然困不住他,只要她耐心等待,暮絳雪會主動回來尋她。
長穗以最快的速度趕了回去。
“暮絳雪!”急匆匆推開院門,第一眼并未在院中見到人,她喘著氣往屋內跑,大聲喚著他的名字。
楓居中靜的過分,順著未闔嚴的窗扇,長穗聽到了滴滴答答的落雨聲,長穗的心一寸寸下沉……暮絳雪,并不在楓居。
難道說,剛剛那兩人,當真有一個是真正的暮絳雪?!到底哪一個是他??
“不行……”越想越覺得蹊蹺,長穗靜不下心等待,打算再回去看看,順便傳音給桓凌,宗內有畫皮妖入侵。
正要推門出去,身后忽然傳來輕微的響動,有人悄無聲息自背后纏住了她。
“師尊?”低柔散漫的嗓音,正是出自暮絳雪。
他自背后擁住長穗,下巴枕在她的肩膀,很是親昵地姿態,“師尊這么著急,是要去哪兒?”
因他近來總愛喚她師尊,所以長穗沒有多想,她心中一喜,“太好了,原來你——”
抓住暮絳雪的手,轉身,長穗的話忽然噎在口中。
眼前的暮絳雪,白衣墨發眉目如畫,昳麗的眉眼間并無那縷細長血印,他是暮絳雪,卻也不是他,“你,你是……”
長穗頭皮發麻,三世歷劫中,她最頭疼的就是少年暮絳雪,那個由她親自教導,卻還是踏上歪門邪道的國師首徒。
“怎么了?”暮絳雪笑盈盈看著長穗。
抬手,他用修長如玉的手掃過長穗的眼尾,望著她澄凈無措的金瞳,微微含笑,“師尊見到我,難道不高興嗎?”
這究竟是什么情況?!!
長穗真的被嚇到了。
因北涼暮絳雪給她的戰栗感覺實在太過真實,真實到一定地步就會讓人生畏,她下意識覺得眼前之人也是畫皮妖所化,一把拍開他的手。
“孽障。”無垢綾自手腕飄出,以兇狠的力道朝著暮絳雪撲去,白衣翻飛,暮絳雪輕飄飄躲開,嘆息道:“師尊果然還是不喜歡我。”
長穗哪里敢喜歡他。
無意與他糾纏,她撞開房門朝著院外奔去,想要去尋真正的暮絳雪,然而剛落至院中,院門自外推開,剛剛被她甩掉的慕厭雪和雪十一同時出現在門外。
看著自房中踏出的白衣妖孽,雪十一微微瞇眸,“這位,該不會就是你那居心不良的孽徒吧?”
慕厭雪撐傘的手穩當,淡漠的目光投落在白衣暮絳雪身上,臉上已經沒了笑容。
被三張一模一樣的面容圍困,還是象征著長穗的三世歷劫,看著三個相貌相同卻氣質不一的“暮絳雪”,于長穗而言無異于噩夢。
她用無垢綾護住自己,有些繃不住道:“到底誰是暮絳雪!!”
白衣少年倚在門欄輕笑,“師尊,我是暮降雪啊……”
雪十一冷哼出聲。
慕厭雪漫不經心摩挲著傘骨。
長穗看著他們,始終尋不出真假,“你們誰是真的……”
還是說,都是假的??
把心一橫,她準備無差別攻擊時,院中又有涼笑傳來,夾雜著雨水的幽寒,縹緲如煙,“還真是熱鬧。”
長穗回頭。
一抹紅衣映入眼底,暮絳雪面色蒼白,抬手緩緩抹去唇角的血漬,坦然接受從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
長穗下意識朝他走近兩步,“暮絳雪……”
她又停住,不太確信道:“你,是真的嗎?”
暮絳雪瞳色沉沉,目光掃過其他三張相同的面容,回:“我們都是真的。”
長穗:“?”
03修羅場大亂斗
暮絳雪說,他入蠻荒古境誅殺了畫皮妖一族,誤入古神遺留結界,為自保重創下分散了神魂,凝出了各個歷劫時期的他。
長穗見到的三人,都非畫皮妖所畫,他們都是他又非完整的他,在保有現在記憶的同時,還融合了凡塵本體的性情喜好。
為了幫助暮絳雪盡快融合神魂,長穗只能將其他三人同時聚在楓居。
確定了三人都非畫皮妖,這本是件好事,可當四張一模一樣的臉圍著她坐在一起時,長穗卻完全高興不起來,只覺得窒息。
見暮絳雪臉色不好,她幫他倒了盞熱茶,不等遞過去,一只泛涼的手拽住她的手腕,長穗的手腕被迫彎折,于是那盞茶便落入白衣暮絳雪口中。
薄唇染上濕潤色澤,白衣暮絳雪貼靠在她的身側,吐息輕緩,蹭過她的臉頰,“師尊,我還要……”
不等長穗回神,雪十一啪的將劍按在桌面,流利抽劍指向白衣暮絳雪,“放開她。”
“若我不放呢?”蠻荒蛇祖感受到主人的召喚,自暮絳雪袖中探頭嘶嘶吐著蛇信,看著主人引導它攻擊的對象,黑蛇懵了,遲疑看向白衣暮絳雪。
兩人很快打了起來,出手狠辣全然不把對方當成自己人,反觀一旁的慕厭雪,自顧自倒了一盞熱茶,輕抿后問長穗,“喝嗎?”
長穗搖頭,哪有心情喝茶。
幾人中,唯有慕厭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真正凡胎,長穗對他的感情最為復雜,也深知白衣暮絳雪的陰毒,她打算先帶慕厭雪離開躲躲,抓住他的手,“你跟我走。”
慕厭雪如此聰慧,怎會不懂她的意思,坐著未動,他輕輕垂落眼睫,笑,“來不及了。”
“什么?”長穗還沒明白,便看到慕厭雪脖間多了一把劍,白衣暮絳雪陰冷道:“師尊是想帶著他逃走嗎?”
“今天誰也別想走。”
長穗:“……!!”
都是一群瘋子。
太陽穴突突直跳,長穗后退著絆了一跤,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恰好坐到了暮絳雪的腿上。
暮絳雪一下子分出三縷神魂,眼皮耷落神情懨懨,看著眼前的鬧劇一直不予理會。在他環抱住長穗的腰身時,長穗頭疼道:“你不管管嗎。”
再怎么說,都是他的化身。
暮絳雪淡漠,“死不了。”
他現在需要閉關修養,摟抱著長穗起身,“陪我去睡一會兒。”
暮絳雪的聲音明明不大,甚至不該被其他三人聽到,卻奇異的使亂戰停了下來。當三雙眼睛齊齊朝兩人投來時,長穗沒出息的腿軟了。
長穗:QAQ!
第127章 番外三
水靈鏡小天地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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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刷水鏡就剁手】:!!!我看到了什么,一千靈石的懸賞!!樓主有錢人啊。
【一入道門誤終生】:路過,到此一游。
【憑嘴飛升封嘮神】:日論貼+1,樓主新入鏡吧,不知道楓居結界每天都有人求問嗎?不會有人回答你的!
【請叫我卜卦神人】:閑來無事起了一卦,此貼勢運極佳,占天時地利人和,又有金運加持大吉大利,必火之貼當速速圍觀!
此評論一出,帖子中出現大批刷屏看熱鬧的道友,都正在嘲笑那位卜卦神人必翻車,雜七雜八無用的評論超過了第五十樓,忽然炸出一條正經長論。
【頭鐵小道九條命】:說起來挺丟人的,要不是近來缺錢我絕對不說!
半年前,小道修為又升了一階,與友慶賀醉酒又恰好在南榮王城,借著酒勁兒去闖了那楓居結界,好家伙!一共八十一道陣法加持,道道兇險陰煞!沖過第十五陣時,小道酒醒命沒了一半,若不是運氣好踩到了起始陣法被傳送了出來,小命就交代在里面了!
哦忘了說,小道修為乃元嬰八階,主修八卦法陣。
(此評論已被贈一千靈石。)
看到此條長論的修士們傻了眼,這樓主財大氣粗竟還真的贈靈石?!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元嬰八階卦修只闖到了十五陣??還管自己叫小道??
有了這條有用評論的開頭,后面越來越多的修士出來分享闖陣經驗。
【鄙人不才,元嬰六階闖到了二十五陣,只能說前面那位小道是真的不行,還是改行修習旁的術法吧。另外奉勸大家,若非有不得已所求之事,不要去闖楓居結界,真的會送命不是鬧著玩的!!鄙人師尊化神境慘死陣中,后來是求道門高人相助,才聯系到楓居神女,從陣法中取回魂魄殘活溫養,鄙人師尊至今還未蘇醒。】
【我好像知道那位鄙人是誰了……我來證實,他說得是真的。我家師祖也去闖過楓居結界,比較幸運的是闖過了,師祖所求之事確實求到了,但臉色煞白修養了很久,好像是被楓居里面的什么東西嚇到了……】
【樓上沒必要那么委婉,我脾氣暴躁我來說,楓居統共就住了兩人,除了長穗神女,另外那位就是個大魔頭!!他用那么兇煞的結界隔絕道修上門,壓根沒想讓闖陣的人活著進去!!看過《絳雪劫》的都知道他是個什么東西,神女和他在一起真是救苦救世倒了大霉!!總有一天,我要修成世間第一修去幫神女脫離苦海!!天煞的紅色妖雪!!】(涉嫌辱罵,此層主已被禁言。)
【樓上瘋了……】
【樓上真的瘋了……是修煉瓶頸走火入魔了嗎?真的好可怕……】
【天地在上,神女有眼,一人發瘋和我們這些看戲路人沒關系阿,求求神女看好你家道侶,千萬不要讓他刷到小天地論壇……】
話題開始跑偏,刷到帖子的修者都開始祈禱某位魔頭不要看到此帖,就算看到了,一人發瘋辱罵也不要牽連到他們這群無辜人。畢竟,魔頭的兇殘有目共睹,大家都還是怕的。
直到百評之后,又有長評發出。
【道門百事通】:樓主是遇到了什么困難嗎?
其實除了闖陣這一條路,還有兩個法子可以進入楓居,若是樓主信得過我,先贈予我一千靈石。(此評論已被贈三千靈石。)
【道門百事通】:樓主大氣!!既如此,我也就不藏著掖著了。
第一個法子:便是在小天地論壇刷屏賣慘,有渺茫幾率會被神女看到并救助,不過在神女看到前,你很可能會被小天地的創造者踢出水鏡,而且目前并沒有消息證實,神女也玩小天地論壇。
第二個法子:眾所周知,四季循楓居原本是沒有結界的,全是因某些愚蠢道修沒有自知之明前去拜師惹怒了神女那位道侶,這才在楓居外設下結界隔絕外世。
可以確定的是,在結界設置前,經常有神女的朋友登門拜訪,為了能讓他們順利進入結界,神女便給了他們破霧鑰匙,目前已知持有鑰匙的人有:道門張執君,花棠仙姑,北涼帝,南榮帝。
特別注明:南榮帝頻繁出入四季循楓居,幾乎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去。不過南榮帝性情陰鷙,先前有人試圖偷他鑰匙,死的那叫一個慘,所以盡可能不要將鑰匙的主意,打到南榮帝身上。可以試試張執君和花棠仙姑幫忙,但他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能見到的,而且一定一定要有迫不得已進入楓居求救的理由,最最重要的是:如果你是想讓神女收你為徒的話,我奉勸你不要找死,不然就算那兩位心軟幫你,你也很有可能被某位丟出楓居,運氣不好不止見不到神女,還會喪命!!
(此評論已被贈三千靈石。)
至此,樓主消失不見,大家都在猜測這位【我還有救別放棄】到底有沒有進入楓居,每隔幾日便入帖掃一眼。
兩個月后,沉寂下來的熱帖被人頂起,寫評者正是樓主【我還有救別放棄】,不過他已經改名為:【平平無奇修道人】。
【平平無奇修道人】:感謝各位道友的熱心幫忙,我已經順利進入楓居達成所愿,并且平安出來啦!
回望住在楓居的小半個月,簡直像在做夢,神女真的好善良好溫柔,就好像鄰家妹妹一樣漂亮可愛,完全沒有神女的架子!還經常指點我修為功法,給了我鑰匙讓我常去找她玩,最重要的是!!她也玩水鏡小天地,而且最愛看那些八卦帖,還詢問過我真假哈哈哈。
此評論一出,再次引來了大批修士圍觀,五花八門的追問層出不窮。
【神女也玩小天地?你知道神女的代號是什么嗎!!】
【好奇神女靈原狀態,市面流傳的畫卷有丑有美,到底哪個才是真的呀?樓主有見過神女靈獸的狀態嗎?】
【聽說南榮帝經常去楓居駐顏,頗有成效已經返老還童,你在那里住了半個月,可有見到南榮帝?他一大把年紀真的還是美少年模樣嗎??】
【天啊天啊,竟然有人能在楓居住這么久!!樓主你到底是誰,神女那位魔頭道侶是如何忍住沒把你丟出來的!可否與我鏡外相約!我想知道,《絳雪劫》中的魔頭是不是真的很殘暴!】
【只有我想知道,大魔頭玩不玩小天地嗎?】
被連番轟炸了數日,【平平無奇修道人】終于再次出現回復:【是的,玩,代號很有趣,但不能說,而且更換頻繁,想來現在又換了。】
【這條必須回復,神女的靈態同宅邸外的石雕一模一樣,我也是有幸只見過一次,它窩在魔頭的膝上打哈欠,尾巴蓬松可以把自己埋起來,像柔軟的云朵。】
【經常見,是很年輕,偷偷說一句,某帝楓居內外性情不否……還有他也有水鏡,似乎還有操控權限,大家說話注意些。】
【不約,殘暴不殘暴我不敢說,但他對神女真的沒脾氣,天天煮粥做花糕,他身邊那條巨蛇是真的嚇人……】
至于暮絳雪究竟玩不玩小天地,【平平無奇修道人】直接選擇忽視不談,他的不回復已經說明了問題。之后好一段時間,小天地論壇都在猜,神女與她那位魔頭道侶的代號會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