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71
奉云哀登時好似池面露尖的荷, 被掠過的蜓鳥一碰,便顫得找不著北,心亂如麻。
可她哪里辯解得了半句, 只能將眼瞪圓些許,哼不出半個聲調(diào)。
肯定又是曲解她!
果不其然,桑沉草側(cè)臥在邊上笑, 搖頭道:“不解, 你是不痛不癢,但我如若解開, 你便不肯給我喂藥了。”
這可不正是奉云哀心中所愿么,偏被桑沉草揣摩得明明白白。
桑沉草兩眼一閉,當著奉云哀的面歇了起來, 合緊眼后,那戲弄的神色掩去,少了半分鬼魅,倒顯得有些恬靜。
奉云哀側(cè)不了身, 只能斜著眼看, 看得雙眼有些僵,才跟著閉目休息。
洞穴中不知天日, 呆在其中,連一日從何起又從何止都不知道。
奉云哀慣常覺少,她睜眼時, 邊上人還睡得正香。
許是此地到處是水, 又是在地下, 本就比別處陰涼, 她竟覺得有些冷。
好在,她身邊臥著個熱乎乎的人, 兩人靠得雖不算太近,卻也能為她減去幾分寒意。
她多想往旁邊再貼近些許,可惜蜷不了身,她的手腳仍是麻痹著的,她忽然便艷羨起身邊這人。
有這樣的體質(zhì),既不怕燙,又不懼嚴寒,想必冬時連厚衫也不必穿,夏日炎炎時,亦不會熱汗淋漓。
她當即一愣,前些天她冷暖不知,如今身上剛起寒意,竟就能有所察覺。
想來……是身上傷比前些天痊愈得更多了,丹田無需滋澤傷處,內(nèi)息徐徐回復(fù),體內(nèi)麻素自然也被壓制了幾分。
只是在這地方躺太久,其實無需麻素作輔,她也會周身發(fā)麻,如今她連身下起伏的山石也不覺得硌了。
奉云哀心中暗喜,當即朝桑沉草看去,喉頭冷不丁擠出一聲“我”。
話音逸出唇齒,驚得她微怔,她這才意識到,嗆啞且麻痹的喉頭也好了許多,沒前些天那么緊繃了。
唇舌能動,只是咬字還有些含糊。
想起前兩日說話時被調(diào)侃的樣子,奉云哀哪還愿意多說,干脆唇齒一閉,瞪眼盯起山洞。
她眼前還如蒙薄紗,看得不夠真切,喝進胃里的藥果真全補在了肺腑發(fā)膚上,尚輪不到這一雙眼。
罷了,奉云哀本也不急于恢復(fù)雙目,索性又看向身邊那人。
也不知桑沉草是何時醒的,竟睜著一雙眼一瞬不瞬地看她,見她看過來,哂道:“看來又好了一些,方才秀秀想說什么?”
奉云哀才不出聲。
桑沉草坐起身,徑自挽起奉云哀的袖管和下裙,五指輕悠悠按在她身上,以查看恢復(fù)情況。
當真又好了不少,不像彼時如蟲蟻爬身,奉云哀甚至能在心中描摹出桑沉草指腹的肌理,能感受得清指腹劃過時的輕重緩急。
“又掉了些痂,摸著倒是平整,沒有留疤。”桑沉草將奉云哀的裙角捋好,轉(zhuǎn)而又去拉她衣襟。
奉云哀直勾勾看著桑沉草,欲言而止,滿腹的話抵在喉頭,想出聲制止,但又覺得,要不……就隨她。
桑沉草看得那般仔細,肩頭、胸口和腰腹無一遺漏,她又湊得那般近,半盤的頭發(fā)從肩頭滑落,發(fā)梢掃在奉云哀臍邊。
好似清風(fēng)打散一汪春水,奉云哀腰腹微縮。
怎這么親昵,怎看得如此之近。
偏新生的皮肉極其細膩敏感,好似薄如蟬翼,任何不輕不重的碰觸,都能輕易滲入深處,在她心尖上落下濃濃一筆。
她從未如此自相抵牾,說不清是享樂,還是極刑。
良久,桑沉草兩眼一抬,噙笑看著她道:“秀秀,當真要好全了,我此前從未想過,這藥竟還真有肉白骨的奇效。”
奉云哀喉頭發(fā)緊,她不太想聽到桑沉草將自己稱作是藥,明明是活生生的一個人。
桑沉草慢吞吞將那被自己撥弄開的衣襟捋好,漫不經(jīng)心道:“可憐問嵐心,費盡心思養(yǎng)出藥人,卻連藥人的神力也不曾親眼見識過。”
“你……即是你。”奉云哀艱難吞吐,好在咬字比前些天清楚許多,未再鬧出笑話。
桑沉草眉梢一挑,定定看了奉云哀良久,半晌哧地笑出聲,應(yīng)道:“嗯,我即是我。”
奉云哀微擰的眉頭終于松開。
“這么看,奉容其實將你養(yǎng)得也算好。”桑沉草難得承認奉容之好。
奉云哀不作聲,總覺得此女話后還有話。
果不其然,桑沉草得意道:“但想必不如我,我能告訴你的,定比奉容多得多。”
奉云哀微微抿唇,裝啞瞪她。
桑沉草自顧自舀水,從身側(cè)藥簍里取出為數(shù)不多的草藥,又從瓷瓶中倒出些許藥汁,悠聲說:“明兒就可以走了,這是今日的藥。”
這次桑沉草沒有回避,當著奉云哀的面在腿上剜了一下,又從腕上取血。
看著是利落一剜,不算太深,但想來也該痛徹心扉。
奉云哀指尖驀地一彈,唇齒抑制不住地發(fā)顫,她看不清,卻想要看清。
對方腿上模模糊糊一片,似乎傷疤累累,與她如今身上的傷,想必相差無幾。
偏偏桑沉草面色不改,話音也不露絲毫破綻,還是悠悠緩緩的,將傷疤一遮便道:“看傻眼了?這點傷在我身上不算什么,我既然能醫(yī)你,自然也能自愈。”
痛可不是說自愈便能自愈的,體膚是好了,心上總會留痕。
奉云哀抿著唇,眸色如初晨的花葉,蒙著水霧。
桑沉草還是那怡然無憂的清閑姿態(tài),熬起湯藥道:“與幼時相比,這點傷不痛不癢,秀秀不必為我擔(dān)憂,不過……”
她稍作停頓,兩眼一彎,改而道:“擔(dān)憂也好,你憂心我的模樣,比不發(fā)一言的時候還討人喜歡。”
奉云哀可不覺得自己如今這模樣有何討人喜歡的,半臉燒傷,如今皮肉是長好了,但新長出來的,若如桑沉草所言,必會更白一些,多半是張陰陽臉。
桑沉草又看向奉云哀,挑眉道:“我痊愈起來,可比你快多了,不信?”
奉云哀自然不信。
“看不清,總該摸得明白。”桑沉草冷不丁抓住奉云哀的腕子,隨之又撩高自己的下擺,露出一雙膚色微深的腿。
她帶著那只冰涼無力的手,觸碰到她微微起伏的痂。
奉云哀下意識收攏手指,可她收不了。
“莫怕,于我而言,當真是小傷。”桑沉草笑道。
奉云哀怔了一瞬,指腹和掌心下是一片或深或淺的疤痕。
結(jié)痂當真快,除了方才新剜的那一處,掌心下還算干燥,不見流膿。
奉云哀舌齒一張,撇不去的冷淡話音發(fā)抖著逸出,“會痛,你如何舍得自己痛。”
“嗯?”桑沉草斂了笑,不咸不淡問:“那你在火里不動時,怎舍得自己痛?”
自己當然舍得,那百般不舍,全在旁人心。
良久,奉云哀眸光一垂,淡聲道:“我不舍得。”
有一瞬,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她答的是不舍得自己受傷,還是不舍得對方受傷。
“可燒都已經(jīng)燒了,秀秀當做過的事,說過的話是能收的覆水?”桑沉草打趣道。
奉云哀沒再反駁,只是過了很久,才慢騰騰道:“我沒有,你喂我吃藥就是。”
她大約,想明白了。
桑沉草的神色難得平靜,平靜到毫無表情,卻并非漠然,而像是深不見底的蒼碧湖心,內(nèi)里翳藏隱秘?zé)o限。
“知痛了?”奉云哀當她自剜幾回,終于清醒了。
桑沉草卻道:“旁人可用不著這么親昵地喂藥,秀秀。”
奉云哀不過是在聽雁峰上待了數(shù)年,并非當真不通世事,抿唇片刻后道:“我知。”
“我是在設(shè)法親你。”桑沉草直言。
奉云哀目光略微移開,一顆心胡亂跳著,她暗暗數(shù)了幾下心跳,上下唇恰似磕絆地道:“我……我知。”
除了前三次,后邊的,她都知。
“你知?”桑沉草似乎不信。
奉云哀復(fù)述:“我知。”
此番沒有囁嚅。
桑沉草哪容得身前人偏開目光,她掌心撫上奉云哀的側(cè)頰,迫得對方看回自己,終于又笑,幽幽道:“什么都知,秀秀果然聰明。”
這突如其來的夸耀,根本就是戲弄。
奉云哀不出聲了。
桑沉草笑說:“那我要繼續(xù)喂你喝藥了,秀秀。”
奉云哀斂目,眼睫翕忽一動。
兩唇相貼,湯藥渡完未已,轉(zhuǎn)而成蜂蝶攝蜜,淺逗留,深則戀纏難舍。
一時間目光幾近化實,成交織的絲縷,攪作一團。
幾聲輕喘,忽然間被洞內(nèi)清脆的滴水聲攪擾。
“解開。”奉云哀半張白得越發(fā)驚人的臉,在露赧后粉得出奇,似是抹了胭脂。
桑沉草偏不解,湊到她耳邊魘魅十足地道:“秀秀,這回你任我,下回我任你,你說好不好。”
奉云哀思緒空空,好似當真被魘著了。
洞穴內(nèi)水滴聲聲,翌日也不知是哪個時辰,桑沉草醒來便舀水熬煮,這是最后一次藥。
奉云哀睜眼時正巧看見桑沉草拔劍,一愣后想伸手制止,才知身上麻藥已解。
她意外地坐起身,手腕忽被拉過去,邊上人垂著頭為她號脈。
肌膚相貼,她倏然一燥,冷不丁想到此前的種種。
桑沉草卻不害臊,還撥開奉云哀頰邊的發(fā)問:“秀秀還有哪兒不舒服?”
什么舒服不舒服的,怎問得……和那個時候一樣。
奉云哀隨之才反應(yīng)過來,她體內(nèi)流轉(zhuǎn)的內(nèi)息,竟比先前更加渾厚,此刻周身筋骨舒爽,并無哪處不適。
她忙不疊抬臂查看,手上當真光滑如初,連半寸疤痕也尋不見,摸上側(cè)頰時,臉上亦然。
難怪古書上,人人都想爭奪那稀世之珍,藥人。
她看向桑沉草,搖頭低聲:“你何時為我解開麻毒的?”
“兩個時辰前為你按揉了手腿,看恢復(fù)全在意料之中,便就替你解了麻毒。”桑沉草冷不丁湊近,在奉云哀耳根輕飄飄落下一吻。
奉云哀一愣,忽然捂上頰邊,并非不情愿,只是耳根一瞬發(fā)燙,她根本來不及運轉(zhuǎn)內(nèi)息抑住。
桑沉草拉下她的手,極驕橫地道:“給我看看。”
“你看。”奉云哀默念孤心心訣,堪堪運起內(nèi)力,熄下耳邊熱意。
桑沉草對體膚接觸樂此不疲,輕捏奉云哀耳垂,笑盈盈道:“怎這般好看。”
這回用藥,奉云哀已不肯讓桑沉草一口口渡著喂,她喝得干凈,鍋中半口未剩。
喝完這藥,也該找出路了,幾日下來,也不知洞外世事如何。
桑沉草先行下水,捏著奉云哀的腳踝,容她試探水溫,隨之才道:“那氣旋神出鬼沒,我只記得大致方向,卻不知它哪個時辰出現(xiàn),你我只能先去探它一探。”
奉云哀躍入水中,半身新生的皮肉被冷水凍得一個激靈。
第72章 第 72 章
72
奉容的尸還真在水下, 從她七竅中爬出來的枝越來越繁密,已要將她織裹在其中。
她就好像一個繭,只是此繭永無可能預(yù)示重生, 只能成為她的不滅墳塋。
便也是這些枝條,勾到了前人遺落在此地之物,她才好似浮萍那般, 在水中懸著不動。
尋常人泡在水中那么久, 尸身早該腫脹發(fā)白,偏她還跟活人一般, 除了繁茂的枝葉裹遍全身外,看起來竟與死前無異。
桑沉草游在前邊,伸手指著示意, 她的發(fā)好像海草那般漂浮著,像足了水中妖魔。
奉云哀蹬上前,想一掌震碎枝葉,掌還未出, 手臂便被身邊之人不輕不重地牽了一下。
隨之劍影忽閃, 團緊的枝葉變作飛絮,在水中蕩漾開來。
水里不比陸地, 在水中可不好出劍,就連揮出劍氣,也要多花上成倍的內(nèi)力, 偏偏桑沉草看似毫不費勁。
奉云哀不假思索地游過去, 將那浮動的尸身抱住, 隨之看向桑沉草, 想問出口何在。
桑沉草抬臂示意,游到遠處帶路, 不過多時便在下方尋到另一條截穿山石的水道。
水道蜿蜒綿長,其間偶有岔路,不經(jīng)意走錯,前路便會被堵死,只得繞回原點。
這并非故意而為的迷宮,看死路盡頭粗糙簡陋,便知是施工時挖偏的道。
大抵預(yù)計方向真的不好找,工人們歷盡千辛萬苦,才挖出一條活路,將氣旋所在處打通。
幸好兩人運氣極佳,又有內(nèi)力傍身,屏息過久也不會氣竭。
而習(xí)武多年,兩人本就對細微變動極其敏銳,輕易就能辨清水流動向。
奉云哀如今更加,她這半身新皮,哪怕是被水波輕拂而過,都會有所察覺。
奉云哀忽然覺察到一絲不同尋常,忙不疊抬臂攔在桑沉草身上,在岔口處略微使了個眼色,便蹬腿游向左側(cè)。
桑沉草緊隨在后,一邊將纏身的水草盡數(shù)斬斷。
果不其然,前行片刻后,便能看到細白氣泡一竄而過,細密一串,似在引路。
奉云哀看不真切,誤以為是玉石珍珠,抬手去撈,撈了個空。
越是靠近,水中白珠越來越密,漂浮得也越來越急,分明是被卷過去的。
奉云哀忙不疊仰頭,遠遠瞧見一個旋渦堵在岔口,她頓了一瞬,環(huán)緊奉容,蹬腿便穿入其中。
一陣天旋地轉(zhuǎn),一時好似又失了神志,迷惘而不知所在。
耳邊原是甕悶水聲,也不知被卷到了何處,被水波猛一下推攘,耳畔竟嘩嘩吟鳴。
奉云哀當即睜眼,眼前一片白茫。
先前在洞中時四處昏黑,如今艷陽當頭,她連眼都睜不完全,連周遭是何景象都看不清。
幸而她未松手,奉容的尸還在懷中,只是如今雙臂酸澀,她已有些攬不動了。
好在已在水面,邊上大抵就是岸。
奉云哀四處張望,依稀能看到遠山輪廓,眼前種種成了墨汁潑灑的畫,只看得出色濃色淡。
一只手冷不丁伸上前,擒住她胳膊便將她往遠處帶,她順勢而游,近了才知泛灰的那一塊是岸邊的亂石。
“上岸了,秀秀。”桑沉草仰躺在邊上,吃力地喘息說話。
奉云哀終于能將奉容松開,下意識抬手揉眼,可惜不論如何揉搓,眼前仍如霧里看花,渺渺茫茫。
湍急河水滾滾東流,不曾想那水道竟就翳藏在底下深處。
“這是哪里?”奉云哀坐起身,周身濕淋淋的,此時眸光難聚凝,也好似浸水一般。
桑沉草左右張望,依舊仰躺不動,氣息倒是平緩了許多,詫異道:“許是云城的南郊,在這里能望見聽雁峰上的書閣,不過我指蓋大。”
奉云哀也想看看聽雁峰的書閣,只是蒼山糊作一團,連遠近都辨不清,她哪還找得到聽雁峰所在。
桑沉草捏起她的食指,朝著聽雁峰指過去,悠悠道:“指尖所在,就是書閣。”
明明看不清也摸不著,奉云哀聽這一言,竟好似聽雁峰真就在她指腹之下。
桑沉草驅(qū)動內(nèi)力,烘干周身衣物,又替奉云哀也化去周身冷水,待兩人衣裳干燥,才勉強也為奉容化開寒涼。
奉云哀起身道:“我想將師尊葬在聽雁峰上。”
原先奉容其實就在聽雁峰上,只是尸未入土,而那暗室又過于隱蔽,好似見不得光。
“如今也不知聽雁峰由誰看守,還得去一趟疊山盟。”桑沉草冷嗤,改口:“忘了,疊山盟已經(jīng)分崩離析,可憐,只成立不到一月,心血付諸東流。”
“是瀚天盟。”奉云哀摸索著背上奉容的尸,片刻下來,除目光還不甚靈動外,竟已不像半瞎之人。
“不錯,是瀚天盟。”桑沉草攬住奉云哀的手臂,足下一點便踏起輕功,身如游龍,翩若驚鴻。
盟中恍如廢墟,屋舍半數(shù)傾塌,殘垣上燒痕勝墨。
奉云哀遠遠一眺,在那些朦朧不清的灰影中,看到了一座城的凋敝。
當年奉容留下的盛景,已在頃刻間毀于一旦,奉容泉下有知,也不知會有幾分難過。
“姑娘。”遠處有人認出二人身影,匆匆飛奔上前,欣然道:“你們還活著,當真太好了。”
說話人目光一動,滯在奉云哀面上,看她一雙黑眸不改,才繼續(xù)道:“多虧二位,不然中原武林定要因那歸源宗毀于一旦!”
“歸源,口氣倒是挺大的。”桑沉草冷笑一聲,看向此人身后道:“如今這里話事的人是誰?”
這俠士朝議事廳望去,應(yīng)道:“各大宗門的掌門長老已行至疆外,如今云城由秋水齋的歲門主話事。”
奉云哀淡聲:“我要上聽雁峰,還請行個方便。”
跟隨前來的眾人才看到她背上還有一人,只稍一打量,便能看到奉容半張還未被枝條掩蓋的臉。
“奉、奉盟主……”眾人大驚。
所有人都以為,在大火肆虐、墻倒屋塌之時,奉容的尸也一并被燒毀在其中了。
“去把歲門主喊來!”一人大喊。
其中一個小姑娘慌忙踏起輕功,趔趄著朝議事廳奔去。
余下之人訥訥道:“還不知二位如何稱呼。”
先前那什么香菜、折耳根的,一聽便是化名,哪能當真。
桑沉草倒是坦誠,未將手中寂膽藏起,而就這么任之貼在身側(cè),哂道:“姓桑。”
問話的人還記得此女在問劍臺上的一番言辭,吞吞吐吐道:“也不知問嵐心如今……”
“她死了。”桑沉草甚至未親眼確認,便已將問嵐心打入死牢。
奉云哀微愣,隨之心想,不論問嵐心是死是活,桑沉草也算替其省了一樁事。
眾人又吃了一驚,但看桑沉草不像說笑,便也半信半疑,料不到問嵐心竟也死了。
死了,何時死的?
但既然人已過世,又何必再去窮究過去。
“那這位姑娘又當如何稱呼?”
奉云哀眼波微斜,隱約能瞧見背上伏著的尸,淡淡道:“我與奉容同姓。”
“你會孤心心訣?”有人斗膽發(fā)問,未能看出此女罹患眼疾。
“是師尊親自傳授予我。* ”奉云哀眸光微斂,面上無悲無喜,看似冷若冰霜。
稱呼一出,已道盡兩人關(guān)系。
聽雁峰上的沉沉霧靄,經(jīng)勁風(fēng)一卷,隱隱露出真容。
奉容當真收過徒,就養(yǎng)在聽雁峰上,養(yǎng)得那么好,百般像奉容,又百般不像奉容。
看似出世,實則入世,并非真如奉容那般拒人千里,只是純粹得好似脫屣世事,不諳人情。
誰也不知奉容為何要那么做,長達十數(shù)年,巔頂除師徒二人外,竟再無人問津,或許只因奉容不親近常人,所以愿愛徒也如她一般。
少頃,歲見雪倉皇趕來,她頸側(cè)有燒傷痕跡,結(jié)起的痂蔓延至衣襟下,看似也燒得慘重。
她滿臉病容,在看見奉云哀時眸光發(fā)愣,難以置信地頓在原地。
大火卷上奉云哀時,她也看得一清二楚,豈料此女竟好似……毫發(fā)無傷地回來了。
一時間,歲見雪誤將當日大火當作大夢一場,只是身上發(fā)痛,將她點醒。
“歲門主。”桑沉草道。
歲見雪記得問嵐心醫(yī)毒了得,知曉這女子師從問嵐心,便當她有回天神力,所以才能將另一位齊齊整整地救回來。
她眼下無心求醫(yī),在一眼看到奉云哀背上之人時,眼紗陡然被淚花洇濕。
奉云哀平靜道:“我想將師尊葬在聽雁峰上。”
“我亦是這么想的。”歲見雪噙淚頷首,顫聲道:“那日我也一同入水,不料水道諸多,一時間便與你們走岔,所幸還是被卷出了河面,我原想回頭尋你們二人,只是那旋渦不知所蹤。”
“那水道內(nèi)另有天地,我們被困在其中。”桑沉草坦言。
歲見雪露笑,抹淚道:“我等了數(shù)日未等到你們,以為你們找到了生路,只是人已遠走。我索性備了棺槨,想在聽雁峰上為奉容立一個衣冠冢,沒想到衣冠冢未立,你們就回來了。”
她扭頭對身邊丫頭耳語幾句,轉(zhuǎn)而道:“如今各大宗門已在疆外寒蟬嶺碰面,只是那歸源宗在雪頂峰上,山高而陡,登峰不易。歸源宗的宗主尚未露面,只知其功夫了得,一柄悲風(fēng)扇在手,催得各路人近不了一步。”
“悲風(fēng)扇?”桑沉草不屑淡嗤,“不曾聽說。”
“林杳杳西行時被擒捉,她寧愿自焚,也不肯袒露所有,以保全性命。”歲見雪搖頭,“死前她親口道,歸源宗宗主的悲風(fēng)扇無人能敵,能催得人命火復(fù)燃,也能在一息間令命火熄滅,生殺予奪,盡在一念。”
奉云哀心道,林杳杳多半是魔怔了,這般厲害,豈不成了活閻王?
她眼中無甚波瀾,心如止水道:“待師尊下葬,我去雪頂峰會會那悲風(fēng)扇。”
歲見雪當即抬手,掌中是一柄劍。
劍鞘銀光耀耀,素而雅淡,看似平平無奇,其實是冰錐一根,死死釘在奉云哀眼中。
“你師尊的孤心。”歲見雪道。
第73章 第 73 章
73
孤心一出, 所有人的目光便好似百川赴海那般,密匝匝地織了過去。
劍是奉容的劍,此劍因孤心劍法而聞名天下, 既然心法還未絕跡,劍也萬不該殞滅于此地。
奉云哀怔怔看著,她模糊不清的目光好似霧霾, 在這頃刻間被風(fēng)雨洗滌。
憑借近二十載的記憶, 她輕易就能在眼中描摹清孤心的輪廓,就連劍上的細微紋路, 也無一落下。
當時從聽雁峰離開,她只堪堪帶上寂膽,而因生怕旁人起疑, 萬不敢將孤心也一并帶上。
此番重回云城,她雖得見奉容,卻也對孤心耿耿于懷,她不想此劍落入旁人之手, 可惜自始至終, 也探不明孤心的蹤跡。
好在,劍是在歲見雪手中。
歲見雪淡笑道:“奉容既然將孤心心訣傳予你, 此劍也合該是你的,我想奉容在泉下,也當是這么想。”
良久, 奉云哀才伸手將孤心接到手中, 就這一瞬, 她似得以與奉容陰陽相會。
她的心是潮漲的海, 胸口已成岸沿,海水每一次拍岸, 都好似能和坤輿共鳴。
大地承載萬物遂稱輿,奉容將她托舉,無疑就是她的坤輿。
就這剎那間,奉云哀無聲落淚,手已將劍擒得不能更緊,唇一動,淡淡道:“多謝。”
“何必言謝。”歲見雪搖頭,“它合該是你的。”
不遠處,先前奉命離開的那個小丫頭,竟以一己之力,將一副棺槨扛了過來。
丫頭氣喘吁吁地將棺槨放在地上,隨即震出一掌,輕易將棺蓋推開,拱手道:“門主,靈棺已至。”
歲見雪低頭撫摸棺槨邊沿,回頭對奉云哀道:“這是我特地尋來的安靈木,聽聞此木能安撫亡者魂靈,助其往生。”
“多謝歲門主。”奉云哀用目光輕撫棺槨。
“還請將奉盟主送入棺中,我等一道護送她重登聽雁峰。”歲見雪道。
奉云哀舉止輕緩地將奉容放下,只可惜她雙眸含霧,如今連奉容的最后一面也看不清晰。
桑沉草垂眸看了片刻,在奉云哀耳畔道:“她還像初時一般。”
奉云哀驀地合了一下眼,親手將棺蓋關(guān)攏,轉(zhuǎn)而對歲見雪道:“那便有勞前輩。”
歲見雪朝身側(cè)丫頭使了眼色,隨之看向周遭眾人,誠邀道:“諸位如若有心,也可一同送奉盟主上山。”
眾人紛紛應(yīng)和。
何人自誕世起便是盡善盡美?或許明月門至今仍為江湖不齒,但當今中原武林的安寧,必?zé)o奉容而不成。
“秀秀,你可開心?”桑沉草低低在奉云哀耳畔問。
奉云哀一頓,良久才微微頷首。
一行人齊步將棺材送上聽雁峰,就在崖邊一處,奉云哀驀然停步。
昔時奉容常在此地靜坐不動,神色冷漠疏遠地縱覽云城,一坐便是一整日。
那時奉容的雙目好似被云城填得不余零星空缺,可幼年的奉云哀隱約覺得,那雙眼里明顯缺了一物。
奉云哀當時不懂,如今站在崖邊遠眺良久,忽如撥云見日般,抬臂指向云城之外,淡淡道:“那是去黃沙崖的路。”
她說得極輕,只身邊的桑沉草能夠聽到。
桑沉草頷首道:“過皓思城,穿朱雨鎮(zhèn),就是聆月沙河,繼續(xù)前行,便能見黃沙崖。”
奉云哀轉(zhuǎn)頭對歲見雪道:“便將師尊埋在崖邊,她在泉下一定歡喜。”
“那便如她所愿。”歲見雪道。
鐵鍬入土,黃泥掀天,往下掘開半寸,似就能近地曹半步。
半步之遙,其實咫尺天涯。
棺材落入其中,緩緩被泥填得半點不露,最后每人掬上一抔黃土蓋上泥坑,也算送了奉容一行。
奉云哀不作聲地?zé)诵┘堝X,垂頭道:“師尊喜靜,平日不愿有人打攪。”
歲見雪頷首道:“這聽雁峰尋常時候還是封上為好,但如若那人要來,自然也由她。”
旁人不懂,但奉云哀與桑沉草二人一聽便明了,“那人”分明指的是問嵐心。
想來奉容也曾在歲見雪面前提過問嵐心幾句,不知提及什么,但總該沒有半分嫌厭。
桑沉草搖頭,悠悠道:“她不會來。”
“為何?”歲見雪有些意外。
桑沉草還是那番話:“她死了。”
歲見雪愣住。
桑沉草淡哧一聲,語氣如斯平靜,“所以她不會來。”
奉云哀便也覺得,問嵐心許是真的死了,如今世上,無人能比桑沉草更了解問嵐心。
歲見雪默了少頃,從袖中取出一物,交出去道:“你們到寒蟬嶺后,朝天燃鳴此物,各宗門之人便會赴你們前來。”
“多謝。”奉云哀伸手接過。
從云城到寒蟬嶺,與到聆月沙河并無交匯,看似都需向西,實則一偏西北,一偏西南。
迢遰遠路,好在是兩人兩馬,連影子都是成對。
容貌早就暴露,其實無須遮掩,但桑沉草還是硬給奉云哀戴了帷帽,捋好了垂紗道:“這半身新皮可經(jīng)不起折騰,被日曬個半天,得燙得火辣。”
奉云哀心道艷陽再燙,如何比得上眼前這只手。
“怎的還不樂意了?”桑沉草也戴帷帽,垂紗卻掀到帽檐上,露出一張膚色雖深,卻稠艷惑人的臉。
“你倒是不覺得自己燙。”奉云哀淡聲。
“燙么,如何燙。”桑沉草還在馬上,半個身已歪出去,手作勢要往奉云哀的帷帽下探。
奉云哀忙不疊仰身避開,但攥在韁繩上的手,還是被捏了個正著。
桑沉草在她手腕上捏了一下,坐正身道:“你倒是涼颼颼的,你我當真登對。”
奉云哀默不作聲,也未運轉(zhuǎn)內(nèi)息將腕上余溫驅(qū)散,就那么任之逗留。
即便快馬加鞭,到寒蟬嶺也需四日之久,得涉足花香草盛的無人之境,又要邁過淺溪,才依稀能眺見雪嶺一角。
那山尖看似觸手可及,實則遙不可攀,而更遠處的雪頂峰更是高聳入云,巔頂已與云霄融為一體。
到寒蟬嶺下,兩人不得不棄馬前行,足尖一踏便凌風(fēng)而上。
周遭原是綠草如茵,越是往上,草木越是蕭疏,綠意漸漸被雪色覆蓋,朔風(fēng)冽冽。
桑沉草內(nèi)息滾燙,自然不懼嚴寒。
而這寒意遠不及寂膽劍,也壓不過孤心心訣,奉云哀亦不覺得冷。
雪嶺上兩道身影疾如驚鴻,倏忽一掠便已到十丈之外。
到嶺頂已是天黑,夜幕中星辰遍布。
奉云哀盤腿調(diào)息,身后冷不丁拱近一團火,險些令她內(nèi)息走岔。
“冷么,秀秀。”桑沉草緊貼著她問。
奉云哀原是不覺得冷的,可這人一貼近,那滲入皮肉的暖意一瞬將她慣壞,將前邊這十數(shù)年里,奉容教予她的自立全數(shù)擊潰。
她莫名覺得冷。
奉云哀決口不認,閉著雙目繼續(xù)調(diào)息,可后頸卻輕悠悠貼上一物。
溫?zé)崛彳洠渖蠚庀⒕d綿,分明是桑沉草的唇。
她驀地轉(zhuǎn)頭,手捂上后頸不出聲,過會兒看到桑沉草哧地笑出一雙月牙,才道:“怎又戲弄我?”
“不開心么秀秀,不開心才算戲弄。”桑沉草歪身看她。
奉云哀其實……并未覺得不悅,細細一想,似乎還真不算戲弄。
可不算戲弄,那算什么?
桑沉草似能通心,一瞬便讀懂她眼中困惑,笑道:“算調(diào)情。”
奉云哀聽不得這般直白的話,耳廓倏然滾燙,幸而山嶺上寒風(fēng)習(xí)習(xí),未害得她思緒無藏。
她不應(yīng)聲,從袖中取出先前歲見雪交予她的鳴鏑,面不改色道:“既已休息好,還有閑心說這樣的話,不如早些傳訊給各大宗門。”
桑沉草笑盈盈的,不拆穿奉云哀的忸怩,頷首道:“皆聽你的。”
但見浩瀚夜空中,一記鳴鏑被真氣震出,倏然騰出百丈高,似與星辰比肩。
鳴鏑帶出尖銳一聲響,升至最高處時陡然炸裂,將天際燒得流光溢彩。
奉云哀掌心發(fā)麻,輕拂雙手,淡淡道:“待各宗門的人過來,便不可說那樣的話了。”
桑沉草順她心意,起身道:“秀秀何時想聽,我便何時再說。”
奉云哀欲言又止,她并沒有那么想聽,可這人若當真想說,她便就……忍著聽上一聽。
罷了,她還是不想應(yīng)聲。
過了一刻之久,遠處窸窸窣窣,是嶺上厚雪被亂步踩塌。
眾人手中拿著欲滅的火折子快步走近,在見到這二人時俱是一怔。
諸位本以為來的會是秋水齋的人,不曾想竟是這兩位。
半月前事發(fā)突然,在火勢漸小之時,落在眾人身上的魘術(shù)也緊跟著失效,幾個宗門門主得以解脫,追捕林杳杳尚來不及,更別提找到這二位并細述緣由。
而今穿云宗、觀風(fēng)門與珩山派的掌門均已恢復(fù)神志,俱是抱憾在心,眼下看見這兩位女子毫發(fā)無傷,一怔后齊齊展顏。
那穿云宗的掌門拱手道:“多謝當日二位出手,若非二位,我們?nèi)伺率沁受困于魔教魘術(shù),而中原武林也……不堪設(shè)想。”
桑沉草哂道:“余姥嚴重了,我們本意可不是為了武林,即便我們二人坐視不理,周媯也必會露出馬腳。”
觀風(fēng)門門主面露訕色,搖頭道:“是我們?nèi)唆斺g了,事先未看出蹊蹺,還被魘了數(shù)月之久。”
“中原武林幸甚有你們二位。”珩山派掌門垂眸拱手。
奉云哀環(huán)視三位掌門身后的一干人等,她看不清那些人的臉面,而顯得眸光越發(fā)空曠冷淡。
眾人心中有愧,俱是不敢出聲,亦不敢與她對視。
良久,奉云哀淡聲:“我們此行,并非為了中原武林,只為我?guī)熥鸱钊荨6駧熥鹨寻苍嵩诼犙惴迳希雭硭膊辉缚吹街性淞稚钕菟稹!?br />
當時墻倒眾人推,仙一般的奉容,在不少人眼中莫名成了泥垢般的存在。
三位掌門哀哀相視,倏然朝著云城方向屈膝而下,朝天一拜,眾俠士心驚后也紛紛屈膝。
“吾儕愧對奉盟主,還請奉盟主受吾儕一拜。”
第74章 第 74 章
74
寒蟬嶺上冰凝雪積, 夜幕下白皚皚一片。
眾人齊聚一團,手中火折子不滅,遠眺著好似成群卻靜止不動的螢蟲。
奉云哀身穿白裙, 頭上又戴著白紗帷帽,乍一看與雪色合二為一,近乎隱匿在這天地間。
如今諸事俱已挑明, 先前幾大宗門合力擒捉林杳杳之時, 便已從其口中聽說了周媯和歸源宗的詭計。
他們正是要重新挑起明月門與江湖的爭端,好讓中原武林群龍無首。
歸源宗的確想殺奉容, 但周媯不止想下殺手,還想讓奉容徹底消失,正因如此, 歸源宗深覺得周媯此人不可控制,不得不命林杳杳暗施魘術(shù)。
桑沉草恍然大悟,難怪周媯亦受魘術(shù)所控,她轉(zhuǎn)而道:“說說那歸源宗?這幾日下來, 想必諸位已有所發(fā)現(xiàn)。”
那日在試劍臺上時, 眾人有目共睹,桑沉草的手段和武功不凡, 而另一位姑娘師承奉容,想必更是深不可測。
眾人相視一眼,那觀風(fēng)門的門主道:“歸源宗就在雪頂峰上, 我等一路覓過來, 連在山腳下也尋不見絲毫蛛絲馬跡, 這地方風(fēng)雪太大, 一下就將足跡掩蓋,對方又對此地甚是熟識, 可謂神出鬼沒。”
“那諸位是如何發(fā)現(xiàn)歸源宗所在的?”桑沉草遂問。
觀風(fēng)門門主又道:“自然是那林杳杳親口所說,歸源宗所在最近天穹,得仙神指點,又有圣火傍身,故不畏嚴寒,我等尋思,此地除了這雪頂峰外,便沒有哪處比它更高了。”
縱觀此地,雪頂峰當真氣勢滂沱,其上陡峭高聳,連山尖都望不著。
穿云宗的余姥徐徐開口:“我等上山尋覓,果不其然,在山上找到些許記號,應(yīng)當是用來辨路的。那記號恰似迷陣,又與周遭景色相融,叫人難以察覺,所幸迷陣不算高深,轉(zhuǎn)瞬便被我等破解。”
“余姥好眼力。”桑沉草哂道。
余姥略微搖頭,接著道:“沿標記一路上行,能見到一些半掩在雪下的屋舍,我等本還想繼續(xù)往上登,不料疾風(fēng)驟起,分明是有人在暗處施了手段。”
“悲風(fēng)扇。”奉云哀冷聲。
余姥頷首,面露懼色,沉聲道:“那悲風(fēng)扇當真了得,它雖還未到一念生死的地步,卻也能驅(qū)使寒風(fēng),可見那歸源宗宗主內(nèi)息之強大。”
“若非此地本就風(fēng)饕雪虐,那宗主又如何能憑空驅(qū)來大風(fēng)。”桑沉草不以為意。
話是如此,但風(fēng)與強悍內(nèi)息二者缺一不可,那歸源宗宗主想必當真不容小覷,奉云哀心道。
不過一頓,桑沉草哂笑:“區(qū)區(qū)悲風(fēng)扇,如若問嵐心在,想必那歸源宗宗主也未必敵得過她十招。”
眾人聽得一怔,雖說此次風(fēng)波非因問嵐心而起,但這名字一出,他們依舊心驚膽戰(zhàn)。
“不過么,歸源宗僥幸逃過一劫。”桑沉草眼眸低垂,唇角微揚著道:“誰叫問嵐心死了呢。”
死了?
奉容死后,整個中原武林好似失了主心骨,云城亦成紙糊之地。
而因?qū)び⒅畱?zhàn),諸豪杰皆已是心神俱傷,短短半月,根本沒能恢復(fù)到全盛之期。
再觀問嵐心,問嵐心雖亦正亦邪,又隱居黃沙崖多年,卻也算得上中原江湖冊上鼎鼎有名的,如今連她亦死,中原武林當真……
一擊即潰。
眾人神色惶惶地站著,良久未能回神,都在想著,問嵐心死了,如何死的,莫非是因為歸源宗?
桑沉草卻依舊噙笑,似與問嵐心毫無牽連,未嘗將這死訊放在心上,她淡嗤,又道:“諸位安心,問嵐心并非死在歸源宗手下,歸源宗沒這能耐殺她。”
“那她為何會死,是……病故?”有人問。
“心病,怎么不算呢。”桑沉草言不盡意, “不過問嵐心的毒經(jīng)和寂膽仍在,她自創(chuàng)的寂膽訣至今不曾明正面世,也不知歸源宗的宗主接得到第幾式。”
奉云哀搜腸刮肚一想,江湖冊上的問嵐心除了那無人匹敵的毒術(shù)和一柄寂膽劍外,當真再無其它獨門秘術(shù),不像奉容,奉容離開明月門后,便獨創(chuàng)了孤心劍法。
事實當真如此么?
依桑沉草所言,顯然不是。
問嵐心費盡心機養(yǎng)出藥人,是為了讓奉容長命不死,那她自創(chuàng)的一身古怪功法,莫非……也是為了奉容?
奉容的心法屬寒,問嵐心傳予桑沉草的,卻已到熱不可言的地步。
以問嵐心的脾性,這萬不是為了和奉容對著干,倒像是想為奉容驅(qū)寒,她的所作所為,俱是為了奉容。
心膽相通,孤心過執(zhí),則寂膽易碎。
所以在奉容死后,問嵐心其實就已經(jīng)死了,她只剩一個軀殼獨行在這天地間。
奉云哀終于信了,如今問嵐心……許是真的死了。
旁人不知問嵐心自創(chuàng)心法的原委,只知既然桑沉草口出狂言,想必當真能與歸源宗一戰(zhàn)。
“你有何打算?”余姥問。
“既然悲風(fēng)扇要借風(fēng)雪之勢,那便驅(qū)風(fēng)化雪,讓它無處可依。”桑沉草說得極慢,似乎游刃有余。
奉云哀抬臂看向孤心劍,淡聲道:“孤心劍法,也愿與之一戰(zhàn)。”
此話恰如星辰傾注,映照此隅,將眾人心底的陰霾盡數(shù)驅(qū)除。
“好!”眾人齊齊應(yīng)聲。
“幸有你們二人。”余姥眉頭舒展,只是神色依舊郁郁,“只是如今我們處境劣勢,再這么耗下去,干糧耗盡,也未必見得到那歸源宗宗主的真容,怕是要速戰(zhàn)速決。”
“如何速戰(zhàn)速決?”有人道,“不妨先退回臨近的鎮(zhèn)上,修整一番,從長計議。”
奉云哀看過去,根本看不清那人的臉面,只憑對方腰邊那模模糊糊的棒槌鏈刀的輪廓,認出這是夜闌門的門主。
這一門在江湖冊上也有幾分地位,只是門派里魯莽者太多,所以不比別的宗門。
奉云哀掀開帷帽,略微瞇眼打量,企圖看清些許,可惜依舊徒勞。
眾人聽這夜闌門門主的話,心覺有幾分道理,這數(shù)日下來,幾乎人人面上都露倦色,如此即便能登得上那雪頂峰,也未必還有余力與歸源宗交手。
數(shù)位掌門神色遲疑,齊齊看向奉云哀與桑沉草。
余姥有內(nèi)息傍身,面色雖還紅潤,實則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思索片刻道:“不妨就如夜闌門門主所言,我等先下山修整一番,兩位跋山涉水,定也累得不輕。”
奉云哀和桑沉草二人遠道奔波而來,中途也不過休憩了半個時辰,換作尋常人,定已連眼都睜不開。
眾人相視一眼,紛紛附和。
奉云哀見桑沉草未提異議,便轉(zhuǎn)身欲走,緊接著,一個念頭電光石火般涌上心尖,這念頭來得快,去得亦快,只余下一古怪殘念。
她隱約覺得奇怪,一時卻不知怪在何處。
一行人齊齊下山,那夜闌門門主就在人群之中,步履有些蹣跚。
桑沉草冷不丁停步,意味深長道:“本以為夜闌門門主是因試劍臺事發(fā),傷著了腿腳,我細一回想,尋英會那幾日,似不曾見到門主身影,看來是因腿疾發(fā)作,門主才不便露面。”
奉云哀茅塞頓開,孤心利落出鞘,恰似游龍甩尾,銀芒奔瀉,勢如風(fēng)馳電掣。
劍尖從人群中劃過,不傷及旁人分毫,只準確無誤地襲向夜闌門的掌門。
不料夜闌門掌門不驚不怵,臉上神色分毫未變,如提線傀儡一般,猛一騰身,堪堪避過。
眾人大駭,而夜闌門下之人更甚,認出這根本不是夜闌門的武功,分明是……
魘術(shù)!
奉云哀看不清,卻聽得分明。
萬縷牽絲匯聚在夜闌門門主身上,絲線彈動時噌一聲響,綿延至雪頂峰的方向。
她不斬斷魘絲,靠著一雙越發(fā)敏銳的雙耳,捕捉到絲線所在,劍身猛挑向前,將那絲線在劍上纏了一圈。
魘絲微不可察,即便旁人雙目完好,也看不出夜闌門的門主早受魘術(shù)所制。
尤其此時夜深,絲線更是隱匿無形,而白日時雪色灼目,眾人又哪里看得清。
孤心纏上魘絲,微受牽連,一時間似有一雙手在同奉云哀奪劍。
尋常魘絲便已是堅韌難斷,此絲更加。
奉云哀冷冷道:“諸位如若身疲,還請下山好生歇息。”
“定是昨日!”有人道:“昨日夜闌門門主被悲風(fēng)扇震下半山腰,不得已與我等走岔,他定就是在那時中了歸源宗的魘術(shù)!”
奉云哀循著那根纏繞劍身的魘絲飛身而出,每近雪頂峰一寸,她便旋動劍身,令魘絲也在劍上多纏一寸。
桑沉草虛瞇雙目,揚聲道:“還請余姥帶諸位前輩下山,養(yǎng)精蓄銳,可莫讓歸源宗有機可乘。”
這魘術(shù)當真隱蔽,此刻眾人身心交瘁,真是歸源宗趁虛而入的好時機。
余姥當即應(yīng)聲:“兩位也多保重,莫要戀戰(zhàn)!”
“無妨。”桑沉草輕哂一聲便逐上前,只手將腰間蟲哨取下,抵在唇邊吹響。
哨聲比山中呼嘯的狂風(fēng)更要響亮刺耳,乍一聽好似猛獸嘶聲叫喚。
響聲迎著風(fēng)聲蕩出,未被掩蓋分毫,就這剎那,一些埋在雪下的奇形跳蟲齊齊躍出,或大或小,或是軟身,或帶硬殼。
白雪地上登時布滿細密的孔,全是它們穿出來的。
蟲躍上魘絲,訓(xùn)練有素般,竟并作數(shù)列,沿著根根魘絲飛快爬行。
原細而無影的魘絲登時被勾勒出輪廓,直直延伸至雪頂峰的方向,一眼看不到盡頭。
奉云哀依舊用劍身纏繞絲線,她回頭睨桑沉草一眼,道:“你的功法,恰好能克那悲風(fēng)扇。”
“孤心劍法才是天下一絕,我助你上山。”桑沉草笑道。
兩道身影掠出寒蟬嶺,似比風(fēng)雪更快,而那些游走在魘絲上的爬蟲,因有桑沉草的真氣相助,竟也絲毫不輸。
絲線還真的一路延伸至雪頂峰,臨近雪頂峰時,一道裹挾真氣的寒風(fēng)撲面而來,其間殺意重重,似有掀天之力。
桑沉草奪步向前,腕骨倏然一震,寂膽便脫鞘而出。
月色中,劍身紫光詭異,它隨真氣旋動,恰似自有神識,迎風(fēng)時穿出一聲尖嘯,硬生生破開了悲風(fēng)扇的氣勁。
奉云哀見勢上前,她手中的孤心被絲線纏了萬圈不止,先前她不覺有異,此時劍上瑩白一片,有如織繭,才知這魘絲有多纖細,又有多剔透。
她再旋劍身,此時卻不為纏線,只為將魘絲全數(shù)斬斷。
只見銀光一閃,魘絲便如天水墜落,細細密密,有形而無色。
“秀秀,上山。”桑沉草道。
第75章 第 75 章
75
山影連綿, 恰似渺茫無邊的遠浪,看似是浪遙遙拍近,實則是人迎向浪涌。
魘絲俱斷, 被烈風(fēng)一刮,瞬息便尋不見線端,恰似藕絲, 倏然無影。
只是歸源宗似還不許她們上山, 越發(fā)猛烈的氣勁從巔頂俯沖而下,其間裹挾飛雪無數(shù), 茫白一片,狀似雪崩。
整座雪頂峰轟隆作響,當即地動山搖, 這山無疑是巨人一趾,而在山腳的二人,渺不及螻蟻。
奉云哀猛將孤心刺向地面,堪堪穩(wěn)住身形, 她緊咬牙關(guān)忙不疊震出一掌, 令撲面的風(fēng)雪迸向別處。
卻見桑沉草好似成了風(fēng)中雪,竟一股腦沖向高處, 似要與劈頭而來的山雪同歸于盡。
奉云哀只是心頭一緊,她信桑沉草無意赴死。
這樣的人,怎甘心就這么死在此地, 不過是看似不要命, 其實惜命得緊。
那靛藍身影倏然頓住, 風(fēng)雪撼不動她分毫, 她忽地拔出寂膽,手中劍意看似綿軟無力, 實則內(nèi)藏極炎真氣。
不過眨眼,桑沉草身側(cè)劍氣如化實質(zhì),變作千柄火刃,隨她一抬臂,便氣勢洶洶地席卷上前。
但下一瞬,她皺緊眉頭。
還不夠,遠遠不夠。
山巔馭風(fēng)者的內(nèi)力,并非她和奉云哀能夠匹敵的。
底下的奉云哀見上方之人頓住,心驚道:“怎么了?”
桑沉草難得露出咬牙切齒的神色,企圖竭盡全力。
就在此刻,一道黑影晃近,好像從山腳刮來的黑風(fēng)。
“小心——”奉云哀眼睜睜看著那道黑影朝桑沉草逼近,她甚至看不清那是什么。
太快了,快得她來不及揮劍相助。
不料,黑影陡然頓住,雖只頓一瞬,卻足以讓奉云哀看清,那是一個人形,一個滿頭銀發(fā)之人。
那人朝桑沉草后背覆掌,當即赤光耀耀。
不是火,是滔天的內(nèi)力從她手中源源瀉出,不容拒絕地灌進了桑沉草的氣海。
如此渾厚又炙熱的內(nèi)息,又頂著這灰白的頭發(fā),若非問嵐心,那還能是誰?
桑沉草也怔住,她周身如受火烤,一時間汗如雨下。
“去!”她身后之人陡然收手,步法堪比飛煙,卻不比從前。
人影來了一瞬,又一瞬消失,在雪地上留下一串凌亂足印,分明是內(nèi)力耗竭,下盤不穩(wěn)。
桑沉草猛一回頭,哪還瞧得見半根銀發(fā),只見奉云哀錯愕望著遠處,而遠處空無一人。
奉云哀眼眸微轉(zhuǎn),她看不清,只憑感覺問道:“是問嵐心是不是,她將畢生功力都傳予你了?”
桑沉草垂頭看向雙手,愣了少頃,再舉劍時,赤炎真氣燒得此間好似晨曦降臨,火刃刮刮雜雜,地火倒灌天穹。
浪潮般的崩雪驟然消融,雪還未來得及化作春水,便變作被風(fēng)一刮即散的白煙。
桑沉草嗤笑道:“區(qū)區(qū)悲風(fēng)扇,不如嘗嘗我這寂膽劍!”
她如斯驕橫自傲,又一轉(zhuǎn)腕,撲面的大雪又成裊裊煙霧。
而因悲風(fēng)扇而來的狂風(fēng),被劍氣燎得炙熱,反被震散開來,倒襲撲向雪頂峰,燙得山雪化作清泉。
整座雪頂峰徐徐化水,山體嘎吱作響,似乎搖搖欲墜。
雪水淌至二人腳邊,惹得山路濕滑難行。
奉云哀騰身迎上山尖,手腕輕旋,寒芒便隨孤心劍急襲而出,但劍光未逼山上烈風(fēng),而是斬于足下。
如虹劍風(fēng)寒氣凜凜,不輸山雪分毫,劍影方過,雪水凝聚成冰。
這是孤心心訣的最后一重,亦是最精湛一重。
奉容當年被指作仙,可不就是因為有這真氣傍身么,那時她一步一寒霜,凡塵也作白玉京。
桑沉草仰頭露笑,悠悠道:“秀秀,你看我就說你我登對,這悲風(fēng)扇就算能倒轉(zhuǎn)乾坤,又如何耐得了你我?”
奉云哀面不改色,她見桑沉草化開崩雪和疾風(fēng),便立刻將雪水凝聚,省得山崩地動。
雪頂峰當真險而陡峭,就算沒有這悲風(fēng)扇阻攔,尋常人攀到半山,怕也該氣息奄奄。
兩道真氣相伴而行,成了飛天的焰火,紅藍相依,炎寒交融。
只是歸源宗除悲風(fēng)扇外,還有魘絲,千萬根魘絲疾如雨下,無聲無息地落在兩人身側(cè)。
待手腳被絲線纏繞,奉云哀才有所覺察,她神色驟變,當即想將絲線掙斷,不曾想這魘絲竟還與先前不同。
它更為精細柔韌,更堅不可摧,被束住之人越是使勁,魘絲便勒皮肉更緊,分明是想借勢絞殺!
“小心魘絲。”奉云哀冷聲。
桑沉草也被擒住,她冷嗤一聲,不管不顧將懸在脖下的蟲哨撩起,放到嘴邊咬住。只這么幾下,她手臂已被勒得滿是觸目驚心的血痕。
蟲哨吹響,掩在雪下的蟲紛紛躍出,不約而同將魘絲啃咬一通。
桑沉草還是小瞧這魘絲了,見蟲獸啃咬不動,她索性忍痛揮劍,就這么抬臂間,絲線陷入肉中,近乎要絞斷她的筋骨。
她身穿靛衣,即便血色滿身也不甚清晰,但奉云哀卻是一襲白裙。
奉云哀白裙上血跡斑斑,即便驅(qū)動內(nèi)息,也未能將魘絲震斷。
“秀秀,當心!”桑沉草冷不防飛掠上前,抵住迎風(fēng)而來的其它魘絲。
經(jīng)此抵擋,奉云哀有幸避過,但桑沉草脖頸上倏然一緊,已連半個字音也吐不出,甚至還有絲線企圖鉆入她口齒中,將她唇齒也束住。
難怪受魘絲操控之人,不光身不由己,就連說話也是,原來這魘絲當真無孔不入,能將活人當成皮影人偶驅(qū)使* 。
桑沉草閉緊口齒,眸光還算清明,她冷冷看向奉云哀,話已全在眼中。
當真不愧為歸源宗的宗主,魘術(shù)比林杳杳厲害許多。
桑沉草身上重要的經(jīng)脈穴位全被纏縛,連內(nèi)息都不能自如運轉(zhuǎn)。
即便窒息到頭暈?zāi)垦#膊桓逸p易張嘴,否則魘絲入嘴,她怕是連說出口的話,都不是自己所想。
奉云哀有所覺察,看桑沉草木僵一動,心陡然下跌,忍著斷腕之痛砍斷身上魘絲。
一劍下去,劍氣恰似鯨飲吞海,百川化冰。
饒是這魘絲再如何牢不可破,也敵不過孤心劍與孤心劍法。
孤心劍法之凜冽銳利,有如銀龍奔天,直沖北斗。
劍音喑嗚,纏在奉云哀身上的魘絲俱斷,而她方才掙斷腕上魘絲,腕子如受割鋸,軟軟下垂,只能將孤心劍換到左手上。
痛自然是痛的,可此時只稍一停息,怕是又會被魘絲纏上。
奉云哀已將內(nèi)息盡數(shù)運轉(zhuǎn),半縷無遺,本就不甚剛健的身子略微戰(zhàn)栗,近乎到崩潰邊緣。
一時間,她竟似神魂出竅,已忘卻軀殼所在,通體輕靈,連神志也有些迷茫不清。
這是要……
走火入魔了?
她陡然想起奉容,奉容亦是這般體魄,許正是如此,聽雁峰的書閣中才藏有那樣的暗室。
多少次,奉容也陷入如此境地,可奉容是如何清醒的呢。
奉云哀不知道,此刻她只余下一個念頭,她要救桑沉草于水火。
模糊目光中,桑沉草蹣跚而動,姿態(tài)與平日迥然不同,許是因窒息且周身發(fā)痛,她連眼神也變得極其呆鈍。
這不是桑沉草。
轉(zhuǎn)瞬間,奉云哀五感皆通,似入天人之境,真氣猛自身后震出,硬生生將暗中襲來的魘絲全部割斷。
悲風(fēng)扇再次揮動,風(fēng)雪又滾滾墮下云端。
此番沒有寂膽捍御,山巒嘯如饕餮,分明要將二人齊齊侵吞。
奉云哀欲將桑沉草身上的魘絲也斬斷,那驅(qū)使魘絲的人有所察覺,操縱起桑沉草以身作擋。
僅差分毫,劍尖就要沒入桑沉草的心口。
不成!
奉云哀猛地收劍,而顱頂上風(fēng)雪滔滔,已近在咫尺。
就這片刻,桑沉草手握寂膽,陡然揮劍。
她的筋脈穴道俱被操縱,就連真氣也被逼得大瀉,單單揮劍,都好似能橫斷山河。
極炎真氣沖向奉云哀的面龐,只一息便令她熱汗涔涔,而她身后風(fēng)雪灌頂,根本就是冰火兩重。
奉云哀不想兩人都覆亡在風(fēng)雪下,只得驅(qū)動內(nèi)力將背后大雪撞開,但眼前桑沉草已然逼近。
她偏過半個身,心口險險避過劍尖,肩頭卻被刺個正著。
灼熱真氣循著劍尖躥入她體內(nèi),險些叫她徹底失神,陷入魔怔。
奉云哀匆忙調(diào)轉(zhuǎn)內(nèi)息,握上桑沉草的手腕將劍拔出,不料桑沉草的體膚比平日更燙,只稍稍一握,她的掌心便似被灼傷。
她看不清桑沉草身上魘絲所在,卻見原先被驅(qū)使的爬蟲追了上來,齊齊落在無色無味的絲線上,將絲線的走向盡數(shù)勾勒出來。
足矣!
奉云哀已近氣竭,忍著周身疼痛,蓄勢化出百道劍影。
劍意凜然,銀光泱泱,驟令天地改色。
此劍似能令石罅泓渟,能催得山岳崩頹。
劍氣不光掃斷了桑沉草身上的魘絲,更是循著斷絲攀向山巔。
萬道劍光破空而上,凝作一聲石破天驚的嘹唳,上方滾滾落下的風(fēng)雪迸濺開來,被生生分出了一條寬敞大道。
但見萬道劍光匯為一縷,隱沒在云上,隨之轟隆炸響,山巔上金石飛灑。
脫離魘絲操控,桑沉草得以喘息,她眼中盡是血絲,瞇眼時神色陰如鬼祟。
而奉云哀搖搖欲墜,神志越發(fā)模糊,不光四肢疲軟發(fā)痛,腦仁更是疼得厲害。
她左手拿劍,只能將耷拉在身側(cè)的右腕虛虛抬起,想碰一碰桑沉草。
桑沉草按下她的手臂,借這須臾捋順自身筋脈,隨之攬緊身邊人的腰,騰身循著大道奔天而上。
奉云哀雙眼翕動,已在昏迷邊緣,淡淡道:“劍氣循魘絲上爬,若魘絲在那歸源宗宗主手上,此人勢必已受重創(chuàng)。”
“我知。”桑沉草方才緊閉唇齒,將舌咬得血淋淋一片,如今嘴中滿是血腥味,“秀秀安心。”
起先受悲風(fēng)扇左右的風(fēng)雪,如今被孤心和寂膽未散的劍意死死壓制。
只是還未上到山巔,兩人便好似陷入迷局,昏昏沉沉,一時間失了方向。
桑沉草陡然一滯,冷冷道:“明月春,這歸源宗怎還會明月門的獨門陣法!”
奉云哀愣住,不曾想明月門竟在此處亦留有足跡。
隨之她毛骨悚然,奉容的名聲剛剛挽回,如若此事與明月門相關(guān),奉容豈不是又要被牽連?
“先破再說。”桑沉草嗤笑,“幸好問嵐心沒有藏私。”
說罷,她猛旋腕骨,斬出百道劍氣,劍氣襲向遠處,交匯時凝成圖紋。
劍氣紺紫,似含劇毒,遠遠望著好似一株含苞待放的花。
百道劍氣只一交錯,又分道而行,各奔一處,砸得石子劈啪作響。
奉云哀愣住,此地山雪遍蓋,山又并非石山,豈會有這么多的亂石?
但見山雪被劈得七零八落,掩蓋在其中的石頭初露面目。
亂石錯落,其上無一例外都刻有花草圖紋,與聽雁峰上的極像,這陣法分明是——
明月春。
“果真如此。”桑沉草不屑道。
兩道身影鳥雀般扶風(fēng)穿云,終能窺見那隱匿在山巔的歸源宗。
此地與夜幕更近,四處懸燈晦暗,透露出幾分死氣沉沉。
高門上歸源宗三字筆力千鈞,其間藏著幾分執(zhí)拗和道不明的恨意。
孤心劍劍意過處,遍地狼藉,十數(shù)個人躺在地上一動不動,身上留傷相同,分明是被人借來抵擋劍氣了。
再看那萬根殘絲,俱已染上血色,綿軟地延伸至遠處大殿。
大殿中悄無聲息,不知那歸源宗宗主何在。
桑沉草扶住奉云哀,捏起蟲哨吹響,哨音尖嘯刺耳,躲藏在四處的蟲獸應(yīng)聲現(xiàn)身。
蟲獸沒有聚向桑沉草,而是齊齊朝大殿靠近。
桑沉草低低笑了,幽聲道:“藏在哪里呢,原來在大殿里。”
就在此時,殿中傳出老嫗消沉帶顫的嘲弄。
“明月門有后,孫萋收了問嵐心和奉容,問奉二人,竟還收了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