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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1章 南榮篇番外

    【一】溯

    小平安是乞丐幫養(yǎng)大的孩子。

    乞丐們告訴她,她是被人故意遺棄在臟舊是破廟外,因為那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雨,他們幾個乞丐都在破廟中躲雨,許是看到了火光,那人匆匆將她拋下,打著傘一溜煙就沒了人影。

    也有乞丐唾罵,丟棄她的人喪盡天良,是心虛見不得廟中神像,才會丟棄在廟外逃離。不管原因是何,小平安被人丟掉都是不爭的事實。

    據(jù)乞丐們推測,她應(yīng)該是出生在大戶人家,穿在身上的衣物用料極好,就連襁褓也繡著金線,懷里還揣了一塊刻字的平安鎖,故取名小平安。

    乞丐們原本是不打算管她的。

    見慣了世態(tài)炎涼,一群臭叫花子也沒銅板養(yǎng)孩子,只待她凍死在雨夜,脫走她一身金貴值錢物件埋葬,誰知看著面前圍成一圈的臟污乞丐,她不僅沒哭,反而還咯咯笑了。

    她身上所有的值錢物件都被賣乞丐賣了,包括那枚極可能刻了她身世的平安鎖,可她沒有凍死在雨夜,平安活了七八年。

    小平安是個孤兒,可她又有一群乞丐爹娘,沒有誰會特意關(guān)照她,但也沒有讓她餓死。

    六歲那年,乞丐幫來了一個瘸腿的老乞丐,因牙口不好,經(jīng)常將討到的硬餅子偷偷留給她吃。老乞丐時常嘆氣,“天可憐見的,這么小的娃子怎么也出來要飯!

    小平安就將自己被遺棄的經(jīng)歷告訴了他。

    興許是沒有親眼所見,老乞丐聽完當(dāng)即反駁,“放他們娘的屁,既然你出身富貴,那你家人為何要遺棄你?我看他們就是貪你身上的好東西,故意編瞎話糊弄你!”

    與旁的乞丐不同,老乞丐認(rèn)定了她是被意外丟失,總有一天會被家人尋回,去住大宅子當(dāng)金貴小姐,為此,他對小平安越發(fā)照顧,只盼她被家人尋回時,也能順道帶他去享福。

    乞丐們都在嘲笑老乞丐,說他在做癡夢,可是小平安信了。

    老乞丐說,大戶人家的女兒都會讀書認(rèn)字,為了不被日后的家人嫌棄,小平安經(jīng)常偷學(xué)識字。

    老乞丐又說,大戶人家的女兒聰慧有膽識,她又盡可能讓自己顯得聰明一些,不再怯弱膽小。

    最后老乞丐說,她的家人會坐著大馬車來接她,數(shù)百家丁跟在馬車外,美艷的婦人一見到她就會抱頭痛哭,從此她要什么就會有什么,天天都能吃飽飯睡好覺。

    小平安開始等待。

    她等了一日又一日,等到了老乞丐被醉酒的富家公子打死,等到了乞丐死了一群又來一群,等到王城兵亂,所有人逃的逃躲的躲,等到了她被一群戴著可怕面具的黑衣人抓住。

    又是下雨天。

    不知今日的雨,和她被遺棄那日的雨哪個更大,小平安躲在角落,渾身臟污滿臉是泥,遙遙看到一輛馬車駛來。

    車檐上墜著叮叮作響的珠子,看起來又大又漂亮,符合老乞丐口中的富貴大馬車。雖沒有上百家丁隨行,但兩側(cè)站滿了可怕的鬼面人,小平安偷偷瞄著,看到馬車停下,從車扇中伸出一只修長漂亮的手,下來的不是美艷婦人,卻是比老乞丐口中描述的還要漂亮好看的……

    小平安不知道該叫他什么。

    他是我的家人嗎?是來接我回家的嗎?

    盯著男子衣擺上的白鶴繡紋,小平安聽到男子溫和好聽的聲音:“抬起頭來!

    小平安抬起了頭。

    雨幕連成線,滴滴答答在地面匯聚成水洼。

    在短暫的對視中,小平安思緒空白雙腿打著擺子,她忘了當(dāng)時太多的記憶,唯獨記得男子對她笑了,笑聲漫不經(jīng)心飄在雨中,那張臉比她見到的任何事物都要昳麗,讓她至死都沒有忘掉。

    “就她罷。”

    小平安沒有找回家人,沒有當(dāng)成吃穿不愁的金貴小姐,她成了南榮亂局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少帝。

    她知道了男子的名字——

    慕厭雪。

    知道了他的身份——

    南榮最尊貴公主的駙馬。

    知道了他為何選她當(dāng)少帝——

    用完便殺的傀儡。

    慕厭雪沒想讓她活太長久,她只是他奪權(quán)棋盤上一顆微不足道的小棋子,若不聽話,隨時人首分離,小平安知道了宮人都很怕他,也時常聽到有大臣罵他狼子野心,狠毒沒有人性。

    為了不露破綻,慕厭雪很少讓她在人前露面,還請了很多老頭兒教她讀書識字,讓她每天都活在膽戰(zhàn)心驚中。

    小平安想逃了。

    雖舍不得榮華富貴,但她不愿當(dāng)誰的棋子,更不想死。

    或許是慕厭雪對她太不上心,也許是覺得她一個孩子翻不出什么風(fēng)浪,更可能是她聰慧過人,她真的從寢殿中逃了出來,可是迷失在了王宮中。

    穿過一條又一條宮道,踏入一扇又一扇門,小平安沒有找到王宮出口,走到了一個陰氣森森的地方。

    后來小平安才知,那是王宮的牢獄。

    看到大門前的守衛(wèi),小平安沒想過去,正準(zhǔn)備離開,突然聽到一聲巨響,大門被用力踹開了。

    “去尋醫(yī)官!

    小平安嚇了一跳,回頭竟看到了慕厭雪。

    玄色的衣衫染血濕漉,像被人捅了一刀,他的臉色蒼白,是小平安從未見過的慌亂。血順著衣衫滴落在地,他該是很疼的,可他卻緊緊抱著懷中女子,抱到指骨發(fā)白,手背現(xiàn)出青筋,卻一刻也不敢松手。

    難道松了手,那名女子就會跑掉嗎?

    小平安注意到,慕厭雪懷中的女子瘦弱,衣衫凌亂橫布鞭傷,她衣服上的血不知是自己的還是慕厭雪的,歪垂著面容埋在他的懷中,雖看不清面容,但明顯是昏死狀態(tài)。

    她跑不了的。

    最該跑的人是小平安。

    可直到慕厭雪抱著人從她身邊經(jīng)過,她都沒有邁開腳步。呆呆站在原地,她不知是慕厭雪沒有看到她,還是看到了懶得管她,總之之后也無人來尋她。

    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小平安才決定先不逃了。

    她不想死,也不愿再回到乞討生活,為了活下去,她決定討好慕厭雪。

    這真是一個極為荒謬的想法,因為在今日之前,小平安一直覺得慕厭雪無欲無情,是堅不可摧的野心家,可在今日之后,在看到他為了一個女子顯露“生氣”時,她覺得慕厭雪好像也不是那么無情。

    既然他可以為別的女子有情,那應(yīng)該……也可以對她留情吧?

    結(jié)合宮人們私下傳的流言,小平安推斷出,慕厭雪從牢中抱出來的女子應(yīng)該是他的妻,那位神秘高貴的歲安公主。

    自小平安入宮以來,從未見過這位公主,她這位名義上的“姑姑”,可聽到過不少有關(guān)她的故事。

    時常有朝臣大罵慕厭雪時,會提到這位公主殿下,說他活該被厭棄羞辱,是個不得妻子喜愛的棄夫。也有宮人佩服公主殿下的膽量,整個南榮也只有她敢欺壓慕厭雪,可惜因喪兄病重臥床,沒有精力再管關(guān)壓慕厭雪。

    “笑死人了,你還真當(dāng)公主病重?”

    因為鮮少見人,很多宮人都不知小平安的身份,所以她裝成小丫鬟混入宮婢中時,無人防著她,“難不成還有隱情?”

    宮婢道:“歲安公主再金貴得勢,也全是靠著陛下,沒了陛下,她就是空有名頭,手中無兵無權(quán)還不是要被慕厭雪拿捏?我問遍了姐妹,也沒見誰在公主身邊當(dāng)差,難不成慕厭雪親自伺候?”

    “怎么可能?”另一人笑,“誰不知道兩人水火不容,慕厭雪如今握有大權(quán),以他的行事作風(fēng),沒殺了殿下都算仁慈了!

    “我聽說啊……”一群人聚緊了些,小平安也探頭去聽,聽到宮婢小聲道:“公主殿下其實被慕厭雪關(guān)到了刑牢,日日折磨打罵,已經(jīng)快沒命了。”

    ……親耳聽到和親眼看到的,似乎不一樣。

    小平安暗暗觀察了幾日,發(fā)現(xiàn)慕厭雪并不是傳聞中對公主憎恨已久的樣子,恰恰相反。

    公主被他安置在了歲安宮中,大抵因傷得太重,昏迷了多日不醒,期間御醫(yī)院去了很多醫(yī)官,奇怪的是,卻無醫(yī)官再出來。

    許是慕厭雪將精力都放在了歲安宮,所以小平安自由起來,逐漸識得了王宮的路。

    她膽子大的跑去了歲安宮。

    寢宮中,女醫(yī)官正跪地為公主換藥。

    大半衣衫退落,露出公主后背的鞭傷,慕厭雪將人橫抱在懷中,為了方便醫(yī)官上藥,將她的衣服直接拉至腰下,修長的指骨箍在細(xì)白腰身,不時安撫輕揉。

    他全程沒有說一句話,面容低垂也談不上憂怒,只是在醫(yī)官提醒傷口最好沾衣時,淡淡嗯了聲。

    “她好像在做噩夢。”醫(yī)官離開后,小平安輕輕出聲。

    慕厭雪正在為長穗褪衣衫。

    輕薄的衣料看似一拽就落,卻在長穗無意識的掙扎下,系帶打結(jié)纏在了一起。長穗的腦袋軟趴趴枕在他肩側(cè),呼出的氣息時重時輕極度不安,就算小平安不開口,他也知她在夢魘。

    大抵是又夢到了他罷。

    硬扯會牽到她腰側(cè)的鞭傷,剛剛涂過的藥又不能沾榻,慕厭雪只能耐著性子解系帶,偏偏懷中人沒什么意識,軟趴趴的不扶就歪,慕厭雪只能不時將人往懷中撈。

    他沒有理會小平安,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

    小平安有了退意,只猶豫了一瞬,便沖到榻前,弱聲道:“你抱好小姑姑,我來解吧。”

    慕厭雪動作一頓,“你叫她什么?”

    “姑、姑姑。”小平安大著膽子問:“我可以叫你小姑父嗎?”

    慕厭雪抬頭看向了她。

    這是小平安第一次近距離與他對視,男人好看到宛如畫中仙,不,應(yīng)該說比畫中仙還要空靈精致,小平安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種驚悚美感,明明慕厭雪清凌凌的眼瞳那么漂亮,望向她時,卻無端讓她心生寒意,喘不上氣。

    “嗤!蹦腥怂坪踺p輕笑了聲,很短促,又可能是小平安的錯覺。

    慕厭雪垂下眼睫,碰了碰懷中昏睡人的面容,像在同她說話,“聽到了嗎,你有侄兒了。”

    不太溫柔的語氣,好像還有些兇,像是在激懷中人醒來給他一巴掌,矛盾的是,他抱她的動作很溫柔,不顧自己肩胛上的傷,還幫她撩開了頰邊碎發(fā)。

    真是好奇怪的人。

    抓著機會,小平安解開了打成死結(jié)的系帶,沒了衣衫的遮擋,白花花的肌膚暴L露的當(dāng)瞬,就被寬大的玄袍擋住,占有扣在了懷中。

    “滾!闭Z氣更兇了,添了剛剛沒有的危險。

    小平安眨了眨眼睛,只看到玄袍下露出的一點點白皙肌膚,撇了撇嘴。

    當(dāng)了多年的乞丐,她極會看人眼色,乖乖轉(zhuǎn)了身就要走。只是臨出門時,她想到了什么,回頭看到慕厭雪正將人往錦被中塞,補了句:“你知道我的名字嗎?”

    慕厭雪從未問過她的名字,也沒詢問過她的意思,直接塞給了她新的姓氏名字。

    撩開長穗背后的長發(fā),慕厭雪將錦被小心蓋至腰側(cè),讓她裸背趴在榻上。摸了她肩頭的溫度,思索著她會不會著涼,對于小平安的問題,慕厭雪依舊沒有回應(yīng)。

    小平安只能厚著臉皮自問自答,“我叫小平安!”

    她剛剛聽到了,慕厭雪喚了一聲“歲歲”。

    昏迷不醒的小公主名喚歲歲,她叫小平安,前兩天學(xué)的一個新詞不是叫歲歲平安嗎?小公主合該是她姑姑!

    留下這句話,小平安一溜煙跑掉了。

    她開始盼著小姑姑快些醒,醒來她就有靠山了。

    失望的是,她沒有等來小姑姑醒來的消息,而是得到小姑姑又被關(guān)回牢獄的噩耗,晴天霹靂,她也不知哪來的膽子,竟跑去質(zhì)問慕厭雪,“你憑什么把小姑姑關(guān)起來!”

    應(yīng)該是還沒適應(yīng)這個稱呼,慕厭雪微微顰了下眉。

    小平安覺得,慕厭雪是個相當(dāng)奇怪的人,事實上她也相當(dāng)奇怪,竟因相似的名字對小公主生了親近感,將人家當(dāng)成了親姑姑。

    事后,小平安回想起來都覺得后怕,她竟大著膽子跟慕厭雪去了牢獄。

    對比其他牢房的陰暗臟污,小姑姑所在的牢房干凈寬敞,獄門外還掛了帳簾,遠(yuǎn)比她乞討時住的破廟舒適。見人還昏睡不醒,她擔(dān)憂問道:“小姑姑到底什么時候醒呀?”

    慕厭雪站在鐵欄外,語氣輕漫道:“醒不了了。”

    小平安疑惑看向他,聽到他似真似假道:“一會兒我就弄死她!

    像是聽到了慕厭雪的胡說八道,側(cè)臥在薄毯上的人顫了顫眼睫,小平安驚喜道:“小姑姑要醒……”

    話還未說完,她被知柏提了出去.

    小平安時常覺得愧疚。

    因為她看出了慕厭雪對小公主的不同,所以故意同小公主示好博取慕厭雪的好感,她好像成功了。

    盡管她的手法拙劣,情緒漏洞百出,但她確實靠著關(guān)心小公主長久存活了下來,她不知小公主在牢中過得好不好,也不懂慕厭雪對她究竟是什么感情,但這不妨礙她對小公主心生好感,也不妨礙她的利用之心。

    從小乞丐成了南榮的傀儡少帝,小平安每日都在提防自己的“暴斃”,她活下來的每一天都是靠賭。

    她活下去的賭注,都壓在了小公主身上,所以當(dāng)?shù)弥絽捬┮獙⑷肆柽t處死時,她的整個天都塌了。

    若小公主死了,沒了束縛的慕厭雪,為了登帝必定第一個除掉她。

    她要想辦法活下去,可她想了整夜,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毫無辦法。她只能祈求天地,祈求小公主能平平安安活著,她愿意為此獻(xiàn)上一半壽數(shù)。

    她的心愿達(dá)成了。

    小姑姑又被慕厭雪從牢中抱出來了。

    遠(yuǎn)遠(yuǎn)的,小平安藏身在朱柱后,看到小姑姑靠在慕厭雪懷中,說著說著睡著了。

    慕厭雪的表情原本很兇,兇到小平安不敢靠近,可一見人暈在了自己懷中,臉色難看嚇得知柏急忙去請醫(yī)官。她小跑著湊上前,“小姑姑怎么了?”

    她太矮了,只能墊著腳仰頭看,驚呼了句:“小姑姑怎么瘦了那么多!”

    聲音漸弱,她看到慕厭雪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他冷冷掃了她一眼,警告:“別在她眼前出現(xiàn)。”

    小平安心中泛涼。

    雖然委屈不解,但她還是點了點頭,“好吧。”

    慕厭雪只說不讓她在小姑姑眼前晃悠,可沒說不讓她偷偷來看。自從小姑姑從牢房出來后,慕厭雪每天住在歲安宮中,看折子都不怎么勤快了。

    沒了管束,小平安反而變得自由起來,她多次偷偷往歲安中跑,有次被慕厭雪抓住,被他扔了一身折子,“身為少帝,也該為南榮分憂!

    小平安懷抱著比頭高的折子,像是做夢,結(jié)結(jié)巴巴又畏縮,“讓、讓我來批折子嗎?我不會啊!

    “裝什么!

    隔著折子山,她只聽到慕厭雪淡淡的語氣,“太過天真,也會惹人生厭。”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

    小平安表情一變,抱緊折子沒再裝傻,“知道了!

    雖然接觸不到重要奏折,但這已經(jīng)是她擁有權(quán)力的第一步,為了協(xié)助他批閱奏折,樓長風(fēng)來到了她的面前。

    得到了想要的東西,小平安不再勤快地往歲安宮跑,但她還是不安心,想要在小姑姑面前露面搏一搏好感,可是慕厭雪防備的太嚴(yán)實了,她根本近不了身。

    得知慕厭雪要帶小姑姑出宮時,小平安拋下那些亂七八糟的無用折子,跑去歲安宮外偷看。

    她趴在角落,看到病懨懨的小姑姑氣色好了很多,嘴巴張合不知在說什么,看起來表情不太情愿,根據(jù)躲閃的動作推斷,應(yīng)當(dāng)是不想披斗篷。

    不過沒有太反抗,小姑姑很快任慕厭雪動作,她垂著手臂,腰板挺直盯著枝上的落鳥,慕厭雪垂著眼瞼幫她整理衣服,像極了公主的侍從。

    還真是讓那群朝臣說對了,只有歲安公主能讓慕厭雪聽話。

    看的太認(rèn)真,她的身子越來越往外探,沒想到小姑姑會突兀轉(zhuǎn)頭,只差一點點,她就要被小姑姑發(fā)現(xiàn)了!!

    事情開始朝著小平安奢想中的發(fā)展,慕厭雪開始放權(quán)給她了。

    一切都像做夢,他不僅放權(quán)給她,還開始教授她何為帝王之道,教她如何平衡朝堂云涌。到底是半大孩子,驚喜后產(chǎn)生不安的驚恐,她忍不住問:“你不殺我了嗎?”

    “你想找死,也不是不可。”

    聽出他的話外意,小平安心中一喜,索性鼓起勇氣問個明白,“為什么不殺我了?你教我學(xué)會了如何做帝王,就不怕我以后奪權(quán)反而殺了你嗎?”

    像是聽到了荒謬的笑話,慕厭雪彎起唇角,“我等著你來奪權(quán)。”

    他說:“不要讓我等太久,我的耐心不多!

    慕厭雪好像真的很想讓她奪權(quán)上位,想要將她教成一個合格的女帝,一開始小平安不理解,后來她好像又明白了,是為了小姑姑。

    慕厭雪開始頻繁看一些稀奇古怪的書籍,尋找一條可以變化色澤的吊墜,他好像尋到了答案,臉色陰的嚇人。

    慕厭雪丟給她的奏折越來越多,他竟跑去楓林替小姑姑撿楓葉,看到她來,還問她哪片楓葉更好看。

    她盯著他的臉,回:“破樹葉子都不好看!

    慕厭雪點了點頭,“知柏!

    ……她被提出了楓林。

    小平安有些羨慕曾經(jīng)悠閑無憂的自己了,她的世界開始變得枯燥,每天都有看不完的折子,處理不完的朝事。

    累極崩潰時,她也有跑去歲安宮亂逛,她不敢露面,只能躲在暗處窺伺,她看到過小姑姑坐在長廊里擺弄手鏈,看到過她趴在窗前看書,還看到過她靠在慕厭雪的肩頭,欣賞墻外楓林。

    她蒼白的面容很少會有血色,安安靜靜很溫柔的樣子,可她笑起來時,彎彎的眼睛靈動又甜,看久一些,讓人會不由自主跟著她笑。每當(dāng)小姑姑笑時,小平安看向慕厭雪,他果然也笑了。

    好像只有在小姑姑面前,他才是另一副模樣,除了小姑姑,原本無人能見,竟讓小平安窺看到了。

    后來,小平安沒時間天天盯人,只能托人盯,她得知:

    ——慕厭雪在王城熱鬧的街市買了府邸。

    ——慕厭雪頻繁出入這座府邸,親自布置。

    ——慕厭雪在宅子中種滿了楓樹。

    慕厭雪……他在干什么啊。

    小平安找去那座府宅時,慕厭雪正在屋中提字寫著什么,聽到來人,他頭也不抬,語氣冷淡,“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小平安摸了摸鼻子,“我要是膽子不大,要就死了千百次了!

    “你在寫什么?”她湊上前,看到白紙上凌厲大氣的字體,忍不住念出聲:“四季循楓居?”

    “為什么要叫這個名字?”

    慕厭雪不答,“趁我還有耐心,滾出去。”

    這個時候,小平安手中已握有部分權(quán)勢,也有了屬于自己的忠臣親信,她也知道了小公主的名字,不是歲歲,是穗穗,名為長穗。

    盡管有慕厭雪的悉心照料,長穗的身體還是越來越差了,小平安從蕭禎口中得知,長穗中了一種很厲害的蠱毒,活不長久。

    所謂的活不長久,在很長一段時日里,讓小平安膽戰(zhàn)心驚又開始日夜祈求,她以為長穗活下來的每一天,都是因她的祈福,后來她才知,是靠慕厭雪的心頭血。

    “以命……續(xù)命!背醯弥絽捬殚L穗以命續(xù)命時,她震驚下心情復(fù)雜。

    她不愿長穗死,竟也不想讓慕厭雪死。在慕厭雪身上,她體會到了何為喜歡,也知道了慕厭雪對長穗的種種付出,是出于愛。

    “小時候我聽老乞丐說,將心想之事埋入古樹下,會成真。”

    小平安沒有被慕厭雪嚇到,也沒有離開,她仰頭看著院子里的楓樹,問:“你要不要試試?”

    她被知柏丟出了大門。

    小平安想,這么幼稚的事,慕厭雪應(yīng)該是不會做的。

    不久后,樓長風(fēng)查出慕厭雪與北涼勾結(jié),拱手相讓了兩座城池。所有人都在罵他,也有不少人偷偷勸小平安除掉慕厭雪,小平安一言不發(fā),因為她知道,慕厭雪是為了救長穗,他可以為長穗讓出帝位護(hù)佑南榮安寧,也可以為了他背負(fù)罵名滿身罪孽。

    好像所有人都可以罵他,但深知他們的她,沒有資格說什么。

    后來,宮亂又起,慕厭雪為救長穗孤身要去漠北城,臨走前,他將兵符交給了樓長風(fēng)。

    小平安不忿,“為什么不直接給我。”

    慕厭雪道:“什么都白送你,倒不如我來坐帝位!

    她哼了聲反駁:“若不是有小姑姑在,這帝位不早就是你的了嗎,哪還有我的事!”

    “說的也是!蹦絽捬⿵澚藦澊浇,“你是該好好謝謝她!

    “想要什么,以后就自己去爭!边@是慕厭雪最后一次教她,“沒有人會一直幫你!

    他們都知,此一去便不會再歸,在權(quán)勢與感情的拉扯中,小平安終還做不到鐵石心腸。她流露出最真實的情緒,哭著問慕厭雪,“可、可以不去嗎?”

    不要死。

    別離開她。

    “慕厭雪!睕_動下,分不清是什么感情占了上風(fēng),她第一次叫出他的名字,“我……”

    即將出口的話被扼住,慕厭雪掐住了她的脖子,他望著她的眼神極冷,帶著她從未感受過的殺戾,“你最好不要讓我認(rèn)為,我挑回來一個蠢貨。”

    小平安明白了,硬生生將所有話吞回了肚子里。

    慕厭雪對她下了死手,在他走后,她脖子上的掐痕多日未散,當(dāng)樓長風(fēng)領(lǐng)兵去往漠北時,她照著鏡子,一遍遍確認(rèn):“一定要讓慕厭雪死嗎?”

    樓長風(fēng)道:“他活著,您的帝位將永遠(yuǎn)坐不穩(wěn)。”

    小平安明白了,再也沒說一句話。

    樓長風(fēng)走了。

    樓長風(fēng)又回來了。

    樓長風(fēng)帶來了慕厭雪的死訊,為了長穗,他連一具全尸都未留下。

    小平安站在四季循楓居中,看到了楓樹底下被挖開的土壤,在屋內(nèi)角落尋到了慕厭雪丟棄的薄紙,上面寫著:【吾親手栽種楓樹,愿與妻同看四季楓林,循生不滅。】

    好幼稚。

    小平安隨口一句戲言,慕厭雪竟信以為真。到底該說他傻好,還是該說他真的愛慘了長穗。

    通過短短一行字,她終于知道了四季循楓居的由來。

    慕厭雪真的將心愿埋在了樹下,只是臨走前,他又將心愿從土壤中挖出,潦草添了兩字:【罷了!

    “怎么能罷了呢?”眼淚險些落在信紙上,小平安擦掉眼淚,自言自語道:“你不是很愛小姑姑嗎?”

    “你怎么可以……罷了呢?”

    將寫有【罷了】的心愿放入盒中,小平安挖了很久的深坑,又惡意封存到樹下。

    她讓樓長風(fēng)帶話給長穗,說慕厭雪給她留了東西,若長穗不肯來,或中途放棄不愿挖了,那她便祝慕厭雪心愿達(dá)成,從此以后,和長穗罷了。

    若長穗挖到了,那她就詛z咒慕厭雪,咒他這輩子都無法和長穗作罷。

    “你那么愛她,不該罷了!

    “……”

    【一】洄

    歲安公主消失了。

    紅雪停歇后,天地間重聚魔氣,滋生出百年前的妖魔邪祟。

    有人說,四季循楓居是座鬼宅,慕厭雪化為妖鬼陰煞守在里面,歲安公主被他永遠(yuǎn)宅中,有人說,好不容易擺脫了慕厭雪的糾纏,歲安公主去浪跡天涯了,還有人親眼看到歲安公主得了高人點化,歷劫飛升得道了。

    小平安分辨不出何為真,何為假,她只能為他們留好四季循楓,守住南榮的太平盛世,她總覺得,她還會和他們再相遇。

    回想此生,她竟從未在小姑姑面前現(xiàn)身說過話,好不甘心啊。

    她以為,她為長穗多次祈福成功,甚至還許下了半生壽數(shù),應(yīng)該是活不長久的。可她活了一年又一年,看著身邊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久到她頭發(fā)花白身形佝僂,她竟還未死。

    這算是……她為小姑姑祈福的福報嗎?

    小平安成了南榮最長壽的太上皇。

    又是一年慶典,她著華服被人攙扶著踏上最高的城墻,居高臨下俯視南榮。

    活了太久,見了太多人,也經(jīng)歷了太多離別,小平安以為自己早就麻木,也早就忘了慕厭雪和長穗。

    慕厭雪是誰?

    長穗又是誰?

    她兒時是做什么來著?

    小平安以為,自己全都該忘了。

    嘭——

    煙火升上高空,在夜幕絢麗炸開。

    排排燈籠齊掛,街道上是擁擠的人流,小平安眼花耳聾,本不應(yīng)該看清下方的人影,可她偏偏看到了,明媚的少女額心綴著幽碧花鈿,一襲綠裙在人群中揚動。

    “慕厭雪,你快看!”她好像聽到了少女指著焰火在笑。

    眼眶發(fā)熱,順著少女手臂牽著的方向,她看到了兩人交纏緊扣的手指,少年微抬下頜,清俊的眉眼沾染火燭的暖色,與她同看焰火升空。

    嘭——

    黑夜碎裂在焰火之中。

    她所思念的故人,終于回來了。

    第92章 擺爛攻略01

    近來的天氣惡劣到離奇。

    最開始是酷熱難耐,緊接著是狂風(fēng)呼嘯、暴雨數(shù)日,雨停之后,天上陰云密布多日見不到陽光,現(xiàn)在又下起了雹子。

    已經(jīng)有不少道士掐指算過,種種異象乃是大妖出世,于是乎,游蕩于北涼、南榮的道士們紛紛開始尋找作惡的大妖,都想趁其剛剛出世斬殺,一待妖魔成形化了靈智實體,再想除掉只會難上加難。

    “那妖魔又殺人了!!”

    “它化形了,我親眼看到它化形了!”

    “它是何模樣,那究竟是個什么東西?!”

    有小道士驚恐形容道:“通體雪白,長毛長尾金色眼珠,應(yīng)當(dāng)是只貓妖!

    “什么貓妖,我也看到它化形了,那孽障殺了我的師姐,那么兇殘的妖魔,分明是只虎妖!”

    “我也看到了,讓我來畫出它的猙獰面容,不管哪派先找到它,定要通知我清玄宗!”

    啪嗒啪嗒——

    本只是豆大的雹子,隨著風(fēng)雨的降臨,來勢洶洶大了幾番,偶有拳頭大的雹子砸破屋檐,噼里啪啦的響聲像石子掉落,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出來找死。

    ……除了,長穗。

    雪白的毛發(fā)已經(jīng)被雨水打濕,它耷垂的雙耳迅速穿梭在山林中,四爪扒著枝干皆有劃傷,遲遲找不到躲擋之處。

    她被那群臭道士追的失了方向。

    啪——

    斗大的雹子在她眼前砸地,壓砸了一片花草。

    長穗看的頭皮發(fā)麻,不敢想這雹子砸到她身上會成什么樣,護(hù)在身上的金光護(hù)罩已經(jīng)出現(xiàn)裂痕,她加快速度朝著山林外沖去,總算找到了一座破廟。

    ……里面有火光。

    長穗一個急剎車,轉(zhuǎn)瞬化成人身,噼里啪啦的雹子兜頭砸下,砸的她手背一陣發(fā)疼。顧不得查探廟中生火的是何人,她護(hù)著頭撞開破廟門,跌跌撞撞沖了進(jìn)去。

    破爛的廟中潮濕臟污,雨雹順著屋檐的破洞淅瀝滴落,在地面匯聚成河。

    長穗還以為廟中會有很多躲雹子的過路人,沒想到?jīng)_進(jìn)來后,第一眼竟沒看到人。角落燃著啪啪作響的火堆,長穗甩了甩被砸懵的腦袋,看到了坐在草垛上的人影。

    “叨、叨擾了!背撩邤(shù)十載,長穗已經(jīng)許久沒開口說話了。

    見廟中只有一人,她提著的心有所放下,生疏開口:“我可以……在這避一會兒嗎?”

    破廟無歸屬,她自然可以避,只是廟中臟濕到處漏雨,唯一干凈能坐的地方已經(jīng)被人占據(jù),明顯被精細(xì)打掃過。長穗頂著雨雹在山林中跑了太久,衣服被雨淋濕都是次要的,主要是又冷又累,想蹭個火光暖暖身體。

    火堆升的有些高,那人又坐的太靠角落,長穗看不清他的相貌,只聽到他輕輕嗯了聲。

    “多謝!”聽到那人同意,長穗彎了彎眼睛,抖落一身水珠快步朝著角落跑去,只是一等靠近,她的笑容就僵在了臉上。

    角落里坐著的,是個身穿灰藍(lán)道袍的少年。

    洗的發(fā)白的袍擺整潔鋪在草垛,少年呈打坐姿態(tài),身板修長直挺,身側(cè)橫放著法器佩劍。火光明滅間,襯的少年白皙的皮膚忽冷忽暖,如玉的下頜之上,覆著半張銀質(zhì)面具。

    是道士。。

    又是臭道士!!!

    長穗驚得險些化回獸身防御。

    慕厭雪身死后,長穗恢復(fù)靈體用盡了辦法,都無法回到靈洲界,沒有暮絳雪的召回,她似乎被遺棄在了凡塵中。累極疲憊的她選擇沉眠于山林,然而不過百年,就被一群群闖入山林捉妖的道士們吵醒。

    任務(wù)失敗,見不到暮絳雪回不了靈洲界,長穗無意參與凡塵紛爭,本欲再尋個安靜處休眠,誰知途徑一處焦灼洼地,竟看到橫七豎八的躺著數(shù)十尸骸,不等她靠近查看,就有道士沖來對著它一通施法攻擊,大罵她是孽障邪祟。

    長穗:“……”

    她此刻的狼狽模樣,都是拜那群道士所賜,尤其是那群膽大急性的小道士,不肯聽她一句解釋,仗著體力好對她罵罵咧咧連追帶打,長穗無意傷人,反倒落入他們的陷阱被打成重傷。

    太陰險了。

    現(xiàn)在的道士都這么不講禮數(shù)魯莽冤枉人嗎?

    長穗已經(jīng)數(shù)不清,短短幾日在這群道士手中吃了多少暗虧了,導(dǎo)致她現(xiàn)在一看到穿著道袍的人就想應(yīng)激呲牙,好在還沒有道士看到過她化成人身,牙關(guān)緊咬,長穗唇角抽搐努力維持笑容,盡可能將自己偽裝成可憐無害的過路少女。

    “多謝小道長~”長穗再次道謝,這次故意軟柔了聲線。

    她身上的傷實在太重了,也不知眼前少年的修為如何,不敢貿(mào)然異動。

    聽到長穗軟軟的道謝,少年面具后的眼睫微掀,沖著她輕點下頜算是打過招呼。見他態(tài)度冷淡,沒有交流關(guān)注她的意思,長穗松了口氣,拍了拍草垛上的灰塵,貼著火光緩緩坐下。

    什么味道?!

    鼻翼翕動,長穗聞到一股火灼過的花香,循著氣味看向火堆,發(fā)現(xiàn)火中烤著東西,是穿成串的花糕。好像是桃花糕……聞著又像梨酥。

    眼睛無意識睜大,看著烤在火中的糕點,長穗口干舔了舔唇,已經(jīng)憶不起自己有多久沒吃過東西了。

    長穗不饞,她只是靈氣虧損傷太過疲累,急需花草靈氣的進(jìn)補。眼看著花糕越烤越焦,長穗扭頭偷瞄身旁的少年,發(fā)現(xiàn)他還在闔著眼打坐。

    “那個……”長穗忍不住出聲,在少年睜眸看向她時,指了指火堆,“要焦了!

    少年的目光隨著她的手指落下,像是才想起來自己烤了東西,從懷中掏出干凈帕子鋪平在地,將糕點撿出放在上面。

    “你不吃嗎?”

    見他沒有要吃的意思,長穗抱膝歪了歪頭,做出少女的天真無邪貌,“涼了就不好吃了噢!

    此刻的她實在稱不上好看。

    一身綠裙?jié)皲,發(fā)釵松散頭發(fā)凌亂,膚色也因傷重蒼白,整個人看起來病懨懨的沒什么精神,唯獨眼睛明亮清澈。

    先前沒有細(xì)看,如今近距離觀察,長穗發(fā)現(xiàn)眼前的少年像極了某人。哪怕是戴著面具氣息清冷,也完美融合了她記憶中的暮絳雪,是前前世的巫蠱族少年暮絳雪。

    是他回來了嗎?

    長穗一眨不眨盯著少年看,想要透過面具,看到他靈魂深處的真容。

    被長穗長久盯視著,少年很難不察覺,薄唇微抿,他對上長穗熱烈的目光,神情因面具的遮掩不夠明朗,清凌凌的聲線帶著少年獨有的磁性,“你想吃?”

    長穗沒聽懂,“什么?”

    她很快反應(yīng)過來,少年誤會了她的用意,“不是,我沒想吃,我只是覺得你很像一個故人……”

    “你叫什么名字?”

    “你,你認(rèn)識……”

    少年靜靜看著她,黑黢黢的眼瞳如一汪清潭,沁著長穗不熟悉的漠然……這是她從未在慕厭雪或是暮絳雪身上看到過的,灼燙的心像被什么霎時澆涼,她覺得自己真是魔怔了。

    “算了。”

    越描越黑,總歸已經(jīng)被誤會了,長穗索性自暴自棄,“對,我餓了,我想吃。”

    時隔這么久,暮絳雪怎么可能還會出現(xiàn)呢?眼前的少年可是個道士。

    長穗垂下腦袋,發(fā)髻上的珠釵搖搖欲墜,終是掉落在地,就掉在她與少年之間。

    長穗沒再看他,悶頭去撿時,眼前橫出一只手,少年骨節(jié)修長,指甲修的圓潤干凈,將裹在帕子里的糕點推到她眼前,“吃罷。”

    他把烤熱的糕點讓給了她。

    長穗愣在原地,傻呆呆盯著帕子里的糕點,聽到頭頂少年均勻的呼吸聲,搭著廟外激烈的雨雹,莫名讓人安心。

    眼眶沒出息的發(fā)酸,她愈發(fā)不愿抬頭了,“都給我了,你怎么辦?”

    少年回答很慢,“我不餓!

    不餓為何要烤?

    長穗覺得,少年是在照顧她的情緒,狼狽奔逃了這么多天,她總算遇到了一個善良的小道士。

    “謝謝!遍L穗抽了抽鼻子,抬手去抓帕子里的糕點,她的動作與少年的聲音幾近同步,“小心燙——”

    “嘶——”長穗的手指被燙,抱住手指咬在口中,露出手背被雨雹砸出的青紫痕跡。

    后知后覺明白了什么,她抬起濕漉漉的羽睫看向少年,“所以,是因為燙……”

    不是不吃,不是不餓,而是他知道太燙,是在晾涼。

    視線在長穗的手背掃過,少年默了瞬,回:“不是,我確實不餓。”

    他還在照顧她的情緒。

    從醒來就在倒霉的長穗,今日終于遇到了好人。

    “謝謝……謝謝!遍L穗真的不知該說什么好了,她只能一口一個感謝,“小道長,你人真好,像你這般純善溫良的好道長,將來定有作為!”

    有了先前的道士做對比,才能顯現(xiàn)出眼前少年的可貴,長穗真的是太久沒同人族接觸了,沉睡太久還未理清現(xiàn)下是什么情況,不太敢貿(mào)然交談。

    吹涼手中的糕點,她雙手捧著埋頭啃了一口,不動了。

    “怎么了?”注意到她的僵滯,少年出聲詢問:“不好吃?”

    “不。”長穗搖頭,“是太好吃了。”

    同她記憶中的味道一模一樣,長穗真覺得自己是著了魔,無時無刻都能想到那人,她必須盡快找到新地方沉眠了,睡著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了。

    小口小口啃著糕點,長穗邊吃邊想事情,并未察覺到因自己太過體虛,靈氣泄露現(xiàn)出了額心黯淡的法印。

    當(dāng)她再抬手摸糕點時,發(fā)現(xiàn)帕子上空蕩蕩的,只余零星殘渣……她不小心吃光了少年的口糧。

    “……對不起啊!

    毛茸茸的耳朵也從頭發(fā)中探出,長穗毫無所覺,愧疚道:“糕點真的很好吃,我只是太久沒吃過了,我不是故意的,我……”

    越說越覺得尷尬,長穗摸遍全身,想從身上翻出些錢物賠給少年?粗裏o所適從的樣子,少年的眸光從她毛茸茸的大耳朵一掃而過,很淡扯起唇角,“無事!

    “我這還有花蜜水,喝嗎!鄙倌陱膬ξ锎腥〕鏊畨亍

    長穗擺了擺手,雖的確口渴,不過哪還好意思收,“不用了。”

    “喝罷!鄙倌甑氖譀]有收回,清淡的語調(diào)隨和又不親熱,“太甜了,我不喜歡!

    若是以往,長穗定不會收,可今日不知怎么了,她很難拒絕少年,長穗心想定是她睡了太久又餓又饞,腦子也不夠清醒,而少年無論吃的還是喝的都完美符合了她的口味。

    那可是花蜜水,喝了它,她虧損的靈力也能借此修復(fù)。

    “那……好吧。”長穗心想吃也吃過了,也不差再喝點什么,見少年不是客氣,長穗不太好意思的收下,取下發(fā)上珠釵遞給他,“就當(dāng)是我的謝禮。”

    原本她身上還有別的值錢物件,不過都跑丟了。

    看著掌中的精致珠釵,無論成色還是樣式都非時下新潮,更像百年前的古物。少年沒有推辭,手腕翻轉(zhuǎn)收下珠釵,不動聲色看著正在喝花蜜水的少女,淡聲:“好喝嗎!

    長穗一連喝了幾口,點著頭有些疑惑,“也沒有很甜呀!

    又是喝人家的又是吃人家的,倒不是長穗對眼前少年毫無防備,而是她自換了慕厭雪的血后,已經(jīng)是百毒不侵之體,尋常的藥毒對她毫無作用。

    大耳朵無意識動了兩下,長穗又喝了幾口花蜜水,忽然覺得眼前發(fā)白發(fā)暈,有些看不清東西了。

    “奇怪……”長穗喃喃,并無中毒之兆,卻感覺自己越來越暈了。

    啪。

    水壺掉落在地,甜水濺灑,打濕了她與少年的衣擺。

    長穗的身體軟趴趴倒在了草垛中,記憶的最后,是少年垂落的勁瘦腕骨,有細(xì)閃的鏈條在他袖中一閃而過,少年輕漫把玩著指間符紙,抬步朝她走來。

    “好蠢的妖!鄙倌贻p嗤。

    無色無味的香符已經(jīng)在火中燒成灰燼,打從一開始,他就知她不是凡人。

    指間的符紙擲出,隨著少年結(jié)印蓋于長穗額間,草垛上的少女化為一只毛茸蓬松的白色小獸。

    這是……什么東西。

    雪十一動作一頓。

    屈膝蹲到小獸面前,他低眸凝著這團(tuán)毛茸茸的東西,許久之后,才緩慢拿出儲物袋中的畫像,看了眼畫像,再看一眼埋入草垛中的云朵團(tuán)子,他終于確定,眼前這只蠢妖便是道門四處通緝的禍?zhǔn)来笱?br />
    真有意思。

    單手抓起這只軟綿綿的小云朵,雪十一掃過它受傷的爪子,微頓后拍落它腦袋上的雜草枝葉,塞入腕間的手鏈中。

    這只小妖,

    是他的了。

    第93章 擺爛攻略02

    “……”

    長穗又夢到了暮絳雪。

    男人起先是一身白衣,漫著大雪撐傘朝她走來,轉(zhuǎn)瞬又變成搖墜玄衣,在她眼前碎裂成千百片。血腥的紅雪染紅地面,他于血水中重組化生,終是變成紅衣羅剎。

    他問:“兩世失敗結(jié)局,你可有悔?”

    長穗怔怔看著他。

    看到他額間血滴般撕裂的印記,那是她第一世親手打入的雙死殺咒;看到他脖頸手臂上的斷縫紋路,是他第二世為她死無全尸的證明。

    后悔了嗎?

    長穗想,她的每一世都該有悔,慕厭雪的狠話成了真,第二世讓她最為悔徹骨髓。

    【可以自私,但不能忘本,若為了活著便可不擇手段失去本心,又和行尸z走肉有什么區(qū)別!块L穗想起她曾對暮絳雪的告誡。

    多可笑,口口聲聲勸著徒弟放下執(zhí)念,到來頭她這做師尊的反而執(zhí)念深重,面目全非。如今溯回,她竟比天生的惡種還要無情心狠。

    可是,后悔又能怎樣呢,長穗紅著眼睛問他,“難道你還肯給我機會嗎?”

    暮絳雪沒有回答,只是對她很輕很輕地笑了,隨之消散在她眼前。

    “師尊。”

    在長穗清醒前,難得能聽到暮絳雪喚她一聲師尊,聽?wèi)T了他喊穗穗,這聲師尊灌入耳中竟無比陌生,他輕飄飄指引道:“機會……不是一直在你手中嗎?”

    他愿意再給長穗機會,可她,愿意給自己機會嗎?

    什么意思?!

    長穗從夢中驚醒,下意識去摸手腕,然而上面空蕩蕩的已經(jīng)沒有了斬情扣,這是暮絳雪放棄她的證明。

    “燒餅,香噴噴的大燒餅——”

    “客官,剛下鍋的湯面,要來一碗嗎?”

    坊市的喧鬧回蕩在四周,長穗輕動耳朵,還以為自己身置街景。然而眨了眨眼,視線只有一片虛無的白茫,長穗甩了甩腦袋,還以為是自己內(nèi)傷太重出現(xiàn)了幻覺。

    什么情況?!

    再次睜開眼睛,眼前依舊是虛無的白茫。

    它維持著獸身飄在空中,耳邊依稀能聽到小販的吆喝聲,逐漸恢復(fù)昏睡前的記憶……長穗疑惑,她現(xiàn)在不是該在破廟中嗎?

    雨雹,深夜,送她花糕的良善小道士,記憶在她喝花蜜水時戛然而止。隱約憶起少年夾在指間的符紙,長穗后知后覺意識到,她好像被小道士算計了!!

    還真是人心不古,世道澆漓。不過百年時間,這世間的修道者都這般陰險狡詐了嗎!還有沒有王法管束!

    想到自己先前對小道士的夸贊信任,只覺自己愚蠢的可笑,心里霎時又涼又火大,長穗不顧傷勢,匯聚靈力甩動尾巴,朝著四周重重砸去——

    啪。

    頭頂上方裂開一條細(xì)長的縫隙,有光芒涌入,原本隱約的喧鬧變得更為清晰起來。

    “勞煩,湯面一碗!毖┦恍性诮值,停在一處干凈的露天面攤。

    “好嘞!”攤鋪的老板是位憨厚的年輕男人,他熱情招呼著,“客官先找地方坐,湯面馬上出鍋。”

    已過朝食,攤鋪里沒幾個食客,雪十一挑了處僻靜小桌,用帕子擦過桌椅,想到什么,他問:“可有盥洗的地方?”

    老板忙中指了指角落的水池,大著嗓門道:“小店雖然簡陋,但東西絕對干凈,客官請放心!

    雪十一點頭,起身去水池沖洗手帕,袖擺微撩,在他搓洗手指時,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在袖中探出,啪嘰按在他的手背上,“放我出去!”

    聽起來氣鼓鼓的很是憤怒。

    雪十一的動作微停,詫異它竟能破壞封印結(jié)界,不過想想也是,傾道門之力都無法捉住的禍妖,怎可能沒些真本事。

    或許,這只小妖物沒他想象中蠢笨。

    “聽到了嗎!”兇巴巴的聲音更惱了,尖尖的長指甲從肉墊中伸出,威脅性抓在了他的皮肉上。

    低眸,看著小獸開花的爪子,雪十一發(fā)現(xiàn)它白如云朵的小絨毛上還有雜草碎屑,潔疾發(fā)作無視了它的威脅,抓住它軟乎乎的肉墊按入了水中,“另一只,伸出來!

    他這是要幫她洗手?!

    順著裂開的縫隙,白茫茫的虛空顯露出界外的景象,剛好能讓長穗看清外面的情況。她一整只獸愣住,直到爪上的絨毛被涼水打濕,她才想起將爪子收回,惱火道:“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了!”

    因獸身不夠兇猛,長穗在靈洲界時常會被人誤當(dāng)柔軟無害的靈寵,下了塵世,更是多次被凡人當(dāng)阿貓阿狗逗弄,小道士的行為,讓她幻視它被暮絳雪養(yǎng)著的時候。

    她忍不住訓(xùn)斥,“男女授受不親你不知道嗎?”

    “枉你還是修道者,竟如此不顧忌的抓姑娘的手,我同意你碰我了嗎,輕浮浪蕩子!”

    長穗試圖讓他羞愧懼怕,“你知不知道我已經(jīng)成婚了,我有夫君的,他可是有三頭六臂的大魔頭,信不信他將你打成豬頭!

    雪十一手中一空,見她罵罵咧咧沒有再伸爪子的意思,慢條斯理洗凈擦干手指,“你成婚了?”

    他的語氣極淡,不見絲毫畏縮,“不妨召你夫君前來救你,我?guī)湍銈兎蚱迗F(tuán)聚!

    長穗哪還有什么夫君,她那便宜夫君早就被她傷透心氣跑了,真召來死的還指不定是誰。

    被少年反噎,她覺得自己是虧在睡了太久話說不利落,不過輸人不能輸陣仗,所以她只能繼續(xù)放著狠話,“小小年紀(jì)口氣不小,你給我等著!

    雖恢復(fù)不了靈洲界的巔峰狀態(tài),但她現(xiàn)在的修為足以讓那群道士束手無策,更何況是個獨行小道士。

    再給她一些時間。

    靈力消耗太過,長穗被小道士氣的心口疼,悶在結(jié)界里不吭聲了。

    湯面已上桌,對于長穗的耍橫,雪十一也懶得理會。不遠(yuǎn)處傳來食客的交談聲:“這天是真的怪,昨晚下了那么大的雨雹,今兒竟雨過天晴了!

    另一人接著話,“這天氣怪的也不是一兩天了,之前的風(fēng)沙聽說還卷走過牲畜,難道你沒聽說嗎?這是有妖孽作祟!

    “怪不得城里近來多了這么多道士,還有不少人在結(jié)隊抓捕白毛牲畜,說它們是妖孽化身,嚇得我現(xiàn)在見到白毛的貓狗都躲著走!

    “小心些好啊。”老板也隨著交談,“現(xiàn)在世道不太平,城里總有妖孽作亂害人,也幸得有道長們捉妖除掉煞,不然真不知該咋過活了。”

    長穗豎起耳朵聽,云里霧里心中堆滿疑惑。

    她記得她沉眠時,北涼與南榮已經(jīng)止戰(zhàn)談和,怎么又會不太平?靈力枯竭的凡世又如何妖魔橫行,在她沉睡期間,塵世是發(fā)生了什么變故嗎?

    長穗總算知道,為何凡世會多了這么多捉妖術(shù)士了。

    “喂!遍L穗打算同少年打聽些情況。

    雪十一垂眸攪著碗中素面,像是聽不到她的聲音。這時,老板端著一碟熱騰騰的包子送上,雪十一顰眉,“我沒點包子!

    “不是不是,這是送給客官的!崩习宓拿嫒蓣詈,不好意思道:“前些天我媳婦險些被風(fēng)沙卷走,幸有道長路過相護(hù),打從那天起,來我攤上喝面的道長,都會免費送些吃食。”

    “這包子是我媳婦親手蒸的,小道長不要嫌棄就好。”

    雪十一明了,因不愿多話推辭,點頭道謝收下了。

    攤上的湯面鮮香,這一整條街都是賣吃食的,隔壁似乎就是糕點鋪子。甜膩的香氣飄入,勾的長穗在虛空里接連翻身,忍不住又喊了他一聲:“小道士!

    依舊沒人搭理她。

    長穗還從未被人這般無視過,雖氣也知身處劣勢沒有談判的資格,所以她放棄同他打聽,轉(zhuǎn)而弱下聲音,“……我餓了!

    總歸現(xiàn)在也出不去,見少年沒有傷她的意圖,長穗打算先示弱休養(yǎng)。

    “小道士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遲遲無人應(yīng)答,她忍不住催促,“我真的很餓,你是想餓死我嗎?”

    嗒。

    有什么東西從裂縫中掉入,長穗伸爪去接,竟是個冒著熱氣的包子。

    看來這小道士的本性也沒那么壞,長穗打算探探他的底線,也好計劃下一步的出逃,于是她開始胡攪蠻纏,“我要吃花糕!”

    人又不理她了,長穗只能降低要求,“那你給我找些花草也行!

    她需要借此修補靈力。

    毫無意外,依舊無人理會。

    “算了!遍L穗現(xiàn)在既不是一國國師,也不是什么尊貴公主,沒了虛名掛身反而輕松自在,不必天天顧及臉面身份。

    小道士給她的是肉包,哪怕已經(jīng)時隔很久,她那一身蠱毒早已消解,但依舊食不下葷腥。咬了兩口包子,她看著白面中的肉餡思緒發(fā)飄,很難不想起那個害她忌肉戒葷的罪魁禍?zhǔn)住?br />
    她悶悶出聲:“我討厭吃肉。”

    低落的聲線飄散在四周,再也不會有人逼迫或是哄她吃下。

    雪十一已經(jīng)住入客棧。

    不算太大的簡素客房開在三樓,隨著門窗緊閉,隔絕了街道上的吵鬧,很是安靜。聽到小妖物哀哀愁苦的抱怨,雪十一隨手將佩劍丟到桌案,不知出于何用意嘲了句:“要求這么多,不如喚你夫君前來伺候!

    “……”心口的窒疼一掃而空,長穗恨不能鉆出去撕了小道士的嘴。

    “……”

    長穗不知小道士是用什么法器困住了她,身處其中莫名讓她覺得熟悉。

    自認(rèn)并不是多話健談之人,若不是想從小道士嘴中套出些有用信息,長穗也不會裝弱示好老實聽話,誰知一整天了,她從小道士嘴里撬不出一個字,一開口還往她心窩子里扎,長穗被他氣的牙癢胸悶渾身難受,顧不上養(yǎng)精蓄銳了。

    她要離開這里,現(xiàn)在就要跑。

    深夜,長穗積攢了整日的靈力無聲炸裂,將原本的細(xì)小縫隙炸開巨大洞口,足以讓它鉆出。

    “成了!”忍住心口漫上的腥甜感,長穗先是探出兩只爪,又悄悄鉆出腦袋,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是在小道士的袖口中。

    房中漆黑無光,靜悄悄的沒有聲音,雪白的小獸大半身子被袖袍包裹,它的腦袋枕在小道士的手背上,一時也看不清他掛在腕上的是什么法器,屏住呼吸悄悄抬頭。

    本以為小道士是在睡覺,不然也不會給她機會逃脫,然而一抬腦袋,在黑暗中竟對上一雙黝黑冷淡的瞳眸,長穗驚得毛發(fā)炸開,“你怎么醒著?!”

    雪十一靠坐在榻上,緩緩抬起被長穗扒著的手腕,語調(diào)平緩,“你說呢?”

    小妖物確實有些本事。

    這么強大的封印法器,竟被它毀壞的悄無聲息,若非手鏈?zhǔn)琴N身佩戴,若非它這一身絨毛蹭到了他的皮膚使他驚醒,興許真要被它逃掉了。

    “本事不小。”雪十一掐住了它的脖子。

    長穗也不是好欺負(fù)的,甩動大尾巴用力劈向他,張開滿口利牙咬上他的手腕。趁機甩開小道士的手,它朝著窗口撞去,不等躍出,就被小道士追來拽住尾巴。

    “回來!”他的聲音冷下,白皙的手指抓入它的尾根,激得長穗渾身抖了幾抖四爪踢踹。

    那是它獸態(tài)最敏感的部位,除了暮絳雪還無人碰過,長穗是真的有些火了,匯聚靈力再次擊向他,惡狠狠一腳踩在他的臉上,“再敢追我,我真對你不客氣了!”

    長穗甩開他,猛地躥入夜空。

    這是一座長穗從未來過的城鎮(zhèn),入夜后,街上空無一人,就連燈籠都沒幾盞,家家戶戶閉門不出,整個城鎮(zhèn)安靜的聽不到一聲狗叫。

    長穗向來方向感不好,又因被人追捕,更是失了方向四周亂逃。輕盈的靈體踩上磚瓦不留聲音,它軟白的毛發(fā)在月光下泛著粼粼光澤,高揚的大尾巴像綻開的靈花。

    “那是什么東西?”

    過路的道士們被高閣上的白光晃了眼。

    幾人人手一張禍妖畫像,激動地結(jié)印發(fā)出信號,“我看到禍?zhǔn)来笱耍覀兌伎吹降準(zhǔn)来笱!它就在永泉?zhèn),速來……大家速來圍殺!”

    啪——

    煙花信號在高空炸開。

    看到下方奔來的道士,長穗暗道不好,折身鉆入一處黑暗狹窄的胡同中,落地為人。雖獸態(tài)更為靈活易逃,但她的靈體已被打成妖邪,貿(mào)然奔逃只會引來更多人的圍捕。

    長穗整了整身上的衣裙,剛從胡同中鉆出,一柄長劍橫出阻攔,少年衣擺揚動,臉上的銀白面具泛著冷冽光澤,先于其他道士追上了她。

    “你以為,你逃得掉嗎。”顯然,長穗的逃跑也惹怒了他。

    少年周身靈光肆意,一手控劍一手捏著符紙,太過激烈的打斗只會招來更多人,所以他準(zhǔn)備速戰(zhàn)速決,直接用混著血的強大符術(shù)擊向長穗的面門。

    長穗被靈劍阻攔避無可避,也沒想過抵抗,任由那張符紙拍在了她的額頭。

    風(fēng)起,吹卷街道上的沙塵,遠(yuǎn)方有飛鳥振翅撲騰而起。風(fēng)停,長穗抓下臉上的符紙,細(xì)細(xì)看了番道:“還以為你要使些誅邪滅祟的殺咒,這么大的陣仗竟只是想鎮(zhèn)住我?”

    長穗眨了眨眼睛,“你不想殺我嗎?”

    若是其他道士,必然會是各種殺咒攻擊術(shù)法。倒不是說少年的靈術(shù)太差,相反,他使出的是高階鎮(zhèn)妖符,這種需巨大靈力操控的術(shù)法,多的是老道士承不住,可惜的是,長穗不是妖,這種純粹的鎮(zhèn)妖術(shù)法鎮(zhèn)不住她,只會讓她癢痛。

    雪十一顯然也意識到了這點,微微瞇起眼睛,“你究竟是什么東西。”

    長穗揉了揉被灼紅的額頭,不滿道:“你才是東西!

    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她與少年萍水相逢,也沒打算同他過多解釋,將無用的符紙又拋擲給他,她轉(zhuǎn)身就要離開,又被少年拽住手臂,“放開我。”

    她不明白,少年為何執(zhí)著于抓她。

    被糾纏煩了,她聚靈將人擊退,兩人不可避免又纏打起來,就在這時,又一陣夜風(fēng)刮來,陰寒的風(fēng)中漫著濃厚血氣,兩人的動作同時停住,皆知這是真正的妖風(fēng)。

    有危險的東西過來了。

    嘩——

    憑空出現(xiàn)一只黑手,席卷著妖魔之氣朝著長穗抓來,熟悉的威壓直逼面門,在那一瞬間,長穗似陷入了被摧毀覆滅的靈洲界。

    這是什么東西?為什么會讓她感受到暮絳雪的力量,是……暮絳雪來殺她了嗎?

    長穗僵立在原地,即將被魔手扼住脖頸時,一柄寒光凜冽的長劍攔擋在她面前,替她擋下魔物的攻擊。

    “走!毖┦伙w身越到長穗身前,用靈術(shù)將她拉離至身后。

    長穗蹌踉了兩步,沒想到少年會救她,所以當(dāng)魔物震碎了他的劍,將他卷入黑霧中時,長穗想也不想追了上去。小道士是為了救她而被抓,她不能眼看著他為她而死。

    “啊——”一聲聲凄厲的慘叫傳出,正是黑霧消失的方向。

    長穗心中一慌,生怕小道士出了事,不管不顧化為了獸身追捕。越是逼近,血氣越重,等她追至一處空曠地,只見血流成河,橫七豎八倒著數(shù)十道士裝扮的人,黑霧已經(jīng)消失無蹤。

    長穗雙腿一軟,化成人身急忙奔過去,“小道士!”

    地上的人都已被抽干養(yǎng)分魂靈,化為一具具枯瘦干尸,認(rèn)不出原有的模樣。眼前的場景,像極了長穗初醒時在山林遇到的情況,她無措站在尸體中,聽到有腳步聲追來,“師兄,在這邊!”

    ……又有道士追來了。

    若再讓他們看到她,她就真洗不清妖魔嫌疑了。長穗匆匆掃過四周,正尋找著躲藏之地,一只手將她攔腰抱住,拉入窄小黑暗的胡同中。

    第94章 擺爛攻略03

    是誰?!

    剛經(jīng)歷了一場打斗,長穗的身體還處在迎戰(zhàn)狀態(tài),突兀的攔腰摟抱讓她受驚,下意識反抓回?fù)簟?br />
    長穗的手指抓到那人面門,觸摸到了冷硬面具,硬生生吃了她一擊,黑暗中傳來低弱悶哼,那人沒有回?fù),而是收攏手臂勒緊她的腰身,與她貼的更為緊密。

    “別動!钡蛦〉木孀灶^頂傳出,似是不放心,又用染血的手捂住她的口鼻。

    ……他沒有死。

    聽出是小道士的聲音,長穗緊繃的身體放松,總算沒有再掙扎攻擊。

    外面的道士已經(jīng)追至此地,他們穿著不同宗派的道服,有二十人之上。長穗隱在暗處,看到他們身上佩戴的雜七雜八法器,慶幸自己躲了起來,不然被這么多人追堵,又要是場惡戰(zhàn)。

    “!”大抵是滿地的尸體太過驚駭,有人驚呼出聲。

    一名老道人通過尸體衣服認(rèn)出了自家徒弟,大受刺激愴哭跪地。死者共有十一人,皆是剛剛追捕過長穗的道士,他們與山林的道士死法相同,明顯是死于同一妖魔之手。

    “又是那只禍妖!”其他人也認(rèn)出了枉死同門,憤恨道:“我定要殺了它為師兄報仇!”

    也人已經(jīng)心生畏懼,忍不住勸,“那妖魔殘暴強悍,我們根本不是它的對手,道友切莫再沖動行事!

    “那要怎么辦,難道就任由它繼續(xù)殘害生靈嗎!”

    砰——

    積恨難消,又遲遲抓不到禍亂人世的妖邪,氣急的年輕道士抽出腰間畫像,用力砸到地上。畫卷滾了幾滾,滾到長穗與雪十一藏身的胡同口,由兩側(cè)展開露出完整畫卷。

    因距離太近,長穗看清了卷軸上的畫,似貓非虎白毛大尾巴,長長的尖耳下是幽碧纏花法印。若只是這些,這幅畫便與長穗的獸身有個五分相像,偏偏作畫者非要給它加上滿嘴獠牙豎血瞳,柔順的毛皮故意畫的雜亂臟污,四爪尖銳如白骨。

    ……說有一分相像,都是難為長穗了。

    看著畫像上血紅的“禍?zhǔn)姥啊彼膫大字,長穗心中又委屈又生氣,不免發(fā)出細(xì)小的悶氣,被少年完好攏入掌心。

    感受到噴灑在掌中的熱氣,雪十一垂眸掃向她,輕抬指腹警告性按了按她的臉頰,沒想到觸感比他想象中還要細(xì)膩柔軟。

    “我該怎么辦,該怎么辦。“。!”年輕道士還在發(fā)瘋。

    砸了畫像還不夠,蠻牛似又沖了過來,對著畫中的“妖邪”連踩帶踹,這一舉動難免驚嚇到躲藏的二人,一個睜大眼睛后縮,一個側(cè)身把人往懷中壓。

    此時,他們距離發(fā)瘋的道士不足三步距離,只是他們藏身的地方是個黑暗拐角,那人又是背對著他們踢打,所以并未注意到胡同里藏了人。

    “啊——啊——”年輕道士當(dāng)真是受了刺激,踩臟了畫又拿起來撕,碎片散落一地,有幾片悠悠飄到長穗腳下。

    興許是怕長穗憋不住,少年捂在她口鼻的手更緊密了些,不知該說他的手掌大還是長穗的臉太小,總歸長穗被他捂得密密實實,發(fā)不出絲毫聲音。

    明明看著是清瘦少年,沒想到貼在一起后,長穗才發(fā)現(xiàn)自己矮了對方一頭。少年幾乎將她整個嵌入懷中,一手捂在她的臉一手桎梏在她的腰身,修長的手臂緊繃用力,兩人近到長穗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就噴灑在她的脖間……有些癢。

    長穗快被小道士捂死了。

    帶著涼意的春夜里,她已經(jīng)被悶出一身密汗,剛剛逃竄同人打這么久她都沒覺得累,這會兒卻覺得萬分煎熬。好在,發(fā)瘋的道士很快被人拉走,他們沒有撿回地面撕毀的畫卷,好言相勸將人帶走,又留幾人收尸善后。

    一等他們離開,長穗最先扒開少年的手掌喘氣,她大口呼吸著新鮮空氣,軟著身體道:“……總算走了。”

    為避免引起百姓恐慌,地面的血水也被他們用靈術(shù)清掃過,此地空曠再無一具尸體。長穗從胡同中走出,本以為少年會隨她一起出來,然而長穗聽到的只有一聲悶響,回頭發(fā)現(xiàn)人直直朝著地面倒去。

    “你怎么了?!”長穗被嚇了一跳,急忙回去扶人。

    因長穗剛剛的攻擊,少年臉上的面具碎裂,早已掉落在地。長穗將人從黑胡同拖出,借著月光,看清少年蒼白染血的面容,僅只是一個模糊側(cè)顏,便讓長穗愣住原地。

    這張臉……

    他是……

    “你……”手指脫力,隨著長穗的放手,少年摔跪在地。

    他還沒有徹底失去意識,隨著這一摔更是清醒了三分,捂住受傷的肩胛,他靠墻而坐又咳出幾口血沫,無所謂用手背拭去,“你可以逃。”

    雪十一清冷的聲線沒有起伏,“或是殺了我!

    長穗看著他,死死盯著他這張臉。

    這張臉已經(jīng)貫穿了幾世沉浮,早已刻入長穗的血肉靈魂。他的眉心依舊留有那道撕裂魂靈的血色印記,無論他如何轉(zhuǎn)世化生都無法抹去,長穗的眼眶漫上濕意,怔怔喊出那個名字:“慕厭雪……”

    可是,慕厭雪早就死了。

    對上少年漠然無波的黑瞳,長穗想,另一個名字也沒有喚出的必要了,暮絳雪不會用這么平靜冷漠的目光凝著她,他現(xiàn)在也不是暮絳雪。

    那么,他是誰呢?

    長穗蹲到他面前,裙擺鋪地看起來小小一團(tuán),小心翼翼詢問:“你……叫什么名字?”

    雪十一回視她,對上少女圓睜清澈的眼瞳,若他沒有眼花的話,少女瞳中濕透的水霧是淚。

    她為什么要哭。

    雪十一垂了垂睫,原本不想理會,但在沉默須臾后,還是吐出了兩個字:“沒有。”

    “沒有?”長穗隨著他重復(fù),模樣有些呆,他怎么可能沒有名字呢?

    看出少女的疑惑,雪十一輕牽唇角,忍著傷痛又多解釋了句:“老道說我與雪有緣,在道門排行十一!

    所以真要尋個名稱代號,那便叫雪十一。

    “雪、十、一!遍L穗再次重復(fù),幾個字念得又輕又慢,像是在字中品味什么。很快,她彎睫笑了起來,湊近他喊出他的名字,“雪十一,我叫長穗,你也可以叫我穗穗。”

    她說:雪十一,很高興再次遇見了你。

    慕厭雪沒有死。

    暮絳雪沒有放棄她。

    原來她的第三次機會,早在她蘇醒時,就已來到她的身邊。

    “……”

    雪十一傷得太重,不等回到客棧,便昏死在路邊。

    少年看著瘦長,沒想到死沉,失去意識朝著長穗壓來時,沉重如山遮天蔽日,險些將沒有防備的她撲倒在地。好在長穗早已脫離第二世的凡胎,趁著天還未亮,變大獸身將人馱了回去,這還是她自化形以來,第一次讓人坐在她身上,就連桓凌都沒這待遇。

    雪十一昏昏沉沉中,只感覺自己像是墜入了綿團(tuán)中,臉頰脖頸枕著的是軟白絨羽,軟到他忍不住抬手去抓。

    “嘶……別揪我!”長穗在街道上疾馳,精神高度警惕,生怕再遇上那群難纏道士。

    被雪十一抓痛了,她沖著背上呲了呲牙,“別把你的血弄到我身上,聽到了沒有!”

    雪十一發(fā)不出聲音,就連長穗的聲音也聽不真切。他只知道自己在綿軟中顛簸了很久,被人用力抬丟到了平地上,感受到衣襟的扯散,他顰眉按住,說不出話也睜不開眼睛,就只能用動作表達(dá)自己的抗拒。

    看著他死死揪扯著衣襟,任由傷口流血也不撒手,長穗無言了。

    ……她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向來只有她的衣裳被扯,她還是第一次主動扯徒弟的衣裳,而且是出于為他療傷的好意,沒想到會得來他如此強烈的抗拒。

    他這一世走的什么路子?純良禁欲?正派道修?潔身自好?還是看一眼身體就要以身相許?

    長穗看不懂他。吃了幾世的悶虧,她也不敢再輕信他的表象了。

    半天從他手中拽不出衣服,長穗都要懷疑他是假暈了,她開始回憶暮絳雪曾經(jīng)是怎么對她的,扣住下巴?按住后頸瘋癲索吻?!

    看著少年蒼□□致的年輕面容,長穗做不出這種無恥混賬事,別開了面容。

    垂下腦袋,她開始狠掐雪十一的手背,誰知她越掐少年抓得越緊,羽睫掀動還有被她掐醒的意思,長穗被他激起了勝負(fù)欲,蹭的站起身,“你以為我要對你做什么!”

    她瞪著榻上昏迷不醒的少年,放著狠話,“今天你這衣服,我脫定了。 

    雙手結(jié)印,長穗直接用靈術(shù)剪爛了他那身染血道服,想起暮絳雪曾經(jīng)對她的欺辱,新仇舊恨難免都算在雪十一的頭上,將他死抓不放的衣服剪的稀爛。

    看著少年無衣可抓,緩緩垂下的手臂,長穗感覺自己出了一口惡氣,“你也能有今天……”

    破碎的衣袍灑落在榻下,露出少年血肉模糊的肩胛,應(yīng)當(dāng)是被魔物的利爪貫穿所致,若非少年擋在她的身前,被利爪貫穿的興許就是她了……長穗顰起眉頭,看到他身上還有幾道抓傷術(shù)法攻擊,傷口往外滲著烏血魔氣,顯然還中了毒。

    受了這么重的傷,還能拖著她在胡同躲這么久,真是難為他了。

    長穗用靈術(shù)罩住他的傷口,探了又探,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竟真的是……”長穗不敢置信。

    她先前的感覺沒有出錯,那黑霧中確實凝聚了暮絳雪本體的力量,這不是簡單的魔氣,而是源于上古的原始陰煞之氣。當(dāng)初桓凌被暮絳雪重傷,傷口處溢出的便是陰煞之氣,只是,如今他們是在凡世,暮絳雪化生的雪十一就在她面前,黑霧中怎么會有暮絳雪的本體之力?!

    長穗隱約記起,在第一世她幫女帝抵御石怪時,也看到了陰煞之力。

    有什么念頭一閃而過,快到長穗抓不住,心中有太多的疑問難以解釋,而能解釋這一切的人,至今昏迷不醒。

    雪十一會知道緣由嗎?

    當(dāng)時黑霧消失的速度太快,長穗并不知雪十一被黑霧掠走后,發(fā)生了何事,更不知他有沒有目睹黑霧殺害十一名道士的過程,一切只能等他醒來再問。

    如此嚴(yán)重的傷勢,只能通過靈力灌注療傷,長穗自己還受著內(nèi)傷,一次性給不了他太多靈力,只能先幫他祛除身上的魔氣污染。

    這一世的他依舊百毒不侵,也算給了長穗少許安慰。長穗湊近,發(fā)現(xiàn)他的脖頸處有一圈細(xì)紅血線,不像陳年舊疤,倒與他額心的血印相似,她忍不住抬手摸上去,這是……

    過往的記憶一幕幕閃過,最終停留在漠北城門,長穗找到了答案。

    心中酸澀難忍,她試圖用靈術(shù)為他消抹這道前世疤痕,然而抹了一遍又一遍,血線依舊同他額心的印記一樣紅,明顯顯提醒著她,他前世遭受了什么。

    罷了。

    長穗再次凝聚靈力,為他醫(yī)治身上的新傷,興許是動用的靈力太多,長穗丹田虛空頭暈?zāi)垦,強撐著幫他肩胛處的傷止完血,才一頭栽倒昏過去。

    期間,雪十一醒過一次。

    身上淺顯的傷痕都已被治愈,就連貫穿在肩胛的抓傷也凝血包扎過,他的一只手熱一只手涼,熱的那只,是被迫與人十指相扣握悶熱的,雪十一吃力掀著眼睫,看到倒在身旁的少女睡得很沉,她濃密的烏發(fā)不知因何蓬亂翹起,讓人忍不住想要下壓幫她理順……

    為什么沒有逃。

    為什么沒有殺他,反而還將他救了回來。

    難道她不知道,捉妖術(shù)士與妖邪勢不兩立嗎。

    雪十一眼皮發(fā)沉,最后腦海中全是少女笑瞇瞇靠近他的模樣,她說……她叫什么來著?

    當(dāng)雪十一再度清醒時,窗外天光大亮,溫暖的光線透過窗縫灑在桌椅地板,窄小的簡素客房一眼就能望到盡頭……長穗消失了。

    支起手臂,雪十一吃力從榻上坐起身,再次環(huán)顧房間,確認(rèn)了房中只有他一人,小妖物不見了。

    她確實該逃。

    雪十一想,若她不逃的話,就算她救了他,他醒來也不會放過她。

    忍不住低咳出聲,若不是身上的傷口被包扎的太過精細(xì),他都要懷疑昨晚半夢半醒看到的是幻覺。想到那顆毛茸蓬松的腦袋,雪十一薄唇緊抿,早知在看到她趴在他榻前睡覺時,就該收了她禁錮在手鏈中。

    “客官,要為您備上早膳嗎?”店小二敲響房門。

    雪十一試圖起身,奈何肩胛處的傷太重,一動就疼白了臉色?粗鴱募啿贾袧B出的血漬,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上身沒了衣物,閉了閉眸打發(fā)走了人。

    小妖物剪碎了他的道服。

    他的儲物袋也被翻亂了。

    臨走前,她還偷走了他的錢袋。

    看著手背上青紫的掐痕,雪十一瞳眸微瞇,蒼白的側(cè)顏隱現(xiàn)肅殺之氣。

    “你他媽的看什么看,沒見過兩口子親熱嗎,再看小心你那倆眼珠子!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老子看你,光天化日都不嫌害臊,昨晚就是你們睡老子隔壁吧,吵得老子一晚上沒睡著覺!”

    廊外傳來聒噪的吵嚷聲,有人開門看戲,有人勸架拉扯,不知哪方先起了頭,兩方直接在廊上打了起來,似乎還誤傷了看戲之人。

    “哎呦,兩位爺別打了!钡晷《驼乒衽苌蟻砝堋

    雪十一的房門被重重砸了兩下,險些被打架的人撞開,他闔眸靠坐在榻上,對于外面的吵鬧充耳不聞,實在煩得不行,抬指間地面的碎衣突起,直直朝著門外涌去。

    “兩位大哥,衙役要來了!币坏朗煜さ穆曇繇懫。

    羽睫輕顫,碎衣滯住的同時,廊外人群紛紛四散,隨之響起的是推門聲。

    吱——

    老舊的木門發(fā)出刺耳聲音,長穗抱著包裹邁步而入,迎接她的是空中四散的碎衣,隨著她關(guān)門的動作,簌簌掉落,撒了滿滿一地。

    這是什么情況?

    長穗疑惑看向床榻,對上少年陰冷黢黑的瞳眸,無視了他的冷臉,“你在……做什么?”

    雪十一冷冷凝著她,少年特有的磁啞嗓音凌凌如泉水,“你去哪兒了!

    長穗對他晃了晃手中的包裹,“你的衣服不能穿了,我去幫你買了件新衣,順便去買了些吃食。”

    長穗身上沒有銀票,唯一值錢的珠釵也抵了出去,只能拿他的錢袋去買。在凡塵的前兩世,她從未獨自出門逛過街,新奇之下不免逛久了一些,只是手中的錢袋里實在沒幾錠碎銀,只夠她買新衣和幾塊花糕。

    “快換上吧!遍L穗將新衣遞給他。

    明明昏睡時死抓著衣服不肯讓她脫,這會兒卻裸著上身不用薄被遮掩。少年模樣的他體型并不比成年體瘦小,骨感分明的鎖骨下包裹著紗布,腰線精瘦流暢,滿滿都是力量感。盡管這具身體長穗早就看過數(shù)次,還是快速移開了目光。

    她又把衣服往他眼前遞了遞,催促他穿上衣服。

    看著她抓著手中的玄墨緞料,雪十一沒接,而是攥住了她細(xì)瘦的手腕,“你損毀了我的宗服!

    “看了我的身子!

    “花光了我的錢。”少年的嗓音極冷,一一列舉著長穗的罪狀。

    長穗愣在原地,活這么久還是第一次被徒弟指責(zé),沒有防備,她被他扯得一個蹌踉,前撲趴在了他的腿上。

    “我只是……”長穗試圖爬起來,不等解釋,就被少年掐住臉頰。沉眠百年的身體復(fù)原康健,隨著少年掐起的動作嘟出兩塊軟肉,長穗的瞳眸睜的又圓又驚,“你……”

    雪十一傾身靠近她,打斷她模糊不清的解釋,極為霸道的宣判,“還不起,你來抵債。”

    總之,她是走不了了。

    第95章 擺爛攻略04

    “……”

    長穗又被雪十一關(guān)了起來。

    昨晚幫他療傷時她才知道,他用來禁錮她的法器是竟是斬情扣。被老道人搶走的手鏈,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竟戴回了原主人手中,細(xì)細(xì)一條銀鏈懸掛在他的腕間,其上的冰花純透無暇,依如長穗最后一次見它。

    只是……斬情扣是如何到的他手中?雪十一知道這是什么嗎?

    想到那位神秘的老道長,長穗總覺得事情超出了控制,這場角逐之戰(zhàn)不再獨屬于他們,興許也超脫了暮絳雪的掌控。

    長穗不喜歡這種蒙在鼓里的感覺,心中有惑便想著解答,被關(guān)在斬情扣中,她試探性追問了幾個問題,得來的是雪十一的冷漠無言。

    這一世的他,性子還挺冷。

    長穗也并不是上桿著追求的人,盡管她不再擺出師尊的威嚴(yán)架子,但骨子里還是認(rèn)定她為師他為徒,一日為師終身為師,哪怕他們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變了質(zhì),她也是要臉面尊嚴(yán)的。

    兩人就這么耗了兩日,誰也沒搭理誰。

    長穗不是破不了斬情扣,純粹是不知該如何對待雪十一,故意躲著不愿出來。不算靈洲界的禍患,這是他們糾纏的第三世,先前兩世讓長穗吃夠了苦頭,也看穿了一些事,靈臺清明眼前豁然開朗,輕松了,也不輕松。

    這一世,暮絳雪沒有出現(xiàn),也沒有對她下達(dá)什么任務(wù)約定。

    長穗最開始也是疑惑的,直到她又夢到了慕厭雪,玄色男人被禁錮在鎖鏈中,深深凝著她問:“如果我換種方式來愛你,你會接受我嗎?”

    她會接受他嗎?

    長穗沉默看著自己的十根手指,低低輕喃,“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嗎……”

    她當(dāng)時回答他的不是不會,而是太晚了,那么重來一世,還算晚嗎?

    輕輕劃開斬情扣內(nèi)的結(jié)界,長穗看著靠坐在榻上休養(yǎng)的少年,心里一遍遍告訴自己罷了。

    那么偏執(zhí)無畏的慕厭雪都肯為她罷了,她也該還他一次罷了,無論這一世的雪十一還會不會愛她、會以怎樣的方式愛她,她都罷了,不抗拒了,隨便他去怎么折騰罷。

    魔障住長穗的執(zhí)念已經(jīng)散去,這一世的她,該幫助暮絳雪來度化執(zhí)念了。

    不阻礙不鼓勵不拒絕,這一世,無論雪十一心求是何,長穗都愿任他而為。她也想知道,暮絳雪一世又一世的執(zhí)念,究竟能不能成真.

    雪十一沒有穿她買回來的新衣。

    他的儲物袋中,有換洗的干凈宗服,灰藍(lán)洗白的袍服素雅簡單,很不符合暮絳雪張揚艷貴的性情。穿戴齊整后,雪十一拿出干癟的錢袋,倒拎輕甩,從中滾落出來幾枚銅板,這是他身上僅剩的錢財。

    “為什么要退房?”眼看著雪十一走出客棧,長穗憋不住提醒:“你的傷還未好!

    雪十一總算搭理她,只回了淡漠兩字:“沒錢。”

    不是他不想住客棧,而是他沒錢,住不起客棧了。就這幾個銅板,連吃飯都成了問題。

    長穗覺得,雪十一是在怨怪她。

    雖活了幾世,但她對錢財一直沒什么概念,她也沒想過這一世他會窮困潦倒到這個地步,就算是做人師尊,也不該不經(jīng)同意花光徒弟的錢,長穗反思后理虧,決定把錢還給他。

    “你且等著。”雪十一走到偏僻無人的地方時,長穗打破斬情扣的結(jié)界,從里面出來了。

    休養(yǎng)了幾日,她的傷勢也有了好轉(zhuǎn),化成人身就要往人群里鉆,被雪十一一把扯回,“你又要去哪兒!

    聽著少年不太高興的聲音,長穗的語氣也不太好,“去賺錢,把花掉的銀子還給你!

    雪十一越發(fā)不高興道:“你老老實實待在我身邊,不用你還。”

    “怎么不用還,你現(xiàn)在不都吃不起無處住了嗎?”長穗實在看不得他這張冷臉,直白道:“你不搭理我不就是氣我花光了你的錢嗎?我還給你就是!

    她說著就要走,卻被少年死死攥住手腕,“我說了,不用你還!

    亮眼的綠裙與樸素道袍糾纏在一起,兩人當(dāng)街拉扯難免引人注意,已經(jīng)有不少過路人投來戲謔的目光。長穗讀不懂雪十一的心思,望向他的目光滿滿都是不解,她還想說些什么,被雪十一冷著臉往角落拉,“隨我來。”

    兩人走到僻靜無人的小胡同,長穗剛停下腳步,便感覺手腕一緊,一條無形的金光鎖鏈纏在了她的腕間,鎖鏈的另一頭牽在少年修長的指中。

    “你這是什么意思?”長穗愣了下,有些惱火道:“我都說了我不是妖,你們口中的禍?zhǔn)姥耙膊皇俏遥翘炷悴皇嵌伎吹搅藛!?br />
    為何還要鎖住她!

    少年平靜解釋:“知道你不是妖,這也不是鎖妖鏈!

    栓在長穗身上的不是捉妖法器,而是雪十一自己琢磨煉制的縛繩,它會隨著縛主的身形變化而收縮,無論是人是妖或者旁的什么,只要被它縛住,便難以掙脫逃離。

    長穗試探著扯了扯,發(fā)現(xiàn)這東西還會吸收靈力,就算是她,短時間內(nèi)也難以掙脫。長穗心情難免復(fù)雜,她不得不承認(rèn),她這徒弟在各個方面都極有天賦,只是從不用在正途。

    “身為修道者,你不把心思放在捉妖除害,何故煉制此等陰損法器?”長穗忍不住擺出師尊的架勢,若雪十一是為了捉妖煉制法器,沒道理加固這么多禁制,復(fù)雜麻煩且不提,還很容易誤傷非妖靈物。

    雪十一眸色沉下。

    隨著手指收力,縛繩突?s短拉近了兩端距離,長穗被迫撲向少年。

    額頭撞到了堅硬胸膛,她被泛涼的手指扣住后頸,雪十一強行抬起她的下巴,覆面間語氣滿滿都是輕漫,“你管我?”

    一只非人非妖的靈物,有什么資格教訓(xùn)他。

    她現(xiàn)在也算不得他師尊了。

    長穗被他噎到,哪怕知道雪十一沒有前世記憶,也被他不屑的態(tài)度激到了,“我看你就是惱羞成怒,心虛理虧!

    “好,我不管你!遍L穗扯著腕間縛繩,“你把它解開放我離開,我走就是了!

    雪十一冷聲:“你不能走。”

    “我為何不能走?”他剛剛都親口承認(rèn),她不是妖了。

    見少年沉默著又不吭聲,長穗脾氣上來推了他一把,很是嚴(yán)厲的訓(xùn)斥:“你給我說話!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很不尊重人。”

    從哪里學(xué)來不理人的壞毛病。

    雪十一被她推的往后撤了一步,背抵在狹窄的墻壁上,他抬了抬眼,大抵也被長穗逼問煩了,一把掐住她喋喋不休的嘴巴,語氣又淡又戾,“你是我抓回來的,歸屬我,有問題?”

    對上少年黢黑發(fā)狠的眼瞳,長穗緩緩?fù)V箳暝,整個人像是被他的話嚇呆了。

    她就知道……就知道暮絳雪化生的少年,哪怕是道修也不會是什么溫良善茬,她險些又被他騙到。

    “我問你,有問題嗎?”少年掐著她軟嘟嘟的臉頰,語氣里滿滿都是威脅。

    直到長穗搖頭,他才松手讓長穗說話,長穗的臉頰都被他掐紅了,不自知的往后躲了兩步,倒不是被他嚇到了,而是心中對他忽然強勢崩裂的行為有了猜測。

    “你……”長穗有些難以啟齒。

    見雪十一重新望來,她咳了聲,不太自在的試探,“你不會是……喜歡上我了吧?”

    不然她好端端一個自由身的靈物,怎么被他錯抓了就成他的了?結(jié)合他先后的反差,再加上他前兩世對她莫名的深愛,長穗只能想到這個理由。

    這下?lián)Q雪十一被她的話怔住了。

    微微瞇瞳,在短短剎那里,他的眼底涌現(xiàn)太多情緒,又轉(zhuǎn)瞬被黑色的海焰撲熄澆平。他緩緩側(cè)目,平靜與長穗對視著,就連語調(diào)也恢復(fù)了先前的冷淡,“你在說什么。”

    “人妖不兩立,你是當(dāng)真不怕死!蹦呐麻L穗是靈物,但在大部分人眼中,非人即妖邪。

    所以說,他不可能喜歡她,更不能娶她。

    “如此,甚好!遍L穗舒出口氣。

    心中說不出是慶幸還是什么,她牽起唇角笑了笑,心不在焉道:“那你記牢你說過的話!

    “雪十一,不要喜歡我!

    暮絳雪,不要再喜歡她了。

    他們的孽緣就終結(jié)在這一世,也挺好。

    “……”

    長穗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惹到他了,自這句話后,她得來雪十一數(shù)個時辰的冷臉。長穗樂觀想著,興許這一世他生性不愛笑,就喜歡冷著臉。

    她不喜歡,不看他就是了。

    短時間解不開腕上的縛繩,長穗心態(tài)放平也懶得去解,任由雪十一折騰。她陪著他在街上游蕩,縛繩雖無形透明,但因雪十一過分的收縮,她只能與他肩膀貼著肩膀并行,稍稍走慢兩步,就會被拽的蹌踉閃送回少年身旁。

    明明年歲都小了,怎么看起來比前兩世還霸道。

    “怎么了?”心思游蕩間,身旁的人停了腳步,長穗只能隨著他停下,發(fā)現(xiàn)他們走到了一處貼滿奇怪布告的石玉墻。

    并非是府衙前的公告欄,長穗瞥了眼不遠(yuǎn)處的高門建筑,看到匾額上寫著“道門”二字,疑惑發(fā)問:“那是什么地步?”

    雪十一一目十行,搜索著有用信息,他心中有郁,原本是不想理會長穗的,不過考慮到她身份的特殊性,還是開口解釋:“世間現(xiàn)妖邪,立百宗,統(tǒng)稱為道門。”

    拆分細(xì)講,便是世間妖邪橫行,有能者為守護(hù)天下太平,成立了各大宗門,廣召有靈根的弟子修道除妖。每年,都會有學(xué)成的弟子下山游歷除妖,為了鎮(zhèn)守各個區(qū)域的太平,也為了更好的管控捉妖術(shù)士,宗門在每處城鎮(zhèn)都設(shè)立了道門,相當(dāng)于捉妖術(shù)士的官府,無論出自哪家宗派,都要聽從道門的指派詔令。

    長穗明白了,“所以,你也是下山游歷的弟子,那晚你帶我躲的道士們,也都是道門的人。”

    雪十一呼吸滯了瞬,面無表情看向她,長穗眨了眨眼,“怎么?”

    是她有哪里說錯了嗎。

    看不出少女是有心逗弄還是真的犯傻,他掐了掐她的臉頰,警告道:“不想死,就離道門遠(yuǎn)點!

    四處通緝追捕她的皆是道門之人,他們可不管她是不是被冤枉的,只要非人便會誅殺。

    長穗當(dāng)然知其中的危險,她拍開雪十一的手,沒好氣道:“若不是因為你,我怎么會接觸到道門!

    若不是為了躲雨雹撞到了他手中,她早就找到地方躲起來睡覺了,哪還有現(xiàn)在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又有三三兩兩的捉妖術(shù)士結(jié)伴來了此處,其中一人驚訝道:“怎么溪山狐妖這張除妖令還在?”

    其余不知情者追問緣由,捉妖術(shù)士道:“兩個月前我來此接令,便看到了溪山這張除妖令,當(dāng)時還不知是狐妖作祟,除妖令也是最普通的白令,沒想到兩個過去了,溪山的妖邪就還未除滅,還升成了高階黃令!

    長穗不過沉眠了百年,沒想到世間的捉妖門派竟有了這么多復(fù)雜規(guī)矩。想到她前前世所掌管的咸寧閣,長穗有心學(xué)習(xí),不由開口發(fā)問:“聽道友的話,除妖令也分等級?”

    “這是自然!币詾殚L穗是新下山的女修,他們熱情解釋,“道門的除妖令共分白青黃赤四階,階級越高,妖邪便越兇煞難滅,道友可千萬不要冒行。”

    白令是最普通的山精野怪,一般剛下山游歷的弟子都接白令練手,差不多斬怪過百,才開始接需要修為道行的青令,黃令是屬于嗜血棘手、手握人命的惡妖,赤令更是屬于禍?zhǔn)姥埃两褚仓怀隽艘粡埑嗔睢?br />
    長穗不用問也知,那張赤階除妖令用在了誰身上,她有些心虛的笑了笑,看到雪十一單手結(jié)術(shù),在那唯一一張的高階黃令上留了印記,一旁的道士驚呼,“小道友,你這是要接黃令?!”

    雪十一輕點下頜,“去試試。”

    “這哪里是隨便可以試試的,搞不好可是要人命的!”有人勸說道:“你可知有多少道友,成了那溪山狐妖的……”

    又有人咦了聲,不確信的念出黃令上的印記標(biāo)識,“雪……十一?你是雪十一??”

    長穗眼睜睜看著這群捉妖術(shù)士轉(zhuǎn)了態(tài)度,兩眼放光的擠過來,“原來您便是衡老口中的道子,果然是年少有為俊秀無雙,我等今日能與您一見,當(dāng)真是……”

    長穗聽得一頭霧水,“什么道子?衡老是誰?”

    等雪十一拉著她從包圍中擠出,忍不住問出心中疑惑,雪十一臉色難看,是難得的情緒外泄,“哪有什么道子,不過是老頭拒收我為徒的借口!

    ……收他為徒。

    長穗心中一咯噔,本還想追問,但見他臉色實在不好,想來問了也不會多說,便又把話憋了回去。

    長穗在心里告訴自己,他畢竟轉(zhuǎn)生成了道宗子弟,會有新的師尊宗門也屬正常。他們二人早已不是純粹的師徒關(guān)系,若能有更盡責(zé)的師尊管教好他,是好事……她沒道理自己教不好,還不準(zhǔn)旁人去教。

    “我們現(xiàn)在要去溪山嗎。”長穗將雜七雜八的心思趕出心海。

    雪十一淡淡嗯了聲,心不在焉的模樣似也在想什么。

    溪山就在永泉鎮(zhèn)中,因狐妖作祟,原本靠捕獵為生的百姓已經(jīng)不敢踏入,山腳附近荒僻冷清。這么大的山林,若狐妖有心躲藏,沒個十天半月很難捉到,路過糕點鋪子時,長穗吸了滿口甜香,拽了拽他的袖子,“你要不要先備些干糧!

    雪十一掃了眼旁側(cè)的鋪面,見長穗站在原地未動,他剛要說什么,就被長穗捂住嘴巴,“好了你不要說了,我知道你沒錢,不買就算了!

    說出來他大概也不信,她真的是在為他考慮,不是在饞什么糕點吃食。

    長穗是靈物,十天半個月不吃五谷雜糧餓不死的,而雪十一雖是道修超脫了凡胎,但依舊需要食物進(jìn)補。

    兩人就這么什么也沒準(zhǔn)備的進(jìn)了溪山,剛一踏入,便感受到林中瘴氣,等走到深處,天色已晚,林中昏暗無光,不時傳來野獸的嚎叫,卻始終未見狐妖的影子。

    長穗躍上高樹,隨手摘了幾顆野果,看著雪十一在下方忙碌的鋪設(shè)陣法,她坐于枝干雙腿晃動,絲毫沒有幫忙的意思。

    聽到上方啃果子的聲音,雪十一忙中抬眸,淡淡道:“林中野果,多有毒!

    長穗啃了滿口酸澀果香,笑瞇瞇回著:“可我百毒不侵。”

    本以為雪十一不會再理她,沒想到少年眉梢微挑,不知出于何用意接了句:“巧,我也是!

    咔嚓——

    長穗塞了滿口的果子,忽然不怎么香了。

    愣愣看著樹下少年,她幾口啃光果子跳下高處,雪十一問她,“去哪兒?”

    他好像總愛問她這句話,生怕她跑掉似的。

    長穗指了指不遠(yuǎn)處的溪水,不去看少年的臉色,“去沐浴梳洗,你也要跟嗎?”

    第96章 擺爛攻略05

    長穗雖是非人靈物,但再怎么說,人身也是個姑娘。

    她心中能分清楚,暮絳雪雖是個厚臉皮的混賬,不代表他轉(zhuǎn)生的雪十一也這般無恥沒有規(guī)矩,長穗走到溪邊,褪去衣衫時沒有絲毫猶疑,甚至都未回頭查看雪十一有沒有跟隨。

    他跟來又能怎樣呢?

    長穗沒入水中,緩緩閉上眼睛。

    歷經(jīng)幾世,她與暮絳雪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已經(jīng)做了,前世甚至還認(rèn)他做了夫君,若是雪十一想同她做些什么,她不會拒絕的,直接擺爛到底。

    這樣也沒什么不好。

    受了老道人的點撥,長穗現(xiàn)下想開如釋重負(fù),感受到前兩世從未有過的輕松自得。自醒眠后,她面對雪十一時,大多數(shù)能保持尋常心態(tài),只有偶爾會感到心悶疲倦,就像此刻,因雪十一隨口的一句話,她保持的好心情便瞬間消散,只想躲去無人的角落靜靜待一會兒。

    原因是何,長穗心知肚明。

    溪流涓涓流淌,山間的夜晚彌漫著薄霧,遠(yuǎn)處偶有若隱若現(xiàn)的獸鳴。彎月高懸于空,暗沉的夜晚使山林陷入危險的靜謐,長穗將身體蜷縮入溪水,靜靜感受著涼意浸透皮膚的觸感。

    忽然,有什么涼軟的物體纏上她的腳踝,四周靜的越發(fā)詭異,就連飛鳥振翅的微響也消失無蹤,長穗緩緩睜開眼睛,看到水面泛起漣漪氣泡,蕩出絲絲縷縷的墨色絲線,像海藻,又像發(fā)絲,慢悠悠纏著長穗纏繞而來。

    墨絲中出現(xiàn)一張臉。

    白皙如冰雪的皮膚,黢黑深邃的眼瞳,高挺的鼻梁下,弧度完好的薄唇似笑又好似沒有笑容,他自水中望著長穗,額心血色的印記如鋒利劍痕,緩緩朝著長穗靠來。

    這是一張屬于暮絳雪的臉。

    但“他”是慕厭雪。

    長穗一動未動,清晰并理智的知道慕厭雪不可能再出現(xiàn),是溪中養(yǎng)出了水魅,試圖迷惑吸取她的精氣。長穗沒有失去對身體的控制,也知曉此刻該一爪子拍散這只水魅,可她更清楚,水魅無面,只會幻化成心中思念之人,水魅所有的行為,都是在折射她內(nèi)心所求。

    所以長穗沒有出手,她靜靜看著那張臉朝她靠來,想知道慕厭雪對她的報復(fù)究竟深刻到了何種地步。

    啪——

    就在水魅圈上她的脖頸,即將吻上來時,一枚爆發(fā)力極強的石子沖來,硬是將無形無面的水魅震碎成水泡,溪水如落雨般撲了長穗滿臉,讓她毫無防備吞了一口。

    “你做什么!”長穗被嗆到了,吐著溪水瞪向岸邊。

    雪十一立于樹下無光的角落,看不清面容,聲線比溪水還涼三分,“幫你恢復(fù)清醒。”

    “還真是謝謝你了!遍L穗呵了一聲。

    水魅是水中化生的精怪,需要吸收大量的精氣才能修成實體,只靠蠱惑引y誘,沒什么殺傷力。長穗本就是凈煞驅(qū)邪的靈物,這種蠱惑手段自然入不了她的眼,無需雪十一出手,她也可以毫發(fā)無損。

    “如此,倒是我擾了你的好事!毖┦徽Z氣淡淡,靜立在樹下沒有靠近,像是隨口發(fā)問:“你所思之人是誰!

    水魅的幻化只有受它蠱惑之人可見,雪十一看到的只是無面水怪。

    隔著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溪水在月光下泛著銀光,長穗的身影被月色籠罩看不真切。她攪了攪溪水,試圖撈出稀碎的水魅,“你是想知水魅化成了誰的臉嗎?”

    水面蕩動作響,長穗轉(zhuǎn)過身子,趴在石岸看向樹下,存了逗弄的心思,“我看到了……我那短命的夫君。”

    清淺的呼吸似是凝滯,隔了瞬才有聲音傳出,“他死了?”

    “死了!

    “怎么死的!

    “我殺的!遍L穗垂著眼睫挑撿岸邊石子,敷衍輕漫道:“我不喜歡他,就斬了他的頭,斷離了他的四肢,讓他尸骨無存死無葬身之地,他死前一直嚷嚷著要報復(fù)我讓我后悔……死后卻都不敢入我夢中見我……”

    說著說著,熟悉的窒悶感再次襲來,長穗不由停了聲音。就在這時,一聲突兀的笑自暗處傳來,太輕太短,像極了錯覺。

    可長穗的耳朵沒有聽錯,她確實聽到雪十一笑了,“你笑什么?”

    一般人聽到她這么說,不該被嚇到了?長穗莫名惱火,“他死了,你很高興?!”

    “世間少一妖邪,我自是愉悅!

    雪十一毫無遮掩的承認(rèn),囂張至極,是對長穗十足的挑釁不尊重,哪怕知道他們是同一個人,她還是很難不生氣,撿來的圓潤石子盡數(shù)朝著樹下砸去,她忍不住罵,“你缺不缺德!”

    只要一想到慕厭雪四分五裂破碎的模樣,她就很難壓住情緒,話沒過腦,她張口就訓(xùn),“小小年紀(jì)毫無同理心,你這道子是怎么當(dāng)?shù),你師尊又是如何教的你!?br />
    “哪天你心悅之人沒了,我也跑去你面前哭喪道喜行不行?!”

    砰——

    數(shù)枚石子回擲落入水中,激起百層浪席卷長穗,冰涼的水意兜頭澆來,長穗霎時清醒,后知后覺自己說了什么蠢話。

    “不是,我……”不等她說些什么補救,岸邊少年陰冷的質(zhì)問襲來,“既然心悅為何要殺,你親手殺了你夫君,我如何不能笑!

    他說:“比不得你,我沒有心悅之人,也絕不會手刃愛人!

    長穗怔住,看到他轉(zhuǎn)身朝著林中走去,發(fā)狠又補了句:“這輩子,我都不會有心悅之人,你也別想為我哭喪!

    真是好一個不會有心悅之人。

    長穗在水中撲騰了兩下,回敬道:“你最好說到做到。”

    “雪十一,做不到你就是狗!!”

    這個混賬東西.

    長穗反思,她就不該同雪十一提什么夫君。

    半真半假的話憋屈了自己不說,還得來雪十一陰陽怪氣的諷刺,不得不說,她確實有被他的話傷到。

    【我沒有心悅之人,也絕不會手刃愛人!

    腦海中一遍遍回蕩著這句話,長穗耷拉著腦袋回了林中,在心中止不住問,“這便是你前世不肯殺我的理由嗎?”

    雪十一已經(jīng)在附近布滿了法陣,一等妖邪靠近會自動收陣,見人盤在樹下打坐,長穗沒有吭聲,躍上一旁的高樹靠坐休憩,一時間,兩人誰也沒有說話,四周陷入壓抑的沉悶。

    許久之后,樹下有了響動。

    長穗微微掀睫,看到雪十一冷著臉往溪邊走,半分招呼的意思都沒有,長穗索性翻身背對著他,心想年紀(jì)輕輕氣性不小。

    無論暮絳雪還是慕厭雪,都不曾這般頂撞斥責(zé)過她,更別說是甩臉?biāo)F。自相遇后,她不知吃了雪十一多少個冷臉,少年與前幾世更為陰晴不定桀驁難馴,長穗真是欠了他的,才會跟在他身邊受苦吃氣。

    走了算了,反正他也說絕不會有心悅之人。

    長穗抬起手臂,扯了扯腕間的縛繩,決定費點心力把這東西絞碎,不然雪十一還真當(dāng)她是吃素的受他所控。

    正準(zhǔn)備動手,林中起了腳步聲,是雪十一沐浴回來了。

    長穗閉上眼睛,背對著他全當(dāng)睡著了,耳力極佳的她聽到聲音越來越近,最后停至她所在的樹下,突兀沒了聲音。

    怎么不走了?

    耳尖微動,長穗聽到清淺的呼吸聲,知道人就站在樹下,不言不動……他在干什么?

    如芒在背,長穗能感受到雪十一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過于濃烈的視線如有實質(zhì),恨不能在她身上灼出窟窿。手指微微蜷縮,長穗不由屏住呼吸,開始想些有的沒的。

    他是發(fā)現(xiàn)了她在破解縛繩嗎?還是說,沖了個冷水浴他還是壓不過火氣,想要趁此殺她泄憤??

    就在她胡思亂想間,腕間傳來刺痛,縛繩毫無征兆的收攏凝縮,猛地將長穗扯下樹枝。

    “!!”裙擺揚動,長穗自樹上跌落。

    不等她施術(shù)自救,一雙手臂穩(wěn)穩(wěn)將她托抱,長穗摔入雪十一懷中,對上他白皙放大的面容,人還有些懵,“你做什么!

    雪十一面無表情凝著她。

    剛從溪水中出來,他的衣發(fā)潮濕沁著水涼寒意,水珠沿著他的額頭緩緩滴落,浸透他眉心殷紅的印痕,凝聚在鼻梁。他沒有回應(yīng),而是將長穗懸空按在樹身,掐起她的下頜覆面逼近。

    “你……”長穗的聲音被堵在唇齒中,雪十一吻住了她。

    柔軟的薄唇?jīng)鋈缦,?jīng)由多次輾轉(zhuǎn)廝磨才能恢復(fù)溫感,長穗在他口中嘗到溪水的氣息,清透寒涼,混合著他身上獨有的冷香,密密實實朝著長穗包來。

    “唔!币宦晲灪咭绯,似懲罰她的走神,雪十一咬痛了她的上唇。

    長穗攥住他的手臂,試圖將人推開,反而被他壓得更為緊密。好不容易才拉開彼此距離,她用手推開雪十一的臉頰,“你發(fā)什么瘋!”

    剛剛還說誰也不會愛,怎么沖了個涼回來就對她連親帶咬。

    雪十一依舊不吭聲。

    長穗不讓他親,他便低頭親口勿她的掌心手指,就像手中抓入一條頑劣游魚,涼軟濕漉的魚兒順著她的手腕一路往內(nèi),長穗被他親的又癢又麻,忍不住收手后縮,又被他抱著困入懷中,低頭往她脖頸中埋。

    當(dāng)頸間細(xì)膩的皮膚被口允住時,長穗終于意識到他的不對勁兒。

    “雪十一!”拽住他的頭發(fā),長穗用力扯開兩人的距離,對上他幽暗無波的眼瞳,明顯是受了蠱惑。

    見人還要朝著她壓,她毫不客氣甩了他一巴掌,“醒醒!”

    雪十一像是感覺不到痛,如同喪失理智的藤蔓,只知道貼附蠶食靠近之人,被蠱惑的神智放大了他的欲求感官,在兩人的糾纏拉扯下,長穗甚至感受到了他的身體反應(yīng)。

    ……這個孽徒。

    長穗的嘴角抽搐了兩下,一邊攥著衣襟不讓他扯開,一邊施術(shù)為他凈化被蠱惑魔障的神智,片刻之后,執(zhí)意扒她衣裳的少年終于不折騰了。

    長穗懸空的雙腳落地,背抵于樹,托住雪十一脫力栽來的身體,“清醒了嗎?”

    雪十一眩暈得厲害,一時間站立不住,那么修長的身體只能軟趴趴壓在長穗身上,緩了片刻低啞出聲:“我……怎么了?”

    溪水的涼氣早已廝磨滾燙,長穗用小身板撐住他,沒好氣道:“你想變狗!

    “嗯?”鼻腔發(fā)出輕輕的質(zhì)疑,雪十一闔著的眼睫顫動,意識在緩緩回歸。

    他想起自己去了溪邊,和衣浸泡時,察覺到暗處的異動,看到一條柔軟雪白的大尾巴。

    雪十一以為,那是長穗。

    他以為少女余火未消,是故意跟過來想要報復(fù),所以當(dāng)石子投過水中泛起雨波時,他沒有抵抗,直到水霧散去,暗處現(xiàn)出一雙鬼魅紫瞳,雜亂的世界消失隱退,他的心底眼底就只剩了……

    緋色漫上耳根,雪十一想起了他剛剛對長穗做的事。

    幾個呼吸后,他緩緩?fù)伦郑笆呛!?br />
    強行將身體的各方反應(yīng)下壓,雪十一試圖恢復(fù)冷靜,吐出的字語如在牙縫擠出,“是它引y誘了我!

    長穗沒心思和他掰扯他究竟是怎么回事,身體繃直,她敏感察覺到周圍氣息的變化,有東西過來了。

    山林中傳來野獸的嚎叫,若隱若現(xiàn),又好似近在咫尺。

    彌漫在山林中的霧氣漸濃,四周枝葉簌簌的響動,雪十一也察覺到靠近的妖氣,與長穗默契保持著姿勢未動,直到,那雙紫色眼瞳出現(xiàn)。

    就是現(xiàn)在——

    長穗指間匯聚靈力,以極快的速度朝著妖霧砸去,雪十一后撤催動法陣,妖狐被逼得只能邁入陣中,發(fā)出凄厲的嚎叫。

    “不是它!毖┦伙A起眉頭,明顯感受到被困的狐妖修為淺薄,遠(yuǎn)不足以到蠱惑他的程度。

    這只明顯只是剛開了靈智的幼妖,連化形都不會。

    長穗看著四周濃郁的妖氣,心下不安,“恐怕,不止一只。”

    “啊——”話音剛落,不遠(yuǎn)處傳來驚恐的嚎叫,有人大喊道:“師兄快躲開!”

    同一時間,暗處有妖力朝著陣法砸來,幾個來回便撞破了陣法,將被困的小狐妖救出。

    “百年道行……是它。”雪十一作勢要追,奈何不遠(yuǎn)處的呼救中還未止住,搖擺間,長穗替他做了選擇,“你去救人,我去追……”

    邁出的步子硬生生被扯了回來,雪十一拽著的后領(lǐng)推向相反的方向,“你去救人,我來追!

    行吧。

    這種緊迫關(guān)頭,最忌諱猶豫不決,盡管有些不放心,但長穗還是轉(zhuǎn)身就走,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呼救處。

    “萬事謹(jǐn)慎!鄙砗髠鱽硌┦粷u遠(yuǎn)的聲音。

    長穗嗤了聲:“該謹(jǐn)慎的人是你!

    至少她不會被狐妖蠱了心智。

    “……”

    山林中,除了她與雪十一竟還有其他人。

    長穗趕到時,發(fā)現(xiàn)三名道士在圍攻一只紅狐,紅狐生有三尾,幾個甩尾間便將一人重重甩落,地面已經(jīng)橫躺重傷了兩人。

    竟還有一只狐妖。

    “躲開。”長穗閃身替一名小道士攔下攻擊。

    為方便一會兒收場,長穗只能用符箓咒術(shù),原本以她的修為,對付這只狐妖不成問題,沒曾想這些道士會在此處布下陷阱,后撤躲避間,長穗只感覺腳踝一痛,有東西用力卡在了她的腳腕。

    ……是一只施了靈術(shù)的捕獸夾。

    長穗疼的倒抽一口涼氣,用力去甩竟沒有甩開,受傷的小道士急忙朝著她奔來,慌張道:“道友別動,此法器需用靈術(shù)解開,你等等,我……”

    三尾紅狐齜牙咧嘴朝著長穗撲來,被長穗忍痛一腳踢飛,她推開撲來的小道士,“等會兒再弄!!”

    “哦……好好!币蛘`傷長穗,小道士傻呆呆的都忘了躲閃,直至又被長穗擋身救下。

    這幾名道修看起來同雪十一差不多年紀(jì),應(yīng)該也是剛剛下山歷練的新手,修為不高膽子卻不小。見他們幫不上忙,長穗只能速戰(zhàn)速決,不等小道士回神,就抽走了他攥在手中的黃紙,“借符一用。”

    當(dāng)雪十一捉住那兩只狐妖尋來時,平坦的地面躺著一只半人高的三尾紅狐,已然沒了氣息。

    注意到地面濺灑的血跡,雪十一眼皮一跳,朝著眾人微攏的樹下大步而來。

    樹下,幾名道士蹲守圍繞住長穗,正在幫她解腳上的捕獸夾,一人吵嚷催促著另一人,“你到底行不行,不行讓我來!”

    施術(shù)的小道士臉色漲紅,“催什么催,毛手毛腳的你還不如我!”

    長穗忍著脾氣看他們爭執(zhí),見他們都不像會解的樣子,正要說自己來,面前陰影覆攏,“怎么了!

    突兀出現(xiàn)的人嚇了他們一跳,有人差點拔劍,看清雪十一的相貌,張執(zhí)眸光一亮,“是雪道友!”

    雪十一沒有看他,屈膝蹲到長穗面前,看到長穗被夾出血的腳腕,又把話重復(fù)了一遍,“怎么回事。”

    見他毫發(fā)無損,不像受傷的模樣,長穗知道他那邊進(jìn)展順利。反觀自己這邊……她沉沉呼出口氣,感覺失了臉面,只能別過面容,故作輕松,“沒注意,被夾到了而已!

    看出兩人相識,張執(zhí)急忙解釋:“怪我,都怪我們……長穗姑娘都是為了救我……”

    他們一行來了五人,為了抓住妖狐進(jìn)行了周密的部署,沒想到妖狐的修為會這么高,更沒想到會有人沖出來救他們。地面的獸夾,是他們的大師兄布下,可惜大師兄重傷陷入了昏死狀態(tài),他們其他幾位師弟不精通此法器,一時間也難以將獸夾從長穗腳上取下。

    “我自己來吧!

    “我來。”兩道聲音同時響起。

    雪十一抬眸,對上長穗詫異的眼眸,一番打斗過后,少女衣發(fā)微亂,紅腫的唇上印有細(xì)碎咬傷,顯然不是她自己咬的。那只能是……

    “你能行嗎?”有了先前幾人的添亂,長穗連他也不敢信了。

    雪十一垂下眼睫,不敢再細(xì)看,只是輕輕“嗯”了聲。

    小心翼翼抬起少女受傷的腳踝,他理平衣擺放在自己膝上,垂眸研究著獸夾上的禁制,不過幾息,他便結(jié)術(shù)注入法器中,只聽咔嚓一聲,咬緊的獸夾落地,幾人皆松一口氣,“可算解開了。”

    “我來為姑娘止血!”一人掏出儲物袋中的傷藥,不等靠近,便得來雪十一冷淡一句:“別動她!

    在幾人疑惑的目光下,他用帕子擦干凈手指,才慢吞吞去撩長穗的褲腿。只是手才放到長穗的腿上,他便沒了動作,抬眸看向圍看的幾人,“不回避?”

    “啊對對……回避回避……”張執(zhí)最先反應(yīng)過來,拉著其余幾人轉(zhuǎn)了身,還不忘同長穗道歉。

    不是他們不知禮數(shù),而是剛剛的長穗太“威猛”,人又是因他們而傷,讓他們一時間忘了禮數(shù)。

    長穗歪了歪頭,看到雪十一低眸撩開了她的褲腳,為她沖洗污血,她忍不住逗他,“你怎么不回避?”

    雪十一頭也不抬,“我避開誰為你療傷!

    長穗說:“你可以閉著眼睛啊。”

    話本上不都是這么寫的嗎。

    雪十一靜靜聽著,難得沒有回?fù)簦麆幼鬏p柔地為長穗包扎好傷口,莫名其妙來了句:“幫我療傷時,你閉眼了嗎!

    ……竟還不忘這事。

    長穗磨了磨牙,說:“我當(dāng)然是閉著眼睛!”

    “是嗎!毖┦槐硎久靼琢,用涼淡的語調(diào)陳述,“怪不得道袍都被你撕碎了!

    長穗:“……”

    她當(dāng)日就該先撕碎他.

    隨著妖邪除盡,山林中的霧氣散盡大半。

    張執(zhí)這邊還有兩位重傷不醒的師兄,他們決定即刻出山,邀求雪十一同他們一起離開。

    雪十一掃了眼長穗受傷的腳,微微頷首表示同意,見張執(zhí)還站在面前不動,他微微顰眉,“怎么!

    張執(zhí)的面容憋得通紅,吞吞吐吐道:“長穗姑娘的腳受傷了,恐怕不方便再走山路……”

    雪十一沉默著,看到張執(zhí)猶豫了再猶豫,走到長穗面前,結(jié)結(jié)巴巴道:“姑娘是因我們而傷,若姑娘不介意的話,我、我可以背姑娘下山。”

    長穗愣了下。

    看了看還未止血的腳踝,她又抬頭看向張執(zhí),最后將目光定在雪十一臉上。見他定在原地也在看她,長穗停頓了半瞬,回:“好啊!

    她收回落在雪十一身上的目光,看向張執(zhí),彎起唇角道謝,“勞煩你了!

    “不勞煩,這是我該做的!”張執(zhí)也笑了起來。

    在衣服上搓了搓手指,他將手搭在長穗的手臂,不等將人扶起,一只更為修長有力的手按在了他的手臂,雪十一不知何時站在了他們面前,“還是我來吧!

    “不用不用……”

    張執(zhí)擺著手,以為雪十一是在謙讓,感動的解釋:“我很有力氣的,而且也沒受什么傷,雪道友你不用擔(dān)心,我……”

    掙了掙,竟未能擺開手臂上的鉗制,張執(zhí)茫然抬頭,看到雪十一面無表情凝著他,重復(fù)道:“我來背!

    “放開她。”

    “……”這好像不是客套。

    張執(zhí)后知后覺意識到了什么,遲疑松開了手。

    第97章 擺爛攻略06

    雪十一將長穗背下了溪山。

    其實長穗沒那么嬌氣,捕獸夾雖讓她流了不少血,但沒有傷到骨頭,她完全可以瘸著腿走下山,這種痛,遠(yuǎn)不如她前世所中的生死恨,之所以還會答應(yīng)張執(zhí)的請求,是她故意為之。

    妖狐蠱惑人心,是放大了心中欲求,并非只有盲目情欲,而雪十一被蠱惑后,第一時間竟是來尋她,說明那時他心底最想見到的人就是她,過于熾熱的親熱與他口中的無愛相悖,在這之前,長穗天真的以為,雪十一真的對她沒有好感。

    所以,還是喜歡她嗎?

    哪怕她如今的身份是不容于世的“妖邪”,哪怕他轉(zhuǎn)生成了除妖衛(wèi)道的修士,他依舊對她生了好感,是少年的驕傲讓他吐出的字眼與心中欲求相反,并非真的無愛。

    妖狐的蠱惑讓長穗看到了雪十一隱藏的一面,她想求證心中所想。

    長穗知道,無論一個人再怎樣轉(zhuǎn)生變化,一些本性里自帶的東西很難根除,就比如暮絳雪的偏執(zhí),他逆天的聰慧敏銳,以及骨子里的暴烈占有。若雪十一當(dāng)真對她有意,大抵容忍不了她親近張執(zhí),雪十一也看出了長穗對他的試探,所以他試圖無視,試圖沉默不在意,可當(dāng)張執(zhí)扶起長穗時,他還是按不住失控了……

    只能說,小孽障還是那個小孽障,歷經(jīng)幾世,他依舊是他。

    “不用了,我……”驗證了心中所想,長穗打算回絕雪十一,卻被他毫不客氣托起。

    被迫趴在雪十一寬闊的后背,長穗先是一愣,最后無奈嘆了聲氣。

    “怎么!毖┦豢圩∷哪_踝,特意避開了她的傷處。在對峙中落了下風(fēng),讓他說話帶刺,“我背你,很失望?”

    手臂松松摟在他的脖頸,長穗唉聲嘆氣,“是有一點點失望!

    但完全在預(yù)料之中。

    毫無意外,扣在她腳踝的手力道收攏了,長穗想,若是可以的話,雪十一定是想掰折了她。

    距離天明大概還有兩個時辰,就算沒有妖瘴,夜晚的山林依舊昏暗無光,土路崎嶇不平。總歸有人愿意背,長穗沒道理在這個時候逞強拖慢行進(jìn),便老老實實趴在了雪十一身后。

    她打了個哈欠,見人沒有同她交流的意思,長穗也懶得沒話找話,便軟趴趴倒在了他的身上,閉著眼睛假寐。

    林中靜謐,一時只剩他們的腳步聲,下山的路上,雪十一背著人走在隊伍的最后,張執(zhí)抓著掌明珠,時不時往后看,同行的師弟扶著傷重同門,見他心不在焉的一直往后扭頭,忍不住戳他,“看什么呢你!

    “沒,沒什么。”張執(zhí)面色復(fù)雜,說不出心中的奇怪感覺,他吞吞吐吐道:“你們有沒有覺得,雪道友和長穗姑娘有點……”

    想了半天也沒想出適合的形容,他憋出不確信的兩字,“親密?”

    “有嗎?”師兄弟們聞言,也跟著他齊齊回頭。

    少年一身干凈的灰藍(lán)道袍,烏緞似的墨發(fā)被發(fā)帶高束,留額前兩縷蕩在頰側(cè)。哪怕身后背著人,他走路的姿態(tài)也依舊挺拔穩(wěn)當(dāng),在艾綠的裙擺蕩動下,少女的雙手懶散搭垂,似乎埋臉在他肩膀上睡著了。

    張執(zhí)敏銳注意到,雪十一垂入身前的發(fā)絲,有一綹掛在了長穗指間,少女細(xì)白粉粉的手指與烏黑的發(fā)糾纏,是無法明說的曖昧親昵,讓人看得心里發(fā)癢難耐。

    掌明珠散出的光亮實在難以讓人忽視,白光刺目,長穗無意識將面容往他肩頸里埋藏,喃喃噥呢著什么。過分的貼近,讓雪十一清晰感受到灑在后頸的呼吸,不適使他身體僵直,又很快恢復(fù)冷持。

    察覺到前路投來的注視,雪十一撩起眼睫,眉心一抹殷紅又冷又艷,聽不出語氣,問:“你們在看什么!

    好像是有點……

    張執(zhí)幾人訕笑擺手,連忙將面容轉(zhuǎn)了回去,張執(zhí)聽到他最小的師弟小聲問了句:“他們不會是道侶吧……”

    也沒聽說歸元宗的道子有了道侶啊……瞧兩人囂張的做派,難不成是他們的消息滯后了?

    凡世的道修因法道單一,并未有斷情絕愛的規(guī)矩,哪怕是天賦極高可振興道門的道子,也可締結(jié)伴侶娶妻生子,只要道侶不是妖邪,就算只是個普通凡人,也會得到道門祝福,因此,大家對此事看得很開。

    長穗并不知道,自己在旁人眼中已經(jīng)成了雪十一的道侶,她懶洋洋趴在他的背上,呼吸到他身上清淺的雪海香,在一番折騰打斗下眼皮沉重,陷入昏昏欲睡的狀態(tài)。

    等他們下了山,天光已亮,街道兩側(cè)滿是出攤的餐鋪,在熙攘的人流中不時吆喝。

    張執(zhí)著急送傷重的師兄回道門就醫(yī),得知雪十一與他們不同里,疑惑道:“雪兄不回道門復(fù)命嗎?”

    若他沒有記錯的話,雪十一應(yīng)當(dāng)是黃牌九階捉妖師,如今他破了溪山黃令,足以讓他在道門中躍升至玄牌,他該是同年批中最快升入玄牌的年輕術(shù)士。

    真不愧是衡老認(rèn)定的道子,張執(zhí)在心中感慨。

    雪十一原本是這么打算的,但考慮到趴在他后背睡著的小妖物,安妥起見,他還是決定先尋個地方安置她。

    “那……”張執(zhí)吞吞吐吐,將目光落在長穗身上,見少女埋趴著面容未有轉(zhuǎn)醒的意思,他無措揪了揪衣擺,在同門一聲聲的催促中,終是只憋出一句:“替我多謝長穗姑娘的救命之恩,還有……抱歉!

    雪十一輕點下頜,與幾人自街口分別。

    今日是早市,街上熙熙攘攘很是熱鬧,身穿道袍的少年背著綠裙姑娘漫在人群中,難免會惹人注目。有人好奇打量,有人沖著他們捂嘴笑,也有人熱心詢問是否需要幫助,雪十一客氣婉拒,盡可能避開太多擁緊的人群。

    “皮薄餡多的熱包子——”

    “糖葫蘆,酸甜可口的糖葫蘆。”

    “客官,要不要來碗湯面!

    雪十一背著長穗路過一個個攤鋪,感受到后背均勻的呼吸聲,在這般吵鬧的氛圍中,她竟還能睡得安穩(wěn),真不知是心大還是太過信任他。

    “不怕我把你賣了么!贝瓜卵劢,他低低喃聲,唇角牽起并未意識到的弧度。

    在路過一家糕點鋪面時,后背沉睡的人終于有所輕動,趴在雪十一耳邊喃了句:“好香……”

    是桃花的甜香,似乎還混了沙蜜,與曬干碾碎的花草攪在了一起。

    雪十一停下腳步,扭頭看向糕點鋪子,憶起昨日長穗就是停在此處,問他是否要備買干糧……就這么想吃?

    長穗又低低咕噥了幾聲,埋在他頸窩的腦袋輕蹭,甚至還用力嗅了幾下。

    雪十一微微偏頭,像是被什么毛茸茸的小動物拱過,被她蹭的又癢又麻,這么近的距離,她的鼻子近乎抵在了他的皮膚,當(dāng)真還能聞到糕點的甜香?

    雪十一被她蹭煩了。

    想到錢袋中僅剩的幾枚銅板,實在是有些礙事沉重,還不如拿出來花光了事。他沒什么想買的東西,也實在有些累了不愿再走動,不如就近買些東西。

    買什么好呢?

    目光掃過附近的店鋪,雪十一邁步入了最近的這家。

    “……”

    長穗醒來時,人已經(jīng)躺在床上。

    入目的是素色床帳,她從榻上翻身坐起,發(fā)現(xiàn)自己所處之地是間客房。

    ……竟睡得這般沉。

    哪怕已經(jīng)沉眠了百年,她也皆是游離在不安焦慮中,長穗按了按還有些發(fā)昏的腦袋,已經(jīng)記不清有多久沒睡過安穩(wěn)覺了,是因為雪十一嗎?

    腳踝上的傷口又被重新上藥包扎過,已經(jīng)感覺不到疼痛。她撩開帳簾往外走,忍不住喚了聲:“雪十一?”

    房中安安靜靜無人應(yīng)答,雪十一并不在房中。

    不算太大的房中,漫著甜膩的花香,長穗注意到桌邊的油紙包,打開發(fā)現(xiàn)是幾塊桃花酥點,紙包下還壓著一張字條,上面只有寥寥幾字,【留在房中。】

    隔了數(shù)行,又潦草補了兩字:【等我。】

    總算不再是“罷了”。

    睡醒一覺,長穗的心情大好,看見花糕心情越發(fā)的好。她坐在桌前,捻起一塊糕點塞入口中,沒等品出味道,便擰眉嘶了一聲,她唇上還有細(xì)小的咬痕未好。

    當(dāng)雪十一回來時,長穗正捏著銅鏡擺弄,見桌上的糕點幾近未動,他似隨口一問;“不好吃?”

    長穗回:“嘴疼!

    在靈術(shù)的治愈下,紅腫破皮的嘴巴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只余脖頸上還留有一塊暗紅口勿痕,可見當(dāng)時少年親的有多激烈,恨不能將她吞吃入腹。

    在雪十一的注視下,長穗用靈術(shù)緩緩抹掉痕跡,只余極淺的一抹緋印,一會兒便可自動消褪。

    等身上沒了那晚的痕跡,她才重新捻起糕點,見雪十一立在原地未動,黑幽幽的瞳眸定在她臉上也不出聲,嚇了一跳,“你想什么呢,怎么不說話?”

    雪十一還在看著她。

    目光從她白皙的脖頸落回唇角,像是又在腦海過了一遍昨夜之事,他開口:“我會負(fù)責(zé)!

    長穗愣了下,“你說什么?”

    “我說——”雪十一邁開長腿,走到她面前,用手臂撐著桌面傾身靠近,“昨夜的事,我會負(fù)責(zé)!

    他并非膽怯不敢承擔(dān)后果之人,既然做了便會認(rèn)。

    幾縷碎發(fā)自背后滑落身前,在近距離的注視下,他看到長穗的唇角沾了桃花碎屑,心念一動抬手去抹,冰涼的指腹觸碰到細(xì)膩溫軟時,長穗的眼睫顫動如翅。

    好一會兒,她才理解了雪十一話中的意思,身子微微后仰拉開彼此距離,她試探著問:“你……準(zhǔn)備怎么負(fù)責(zé)?”

    雪十一反問:“你想我怎么負(fù)責(zé)?”

    長穗氣笑了,“你總不能娶我吧?”

    “好!毖┦幌袷锹牪怀鏊捴械某耙猓匀欢,“那便娶你!

    長穗:“……”

    是她的話讓他誤會了什么嗎?

    “其實……倒也不必。”長穗試圖挽回什么,畢竟昨晚之事并非他的本意,若按他這般迂腐思想,那她先前看了他的身子,也該留下負(fù)責(zé)。

    雪十一驀地冷笑,“你以為,我為何控你不放?”

    “還有。”

    長穗猛地抬頭看向他,聽到他冷幽幽補了句,“不要拿我和你比!

    所以,雪十一那日的冷臉不是因她花光了他的錢,重點是在她扒了他的衣裳看了他的身體,卻不肯承認(rèn)負(fù)責(zé)???

    小孽障何時變得這般守身如玉了?!

    在此事的觀點上,兩人話不投機半句多,要么是他對長穗負(fù)責(zé),要么就是長穗對他負(fù)責(zé),總之在雪十一手中,長穗是別想離開。

    他不愿讓她離開,她不離開就是,他愿意對她負(fù)責(zé),也隨他折騰,長穗懶得同他爭執(zhí)辯駁,軟化擺爛的態(tài)度讓雪十一挑不出錯,對她也算有求必應(yīng)。

    打量著如今住的客房,遠(yuǎn)比先前的簡陋客棧精貴,長穗疑惑,“你不是身無分文嗎?哪來的錢住這么好的客棧,還能買得起花糕。”

    雪十一只解釋前半句,“這不是客棧,名喚渡道閣。”

    渡道閣分散在世間各城各地,專供捉妖術(shù)士免費寄居,修士的除妖牌令越高,所能居住的房間就越精貴,且閣中掛滿了低高階的懸賞除妖令,捉妖術(shù)士可憑自身能力接令賺錢,來去自由。

    “這世間還能有如此之地?”能建立如此龐大繁多的渡道閣,并且不圖錢不圖利,絕非一般財力所能達(dá)成,長穗難免好奇渡道閣的背后主人。

    這并不是什么秘密,雪十一淡淡開口:“是南榮太帝!

    凡塵之所以靈氣與魔氣一同復(fù)蘇,皆是因百年前的紅雪降臨,那時,北涼與南榮的戰(zhàn)事初平,太帝還只是南榮少帝,據(jù)傳,她是為了渡兩位在戰(zhàn)中喪生的親眷,才會修建渡道閣海納百川,也算是為他們祈福積善。

    “南榮……少帝……”長穗喃喃,憶起百年前慕厭雪立為少帝的小姑娘,可惜她從未見過她。

    “她還活著嗎?”

    雪十一瞥了她眼,“自然。”

    長穗露出歡喜笑容,若她沒有理解有誤的話,那位太帝口中的親眷,應(yīng)該是指的她與慕厭雪。可惜,她已經(jīng)無法帶慕厭雪回去,卻可以把雪十一帶回去。

    長穗忍不住問:“你愿意同我回南榮王城嗎?”

    雪十一沒有拒絕,而是反問:“去見太帝?”

    “對,我們?nèi)ヒ娨娝!痹捳f出口,才發(fā)現(xiàn)有多荒謬,被雪十一清透黢黑的眼瞳注視著,長穗猛地清醒過來,眼前的雪十一并沒有慕厭雪的記憶,于他而言,太帝只是陌生人,于太帝而言,他們甚至都不只是肖似故人的陌生人,她很可能還會把長穗當(dāng)成妖物。

    想起曾在北涼經(jīng)歷過的那場磨難,長穗心有陰影很難再信任誰,氣餒道:“算了!

    她趴在桌面,臉埋于臂失了動力,已經(jīng)打算放棄,忽聽雪十一回:“可以去!

    長穗驀地抬頭。

    對上一雙晶亮圓睜的雙眸,雪十一不自在的別開面容,看著窗扇外的街景淡聲:“我剛好還未去南榮,就當(dāng)去歷練了。”

    長穗的內(nèi)傷已經(jīng)大好,雪十一肩胛的傷也已經(jīng)結(jié)痂,只是因背了長穗太久,有些拉傷。之后幾天,雪十一休養(yǎng)調(diào)整的間隙去接了幾單懸賞令,有了銀票,他們?nèi)ツ蠘s的路途才不至于太拮據(jù)。

    至少,某人不會因吃不起花糕,在夢里蹭著他喊香。

    不過短短幾天,雪十一便攢夠了一袋銀錢,每日回來都會給長穗帶各式各樣的花糕。長穗覺得,雪十一對她是有什么誤會,她真的不是什么饞嘴之人,只是沉睡百年太久沒吃,又恰好那時受傷,才會貪嘴吃了他的糕點。

    若真要說饞,她更想吃雪十一在破廟烤給她的花糕,雪十一聽后似怔了下,“你喜歡吃那個?”

    也不知他在思考什么,半響后他憋出句:“那個暫時買不到!

    買不到就算了,長穗沒有多問,也不是一定要吃。

    因渡道閣往來復(fù)雜,住的皆是些捉妖術(shù)士,所以長穗很少出門,大部分時間都窩在房中打坐調(diào)養(yǎng)。閣中只按牌令給房,長穗是無牌修者,所以只能同雪十一擠一張房間,好在客房寬敞,還有一臺小軟榻,兩人各睡各的倒也相安無事,林中之事,誰也沒再提及。

    雪十一并不是時常在房中,除了接懸賞令,他還需去道門復(fù)命。

    這日,雪十一出門除妖期間,房門忽然被人敲響,長穗掀開眼睫未動,任由那人又敲了幾下房門,才警惕出聲;“誰?”

    敲門的動作一停,緊接著是窸窣整理衣擺的聲音,“……是長穗姑娘嗎?”

    門外的傳來的聲音有些耳熟,輕咳了一聲:“不知你還記不記得……我、我是青陽派的張執(zhí),先前你還從溪山救過我……”

    長穗當(dāng)然未忘,畢竟她腳踝上的傷才剛剛好利索,活了這么多世,她還是第一次被捕獸夾傷到。

    起身開門,門外只站了張執(zhí)一人,他看了看房號,小聲問了句:“雪兄……是住這間房嗎?”

    長穗反問:“你怎么知道的?”

    張執(zhí)不好意思道:“我托人打聽的,實在是有事找雪兄,才會貿(mào)然前來……他不在嗎?”

    注意到被收拾齊整的軟榻,張執(zhí)意識到了什么,長穗倒了盞茶遞給他,算了算時辰,“馬上就回來!

    幾乎是長穗的話音剛落,房門就被推開了,雪十一拎著幾包糕點回來,看到房中忽然多出的一人,動作微頓。

    “雪、雪道友……”張執(zhí)茶水都沒顧上喝,連忙站起身。

    說起來也是奇怪,明明他是正經(jīng)來訪,要尋之人也是雪十一,卻不知因何,等雪十一真正出現(xiàn)時,會莫名緊張心悸,像是做了什么偷竊的虧心事。

    聽著他磕磕巴巴的解釋,雪十一反應(yīng)不大,抬步朝著長穗走去。

    “何事?”將糕點推到長穗面前,他坐到了她的身側(cè),隨手拿起她剛剛喝過的茶盞。

    張執(zhí)將這些收入眼底,拽了拽衣袖,他觀察著雪十一的表情變化,遲疑發(fā)問:“今日道門下達(dá)的指令,你……不知道嗎?”

    第98章 擺爛攻略07

    道門的規(guī)矩繁瑣,每日往來進(jìn)出之人又雜又多,除非必要,雪十一并不會踏足道門。

    張執(zhí)口中的指令,是道門一個時辰前剛剛擬定下達(dá),還未正式布放道詔,他之所以能提前得到一手消息,全因近來住在道門之中,又恰好符合指令要求。

    “現(xiàn)在知曉此令的人,都已御劍趕往王城,我還以為以雪道友的身份,已經(jīng)知道了……”說不上是慶幸還是如何,雪十一過分冷淡的態(tài)度澆熄了他的熱情,讓他后面的請求有些難以啟齒。

    長穗看向雪十一,見他沒有開口的意思,為了不讓張執(zhí)太尷尬,她只能做出好奇模樣,“究竟是什么指令?”

    半空的茶盞又被添滿熱茶,長穗將茶盞推給他,溫聲安撫,“別著急,你慢慢說!

    有了長穗的捧場,張執(zhí)搖擺不定的心有所安平,捧著茶盞左右看了看,確定房門已被閉嚴(yán),靠近二人神神秘秘問:“你們……可聽過通仙子的名號?”

    長穗表情微凝,“通仙子??”

    這不是她在靈洲界的尊號嗎?

    想到什么,她試探著問:“是幾百年前,被北涼圣德女帝尊奉為國師的……通仙子嗎?”

    張執(zhí)眼睛一亮,點著頭道:“沒錯,就是她!”

    北涼百年前的史書早已焚毀在戰(zhàn)火中,幾乎尋不到有關(guān)通仙子的記載,除了流傳于市的野史及無法證實的流言,就只剩圣德女帝親批的那句“世有通仙,擎天捧日;首出庶物,萬國咸寧”,依舊高懸在咸寧閣中,這是對通仙子的榮寵信任,也是覆滅的開始。

    “她不都死了幾百年了嗎?”時隔久遠(yuǎn),長穗以為自己早已淡忘那段過去,未曾想隨著張執(zhí)寥寥幾語,那些慘烈狼狽的畫面又重新浮現(xiàn)在腦海中。

    低眸抓攪著裙擺緞帶,她的語氣里是自難察覺的低落,“一個死了幾百年的妖孽,何至于被道門重提。”

    沒能察覺她的情緒變化,張執(zhí)沉浸在從道門得來的消息,當(dāng)即反駁,“若是她沒死呢?”

    “什么?。 遍L穗以為自己聽錯了,猛地抬起頭來,一時間又懵又心虛,引來雪十一淡淡的投視。情緒外漏的下一息,她便盡可能使自己平靜,謹(jǐn)慎詢問:“你們憑何得知她未死?”

    “就憑這個!睆垐(zhí)從儲物袋中掏出一幅畫像,長穗打開一看,沉默了。

    雪十一抽走她手中的卷軸,淡淡掃過畫紙上獠牙丑陋的大尾巴白獸,很快將畫像反扣,“這不是道門正在通緝的禍?zhǔn)姥皢幔颗c通仙子有何干系。”

    話雖是詢問張執(zhí),他卻微微側(cè)顏,看向長穗。

    長穗抬手去摸杯盞,全當(dāng)看不見他的注視,低頭間,大半面容埋在茶盞中,她聽到張執(zhí)認(rèn)真道:“因為——”

    “這只禍?zhǔn)姥,很可能就是通仙子!?br />
    “咳咳……”都是些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

    實在聽不下去了,長穗將茶盞按在桌面,嘆息,“張執(zhí)!

    她盡可能平心靜氣,幽幽提醒他,“這些同道門下達(dá)的詔令有什么干系呢?還有,你不是說來找雪十一幫忙嗎……”

    說了這么半天,她至今不知道門究竟下達(dá)了什么指令,張執(zhí)又來找雪十一幫什么忙。

    張執(zhí)也知自己扯得有些遠(yuǎn)了,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主要這件事有些復(fù)雜,我也是怕你們摸不清情況!

    背景差不多都交代完了,張執(zhí)清了清嗓子,言歸正傳,“道門懷疑,隱匿失蹤的禍?zhǔn)姥,很可能就藏在北涼王宮中!

    道門最后一次追蹤到禍?zhǔn)姥埃褪窃谒麄兡壳八幍挠廊?zhèn),妖邪殘忍殺害了數(shù)十道修,之后再無蹤跡。巧合的是,在禍?zhǔn)姥笆ホ欅E后,遠(yuǎn)在北涼王宮的王儲殿下無故昏迷,而他昏迷前最后去的地方,是王宮中早已荒棄列為禁地的咸寧閣。

    “不得不說,這王儲殿下真乃奇人!睆垐(zhí)說著說著,忍不住又偏移話題,“你們知他為何要去咸寧閣嗎?”

    長穗和雪十一同時望著他。

    對面兩人兩雙眼睛,一雙明亮又疑惑,一雙冷漠不關(guān)心,兩人不說話,就這么看著他,看的張執(zhí)似處冰火兩重天,干咳了兩聲連忙回:“因因為王儲殿下認(rèn)為,百年前那位通仙子有冤,他頻繁出入咸寧閣,是在尋找為通仙子平反的證據(jù)!

    長穗緩緩睜大了眼睛。

    這是這么久來,她第一次聽到有人替她喊冤。

    原以為早就不在意,原以為早就釋懷,可不受控制的,絲絲縷縷的酸澀漫上心頭,長穗輕輕眨落眼睫,“怎么會有人,認(rèn)為她是被冤枉的呢?”

    長穗以為,前世身負(fù)國師之名的她,早就被釘在北涼歷史的恥辱柱上。

    “要不怎么說王儲殿下是奇人呢!”張執(zhí)搖著頭,也表示不理解。

    北涼王宮數(shù)百年的歷史,歷經(jīng)戰(zhàn)亂焚燒、風(fēng)吹雨打,已有不少宮殿被推翻修繕,唯有咸寧閣高聳于王宮角落,遲遲無人敢動。

    有關(guān)咸寧閣的傳言很多,據(jù)說有一任新帝上位時,試圖夷平這座高閣,但負(fù)責(zé)此事的宮人大臣皆出意外,瘋的瘋死的死殘的殘,久而久之,咸寧閣便被圈為邪異禁地,無人敢入。

    據(jù)傳,這位王儲殿下出生時天現(xiàn)祥光,陰沉數(shù)日的王都頃刻天晴,還有傳言說,王儲殿下自幼聰慧,無需教習(xí)便識千字,還是根骨奇佳的修煉天才,曾得衡老點撥提教,總而言之,是個頂頂優(yōu)秀厲害之人。

    提及衡老,張執(zhí)沖著雪十一笑了笑,“也算是雪道友半個同門了!

    雪十一抬了抬眼,沒有應(yīng)聲。

    總之就是這般厲害的人,在頻繁進(jìn)出咸寧閣后,無故昏迷了數(shù)日,期間醫(yī)官束手無策,就連術(shù)士都瞧不出問題,至今是北涼一大蹊蹺事。

    “那他現(xiàn)在醒了嗎?”長穗關(guān)心道。

    張執(zhí)點頭,“醒是醒了,但……好像落下了病根!

    至于具體情況,張執(zhí)也不清楚,“其實若只是王儲無端昏迷,還不至于驚動道門下達(dá)大規(guī)模的詔令,重點是在于近期,王宮總有人無端暴斃,道門的人去宮中看過那些尸體,同先前死在禍?zhǔn)姥笆种械囊荒R粯!?br />
    長穗呼吸一頓,下意識看向雪十一。

    雪十一也抬眸掃了她一眼,手指輕輕敲打桌面,點明問題,“這不足以證明,禍?zhǔn)姥笆峭ㄏ勺。?br />
    “若是只有這些證據(jù),自然不會有人想到通仙子!碑吘寡е噩F(xiàn)不足百年,而通仙子卻是兩百年前的古人,一個鮮少有記載,又被過分神化和魔化的人,至今連個姓名都未存留,很難讓人注意。

    張執(zhí)說:“真正讓道門關(guān)注到通仙子,還是因那位王儲殿下!

    “有宮人說,王儲殿下昏迷在咸寧閣大門前時,懷中揣了一幅畫卷,道門的修士去看過那幅畫了……同禍?zhǔn)姥暗奶卣魅课呛!?br />
    說到這,基本同張執(zhí)最先講述的背景對上了,他拍著心口道:“多可怕啊,這只妖邪竟活了數(shù)百年,現(xiàn)在正藏在北涼王宮肆意殘殺!我懷疑王儲殿下之所以昏迷,便是遭了這孽障的攻擊……你們怎么不說話了?”

    他獨自念叨了一大通,忽覺房間安靜的詭異。

    長穗已經(jīng)汗流浹背了,她未曾想張執(zhí)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一大圈,竟又將問題引在了她身上。察覺到雪十一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她只能再次捧起茶盞,喝了口茶岔開話題,“你還是沒有說,道門下達(dá)的是什么指令!

    張執(zhí)嗐了一聲,總算說到來此的正題,“為保北涼帝王安全,也是為了抓住妖邪還天下太平,道門命北涼境內(nèi),所有玄牌級以上牌級的捉妖術(shù)士,立刻趕往北涼王宮。”

    永泉鎮(zhèn),剛好就屬北涼。

    雪十一表情微變,長穗也是怔住了,她很快反應(yīng)過來,“北涼的高階術(shù)士都入了王宮,其他地方怎么辦?”

    “南榮會派術(shù)士前來增援,這個無需擔(dān)心!

    現(xiàn)在最重要的,便是抓住禍?zhǔn)姥斑天下安寧,比起赤令禍妖的威脅,其他妖邪都不算是威脅。

    捉妖術(shù)士共分為天地玄黃四牌階,天字為最高等,世間的天字牌捉妖師只有衡老一人,行蹤飄忽難以探尋,早已不問世事,地牌捉妖術(shù)士也不超百人,大多數(shù)都是無牌和黃牌捉妖術(shù)士,玄牌也屬于高階翹楚。

    原本,這么危險的事,該派地牌術(shù)士出手,但如今北涼境內(nèi)的地牌術(shù)士只有四十余人,還需留數(shù)人鎮(zhèn)守各個區(qū)域道門,哪怕他們能力再大,也無法護(hù)住整個北涼王宮。

    考慮到整個王城的安危,也是下決心就此除滅禍妖不讓其逃出王城,道門才決意出動玄牌術(shù)士,無需參與最危險的滅妖行動,只需護(hù)佑王宮及其周邊百姓的安全、協(xié)助地牌術(shù)士完成滅妖法陣即可。

    見雪十一久久沉默,長穗出聲:“你不會是玄牌捉妖師吧?”

    不等雪十一點頭,張執(zhí)便搶話道:“雪道友可是剛剛升階的玄牌,是我們同批下山術(shù)士中,最快入玄牌的捉妖師!”

    托雪十一的照拂,溪山狐妖的黃令定級分了他一份,張執(zhí)也升了玄牌,這也是他尋求雪十一幫助的原因,“師兄們要么傷重要么牌級不夠不愿去,無人相陪,我來就是想來問問……雪兄可否允我一道入王城?”

    其實張執(zhí)的修為不差,他是同門同齡中修為最高者,不然他們也不會敢接黃令,奈何張執(zhí)有一大短板,便是天生膽小容易慌亂,而北涼路途遙遠(yuǎn),王宮中又危機森森,他實在不敢獨自前往,這才想出搭伙組隊的念頭。

    “可、可以嗎?”張執(zhí)又開始緊張了。

    長穗也在等待雪十一的回答,而雪十一卻扭頭看向她,問:“你想去北涼王城嗎?”

    長穗愣了下,疑惑他為何要詢問她的意見,“這豈是我能決議的?”

    “是啊。”張執(zhí)弱聲:“道門的詔令一出,所有捉妖術(shù)士都要聽其安排!

    違背詔令者,便是不敬道門不守道規(guī),最輕的處罰也是逐出宗派。

    話落間,兩道靈光破窗而入,直沖著雪十一與張執(zhí)而來,靈光在兩人面前破碎成透明光屏,組成的詔令與張執(zhí)所述無二,雪十一將目光定在詔令的最后一行,上面寫著不得有違,要求他們即刻出發(fā)。

    詔令注明,除了玄牌術(shù)士,有能自愿者也可主動赴往王城除妖,只是需經(jīng)高階術(shù)士推薦,術(shù)法夠格才能留守王城,不然便是來白白送命。

    這剛好給了長穗同去的機會,她湊過來一起看,“現(xiàn)在就要出發(fā)嗎?”

    “是啊!睆垐(zhí)提醒道:“提前得到消息的捉妖師都已經(jīng)出發(fā)了,早些去還能求著地牌大能分些輕松安全的任務(wù),去晚了就沒得挑了……”

    “那還等什么。”長穗去拽雪十一,“還不快去收拾包袱。”

    永泉鎮(zhèn)處于北涼最西,御劍不眠不休趕往王都也需四日,走荒僻無人的一帶,可能連個野果也摘不上?倸w道門給了六日的寬松時間,長穗覺得他們倒無需那么急趕,便拉著雪十一儲備了些衣食,張執(zhí)同行,直夸長穗想的周全。

    等一切準(zhǔn)備妥當(dāng),他們才御劍出發(fā)。

    雪十一原本的佩劍,因救長穗斷在了真正的妖邪手中,只能先隨意購置一把。長穗身為靈物,與人修的修煉路數(shù)不同,無需御劍飛行,但因張執(zhí)的加入,她只能裝作不會御劍的模樣,由雪十一帶乘。

    見到長穗立于雪十一身后,張執(zhí)略有些驚訝,他張口想問些什么,又覺得逾矩,不過雪十一也沒有給他問出的機會,率先化為一道劍光直沖凌霄。

    長穗是在他們趕路的第二日,才隱約回味過來,雪十一為何會那么問她,她想起了他們的南榮之約。

    她先提議的,雪十一答應(yīng)了,并為此接懸賞令籌備銀錢,若沒有道門的詔令,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去往南榮的路上。雪十一之所以會詢問她,是在尊重她的選擇,而長穗滿腦子被王城的蹊蹺事占滿,給了他一個最糟糕的回復(fù)。

    難怪,這些天他對她都愛答不理的。

    心中百感交雜,長穗沒想到,暮絳雪竟真的會學(xué)會尊重,耳邊霎時又想起慕厭雪那聲低問:“如果我換種方式來愛你,你會接受我嗎?”

    并非口頭說說,他是真的在為她改變。

    初初入夏,高空的風(fēng)流依舊凜冽。

    身側(cè)是漂浮不散的云霧,腳下是延綿不絕的山川河流,偶有飛鳥經(jīng)過,撲扇著翅膀圍繞他們盤旋,雪十一心念靈動間御行數(shù)丈,遠(yuǎn)遠(yuǎn)將鳥群與張執(zhí)甩在身后。

    “欸,雪兄——”張執(zhí)本就疲累,眼看著劍光瞬遠(yuǎn),發(fā)出痛苦的哀嚎。

    長穗立在雪十一身后,看到他蕩動的衣袍與她的裙擺系帶糾纏在了一起。他的后背挺拔寬闊,長穗記得趴在他后背的感觸,有著足以讓她沉眠的安全感。

    這般想著,她便歪頭朝著雪十一靠去,少年的身體明顯一僵,語氣不明,“做什么!

    長穗回:“累了。”

    得來意料之中的不予理會。

    長穗發(fā)現(xiàn),這一世的暮絳雪脾氣是真的壞,動不動就冷臉不理她,總要她先開口。以她的脾性,她最慣不得這類人,勢必要弄出個老死不相往來,可她想到了前兩世的他,對比動不動就發(fā)癲殺人的小惡種,這一世他竟學(xué)會了隱忍。

    不高興了,只是憋著氣不理她,雖冷淡心思難測,但情緒穩(wěn)定不亂傷無辜,目前還是個匡扶天下的正道修士。為了避免他憋出內(nèi)傷又瘋癲魔化,長穗想,她也不是不能哄,何況,這次確實是她之過。

    靠在雪十一的背上,見他反應(yīng)不大,長穗又伸臂摟住了他的腰。將面容埋在他的衣中,她吸了一口灌入冷風(fēng)的雪海香,低低道:“我們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可以耗著!

    雪十一不說話,聽到長穗輕輕道:“其實,我已經(jīng)很久沒入北涼了,就算沒有道門詔令,等咱們?nèi)ミ^南榮,我也定要拉著你來北涼走一遭,如今不過是順序顛倒了!

    她不是忘了她同雪十一的約定,也不是沒放在心上,只是她習(xí)慣了以大事為主,默認(rèn)了雪十一也會如此。

    這并不是什么無法化解的誤會,說開便好了,然而雪十一比她想象中難哄,話說到這個份上了,都沒什么表示。

    長穗問:“你還在生氣?”

    雪十一回:“我有什么好氣的。”

    長穗:“那你能不能不要總對我冷臉。”

    “抱歉!毖┦焕涞溃骸疤焐粣坌Α!

    真是好一個不愛笑,也不知前幾世是誰總把笑掛在臉上,合著是在對她假笑嗎?

    “你還能不能好了!遍L穗語氣變了,再怎么說,她也是他師尊,哪有師尊天天低聲下氣哄徒兒的。

    雪十一就知她對他的耐性僅此一點,感受到她站直身體不再靠近他,他心中郁燥加劇,忍不住嗆聲:“人妖有別,我怎敢與你這般大妖冷臉置氣!

    “雖是我說負(fù)責(zé),若你不愿認(rèn),我又豈敢強求,不如到此為止。”也好過日夜撩撥他的心緒又不肯表明意圖。

    “你什么意思?”長穗愣了下,有些沒聽懂,“你是在趕我走?”

    她看不到雪十一的神情,只能看到他疏離冷寒的背影,挺拔孤傲。

    “好!边t遲得不到他的回應(yīng),長穗便當(dāng)他是默認(rèn),求了幾世的愿終在今日達(dá)成,她終于等來了暮絳雪的主動放手,卻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想象中高興。

    連道幾聲好,長穗睨著下方繁茂無際的山林,冷聲:“那我們,便到此為止!

    “雪十一!

    長穗后仰身體,朝著劍下躍去,“你不要后悔——”

    雪十一只感覺劍身一輕,偏頭間只看到一抹幽碧綠影,如斷翅蝴蝶自高空而落。

    長穗并非尋死,她的靈身漂浮定能讓她安然無恙,不過是想墜入山林隱匿行蹤。雪十一大抵誤會了她的用意,以為她是被他氣到想不開跳劍,呼嘯的風(fēng)流直直灌撲滿臉,長穗閉著眼睫下墜,聽到上方撕裂一聲:“穗穗!”

    是錯覺嗎?她怎覺雪十一的聲音離她越來越近了。

    顫著長睫睜開眼睛,在劇烈揚動的衣擺下,長穗看到雪十一棄劍朝她墜來。他探出手試圖抓住她,糾纏的衣發(fā)遮擋面容,只能聽到他驚慌喊著她的名字,“穗穗,抓住我——”

    不是說人妖有別嗎?不是說要到此為止嗎?

    長穗張開嘴巴,想要質(zhì)問,卻灌入滿嘴的風(fēng),強忍著別開面容,無視了他伸來的手。

    山林已經(jīng)盡在身下,只需落地,她便能化為靈體逃離,定要離這陰晴不定的小孽障遠(yuǎn)遠(yuǎn)的。這般想著,腕上的縛繩忽然現(xiàn)形拉扯,硬是將她墜落的身體上拉,直直朝著雪十一沖去。

    沒有伸出的手,被雪十一十指相扣,牢牢抓住。

    長穗被雪十一擁入懷中,緊緊環(huán)抱收攏,寒風(fēng)吹熄了他的體溫,讓他的懷抱又冷又硬。長穗撞在他的胸膛,聽到他劇烈的心跳聲。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感覺雪十一在發(fā)抖,他將她死死嵌入懷抱,低低喃了句:“真是敗給你了。”

    砰——

    在靈符的加持下,他們的身體還是重重砸上樹干。

    長穗本可以讓他們穩(wěn)當(dāng)落地,奈何她被雪十一抱得太緊,毫無掙扎的余力,只能著急催促:“快放手……”

    雪十一悶哼出聲,不僅不放,反而用手臂圈攏的更用力。

    伴隨著一聲從齒間咬出的“絕不”,雪十一的身體擦著枝葉而過,經(jīng)歷了數(shù)次顛簸碰撞,他以后背落地的姿勢,兩人狼狽落地。

    “你……”聽到沉悶的落地聲,長穗著急著從他懷中掙出,不等看清他的情況,就被人按著后頸用力下壓,鼻梁碰到鼻梁,長穗的嘴巴磕到了他的唇上,品嘗出了腥甜的血氣。

    雪十一口勿住了她。

    并沒有被狐妖蠱惑,這次,他的意識是完全清醒的。

    混著血氣的口勿注定無法溫柔,長穗在他的呼吸中品出了迫切,在他攻城略地毫無章法的深口允中嘗出氣急敗壞。

    大概真的被長穗嚇到了,他捧在她臉上的手指一直在輕輕打顫,長穗被他堵得難以呼吸,試圖退避,卻被他惡狠狠咬了一口。

    “好玩嗎?”少年嗓音嘶啞,越想越氣,翻身將人按在了身下。

    干燥的土面并無太多落葉鋪蓋,沒有雪十一的身體做肉墊,她才知地面有多硌人,可想而知雪十一落地時摔得會有多疼。

    氣息還沒有喘平,她微微張開嘴巴,看著上方攏在她身上的少年,試圖解釋,“我沒有玩,是你說,要到此為止……”

    “我說到此為止,不是你不情愿讓我負(fù)責(zé)嗎?你不愿讓我娶你,我不娶了便是,可我有讓你離開我嗎!”

    向來冷靜自持的少年,愣是被長穗逼得失了分寸,他緊緊扣著身下人,低啞質(zhì)問:“是不是沒有縛繩捆綁,早在那日街邊,你就要離我而去。”

    “長穗,你那天可以拒絕我的,你完全有機會拒絕我,可你沒有!

    她默認(rèn)了他所說的負(fù)責(zé),他以為他們便是道侶,長穗以為,他的冷臉置氣是因她忘了南榮之約嗎?

    并不是的。

    沉默的間隙,他給了長穗太多開口的機會,可她未曾同他說起一句她與通仙子的干系,沒有解釋她的畫像為何會出現(xiàn)在北涼王宮,“你知不知道,這場王宮之旅于你有多危險。”

    她什么都不說,他如何護(hù)著她,他們算是道侶嗎?說到底,長穗根本未曾將他放在心上。

    直到此刻,長穗才知雪十一因何而氣,是她太遲鈍了,也總是忘了身邊之人總在一世世重啟,對于那些過去,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長穗不知該如何解釋,畢竟這涉及了太多前生今世的重啟。

    看出了她的猶豫,雪十一眸色下沉,淡聲打斷:“算了!

    她不愿說,他不問便是。

    將人從地上拉起,他拍掉她身上的落葉,“受傷了嗎?”

    長穗搖了搖頭,她被雪十一護(hù)得嚴(yán)密,身上半分擦傷都沒有,“倒是你!

    她上下打量著他,不太自然的開口:“你有沒有事。”

    雪十一的手臂和后背均有刮傷,蒼白的側(cè)顏也有一道淺淺刮痕,滲出些微的血。隨意蹭掉臉上的血,他語氣不善,“死不了,還能再陪你玩幾次跳劍。”

    “真的嗎?”對上她睜圓的眼瞳,雪十一剛要掐她的臉,一只手先撫上他受傷的臉頰。

    長穗的指腹溫?zé),落在他冰涼蒼白的皮膚又軟又輕,只是輕輕掃過,他頰上的擦傷便消失無蹤。雪十一長睫顫顫,看到那雙明亮的眼瞳中藏滿笑意,清晰映出他的身影。

    心口重重一撞,不知出于什么念頭,他抓住了她的手,在長穗疑惑的視線中,嘴巴張合,軟下了聲線,“不要再這樣了……”

    他算是陪長穗死過了一次,不想再經(jīng)歷第二次了。

    眼下也沒辦法解釋她并非尋死,長穗只能點著頭承諾,“不會再有了!

    想到什么,她多問了句:“還要同我到此為止嗎?”

    瞳色凜沉,少年壓抑的戾氣有瞬間沖破身體,每個字似從牙縫中擠出,“你這輩子都別想擺脫我!

    “那你……喜歡我嗎?”

    唰——

    與這句話一同響起的,是枝葉的劇烈晃動聲。

    先是一柄飛劍砸落,緊接著是身體落地的哎呦聲,張執(zhí)拼死拼活總算追上他們,看到兩人平安無事,直接腿軟坐在了地上,“嚇、嚇?biāo)牢伊恕?br />
    天知道看到長穗墜劍摔落時,他有多慌怕,沒等他反應(yīng),便看到雪十一也棄劍隨她躍下,兩人雙雙消失在高空,嚇得張執(zhí)險些也從劍上栽下,急忙下落來尋。

    “還好你們無事。”不然他八張嘴也說不清道子棄劍殞命的緣由。

    有了張執(zhí)的打岔,長穗不知雪十一有沒有聽到她剛剛的問題,之后也沒有給她回答。經(jīng)歷了這番折騰,張執(zhí)說什么也要休息調(diào)理心態(tài),眼看著天色漸晚,三人決定在林中休整一夜。

    去撿干柴的時候,長穗順便摘了幾顆野果,確定無毒,才拋給了張執(zhí)。

    張執(zhí)窩坐在角落,看了眼正在生火的雪十一,小聲問出心中疑惑了許久的問題:“你們……是道侶嗎?”

    長穗愣了下,看向他。

    張執(zhí)啃了幾口野果,被酸的一口氣差點沒吐出來,被長穗盯得不好意思,他說話又開始結(jié)巴,“別、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你們……”

    說不清索性不說了,他改口問:“你好端端的怎會在劍上摔下來?”

    長穗模糊道:“沒站穩(wěn)。”

    “可把我和雪兄嚇壞了,我原本還想御劍接你,沒想到雪兄會直接棄劍……”畢竟御劍的速度再快,也很難趕超墜毀的速度,唯有一同墜落,才有可能抓住不愿放棄之人。

    張執(zhí)承認(rèn),他先前確實對長穗有心思,畢竟他從未見過如此厲害又明艷的女修,早前想問這句話,是想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有了如今這遭,無論他們是不是道侶,張執(zhí)都不會再對長穗起念頭,因為他知道,自己永遠(yuǎn)做不到雪十一那般義無反顧的棄劍。

    “長穗姑娘!睆垐(zhí)委婉道:“雪兄他是真的很在意你……”

    火苗已升起,發(fā)出噼啪的焦灼聲。

    張執(zhí)下落時砸死了一只野兔,剛好烤來吃,聞到肉香,他蹲到火堆旁,本想把最肥美的兔腿留給長穗,卻聽到兩人同時來了句:“她不吃肉!

    “我不吃葷腥!

    兩人對看一眼,雪十一將烤熱的糕點遞給她,“旁邊有花蜜水!

    長穗坐到了他身邊,小聲道著謝。

    沒得到回應(yīng),于是她又重復(fù)了一遍,直到第三遍,才得到雪十一不太冷靜的聲音:“我聽到了!

    長穗說:“聽到了就要有應(yīng)答,以后你不理我,我便會一直在你耳邊念叨,直到你煩了肯說話。”

    同樣的,她做錯了事或忽視了什么,他也該告訴她。

    趁著張執(zhí)沒注意,長穗湊近雪十一低聲:“就像你說的,人妖有別,物種不同注定難有感情!

    雪十一動作僵下,正要開口說什么,就聽長穗下一句道:“我學(xué)了幾世,始終難以學(xué)會你們?nèi)俗宓那楦斜磉_(dá),我是遲鈍不知如何愛人,可我不是不懂愛,我做的不好,你可以教我!

    倘若只有在一起才能化解暮絳雪的執(zhí)念,那么她就此認(rèn)命,再也不做口頭上的無畏,情感上的掙扎。

    一連幾世,她步步后退他連連緊逼,每一次都是他對她伸出手,被她用各種理由回絕。就連這一次的誤會,都是雪十一在義無反顧對她伸手,他求著讓她抓住他,可她卻是再一次放手,直到他強留才肯入他懷中。

    若愛可以跨越生死,又怎會懼怕流言天威,暮絳雪用一世又一世的不可能,向她重復(fù)證明著他的真心,所以根本就不存在什么任務(wù)攻略。

    打從一開始,就是他在逆向攻略她,而她的任務(wù),注定只能失敗。

    “你成功了。”

    長穗疲憊靠在雪十一的肩頭,看著自己細(xì)長的手指,莫名奇妙喃了句:“其實——”

    “早在不知不覺間,愛意就已經(jīng)漫過十指!

    “只是我膽子太小了,顧慮太多,從不敢認(rèn)!

    所以,慕厭雪,“你聽到了嗎?”

    風(fēng)聲沙沙——

    大概沒人聽到她低低喃著什么,就連距離她最近的雪十一,也聽不真切。

    他只能到長穗最后那聲輕問,想到她剛剛的訓(xùn)斥,他抓住了她的手,與她十指扣合,回:“聽到了!

    第99章 擺爛攻略08

    “……”

    兩日之后的傍晚,三人趕到了北涼王城。

    長穗雖有兩名玄字牌術(shù)士的引薦,依舊需要走流程去測修為能力,雪十一原要陪她同去,卻得知試煉場不準(zhǔn)道門修士入內(nèi),他不放心道:“你當(dāng)真要以修士的身份錄冊入王宮?”

    這個問題,他們在來的路上已經(jīng)商討數(shù)次,因長穗的特殊身份,雪十一始終不放心她攪入此局。

    然而無論雪十一如何勸說,都無法動搖長穗的決心,她垂著眼睫敷衍點頭,有些聽煩了。

    “放心,不會有事!彼砩喜o妖魔氣息,只要她不現(xiàn)原身,就不會被人察覺異樣。

    比起偷偷摸摸藏入斬情扣中查探,她還是覺得正大光明進(jìn)入王宮最妥當(dāng),更何況這件事已經(jīng)牽扯到她身上,這么大的污水兜頭潑來,她必須要查明真相還自己清白。

    看著眼前望不到盡頭的隊伍,長穗催促,“你們快去排隊吧。”

    他們來的有些晚了,上百號術(shù)士入王都,為避免有人渾水摸魚別有用心,也是為了維護(hù)秩序方便安排任務(wù),所有術(shù)士都要接受嚴(yán)密盤查錄冊,耗時極長。

    張執(zhí)已經(jīng)等不及先去排隊了,眼看著又有術(shù)士趕來,他連聲喚著,“雪兄,快來!”

    見雪十一站著不動,長穗只能抓著他的手,硬是將人拽到了張執(zhí)身邊,好笑道:“我又不是去赴死,你那么擔(dān)心做什么!

    聽到“死”字,雪十一眼皮微跳。

    他沒辦法告訴長穗他的不安與焦躁,打從踏入王都,他就眼皮跳動渾身不適,總感覺會有晦事發(fā)生。所以當(dāng)長穗抽手欲走時,他下意識反扣住她的手腕,就是莫名不想放她離開。

    “你還有完沒完!遍L穗被他扯得一蹌踉,被迫回到原點。

    雪十一的眼皮還在跳動,因不適雙瞳黑沉,盯著人看時會有種威壓的冷感。知道長穗是真的惱了,他垂下眼睫遮掩眸色,“太過自負(fù),會栽跟頭。”

    緩緩松開握在長穗細(xì)腕的手指,他低淡叮囑,“萬事謹(jǐn)慎。”

    雪十一并不知道,這已經(jīng)不是他第一次說長穗自負(fù)了。上次他說長穗自負(fù),還是他身為慕厭雪時,以劍抵著她的喉嚨,字句混雜著鋒利冰霜告訴她,“太過自負(fù),只會遭人厭煩。”

    “知道了!碧ы戳怂谎郏L穗無端笑了聲。

    大抵就是因她太過自負(fù),才會栽在他手中。

    引路的小太監(jiān)已經(jīng)等的不耐,再不走就要誤了時辰,生怕再被雪十一拉住,長穗轉(zhuǎn)身大步跑開,沒敢再回頭。

    張執(zhí)在一旁看的發(fā)樂,經(jīng)過這些天的相處,雪十一在他眼中早已不是高不可攀的道子。人一旦有了欲求軟肋,便會神墮鮮活,更具“人性”,也只有長穗相陪時,張執(zhí)才能意識到,道子也是同他一樣年歲的少年,他也會惱火失控,心有憂慮。

    比起冰冷沒有煙火氣的他,張執(zhí)更喜歡此刻的他。道子又如何,還不是會為情所困,化身黏人絮叨的癡情兒。

    以為雪十一是擔(dān)心長穗錄不入名冊與之分離,張執(zhí)大著膽子拍他肩膀,安撫道:“雪兄放心,穗穗很厲害的,我相信她絕對能被選錄。”

    雪十一還在盯著長穗的背影看,聽到張執(zhí)的稱呼,他緩緩扭頭看向他,“穗穗?”

    兩個字念的又輕又緩,尤其是搭上他那雙過分幽沉的眼睛,看的人心里發(fā)憷。張執(zhí)張了張嘴,想解釋是長穗讓他這般喚的,畢竟幾人伴了一路,還喚姑娘顯得生疏。

    “是、是長穗姑娘!彼麤]出息改了口。

    張執(zhí)想,是他錯了。

    從高處墮下的神明不為眾生,只為一人。道子還是先前那個道子,哪怕他有了軟肋,他的喜怒哀樂也不會普度眾生,只會留給心尖軟肋。

    他還是老老實實保持距離吧。

    張執(zhí)并不知道,雪十一哪里是憂心長穗無法錄選,就是因知曉她的修為能力,他才會顧慮太過搶眼強勁的她被人盯上,畢竟,同她競爭試煉的大多數(shù)都是無宗派教引的散修,那群人修為參差不齊心性更為難測,就怕有心之人會追溯長穗的出身。

    這一點,長穗也想到了。

    她是來查案抓妖邪的,并非來出風(fēng)頭為道門賣命,無需奪得第一,只要能順利錄入名冊,有個正當(dāng)身份出入王宮即可。

    根據(jù)小太監(jiān)的指引,長穗來到一處臨時搭建的演武場,巨大的高臺上,懸浮著數(shù)枚貼有符紙的玉牌,已有不少人站在臺上等待。

    長穗大略掃過,發(fā)現(xiàn)除了路數(shù)繁雜的散修,臺上還有不少并非玄牌的宗門捉妖術(shù)士,各派的宗服擠疊在一起,與穿著花哨的散修們涇渭分明,看到長穗上臺,有人眼睛發(fā)亮,熱情詢問,“不知道友出自哪一宗派?”

    長穗很想回一句神劍宗,但凡世沒有神劍宗,靈洲界的神劍宗也被她那小孽障覆滅了,所以她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無師無派。

    “散修啊……”那人的熱情淡了,拍了拍衣裳喃了句可惜。

    手臂一沉,有人將長穗扯到了散修群中,呸了一口道:“別理那群人,以為自己入了宗派就是人上人了,他們看不起散修,我還瞧不上他們呢!”

    “真是什么小門小宗的貓狗都來充人了!睗庥舻幕ㄏ懵䜩,耳邊傳來女子清悅的惱罵。

    長穗站穩(wěn),發(fā)現(xiàn)扯住她的是位身穿粉裙的年輕姑娘,與長穗對上視線,她愣了下反應(yīng)過來,急忙松開手,“不好意思啊,是我太激動了。”

    長穗有些聞不慣這般濃郁的花香,她打了幾個噴嚏,揉著鼻子道:“沒事!

    女子名為花棠,也是一名散修。因大多數(shù)有天賦的女修都會尋求宗門庇護(hù),所以散修中少有女子,看到長穗,她很是親切。

    同長穗交談的過程中,散修中又有人同宗門子弟罵了起來,散修罵宗門子弟狗眼看人低不配為人,宗門子弟罵散修都是一群上不得臺面的雜修,無宗門肯收便是天賦差心性劣,不配修道趁早改行。

    長穗總算知道,為何兩方各自擠著也不肯往中間站,沒想到他們的矛盾會如此大。

    “你們傲什么傲,別以為有宗派撐腰就有多了不起,你們要真要厲害,怎么升不了玄牌還要同我們搶名額!”

    “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多清高,嘴上說著拯救蒼生,還不是為了榮華富貴求得好名聲!

    有宗門弟子駁斥,“真是笑死人了,不靠我們除滅妖邪,難道要靠你們這些混子散修?”

    “我們雖不是玄字牌,但我們好歹是正經(jīng)宗門出身,你們呢?不過是躲在我們身后撿漏的混子,是不是一等禍?zhǔn)姥俺郎,便要昭告天下滅妖有你們一份啊哈哈哈哈……?br />
    這邊哄笑成一團(tuán),惹得散修們紅了眼,兩邊越說越過分,眼看著擁擠推搡就要打起來。

    長穗看的直皺眉,果然是她天真了,她還當(dāng)這群人是真心來除妖衛(wèi)道的,沒想到魚龍混雜各有各的私心。

    “你去哪兒?”長穗拉住身邊的花棠。

    花棠性情急躁,惱火道:“我要上去抽爛那群人的嘴!”

    說著,她擼著袖子就要往人群里沖,又被長穗拽了回來,“有人來了!

    時辰到,今日試煉的修士均已站上高臺,試煉即將開始。

    臺上人數(shù)過百,頭頂懸空的符紙玉牌卻只有十五枚,只有奪得十五枚玉佩的勝者,才會被錄入名冊獲得護(hù)佑王都得資格。

    “這么簡單?”花棠眨了眨眼,不少人也都是這個想法。

    長穗仰頭觀察著玉牌上的符紙,發(fā)現(xiàn)是控制系術(shù)法,畫符的手法莫名讓她熟悉。她提醒花棠,“不是什么易事,這些符紙背后有人在操控!

    “小心你的競爭對手。”

    奪得玉牌還有個前提,那便是不被推搡墜落高臺,花棠點了點頭,直率道:“好不容易遇到合心意的朋友,我不想同你做對手,就只搶最后那枚牌子,其他那些你隨意。”

    長穗愣了下,隨即笑道:“這么多玉牌,公平起見,還是以最中那枚做分界線吧。”

    “好!”

    有人聽到兩人的對話,嗤笑出聲,嘴里嘟囔了句什么,想也不是什么好話。好在隨著鑼聲敲響,試煉開始,所有人都一窩蜂朝著高空奔去,無人再想著生事惹麻煩。

    每個玉牌下空都有一群人爭奪,宗門子弟大抵提前商量過,開始時不爭玉牌只針對散修,不少散修都被他們推下高臺失去爭奪機會。

    “呸,就憑你們,還想和我們橫!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東西!

    “一群卑鄙小人!”宗門子弟的行為惹惱了散修,兩方從爭奪玉牌到大打出手,長穗掩在人群中,看到有不少人撿漏去抓玉牌,誰知到手的瞬間,玉牌脫手而出,像是有了生命般又旋回高處。

    果然如此。

    視線掃出高臺,長穗看到不遠(yuǎn)處的閣樓,知道操控符箓之人就在里面。玉牌被奪得的數(shù)量越多,他操控起來便越順手,奪得的難度也就越高,要現(xiàn)在出手嗎?

    “我拿到了!”最先奪得玉牌的人是花棠。

    她逮著一個玉牌一通追,想到長穗的提醒,很快便解了玉牌上的操控術(shù),奪得了玉牌。

    大抵誰也沒想到,最先拿到玉牌的人會是散修,還是一個女散修,臺上的競爭越發(fā)激烈,不少人都被推下高臺,隨著人數(shù)減少,她混在人群中也就越顯眼。

    眼看著玉牌還剩六枚,長穗躍空抓住其中一枚玉牌,故意松松抓攏留給它躥離的機會,卻發(fā)現(xiàn)玉牌像是失了操控,安靜不動了。

    這是什么情況?!

    長穗下意識看向閣樓,未免引人懷疑,她裝作抓不住主動松了手,在有人圍來爭奪時,她反身去搶另一枚,利落解了符咒化去符紙,將之牢牢抓入掌心。

    “恭喜!!”長穗躍下高臺,花香覆來,花棠跑來道喜,“看得我心驚膽戰(zhàn)的,還以為你要爭不過!

    長穗出神盯著手中的玉牌,心不在焉又看向閣樓。

    “你看什么呢!”花棠隨著她看過去。

    長穗搖了搖頭,“沒什么。”

    剛剛她近距離看到了符紙上的紋路咒術(shù),一筆一劃,幾乎同她記憶中的人一模一樣。

    十五枚玉牌已全部奪落,勝者已出,敗者自行離去。

    頭發(fā)花白的老太監(jiān)領(lǐng)著勝出的十五人,依次進(jìn)入閣樓登記入冊,花棠第一個進(jìn)入,出來時激動地去抓長穗的手,“你知道是誰為我們錄冊嗎。 

    不等長穗接話,花棠就性急道:“是王儲殿下!!”

    “當(dāng)真是王儲殿下?”身后的人聽到,湊過來追問。

    “我還能騙你們不成!”花棠晃著刻有她名號的玉牌,感嘆道:“當(dāng)真是溫文爾雅俊秀不似凡人啊,不過還是比我家……差一點!

    花棠的聲音有片刻的模糊,長穗沒有聽清楚。

    輪到她入閣樓了。

    莫名生出緊張感,長穗握緊手中的玉牌,在心里默默重溫需要盤查對答的問題。

    閣中不算太大,內(nèi)部老舊看起來有些年頭,好在閣內(nèi)光線明亮。一眼望去,閣中空蕩只擺放了幾張桌椅,老太監(jiān)將長穗引到首桌,寬大的木桌后,男子一身錦袍面容俊秀,在對上長穗的目光時,含笑輕點下頜。

    腳步猛地頓住,長穗有剎那的失控怔愣,這張臉……竟長的同她阿兄一模一樣。

    不。

    只一眼對接,長穗便在心中確認(rèn),并非面容相似,這位王儲殿下,就是她的阿兄。

    “暮絳雪!遍L穗在心里默默念著這個名字,念了一遍又一遍。

    這一世她遲遲沒見到桓凌,還以為小孽障不會再讓她與之相見,沒想到竟是將桓凌投放到了她不愿再入的北涼王宮。

    “姑娘?”見長穗一直盯著他家殿下出神,老太監(jiān)咳了一聲:“殿下喚您吶。”

    長穗猛地收神,連忙道歉,聽到桓凌溫和道:“無事!

    這一世,桓凌名為還凌,起先聽到這個名字,長穗并無往心里想,如今見到了桓凌本尊,她很難不多想其中的用意。

    她把玉牌遞到還凌手中,報上姓名,“我叫……長穗!

    “長穗?”還凌握筆的手一頓,低喃重念著這兩個字,“可是取自歲歲常平安?”

    長穗愣了下,點頭,聽到還凌溫聲贊道:“是個好名字!

    一般人聽到長穗的名字,都會以為是常歲,而還凌寫在紙上的卻是無誤的長穗二字,他抬頭問長穗,“是這樣寫嗎?”

    他明顯沒有記憶,卻能清楚寫對名字,對上長穗詫異的目光,他彎起唇角道:“我也不知因何,就覺得該是這樣寫。”

    還凌的身側(cè),是位地字牌修士,看到白紙上寫下的名字,用靈術(shù)在玉牌刻下。與先前縝密的盤查不同,王儲殿下對這位女修的詢問溫和隨意,并未深究探查,所以當(dāng)長穗拿著玉牌離開后,明鏡顰起眉頭,“殿下,難道這位女修也有問題?”

    “不!表樦吧,可以看到長穗離開的身影,綠裙在微風(fēng)的吹拂下蕩開,與身旁嬌嫩的粉裙糾纏,他笑意溫和道:“她很好。”

    “……”

    長穗從演武場出來時,雪十一那邊的盤問早已結(jié)束。

    他抱劍靠在樹下,看到長穗同一名粉裙女修一同出來,花棠的聲音沒有收斂,很輕易灌入雪十一耳中,“怎么樣,我沒有騙你吧,那位王儲殿下是不是生的極好看!”

    她是第一次入王宮,難免好奇四處張望,說話的過程中,她用余光掃到樹下的少年,瞪大眼睛的同時,突兀停了腳步。

    “怎么了?”長穗疑惑看向她,同時也看到了雪十一。

    當(dāng)雪十一抬步朝他們走來時,她明顯感受到花棠的緊繃,“這好像是道門那位道子,你別看他長得好看,咱們散修真惹不起,還是快走吧!”

    說著,她拽起長穗就要跑,長穗沒來得及解釋,跟著她被迫跑了兩步,不等叫停,另一只手也被大力攥住,少年的聲線寒涼,滿滿都是不悅,“跑什么!

    花棠一個手抖,身形不穩(wěn)的長穗便順勢撞入少年懷中,鼻梁磕在了他的鎖骨。

    “你能不能輕點。”熟悉的酸痛感襲來,想起前世數(shù)次的流鼻血,長穗下意識去捂鼻子。

    前世咬過這對鎖骨太多次了,長穗還記得它的弧線骨感,沒想到化身成少年,竟還那般凸顯,長穗不著痕跡掃過他的衣襟,有些牙癢了。

    雪十一的衣襟收攏極為嚴(yán)密,并未讓長穗如愿看到什么,沒察覺她的目光,他也知自己下手重了,抿唇拉開她護(hù)在口鼻的手,見只是被撞地微紅,才再次質(zhì)問:“為什么要跑!

    “你,你們認(rèn)識啊……”察覺兩人認(rèn)識,花棠松了口氣,往后退了兩步,“誤會,都是誤會。”

    不需要長穗解釋,花棠幾句話糊弄過去,“那,你們聊吧,我先去任務(wù)堂了!

    任務(wù)堂是還凌設(shè)立的術(shù)士交接排領(lǐng)任務(wù)之地,每位拿到玉牌的修士都要去掛牌接任務(wù)。原本,花棠說是與她同去,誰知雪十一出現(xiàn)后,她自己先跑了。

    看著她跑錯的身影,長穗忍不住出聲:“不是左,你往右拐!”

    花棠沖著長穗擺了擺手,拎起裙擺又從左門折返,匆匆跑入右側(cè)的門。

    冒冒失失的。

    身旁的少年有些過分沉默了,長穗扭頭,發(fā)現(xiàn)雪十一也在盯著花棠看,動作不由一頓,“你在看什么?”

    “沒什么!毖┦皇栈啬抗,漫不經(jīng)心道:“頭一次見到懼怕我的散修。”

    怕他的人還少嗎?

    長穗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你大概對自身缺乏認(rèn)知!

    “同為道修,他們是畏,并非懼。你知道什么東西會懼怕我嗎?”雪十一偏轉(zhuǎn)面容,少年白皙的容顏上額心印血紅,瞳眸幽黑輕彎唇角,“是妖邪!

    身為道修,他活至今日從未殺過人,葬送在他手中的妖邪卻數(shù)之不盡。

    長穗表情微凝,“你覺得花棠是妖?”

    可她身上并無妖氣。

    不過匆匆?guī)籽,雪十一也無法斷定花棠究竟是不是妖,只是從她的反應(yīng)中察覺到蹊蹺。

    與花棠貼得太近,長穗身上也染了一股花香,她抽了抽鼻子,“先去任務(wù)堂吧!

    花棠是不是妖先不管,如今最重要的是接到王宮內(nèi)的任務(wù),順利留在王宮中。

    長穗的直覺告訴她,那只妖邪還藏身在王宮中,于某處陰暗不顯之地注視著她。若長穗所料不錯,這場王宮之行,是它故意在引她入局。

    她倒要看看,它究竟想做什么。

    第100章 擺爛攻略09

    “……”

    任務(wù)堂所在的位置偏僻,竟設(shè)立在咸寧閣附近。

    長穗與雪十一并肩行在宮道,可以清楚看到破敗高聳的樓閣,這里原是王宮重地,因來往人員雜亂眾多,也是侍衛(wèi)巡邏最頻繁的一條宮道,沒想到兩百過年去,這里成了王宮偏僻荒涼的晦地。

    “好像要下雨了……”天色已晚,烏云的壓蓋使得光線更為暗沉。

    有同路的道士步伐匆匆,抱怨著,“為何要把任務(wù)堂口設(shè)立在這種鬼地方,陰森森的,讓我渾身不舒服。”

    “你還是知足吧!”另一人接話道:“我聽說啊,王儲殿下原是打算重啟咸寧閣,那里本就是修士匯聚之地,什么任務(wù)堂口演武場啊居舍一應(yīng)俱全,要不是有地牌修士死命相勸,咱們就得去咸寧閣里住了!

    “什么?!”從驚呼聲中,就能判斷聽者的震驚,那人仰頭看著鬼氣森森的高閣,一連不可置信,“讓我們住那里面……王儲殿下怎么想的……”

    “住里面怎么了,咱們不就是為了降魔除妖嗎?我巴不得住進(jìn)去會會妖邪,運氣好說不定也能升上地字牌哈哈。”

    “別做夢了!庇兄槿送嘎,“據(jù)說殿下帶地字牌修士進(jìn)出過多次,就是為了破除謠言,里面根本就沒什么鬼祟妖邪,這一點,地字牌修士也證實了!

    就只差一步。

    因還凌的威望,很多人都已經(jīng)相信他的言論并公開支持,偏偏就在咸寧閣即將重啟前,還凌暈倒在了閣門大道。

    嗒。

    有水珠滴落在長穗的臉頰。

    長穗抬頭,看到烏云已經(jīng)漫過頭頂,越來越多的水珠砸落。

    “怎么這個時候下雨了,還不跑過些。”幾名道士遮著腦袋跑遠(yuǎn)。

    長穗不喜歡淋雨,原本也要拉著雪十一跑,卻被他拽住手腕,“有傘。”

    他從儲物袋中拎出一把墨竹油紙傘,撐起罩在了長穗的頭頂。

    傘身不大,護(hù)一人綽綽有余,兩人難免有些擁擠,見雪十一大半肩膀都在傘外,長穗默默往他身邊貼了貼,肩膀挨著肩膀,盡可能也讓他身處傘中。

    嗒嗒。

    這場雨來的突兀,豆大的雨砸在傘面,發(fā)出沉悶聲響。

    平坦的宮道很快濕透,兩側(cè)朱紅脫漆的宮墻苔蘚成片,雨水順著破舊的墻檐流淌,像是蜿蜒無聲的血淚。這條宮道破敗,臟舊,沒有間隔幾步就燃著的燈籠,也沒有來去匆匆的宮人以及巡衛(wèi),全然看不出往日的繁盛。

    “怎么了!毖┦幻黠@察覺到長穗的情緒變化。

    應(yīng)該說是從踏上這條宮道起,她就開始沉默寡歡。

    長穗搖了搖頭,不知該如何訴說自己復(fù)雜的心情,可若是什么都不說,她郁郁的心情也難以排解,于是道:“幾百年前,我就住在咸寧閣中!

    雪十一靜靜聽著。

    “以前,這里每隔幾步就有燈籠,一條路走下來,至少會遇上三輪巡衛(wèi),很多宮人大臣都喜歡走這條道,因為墻后就是咸寧閣,里面有眾多厲害修士,是整個北涼最最安全的地方!

    可是為什么……就成了人人懼怕的晦地呢?

    長穗抬眸看向雪十一,身旁的少年靜靜為她撐著傘,依如幾百年前,他以徒弟的身份數(shù)次折返趙元凌所在的宮殿,只為在雨天雪夜、在深冬撐傘陪她回閣,這條宮道,他們二人并肩走過了太多太多次。

    很多事情,因時隔的歲月太過悠久,長穗都已經(jīng)模糊了,可她偏偏能記得暮絳雪每次接她回閣的模樣,記得她隨口一句冷,他便會脫下絨氅包裹住她,記得他于傘下注視她時的笑容。

    有的時候,長穗真的沒辦法不恨他。

    哪怕他們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幾世輪轉(zhuǎn),哪怕她已放下心中執(zhí)念,哪怕她也愛上了他,可她還是會控制不住的去恨他。

    原來,愛與恨真的可以并肩同行,長穗終于理解了慕厭雪對她的復(fù)雜感情,有多恨就能有多愛,有多愛就可以有多恨,恨無法殺死愛人,卻可以用愛毀亡自身。

    長穗感覺,自己現(xiàn)在在走慕厭雪的老路,只是她沒有他的城府心機,沒有他孤注一擲的野心,所以長穗無法預(yù)知,這條路最后會讓她付出何種代價。

    ……隨便吧,長穗已經(jīng)不再奢求什么。

    “雪十一。”垂下眼睫,長穗忽然不想繼續(xù)這個話題了,她喊著身旁少年的名字,“我有些冷了!

    “冷?”雨聲中,雪十一的聲音有些模糊。

    他還在等待長穗后面的陳述,沒想到她會突兀轉(zhuǎn)移話題,目光掃過她身上的衣裙,他單手往儲物袋中摸。

    “你在摸什么?”

    雪十一看她,“你不是冷嗎?”

    可他的儲物袋中,并沒有女子的衣物,鼻音發(fā)出淺淺的哼聲,長穗問:“你不會要給我穿你的衣服吧?”

    古板沒品味的宗服,丑的要命,最重要的是,和前前世一個德性。

    雪十一聽出她話中的嫌棄,瞇了瞇眸,語氣也跟著發(fā)涼,“不行?”

    “不行。”

    雪十一臉色一冷,一甩袖子索性也不拿了,“那你就凍著吧!

    長穗原本就不冷,不過是心中有氣,故意找他的茬。

    她還是覺得不解恨,不顧雪十一的冷臉,忽然道:“其實我有一個徒弟。”

    雨順著傘身流出雨幕,少年面色冷淡像是聽不到她的話,雖不理會,但握在手中的傘還是在往她身邊偏。

    長穗自顧自道:“幾百年前,他同我一起住在咸寧閣,我們同吃同住,無論我走哪兒他都愛跟著,這條宮道,我們不知走過多少遍。”

    “他也很喜歡給我撐傘,不過你比他差了些,我說冷時,他會把自己身上的披衣解下來給我穿,穿衣的品味也比你好。”

    先是夫君,現(xiàn)在又蹦出來個徒弟,雪十一無法分辨她話中的真假,也懶得去辨。

    哪怕極力保持平靜,聽著她一字字的追溯惋惜,雪十一握傘的指骨還是不由收緊。少年繃著下頜似在控制脾氣,幾個字似從牙縫中擠出,“長穗,現(xiàn)在是夏天,我沒有穿絨氅,拿什么脫給你穿?”

    長穗輕飄飄道:“你脫了我也不穿。”

    說著,她伸手去接傘面的水珠,哼著小曲任由雨水打濕手指,很是悠閑自在的樣子。哪怕她不去看雪十一的臉色,也能想象他此刻會有多氣,他越是心;鸫,長穗便越舒坦解氣。

    這般想著,長穗噗嗤笑出聲,她忽然反身抱住雪十一,手臂勾住他的脖頸,將濕漉冰涼的手指按在他的臉頰,笑瞇瞇繼續(xù)刺激著他,“你這么兇做什么。”

    “他可比你穩(wěn)重,還比你溫柔!辈话l(fā)瘋的時候,更不會兇她。

    腳步猛地停下,雪十一面無表情看向她,臉色已經(jīng)不是冷可以形容。

    呼吸先是隱匿,緊接著是試圖按壓火氣的深深吐息,那么好看俊美的一張臉,卻有剎那顯露兇煞猙獰之態(tài)。少年大概沒受過這種挑釁,終是破了道心,有力箍住她的腰身,覆面吻上了她的軟唇。

    這種時候,很難摻雜情谷欠,雪十一沒辦法對長穗做什么,只能惡狠狠咬上她的下唇,掐住她的臉頰質(zhì)問:“故意惹我?”

    雪十一不是看不出,長穗在故意“欺負(fù)”他。

    只是他不明白,“我得罪你了?”

    下唇傳來絲絲的疼痛感,但不影響長穗的好心情,她眨了下眼睫,圓潤的眼睛半彎,還藏著惡劣笑意,“不過是說一些實話而已。”

    真是好一個實話。

    “可以!毙厍话l(fā)出一聲涼笑,雪十一被她氣笑了。看著她彎彎含笑的小臉,他輕點下頜表示明白了,忽然把傘柄塞到了她手中。

    “你這是干什么?”長穗懵懵看著他。

    大半雨水淋到雪十一身上,卻沒有阻止他褪衣的動作,扯開衣襟,他動作流暢的去解自己的衣衫,涼涼道:“把我的衣服脫給你。”

    既然長穗非要揪著這件事氣他,他也不是不能滿足她。

    雪十一的宗服緞料尚佳,其實并沒長穗口中那么難看,窄袖修身的白衣外是飄逸垂落的霧藍(lán)薄衫,收緊的腰身修長勁瘦,束著一條繡紋寬帶,垂落的條飾搖動間,是一種倨傲肆意的少年氣。

    只是比起前幾世的他,實在有些素雅簡單……但前幾世的他,也不會做出當(dāng)街脫衣這種事。

    既然要脫,只單單是一件薄紗衣怎能御寒,這條宮道隨時會有修士路過,并非全然無人,而雪十一像是被她刺激的失了智,寬帶扯落竟準(zhǔn)備連中衣一起脫給她。

    這和登徒子有什么區(qū)別?!

    “你是不是瘋了!”長穗連忙按住他的手。

    好似當(dāng)街褪衣的不是他,雪十一臉上的表情極淡,“你不就是想看我瘋嗎!

    他不介意瘋給她看,她想讓他多瘋都可以。

    不遠(yuǎn)處傳來修士的笑鬧聲,有人馬上就要拐入這條宮道,長穗的火氣消了大半,用傘遮擋住他的身影,“行了快把衣服穿好,你不要臉我還要!”

    她可不想聽到明早宮中傳遍,道子雨天當(dāng)眾對女子褪衣發(fā)癲。

    “剛剛是我錯了。”

    在雪十一慢云吞將衣衫穿好時,聽到長穗輕輕嘆了聲氣,“有一點,你比他過之而無不及。”

    “比如?”雪十一望向她的同時,一只盛著雨水的手拍在他的臉上。

    啪——

    雨珠四濺,沾了少年滿臉,發(fā)出清脆聲響。長穗的聲音冷靜無波,“你們都是不要臉的瘋子!

    三個瘋子。

    也是同一個瘋子.

    兩人趕到任務(wù)堂時,堂中已經(jīng)聚了不少人,花棠和張執(zhí)都已經(jīng)掛好玉牌,等待任務(wù)分配。

    看到他們出現(xiàn),花棠先是一喜,在看到長穗身邊的雪十一時,硬生生剎住腳,隔著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同他們打了招呼。張執(zhí)則熱情湊過來,催促著兩人快些去掛牌,無意間掃到雪十一泛紅的側(cè)臉,驚呼,“雪兄,你的臉怎么了?”

    雪十一沒吭聲,長穗代他回答:“雨天太滑,不小心摔到了!

    張執(zhí)疑惑,“摔到臉了?”

    “是啊,還流鼻血了呢!遍L穗還想在胡扯兩句,被雪十一陰著臉拽走了。

    張執(zhí)撓了撓頭,還是覺得哪里奇怪,這時,身后傳來幽魅一句:“那好像是巴掌印!

    膽小的張執(zhí)當(dāng)即一個哆嗦,猛地蹦出兩步,回頭,他看到站立在身后的粉裙少女,結(jié)結(jié)巴巴道:“你你、你什么時候過來的!”

    隨即反應(yīng)過來,“你剛才說什么?!”

    巴掌?!有人打了道子一巴掌?!怎么可能,誰有這膽子啊……

    “我不會看錯的!被ㄌ谋葟垐(zhí)觀察細(xì)致,眼神也比尋常人要好,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張執(zhí)看向與雪十一并肩而站的少女,“誰和他在一起,就是誰打的唄。”

    花棠覺得,她找到了靠山。

    雪十一和長穗在路上耽誤了太多時間,所掛玉牌也在最末,等了許久之后,堂中大半修士都已接了任務(wù)離去,才輪到他們接領(lǐng)任務(wù)。

    結(jié)合長穗的身份和玉牌序號,她被指派的任務(wù)是子時巡夜,每三個時辰一輪換。趁著雪十一不在,花棠湊到她身邊,高興道:“太好了,我也是子時巡夜!”

    通過馥郁漫出的花香,可以聞出花棠是真的高興,“穗穗,能和你一起執(zhí)行任務(wù)真好,你放心,我定會護(hù)著你!

    長穗打出個噴嚏,抿了抿薄唇對她露出笑容。

    那邊,地牌修士還在核對雪十一的身份,在看到玉牌上的名字時,他喃喃,“這不是衡老口中的道子么……”

    桌后幾個修士齊齊抬頭,上下打量著眼前的少年,對上少年無畏冷淡的目光,在漫長的等待中,他臉頰上的紅印已經(jīng)消散,不靠近仔細(xì)瞧看不出問題。

    “不錯,后生可畏……”地牌修士連聲夸贊著他,因修為階級的壓制,大部分修士都不敢直視他們,很少能看到敢于同他們對視且穩(wěn)當(dāng)從容的少年人了。

    他們是根據(jù)修士的能力安排任務(wù),能力越強被指派的擔(dān)子就越重,無可厚非,雪十一會被安排最重要最艱辛的任務(wù),他領(lǐng)到的任務(wù)折是——

    貼身保護(hù)王儲殿下的安危,聽從王儲調(diào)遣。

    雪十一皺眉:“我要換!

    地牌修士,“換什么?”

    他已經(jīng)知道長穗的任務(wù),如何放心她同一群修士巡夜,不等花棠慌恐,就聽地牌修士吐出兩字:“不行!

    年齡大了,地牌修士也不是看不出雪十一的心思,他摸了摸胡子,目光在少年少女間游蕩了一圈,哼了聲暗嘆果然還是太年輕。

    氣氛僵持間,又一名地字牌修士入堂,長穗認(rèn)出,他是先前跟在還凌身邊發(fā)放玉牌的修士,修士也認(rèn)出了她,在了解完情況后,同長胡子修士耳語了幾句。

    “如此的話……”長胡子修士眉頭先是一皺,緊接著看向雪十一,松口道:“殿下身邊還差一人隨侍,你的任務(wù)動不了,老道倒是可以將這位女修安排到殿下身邊。”

    雖提升了長穗的任務(wù)難度,但卻將兩人分配到了同一任務(wù)中。

    ……讓她貼身去保護(hù)還凌?

    長穗原本還有些不樂意,得知會接觸到還凌,自然沒了意見。

    “我唔唔……”不等她出聲應(yīng)下,一只手捂在了她的嘴巴上,身旁的雪十一強行禁了她的聲音,幽幽反駁:“不行!

    他的眼皮又開始劇烈跳動。

    沒有緣由,雪十一莫名不愿讓長穗和什么王儲有所接觸,收下任務(wù)折,任由長穗如何拍打,他都沒有將手放下,頂著在場人詫異的目光,他的語氣嚴(yán)肅:“接領(lǐng)任務(wù)豈可隨意妄為,保護(hù)王儲的任務(wù)太重,不適合她!

    還是放她去巡夜吧,他再另想法子。

    長穗:“……”

    剛才還是打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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