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VIP】 幻覺
傍晚, 鐘家宅邸的廊道盡顯奢華與清涼。
一位阿姨推著小車走出電梯,停在左邊第二間房,房門半虛掩, 她朝里面瞅瞅, 和氣地開口:“小商, 鐘先生在下面等你。”
不一會兒,鐘商從屋里出來, 一邊扣襯衣紐扣一邊問:“阿姨,哥哥在嗎?”
“剛才都在呢。”
“我說的是榮湛。”
“哦,榮家的人, 他不在,”阿姨推著清潔車往房間里走,說話干活兩不耽誤,“那位心理醫生真是好久不見了, 你也很久沒回來啦。”
鐘商心下了然, 果然是他一個人。
他半小時前睡醒,得知自己在老宅,當時什么也沒問,旁人也沒多嘴,環境的變化已經讓他心涼一半, 后來他進浴室洗澡, 出來就在門口碰見宅邸的傭人。
過程他不清楚,隱約猜到大概。
一層大餐廳。
鐘父獨自一人,正在輕啜飯前吊湯。
鐘商徑直走過來, 步伐穩健,面色輕松如常,整體看上去沒什么異樣。
為了照顧他, 鐘家提前開餐。
“爸爸,”鐘商坐到父親對面,左右瞧兩眼,“其他人呢?”
鐘父放下湯匙,笑盈盈道:“臨時有事。”
鐘商沒再多問,低眸觀察餐盤里的食物,隨后視線在桌上掃一圈,好像在找什么東西。
鐘父打量他:“氣色不錯,好點了嗎?”
“好多了,”鐘商嘴角扯出無奈的弧度,“本來就沒怎么樣,哥哥喜歡大驚小怪,他一直都是這樣。”
“開餐,”鐘父對餐廳門口的男侍者打手勢,“告訴他們,少爺醒了,主菜可以端上來。”
鐘商在桌上沒看見自己想要的東西,頗為自信地問:“我的年糕呢?”
鐘父一怔,盯著他半天沒說話。
只見鐘商笑得狡猾又頑皮:“他答應我的事肯定會辦,是你沒拿,還是半路給我扔了。”
“沒有,怎么會呢,”鐘父可太了解兒子了,絕不能讓他抓到把柄,“我讓人拿到后廚去加熱,畢竟這么久了。”
片刻后,侍者就端著二次加工的脆皮年糕來到鐘商身邊。
鐘商用叉子往嘴里送年糕,細細品嘗,一邊吃一邊點頭。
“好吃嗎?”鐘父沒吃過,頭一次見到這東西。
“嘗嘗,”鐘商讓侍者為父親分餐,外加兩條年糕,“第一次可能吃不慣,我以前也沒吃過,上次去哥哥家做客,他放在番茄牛肉湯里一起煮,可以當主食。”
鐘父忽然笑了:“我記得你不吃主食。”
鐘商意味深長道:“分誰做的。”
談話迎來一陣沉默,這期間,侍者把主菜端上桌,營養師根據少爺的身體狀況專門定制的一套晚餐,以清淡流食為主,樣子卻精致考究。
“爸爸,你怎么知道我在海港公寓。”等侍者離開,鐘商重新挑起話題。
主菜上了,他們之間的談話也該進入正題。
鐘父親自為兒子分餐,手里忙碌著,和顏悅色地說:“小商,你先吃東西,吃完我們再聊。”
鐘商放下餐叉,擦了擦嘴角:“已經吃完了。”
他把年糕全部吃掉,別的食材一口沒動。
“不嘗嘗主菜?”
“我只吃年糕。”
鐘父明白他話里的含義,心一點點往下沉,“你和榮湛,是什么關系。”
萬萬沒想到,隨口的問題竟然把鐘商問住了,他安靜地坐在椅子里,沒吱聲。
鐘父又道:“榮湛主動打電話給我,讓我去接你,原因是什么不需要我說出來吧,他是個謹慎又負責的人,這點很好。”
“謝謝夸獎。”鐘商露出一抹嘲諷的笑。
“小商,我建議你們雙方都冷靜一段時間,榮湛也是這么想的,”鐘父語重心長道,“不如你去澳洲,XX項目快要竣工了,你親自去做收尾,綠國這邊交給你堂哥,別忘了,你是董事長。”
鐘商立馬像個董事長那樣講話,語氣平靜而不容置疑:“XX項目一直由堂哥負責,這時候讓人抽身擺明了是搶功勞,我不想產生誤會。”
鐘父想了想說:“那你作為董事長也該實地考察。”
“當然,前段時間剛去過,”鐘商將用過的毛巾扔在桌上,朝父親拋去一個戲謔的眼神,“您這么積極,要不你去吧,我現在坐的是你的位子。”
“不了,我這邊還有演出,而且公司的事我也不懂。”鐘父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臉上閃過一絲窘迫。
“其實我跟你一樣,”鐘商嘆口氣,嗓音還有些沙啞,“你喜歡音樂,我喜歡攝影,聽上去都不現實,至少在鐘家是這樣,您比我有本事,老早就帶著我媽走了,把我留給爺爺。”
“小商”
“我是不會離開的。”
鐘商直接挑明,整張臉一下子變得嚴肅。
鐘父放下餐具,一臉沉重地與其對視:“我挺喜歡榮湛的,我對他這個人沒有任何意見,但是現在不行。”
鐘商面露傷感:“為什么不行。”
鐘父選擇一種很委婉的方式回答:“我已經失去一個女兒了。”
如果沒有西蒙斯那個殺人犯做前車之鑒,鐘父確實不會這么敏感,嘗過失去至親的苦,他不會再拿自己的兒子去賭,換了任何一位父親都會這么做。
“你姐姐就是毀在西蒙斯手里,”鐘父突然硬氣了起來,“我真想不通,你們姐弟倆看人的眼光都很獨特。”
霎時間,鐘商的眼睛如同冬日里凝結成冰的湖面,深邃而冷冽,透出一股不容忽視的陰鷙之氣。
鐘父自知說錯話,欲要開口解釋。
鐘商搶先一步冷聲道:“請你不要拿混蛋跟我哥哥作比較。”
鐘父往回找補:“我知道他們不一樣,我的意思是,等他把病治好你們再交往也不遲。”
“如果我媽媽生病了,你會拋下她不管嗎?”鐘商摸出手機放在桌上,開啟錄音模式,“你要是點頭,我就聽你的,短時間內不去找哥哥,不過這段錄音會發送到我媽媽的手機,您看著辦。”
鐘父:“”
鐘商輕笑,收了手機,順手拿起餐具,忽然間食欲大增:“你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憑什么來要求我。”
說罷,他像打贏了一場勝仗似的,開心地往嘴里送吃的。
鐘父搖頭嘆息:“你媽媽要是知道實情,她也不會同意的。”
鐘商有點俏皮的眨眨眼:“您替我保密,到時候我和哥哥去愛爾蘭找你們,我哥是什么人,從小就是白馬王子,我把他泡到手你們臉上都有光。”
“到時候就不一定在愛爾蘭了,我們的團隊在世界巡演,”鐘父露出妥協又無奈的神色,“你自己想好,我和你媽媽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干涉你的生活,因為我們是過來人,可是你姐姐走的很突然,沒出事之前,我們沒想到西蒙斯會是惡魔。”
“我明白,”鐘商態度變得親切,語氣也軟了下來,“我知道你們擔心,我作為當事人有必要解釋一下,昨晚是意外,說到底也沒什么,少了點前戲而已”
“OK,后面的話就不用說了。”
鐘父叫來侍者上餐后點心,直接把話題岔過去。
鐘商抿唇,見好就收。
“我沒想過要攔你,我知道沒人能攔得住你,你的性格像你媽媽。”鐘父看著對面的小兒子,心生感概之情,“最重要的是你和榮湛的想法,尤其是他,你能搞定我,不一定能搞定他。”
鐘商的神情立刻緊張起來:“爸爸,你見到我哥的時候,他的狀態怎么樣。”
“好的不能再好了,”鐘父露出回憶的表情,“像是下定某種決心,所以看上去很平靜。”
“你當時應該叫醒我。”
“試了,你紋絲不動。”
“我現在就去找他。”鐘商從椅子里起身,拿起一塊點心塞進嘴里,略顯急切地往出走。
鐘父抱有一線希望地勸說:“不如再等幾天”
鐘商走到門口踅回來,摟住爸爸的脖子親一口,“我愛你爸爸,還有媽媽,替我轉達。”
鐘父摸了摸被親的臉頰,笑著搖頭:“從小就會”——
鐘商沒去海港公寓,他知道榮湛不會在原地等著他去找人。
他讓司機先按咨詢中心的路線行駛,路途中,他試圖打通歐陽笠的電話。
對方不知道在忙什么,第五通來電才接:“啊,商總,不好意思才看見。”
“榮湛在嗎?”鐘商開門見山地問。
歐陽笠低聲回道:“榮醫生上午就來了,我認識的榮醫生哦!”
“他看上去和平時有什么不一樣嗎?”
“沒什么,下午為警員做心理疏導,兩個小時前就結束了,他一直待在自己的辦公室沒出來,可能在午休。”
“你幫我盯住他,我沒到之前別讓他離開,也別讓其他人帶走他。”
“啊?”歐陽笠察覺出不對勁,“商總,發生什么事了,幸虧是你,要是嚴隊說這話就更恐怖,還以為榮醫生犯什么事兒。”
“總之你聽我的。”
“可是”榮醫生想走誰攔得住啊。
歐陽笠話還未說完,身后突然傳來‘乒乒乓乓’的響動,聲音的來源就是榮湛的辦公室。
一時間,咨詢中心的員工尋著聲音聚攏在大廳,齊刷刷地朝那個方向看去,眾人臉色各異。
“怎么了?”鐘商沉聲問。
“商總,好像是榮醫生,我去看看。”
歐陽笠急匆匆掛電話,踩著細高的鞋鐺鐺鐺地跑過去。
推開門的一瞬間,她直接怔住,慢慢地瞪大眼睛。
時間退回兩個小時前——
榮湛送走警員,留在辦公室整理需要交接的檔案。
他已決定暫時退出咨詢工作,手里的一切案例全部轉接給另外幾名醫生。
警局那邊他也有所打算,以他現在的狀態沒辦法很好的做心理評估,于是暫停合作。
這件事早有預料,局長接到他的電話一點不驚訝,反而很擔心。
他安慰幾句便繼續忙碌,忙著忙著,編輯的聲音突然在腦海里響起:[真的要走?]
榮湛不想搭理。
編輯繼續發話:[最起碼要告訴小商。]
這個名字如同導火索。
榮湛停下手里的動作,聲音冷的能掉冰碴:“不如由你來跟鐘先生道別,順便告訴他你都干了什么好事,別忘了,你欠他一句道歉。”
編輯漫不經心道:[小商什么都知道,他很聰明,只是看破不說破。]
“是嗎?”榮湛冷笑,滿目諷刺之意,“他知道你催眠過他嗎?”
這話讓編輯失了聲,但不驚訝,交出自己的記憶時就能預料到。
榮湛將手中的文件扔在桌上,眼底閃爍著幽暗的光芒:“你不止洗過他的記憶,你還洗過我的記憶,你真是個無可救藥的混蛋,本來我們可以早點知道真相,因為你從中作梗拖到現在,你折磨我們所有人。”
編輯還是不吭聲。
榮湛使了一招殺人誅心:“祁弈陽說的對,你就是個表里不一的王八蛋,應該讓鐘商早點看清楚你的真面目。”
隨著尾音的消失,榮湛眼前出現一個身影,那是他無比熟悉的樣子。
編輯出現在房間里,周身仿佛被一層無形的陰霾所籠罩,鏡片下的眸子深不可測,就像潛伏在草叢中的猛獸,正準備給予獵物致命一擊。
“你知不知道我隨時可以讓你消失,”編輯冷冷開口,“我太縱容你了,突然發現,你沒那么完美,不夠成熟,經不住一點打擊。”
榮湛向來不吃激將法,而且很清楚怎么攻破像編輯這種傲慢的人的心理防線,“我是你創造出來的,我的所作所為若是不盡人意,說明你本身就不怎么樣,你把自身的那點可憐的優點不斷放大,到最后又能怎么樣,這就是天性,你要是還有點良心,就放過鐘商和身邊的人,還有我。”
編輯瞳孔緊縮,猶如深淵的兩點寒星,很快他又笑了,取下眼鏡細細地擦拭,“你故意激怒我是為了解脫,想得真美,你還要繼續活下去。”
他重新戴上眼鏡,一步步向前,隔著辦公桌與另一個自己對視:“活成我想要的樣子,一張行走的名片,不管你愿不愿意,你沒有選擇的權利,最糟糕的是,你只有欲,沒有情,永遠沒有。”
很好,榮博士被激怒了。
編輯的話剛說完,就感到自己的脖領子被人揪住。
榮湛一手提起他的衣領,另只手攥緊拳頭掄過來,結結實實地擊中那張熟悉的臉。
編輯沒躲開,也沒覺得有多疼,就是心疼掉在地上的眼鏡,還心情不錯地問:“自己打自己的感覺爽嗎?”
榮湛完全沒意識到此刻正處于幻覺,只想跟隨心意做一直想做的事,那就是狠狠地揍編輯一頓。
他拉著他離開桌子前,開啟了揮拳模式。
屋子里發出不小的動靜,最后,靠墻而立的收納柜被撞翻在地,里面都是歐陽笠收藏的茶具和咖啡杯,噼里啪啦碎一地。
想當初是榮醫生特意買的收納柜給助理,真是成也榮醫生,敗也榮醫生。
歐陽笠闖進來時,看見的就是這驚奇的一幕。
辦公室亂糟糟,文件稿紙撒一地,榮湛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背部靠墻,一張臉由慍紅變得慘白,目光空洞無神。
眼前幻覺消失,周遭景象在提醒他剛剛干了什么。
他抬起眸子,迎上一道不同尋常的視線,忽然想起歐陽笠第一天來上班遇到的精神分裂患者,當時的歐陽也是不知所措的站在門口,用這種眼神看人,充滿驚恐和不可置信,只是面對他時,多了幾分憐憫和傷感。
“歐陽。”榮湛輕輕喘著氣,盡量保持聲線平穩。
歐陽笠深呼吸一口氣,踢飛高跟鞋光著腳,一個箭步跨過障礙物來到榮湛面前,“榮醫生,我在!”
她一靠近,編輯又在后面出現,不停地沖他打手勢:“鎮定劑。”然后指了指暗室。
原來編輯早有準備。
“編輯”榮湛下意識握緊拳頭。
歐陽笠回頭看一眼,確定身后只有空氣。
“榮醫生,保持理智,”歐陽笠出乎意料的大膽,“告訴我該怎么做。”
“對不起,”榮湛不再理會幻覺里的編輯,瞥向暗室的方向,“抽屜里有鎮定劑,取出來給我注射,聯系江院長,告訴他”他認命似的垂下眼睫,聲音變得有氣無力,透出無盡的寂寥與悲傷,“我出現幻覺了。”
第82章 【VIP】 接人
晚霞如火, 夕陽的余暉鋪滿了半邊天空。
鐘商下了車,眺望絢麗的天空畫卷,他的心緒猶如他所看見的那樣紛繁, 始終無法獲得平靜。
“鐘先生。”一道嗓音在身后響起。
很溫暖的語氣, 熟悉的稱呼, 聽起來像是從榮湛嘴里發出來的聲音。
鐘商知道不是榮湛,他的表情立馬變得戒備, 視線從天邊移開慢慢轉過身。
路邊停了兩輛黑色商務車,一輛加長版,另一輛中規中矩, 江沅站在最前頭,身邊跟著一個手持醫用箱的助手。
歐陽笠按照榮醫生的囑咐通知了江院長,當時鐘商也在趕來的路上,想不到兩撥人在咨詢中心門口相遇。
“江院長, ”鐘商客套又疏離地打招呼, “辛苦你了。”
江沅安慰道:“鐘先生不用太擔心,我和榮博士早就預料到會有這種情況,已經有準備。”
鐘商聽出言外之意,心底起了一片涼意,沒接話, 帶著身后的司機和保鏢徑直往里走。
從電話里得知有突發情況, 鐘商立刻從安保公司調來幾個人,至于有什么作用,馬上就揭曉。
兩撥人一前一后地涌進咨詢中心。
前臺燕子接待了他們, 帶領他們到會客室。
榮湛注射完鎮定劑后獨自上三樓休息,睡前保留一點意識和歐陽笠交流,主要交代江沅來了之后該怎么做, 他和江沅有約,如果出現精神分裂的情況,江沅是他的主治醫生,一切聽醫生的安排。
歐陽笠提醒他鐘商會來,他眼里閃過微弱的驚訝,來不及說太多就睡了過去。
此時此刻。
休息室的門被打開,一身黑衣的鐘商站在門口,面色冷靜,身上攜帶一種難以名狀的清冷氣質。
“商總,你先坐。”歐陽笠用下巴指向對面的軟椅,低頭繼續為榮湛處理手上的擦傷,她以一種半蹲半坐的姿勢挨著沙發,榮湛就平躺在沙發上睡覺。
鐘商走過來,很自然地坐在歐陽笠旁邊,兩只手臂落在榮湛的胸前,身體往下壓,就這么把人摟住,他聽了聽榮湛的心跳,視線剛好落在歐陽笠的手指,輕聲問:“他的手是怎么傷的。”
歐陽笠眼底浮現惆悵:“男人打架唄,第一招就是揮拳頭。”
鐘商抬起臉,一手摸著榮湛的頭發,有些疑惑:“跟誰?”
“呃”歐陽笠不知道該怎么解釋,尷尬地笑了笑,“我的茶杯?”
“其他部位有受傷嗎?”
“最重要的是內傷,對了,江院長應該”
話未說完,歐陽笠一轉頭就看見江沅的身影,心里瞬間踏實不少。
鐘商和江沅都給了她足夠的安全感,只有她自己的時候真的很慌。
江沅沒急著為榮湛做檢查,在軟椅里坐下來,目光直視躺在沙發上的男人。
“商總”歐陽笠瞄一眼江沅,低聲提醒鐘商,醫生來了是不是該讓一下位置。
鐘商不為所動,像小孩一樣趴伏在榮湛身上,臉頰隔著衣服枕在胸膛,感受呼吸的一起一伏。
片刻后,他站起身面向江沅,對人微一點頭:“江院長,我們出去聊幾句?”
他的聲音里透出深沉而內斂的力量,修長身軀宛如一座巍峨的山岳,蘊藏著不容小覷的堅韌與不屈,他這副神態與剛剛趴在榮湛身上時完全不同,但一點也不違和。
江沅目露欣賞,起身說:“好。”
兩人走出休息室,站在廊道里,左右兩頭是雙方各自的人馬。
場面一時間有些滑稽,仿佛是兩伙人在談判,氛圍卻很嚴肅。
從某種意義上來講,確實是一場談判。
江沅見到鐘商那一刻就感到了敵意,也很容易猜到原因。他叫助手拿出一份文件,交到鐘商手里,用柔和的語氣開門見山道:“我和榮湛簽過治療協議,上面有他的親筆簽名,如果他有事,我將成為他的主治醫生,有權利,也有責任帶他離開。”
鐘商神情淡漠,翻著協議直接找到簽字欄,看一眼便合上,然后把協議還回去,都沒問要把人帶到哪里去,直接回答:“不可以。”
“鐘先生,”江沅不禁失笑,“我特別理解你的心情,我知道你提前考察過很多家醫院,我可以向你保證,綠潮療養院絕不會濫用藥物,更不會限制人身自由,我們有很完善的一套治療程序,在我們那里沒有患者,只有客人和朋友。”
“不行。”鐘商回應的很干脆,態度卻很友善,越是這樣證明他越不在乎。
江沅在心里苦笑,這回碰到硬骨頭了。
“你們準備一下,”鐘商朝身后的保鏢擺下手,“進去看看,沒什么問題帶人離開,動作小心點,辛苦幾位了。”
保鏢和司機立馬行動。
江沅別無他法,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把榮湛抬走,還要不礙事的給人讓位置。
兩名身強力壯的保鏢把熟睡的榮湛用擔架送到樓下,一行人呼呼啦啦跟在后面。
到了門口,鐘商讓保鏢先帶人出去,然后轉頭對江沅說:“您是主治醫生,勞煩你跟我走一趟。”
江沅真是哭笑不得,爽快地點頭:“好的,就算鐘先生不開口要求,我也會這么做。”
“謝謝,”鐘商勾唇淺笑,做個邀請的手勢,“這邊,坐我的車。”
畫面一轉。
兩人已經坐在黑色轎車后座,車屁股后面跟著兩輛商務車,其中一輛載著熟睡的榮湛。
“江院長,見您一面真不容易。”鐘商率先挑起話頭,似笑非笑的眼神里藏著一絲調侃,“需要提前一個月預約。”
這就是首富的牌面嗎?
江沅轉過臉,溫和地笑:“很抱歉,我最近帶著團隊到加拿大參加一場關于遺傳學的研究會,昨晚落地香槐耶,今早接到榮博士的電話,本來計劃三天后登島,他要空出幾天處理公事,想不到今天就出了這樣的事。”
這個男人的氣質和榮湛有些相似,聊天也同樣有分寸。
鐘商不自覺生出幾分好感,不過兩人之間因為搶人而產生的’敵意‘并未削弱。
他時刻警惕著,并堅持己見:“我知道哥哥和你簽過協議,實在是不好意思,江院長,他相信你,不代表我也相信你。”
江沅特別善解人意:“理解。”
鐘商臉色緩和:“謝謝理解,我不敢把他交給別人。”
“我不是別人,”江沅努力提升自己的好感度,“我是精神科醫生,是榮湛的好朋友,我們認識十幾年了。”
提起這方面,鐘商更有底氣:“我出生就跟他認識。”
“”江沅別開視線,一時語塞。
鐘商抿唇輕笑,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江院長別誤會,我不是有意和你作對,現在這種情況不清不楚,我別無選擇,必須確定哥哥沒問題我才放心。”
江沅的注意力重新回到他身上,頭一次認真打量起他的外表,眼底浮現幾分好奇:“鐘先生,你這么緊張榮博士,是出于對兄長的愛嗎?”
鐘商蠻意外首富會問這種問題,微微一怔回道:“有這方面的感情,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他是我的哥哥。”
“你們感情很好。”
“某些時候,是的。”
“我是不是可以把你當做榮湛的家屬,”江院長眼里閃過異樣,笑得也意味深長,“我還不太習慣榮湛有家屬,他向來都是一個人。”
“江院長可以從這一刻開始習慣,”鐘商清冷目光中閃過不易察覺的警告,“很久以前就聽哥哥提起過江院長,今天正式認識,不算晚。”
“當然。”江沅回以微笑,心卻沉向谷底,開始盤算怎么說服眼前這個男人。
車廂里迎來一陣短暫的沉默,兩人各自思考著心事。
“江院長,有一個問題,”鐘商的神情從猶豫變得堅定,“榮湛接下來會怎么樣,我希望你能告訴我最好和最壞的結果。”
江沅輕瞥他的側顏,斟酌用詞道:“我知道鐘先生不喜歡把人格當成獨立個體對待,那我就換一種說法,以榮湛目前的狀態,屬于自己抵觸自己,不愿意達成某種共識,因此出現精神紊亂的狀況,如果不加以干預,他的情況會越來越糟,幻覺次數增多會導致他分不清夢境和現實,最壞的結果,失去一切記憶,創造出一個全新的人格,你和我都不認識,更壞的是永遠活在夢境里,現實中如同行尸走肉。”
鐘商并沒有被嚇到,他相信榮湛的能力,不會讓自己陷入最糟的境地。
江沅與他想法一致,補充道:“依我對榮湛的了解,不管是榮博士還是編輯,都不會讓自己活成‘僵尸’,尤其是編輯。”
鐘商眸光微閃,想起在平地區的一次經歷,哥哥告訴他,更喜歡別人稱自己為編輯。
“最好的結果呢?”
“他以前就不錯,人格和人格之間互不打擾,保持精神世界的平衡,”江沅話語微頓,掃一眼鐘商的表情,“接下來的話絕沒有怪罪鐘先生的意思,他會變成這樣,最主要的原因是你。”
鐘商輕挑眉梢:“沒關系,我絕不會自責和愧疚,江院長可以暢所欲言。”
既然如此,江沅選擇實話實說:“榮湛很特殊,他比常人擁有更多有趣的靈魂,其中一個靈魂非常愛你,不想失去你,另一個靈魂不具備愛人的功能,可他受到本質中道德感的壓制,不得不做一些他不想做可必須做的事,這讓他很痛苦,從而和另一個自己產生對抗。”
“你是說”鐘商的喉嚨滾動兩下,“他不喜歡我,又不得不和我在一起,對嗎?”
江沅沒有直面回答,而是問:“如果回到從前能改善他的情況,你愿意嗎?”
“能回去嗎?”
“只要想就可以,編輯是催眠高手,重洗人格的記憶對他來說沒有難度。”
鐘商把‘編輯’兩字放在齒尖咀嚼,眼神變得恍惚,沒多久又恢復先前的堅韌:“你覺得榮湛想回到從前嗎?”
江沅啞然,真正的答案只有榮湛知道。
鐘商從容不迫地說:“我會和他一起面對,逃避不能解決問題,我相信哥哥和我的想法一致,除了回到從前,還有其他方法嗎?”
江沅停頓一會兒才道:“需要他自己原諒自己,理解并給予支持,人格達成了和解,這樣他才能轉好。”
鐘商張了張嘴,嗓子有點啞:“他為什么不肯原諒自己。”
江沅看著前面的道路,調子緩慢沉重:“我很理解他,如果我是榮博士,短時間內也沒辦法接受,原本一切如常,像普通人那樣活著,熱愛自己的工作,對未來也充滿向往,可是突然有一天被告知,他不是身體的主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設定好的,他在為別人而活,沒有自己的意識,還要承受隨時被毀滅或整改的危險,他憤怒,害怕,絕望,無法原諒設定他的人。”
鐘商怔怔地看著窗外,感覺喉嚨干澀的厲害,比早上醒來時還要難受。
“抱歉,我不該跟你說這些,”江沅面露歉意,“我這里有關于榮博士個案的詳細資料,除了患者本人只有家屬有權查看,我可以交給你,看過之后,我希望鐘先生能夠重新考慮登島的事。”
第83章 【VIP】 關系
自從鐘商把人帶回梧桐別墅區, 始終寸步不離的照看,并且雇傭幾名安保守著,生怕一不留神哥哥被別人偷偷摸摸拐走。
照常來講, 容湛早該醒了。
可他睡了整整兩天, 依然沒有要蘇醒的跡象, 像被施了魔法的王子規規矩矩躺在床上,等著命定人來吻醒他。
鐘商試過, 確定童話是騙小孩的。
到了第三天,江沅照約定準時登門。
江院長為榮湛做了詳細檢查,整個過程有條不紊, 看上去沒什么壓力,他這副問題不大的淡定樣子倒是讓鐘商暗暗松口氣。
“江院長,他為什么還不醒?”鐘商輕聲問,用一種恰到好處的語氣, “是藥物作用, 還是心理因素。”
江沅手中拿著腦部掃描圖報告,目光落在榮湛平靜的睡顏上,“可能是吵得太兇了。”
見鐘商目露不解,江沅忙不迭補充:“他看著是在睡覺,其實精神世界很活躍。”
鐘商喃喃道:“他不愿意醒。”
“還有一種可能, ”江沅接過話, 視線轉向鐘商的臉,“他以為自己醒著,實際上是在夢里。”
“你是說他分不清夢境和現實。”
“是的, 但不排除你剛才說的不愿意醒。”
鐘商走到床邊,低眸望著床上的男人,陷入了沉默。
江沅等了片刻才出聲:“鐘先生, 你考慮的怎么樣。”
鐘商目不斜視道:“我要等他醒過來一起做決定,有些事情我要問清楚。”
“你可以嘗試喚醒他,”江沅給出建議,“聽到熟悉的聲音,他會受到影響。”
“謝謝。”鐘商禮貌地點了點頭,注意力都在榮湛身上,不知不覺又陷入沉思。
他是警惕,不是任性,他不能隨隨便便把人交出去,至少要從榮湛那里獲取一個令他心安的承諾。
等鐘商從深思冥想中回過神,江沅已經離開,老管家代他送客。
房間里恢復先前的靜謐。
鐘商脫掉鞋子上床,從后面摟住榮湛,嘴唇靠近男人的耳后說:“榮湛,你在想什么?”
榮湛的睫毛微微顫動一下。
鐘商放松身體,眼里漸漸浮起霧:“哥哥,我不害怕,我比想象的更強大,以前都是你護著我,長大后換我來保護你。”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在棕櫚林刻下的數字,你答應要一輩子做我的哥哥,那時候真夠傻的。”
“白天的經歷你肯定記得,產業園剛剛竣工,我們到花園里散心,你當時送我一本奧威爾的書,我很快就讀完了。”
“你肯定不相信,那本書還在我的書架上。”
“我們是青梅竹馬嗎?”
鐘商自言自語半天,沒把榮湛叫醒,反而自己睡著了。
時間在流逝,時針在移動。
夕陽的光輝漫進房間,將周圍景物鍍上一層金色。
榮湛醒來便迎上一雙晶亮的眼眸,他盯著這雙眼睛看幾秒,不自覺地脫口而出:“鐘先生。”
鐘商微微一笑:“晚上好。”
晚上?
榮湛一時糊涂,腦袋在枕頭上轉半圈,疑慮重重地四處打量:“我睡了多久?”
“兩天,”鐘商回道,“你在梧桐區,我的家。”
“是真的嗎?”榮湛邊問邊伸手去摸鐘商的臉頰,手中觸感溫熱,舒緩了他心里的焦躁,“應該是真的。”
“什么叫應該,”鐘商把臉往前湊,“就是真的。”
榮湛不確定地又問一遍:“我傷害你了嗎?”
鐘商深深注視他:“沒有,你不是那種人。”
榮湛嘴角牽出一絲苦笑:“我都不記得自己是怎么睡著的,還需要一點時間。”
“慢慢來,”鐘商很貼心,“要不要先吃點東西?”
“先給我一杯水,謝謝。”
“早就準備好啦。”
不消多時,傭人便推著小餐車進入房間。
榮湛洗完澡出來,美食和飲品已經擺在桌上。
鐘商從側面竄出來,摟住他的肩膀,親昵地說:“是我把你叫醒的嗎?”
榮湛歪頭思考:“在我耳邊嘀咕半天的人是你?”
“竟然認不出我的聲音。”
“怎么會,只是有點模糊。”
“你慢慢想,”鐘商哥倆好似的一拍肩,“邊吃邊想。”
榮湛笑著點頭:“你陪我一起。”
兩人面對面坐在露臺,身后是幽靜的花園。
榮湛執起餐具,慢條斯理地往嘴里送東西。
不同于剛蘇醒時的混亂,現在的他逐漸理清思緒和時間,確定自己在面對真實的情景。
他驚訝自己睡了這么久,更驚訝自己還能見到鐘商,他以為他們短時間內很難再見面。
“哥,你一直在做夢嗎?”鐘商像談論天氣那樣輕松地問,“江院長告訴我,你和自己吵得很兇,吵到死機的程度。”
大概只有鐘商敢這么形容。
榮湛被逗笑了,帶著安慰性開口:“沒那么嚴重,如果真死機就醒不過來了。”
“真的在吵架?”
“沒有,我不想吵。”
榮湛回以寬慰的笑,低垂下眼簾,安靜地吃東西。
他邊咀嚼邊回想,昏睡期間他一直在讀編輯的記憶,有些入迷,得知編輯在夜晚帶著鐘商去過馬場,不止一次,有段時間特別頻繁,所以千瀾認識鐘商。
“你怎么不問我,”鐘商小心翼翼打破沉默,“你為什么會在這里,還是你忘記之前的事了?”
“什么事?”榮湛下意識問,還沒有從夢境中抽回意識。
鐘商面露謹慎:“你在咨詢中心,你手上的傷。”
“你說我精神分裂”榮湛及時住口,眼神也自然回避,他發現自己不喜歡在鐘商面前講這種話,會產生一種懼意,“我記得,確實有很多問題,后來怎么樣了,江沅有沒有出現。”
“江院長要把你帶走,我沒讓。”鐘商用相當簡短又直白的話概括整個過程。
榮湛洗澡的時候就已經猜到事情經過,和顏悅色道:“江院長沒有惡意,是我主動聯系他。”
鐘商點腦袋:“我知道。”
沒有多余的解釋,簡單三個字足以證明鐘商有多霸道。
榮湛的心底頓時泛起一種前所未有的幸福感,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人關心自己,發自內心的關心,同時也充滿苦澀和無奈。
“鐘叔叔知道你來見我嗎?”榮湛想起自己和鐘父的約定,不過這會有點不確定是不是真實發生過的事。
剎那間,宛若一盆冷水兜頭而下,澆得榮湛脊背發涼,他意識到自己的記憶越來越混亂,想起自己是怎樣粗暴地對待鐘商,他害怕重蹈覆轍。
“爸爸很支持,”鐘商察覺出他臉色有變,幫他往杯子里添水,“是他叫我來找你的,他了解你的情況,讓我照顧你。”
鐘商撒謊了,臉不紅心不跳。
榮湛并沒有看出端倪,但不可置信:“真的?”
“當然,我是個成年人了,有些事情不需要別人點頭才能去做,”鐘商鎮定地抬眸,閃過一道柔和的光,“想那么多,有我在你身邊不好嗎?還是說你不想見到我?”
“我害怕”榮湛心有余悸,“那天晚上的事情再發生。”
鐘商凝視他半晌,專注又探究的眼神仿佛在研究一幅古老的畫卷,忽然不冷不熱地問:“我們是什么關系。”
榮湛柔聲反問:“你覺得呢?”
“是兄弟,”鐘商嘴唇蠕動,嚴肅的外表下是熾熱的心,“還有其他感情。”
“什么感情?”
“如果真的有,你就不會問我。”
鐘商賭氣地把杯子往桌上一擲,發出不小動靜,然后別開臉看向花園,眸中隱隱泛起憂傷和不舍。
“鐘先生,”榮湛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心里一下子空落落的難受,“你對我是兄弟情,對另一個我才是愛對嗎?”
鐘商恍若沒聽見,盯著花園某一處出神,腦海縈繞著江沅說過的話。
他的沉默讓榮湛誤以為是默認,那種類似失落的情緒加重。
[失戀的感覺,哈哈。]
一個低沉又熟悉的嗓音在腦海里飄過,末尾還奉上兩聲干巴巴的嘲笑。
榮湛不予理會,細細品味這種陌生的情緒,它在心里翻騰著,渾身上下有一股既不痛也不麻的古怪滋味,讓人終生難忘。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鐘商愛的是編輯,他是一個旁觀者。
這是不是代表他可以解脫,可他為什么沒有收獲輕松。
“我們是什么關系,需要另一個我來回答。”榮湛有些傷感,在心里呼叫編輯站出來回應。
鐘商瞬間變臉,直勾勾盯住他的眼睛,幾乎是咬著后槽牙:“我就要你回答!”
編輯又在腦子里講話,榮湛受到干擾沒聽清楚,迷蒙地朝前看:“你剛剛不是”
“我怎么了?”鐘商不知道他的狀況,挺直肩頭,一副好斗的樣子,“榮湛,你現在就告訴我,我們是什么關系。”
“兄弟?”榮湛努力忽略腦子里多余的聲音。
鐘商瞇起眼眸;“去你的!你跟兄弟上床?”
一句話把榮湛的記憶拉回到那個恐怖的夜晚,他把鐘商摁在床上,毫無顧忌地去占有
他扶住額頭,手腳變得冰涼,眼底情緒被自責填滿:“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鐘商張了張嘴,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慌張地湊到他跟前,“哥,我跟你開玩笑的,你不要胡思亂想。”
這回輪到鐘商自責,他想起江沅的囑咐,明知道榮湛不能受刺激,還逼他說這些”
“鐘商,”榮湛很快恢復正常,一絲不茍的強調,“你真的應該離我遠一點,不是開玩笑,趁我現在還算清醒。”
“我不會離開你的。”鐘商的心臟一陣緊縮。
榮湛的目光稍稍動搖,溫柔地握住鐘商的手,輕輕吻一下:“我們的關系最親密,某些時候已經超過戀人和兄弟。”
鐘商激動的附和:“沒錯。”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原來有人這么在乎我,”榮湛嘗試著說出心中想法,語氣充滿了掙扎和不易,“如果我點頭,是不是有點太自私,我這樣的人給不了你幸福,你這么優秀,有沒有想過另一種生活?”
鐘商一眨不眨地看著他:“你想說什么。”
“我們”
分手。
編輯忍無可忍地插嘴:“別說出來,小商會難過。”
榮湛沉下臉,語氣梆硬:“你閉嘴。”
編輯說:“我可是從來沒想過要推開小商,他是我的定海神針。”
榮湛面無表情:“我替他拒絕你,永遠。”
編輯表示很委屈:“有必要這么狠嗎?”
榮湛警告道:“信不信我有更狠的。”
爭執終于停止。
榮湛成功把編輯打發走,心頭掠過一絲滿足感,很快這種感覺便煙消云散,他一轉頭就撞上鐘商的視線,毫無心理準備。
他突然意識到這樣自言自語好一會兒,臉上的血色瞬間褪盡,變得煞白煞白,跟他身后墻壁的顏色差不多。
不止編輯害怕這種情況發生,他也一樣,他不愿讓鐘商見到如此糟糕的一面。
鐘商正用平靜、溫和的目光注視他,不露一絲怯意或驚訝。
榮湛抽回自己的手,略顯失態道:“對不起,我是不是嚇到你了。”
鐘商彎起嘴角:“我覺得很有趣。”
第84章 【VIP】 訂婚
榮湛又陷入一種自我混亂。
在他的內心世界里, 他和編輯都不希望在鐘商面前搞分裂,每次見面都謹慎行事,想在重要的人面前努力維持尊嚴。
功虧一簣。
不知道鐘商是怎么看待他這個‘怪物’。
榮湛把自己關在書房里, 埋頭查資料, 翻看各種書籍轉移注意力。
編輯一直在耳畔斷斷續續講話, 偶爾出現在幻覺中,他刻意忽視, 生怕再讓鐘商撞見名場面。
“已經這樣了,不如我們編一段相聲當做才藝表演獻給小商。”編輯對此倒是放寬心,還有心情開玩笑。
主人格比榮博士細心, 仔細觀察過鐘商的反應,沒有窺探出一絲驚恐或嫌惡,只有好奇和關愛,這讓編輯懸著的心落下。
小商依舊愛他, 比以前更愛。
“我更了解小商, ”編輯慢悠悠地勸導,“親愛的榮博士,你向來喜歡用矛盾意向法來管理恐懼,就像你曾經戰勝馬蹄成為一名優秀的騎手,你可以用同樣的方法嘗試著面對小商。”
榮湛無心聽講, 快速翻完手里的書, 拿起水杯仰頭喝一口。
編輯突然壓低嗓音:“你沒必要難過,小商對你可不止是兄弟情,你和他接吻的時候難道感覺不出來嗎?”
聞言, 榮湛的手指不易察覺地顫抖一下,后脖頸的皮膚開始泛紅,原本冰涼的心也漸漸變暖, 終于肯開口講話:“你覺得他喜歡我嗎?”
編輯差點笑出聲:“當然了,無論我變成什么樣子他都喜歡,尤其是你這樣的人格。”
“不”榮湛特別理性,“你自私又自戀,你的話我只聽一半。”
“我承認自私,也有那么一點自戀,”編輯莞爾,“不過我比你清楚小商的心思,他不喜歡圣人言論。”
榮湛語氣涼涼:“我不是圣人,你更不是。”
編輯回道:“確實。”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被敲響三聲。
外面傳來鐘商的問候,帶著掩飾不住的擔憂。
榮湛回了一句“我沒事”,并沒有讓人進來。
“我說什么來著,”編輯小聲道,“他不害怕,他心疼。”
“編輯,”榮湛閉上眼,沉沉呼出一口氣,“我們真應該談談,你不能總抓著鐘商不放,你別再說鐘商離不開你這種話,明明是你離不開他。”
編輯沉默下來,在沉默中凝住冷酷的血液。
榮湛稍稍加重語氣:“你不能只為自己考慮,至少在這個階段,我們應該遠離鐘商,萬一再傷到他怎么辦。”
編輯篤定:“不會。”
“以防萬一,”榮湛心底竄上來一股煩躁,“既然你開不了口,那我替你說出來。”
“你做不到。”編輯聲音壓得更低。
榮湛聽出幾分威脅的意味,眉峰輕輕一挑。
他們總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戰爭打響之前,門外又傳來鐘商的詢問,應該是聽到他在自言自語。
榮湛不免有些慌亂,快速調整呼吸:“我和朋友通電話。”
說完,他臉皮燙得不行,這么拙劣的借口頭一次從榮博士的嘴里出來。
編輯也是心慌慌地提醒:“運用你的專業能力,鎮定點,大哥你臉紅什么,簡直像個處男。”
榮湛聽得鬧心想罵人,咬牙切齒道:“你能不能閉嘴。”
與此同時,鐘商把耳朵貼在門板上,陸續聽見一些聲音,忍不住輕拍門板:“哥,你沒事吧?”
榮湛深呼吸,臉色緩和很多:“沒事,我在看書。”
他還是沒邀請鐘商進屋,他需要做好心理準備。
一墻之隔。
鐘商和老管家守在門外,一名護工手執箱子靠墻而立。
誰也不敢大聲說話。
起初鐘商可以隔著門和榮湛交流,后來里面就沒有回音了。
他焦急的想闖進去,被老管家攔住。
事實上,榮湛的兩個人格正在進行世紀大辯論,圍繞著要不要和鐘商分開的話題討論,差點又死機。
詭異的氛圍折磨著所有人,直到夜幕降臨才打破僵局。
江院長再次登門,這回是受到榮湛的邀請。
老管家把人帶到門口,窸窣的腳步聲牽動了屋里人的情緒。
榮湛留神盯著,見進來的人是江沅,霎時間放松肌肉,仿佛頭頂放了一袋冰,腦子冷靜了。
“榮博士,我以為你要等一周后才會醒,”江沅半開玩笑,眸光一轉笑容加深,“難不成是編輯?”
榮湛起身歡迎朋友,親切的笑容,一個熟悉的擁抱足以證明他的身份。
“我和編輯講好了,”榮湛毫不避諱的分享談話成果,“他答應我,在治療階段會和鐘商保持距離。”
江沅打量他的神情:“你好像不是很高興。”
“是,”榮湛點頭承認,“我本該感到輕松的。”
“你舍不得鐘先生,你對他是什么感覺?”
“形容不上來。”
“是不是受到編輯的影響。”
“我不確定。”
江沅又問了幾個問題,榮湛如實回答。
兩人的目光不經意相接,迎來一陣慣有的沉默。
朋友之間的默契再次生效,一個眼神,他就知道他的決定。
“首先恭喜你,第一次和編輯達成共識,”江沅笑盈盈道,“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榮湛失笑:“我以前經常對來訪者說這種話,想不到會用在自己身上。”
江沅低眸思考,很快抬起眼簾:“鐘先生對入院的事特別謹慎多疑,他若是不同意呢?”
榮湛捋了捋凌亂成鬃毛的頭發,低著頭看不清臉色,“編輯會解釋清楚。”
江沅了然:“OK,明天上午,我派車來接你。”
鐘商的思想工作,必須雙管齊下。
第一個出場的人是江院長,以醫生專業的態度軟硬兼施,他如實敘述榮湛的情況,補充了很多細節,真心誠意地介紹由他一手創辦的療養院。
“你留在他身邊,會加重他的病情,”江沅直言不諱,“鐘先生,這不是危言聳聽,你比任何人都能影響他,兩種人格因為你而產生分歧,只要聽到你的聲音就很敏感。”
鐘商沉著臉,左手玩把著一根沒點燃的煙,片刻后自嘲地笑了笑:“我是該高興,還是憤怒。”
江沅冷靜回道:“您應該讓步。”
“哥哥想走,沒人能攔得住他,包括我在內,看來你們已經做出決定。”鐘商難過地垂眸,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卸下偽裝,他的眼尾泛起不明顯的紅暈,目光轉向別處,內心的掙扎寫在臉上。
他的表情復雜程度難以形容,好像是憤懣悲傷再加上無助糅合在一起的效果。
江沅將他的反應盡收眼底,不免有些動容。
“他現在就要跟你離開嗎?”鐘商心有不甘地問,“他整個晚上都不肯見我,你是他的主治醫生,他是怎么跟你說的,看見我會讓他痛苦嗎?”
“并沒有,”江沅神情晦暗,意有所指地望向書房,“鐘先生,他在等你,有些話他要親口對你說,不管你信不信,我這么做,是真心希望你們能有一個好的結果。”
“謝謝。”
鐘商的道謝并不敷衍,他的眼神真摯而虔誠,停留在江沅的臉上足足半分鐘,就像奔赴戰場的人臨走前托孤一樣。
“鐘先生,你能像榮湛一樣信任我嗎?”江沅忍不住問,目光中帶有一絲對高難度事件的挑戰。
鐘商倒也誠實:“我盡量。”
今夜已無法入睡,窗外呈現出一片灰色。
經過幾個小時的頭腦風暴,編輯敗下陣來,他很不情愿地答應榮博士的要求,盡快前往綠潮中心接受治療,不再把鐘商捆綁在身邊,但他只能兌現一半的諾言。
當鐘商攜帶一身復雜情緒進入書房時,榮湛從后面靠近,直接把人撈進懷里摟緊,好像在宣示一種特權那樣用力的抱緊。
鐘商微微怔忡,詫異榮湛態度轉變的這么快,剛才還不許他進來呢。
轉念一想,依照榮湛現在的精神狀況,一切不合理的現象都變得合理。
“哥哥,你干嘛,”鐘商的聲音在暗夜里格外清晰,“我快喘不過氣了。”
榮湛放松力道,并沒有放手,順勢把下頜搭在鐘商的肩頭,輕言細語道:“小商,哥哥要走了。”
鐘商鼻尖酸澀,緊緊抿著嘴唇,眼眶中的淚水在不停打轉,仿佛隨時會決堤而出。
他沒有吱聲,害怕聲音帶著哭腔,很丟臉。
榮湛親吻他的耳朵,心里同樣難受,語氣充滿不舍:“對不起,我欺騙過你,此刻站在你身后的榮湛什么都記得,一直都記得,可是說實話的代價很大,需要我們共同承擔。”
鐘商的眼角濕意加重,小幅度點頭:“我知道”
“你怨我嗎?”
“當然,你是個混蛋!”
鐘商突然轉過身來,一把揪住榮湛的衣領,近距離凝視這雙眼睛:“如果你真的記得,現在回答我,二十年前你被綁走的時候對我說過什么話。”
淡白的月光射進來,使鐘商能略微看清榮湛的臉,還看見那完美唇形緩緩開合吐出一段刻在腦子里的話:“我不會讓任何人把你從我身邊帶走,除非走的那個人是我。”
“小時候我聽著可感動了,現在想想這話沾點自私。”鐘商一邊埋怨一邊摟住男人的脖子,“你今天要對我說同樣的話嗎?”
榮湛啞然,考慮要不要讓榮博士來回答。
他的沉默讓鐘商感到無力,傷心的低喃:“我做的不夠好,留不住你。”
“傻瓜,”榮湛輕輕地嘆息,“你已經很好了,就是因為太好,我既舍不得放手,又不忍心留你在身邊,所以才會精神錯亂。”
“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跟自己吵架了。”鐘商幾乎用懇求的語氣。
他像小時候那樣摟住榮湛的腰,仰起臉頰,貓一樣撒嬌。
“我答應你,不再吵。”榮湛給出承諾,心里想的確實另一回事。
憑他此刻和接下來的所作所為,估計有點難辦。
鐘商哪里知道他的心思,用力眨眨眼,將那份濕潤藏進眼底深處。
榮湛親吻這雙漂亮的眼睛,漸漸下移,溫熱的氣息撲在唇邊:“小商,你不是問我們的關系嗎?”
鐘商甕聲甕氣道:“兄弟而已。”
榮湛眸色一沉,很不喜歡這兩個字,他快速吻一下鐘商的嘴唇,然后按住對方的肩膀,以某種近乎儀式般的緩慢語調說:“我愛你,鐘商。”
在短促的時間里,他們都受到強烈的震動。
鐘商心跳驟然加速,心里產生的影響,仿佛是把一塊石頭拋到湖心所產生的波動一樣,難以形容,似乎毫無目的地搖撼心靈,驚訝與感動交織成一股暖流,瞬間涌遍全身。
“你說什么。”鐘商化身為偶像劇里的主角,還想再聽一遍。
榮湛不厭其煩的一遍一遍重復:“我愛你,我愛你”
他的嗓音像古老的風琴,充滿情愫與憂愁,鐘商知道他也同樣舍不得離開。
一想到殘酷的事實,鐘商就紅了眼眶,委屈控訴:“說這些有什么用,還不是要走。”
“小商,這是迫不得已,”榮湛抬起他的臉,拇指擦過眼尾的紅暈,“離開你,是回到你身邊的第一步。”
“我要是答應”鐘商想起了可怕的事,紅潤的臉頰稍稍變白,“再見面你會不會忘了我。”
這個念頭噩夢般纏繞著鐘商,困擾了他很多天,也是他遲遲不愿松手的原因。
榮湛早就準備好了,從兜里摸出一枚戒指,這是編輯趁榮博士不在的時候辛辛苦苦翻找出來的。
“我們訂婚吧,”榮湛執起鐘商的手,嘴角泛起一絲隱蔽的笑,“你點頭,我就是你的未婚夫,沒人能把我們拆散,包括另一個我。”
幸福像洪水決堤來的太猛烈。
鐘商短時間內沒反應過來,愣愣地瞅著那玫簡易的金戒指,總覺得很眼熟。
“你不想嗎?”榮湛湊近一點,“小商,等哥哥回來,我們就結婚,兌現兒時的諾言。”
有些話從這個男人矜貴的嘴里念出來,繾綣纏綿,釀足了親昵與溺寵。
鐘商沉浸在這片甜蜜的海洋里,突然,他眼神一晃,指著那玫戒指拔高聲調:“這不是艾米的猴子玩具手腕上的裝飾品嗎?”
“”榮湛不易察覺地聳肩,“她有那么多猴子玩具,這你都能認出來。”
“搞什么啊,”鐘商覺得有點虧,嘴巴都撅起來了,“我好歹是集團董事長,訂婚現場竟然這么潦草又倉促,還拿著金屬玩具當戒指。”
榮湛蠱惑道:“情比金堅啊。”
這種事不需要費心考慮。
鐘商毫不猶豫的伸直五指,嘴巴抿成一條線,模樣甚是可愛:“幫我戴上,從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一直都是你的。”榮湛只揀好聽的話講,低著頭,將金屬戒指套入鐘商的無名指。
意外的合適。
榮湛笑了,眼里有一種虎視眈眈的野蠻。
鐘商沒看見,天真地舉起手炫耀,燈光襯托他的五官異常俊美。
“小商,你會等我回來嗎?”榮湛換一種飽含深意的語氣。
“如果可以,我想跟你起一走。”
鐘商的回答無疑是最完美的,也是最合榮湛的心意。
他低頭親吻鐘商戴著戒指的手,然后把人擁入懷,一邊撫摸著對方的頭發一邊朝窗外望去,玻璃倒映出他模糊的臉部輪廓,他心想,明天榮博士醒來,發現自己多了一個未婚夫,不知道會露出什么樣的表情。
“真期待”他露出幾許神秘的笑,收緊手臂把人抱得更緊。
第85章 【VIP】 綠潮
一覺醒來, 世界大不同。
低語聲和腳步聲交織在一起,周圍人忙忙碌碌。
對榮湛來講是轉瞬之間,前一秒還是夜晚, 再睜眼就是第二天早晨, 他對人格轉換經驗豐富, 很快接納這個信息,輕易分辨出現實和夢境。
此時他已穿戴整齊, 坐在一張皮質椅子里,左手邊放著喝完的咖啡杯。
顯然,編輯剛剛下線。
榮湛的記憶開始有了變化, 編輯把昨晚經歷的‘人生大事’一股腦傳輸給他,讓他在最短時間內得知自己是已婚人士。
“編輯”榮湛的心臟開始怦怦猛跳起來,用余光觀察周圍走動的人,小聲自語:“你是不是瘋了, 你向我保證過。”
編輯在腦子里回話:[我答應你會和小商保持距離, 可沒說要撇清關系。]
榮湛無話可說,心緒千絲萬縷,復雜程度無法用高興或憤怒來概括。
“你是個賴皮。”他給予評價,不想再為了惡魔而動氣。
[其實你心里很美吧,有另一個果斷的人替你做決定, 壞蛋我來當, 有福一起享,你滿世界找不到像我這么體貼的主人格了,接受現實吧, 親愛的榮博士。]
[何況老婆那么有錢,就算治療失敗成了白癡,咱們也不怕睡大街。]
編輯一通歪理洗腦, 完事便在腦子里消失,似乎去補覺了。
昨晚的經歷值得留念,他和鐘商共同度過浪漫且終生難忘的一夜,他們互述情話,表達心意,還跳了一支華爾茲,最后相擁而眠。
榮湛細細品味接收到的畫面,很難做到感同身受,不過他清晰地看見鐘商每時每刻變化的表情,隨便一個微笑都飽含無限情愫。
正想著呢,熟悉的身影闖入視野里。
十幾步開外的位置,西裝革履的鐘商走下臺階,老管家跟在身旁,還有幾個面生的人,他們站在甬道里交談,偶爾朝榮湛這邊瞥一眼,明顯談話的內容跟他有關。
“島上的客人每天要做什么,這方面有規定嗎?我想知道哥哥要接觸的都是一些什么樣的人,嗯另外,給我一份詳細的藥物清單,我必須知道他的用藥情況,還有”
鐘商向那幾個陌生人提出一大堆問題,揪著細節不放。
他在了解療養院的相關事宜,認真嚴謹的態度像一位體貼的丈夫。
榮湛覺得他語氣溫和,夾雜著難以言喻的傷感。
現在這種情況對鐘商來說確實喜憂摻半,喜的是終于能和最愛的人訂婚,憂的是未婚夫就要離開。
那邊談話結束,鐘商一個人走過來,身姿卓然步伐優雅,舉止間散發出來的矜貴氣質渾然天成。
榮湛看人的眼光有變,滿腦子都是‘這個人是我的未婚夫’,他都懷疑是編輯在作祟,一雙眼睛出神地盯著看,等鐘商走近了他才站起身,想起來要打招呼:“鐘先生,早上好。”
這個稱呼讓鐘商眸光微閃,面露親和笑意:“早,行李都準備好了。”
“謝謝。”榮湛掃一眼傭人拾掇的大箱小箱,有種被呵護的暖意瞬間流遍全身,“辛苦你為我做這些,江沅告訴我,療養院的手續也是你幫我辦理的。”
“應該的。”
鐘商這話別有深意。
“昨晚我們”榮湛琢磨著怎么開口,不尷尬,只是想說點什么表達一下想法。
鐘商拉近兩人的距離,手里拿著一個精致的小盒子,里面是一枚草編戒指,還是復雜的麻花樣式。
“時間太緊,我連夜趕工,手藝還不錯吧,”鐘商露出靦腆的笑,托起榮湛的一只手,“不能只有我戴戒指,你也要被我套牢。”
榮湛低眸,見證草編戒指套住無名指的過程。
鐘商輕撫他的手背,拇指摩挲凸起的骨節,頗有儀式感地吻一下:“記住,你是有家的人,戒指就先這樣,等我畫完草圖會找人重新定制。”
榮湛的注意力被那個金屬玩具戒指吸引,暗暗吐槽編輯的執行力。
“怎么不說話,”鐘商歪著頭,“后悔了嗎?”
榮湛回過神,抬起眼簾撞上鐘商投來的視線。
他動了動臉部僵硬的肌肉,牽出一抹笑:“不后悔。”
他拒絕不了鐘商。
編輯心知肚明,所以才會先斬后奏。
可惡的家伙!
鐘商心里存疑,頑皮地提出一個請求:“如果你記得發生過什么,我們場景重現,那些話你再對我說一遍,我錄下來留念好不好?”
說完,鐘商快活地翻出錄像機,動作有素地支好架子。
榮湛撫摸手上的戒指,輕輕點頭:“沒問題。”
鐘商走過來捧住他的臉,夸贊道:“好老婆。”
榮湛挑眉:“你昨晚好像不是這么叫的。”
“晚上不會,”鐘商爽快地承認,“我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老公老婆只是稱呼,又不分等級。”
“我怕你激動□□下不了床。”
“”榮湛忍住笑,“怎么區別對待啊。”
鐘商的手環繞他的脖頸,幾乎是臉貼臉,輕喃細語地說:“你叫我鐘先生的時候,證明你很好欺負。”
九點整,江沅親自來接人。
榮湛有些意外,更意外的是鐘商不打算送他。
理由是害怕中途反悔。
這對新晉的訂婚夫夫在16號宅邸大門前告別,依依不舍是真的,更多的是不安,尤其是鐘商,一口一個“別忘記”。
“榮湛,我妥協不是因為江院長給我上壓力,而是為了你,我不能只顧自己的感受而忽略你的情況,”鐘商語氣難掩悲傷,喉嚨里發出細微的顫抖,“如果跟我在起讓你覺得痛苦,我愿意暫時放手,直到你肯接受一切,接受我。”
榮湛抹去他眼角的濕潤,“等我安頓下來,會第一時間聯系你。”
鐘商勉強維持嘴角的微笑:“嗯”
擁抱之后就是分別。
榮湛也不確定他們下一次見面會是什么時候,綠潮療養院并不會限制人身自由,可是江院長作為他的主治醫生,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不能見鐘商,他在鐘商面前太容易產生幻覺。
路上,車廂里異常沉寂。
車子緩緩駛出梧桐別墅區,榮湛和江沅坐在后排,好長時間沒說話。
江沅看見榮湛總是撫摸手上的草編戒指,出于好奇和關心,打破了這種微妙的氛圍:“榮博士,有什么喜事要宣布嗎?”
榮湛表情恍惚,好像剛從另一個世界回來,他聞聲轉頭,笑容在臉上迅速鋪開:“我訂婚了。”
利用幾分鐘的時間,榮湛把昨晚和今早的經歷向江沅描述一遍,說話的時候他面帶微笑,不停地摸著戒指。
“恭喜,鐘先生的思想工作果然難做,代價蠻大的。”江沅的視線在那玫簡易的戒指上停留片刻,“既然是編輯的決定,你好像很快就接受這個消息了。”
榮湛若有所思地點頭:“是,我嘗到了幸福和被關愛的滋味,在我以往的生活中,從不渴望得到這些。”
“明白,”江沅理了理西裝外套,“單身的榮博士是不會跟我聊這種話題,每次我們聚會談得都是基因學。”
“我什么時候能見鐘商。”
“不是剛剛才見過嗎?”
榮湛語塞,別開臉看向窗外,眼底浮現幾縷愁云。
江沅安慰他,帶點調侃意味:“情況穩定以后,你們再小別勝新婚也不遲。”
榮湛抬起手打量戒指,不自覺地彎起嘴角:“真是心靈手巧。”
江沅聽了笑笑不語,心想,榮博士還挺純情呢
鑲嵌在蔚藍大海中的島嶼,宛若一顆翠綠的明珠。
綠潮療養院建在這里,占據了整個平原,說是療養院,更像與世隔絕的度假勝地。
每一位客戶的住處都是獨立住宅,相隔安全距離,讓人聯想到高檔的別墅區,然而由博學多識的江院長親自打造的天堂,用‘高檔’兩個字不足以形容,市區的環境根本比不上島嶼的美景。
遠處山峰云霧繚繞,近處海浪拍打礁石。
是個人來了都會感到心曠神怡。
榮湛挑選一套靠海的小平層入住,三室一廳的標準住宅,他一個人足夠,若是有客來訪也有多余的房間。
他滿意極了。
屋子后面是密林,修出一條環山的小徑,榮湛找到了晨跑路線,接著,他來到門前的花園和菜園,看著眼前的土地,他決定栽種一些有營養的蔬菜。
他將舉目所及的風景全部拍下來發給鐘商,然后步行到海邊,細膩的沙灘輕柔地延伸至碧藍海水,他脫了鞋,一邊走一邊發視頻。
鐘商兩分鐘后回復:[環境不錯。]
榮湛:[安心,這里很好。]
鐘商:[我知道。]
榮湛快步走回住所,迫不及待向鐘商展示房屋結構。
最讓他滿意的是干凈整潔的大廚房,足夠他發揮才藝。
“還記得建在半山腰的度假屋嗎?就是上次我們留宿的地方,晚點我想去看看,山路應該是修好了,順便向菜農討點菜籽,如果可以,抱只公雞回來也不錯,我在開玩笑呢。”
榮湛連續發送幾條語音短信,并沒有得到回復,心里涌起小小的失落。
他知道鐘商很忙,按照江沅給出的建議,他應該減少和鐘商的聯系。
恰在這時,屋外傳來一陣咳嗽聲。
榮湛以為是護工,走出去一看,院子里多了一個不修邊幅的男人。
男人中等身高,外形偏瘦,年紀大概在三十五到四十之間,稀疏的灰色頭發被海風吹得很有個性,最大的特點是鷹鉤鼻子。
“嗨!”男人熱情地打招呼,一點也不見外。
榮湛在患病之前就了解過綠潮中心居住的客人,深知能來這里的都不是普通人,這是一個有錢也進不來的地方,必須具備點特殊‘技能’。
例如眼前這位,榮湛認出對方是聲名顯赫的畫家,他不止一次逛過畫家的畫展。
“你好,”他沖人頷首,“我叫榮湛,今天剛搬進來。”
“我知道你是誰,心理醫生進了瘋人院,可喜可賀啊!”畫家邊說邊打量,表情豐富多變,一會兒笑得像純真孩童,一會又變得老謀深算。
榮湛認為自己來對地方了,特殊的人或事物總能吸引他,研究變態的欲望快要壓制不住。
畫家在院子里閑逛,又道:“我一直在等你,能選這個小屋子的人眼界非凡,要不是我的需求空間大,這里就是我的地盤了。”
榮湛接過話:“喜歡,讓給你。”
“大可不必,我的海景房采光更好。”
“這里有菜園,你那里也有嗎?”
“我想要的一切都在畫布上。”
通過簡單的對話,榮湛得知畫家是自己的鄰居,步行五分鐘就能到,他們處在綠潮療養院二區,這片區域大概居住十幾位客人。
畫家都認識,關系最好的是詩人和棋王,字面上的意思,真正的著名詩人和圍棋冠軍,只是思維邏輯已經超出正常人的理解范圍,不得不到這里過渡一下。
榮湛自然而然成了他們口中的‘醫生’。
他和這些人相處,好比在專業領域遨游,已經想好要寫幾篇論文了。
畫面一轉。
他跟隨畫家步入一棟潔白的別墅,穿過凌亂的客廳,直奔二樓畫室。
“你很幸運,第一天就能欣賞到我的女神。”畫家邊走邊介紹自己的作品,光是口述就能做到活靈活現。
榮湛滿心期待,很快被周圍景色吸引。
寬闊的畫室亂七八糟,無數圖畫布滿墻壁,一直到天花板,周圍擠滿了畫箱和畫油瓶子,只留下一條狹窄的路。
畫家一腳踢開礙事的東西,指著那些價值連城的畫卷說:“統統都是垃圾。”
顯然,他要給榮湛展示最得意的作品。
榮湛心想,難不成第一次登門就直奔頂峰?
畫家把他帶到最里面的一間房,中間有一塊大大的畫板被紅色帷布遮住。
“大師,”榮湛恭維道,“我確實很幸運。”
畫家眼里迸出瘋魔般的熱情,拽住紅帷布的一角,激動地說:“見證奇跡的時刻到了!”
話音落,紅布猛地被揭開。
榮湛看見一塊潔白的畫板,白的不能再白,他面色不改,笑著點頭,表示他看見了。
畫家眉飛色舞地在板子上比畫:“瞧!我的女神!你想不到這輩子能看見這么完美的一幕吧,她多么的深奧,你可以用手撫摸她的腳踝,我只允許你碰她這里,再看她的眼睛”
榮湛看著空白的畫面,真心誠意地附和:“我相信,在這不明確的明暗變化中,她在沒有形體的濃霧中浮現出來,她呼吸了,臉上肌肉在顫動,她可能要坐起來了。”
畫家無比亢奮地瞪圓眼睛:“你能感受到她?”
榮湛稍稍猶豫:“能。”
下一秒,畫家變了臉,邊嘖邊搖頭:“哇,老兄,你病得不輕,這只是一塊沒上色的畫板,你竟然能看到女人呼吸,比我還能扯。”
榮湛:“”
畫家好奇問:“你是什么病?”
榮湛挑眉,想了想說:“大概是容易上當受騙癥。”
畫家哈哈大笑:“我帶你參觀了我的畫室,你有什么好東西要分享嗎?”
禮尚往來,入院規矩。
榮湛摸了摸戒指,從側兜里拿出黑色錢夾,抽出夾層里的照片,遞過去說:“這是我的未婚夫,他就是最好的。”
只給看一眼,榮湛慢悠悠地把照片放回去。
“你講話有點肉麻,我還挺喜歡聽的,”畫家一本正經地說,“你未婚夫可以給我做模特嗎?”
榮湛收起錢夾子,笑得友善親切:“不行。”
畫家道:“那你再讓我看一眼。”
榮湛依舊拒絕:“不如我們繼續欣賞你的女神。”
畫家回過味兒來,吹胡子瞪眼:“你還挺記仇。”
“你剛剛不是問我患得什么病嗎?”榮湛嘴角勾起弧度,刻意壓低嗓音,“另一個我,更記仇。”
畫家定了定神,全神貫注地凝視他。
他回以微笑,如同深夜綻放的花朵,既美麗又帶著一絲不可名狀的寒意,多少有點冒充編輯的嫌疑。
第86章 【VIP】 病友
來到綠潮中心, 相當于為生活開啟了新篇章。
榮博士的小日子過得還算滋潤,入院的第三天,畫家邀請他到播大廳看話劇, 他坐在椅子里, 左右看兩眼身邊的病友們, 上翹的嘴角壓都壓不住。
確認過眼神,都是要研究的人。
療養院專門為特殊人群服務, 不夠‘特殊’的來訪者江院長直接拒絕,一點不留情面,造福社會、助人為樂根本不在江沅的考慮范圍內, 他只在乎這個人有沒有研究價值。
入院條件不是金錢和地位,而是才華和智商。
若是一個人足夠瘋魔,便可以免去高昂的治療費用,唯一條件是和研究所簽訂一份協議, 允許院方觀察和記錄患者的生活軌跡。
這份協議榮湛也簽了, 綠潮成立之初他就和江沅商量好,共同完成一項《精神病對藝術創作產生的影響》的課題,只是沒想到他既是研究員也是被研究的人。
榮湛每天過得很充實,上午修修花草打理小菜園,下午看書喝茶走家串巷, 偶爾去山上泡溫泉。
至于飲食問題, 二區有開放食堂,可點餐叫護工送上門,榮湛一次都沒叫過, 他負責自己的三餐,最近迷上了包心菜。
到了傍晚,榮湛埋在案桌寫稿子, 記錄自己每日的變化,分期整理出案例資料,詳細專業到令人欽佩的地步。
畫家就曾說過:“我第一次見到自己給自己記錄的精神病。”
榮湛回道:“所以我來了。”
這樣的生活一天又一天,榮湛經常忘記自己身患精神疾病,只有吃藥的時候才會想起來。
護工每隔兩天送藥,最開始他只吃三種藥,后來加到五種,效果顯著,他和編輯之間的聯動慢慢減少,時不時會在腦海里對話,但不再產生面對面發生沖突的幻覺。
他們朝著初始的狀態前進,在不同時間和地點轉換人格,榮博士照舊負責白天,而到了夜晚
編輯仿佛找到人生的第二個平地區,像鯊魚躍入廣闊海洋大殺四方,變態的惡趣味得到充分的施展,逮住個倒霉鬼使勁薅,短短幾天就在療養院混出名堂。
大家都知道二區有個神人,天使和魔鬼的結合體,一個脾氣超好會做飯,一個戰斗力超強惹不起。
榮湛后知后覺地發現,昨天相處不錯的病友,今天見到他跟撞鬼似的掉頭就跑,他知道一定是編輯在搞鬼,還好他不讀取編輯的記憶,不知道對方干了什么混賬事,免得產生負疚感。
可沒過多久,左鄰右舍聯名上報向他投訴編輯,讓他給評評理,有好幾次他不得不在入睡前給編輯留言。
沒錯,他們又回到互遞紙條的時代。
編輯對此特別敷衍,有時候干脆不回,到了夜晚依舊我行我素。
有他在,二區注定不安分
這天中午,江沅來訪。
正好趕上榮湛做午餐,在廚房這個小小的舞臺,他仿佛是一位魔術師,每次下廚都是一場精彩的表演。
他用白蘭地浸泡鴨子,點燃后端上桌,向客人介紹道:“名菜,火燒鴨子。”
江沅不停地嗅著空氣里的香味:“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稍等,”榮湛做個手勢,“還有包心菜,兩分鐘后烤熟。”
不到兩分鐘,他就把包心菜擺上來,里面填充了牛肉末和香草,光是聞著就引人流口水了。
沒人能抵擋美食的誘惑。
江沅先把正事放一邊,吃飽了再說。
“還有兩份,”榮湛提醒,“不要客氣。”
江沅瞥一眼廚房:“我要是不來,你自己吃得完嗎?”
榮湛往杯子里倒果酒,“總有鄰居來蹭飯。”
“對啊,每次見到你,我都會忘記自己是在療養院。”
“我也是,除非看見藥瓶。”
“你最近怎么樣,適應這里的生活嗎?”江沅打量他的氣色,對上他看過來的倦淡目光,“瘦了點,你和編輯的關系有沒有緩和。”
“還行,我已經懶得跟他計較了,”榮湛停頓一下,“你的建議我都有采納,克制自己進入催眠狀態去找編輯,沒再嘗試讀取他的記憶。”
“保持住,這樣能減少幻覺。”江沅擦拭嘴角,不經意地掃一眼公文包。
榮湛注意到他的眼神,主動挑起話題:“我的情況每天都有記錄,你應該很清楚,你來找我還有其他的事吧。”
江沅輕微點頭,從公文包里摸出一份文件遞過去:“我昨天見過鐘先生,他讓我把這份文件轉交給你。”
一說起鐘商,榮湛的眼里立刻綻放光彩,短暫卻特別閃亮,他把情緒掩飾的很好,鎮定地接過文件,恍若隨口問:“你們都聊了什么?”
“沒什么,”江沅說,“鐘先生在忙交接的事,我們談話的時間很短。”
“哦,不奇怪。”榮湛聲音低沉,淡然的神情難辨喜怒。
在他的心里,涌起一股難言的酸澀,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敲兩下,發出空洞的“咚咚”聲響。
他翻著鐘商送來的文件,心思卻放在聊天軟件上。
根據江院長的建議,他和鐘商之間只用文字方式交流,可以互發短信,不能通話或視頻。
剛來的頭幾天,他出于自然反應打通了鐘商的電話,像以前那樣聊天,結果就是編輯突然冒出來,隔著電話在鐘商面前搞分裂,他又分不清幻覺和現實。
鐘商確實會影響他的狀態,哪怕只是聽見聲音。
“鐘先生做的比你好,”江沅字斟字酌地慢慢說,“他從不主動打電話聯系你,他真心希望你能穩定下來,我認識的榮博士最有理性,你應該做的比他更好才對。”
榮湛沒接茬,淡聲問:“他在交接什么。”
江沅靜看他幾秒:“他辭去了鐘氏集團董事長職位。”
榮湛翻著文件的手頓住,緩慢地抬起頭,眸中閃過訝異:“真的?”
江沅托起杯子抿一口果酒,“這種事怎么會有假,最近的報道都和鐘先生有關,這件事很突然。”
在外人看來確實毫無預兆,不過榮湛知道鐘商的心思,這顆種子很久以前就埋在鐘商的心里,經過幾年培植終于發芽開花。
榮湛臉上有一絲快意:“我真想當面對他說聲恭喜。”
江沅挑著眉梢笑:“你并不意外。”
“不僅不意外,我支持他,”榮湛的氣質里多了幾分神氣,就像獲得榮譽勛章將士的家屬,“不管別人怎么評價他,我心里清楚,他擺脫了枷鎖,終于能做自己。”
說完,榮湛低眸看文件,才發現是一些房屋設計草圖,用途不明。
他心里泛起小小的漣漪,各種念頭從心頭掠過,最強烈的一個問題盤繞他腦海。鐘商不再是董事長,說明私人時間會變得充裕,他們見面的次數是不是可以增多。
江院長似乎看穿他的小心,略顯無情地提醒:“鐘先生讓我轉告你,他近期處理的事務較多,可能沒辦法及時回復你的郵件,希望你別介意。”
榮湛啞然,只得點頭:“嗯,我知道了。”
午餐就在兩人的談話中結束。
榮湛送走江院長,回到屋里第一時間找到手機。
他隨心所欲地給鐘商發消息:[草圖收到了,做什么用?]
等了一會兒沒回。
他又發一條:[今天午餐吃的火燒鴨子和包心菜,客人是江院長,你的事他告訴我了,恭喜你,如愿以償。]
接二連三的信息猶如石沉大海,鐘商始終沒有回復。
榮湛找了一個不錯的理由:肯定斷網了。
這種情況是循序漸進的,起初他發消息給鐘商,得到的回復最起碼能聽出語氣,例如:[好的哥哥!記得告訴我晚飯吃的什么!]
后來變成:[嗯嗯,知道了。]
再過一周更加簡潔:[早安,晚安。]
一個月后的今天
榮湛投出去十封郵件,只收到三個字:[我很忙。]
最是無情負心漢。
不知道編輯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
光陰似箭,又是一個晴朗的中午,南邊的天空漸漸變成玫瑰色。
榮湛無心做飯,決定去二區食堂應付一頓。
出門之前,他留下一張紙條,希望編輯上線時能看見:[鐘商私底下跟你有聯系嗎?]
二區食堂就是一座大舞臺,總有人才藝表演。
榮湛來的時候,恰巧有人在拉大提琴,發出的音色低沉而悠長,承載著無盡的情感。
他聽得正出神,肩膀突然被人拍響,回頭一看是詩人。
可研究的病友之一。
詩人模樣俊秀,話癆又多情,榮湛沒來之前他是二區的顏值擔當。
兩人找位置坐下,工作人員端上兩份營養餐。
“你是醫生吧,”詩人一手拿刀,一手拿叉,滿目戒備之色,“你要是編輯就直說,別再冒充醫生來搞我。”
榮湛略顯無奈:“嚴格意義上來講,編輯才是真正的醫生,想要區分我們,你可以叫我榮博士。”
詩人睨著他,用一種野腔野調的聲音:“好吧,我相信你是醫生。”
榮湛執起筷子剛要夾菜,手機提示音響一聲。
他拿起來查看,是無用的騷擾短信。
“大詩人,”榮湛決定請教一下眼前這位情場浪子,“假如你給未婚妻發送十封郵件,她只回你三個字,你覺得這是一種什么現象?”
“哪三個字?”
“我很忙。”
詩人攪著半溫半冷的可可,很快給出答案:“悔婚的節奏。”
第87章 【VIP】 期待
只有鐘商自己知道, 他多想把‘我很忙’換成‘我想你’。
他確實刻意減少兩人之間的聯絡,一方面為了謹遵醫囑,另一方面是他真的忙。
辭去集團董事長職位, 這一重磅消息炸開后讓鐘商連軸轉好些天, 面對來自各方的壓力, 他能做的就是四處奔波,盡快解決那些經他手批準的項目。
約莫兩周時間, 鐘商終于一身輕地從集團產業園走出來,恢復自由之后,他又忙著充當建筑師, 將幾年前就設計的圖紙擺在桌面上,找一塊地皮,親力親為地打造一處‘勝地’。
這是他送給榮湛的驚喜,要等對方出院才能揭曉。
盡管忙得夜以繼日, 但他對榮湛從未有過一絲怠慢, 時刻關注療養院的動態,江院長的秘書每天都會把榮湛一整天的活動信息準時傳送給他。
他發現榮湛在綠潮中心過得十分愜意,經常笑,那笑容是發自內心的,而且分裂的癥狀逐漸減少。
每到傍晚, 榮湛會約著幾位病友去海邊散步, 這些特殊人群把榮湛襯托到正常的不能再正常了,插科打諢和大顯才華并駕齊驅,治療的同時又能在專業領域里遨游, 想寂寞都難。
鐘商通過視頻能清楚看見榮湛臉上的表情,他也不自覺跟著笑。
他高興自己不嫉妒,真心期盼榮湛變得越來越好。
為了這個目標, 等多久他都愿意。
這天上午,天空尤為晴朗。
榮湛依舊等待回信,而鐘商正忙著裝點‘驚喜’。
在一片廣闊的綠草地中央,鐘商站在陽光下,戴著一頂藏藍色帽子,看著工人忙碌的身影,他的嘴角不自覺上揚。
沒多久他就接到消息,得知歐陽笠要去綠潮中心看望榮湛。
歐陽笠對他們的情況知之甚少,打電話直接問:“商總,我去看榮醫生,你要是不忙,我們一起去。”
鐘商強壓住點頭的沖動,輕聲說:“我不太方便,不過有件事要麻煩你,我送你去碼頭。”
“嗯?”歐陽笠疑惑了一聲。
鐘商和榮湛訂婚這件事兒,只有少數人知情,歐陽笠是其中之一。
她感到奇怪,關系已經到位了,這倆人怎么比以前更疏遠?
二十分鐘后,鐘商親自開車到新港廣場接人。
歐陽笠上了車就說不停,兩片唇瓣開開合合跟中了魔法似的。
鐘商耐心等她說完,打轉方向盤,不急不慌地驅車駛離。
“商總,我本來挺傷心的,后來想想不應該,我發現榮醫生很適合待在綠潮療養院,他在那混得如魚得水,每次打電話他的語氣都很輕松。”歐陽笠邊說話邊瞥著駕駛位的男人,暗暗打量,心中五味雜陳。
鐘商轉眸看她一眼,投來一個淺淡友好的笑容。
歐陽笠當即放松下來:“說是療養院,其實更像度假村,還特別高級,聽說那里的人個個神通廣大,好多名人都去了。”
“嗯,”鐘商口吻輕盈,心思仿佛不在這里,“是不錯。”
前期鋪墊完畢,歐陽笠忍不住問出心中疑惑:“所以商總你怎么不過去?據我所知,綠潮的管理制度超級另類,病人是可以帶家屬或傭人,榮醫生的一個病友還光明正大的帶情人呢,你和咳!我不能稱他們是病人,反正您明白我的意思。”
鐘商摸著方向盤的手微微用力,眼神飄忽了一秒:“我不行,假如療養院有禁止人員名單,我一定在名單里。”
歐陽笠不明白:“為什么啊?”
鐘商停頓片刻回道:“我會影響他,不管怎么說,他今天會變成這樣,或多或少有我的原因。”
“這么說不公平,”歐陽笠的立場忽然有變,眼神中竄出一絲共情,“自從榮醫生出事,你是最緊張他的人,我都看在眼里,其他人可做不到這一步。”
“難得,你為我說話。”鐘商不由揶揄一番。
“我這人不喜歡玩虛的,”歐陽笠輕微聳肩,“以前對你有誤解,我道歉,現在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了,都說商總游戲人間,其實浪子回頭的是榮醫生,糾正一下,是另一個他。”
聞言,鐘商的神情有一絲松動,抿了抿嘴角沒接話。
他不言語,歐陽笠也保持沉默。
一路暢通無阻,車子順利駛到碼頭。
鐘商把車停在路邊,他拿出一份文件給歐陽笠,交待對方送到榮湛手里。
歐陽笠晃了晃文件,笑著說:“不如你親自送給他?”
鐘商嘴角牽出苦澀:“我能堅持到現在很不容易,你別再誘惑我,另外,不要讓他知道你今天見過我。”
“這么嚴謹,”歐陽笠吐槽,“江院長真夠殘忍的,換我就會瘋。”
鐘商垂下眼瞼:“只要他能好起來,讓我做什么都行。”
“哇”歐陽笠有點刻意的夸張,“商總,這不像從你嘴里說出來的話,你在我心目中可是絕不向命運低頭的男人。”
“我也是沒辦法,”鐘商攤開手,眉宇間洋溢著期待的笑意,“之前不同意他去綠潮,第一是怕他受苦,第二是怕他忘了我,可是誰能攔得住他,想開了以后,一切都能接受,就算他真的忘了我又能怎樣,大不了重新開始。”
歐陽笠忙不迭接話:“商總,他不會忘記你的。”
鐘商笑笑不語,解開安全帶,打算親自送人上船。
歐陽笠有點受寵若驚,拎起鼓鼓囊囊的背包跟著下車。
兩人迎著風過橋,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我還有幾個問題,”歐陽笠無法控制八卦的本性,“您真的辭職了嗎?”
鐘商點頭:“真的。”
歐陽笠伸出一根食指,“最后一個問題,你愛誰?”
“?”鐘商不由得皺眉,“我以為你很清楚。”
“我的意思是”歐陽笠尷尬的比比畫畫,“榮醫生和那個變態呃,是編輯,你知道他的情況,你們仨”
“只有我和他,我愛榮湛,”鐘商用特別平穩的口氣截斷話音,“在我心里,他就是他。”
這種問題不是第一次,鐘商每次都會不厭其煩的認真回答。
歐陽笠咬住下唇,鼓起勇氣戳破:“可是人格和人格之間是獨立的,我就沒辦法把榮醫生和那個編輯混為一談,認識榮醫生的人都做不到。”
鐘商繼續用那種不慌不忙的語氣說:“我理解你的意思,我們之所以產生分歧,是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我和哥哥從小相識,我知道他有復雜的心理歷程,他把自己分解成好幾塊來減少負擔,現在他正努力拼湊完整的自己。”
“如果回不去呢?”歐陽笠停頓一下,“我的意思是,人格不能融合怎么辦?”
“不影響我繼續愛他,”鐘商的眼神炯炯有神,每一個動作都顯得那么自信,“我會一直在他身邊,無論他變成什么樣子。”
“我服了。”
歐陽笠臉上笑容瞬間綻開,她豁然明了,榮湛為什么拒絕不了鐘商,也明白江院長為什么執意把兩人分開——
中午時,南邊的天空漸漸變成玫瑰色。
歐陽笠背包登上島嶼,來的巧,趕上飯點。
她沿著海邊走,很快找到榮湛所在的居所。
庭院被人打掃的特別干凈,陣陣香氣縈繞周圍。
“好香啊!榮醫生在做什么好吃的!”歐陽笠使勁嗅著鼻子,試圖找出香氣的來源。
下一刻,身穿居家服的榮湛從屋子里走出來,手中還拿著一個小托盤。
兩人視線相接,神色各異。
歐陽笠警惕地問:“是榮醫生嗎?”
“不是我還能是誰。”榮湛笑著搖搖頭,招手叫人進來。
歐陽笠這才放心大膽的靠近,“做好準備工作嘛,萬一是編輯呢。”
“他才不會好心做午飯。”榮湛用下巴指向陣陣飄香的廚房,隨后往院子外瞅一眼,“你自己來的?”
“是啊,燕子值班,剩下的人沒心沒肺。”歐陽笠把背包往竹椅上一扔,迫不及待地沖向廚房。
榮湛跟在后面,臉上閃過一抹失落。
歐陽笠比回自己家還舒坦,毫不客氣地端起盤子就往嘴里塞東西,邊吃邊嘟噥:“唔包里都是你要的資料,夾層里唔有商總的文件。”
榮湛趕忙打開夾層,笑著說句:“吃東西的時候別說話。”
“怎么了,”歐陽笠開始打量環境,“又沒外人。”
“坐下來。”
“我先嘗嘗”
榮湛沒再理歐陽笠,翻出包里的文件,打開后發現是一組風景照片以及一個優盤。
他徑直往屋里走,找到自己的電腦,將優盤插進去。
歐陽笠端著飯碗跟在后面,低頭一看,有些好奇地說:“這是什么,商總不做董事長,改行當設計師了?”
“不太清楚”榮湛低語,若有所思地盯著屏幕,“他跟我說過,他想拍攝紀錄片。”
“我沒聽錯吧。”歐陽笠表示不敢相信。
紀錄片和鐘商,在綠國還能找到比這更不搭的組合嗎?
榮湛順著話題問:“你見到鐘先生了嗎?”
“沒有,”歐陽笠毫無悔意的撒謊,“文件是他秘書給我的。”
“你最近有見過嗎?”榮湛聲音很溫柔,眼神更溫柔。
歐陽笠不得不轉過頭去,繼續瞎扯:“沒有,商總可忙了,只能在新聞節目見到他。”
“他的秘書,有沒有說什么?”榮湛總覺得鐘商態度變化的有點邪門,他還不太適應呢。
“沒有。”
“你除了沒有,還會說別的嗎?”
歐陽笠往嘴里扒飯,說:“吃東西的時候不說話。”
第88章 【VIP】 信件
太陽已沉入西邊的山間, 傍晚下場小雨,空氣中夾雜著一絲冷冽。
綠國沒有冬天,這大概是全年溫度最低的時節。
榮湛穿了件外套從廚房走出, 端來了冷盤肉、土豆沙拉、椰子糕和麥茶, 這些就是晚餐了。
他坐在庭院里, 一邊吃東西一邊看資料。
翻了一會兒他便情不自禁地打開筆記本電腦,登錄賬號, 開始查看郵件。
下午發出去十封郵件,其中兩封是給鐘商的,一封沒拆。
榮湛捋了捋頭發, 盯著屏幕發呆,明亮的眼睛在黑夜里格外清澈。
忽然,腦子里冒出一個不討喜的調調:[你這么期待,我挺驚訝。]
是編輯!
榮湛好長時間沒聽到這家伙的聲音, 難不成來催他‘換崗’嗎?
要知道來綠潮以后, 編輯玩的可比他嗨多了。
榮湛抬頭望一眼繁星點綴的夜空,輕聲說:“你急了。”
編輯笑吟吟:[怎么會,只是很意外,你會被小商的事困擾。]
榮湛微微一怔:“不是困擾,有點擔心, 他辭去了CEO的職務, 難免會”
編輯打斷:“擔心他變成窮光蛋?放心,他只是把話語權交出去了,錢包還是很鼓的, 養咱們不成問題。”
榮湛忍無可忍的翻白眼:“你冒出來就是為了說這些廢話?”
“當然不是,”編輯換了語氣,“你之前不是問我私下有沒有跟他聯系嗎?”
榮湛屏住呼吸半秒, 沒搭茬,等著編輯繼續說下去。
編輯道:“沒有。”
榮湛徹底沉默下來,清俊的面孔浮上一層黯然和迷茫。
濕漉漉的夜晚,周遭寂靜如一片死水。
一聲悠悠的嘆息在腦海里回蕩,編輯的態度有那么一丁點取笑的意思。
“小商這么做是為了我們,”編輯對此沒壓力,“順其自然吧,相信自己。”
榮湛摁了摁太陽穴,想把腦子里的聲音趕出去。
就在編輯消失之際,他又囑咐道:“晚上別去一區搗亂,我不想再接到任何投訴電話。”
編輯哼笑:“哥們兒,你的路走窄了。”
榮湛有些生氣:“收起你幼稚的手段。”
編輯說:“你管我呢。”
榮湛張了張嘴:“總之別太過分。”
接下來好幾分鐘,榮湛都沒等到編輯的回話,他只好把注意力挪回郵件上。
夜色變深,時間拖得更晚。
編輯沒有強制上線,榮湛趁這段空閑時間開始寫信。
既然郵件不回復,親手寫的信應該給點反應。
熾白燈光下,一張信紙放在桌面。
榮湛執起筆寫下很長一段文字:【親愛的鐘先生:我知道你會憂心療養院的境況,這里很好,鄰居們一個比一個有趣歐陽來了,已收到你轉交的文件忍不住要跟你分享我最近的成果,我在花園找了一塊空地,撒下蔬菜的種子,今早起來發現它們發芽了,遺憾的是,隔壁的白玫瑰一點動靜沒有,可能繁殖技術有問題你最近好嗎?期待你的回信】
他把一天的活動信息像流水賬一樣記錄在紙上,然后裝進信封。
編輯忍不住又冒出來指點一番:“最關鍵的一句沒寫,我想你。”
榮湛佯裝沒聽見,自顧自地用火漆封口。
編輯揶揄道:“我以為只有小商喜歡口是心非,原來我也有這毛病。”
“肉麻。”榮湛低聲說,“這是我給鐘先生的信。”
“小商才不會分你我呢。”
“他懂的,你就不要摻和了。”
“親愛的榮博士,我有好長時間沒敢打擾你,我想你,想得差點照鏡子吻自己,最近好嗎?期待你的回復”
這是故意惡心人呢。
榮湛當即沉下臉,不予理會,任由腦子里的聲音胡言亂語——
三天后的早晨,金色晨曦映照大地。
榮湛晨跑結束便來到二區大門前等郵遞員,和他一起的還有畫家。
他在等未婚夫的回信,畫家在等離婚協議書,兩人的心情一樣,期待中摻雜著愉悅。
“醫生,我什么時候能見到你的鐘先生呢。”
類似這樣的話,畫家已經數不清第幾次說了。
榮湛客套道:“等他忙完,會來的。”
這句話不僅是說給畫家聽的,也是給他自己的。
畫家話鋒一轉:“對嘍,替我說聲謝謝。”
榮湛面露疑惑,歪著頭看人。
畫家解釋道:“謝謝編輯,他幫我把闌尾割了。”
“什么?”榮湛表情一言難盡,“在這里嗎?”
“在我的海景房,本來是找你的,”畫家毫不避諱地說,“他冒充你,歪打正著。”
榮湛打量著對方的狀態:“你膽子夠大,敢讓他動刀,你不怕他是庸醫?”
畫家笑起來:“老兄,這里是精神病院,什么事兒都可能發生。”
“”榮湛別開臉眺望遠方,竟然無言以對。
“你是好醫生。”畫家忽然湊過來,意味深長地壓低聲音,“告訴你個秘密,編輯和一區約好,他要幫人家做腋臭手術,還有一個患痔瘡的在排隊。”
“他敢!”榮湛一時沒控制住情緒,“我不會讓他亂來的。”
畫家表示懷疑:“你上次也是這么保證的。”
榮湛又一次失語,暗暗下決心,晚上入睡前要給編輯寫一封三千字的警告信。
話題就此終止,他的心里扎了根刺。
時間流逝,畫家等來了離婚協議,榮湛沒等到回信,但迎來了朋友的到訪。
一輛觀光車停在門口,楊翰生下了車,照舊打扮得花枝招展,令人詫異的不是嘴上的死亡芭比粉,而是跟在身邊的人。
竟然是劉遜警官。
這兩個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什么時候搞到一起了。
榮湛打量著愈走愈近的兩人,很快在他們的眼神中看出端倪,不禁露出驚訝的笑意。
“榮醫生~”楊翰生撲過來,結實的手臂環住榮湛的肩膀,“噯?你是誰呀。”
“你說呢。”榮湛笑著搖搖頭,抬眸看向另一個男人。
劉遜迎上他的視線,略顯不自在地笑著開口:“碰巧遇到,順路。”
“對對對,”楊翰生在旁附和,“我和小劉警官之間清清白白,絕沒有不正當關系,偶爾互有所需一次。”
劉遜面色不改:“話說過了,我和你不熟。”
楊翰生朝天看一眼,嬌嗔道:“誰跟你套近乎了。”
兩人互相嫌棄,最后還是榮湛打圓場。
他把人帶到自己的住所,照舊領人在庭院里轉一圈,逢人就介紹自己的廚房和菜園。
楊翰生調侃:“哎呦,榮醫生,你這是提前退休。”
榮湛說:“對我來說很有意思。”
“我要躺一會兒,坐船坐的我想吐”楊翰生像片樹葉似的栽倒在躺椅里,那副矯揉造作的模樣實在不忍直視。
好在旁觀者都習以為常。
榮湛順勢邀請劉遜一起坐下,煮了一壺白茶。
“回去可怎么辦呀。”楊翰生捂著額頭,紅紅的指甲特別顯眼。
劉遜把人從頭到腳打量一遍,無語道:“對比榮博士,你更適合留下來。”
榮湛貼心地拿來暈船藥,放在楊翰生眼前晃了晃。
楊翰生用白茶送藥,苦著臉說:“還是榮博士心疼我。”
劉遜直接看向榮湛,語氣十分友好:“榮博士,適應這里的生活嗎?”
榮湛真心實意地回道:“我很喜歡綠潮的節奏,每天都有事做。”
劉遜環顧一周,頻頻點頭:“空氣好,景色好,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榮湛客氣地說:“有空常來。”
“一定,”劉遜忽然想起什么,加快了語速,“嚴隊讓我轉告你,他最近在給兒子辦理留學,忙完會來看你,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宣布,嚴隊和愛人和好如初,他終于能回家住了。”
“可喜可賀。”
榮湛話音微頓,思緒從嚴鏘跳到另一個人身上,直接問:“你最近見過澤也嗎?”
除了鐘商以外,能讓榮博士和編輯達成共識的第二個人就是澤也,來到療養院后,榮湛第一時間打聽澤也的情況,卻沒收到一點有用的消息。
事實上,澤也并沒有來綠潮。
劉遜慢悠悠搖頭,邊思考邊說:“很久沒見到他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或許嚴隊知道。”
編輯忽然上線,說句:“他在就好了,組個樂隊就叫黑白雙煞。”
話落,劉遜和楊翰生皆是一愣,兩人立刻變得警惕。
楊翰生瞬間不暈船了,他和劉遜動作同步地往后退。
編輯睨著他倆,眸中閃過一道隱秘的光:“我覺得你們對我有誤會,我不是惡魔,沒有吃人的愛好,何必這么拘謹。”
“呃”劉遜尷尬的找補,“沒說您是惡魔,只是不太了解你。”
“而且你這樣突然插|進來有點不禮貌,”楊翰生說話時夾子音消失一半,“我們和榮醫生正在敘舊。”
編輯聞言挑眉:“插|進來?”
楊翰生的夾子音徹底消失,用成熟又滄桑的調子道:“是插話,不是插別的,就知道你不是榮醫生。”
“我是,”編輯露出會意的笑,“如果還想繼續做朋友,從今天開始,你們最好試著了解我。”
“怎么試?”
“好辦,給我半天的時間,你們會愛上我的。”
“”
第89章 【VIP】 不舍
陽光透過窗戶, 斑駁地灑在床邊。
榮湛的意識在朦朧和清醒間徘徊,他慢悠悠睜眼,掃一圈周圍的景象。
記憶戛然而止, 宛若喝酒斷片。
他知道編輯又趁他不注意奪走身體使用權, 這種情況不足為奇, 他的情緒毫無波動。
不過很快他就有了波動。
此時夕陽西下,上午來訪的兩人已經離開, 庭院顯得格外寧靜。
榮湛來到洗手間,照鏡子時發現臉頰多了一抹痕跡,是粉色的嘴印。
楊翰生的死亡芭比粉瞬間浮現在腦海
在編輯的帶領下, 這一天他們都干了什么!
榮湛先是一怔,隨后用水洗掉痕跡。
回到書屋,他執起筆給編輯留言,控訴對方的不正當行為。
寫到一半他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度, 貼面只是禮貌, 何況是個老熟人。
“這么想就對了,”編輯冷不丁開口,“親愛的榮博士,你有時候很喜歡小題大做。”
榮湛聽了就不高興:“你這幾天出現的比較頻繁了。”
編輯說:“我不想和分身疏離,你也一樣, 應該努力了解自己是什么樣的人。”
榮湛面無表情, 岔開這個話題:“你帶翰生他們做了什么。”
“沒什么,隨便逛逛,”編輯低聲笑, “我替你和那個小劉警官切磋兩下,一不留神贏了,楊小姐很激動, 都要以身相許了。”
“你最好矜持一點,”榮湛耳根子微微發熱,加重語氣提醒,“你是有婚約的人,不要到處放電。”
編輯沉默片刻,忽然換種奇怪又沉悶的調調:“我以前怎么沒發現你這么保守。”
榮湛耐著性子解釋:“我并不保守,一個人的時候無所謂,現在不一樣,我們要設身處地的為鐘商考慮,如果被他撞見怎么辦,他肯定會難過。”
可以想象,鐘商會露出什么樣的表情。
榮湛一想到鐘商,心里就產生異樣的情緒,仿佛有一枚很細的銀針輕輕戳著胸口。
編輯道:“有小商在,這件事根本不會發生。”
“這就是你的問題了,”榮湛一本正經的批評,“編輯,你太自以為是了,換成別人碰鐘商,你就要死要活的,像瘋子一樣宣示占有權,輪到你自己就無所謂。”
“你的詭辯能力很強。”
“什么詭辯,這難道不是事實嗎?”
“”編輯啞口無言,在沉默中消失。
榮湛話還沒說完,無奈只能寫在信紙上。
他在末尾警告編輯,不要給任何人做痔瘡或□□手術,否則他就掰斷自己的小拇指。
編輯回復:[你這是器官歧視。]
島嶼的白晝很長,晚間八點多天空才擦黑。
榮湛連續整理數小時的文稿,身心都有些疲憊,主要還是沒消氣。
不多久,他的壞情緒便一掃而空
護工送來了回信,上面印著他的名字。
“榮博士,你的信件。”護工隔著柵欄晃了晃手里的信。
榮湛幾個箭步上前,接過信一看,臉頰泛起淡淡的微笑,溫暖而恬靜。
只憑感覺,他就知道是鐘商的回信。
他迫不及待地打開信封,里面是滿滿兩張紙的字跡。
鐘商用遒勁有力的筆鋒回應了他的期盼,同時也解除了困擾多日的某種‘危機’。
信中滿是思念之意,讓人心情豁然開朗。
鐘商敘述了近期的境況,辭去集團重要職務后的瑣事,還有最近一個月在忙的項目,他的時間一分一秒都沒有浪費,已經在組建新團隊,準備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他想做什么,榮湛心里再清楚不過。
信的末尾,鐘商解釋了沒有回復電子郵件的原因:[我一刻都不敢閑下來,害怕我們的努力前功盡棄,只有把時間填滿,我才能克制自己不去想你。榮湛,我愛你,我想你,我不敢聽到你的聲音,只能用這種方式來表達我的心情。]
榮湛坐在窗前,拿著信紙反復看好幾遍,直到字跡變得模糊,他才意識到天黑了。
打開燈,他重新閱覽一遍,開始動筆回信。
他一邊寫一邊回憶兩人之間的點點滴滴,從兒時到后來的重逢,最鮮明的畫面是他們在平地區相處的一天。
他被編輯算計去為母豬生產,他打電話向鐘商求助
過往的細節被放大,寥寥幾句對話依舊記憶猶新。
這晚注定難眠。
榮湛寫信寫到后半夜,除了鐘商,他還給姐姐、老師和朋友寫信。
不知不覺發展了幾位筆友,而這種相處模式,讓他和鐘商都感到欣慰。
翌日,江院長到訪。
榮湛正在準備午餐,臺面上擺著幾盤備好的食材。
他不忘在信紙上記流水賬,用溫馨的筆調寫下他烹飪的流程:[親愛的鐘先生:我不得不向你分享近期的食譜,你一定感興趣,我迷上了民間小吃,專心研究南方辣翅的烹飪技巧早餐是金槍魚三明治晚餐還沒有決定,不如你給我一點靈感]
江沅尋著香味進入廚房,看見榮湛背對著門口,用胳膊拖住板夾低頭寫著什么。
“榮博士。”江院長溫聲打招呼。
榮湛回過頭,顯得很高興:“來的剛剛好,我正在準備午餐。”
江沅不動聲色地打量:“我真幸運,又有口福了。”
“今天稍微有點重口味,”榮湛放下板夾,拿起配菜說,“我準備煎帶魚,需要等十分鐘。”
江沅脫去外套,走上前幫忙。
榮湛順手將盤子遞過去,先示范地在帶魚身上劃幾道,然后把刀送到江院長手中。
江院長認真操作,不慌不忙地展示刀功,語氣也十分自然:“編輯有沒有告訴你,他昨天找過我。”
榮湛頭也不抬道:“沒有,他說了什么。”
江沅沒有直面回答,而是拋出一個問題:“如果編輯消失了,我是說永遠消失,你會感到高興嗎?”
聞言,榮湛瞳孔微縮,“不可以”三個字差點脫口而出。
從他下意識停止切洋蔥的反應就知道,他接受不了。
他恨過,怨過,煩過,但從沒想過要編輯消失。
好一會兒之后,榮湛才恢復手里的動作,意味不明地說:“他才是真正的榮湛,如果有的選,消失的只能是我。”
江沅神情微妙,帶點試探性:“他有能力改變這一切,他想讓你高興。”
榮湛沒搭話,許久不言語。
江沅接著道:“你和編輯都很適應這里的環境,尤其是他,偶爾來找我聊天,面對別人他游刃有余,可是一提到你這個隱形人格,難免有些苦惱,他希望你能諒解他。”
榮湛撩起眼眸,笑了笑,說句:“他不需要我的諒解。”
夜深人靜。
榮湛透過敞開的窗戶望著星空,心中稍有漣漪,思緒變得越來越復雜。
片刻后,他寫下留言:[苦肉計嗎?]
一夜過去安然無恙,桌上的留言沒有得到編輯的回復。
榮湛表示無所謂,將便箋紙揉成團扔進紙簍。
雖然面上無動于衷,但生活中的小細節證明他的內心有所松動。
他開始試著戴近視鏡,早上會挑選黑色的沖鋒衣晨跑。他會不由自主的去關注編輯的動態,了解另一個自己的興趣愛好。
起初總有人把他誤認成編輯,后來病友們不再以戴不戴眼鏡來區分兩個人格。
榮湛習慣了清晰的視角,近視鏡已經摘不下來了,除非哪天心血來潮去做近視手術。
一天下午,榮湛到劇場看表演。
畫家湊了過來,打量他的神色。
他微抬眼鏡,自報家門:“我是榮博士。”
“知道,編輯才不會來劇場,這事兒對他來說相當無聊,”畫家直接說明來意,“一區的朋友托我問,約好的問診怎么沒兌現,好多人排著隊等編輯看病,你是他兄弟,到底怎么回事。”
榮湛有點驚訝:“他最近沒去一區嗎?”
畫家搖晃著腦袋:“一周沒出現了,我等了他好幾個晚上,他不會就這么沒了吧,雖然他做事不按常理出牌,但要真的消失,我是舍不得的。”
榮湛面色冷凝,聲音很低:“他在。”
表演還未結束,榮博士提前離場。
他回到自己的住所,毫不遲疑地在便簽紙上寫:[編輯,我不準你消失。]
等了大概半分鐘,編輯識趣地蹦出來:“遵命。”
榮湛預料到是惡作劇,可還是松口氣,他倒在椅子里,輕聲說:“既然答應了別人就要信守承諾,一區有很多病友在等你看診,早點回來,留出一些時間,我要給鐘先生回信。”
第90章 【VIP】 想念
濕漉漉的傍晚, 飄來陣陣香味,引人發饞。
榮湛卻沒有胃口,精致考究的幾道小菜被他晾在一旁, 手中拿的不是餐具而是筆, 他斜坐在竹椅里不緊不慢地寫著字。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 他異常地想見鐘商。
他覺得很難熬,開始思索這股情緒的來源。
幾個小時前, 二區組織一場集體聚會,所有人員都到場。
榮湛混入眾人中間,左邊是詩人, 右邊是畫家。
三人湊在一起照舊東拉西扯,自然而然就聊到編輯,提起這位魔鬼般的人物,有懼怕, 有控訴, 還有一番夸贊。
畫家說:“像榮湛這樣精神分裂的人,只適合待在沒有王法的地方,反正一切不正常的行為在這里都被視為正常。”
榮湛覺得蠻有道理,“我來這里確實跟回家一樣,主要是你們讓我很興奮。”
“你身體里的那個兄弟, ”詩人接過話, “他混得臭名昭著,不過呢,總歸是有優點。”
畫家和榮湛一齊問:“什么優點?”
詩人說:“英俊的沒天理, 瀟灑的沒話說。”
就是這句話,似乎觸動了某個開關。
可能是講到‘英俊’,榮湛不自覺地聯想到鐘商, 然后就一發不可收拾。
好長時間,他不停地摸著手上的戒指,眼前頻頻浮現鐘商那張俊臉。
結束聚會后他回到住所,拒絕一切訪客,包括來打掃衛生的護工。
他采取任何方式逃避折磨人的念頭,可惜效果不佳,就連鋤地的時候也在想鐘商。
兩人之間的點點滴滴再次被放大,而且混入了黑衣人格的記憶。
這種感覺給予榮湛一種沖動,想讓他在夜晚去找人。
他盼著天黑,晚飯都不吃,只顧著寫信。
“鐘商”他輕聲自語,心在胸腔跳動,陣陣心悸襲來。
有一幅畫面,忽然占據了精神世界。
榮湛回憶起他和鐘商在車里相處的細節,那是他們從平地區回市區的路上,閑聊著,倆人互相用肩膀撞來撞去,笑得東倒西歪。
當初沒有引起注意,現在想起來很清晰地感受到這種質樸的幸福,鐘商那悅耳的笑聲突然間重新浮現,宛如沉淀在水底的物件翻浮到水面。
榮湛忍不住蜷縮身體,雙手微微發抖,整個身心備受煎熬,有種一碰就碎的狀態。
若是被熟人撞見他這副樣子,肯定不敢相認。
榮博士可從來沒這么不堪一擊,編輯就更不可能。
實際上,他最近停藥了,他想知道在療養院收獲的平淡和放松是不是真實的。
當藥物的作用褪去,他才發現自己這么渴望見到鐘商。
第二天早上,榮湛想見鐘商的欲望不減反增。
如果憑借感情做事,他可能在六點不到就坐上船前往市區,幸好他還有相當的理智。
為了緩解這突如其來的念想,他埋頭工作,讓思緒沉浸在一大堆研究資料里,可惜效果不佳,只要稍微停下來,他就覺得身體里有一團火在燃燒。
讓他更煩躁的是,已經三天沒有收到鐘商的回信。
午間,護工第N次來做檢查被拒之門外。
江院長的電話隨后打了過來:“榮博士,畫家說你閉不見客,發生什么事了嗎?”
“等我忙完。”榮湛的情緒鮮少外露,語氣與平時沒什么不同。
“在忙什么?”
“整理檔案。”
沉默了一會兒,江沅又道:“我以朋友的身份關心你,為什么停藥?”
榮湛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輕聲說:“放心,我有分寸。”
“你應該清楚抗精神病藥的成分,我對你是慎之又慎,難道副作用很強?”
“還好,可能是太好了,我覺得自己像一條直線,需要有點波動。”
“最近有行動僵硬,頭暈,嗜睡或嚴重失眠的情況嗎?”
“不多,最想做的想見一個人。”
“嗯”江沅停頓幾秒把話題岔過去,“適當停藥是可取的,我相信你。”
“謝謝,”榮湛說,“江院長,還有事嗎?”
“有空來研究所。”
“我會的。”
話落,通話中斷。
榮湛的視線落在桌上擺放整齊的藥瓶,他拿起來,猶豫了一下又放回原位。
腦子里有一個聲音在誘惑他,只要按時吃藥,那些負面情緒就會一掃而空,他想見鐘商的欲望也會減少。
可是他不想那么做,他想感受真實的情緒。
他不得不懷疑一件事,會不會是編輯在搞鬼,故意折磨他。
這晚入睡前,他給編輯留言:[你是不是修改了我的設定?]
編輯寫字回他:[沒有。]
此后的一周,生活像一個不得安寧的夢。
榮湛收到了鐘商的回信,但緩解不了那種一碰就碎的狀態。
他不停地發郵件,寫信,頻繁地給編輯留言,收到的回應寥寥幾句。
他覺得自己被拋棄了,變得比詩人還要多愁善感。
城市另一邊。
鐘商絕對想不到,照片中的榮湛笑得有多溫暖,內心就有多煎熬。
此時此刻,他正在觀看療養院聚會的視頻。
“商總,客人到了。”
小雅秘書來到身后,她依舊是助理,跟著老板一道辭職了。
鐘商約了XX在線視頻平臺的總經理談合作,等人期間,他一直在看錄像。
他慢吞吞地轉過頭:“小雅,你看哥哥的演講,他在綠潮真的很自在,有那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當初的選擇是對的。”
小雅瞅一眼顯示器,附和著說:“確實,榮醫生可以毫無顧忌的表達自己,他要成為專業的美食家了,等他回歸家庭,你可就有口福了。”
“呃?”鐘商指著她,“你又偷看我的信。”
“我以為是律師的信件,隨手拆了,想不到榮醫生還挺浪漫的。”
“有一點”鐘商的眉宇間泛起一抹憂慮,“他最近瘦了,怎么回事,睡眠不好嗎?”
“雖然但是,”小雅無奈地干咳兩聲,“商總,客人在等你,就算您財大氣粗要收購,也該準時赴約吧。”
鐘商合上電腦,“沒錯,謝謝提醒。”
小雅欣然一笑,一邊幫忙收拾東西一邊打量他。
自從摘下董事長這個頭銜,鐘商整個人都變得明亮,從里到外散發著輕松感,而且是超級行動派,從火坑里跳出來后立馬全身心投入新事業。
有目標,有干勁,有厚實的家底撐著。
要說有誰能讓他困擾,除了榮湛找不到第二個人。
鐘商時刻惦記著榮湛,無論在忙什么,只要收到療養院傳來的活動信息,他都會第一時間查看。
他認為榮湛停藥兩周是轉好的跡象,打心底高興,這是兩人共同努力的結果。
直到深夜,他接到一通電話
天剛擦黑,榮湛就躺在床上醞釀睡意。
他想把身體使用權交給編輯,不想再受情緒的折騰,更不想妥協的吃藥。
不知道編輯會不會有同樣的感覺,畢竟是大腦神經元作祟,而他們在用同一個大腦。
殊不知,編輯不敢跟他搶時間,玩起了失蹤。
榮湛保持側躺的姿勢,久久無法入睡。
熬到凌晨一點,他望著天花板,不自覺地撫摸戒指。
忽然,無名指一松,手工編織的簡易戒指就這樣斷開了。
榮湛表情怔忡,趕緊拿在手里查看,感覺心也跟著裂開。
他不再有所顧慮,摸出枕頭下面的手機,試探性的撥通一串號碼。
出乎意料,鐘商秒接。
電話接通的剎那,榮湛原本起伏不定的心緒一下子平穩到底,胸口漾著暖流,好像被光包圍著。
“鐘先生。”他率先講話,語氣是記憶中的溫柔。
鐘商做個手勢,工作室所有人屏住呼吸,端著水杯和拿文件的人都僵住不動。
“我在,”鐘商關切地問,“很晚了,還不睡?”
榮湛沒有回答,盯著戒指出神地說:“鐘商,愛一個人是什么感覺。”
鐘商輕輕彎起嘴角:“見不到會想,就這么簡單。”
好半晌,榮湛的聲音傳過來:“我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