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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第 181 章

    外頭宴席已經開始, 留在廳中的不過是想親眼見一見虞歸晚本人,如今見到了,又都沒了方才的氣焰。

    虞歸晚又哪里看得上這些個裝腔作勢的世家子弟, 請他們入廳不過是看在往后難免會同他們的家族有生意往來,少不得給他們三面顏面罷了,還真當自己是盤菜,能在此隨意指摘議論她的私事。

    她本就是極沒耐心的人,又逢舟車勞頓未歇口氣,腹中正饑餓,只想命人趕緊抬來烤得焦香的肥羊一只,醬得極入味的牛肉一大盆, 燉到軟爛的熊掌, 燜得湯濃的豬肘子,干煸到酥脆的兔子肉,再來幾碟子麻辣鮮香的炒菜,配上湯色奶白的羊雜,勁道的手搟面, 外酥里香的烤包子和餡兒餅,美美吃上一頓, 再回屋抱著幼兒美美睡一覺, 不比見這些人強。

    “怎么又不說了, 方才不是說得很起勁, 又熱心腸得很, 八桿子打不著的人都操心著我的終身大事,一會子算計我的家財, 一會子又憂愁我出身不高只能與人為妾,東遼使團在我跟前都只有跪下的份上, 如今我人在這了,倒想聽聽是誰這么有膽量敢讓我為妾。”

    她的話音落下半晌也無人敢接,祈公子敢當著眾人的面說那樣的話,不過仗著自己出身世家,料定虞歸晚不敢對他如何,險些就忘了虞歸晚并非尋常女子,她殺東遼人就跟砍瓜似的,手起刀落,一刀兩個都不夸張,對自己人也沒有手軟過。

    這樣的人又豈會將世家放在眼里,他一個世家公子又算得了什么,就算死在這,家中長輩也不敢明著找虞歸晚理論,除非想拉上全族人陪葬。

    她冷臉坐在上首,殺意盡顯。

    幼兒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往日覺著香味撲鼻的茶今夜就變得索然無味起來,便又放下,只覺那個‘妾’字無比刺耳,她當真是一遍都不想多聽。

    遂緩緩站起身,在這落針可聞的廳上輕聲道:“宴席都已齊備了,外頭的賓客也先開了席,這里頭的也不能叫空等著,烤出來的肥羊就是要熱著才好吃,涼了就失了味,不如諸位先入席,喝上兩杯我們南柏舍特有的麥酒!

    醇酒易醉,麥酒卻不然。

    她給了一個臺階下,在場的都是聰明人,沒有哪個不識趣還往門頭上撞。

    眾人立馬就陪笑臉出了正廳,由丫頭仆從領著入席。

    擺在院中的戲臺正唱著新鮮戲,粉黛嬌娥,魅而不惑,只可惜席上無人欣賞。

    連美酒佳肴都不能吸引眾人注意,都強裝歡笑想著方才的事,總覺得惴惴不安。

    以他們探聽到的消息來看,虞歸晚實為睚眥必報之人,觀她強攻東遼,逼迫東遼皇族割讓二十城就可見。

    怎的今日會對祈公子輕拿輕放,連聲責備都不曾有,實在是奇怪,怕只怕現在壓著不發作,待日后……

    思及此,眾人不約而同打了個冷顫,早知如此就不該厚著臉皮來這一遭,沒的被殃及池魚,反倒連累家族。

    懷揣心思的人食不知味,虞歸晚卻吃得香。

    幼兒就坐在她手邊,親自為她布菜,都是夾她素日愛吃的,眨眼功夫就將她面前的飯碗填滿。

    她也只顧埋頭吃,都沒心思搭理旁的人,只偶爾端起酒杯同挨得近的高腳柳東等人示意,后者心領神會,皆爽快滿飲杯中酒。

    以虞歸晚如今的身份還能記得起他們,發請帖邀他們來,他們高興都來不及,今后也必是牢牢攀住這棵大樹,盡心盡力維護,哪里又會不知天高地厚的給她添堵,方才的事他們本欲出聲,是被曹知縣攔下了。

    他們不解,曹知縣又一副高深莫測的模樣,著實讓人摸不準頭腦。

    后來細想,今后大將軍要執掌庶州府,少不得要同這些世家打交道,這些人么……呵!個個都是道貌岸然的豺狼,大將軍要同他們爭利爭權必是要費一番波折。

    不如就趁此機會,借著祈公子這個出頭椽子好好殺一殺這些世家的威風。

    見她這樣猛吃,想來是餓壞了,幼兒不由心疼道:“餓了也不知道讓丫頭給你先備些吃的,打你一回來就沒歇過,又是去巡鹽田又是看埠頭的,不過就是我一錯眼的功夫,你人就遛沒影兒了,不然瞧你這么著,我必是不依的!

    虞歸晚是匹瘋馬,最不愿被拘在家中,且她覺得不累,就想到村子里四處看看。

    大半年不在,這個幾乎是由自己一手重建的村子如今大變樣,她焉能不自豪,哪里又肯在家半日,可若不躲著點幼兒,以她的脾氣也是斷不肯放自己出門的,畢竟才回來,又安排了接風宴,她這個一家之主跑沒影了算怎么回事。

    她自覺理虧,也不理論辯解,只裝作聽不見這一聲聲的念叨,埋頭專心用飯。

    幼兒伸手在她腿上輕擰兩下,道:“這會又成聾子了,怎么剛才就聽得真!

    “嗯?”她不解。

    幼兒語氣透著酸意,嬌哼道:“你就盼著去外頭找人成親?那碎嘴的提一句,你就揪著不放了,非要再提,還將妾室這樣的字眼掛在嘴邊。”

    虞歸晚抓起烤羊腿直接啃,腮幫子弄得全是油。

    “我早有家室!

    她說得坦坦蕩蕩,仿佛這是件極正常不過的事,無需遮遮掩掩。

    倒是把旁坐的杜氏給驚得一口湯灌進嗓子眼,嗆得滿臉通紅,咳嗽不止。

    這樣的話怎能當著眾人的面說出來?!

    這這這……

    男女鐘情或許算得上佳話,可歲歲同幼兒到底有違綱常,讓人知曉還了得。

    擔驚的同時杜氏也生出些許欣慰,歲歲能這般說也是心里看重幼兒。

    自己到底年老,又多病痛,能幫得了幼兒幾時?哪天撒手人寰去了,有歲歲在,幼兒好歹也有個依靠,不至于太孤苦伶仃受人欺凌。

    幼兒忙喂杜氏喝了口茶才順過氣來,又拿眼去瞪始作俑者,到底心暖她方才的話,臉上一時半刻繃不住,也破功笑出了聲。

    還不忘調侃:“你幾時成的家,我怎不知?”

    虞歸晚擦掉腮幫上的羊油,湊到她耳邊低語幾句。

    旁人也不知她說了些什么,就只見幼兒雪白的嬌臉剎那間透紅,美眸濕潤,情意綿綿。

    真是好一個柔情似水的美人兒。

    末尾席上竟有幾個世家公子看得呆癡了,同身邊人打聽道:“那位嬌客是誰?方才出聲給祁公子臺階下,虞將軍也未曾生氣!

    旁邊坐的雖然也是世家子弟,卻是個愛玩的,此次前來只為蹴鞠,旁的一概不感興趣,聞言也只是抬頭看了眼又繼續聽戲。

    “哦,那是虞將軍的妹妹。”

    幼兒的真實身份并無多少人知曉,但人人都知虞歸晚有個貌若天仙的妹妹,她極疼愛,當日在縣城被東遼細作擄走,這才將她徹底激怒,直接滅了東遼大營,生擒東遼三王子,以至于東遼敗勢。

    大擺筵席是為了給虞歸晚接風。

    偏關一行,天翻地覆,從今往后這庶州是誰說了算,眾人心中已有定論。

    深夜席散,回縣城的馬車排長隊出村。

    虞宅中,幼兒安排妥當送客等事宜,便讓仆從落上大鎖。

    夜深了,也該歇息了。

    虞歸晚席間喝了酒,且喝得不少,酒意上頭,雙頰透出一層淡淡的粉色,眼神時而清明時而混沌,歪坐在暖炕上,竟有些呆呆的。

    “姑娘快來瞧主子,”金方抱著兩人夜里睡覺穿的衣裳站在炕邊笑個不停,“主子可是醉了,請她去沐浴也不去,衣裳倒是脫得快,可也是脫了外衣,里頭的兩件衣裳扯得歪歪扭扭也脫不下來,又不讓我們近身伺候!

    難得她醉成這樣,這些小丫頭們還不逮住機會就樂,平日可瞧不著主子這般。

    幼兒又哪里不知她們的心思,偏就不讓她們留在這,全揮退出去。

    “去廚房看看醒酒湯好了沒有,端了來!

    她坐到虞歸晚身邊,將人攬到懷中幫著揉太陽穴,好讓她舒服些。

    “頭可還疼?”

    酒量再好也經不住那樣死灌的。

    歲歲今夜也高興,沒拂他人好意,盡數都喝了,可不就醉了。

    虞歸晚神志還算清醒,只是美人懷中實在溫暖舒服,她懶得動,就蹭了蹭那片柔軟之地,一句話不說。

    幼兒低頭看她,無奈道:“你這人到底是醉了還是沒醉,我幫你把衣裳脫了,快去沐浴,熱水都備著了,洗了好去去乏,夜深了,該歇了。”

    虞歸晚埋在她胸前安靜了會,“明日又無事!

    “未必!

    “嗯?”

    “你當這些人今日為什么來,東遼割讓的二十座城對他們來說就是等著被挖的聚寶盆,他們知你一人吃不下,等著吧,明日必有客登門!

    “不見!

    這下幼兒就奇了,“為何?”

    “不著急,先晾一晾!

    幼兒想了想,點頭道:“也有理!睂⑺哪X袋從胸上移開,“那也要沐浴,快起來。”

    “一起!

    她才不會放過跟幼兒共浴的機會。

    第182章 第 182 章

    次日, 留守在村中的掌事人齊聚到虞宅等候吩咐。

    如今南柏舍中大多數都是女人當家。

    一是她們不好賭且不去混那勾欄之地,賺了銀錢能存得住。

    二是她們心細,事事全面周到, 又有陳婦等人做表率,她們的膽子也就跟著大了。

    三是她們的丈夫但凡有點志向的都想跟著商隊出去闖闖,或是投軍為主子效命,這一下子全走了,她們就得管家。

    “你們來得也忒早了,主子和姑娘還都未起身,”葛大娘掀開門簾風風火火進來,嗓門依舊洪亮, “可吃過朝食了不曾?后廚房有昨兒個宴席剩的菜, 都是多出來的,沒動過,你們要是沒吃我就讓余姐熱熱給端出來!

    都是莊戶出身熬苦日子的人,她們也沒嫌著葛大娘讓自己吃剩菜,再說主子家的剩菜也不是人人都有資格吃的。

    這樣說雖不免有些狗腿諂媚之嫌, 但也是事實。

    只是——

    “來時我們都在家中吃了,就不麻煩余大姐姐了!

    “旁的倒也罷, 若有面湯我倒想喝一碗。”

    葛大娘就笑道:“這有什么難的, 我讓人給你們端去。你們現在可都是掌事奶奶了, 我可不敢怠慢了你們去!

    知道她這是在打趣人, 眾人也笑著還回去, 道:“哪里比得上您老這管家奶奶來得體面。”

    “你們這幫小蹄子!备鸫竽镏钢齻冃αR。

    幾個年歲偏小的小媳婦就跑過去挽住葛大娘的胳膊笑嘻嘻央求:“您老就同我們透個底唄,主子叫我們過來為的什么, 可是要選人出關?若是真的,您老可得在主子面前為我們多說幾句好話, 好歹選上我們家那幾個孩子,太好的差事我們也不敢求,有那跑腿傳話的給他們就成。”

    去歲姑娘來信讓陳婦在村中選能出關教書的人,去了好一些,落選的都是在學問上實在不通的。

    如今人家在關外混得風生水起,托人帶回的家書里還夾著銀票,有的更是成箱的珠寶金玉往長輩手里送,說是在關外得的,攢起來日后姊妹們成親了也好添做嫁妝。

    這些事葛大娘知道的比她們還清楚,陳婦家的大娃就被選上了,可不是走的后門,是憑實力過五關斬六將拿下的名額。

    如今在邊城擔任總教習一職,時常傳信給陳婦,言主子有意在拓撻等幾座城再建學堂,專為教化關外的牧民和東遼人。

    葛大娘無兒無女,又不打算再尋老伴兒,關系最近的也就外甥女阿秀,有個娃娃年歲也還小,今后造化如何也得看自己本事,她能幫的也有限。

    這些掌事人心里想的她也清楚,不過都是為的家中小輩打算,也無錯,人之常情罷了。

    她點了下挽她胳膊的小媳婦的腦門,笑罵:“小搗鬼們好深的心思,敢來我這套話,我就是知道了也不告訴你們,讓你們干著急去我才樂呢。”

    小媳婦擺著腦袋像不倒翁,哈哈大笑道:“滿院里也就您老好說話,我們自然是要來找的,讓我們找陳婦我們還不敢呢,且她又不在家,余大姐姐又不管這里頭的事,春嬸子成日里跟算盤賬目打交道,佟掌柜可是給她親娘下了死令,月底就得會看極復雜的賬本哩!看不會以后就不許她再掌事了。”

    女兒管著老子娘在南柏舍也不算稀奇事,但春嬸子家的佟潼本事實在大,將生意都做到嶺南去了,聽說還要雇商船出海。

    春嬸子都歸在她手底下當掌事,聽她吩咐做事,每個月和其他掌事一樣考核,從算數到記賬都要合格了才行。

    去歲東遼破關,都殺到了家門口,她們也害怕,卻沒想過逃跑,就算外頭如何謠傳,鬧得人心惶惶,她們也還堅守在南柏舍未曾離開,更沒讓外人趁虛而入,如今都緩過來了,主子也凱旋而歸,她們這些人也與有榮焉,也知道只要肯盡心做事就有些大好前程等著自己。

    鬧歸鬧,見葛大娘未明說便知意思,要么她確實不知道,要么是知道了卻不能說。

    眾人也沒有糾纏,玩笑了幾句就將話題岔開。

    不一會子仆從端上來湯面并許多小菜,同眾人說道:“主子和姑娘已經起來了,正在內院用飯,這是姑娘吩咐送來給諸位掌事的,用牛肉湯下的扯面,小菜兒也是后廚房現做的!

    冷天少有鮮菜,尤其北地,積雪能將屋頂都壓塌,不像中原等地還能搭暖棚種菜。

    河渠這邊吃的小菜多為醬菜咸菜或干菜做的,口重,但耐儲存,不富裕的百姓之家冬日就靠一壇醬菜配雜面窩窩頭過活,盼著開春凍土化開了好尋覓些別的吃食,也多半是野菜山菌等物,不能解饞,只能果腹。

    原先吃的醬菜也簡單,鹽價高,哪里舍得多放,做出來的醬菜味道自然也不太好。

    現在南柏舍的鹽礦公之于眾,光明正大開采,別的地方不敢說,就河渠縣內的鹽絕對便宜,許多百姓都大罐的往家里囤鹽。

    南柏舍的作坊也制了許多醬菜,山林中采摘的菌子洗凈撕成細條,用油榨干了再密封起來,里頭放了辣子,油汪汪的,從小罐到大罐,價錢不等,買上一罐可以拌面、夾饅頭吃,也可炒菜,在縣城等地都極受歡迎。

    還有白菜干蘿卜條做的,口味淡些,卻很清脆爽口,配小粥最好。

    廚房今日專為幼兒熬了粳米粥,這是商隊從江南帶回來的上好粳米,熬出來的粥口感軟糯,還有很濃的米香味,又能養胃調息,對身體極好。

    “主子,姑娘,方才葛大娘進來回話,說村里的掌事媳婦們來了,都在正廳上候著呢,也照姑娘吩咐的給她們送了湯面和小菜!

    金方將粳米粥和小菜放到幼兒面前,給虞歸晚的是一大碗牛肉湯面,配的是新鹵出來的牛腱子肉。

    村子里有牧場,村民都養牛羊,吃牛肉在南柏舍都算不得什么,更別說虞歸晚這樣的身份,就算沒當這個大將軍,她也有得是錢買牛肉,外頭沒得賣就自己養牛來宰殺,總之家里是從不缺牛肉的。

    今日召這些掌事媳婦過來確是為了選人出關開辦學堂,再一個程伯那邊也需要人手。

    虞歸晚捧起大碗吃面,三兩下就沒了一大半。

    幼兒也坐下小口吃著粳米粥,想起來了什么,扭頭吩咐金方,“你去跟門房說一聲,今日登門的外客一律不見!

    “是。那若問起……”

    “不必多說,就是不見。”

    憑歲歲今日的身份,見與不見都是一句話的事,高興了自然見,不高興了自然就不見。

    一碗面眨眼見底,丫頭又重新端來新的,分量還是一樣。

    虞歸晚用筷子弄了些油潑辣子放進去,攪了兩下就挑起一大筷子吸溜進嘴,再夾兩塊鹵牛肉,將腮幫子塞得鼓起來。

    “你慢點吃。”幼兒往她碗里夾了些爽口的蘿卜菜。

    虞歸晚埋頭扒拉,含糊道:“事情一大堆,吃飯都耽擱時間,不吃又不行,我餓!

    第183章 第 183 章

    距麒麟城百里開外的驛站, 從偏關頂著風雪日夜兼程奔襲到此的北境軍正停馬休整。

    叮叮當當響了一陣,小谷堆似的帳篷就一頂頂扎好在驛站周圍。

    點燃的火把斜插在帳篷外,除巡邏值守的幾個小隊, 余下的士兵都分坐在帳篷前吃飯,他們每人都背著一個干糧包,里頭有腌制晾曬的肉干肉脯、燒餅、糖塊、鹽巴和凈水,路上多吃以這些充饑,唯有停下休整時才會做大鍋飯,今夜就有熱騰騰的羊湯疙瘩面。

    朝廷的使團也同路,不過他們沒在外扎帳篷也沒有吃干糧,讓驛站的驛卒備的飯食, 有肉有菜還有酒, 他們還不滿意,嫌驛站的飯食粗鄙,不能入口,將無辜的驛卒叫去好一頓罵,罵完了又讓驛卒去熬魚翅燕窩。

    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通, 驛卒也不敢說沒有這樣的東西,只得硬著頭皮應承下來, 想著一會子再叫人快馬加鞭去買, 可這個時辰城門早已落匙, 若非八百里急報, 誰敢去叫開城門, 除非不想要腦袋了。

    “上哪買這些去,這不是誠心為難咱們。”

    “不然還能怎么著?人家動一下手指頭就能撚死咱們, 還妄想跟人家爭個對錯不成?”

    “也是咱們倒霉,偏偏就今日當值, 撞上這一頭的晦氣!

    “噓!”那人立馬捂住同伴的嘴將他拽到墻角,又做賊似的四處看了看,壓低聲音道,“你不要命了,這樣的話也敢胡說,當心讓人聽了去,你我都得掉腦袋!瞧見外頭那些黑甲兵沒有?庶州來的,護送長陰公主回盛都。”

    那人說著話還心有余悸,生怕這些話恐被人聽了去。

    同伴卻是個腦子不怎么開竅的,還不懂其中利害,“那又如何?”

    “如何?”那人冷笑一聲,“盛都怕是又要變天了。”

    自打去歲宮變后,朝局就不穩,又逢東遼鐵騎南下破關,八百里加急一封接一封,眼看就要打進庶州府,朝中卻無一人敢迎戰,只爭吵著要議和,還要選公主遠嫁東遼和親。

    危急之時突然冒出來一個極厲害的角色,還是個女人,身手不凡又極狠辣狡詐,不僅生擒活捉東遼的將領,還打到關外去了,逼迫東遼割讓二十座城池,還從九王爺手中奪了北境軍的兵權,如今整個庶州府都是她一人說了算。

    早有風聲傳出新帝王遲遲不立是因為傳國玉璽在長陰公主手上,那日宮變她攜玉璽逃往庶州尋求九王爺的庇護,之后變銷聲匿跡,直到年前庶州與東遼在邊城談判,長陰公主和九王爺才露面,并作為談判主力同東遼唇槍舌戰,為此立下傳世功勞,虞歸晚特派黑甲兵護送公主回麒麟城,只為擁護太子登基。

    這些消息由才北地回來的商隊口口相傳,已是人盡皆知,就算盛都中有人不想長陰公主回來,也不得不蟄伏,將這口氣咽下再圖謀以后,否則這個時候動手無疑是給虞歸晚遞刀,萬一她來個‘殺叛臣平朝亂’,舉兵來圍麒麟城,就城中那點禁軍又如何與鐵血之師的虞家軍對抗,人家連稱霸關外草原的東遼鐵騎都沒放在眼里。

    聽得這么說,同伴再遲鈍也反應過來了,怕道:“公主這是回來為太子奪權的?”

    那人嘆道:“皇家之事豈是咱們能知曉的,別說了,當心禍從口出,還是趕快派人去買燕窩,將里頭那幾位老大人安撫住再說,否則咱們的腦袋今夜就得搬家。別的大人倒也罷,左右不過罵怎么幾句,你看興遠伯府的二公子,哪里是肯輕易饒人的!

    兩人在角落嘀嘀咕咕一陣才出門尋馬要去買燕窩,可跑遍附近幾個村莊都無這樣名貴的東西,只得回來如實稟告,自然是少不了一頓罵,一路都氣不順的梁鈺還命家仆將驛卒綁起來要打。

    “到底是沒有還是你等故意怠慢?!”梁鈺陰沉著臉。

    底下跪著求饒的驛卒將頭都磕破了,“梁大人,實是沒有,非是小的說謊啊!

    大半夜的鬧得這樣鬼哭狼嚎,實在擾人清夢。

    妙娘本就因邊城的來信弄得心煩意亂,再聽梁鈺仗勢欺人,火氣便再也壓不住,掀開被子下床,抓起桌上的劍就沖出去。

    趙禎宿在她隔壁那間房,不知是聽到動靜了還是本來也沒睡,竟跟她同時開門出來。

    趕了這許久的路,加之重傷之后身體又沒養好,趙禎已是連著發熱幾次,人都瘦得臉頰凹陷,美人燈似的一吹就倒了。

    她披著外衣倚在門邊咳嗽,虛弱道:“你又何必去管這一樁閑事。”

    “我就見不得這種事!

    妙娘不欲同她多說話,這人滿腹心眼,還是少接觸為好。

    “梁鈺這一路就沒安生過,為的什么你應該清楚,”趙禎提醒* ,“論起來幼兒還該叫他一聲姐夫,只是隨家大小姐早早就同隨相斷了父女情,也不認幼兒這個姊妹,這聲姐夫他自然也擔不起,卻又想攀這門親,偏幼兒不肯見他,送出去的賀禮還被當眾退回,著實是打了臉,他回了盛都必是要被景寧侯責問,輕則訓斥,責他辦事不力,重則危及興遠伯府,他焉能不急,你現在過去不是正中下懷!

    她這話說的七拐八拐,妙娘是個直性子,又不像幼兒有七竅玲瓏的心肝能知曉其中深意,哪里有耐心去猜,且來之前主子就吩咐了,不必忍讓,不爽就揍,揍不贏就傳信回去請援,無需怕這些狗官。

    不過她也知趙禎在擔心什么,便冷哼道:“我們主子手底下兵強馬壯的,又有錢財支撐,這么大張旗鼓的送你回來必不會讓你死在這里,就算我不在邊上護著,暗中也還有其他人,放心吧,公主殿下!

    這聲殿下叫得極諷刺,趙禎又豈會聽不出來,只是她如今有求虞歸晚,也只能忍著這口氣。

    待來日……

    她暗暗攥緊了拳頭。

    妙娘不再理她,拎著劍去了使團住的院子。

    鞭子抽人的聲音在院外都聽得清楚,驛卒的痛呼求饒竟不能讓這些狗官生出半分憐憫。

    砰!

    妙娘一腳踹開有家仆看守的院門。

    “到這了倒是有力氣又打又叫的,在邊城怎么就成了慫包蛋,有本事跟東遼耍橫去,在這為難幾個無名小卒算什么本事!

    第184章 第 184 章

    院子里, 兩名驛卒被梁家的惡仆用鞭子抽打。

    那位林大人許是看不過,正在邊上對梁鈺好言相勸,“待明早城門開我們就能回去復命, 梁大人又何必為這點子小事同他們發火,快讓你的人住手吧,若是讓外頭的黑甲兵聽到動靜,又徒增麻煩,況且公主殿下也在……”

    哪知梁鈺好話不聽,還叫囂道:“貴為公主卻跟鄉野村婦攪和到一塊,為那起反賊去跟東遼談判,她趙禎對得起先帝對得起滿朝文武嗎?!在關外時我們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忍一時才能風平浪靜, 不叫東遼看了咱們大雍的笑話,不然……哼!那個村婦安敢如此欺辱于我!還有隨家那個罪臣之女,以為自己算個什么東西,先帝在時她就如蛇鼠那般四處躲命,如今不過是仗著那個村婦的人馬才敢在我面前耍威風, 她們想借機擁護太子登位,做夢!侯爺早就布下天羅地網等著她們來送死了!”

    他正口無遮攔得起勁, 冷不丁被妙娘的闖入嚇了一跳, 整個人就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小丑, 眼球凸起, 面色脹紅, 先是啞了聲,而后又氣急敗壞——

    “放肆!我與諸位大人都在這, 你算個什么東西也敢擅闖!當真是無法無天!來人啊,將她抓起來!待明日一并交給侯爺處置!”

    幾個惡仆躊躇著不敢上前。

    妙娘絲毫不懼, 拎著劍上前,先是踹開鞭打驛卒的惡仆,在對方試圖反抗時將鋒利的劍刃抵上脖頸劃出一道血痕。

    若是再入三分,怕是要血流不止,性命憂矣。

    “抓我?”她看著梁鈺冷笑,“這一路你們老實裝乖,不就是為了讓我放松警惕,以為不知道你們打的什么主意!

    其他人心里明鏡似的,卻不敢說。

    一趟偏關之行已讓他們對虞歸晚的強悍有了新的認知,與她做對并無好處。

    景寧侯費盡心思利用太子和大皇子之間的爭斗策劃了那場逼宮,掌控朝廷的權力到手,又豈會輕易讓趙禎奪回去,禁軍早已埋伏在四周,梁鈺故意為難驛卒是為了給外頭報信,又將妙娘引過來,讓長陰公主身邊無人,景寧侯的人才好下手。

    計謀被識破,梁鈺索性也不裝了,“這里是盛都,天子腳下,你們就算有三頭六臂也逃不掉,乖乖將玉璽交出來,可饒你們不死!

    此次護送趙禎回麒麟城,虞歸晚給的黑甲兵不足萬數,且只有妙娘一人領首。

    梁鈺自以為將情況摸清了,便尋機會迫不及待把消息傳回景寧侯府,哪里知道佟漢另外帶兩萬人已經抄近路先行,又有陳婦并蒙灰兩個率領五萬兵馬隨后支援,麒麟城中又有九王爺的岳家——柳家和楊皇后的母家武國公做內應,景寧侯雖時刻派人監視,但抓不著把柄也難向這些三朝老臣發難。

    唰!

    梁鈺的話音剛落,埋伏在驛站院內的禁軍就脫掉喬裝的衣衫露出真面目,方才挨了鞭打的驛卒還未反應過來是什么事,就瞧見這些人舉刀朝妙娘砍去。

    噌!

    妙娘先是揮劍格擋,右腿往后蹬便借力躍起,瞬間就將其中一人的右臂整條削掉。

    “。 

    那人發出一聲慘叫,捂住血流不止的傷處倒退至臺階,而后支撐不住倒在了梁鈺眼前。

    被利劍削出的傷口筋骨帶血,紅白交錯,肌肉還在跳動。

    這讓梁鈺想起在邊城看到的人皮慘景,也是這般血腥殘忍,不,甚至殘忍百倍。

    他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終于忍不住跑到柱子后面吐出來。

    “嘔——”

    林大人他們幾個早被這陣仗嚇得手腳發軟,大聲疾呼:“來人啊,有刺客!”

    他們猜到景寧侯不會讓長陰公主安然回到麒麟城,卻不曾想景寧侯會如此大膽,在城外驛站就要動手,豈不是要告訴全天下人自己的狼子野心,又如何在滿朝文武跟前遮掩得過去,難不成景寧侯要將城內的百官都屠殺殆盡么。

    想起逼宮那日的慘象,先帝的龍體被丟棄在宮門,臭了爛了才被人收拾走匆匆忙忙入了皇陵。

    那些膽敢反抗的朝臣也全被殺了,滿門!沒留一個活口。

    也就柳家這樣的老臣,子弟門人眾多,往往是牽一發而動全身,景寧侯才有所顧忌沒敢直接下手,卻也是日夜派人監視,柳家想往外傳消息都難。

    還有太子的母家,武國公府。

    那日禁軍都將國公府圍得鐵桶一般,即刻就要殺進去,后來不知怎的,景寧侯又命禁軍退回來,只留人在大門外監守。

    像他們這樣五品六品又無顯赫家世做靠山的,若不依附景寧侯也難活命。

    林大人不是個蠢的,深知以虞歸晚的行事作風,既將長陰公主送回,必定料到景寧侯會下手,所以肯定不止只給了妙娘七千黑甲兵,萬一有后手,景寧侯這次沒勝算,公主有玉璽在手,擁護太子繼位名正言順,誰也說不出來什么,景寧侯若是公然反對,那就坐實了叛臣的罪名,除非有比虞歸晚更強悍的兵馬,否則很難在這場角逐中獲勝。

    思及此,林大人扯著嗓子喊得更加賣力。

    “有刺客,有刺客!速來保護公主殿下!有刺客——”

    喬裝進來的禁軍將妙娘圍困在院中,輪番攻之,妄圖用車輪戰將妙娘困死在此處。

    當日領商隊出關,在荒漠戈壁灘這樣的地方遇到過不少沙匪和野獸,也是這般輪番上陣,妙娘從未懼怕過,反而殺出了血性,愈發英氣的面龐沾著對手的鮮血,熱得她渾身血液沸騰,手中的利刃削鐵如泥,連殺五六人。

    她騎射沒有廖姑好,拳腳和兵刃卻是除閻羅娘之外最厲害的,否則虞歸晚也不會讓她留下保護幼兒,當日在縣城若是她護在幼兒身邊,那些東遼細作未必能將幼兒擄了去。

    眼見這么多人都圍困不住她,梁鈺急得都顧不上惡心嘔吐,狂怒道:“殺了她!殺了她!”

    被妙娘射過來的冷眼嚇得更加驚恐,他雙眼瞪大凸起,脖上青筋暴跳,十分可怕。

    景寧侯對他下了令,從偏關來的人今夜都必須死在驛站,甚至包括林大人等在內,若不然死的就是他和父親,伯爵府一夜之間會被燒成灰燼的!

    他本不用走上這條路,是隨望京不識好歹不肯為景寧侯辦事,若她能答應勸虞歸晚投效景寧侯,不就什么麻煩都沒有了!

    驛站外的黑甲兵根本就沒睡,熄火入賬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蒙蔽暗處埋伏之人,實則他們都手持兵刃藏在帳內,只等對方靠近再奮起殺之。

    趙禎聽得隔壁院子傳來打斗聲就知不好,心中也有所準備,所以并不害怕。

    來殺她的人穿著平頭百姓的衣服,身法卻詭異,顯然不是禁軍中能有的。

    刀尖沖著她的面門襲來,她不躲不閃,眼看刀尖刺到跟前。

    她在賭虞歸晚想不想她死在景寧侯手中。

    哐當!

    突然從房梁飛下來一條黑影,用一柄形狀怪異的短刃擋開殺手的刀,再飛起一腳踹向殺手的胸口。

    后者反手交叉擋在胸前,身體往后疾退,眼中有驚疑,顯然是料不到房梁上還藏著人。

    他們分明都探查過,妙娘離開后這兩間房就只有長陰公主一人在。

    黑影一把揭開裹頭的布巾,露出有著幾分美艷的臉,不是陳婦又是哪個。

    她轉著手中比著虞歸晚那柄三/棱/刺刀做的短刃,哼了兩聲,冷道:“不枉老娘在那破箱子里頭躲了半日,連屁都沒敢放一個,就是為了引你們上鉤。真是一幫蠢貨,也不想想我們主子何等的神機妙算,豈會不知你們想干什么,又怎會只派了這么點人跟著!

    接到主子的傳信就沒敢耽擱,安排好其他事就在府城等著妙娘,避開了人悄悄藏在隨行的箱籠中,除她之外還有十來人,都是原先主子訓練出來的死士,個頂個的高手,專在暗中護著趙禎的命。

    趙禎在南柏舍時就見過陳婦,知她是虞歸晚手底下得用的,能力不低于程伯等人。

    “她讓你和蒙灰領兵五萬隨后,怎么你在這里?”趙禎還不知道箱籠中藏著這么個大活人,見她出現也不免驚訝。

    陳婦將她往身后一藏,道:“主子早有安排,殿下就不必操心了,往屋里躲躲,當心這些倭國來的殺手傷著了殿下。”

    “倭國?”

    云洲靠東海,常有海外小國的商船近岸,其中就有個叫倭國的,其國人矮小瘦弱,面目陰險,不似好人。

    云洲鎮守就曾數次上表向父皇稟明,要提防這個倭國,禁止他們的商船靠岸。

    父皇當時也召集文武百官商議,武官贊同云洲鎮守所表,文官卻認為區區倭國,成不了大氣候,不足為慮,此事便擱置不議了,

    此處離麒麟城不足五十里,怎會有倭國人,景寧侯何時同這些人有的瓜葛。

    趙禎眉心緊鎖。

    殺手就在眼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隨時都會血濺當場,陳婦哪有功夫同她解釋這些,直接將人往屋里推,隨后打哨叫來其他人。

    “保護好公主,膽敢靠近者,格殺勿論!”

    第185章 第 185 章

    倭國來的殺手堵在趙禎所在的院子, 喬裝進來的禁軍則在隔壁圍殺妙娘。

    驛站門外更是火光沖天,喊殺聲不絕于耳,聞聲可辨禁軍起碼來了有過半, 與黑甲兵在外交手,雙方皆有死傷。

    院內,若不是死士及時趕到,縮在角落的林大人就險些被捅了。

    他看著倒在自己一步之遙的殺手,憤怒蓋過恐懼,白著臉怒視梁鈺,厲聲道:“乳臭未干的黃口小兒!”他怒極反笑,“好好好!竟是要將我等也絕殺在此!好得很!”

    使團中其他官員或多或少也都受了傷, 幸而未傷及性命。

    他們皆是心有余悸, 也萬萬想不到景寧侯會如此心狠,要將他們都葬在這里。

    梁鈺由家仆護著,安然無恙,卻因為心虛且膽量不足,未敢跟暴怒的林大人對視, 只縮在家仆身后呈小人之志,強辯道:“林大人也休要怪我, 你們在關外邊城助那村婦吞并東遼的二十城, 未能為侯爺謀得一分一毫的好處, 侯爺自然震怒, 心知你們已想投效那村婦, 更想助趙禎一臂之力讓太子登位,你們好爭從龍之功。侯爺豈會容你們在背后算計, 自是要將你們殺之而后快,今晚之事絕不能傳出, 你們就必須死!”

    卻被林大人一口噴回去,“兩國談判,豈容兒戲!景寧侯為一己私欲行事鼠目寸光!荒誕不經!我等飽讀詩書,只為效力朝廷,為百姓謀福,哪里能如景寧侯那般只為私利而不顧百姓!我們為國爭來二十城有何錯!虞歸晚雖為女子,卻是戰功卓越,我等欽佩她又有何錯!先帝被殺,太子繼位本就名正言順,景寧侯卻將太子囚禁于深宮之內,幾次三番阻攔群臣上表,妄圖手握權柄,臨朝攝政,安的什么心當誰不知道!弒君叛臣,還敢調動禁軍圍殺朝廷命官,若先帝還在,早已將這等反叛之人千刀萬剮了!”

    宮變之后麒麟城中的水亦是越來越渾,黨派相爭,各有勝負。

    長此以往,國力將損,不利于民。

    林大人雖然不是什么清官好官,卻也不想做亡國之臣,在邊城時他就下定決心要為自己和家族另謀出路,不曾想會被梁鈺這樣的小人盯上,要將他也殺于此。

    梁鈺本就是仗著祖宗父輩的功勞爵位才有的現在這個官職,德不配位,又盲目自大,口無遮攔,只一味逞兇斗狠,為此得罪過不少人,景寧侯將他塞進使團前往偏關,多半就是為了惡心虞歸晚和幼兒,尤其后者,即使斷了親也還有一層血緣在。

    林大人博學多才,又為禮部老臣,口齒伶俐,能說會道,梁鈺哪里能是他的對手,一番話懟下來梁鈺都無還口之力,只氣急敗壞招來殺手要再度對林大人他們下手。

    “殺了他們!全殺了!一個都不能留!”

    那邊陳婦已解決了那些倭國殺手,同死士護著趙禎來到這邊,聽得這一聲聲催殺,她嘴角的冷笑就沒有下去過。

    她沒理,只沖戰圈的妙娘喊道:“小姑奶奶,差不多行了吧,主子讓你來干正事的,不是讓你拿這些不中用的玩意兒練手,時候不早了,也該玩夠了,速戰速決,外頭還有一大堆事等著咱們去料理!

    鮮血染透了妙娘的衣裙,英氣的面龐上更是一道道血跡,襯得那雙眼見愈發黑亮。

    她已經很久沒有這么暢快過了,連堵在心頭不上不下的那口郁氣都消散了不少。

    唰!

    干掉最后一個,她才收勢,從劍鋒滴落的血沿著她走過的路面蜿蜒。

    “陳姨姨!彼樕系男θ輲е鴰追中邼那嘻悺

    陳婦也知她的脾性有兩分像主子,見著血就興奮,嗜殺,讓她留在宅內護著姑娘雖也是任務,但到底不如真刀真槍上戰場來得痛快,且自從姑娘被細作擄走過一回之后,主子對姑娘的看護就愈發嚴謹,有六花護著不說,暗處的死士也有數十名,姑娘常戴的那對機關鐲更是改良過,里頭加了見血封喉的毒藥,碰到一丁點都會要人命。

    眼見著別的人都在外論功行賞了,妙娘難免著急,況且她又是最早跟主子的人,主子親自教導,又與姑娘交好,身份自然不同些,若還沒個正職,旁人雖不會說什么,但她自己心里不是滋味才自請去拓撻,后被主子協調來護送公主。

    這一趟危險重重,不比留守關外輕松,辦好必是大功一件,平步青云都不在話下,這樣的機會旁人想要還不能夠,就看妙娘能否明白主子和姑娘的良苦用心了。

    陳婦看著眼前這個英氣的姑娘,心思幾轉,許多事也不當眾點破,只是慈愛笑道:“可是讓你殺盡興了,罷了罷了,左右還有主子和姑娘管著你,我就不多說了。讓人清點了這里,活著的先看守起來,待了結了外頭的再一并處理!

    留人在這清理現場,又看住梁鈺等人。

    妙娘和陳婦邊說邊往外走,“蒙將軍到了么?”

    蒙灰升了官,是虞歸晚親自下的命令,河渠縣大小衛所營皆歸他管,可謂是連升三級。

    他對虞歸晚也愈發忠心,凡事聽令,絕無二話。

    陳婦不涉軍職,亦不領兵打仗,只負責刺探消息,卻跟蒙灰平起平坐,軍情她亦知曉,必要時也會帶自己手底下的人和蒙灰來個里應外合,原先對付燕州那支援軍時就是如此。

    陳婦先行,蒙灰率五萬兵馬隨后,此時已到驛站,正在外面和埋伏的禁軍廝殺。

    “給老子殺!殺啊——”

    戰斗激烈,軍漢們亦是滿臉血跡,手中的兵刃更是被血染紅了,嗷嗷叫著往前沖。

    比起東遼鐵騎的強悍,這些禁軍就顯得花拳繡腿了,黑甲兵砍他們就跟砍瓜似的,一人都能斬下來十幾二十個人頭,這可是領賞的憑證。

    趙禎被死士護在中間出門觀戰。

    帶血的火光將暗夜生生劈開,她知道回麒麟城必有一場惡戰,只是沒想到景寧侯揮如此等不及,從她離開庶州就開始派人刺殺,到了這還不死心,竟然派這么多禁軍埋伏,只為搶走她手中的傳國玉璽。

    趙禎輕嘆一聲,憂心道:“她敢這樣做就不會怕,也不會只有這點人手,我們只有不到六萬人,勝算不大!

    若不是幼兒同她說,她竟也不知景寧侯是麗妃的姐姐,而非兄長。

    女扮男裝在朝野這么多年,竟無一人發現,當真是瞞天過海,心思深沉,蓄謀已久。

    妙娘前去助戰,守在趙禎身邊的是陳婦。

    聽了這話,她臉上的表情也并無多少變化,只道:“無妨,城中有內應,禁軍中也并非所有人都聽令于景寧侯!

    “我母后還在宮中,還有太子,萬一景寧侯狗急跳墻拿他們做人質……”

    “皇后和太子本就是人質啊。”

    “……”

    那到底是趙禎的家人,擔憂也正常。

    陳婦就說道:“請殿下放心,我的人早已潛入宮中,必不會叫娘娘和太子有事,殿下的外家也派了人,娘娘和太子安全無虞的。”

    也不知趙禎是真憂心還是做戲給人看,她扶著門柱緩緩坐下,借著陰影遮住自己臉上的神情,誰也看不清,亦不知她在想什么。

    驛站外的激戰直到天空露出魚肚白才停歇,滿地的尸體慘不忍睹,黑甲兵正在四處搜尋活口,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舉起兵刃就往尸體上扎,真死也好,裝死也罷,補上兩刀都會死得更透。

    梁鈺滿身狼狽被帶出來丟到趙禎面前,他不肯下跪,是讓人踹了兩腳膝蓋彎才砰地一聲跪倒,又摁著他的頭砰砰砰三下往地面磕。

    “骨頭還挺硬,”陳婦冷笑,“與叛臣合謀刺殺公主是什么罪?”

    梁鈺深知難以逃脫,便梗著脖子叫道:“無知村婦,安敢胡說!我是隨望京的姐夫,你們不能這么對我!”

    “老娘沒功夫聽你狗叫,”陳婦招來兩人,吩咐道,“找根繩子將他捆起來,嘴巴堵住,不許發出一丁點聲兒。”

    “是!”

    兩人動作迅速,很快就找來繩子將梁鈺捆了個結實,像抬豬似的將人弄到后面,又用馬糞將他的嘴堵住,外頭還多加了一層布條,保管他連個聲都發不出。

    梁鈺是伯爵公子,何時受過這樣的罪,對虞歸晚已是恨之入骨。

    等搜尋完驛站內外,確保無遺漏之后,蒙灰才下令原地安營扎寨。

    “不進城?”得知消息后,趙禎找來陳婦問道。

    “燕州和云州的鎮守都率軍前來支援麒麟城,我們現在想進也進不去啊,若是進去了,不就成了那甕中的鱉,白給人家抓!

    她們的行軍以及計劃從來不告訴趙禎,后者的消息渠道有限,且有妙娘在邊上,趙禎也不敢跟自己的人聯系,就只能靜觀其變,哪里知道燕州和云洲已跟景寧侯同流合污了。

    “那現在該怎么辦?這里也不安全,禁軍和援軍還會再殺來。”

    “等!标悑D只給了一個字。

    趙禎不明,陳婦也不解釋,非她故作高深,而是不知,主子傳信來只說了等.

    此時,麒麟城中百姓擔驚受怕得一夜未曾合眼。

    守城的禁軍說北地的叛民殺過來了,盛都危矣!

    “東遼鐵騎破關非你我之錯,只能怪他們沒生在天子腳下,怎的現在判了朝廷,還要殺過來,他們想干什么,妄想取而代之不成?!”

    這是城中四起的謠言,都說虞歸晚等人是北地叛民。

    第186章 第 186 章

    臨街的一家糧鋪, 掌柜的讓伙計攔著點快要將門檻都踩塌的城民,又好言相勸道:“諸位,小店真的已經沒有米面了, 請到別出去吧,我們要關門歇業了!

    城中糧價暴漲,連陳年的霉米都賣出了高價。

    有的黑心商人更是在陳米中摻雜沙石,城民花大價錢買回去一袋米,結果有大半是沙石,剩下的大米還發霉,真是黑到沒邊。

    饒是這樣,城民也還是堵在各家的糧行門口爭先恐后要往里頭擠。

    別的糧行早沒東西可賣, 就差米斗沒被城民買走了。

    唯有臨街這家鼎順糧鋪還能買到些未摻沙石的米面, 只是成色也次,都是舊年的陳米或洪澇時泡過的,有的都發了芽,將芽曬干了再賣。

    倒也可行,就是沒有什么米味兒了, 吃著味同嚼蠟,卻也勝過沒有。

    城民捧著錢袋子排了半日的隊, 突然告訴他們沒有米了, 哪個又肯依, 就全往里擠。

    幸好這家糧鋪的伙計都是腰粗體壯的漢子, 連專門稱米的婦人也是臂膀粗圓, 十分有力氣。

    曾有城民見過她們在門口卸貨,一袋百來斤中的米, 她們一下能扛兩三袋,還臉不紅氣不喘, 照樣大著嗓門吆喝生意。

    伙計和婦人掄著碗口粗的棍棒將城民攔在門外,兇神惡煞的讓城民趕緊離開。

    “我們掌柜的說沒有就是沒有,再不走我們就不客氣了!快走!”

    看著實在可怕,膽小的城民不敢鬧,就只能走開,再去別處看看能否買得到糧。

    也有不怕死的硬要問個明白。

    “怎么就沒有了?有人看見你們鋪子前些日才進的新米新面,足有十幾大車,怎么賣得這般快,莫不是拿話誆騙我們,不想賣給我們糧食!

    站在里頭的掌柜聽了這話都氣笑了,道:“諸位也不想想,從昨兒個城中謠傳北地叛民攻城以來,這麒麟城中的糧價漲了多少,再算算這城中總共多少人口便可知還有無米糧。莫說十幾大車,就是百來車也不夠賣的,光是那條街巷里的王公貴族大世家,深宅大院里頭養了多少人,自己還有田莊,每年都有糧食的收成,就這也還不夠,來過多少管家爺爺管家奶奶采買米糧,就是把我們糧鋪的大米都搬空也是不夠的,你們只看得著十幾大車,卻不知這城中有多少人!

    一席話將城民敲醒,又讓他們更加惶恐。

    “那我們今日是買不到糧食了?”

    掌柜的袖著手,瞇起商人的勢利眼,淡笑道:“別說今日,就是明日、后日……再往后的日子都說不準,到處傳北地叛民攻來了,也不知是真的還是故意這般說。”

    城民道:“都打到城郊驛站了,怎么不是真的。”

    掌柜卻一臉的高深莫測,道:“這事奇怪啊,前些日子不是有從北邊來的商隊說北地出了位厲害的女將軍,打得東遼是抱頭鼠竄屁滾尿流,還從東遼手中要走了二十座城池,錢財絹布更有十萬之數,又讓東遼放歸早年擄走的邊民,才叫被抓去當奴隸的邊民才得以回來同家人團聚,朝廷也派了使團去偏關,怎的現在又突然傳北地有叛民,不是自相矛盾,活打了嘴!

    細想掌柜這話也有理,聚眾的城民瞬間安靜。

    掌柜看了眼這些被旁人三言兩語就惶惶不可終日真以為要打仗的城民,心中唯剩冷笑。

    “得了,諸位,我們小店真沒有東西可賣的了,請回吧,”說完就朝伙計使了個眼色,“掛上歇業的牌子,關門落鎖,再留幾個人在前門守著,任何人來敲門都不許開,若有硬闖的,先打個半死再捆了送官!

    這麒麟城中的一鋪一店都是有靠山的,不是這個世家的產業就是那個公侯在照拂,皆是沾親帶故,關系網錯綜復雜。

    普通人要在這里開鋪子做生意,那是想都不要想。

    即使開起來了,不過幾天就被鬧得關了門,嚴重者還可能家破人亡,最后鋪子連同家財都要被沒收。

    糧鋪剛開起來時也不是沒人來找過事,只因查不出背后靠山是誰,生意又好,上門尋釁的地痞流氓自然也就多。

    這些地痞都是受別人雇傭來的,專為找事,讓人做不下去生意。

    最好還能跟人命官司扯上關系,這樣背后之人就可設法不花一個子兒,又能將鋪子占為己有。

    偏就在這間鋪子碰了釘,來找事的地痞都讓鋪子的伙計打得沒了半條命。

    夜里還有人去地痞的家中放死了的毒蛇和老鼠,就丟在床頭。

    地痞的相好睜眼看到滿屋的蛇鼠尸體,嚇得面色慘白,吐著跑出了屋子,再不敢來。

    接連幾日都如此,地痞也怕了,就算給錢再多也不敢再去鬧事。

    倒也有找了個莫須有的罪名告到官府去的,府衙都來人了,掌柜的也不反抗,乖乖跟著入了獄。

    只是當天晚上這官員的內宅就鬧了鬼,全宅上下都不得安寧。

    先是仆從病倒,接著就是官員的兒女、妻子和老母,最后連官員自己也病了,上不得朝,理不了政務,請醫問藥都不見好。

    最后還是聽人勸告請了城外清風觀的老道長搖了卦。

    卦象上說官員是得罪了貴人,命里有此劫難,想要化解就得向貴人告請罪,往后應公允持法,莫要做傷天害理之事,也莫要按子虛烏有的罪名給旁人,唯這樣才能保家宅安寧,官運亨通。

    官員想了一圈,唯有糧鋪的事犯了忌諱,便趕忙命人將掌柜的放了,這才慢慢好起來。

    這事在麒麟城中人盡皆知,明眼人都知道是糧鋪背后的人搞鬼,苦于沒有證據,也不能如何。

    硬碰硬的話,顯然這背后之人也不怕。

    為避免得不償失,之后就沒人再來找糧鋪的麻煩。

    糧鋪倒也規矩,只要沒人上門找事,也安安心心做自己的生意。

    同行之間也往來,送禮都極大方,一出手就是核桃大小的瑪瑙、拇指大的珍珠,還有紅珊瑚、綠松石、翡翠玉石等等,就沒有小氣過,都是連公侯家也找不出幾樣的珍品,說送就送了,也沒見著心疼。

    更有嬰兒手臂粗的人參,臉盆大的靈芝,雪山上才有的藥蓮,送禮自是貴重了些,但誰家需要這樣名貴罕見的救命寶藥,這家糧鋪的掌柜也拿得出。

    麒麟城中也就清楚了這糧鋪背后的神秘東家是個財大氣粗又不好欺壓的主,惹上這樣的人絕對討不著好,也就歇了心思,派人跟糧鋪打好關系,想要什么稀世珍寶也都能讓掌柜的幫忙弄到。

    料理了前頭的事,掌柜便穿過小門左拐右拐來到后院,上了假山的涼亭。

    風麗日和,微風徐徐,池邊的柳樹都抽出了新芽,正迎風晃動。

    掌柜沒敢邁上最后一級臺階,只在亭外恭敬道:“大掌柜,事情都按您的意思辦妥了,您可還有別的吩咐?小的一定盡力!

    亭中端坐對弈的少女都還未及豆蔻年華,一身皎白銀繡的衣裙,梳著女孩兒的俏麗發鬢,簪花戴釵,亭亭玉立。

    掌柜頭次見著這位大掌柜時也是不信的,他干了大半輩子的賬房掌柜,從未見過如此年輕的話事人,未及豆蔻,還是個小姑娘,能頂什么事,他打心眼里難免看輕。

    后來經了幾次事,見過這位大掌柜的雷霆手段,他就再不敢生別的心思,老老實實按吩咐做事,這才有今日的地位。

    這不是別個,正是替虞歸晚打理鋪子的佟潼,幾年前還是個萬事不知的小屁孩,如今出落的愈發秀氣可人,端坐時頗有幾分幼兒的風采。

    算起來幼兒也是她的老師,她能算數識字都是幼兒教的,她也是當年南柏舍村學的第一批學生。

    噔——

    落子定勝負。

    她垂眸淺笑,將棋子撿回盒中。

    “沒有什么了,我們只在邊上看戲便是!

    燕州和云州不是白幫景寧侯這個忙的,其他不論,就是兩軍的糧草就需景寧侯解決。

    全城征糧定然不可取,這城中的公侯世家可不是吃素的,景寧侯要是敢這么干,都無需黑甲兵打過來,這些人就先將景寧侯弄死了。

    所以,景寧侯就派人在城中購糧。

    得知這個消息后* 佟潼立馬就往家里去信,那會主子和姑娘還在偏關,妙娘卻已經護送公主回麒麟城。

    主子料到雙方必有對峙,就傳信來讓她想法子往軍糧里摻些好東西,不立即致命,但會讓兩軍失去戰斗力。

    當初主子讓商隊喬裝去東遼,專往河流、水井投放會讓牛羊得病的秘藥,牛羊病死大半加上瘟病橫行使得東遼上下焦頭爛額,無足夠財力支撐南下的鐵騎。

    這次不用給牛羊下藥,喂進的是人嘴。

    她雖受教于姑娘多些,行事卻像主子。

    在她看來只要最后勝出,用什么法子并不重要。

    使手段又如何,這麒麟城中對主子使絆子的人也不少,外頭現在還傳主子是叛民。

    掌柜點點頭,對她也愈發恭敬。

    “您說的是,”掌柜小心抬頭看了眼,才笑說道,“那日聽北邊來的人說您如今愈發像那位主子了,也不知此事了之后,咱們底下這幫不成器的有無機緣能見上那位一面,若見了,死也無憾了。”

    佟潼知掌柜的意思,主子現在是手握重權的大將軍,麒麟城中新帝又未立,看主子的意思是想助長陰公主扶太子上位。

    待太子稱帝后必會加官晉爵,論功行賞,主子手底下這些人自然也有份,鯉魚躍龍門,能否改變門楣就看這次。

    掌柜想為自己謀前程,哪怕只當個芝麻小官都好。

    佟潼沒有急著給答復,只是抬手撫過自己的臉頰,淺淺一笑。

    “玩笑話罷了,我并不像主子,也不敢有這樣的奢望。若說像,到底是廖姑和妙娘多像主子一些,至于我……是受姑娘的教導,跟著學了幾分而已,照貓畫虎,東施效顰罷了,可不敢到外頭去說!

    她們這些人當中哪個敢說自己與主子像,就是廖姑也不敢夸這樣的?。

    主子那樣的人,只可獨一無二,再無人能與之匹敵。

    第187章 第 187 章

    商鋪開遍大江南北, 有些是掛了牌明說東家是虞歸晚的,有些則是作為探聽消息的暗樁,這麒麟城的糧鋪就是其中之一。

    明面上主事的是掌柜, 從未見東家露過面,但生意也照常做,只是這鋪子里的人上至掌柜下至伙計都沒有見過虞歸晚。

    他們要么聽命于佟潼,要么就是陳婦培養出來的人手,對那位手握兵權彪悍無比的主子,他們多有欽佩和仰慕,若將來有幸能得一見,確實死而無憾。

    佟潼沒有滿口應承下來, 卻也說道:“主子和姑娘已回南柏舍, 麒麟城之事又牽扯甚廣,主子必會率兵前來,到時主子若是召見,我自會帶上你們。這些日子你們做事也算得上盡心盡力,姑娘來信也多為夸贊。有了姑娘這話, 哪怕不得主召見子,只要你們不生二心, 將來也必有好前程。麒麟城又算得了什么, 等日后有機會你們能出關看看就知什么叫遍地黃金了, 如今才哪到哪, 主子的本事你們還沒瞧得著兩分, 且忠心著聽吩咐辦事,自少不了你們的好處!

    關外的金山和黑石礦, 掌柜也略有耳聞,再聽佟潼這般說, 就更篤定了。

    他的腰背彎得更恭敬,堆笑道:“是,多謝大掌柜提點,小的和底下這幫人定會盡忠為主子辦事,還請大掌柜在主子和姑娘面前為我們美言幾句!

    佟潼自是知掌柜的為人秉性是個可靠的,否則也不會留他在身邊做事。

    想要奔個好前程也不是什么錯,誰還沒有點私心,且姑娘也說過‘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

    只要這些人不背叛主子,許他們些好處也是應當的,況且還是這樣烽火連天的年月,誰也不是平白無故給人干活做工的。

    她也不是那種不講人情世故的人,便笑道:“我記下了。”

    掌柜先是感激涕零,隨后又問道:“可要派人去燕州和云州駐兵的地方探探?”

    景寧侯府可不止在他們這一家購糧,滿城中的米行糧鋪都有往那邊送的,他們送過去的糧食倘若出了岔子,沒被及時吃進士兵的肚里,耽擱了主子的大事豈非不妙。

    佟潼輕輕搖了搖頭,道:“這幾日麒麟城中風聲鶴唳,人心惶惶,各處都嚴防密守,若從外頭派人打探必是不妥,恐惹人注目、打草驚蛇,反而對我們不利。你和你手底下使喚的人從今日起都別外出,鋪子也別開門,歇業的牌子就這么掛著,其他事我會另外安排人去辦。你們來這半年有余,平日里跟同行多有往來,城民也熟知你們,有些事讓你們去做反倒不方便了!

    掌柜是聽吩咐做事的人,又十分的識趣,聽之便知道有些事不是自己能打聽的,就沒有再多嘴,又回稟了些別的事才退下去。

    佟潼放下才收了一半的棋子,將目光轉向微波粼粼的池面。

    破敗了一整個寒冬的殘荷終于在氣溫回暖后緩緩抽出新芽,幾個還未留頭的小丫頭撐著小竹筏劃向荷塘中央,彎腰曲背采摘新鮮的嫩荷葉,用來做蓮葉羹,再拿去歲磨的藕粉制些藕粉桂花糕。

    女孩兒們的嬉笑清脆悅耳,格外好聽。

    她也跟著笑起來,卻是無聲的。

    麒麟城再繁華,宅院再精致,也終究不是她的家,唯有北地的那處小小村莊才能讓她有思鄉之情。

    “她們都在下面玩,你怎么不去?”

    掌柜若是還在,怕是會被嚇一大跳,涼亭上分明只有佟潼一個人,她這是在跟誰說話?

    殊不知亭柱后面還藏著一個身影,待佟潼出聲問了才慢慢現身。

    也是個小姑娘,發絲自然卷曲,像被雷劈過那般炸開了毛,使得她的腦袋看上去比別人大三圈。

    半邊臉有燒傷留下的丑陋疤痕,嘴角往下耷拉,眼睛看人的時候也是陰沉沉的,又黑瘦得像山上的野猴,給人的感觀更不好。

    她是佟潼偶然間在南邊救的一個小藥人。

    民間有煉制秘藥的人會從拐子手中買走身體健康的幼童,將這些幼童帶回去煉藥試藥。

    幼童受盡煎熬和折磨,多半都會在痛苦中死去,能掙扎活下去的也都變得非人非鬼,看著十分可憐,卻沒人敢救他們。

    佟潼之所以能救下這個小藥人全因她身邊有健壯的護衛,又能拿出足夠的金帛讓對方滿意,對方才同意將這個快被折磨死的小藥人給她。

    小藥人都不看旁的,只盯著佟潼,也不說話。

    她倒不是啞巴,只是長久被關在地下室,暗無天日,又沒人跟她說話,被強行試藥也將她的嗓子弄壞了。

    佟潼請名醫為她治了許久才恢復了些,能說,只是聲音嘶啞,像沙礫劃過,粗糙的不像個孩童。

    這個小藥人跟別的藥人還不一樣,她會武功,且身法詭異,入水還能憋氣半柱香以上。

    若是躲在角落不出聲也不會有人發現她,但她只聽佟潼一人命令,其他人別說吩咐她做事,就是靠近她半步都會遭到狠撲,呲牙就要往人的脖子咬。

    佟潼都習慣她這般了,也不指望她能說出個什么來,只招手讓她到身邊。

    從點心盒子抓了把新制的乳糖放到她手心,柔聲道:“這是用奶渣和雪花糖做的,中原還沒有這樣吃的呢,是我家鄉的吃法,以前在家時村里的姨姨都會做,外面再裹一層甜膩香脆的胡糖,不過胡糖到了天熱就容易化開,要快些吃掉才行,如今天氣還涼快,能多放兩天。你喜甜食,就都拿去吃了吧,白放在這也可惜了,再拿幾塊去分給她們!

    雪花糖是用菾菜做出來的,關外有一些部族就種這個。

    主子說可以制糖,便讓商隊從關外大量收,再運回南柏舍的作坊。

    等邊城的作坊建成就可以直接從關外收菜,不必再費勁運回,倒是省了不少人力物力。

    胡糖則是商隊從草原深處的小國帶回來的稀罕物,原先也不是糖,而是一個個外殼堅硬的果子,長得甚是奇怪,因是白送的,又沒見過,一時好奇才帶回來。

    倒是主子看了很是欣喜,讓人將果子的外殼剝開將里面的豆粒弄出來洗凈晾曬烘干,在碾磨成細膩的粉。

    聞著是有一股焦香,入口發苦,不是很招人喜愛,加了牛奶和糖倒是還行。

    后來又做成流狀的裹在點心或脆餅的外頭,滋味就不同了。

    胡糖不易得,也只有少部分商鋪有所出售。

    愛者趨之若鶩,不喜者避之不及。

    小藥人不知東西好壞,但只要是佟潼給的就會很珍視,糖塊都會小心翼翼裝起來放進貼身的口袋藏著,非要等到熱得化開了才悶悶地一點點舔干凈。

    若是用的東西,那更舍不得讓人碰,恨不能賣個供桌將其供起來。

    她身上所穿的衣衫都是佟潼日常穿舊了不要的,要是讓她穿別人的或外頭成衣鋪買來的,她都不肯,寧可光著。

    旁人都勸佟潼將小藥人送走,留這樣心智不全又陰沉的人在身邊總歸危險。

    佟潼起初也想著送走,可小藥人說什么都不愿意,強行拉拽還掙扎得更厲害,張嘴發出尖銳沙啞的嘶鳴,又兇巴巴的不許任何人靠近,實在沒法子了才默許她留在身邊,

    “吃、吃……”小藥人說話不利索,只想著把自己認為是好的東西硬往佟潼嘴里塞。

    剛帶她回來的時候臟得沒法看,頭發都打結,還全是虱子,密密麻麻,著實嚇人。

    這后院的仆人再到前頭的伙計都不愿意靠近她,佟潼只得花錢從外頭請了兩個婆子,強命著讓她洗干凈才勉強能看,又耳提面命不許滾得一身泥回來。

    小藥人倒是聽話,佟潼不讓她做的她都不做,乖得惹人疼。

    佟潼看著這個笨拙的對自己好的小藥人,一時難言,心緒復雜。

    她當日也不過是看小藥人身手不錯才想將人救下為自己所用,這些時日往駐軍處探消息這樣危險的事她都是交給小藥人。

    小藥人旁的不懂,記東西卻快,總能將聽到的話一字不落記下再回來說給她聽。

    她就根據這些話整理分辨,將有用的寫下來再傳回家中。

    她對小藥人多為利用,存的真心都未必有兩分。

    她做事待人都像主子。

    “我不吃,你吃吧,”她將小藥人伸過來的手推回去,“我不喜甜食!

    小藥人陰郁的臉閃過一抹不解,隨即又皺起眉頭,低頭看掌心的糖。

    掌心發熱,外層裹的胡糖已經有些化開了,黏糊糊的褐色。

    “吃!

    她還是固執的將糖遞過去,硬是塞進佟潼嘴里。

    佟潼瞪眼,也不好再吐出來。

    小藥人與常人不同,若是不依著她怕是要著急,指不定會鬧出什么事,便也只能吃下去。

    見她吃了,小藥人還想再喂。

    佟潼趕忙擺手,從凳子上跳起來躲到一邊,制止道:“站住,不許過來,不許喂我吃糖。”

    小藥人歪頭,竟顯出幾分無辜之態。

    佟潼在外一向穩重,這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她這才叫自作孽不可活,偏就招了這么個只愿對她好、只愿聽她話的小人兒。

    “我有事要你去辦,辦好了我給你做牛肉面吃。”她只能使出殺手锏。

    聞言,小藥人的眼睛明顯亮了亮,隨即狠狠點頭,又將乳糖裝進佟潼為她做的小布袋子,一閃身就沒了人影。

    佟潼跑到亭邊喊道:“我還沒說什么事!”

    只見小藥人倒掛在一棵柳樹上,沖她眨巴兩下眼睛,仿佛在說我知你想讓我去辦什么事。

    佟潼只覺得有什么東西堵住了喉嚨,讓自己發不了聲,只能眼睜睜看著小藥人從這棵柳樹蕩到下一棵,眨眼就翻出了高高的院墻,消失在麒麟城的灰墻黑瓦中.

    并不是所有軍營都能如現在的北境軍那般頓頓吃肉,平日里他們這些武夫軍漢就只能啃野菜窩窩頭充饑,偶爾有個面疙瘩湯就算是很不錯的飯食了,想吃肉那是門都沒有。

    像今日這樣能分到兩個拳頭大的蘿卜肉渣餡兒的包子,屬實是皇帝登基,普天同慶,不知道多少年才能輪著一回。

    “這是遇了哪路的財神爺?竟變得這么大方,還舍得給咱們吃肉。”

    “請咱們來這一趟,飽飯總要給一頓的吧,不然忒小氣,傳出去也不好聽啊!

    “甭管是什么,咱們有肉吃就行!

    “這話在理兒!

    好不容易能吃頓好的,結果至了晚間就有士兵鬧起了肚子,連著跑茅房,拉到虛脫,緊接著就發起了高熱,整個人被燒得胡言亂語,眼看著就快不行了。

    隨軍的大夫趕來瞧,診了半天才哆哆嗦嗦說是疫癥。

    “什么?!”

    第188章 第 188 章

    黑甲兵立于城墻之下, 如同黑云壓城。

    “景寧侯女扮男裝充作侯府世子承爵,已是欺君罔上,又與東遼勾結逼宮造反, 謀殺先帝,將皇后和太子囚于深宮,污蔑迫害有志忠臣,雙手染血,累累罪行,罄竹難書!還編造謊言蒙蔽百姓,誆騙燕、云二位州府鎮守領兵來援盛都,實則都為她一人所謀!北地從未有百姓叛亂, 反倒是新晉庶州鎮守虞歸晚大敗東遼有功, 特封了一品大將軍,聽聞皇后和太子有難才特地派兵來營救。先帝被殺,新帝遲遲未立,若景寧侯所言站得住腳,為何不輔佐太子繼大統, 非要自己把控朝政,以攝政王自居?不臣之心已是人盡皆知, 又何必遮遮掩掩, 此番若有半句不真, 景寧侯可出來對峙, 躲在城中當縮頭烏龜又有何用, 不如就出來讓滿城百姓知道你是如何同東遼暗通款曲,出賣偏關軍情以至于北境軍慘敗, 邊民被擄,致使北地遭受戰亂, 民不聊生!你通敵賣國之時可曾想過偏關那些無辜百姓!”

    怕城中的百姓和百官世家聽得不真切,妙娘等人連夜做了個一人多高的大喇叭架在戰車上,又找來軍中氣息最長的士兵向城中喊話,喊的什么也是事先寫好的。

    多虧軍營每日都有先生來教認字,士兵才看得懂,咬文嚼字又氣吞山河喊一通,城內已是嘩然一片。

    百姓只知皇帝沒了,卻不清楚內情,外頭的流言也未必是真,況且又有東遼破關這樁大事擋在前面,麒麟城宮變就顯得只是宮墻內的爭權奪利。

    反正沒有兵臨城下,百姓還能安居樂業不受影響,所以誰當皇帝對他們來說都不重要。

    兩軍駐地有瘟疫的事被嚴令外傳卻還是傳開了,如今城中人心惶惶,不僅百姓足不出戶,百官也是提心吊膽,拼了命的囤積藥材,城中的藥鋪竟是連藥渣子都不剩,有名望的大夫都被‘請’入府中不得離開。

    佟潼雖然沒在城中開藥鋪,但也做藥材生意,且都是名貴藥材,如人參靈芝雪蓮等,瘟疫的事一出,有得是人來給她送銀子,光這幾日就收了萬兩之數。

    經士兵這么一喊,讓本就風聲鶴唳人人自危的麒麟城徹底陷入恐慌。

    景寧侯通敵賣國?!

    謀殺皇帝?!

    還逼宮造反?!

    任意一件都夠株連九族了的。

    被寄予厚望的燕、云二軍已無力為景寧侯出戰,光靠禁軍恐難以抵擋黑甲兵的進攻。

    景寧侯在自己府中連摔了好幾套茶盞,眉心繞著黑氣。

    早已不住深宮的麗妃邁著蓮步來到她身邊,芊芊玉指撫上她的額角,為她輕揉。

    “姐姐~”

    麗妃就是靠這一嗓嬌聲嗲語才深得雍帝寵愛,先楊皇后一步有孕,生下大皇子趙斥。

    景寧貼上她的酥/胸,留戀道:“我已命人打點好,只要上了船就沒人能攔你,到了倭國也會有人接應,那些都是我的人,你不用擔心。”

    麗妃一驚,“不去是東遼,要出海去倭國?”

    第189章 第 189 章

    “虞歸晚對東遼虎視眈眈, 意圖吞并的心已是人盡皆知,不然東遼那個老不死的又怎么會向我求援,”景寧將麗妃摟過來坐自己腿上, 眉心的黑氣散了些,只是臉色依舊不好,眼神陰沉得可怕,提起虞歸晚時語氣更是惡狠,“是我小瞧了她,也低估了她的野心,”想到了什么,又冷笑起來, “她想扶太子繼位, 好撈一個從龍之功,那我就成全她。咱們那位長公主可不是善茬兒,打著輔佐太子的旗號行的都是掌權的事,她們兩人不是共謀么,我倒要看看她容不容得下這位功高震主的大將軍。”

    麗妃垂下媚眼, 玉一般的手臂環住她的脖頸。

    “我留下陪你,”她絕不留姐姐一人涉險, “我們姐妹生該在一處, 死也該在一塊, 我不去倭國, 不與你分開!

    卻被景寧嚴聲拒絕。

    “不行!”

    她捏住麗妃小巧的下巴, 觸指的肌膚細膩軟滑,唇瓣貼近, 呼吸漸重,明顯是動了情, 可呢喃間都帶著狠戾。

    “先帝雖是被我所殺,但朝臣恨的卻是你,皇后那個賤婦更不會輕易放過你。憐兒,我哪里舍得將你留在此處被那個賤婦折磨,她恨你入骨,巴不得將你千刀萬剮。黑甲兵入城之后我自有辦法離開,不過是要費一些功夫罷了,只有你安然無恙離了城我才能放心,才能放開手腳去做那些事。”

    麗妃嬌艷的臉蛋滿是感傷,豆大的淚珠從媚眼滾落。

    她撲倒在景寧懷中泣不成聲。

    景寧撫著她的秀發,緩道:“當年父親助他爭奪太子之位,又輔佐他順利登基,可他卻過河拆橋,非但沒有兌現往日承諾,還想將父親清除出朝堂。最后到底沒成,卻也是處處打壓,反倒讓楊家起了勢,我們侯府沒落,父親不得已才將你送入宮!

    “姐姐……”

    麗妃心痛難當,因為——

    “我知道,當年他為了絕父親的后路,還命人在母親的藥中下毒,以至于母親早亡!

    景寧侯府跟雍帝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當時被人拐走的本該是侯府世子,卻陰差陽錯綁了年幼的侯府大小姐。

    這些都是雍帝的手筆,只為打壓麗妃的父親,當時的老侯爺。

    老侯爺根本沒得善終,雍帝卻不許侯府將此事外傳,知情者也大多被滅口。

    唯有當時還是五品官的隨謙安清楚事情始末,卻也有被雍帝隱瞞下來的部分,他只當雍帝是想替老臣遮丑,也就沒有往深處想。

    后來雍帝讓‘世子’襲爵,麗妃在后宮又得寵,很快就為雍帝生下皇子。

    在群臣來看這就是雍帝在顧念老臣,才如此這般優待景寧侯府。

    對大皇子與太子的明爭暗斗亦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并不過多責問。

    可家仇舊怨終究還在,景寧手刃雍帝也不解恨,必要讓趙氏與朝臣互相殘殺,朝堂不寧、天下大亂才甘心。

    麗妃拭去滿臉香淚,心也變得狠起來,道:“我們何不借此機會將皇后和太子徹底除去,斥兒雖為我親生,到底還是趙氏的血脈,我不喜,亦不會讓他繼位,看在我與他母子一場的份上,姐姐可留他一命,許他以庶民的身份活著。至于其他人,能留則留,一心想死的姐姐大可送他們上路,只要禁軍握在姐姐手中,又何必怕城外那幾萬兵馬!

    麗妃在深宮許久,想的到底簡單了些。

    景寧卻思慮得深。

    “趙禎既然敢回來,那必定是留了后手,斷不止這幾萬人而已。虞歸晚也善用兵,觀她在偏關的幾戰就可知,這樣的人若是能為我所用又何愁大事不成,只可惜是個不開竅的,居然偏信趙禎,怕是連自己最后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還有隨謙安那個小女兒,跟她父親倒是一路性子,愚忠趙氏,為這樣豺狼的皇室賣命。且看著吧,等趙禎穩固了地位,首先要除掉的就是她們兩個!

    “如今我們都要火燒眉毛了,你還有閑情逸致去想她們的死活!丙愬锲鸱勰鄣男〈剑瑵M是酸意。

    景寧點點她的鼻頭,“多大的人了還吃兩個毛丫頭的醋!

    麗妃不依,窩在她懷里嗲聲撒嬌,嗔道:“誰讓你總是提她們,尤其是那個虞歸晚,她就那么好?值得你天天掛在嘴邊,你若愛她,不如就拿密室那個同她換個人情,讓她以后效忠你,也省得你日日念叨。”

    那日東遼使團在返回途中遭巨蝎攻擊,納措和蔑古雄都已死,唯有劉卜算借助遁地秘術逃脫。

    但她并未回東遼,而是南下潛入大雍,扮作逃難婦人來到麒麟城投靠景寧侯,因傷勢過重才一直在密室修養。

    麗妃要是不提,景寧都差點把這人給忘了。

    “我留著劉卜算大有用處,”她摟緊麗妃,哄道,“好了好了,以后我不提那兩人便是,何苦使性子生氣。乖著些,箱籠我已讓人收拾妥當裝馬車,早幾日就出就城,你即刻出城,一路直往云州,路上不要耽擱,商船就靠在云州府城的碼頭。”

    終是不放心,景寧再三叮囑。

    “姐姐……”

    景寧狠下心掰開她的手,“快走,再晚就來不及了!

    麗妃與她依依惜別才戀戀不舍換裝扮作仆婦從后門出府。

    隨行的只有兩個丫頭,也是不顯眼的裝扮,三人跟著暴動的城民一塊擠向城門口。

    揭穿景寧侯真面目的喊話仍在繼續,守城的官兵嚴陣以待。

    拱衛盛都的這些兵馬已許久不上戰場,大多安于現狀,連日常訓練都敷衍。

    有品級的將官又多為世家公侯的紈绔子弟,沒幾個是見過血的,更不懂帶兵打仗,讓他們領兵守城池簡直是兒戲,守城器械至今都未搬上城墻。

    若這時黑甲兵發動進攻,他們根本沒有還手的能力,十有九成會被拿下。

    城中的武官里能領兵守城的也有,長陰公主的外祖鎮國公,年輕時也是在戰場上叱咤風云的狠角。

    可他早已收到外孫女的書信,答應里應外合將景寧侯一黨掃除。

    這個節骨眼斷不可能出面,就算有人上門勸說也無用,更別說來求情的了。

    “老爺,興遠伯來了。”管家來報。

    正在書房練大字的鎮國公立馬瞪起眼睛,周身的威嚴,縱使滿頭白發,氣勢也不減當年。

    他大手一揮,不悅道:“不見,往后也不許他登門,遞拜帖也給他退回去!

    “是。”

    管家答應著退出去,在門外碰見給鎮國公送點心來的公國夫人,就又行了禮才出去將興遠伯打發走。

    公國夫人邁步進書房,讓丫頭將新作的點心放下,便將她們揮退,自己留下伺候。

    想起城外來勢洶洶的黑甲兵,公國夫人也不免憂心。

    “老爺,禎兒是真的要攻城?”

    鎮國公低頭繼續揮毫,“陛下在時重文輕武,以至于偏關陷入危難了,朝中百官還不當回事,只想著爭權奪利,結黨營私,如今讓他們見見血也好。”

    顯然,對雍帝的所作所為鎮國公也是不滿的,只是礙于君臣有別不好多言,否則以雍帝多疑的性子只會更加猜忌國公府,于皇后和太子都不利。

    “可刀劍無眼,這滿城的百姓到底無辜,也不知要死多少人!惫珖蛉藨n嘆。

    寫完一整張大字鎮國公才停筆,擦擦手拿起點心不拘小節的往嘴里塞。

    “若不這樣,景寧侯一黨又豈會輕易認輸!

    “皇后和太子畢竟還在景寧侯手上,萬一……”

    “這倒無妨,禎兒來信說國師的人在宮中照拂著,皇后和太子無恙,又有虞歸晚的人在暗中保護,只要這城中鬧起來,守城的官兵和禁軍壓制不住,城外的黑甲兵一攻入,便是我們勝了。到時擒了景寧侯,再將她的黨羽一同拿下,余下那些墻頭草都可留著,等太子登基之后再慢慢清算!

    景寧侯逼宮是事實,百官多可作證,一個亂臣賊子而已,還能翻了天不成。

    公國夫人只得點點頭,又道:“方才聽管家說興遠伯來了,老爺不見?他都上門好幾回了,老爺次次都避而不見,也不能讓他死心,這會見不到老爺,他多半不會走。”

    鎮國公冷哼兩聲,“他還有臉求上門,當日既選了景寧侯做靠山,今日有了難就該去求景寧侯,來求我做甚。我女兒和外孫可都被景寧侯囚禁著,他興遠伯府不是主謀,也是從犯,我沒讓管家轟他出去就不錯了,還想我幫他救兒子,做夢!”

    這事國公夫人不知,忙問道:“是隨使團去往偏關的梁鈺出了事?我聽說使團已回程,還與禎兒同路,難不成?”

    “哼!景寧侯讓禁軍埋伏在城郊驛站試圖劫殺禎兒,搶奪玉璽,梁鈺作為內應又對林大人等下手,已是被虞歸晚的人生擒住,這會生死都難說,興遠伯急了,想讓我出面往城外送信,讓禎兒放了梁鈺!

    沒有親眼所見也能想象那是怎樣的驚心動魄,若虞歸晚的人沒有事先得到消息,亦無二手準備,禎兒現在何處都不好說,玉璽也會落在景寧侯手中。

    第190章 第 190 章

    國公夫人接連念了幾聲佛。

    “連著鬧了這么些日, 也不知何時才能太平,現在外頭又鬧了疫病,我這心總是七上八下不得安!

    關于此事, 趙禎來信知會過,所以鎮國公這會倒是淡定,“那都是禎兒她們弄出來唬人的,是防著燕云二軍與禁軍聯手”。

    “這?”國公夫人震驚,“這是怎么說?”

    于是鎮國公便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這樣那樣說給她知道。

    國公夫人聽完只覺無言,半天才喃喃道:“聽聞虞歸晚行事大膽,心思又狠,對付東遼時就無所不用其極, 手段百出, 讓東遼猝不及防,可行卻也可行,到底落人話柄,惹人詬病,于名聲有礙。此事若是讓人發現是她命手下人做的, 免不了又是一場風波,我聽說朝臣對她頗有微詞, 民間的傳言也不太好聽, 況且她又桀驁不馴, 連九王爺都奈何不了她, 這樣的人輔佐太子, 怕是……”

    話未盡,意思卻到了。

    她能想到的, 鎮國公又如何想不到,只是眼下除虞歸晚之外并無其他人選, 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古往今來,凡帝王穩固朝堂之后都會殺功臣,以防功高震主、權勢過大再使朝堂動亂,于江山不穩,這樣的事雍帝也做過,太子為雍帝親子,一脈相承,為了趙氏江山的穩固,亦可對虞歸晚下手,否則留下這樣的奇才,又是個心狠手辣的,終究是禍患。

    鎮國公是武將出身,跟九王一樣惜才,若他不是太子的外祖,斷不會生出要絕殺虞歸晚的心思。

    禎兒同虞歸晚交往甚密,又有輔佐太子登位之功,將來怕是也要爭權,群臣未必容得下。

    “唉,可惜了。”

    “老爺?”

    鎮國公擺擺手,不再言語.

    麒麟城中的百官人人自危,既怕黑甲兵攻入會殃及自身,又怕景寧侯一黨堅持頑抗會帶累自己,可觀望了這半日也不見雙方有太大動靜,黑甲兵只命人在城下喊話,而景寧侯掌控的禁軍也只守不攻,倒是城民的暴動頗為激烈。

    “里頭咱們的人傳來消息,城內的百姓鬧得厲害,出動了禁軍壓制反倒鬧得更厲害,已經有人跑到都衙門口打砸,照這樣下去都不用咱們出手,他們自己先打起來了!必撠熖讲榈氖勘鴣韴。

    此時妙娘正跟陳婦等人在帳內看麒麟城的布防圖,這圖一部分來自佟潼提供的情報,一部分源于陳婦手底下的潛藏者,她們連戒備森嚴的拓撻城都能混入,城防松懈的麒麟城更讓她們來去自如。

    結合士兵來報的消息,妙娘手指點在圖上的幾處地方,道:“四門中南門防守較嚴,守將頗有來頭,家中長輩也曾上戰場立過功,靠軍功封官,只是后來家族沒落,他也只撈到一個守城小將的頭銜而已,不過人倒是有幾分本事!

    這些也都是佟潼探聽到的消息。

    妙娘讀過兵書,可到底沒有攻城經驗,攻的還是麒麟城。

    她不是獨斷專行之人,便請來蒙灰、陳婦并幾個在偏關立過功的千戶前來一同商討對策,

    “主子的意思是最好智取,強攻為下策。諸位可有智取良策?不妨都說一說!

    陳婦是個直性子,向來是有什么說什么,眼下便道:“攻城奪兵之事我也不通,沒的說了反倒鬧笑話,這更不好了。要說探聽消息或綁人,我倒是能幫忙,不如就將那景寧侯綁了來架在戰車上當餌,看誰還敢反抗!

    幾個千戶你看我我看你,都沒* 出聲,等蒙灰先說。

    蒙灰看著布防圖沉吟半晌才道:“我總覺得這事處處透著古怪,禁軍雖弱,到底也是拱衛盛都的天子親軍,不至于連咱們河渠的村民都不如,打兩下就散了。再細想想,公主從偏關到麒麟城,這一路跋山涉水,地勢險峻偏僻難行適合埋伏的地方多了去,為何非要等到了城郊驛站才設埋伏,哪個防城會如此這般怪誕敷衍,朝中再重文輕武,武官也不至于連這個都不知道,景寧侯就算不通軍事,這么淺顯的道理也總該知曉!

    蒙灰所言不無道理,可如今箭在弦上,生死存亡之際,已容不得細想太多,只要拿下麒麟城再讓太子順利繼位,事情就算完成,到時必會論功行賞,加官晉爵,至于景寧侯為何按兵不動,這誰猜得著?就連公主的外祖父——鎮國公都猜不透,更別說旁人。

    陳婦:“景寧侯府都有我們的人盯著,除了前幾日有幾輛馬車離開過,出入也就采買的管事和仆婦,并無其他異常。且盯著景寧侯的除了我們,還有城內的百官,這些人深知景寧侯一黨的行事,恐自己被連累,這會子還不急著等機會抓人,好日后向新帝邀功才怪!

    城內發生的事她們大抵都知道。

    “在偏關時我聽姑娘說這個景寧侯跟麗妃的關系有些……”妙娘抿唇,看著這滿屋的人實是難以將那個字眼說出來,只得含糊帶過,“她們到底是親姊妹,相互扶持了這么多年,感情深厚非比尋常。若是算定這次自己會敗,必定會將麗妃送出城。姨姨可知那幾輛馬車最后去往了何處?車上都是些什么?侯府外出采買的仆婦丫鬟可都回去了不曾?”

    陳婦立即說道:“出城往云州方向去的,我已派人跟著了。外出的仆婦有三個不見回來,我也命人去找了,只是這會城內混亂,怕是不好找。怎么,你懷疑麗妃扮作仆婦出城?”

    “云州?”妙娘蹙起了眉,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可又說不上來。

    還是邊上有個千戶出聲給提了醒,“在城郊驛站刺殺公主的就是云州來的倭國人。”

    嶺南雖也有商船出海,但據說距倭國甚遠,倭國人想要來大雍就必須從云州的海運碼頭登岸,而云州緊靠江南,景寧侯的私軍就養在此處,更貼切一點說那才是她的老巢。

    “不好!”妙娘反應最快,“她根本就沒想過跟咱們硬碰硬,行刺、埋伏都是為了做樣子給咱們看的,她真正想做的怕是……屠城!”

    城門至今都不開,禁軍也沒有動靜,景寧侯耗費心思布置這么大一盤棋,好不容易逼宮成了,又豈會輕易將權柄讓人,她必定是抱著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共毀心思,要將主子置于火上烤!

    不管景寧侯有無反心,她都沒有將滿城百姓棄置不顧,只是鬧于宮墻之內,可一旦屠城,性質就變了,主子就算是為了清逆臣,扶太子上位,也是屠刀染血,將景寧侯逼上了這條絕路才致使她狗急跳墻殺害百姓。

    “什么?!”在場諸人皆是一驚。

    陳婦握拳砸向桌面,咬牙恨道:“這也是個瘋的,怎么就沒防著她這一手!早知道這樣我就該多派些人手將那些馬車攔下來,里頭裝的必定是家財,想運往云州。沒回來的那三個仆婦必有一個是麗妃,偏就混入城民中極難找了,現在怎么辦?”

    那日東遼也密謀要屠城,可姑娘事先得了消息,提前做了安排才沒有讓東遼得逞。

    “我們現在傳信回河渠也來不及……”

    眾人嘴巴發苦,面對面拼殺都不怕,可城內的百姓到底無辜,若景寧侯真那么做,她的名聲固然是臭了,可對大將軍也沒有好處,還會使天下大亂,東遼趁勢反撲。

    妙娘背手在帳內來回踱步,急得滿頭汗。

    “實在不行,咱們只能強攻了!泵苫姨嶙h。

    其他人沒意見,這是目前唯一的辦法,他們又無大將軍那樣料事如神,僅憑一己之力都能大敗劉縷和蔑古雄。

    “若大將軍在,咱們也不至于如此被動。”

    這個千戶剛說完,就被旁人撞了一下,朝他使眼色。

    他反應過來自己這話不妥,下意識看向妙娘,尷尬的扯扯嘴角,他倒不是對這位姑奶奶有偏見,也不是故意那樣說,只是一時嘴快,沒思慮周全。

    妙娘沒表情,只是背在身后的手悄悄握成拳。

    她知道自己比不上主子,甚至連廖姑都比不上,可既然爭取到了這次機會,她就不會讓自己輸,主子沒讓她立軍令狀,也沒說辦不好會如何,但她跟自己較勁,發誓一定會完成任務,沒的旁人都能把主子交代的事辦好,到她這里卻搞砸了的。

    她正了臉色,嚴肅道:“傳令給城內的人,務必盯緊景寧侯府,找準時機將景寧侯擒住。另外,備好火/藥/筒,先攻南門!只要拿下了南門,其余便不是問題。再讓人喊話,棄械投降者可無罪,頑抗者,殺!”

    眾人也隨之一肅。

    “是!”.

    轟——

    火/藥筒的爆炸聲讓整座城都地動山搖,城民驚慌失措,四散逃跑。

    “亂民攻城了!”

    就在黑甲兵全力攻破南門之際,位于西北角的宮宇突然冒出滾滾濃煙,熊熊大火很快蔓延到宮墻外,鄰近的百官府邸也遭了殃。

    “大掌柜!”糧鋪掌柜著急跑進來,氣都來不及喘就忙道,“不、不好了!有人在皇宮內放火,火勢已經起來了!咱們的人才破了南門,被慌亂的城民堵了來路,趕不及去救火啊,這要是由著燒起來,整個麒麟城都會被燒毀!”

    佟潼騰地從椅子站起,快步來到門口朝西北方向望去,眸底一片冷然。

    她也是才接到城外妙娘的信,沒想到景寧侯的動作這么快。

    第191章 第 191 章

    起于皇宮的火蔓延得很快, 竄出的火舌將鄰近的官邸吞噬,所有人都慌了。

    “救火!快救火!”

    因為擔心疫病奪命,百官大多都讓仆從嚴守大門, 府內少有人外出,外頭的人想要進來也難。

    可眼下大火隨風卷,府內眾人忙著向外逃命,街坊也亂成一鍋粥,就給了景寧侯的人有機可乘。

    從云州過來的倭國殺手混在人群中對渾身狼狽的官員下手,且殺的都是平時為人正直或中立的官員。

    淬毒的匕首直接捅入腹中,官員當場抽搐身亡,嘴角流出漆黑的血。

    “啊啊啊——殺人啦——死人啦——”

    扎堆的人群瞬間散開, 留下官員的尸體躺在中間, 死不瞑目。

    他的家人慌慌張張撥開人群擠過去,看到這副慘象就瞬間悲從中來,哭豪不止。

    糧鋪的伙計和陳婦的人因晚來一步,只恨得咬牙,轉身就朝那幾個倭國殺手逃離的方向追去。

    “他們定是要去尋下一個目標, 快跟上攔住他們!大掌柜的說了不用留活口!快!”

    街上有看到穿暗袍的禁軍,起初城民還以為他們是出來控制混亂的, 結果看到他們沖城中的百姓下手。

    百姓嚇得四散逃跑, 接近著房屋被燒, 四周全部是慘叫聲和痛苦求饒。

    可這些禁軍仿佛像丟了魂, 一句人話也不聽, 只顧著殺人放火。

    禁軍包圍了百官府邸最密集的街坊。

    “老爺不好了!外頭來了禁軍,將咱們府前后都給包圍了!”管家急匆匆跑進來。

    鎮國公本來就心焦皇宮的大火, 這會再聽禁軍包圍了自己的府邸,氣得拿起手邊的茶盅就往地上摔, 怒發沖冠。

    “他們有本事就殺進來!老夫還怕他們不成!老夫上戰場殺敵的時候他們還在娘胎里轉筋呢!現在敢來圍老夫的家,有本事就進來!他們膽敢逼宮那日就已是亂臣賊子了,知道自己活不長,蹦跶不了幾天,就想著拉我當墊背的,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景寧那個毒婦在哪,讓她來見老夫,老夫要親自問問她可曾對得起先帝的信任,可對得起老侯爺!叫她來!”

    “老爺先別說氣話,”國公夫人就在邊上,忙著勸道,“還是先想個對策要緊,皇后和太子還在宮中,現在外頭也是亂糟糟的,這個情況不妙啊,禎兒來信說景寧侯意圖燒毀麒麟城,怕是真的!”

    勸到最后國公夫人都急得哭了,這可如何是好!

    如鎮國公這樣的有功之臣,又是皇后的母家,按律可以配五十人以內的府兵,可這些年雍帝對鎮國公府多為打壓,連府兵都裁去了。

    如今就只有一些家丁仆從能湊到百人之數,鎮國公日常對他們也有訓練。

    但景寧侯狗急跳墻,已是無所顧忌,一旦命禁軍破門,這點子家丁仆從也不頂事。

    鎮國公抓過正堂架上的關公刀,即使年老,從戰場廝殺過來的血性也依舊在。

    “那也要問問老夫手里的刀愿不愿意讓他們踏進大門半步!”

    鎮國公府還算好,其他小官的家宅卻是早有倭國殺手闖入,禁軍又在外圍對逃出來的官員家眷補刀,滿門之中竟無一人生還。

    宮墻外的街坊瞬間血流成河,滿地尸體,更有城民在驚慌逃命。

    黑甲兵破了南門,卻在殺入的途中碰到城民擁堵及一小股禁軍阻攔,守城的官兵在看到皇宮和百官府邸著火時就已無心防守,急下城墻趕往西北方向的街坊,看到的就是禁軍發瘋的屠殺官員家眷和無辜的城民。

    黑甲兵就只有幾萬人,能破開南門已是不易,其余三門是分不出人手去攻了,唯有守住南門,不讓景寧侯一黨將四門封死,她封城門就是為了不讓城民逃生。

    “你等留守在此處,我另帶一路人馬去西北街坊!

    說完妙娘就牽過一匹馬飛身騎上,躍過亂糟糟的殘垣斷壁往大火還在焚燒的地方去。

    陳婦隨即跟上。

    路上碰到狀入瘋癲的禁軍,兩人皆是一驚,不約而同想起在偏關的東遼大營見到的部族青壯,也如這般沒有理智,只知廝殺,皆因中了蠱毒才會如此。

    唰!

    陳婦手起刀落,不帶一絲猶豫就干掉沖上來的幾個禁軍。

    “難怪會聽命,原來是被操控了,要說這景寧侯跟東遼沒有往來、是冤枉的,誰也不信!

    妙娘也射殺了幾個,并且從禁軍的刀下救了個小姑娘。

    小姑娘因是跟家人走散的,被嚇得哇哇哭,抱著她不肯松手。

    她一邊安撫一邊硬是將人塞給隨來的士兵,讓他們將這些逃命的城民護送出城。

    “大家不要亂,南城門暫且安全,可去避禍!

    城民到底無辜,妙娘也不忍看著他們被殺,且這事若如了景寧侯的意,對主子也不利。

    一聽南城門能避禍,城民還有些猶豫,可后頭的禁軍就跟發了瘋一樣亂殺人,他們也不知該往哪里躲。

    又看妙娘雖是個女子,身手卻好,方才又救了個孩子,這樣的人心腸應是壞不到哪里去,于是便聽了話齊齊跑向南城門。

    麒麟城為一國都城,想要燒毀也不是易事,且緩過了開始的驚慌混亂,百官也開始組織人手反抗。

    他們并非待宰的羔羊,景寧侯命禁軍對他們大肆屠殺,意圖將他們都殺死,這哪里是謀反,分明是滅絕人性,存心想要天下大亂。

    況且他們知道景寧侯為女扮男裝之后更是氣憤,自己竟然同這樣一個蛇蝎之人同朝為官,還未曾發覺,簡直是奇恥大辱,今日就算死,死的也該是景寧侯。

    妙娘她們趕到時,包圍鎮國公府的禁軍已經破門闖入了。

    鎮國公武著自己那把關公刀攔在門口,跟闖入的禁軍殺得血紅一片。

    “有種就踏著老夫的尸體過去!”

    一聲怒吼,接著又是兩刀砍下去。

    可鎮國公到底年老,禁軍又發了瘋,且人數眾多,拖都能將鎮國公拖死。

    妙娘她們也沒有多少人手,硬碰硬肯定不行,好在她們帶了火/藥筒,點兩個扔過去也能炸死不少禁軍。

    就是爆炸聲險些把鎮國公的耳朵給震聾,他老人家頂著一張黑漆漆的臉從門后跨出來,張嘴就噴出一口濃煙。

    “咳咳咳……”

    情況緊急,實在顧不上太多直接就扔的陳婦破天荒有些尷尬。

    她沖鎮國公抱拳歉意道:“炮仗的威力猛了些,還請國公爺勿怪。我們的人已經攻破南城門,城中的百姓也疏散了到那邊,公主殿下正在城門口安撫。”

    她們都未見過鎮國公,但探聽來的消息中就有描述這位國公爺外貌的,對得上,又是在國公府門口,斷然是不會錯認。

    鎮國公不在意自己現在是個什么樣,只道:“禎兒平安回來就好。景寧侯命人在宮內放火,也不知皇后和太子如何,你們的人可有消息傳出?”

    “國公爺,外頭到處都亂,哪還能傳消息啊,”陳婦說話還是這般直接,“但我們有不少人潛藏在宮內,別的不敢說,保住娘娘和太子還是能做到的!

    “我們人手不足,投靠景寧侯的禁軍又都被蠱蟲控制,已失了人性,跟瘋牛無異,見人便是要殺,這個您拿著,”妙娘塞過去一個火/藥筒,又教鎮國公如何點燃引線,“景寧侯手底下還有不少倭國殺手,以防萬一,這個留給您防身!

    鎮國公在朝中的地位超然,太子也好,公主奪權也罷,這位老國公爺都能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她離開偏關之前姑娘就仔細叮囑過,送來的書信中也多有提及,入城之后不管怎樣都要先護住這位老國公。

    鎮國公拿起火/藥筒細看,也瞧不出所以然,湊近了聞就有一股刺鼻的硝石味。

    他對這個味道不陌生還是因為國師常用硝石煉丹藥,因丹藥是給雍帝吃的,鎮國公怕有危害,就親自去看過幾次,結果都被煉丹爐的怪味給熏得兩眼昏花。

    他派人去河渠打聽過,知道虞歸晚手里有攻城利器,威力無比,想來就是此物。

    妙娘她們也無暇深想鎮國公看到火/藥筒會如何,留下東西又清除掉余下的禁軍,她們就往皇宮趕去,也要先確定皇后和太子還活著才行。

    而佟潼已命人將景寧侯府翻了個底朝天,卻不見景寧侯的身影。

    得知此消息,她便立刻命小藥人去找妙娘,“務必告訴她們,讓她們小心,此婦極狡猾,讓她們謹慎防范!

    小藥人有些不愿,她想留下保護佟潼。

    見她不動,佟潼板下臉,“速去,不然我生氣。”

    小藥人一步三回頭,磨蹭了半天才出了門。

    她的鼻子比狗都靈,身手又敏捷靈巧,嗅著嗅著就知道妙娘她們在何處,幾下跳上屋頂就奔皇宮的方向去。

    大火已燒毀數座宮殿,起初還有宮人忙于救火,可禁軍在里頭亂殺,宮人也趕著逃命。

    潛藏進來的人從殿內將皇后和太子救出,還讓二人換上宮人的衣裳,這樣也好藏。

    皇后到底是將門之后,倒沒有很怕,握緊了來人給她的刀,方才還殺死了兩個禁軍。

    反觀太子就膽小如鼠,只一味躲在皇后身后不敢冒頭,嚇得都要尿褲子了。

    潛藏者看到他這樣的德行,內心極為不屑,這樣的人當了皇帝也是百姓之哀。

    被砍死的宮女尸首就在兩步開外的地方躺著,血腥味令人作嘔。

    太子情緒崩潰,不管不顧大喊大叫:“皇姐不是帶人來救我們了嗎?人呢?!人呢!”

    第192章 第 192 章

    他這樣大呼小叫極容易將敵人引過來, 要不是看在他是太子的份上,以后還有大用,不然帶他和皇后離開的人早大耳刮子扇過去讓他閉嘴了。

    “公主殿下在城外, 太子和娘娘跟著我們走必會平安無事。”

    饒是壓著火氣相勸,心里也到底看不起,一國儲君怎可如此膽小如鼠。

    趙顯已是被嚇破了膽,旁人說什么都聽不進去,只知道曾經忠于父皇的禁軍如今卻對他和母后下手,大半個皇宮毀于大火,他和母后今日未必能活命。

    見他不聽勸,依舊掙扎亂嚷, 連皇后的話也聽不進去, 潛藏者只好告了聲罪,一記手刀劈在趙顯的后脖,直接將人劈暈,像扛麻袋似的一路扛著跑到皇宮大門。

    此時厚重的宮門已被禁軍關上,跑到這的宮人大多被殺死。

    鮮血將宮門前的地磚和臺階都染成了暗紅色, 腳踩上去還黏糊糊,血腥味直沖天靈蓋, 實在難聞。

    若是不能離開, 便只有死于禁軍刀下或葬身火海這兩個選擇。

    幾個潛藏者對視一眼, 她們奉命保護皇后和太子, 無論如何都要完成這個任務, 哪怕是死了,主子和姑娘也會看在她們這份功勞的情面上善待她們的子女, 待子女長大成人也未必沒有出頭之日。

    突然——

    砰!

    宮外升起幾朵璀璨。

    “是妙娘她們趕到了!快!找地方躲起來,她們要用火/藥筒炸開宮門!

    這是約定好的信號, 妙娘料定宮門會被鎖,人力極難推開,只能用火/藥炸,所以在傳信時特意強調要是真到這種危急關頭,她會以煙花為信號告訴潛藏在宮內的人。

    轟!轟!轟!

    連著幾聲爆炸,厚重的宮門才有些許松動,接近著又是一陣陣地動山搖。

    宮門轟然倒塌,砸死了門后不少禁軍。

    潛藏者帶著楊皇后和太子從煙塵中跑出來與妙娘她們匯合,在確定兩人都無事之后妙娘就讓她們先帶人去南城門。

    “那你們?”這里的禁軍最多,光是她們兩人如何能抵擋。

    妙娘卻是將馬兒的韁繩硬塞到她們手里,厲聲道:“別廢話,快走!蒙將軍在南城門,把娘娘和太子交給他!

    “可是……”

    “走!”

    禁軍已殺到近前,妙娘舉劍格擋,瞬間就被纏住打斗成一團。

    潛藏者咬咬牙,狠下心將楊皇后和太子弄上馬,拍著馬屁股就往南城門疾馳。

    “我們會盡快趕回,縱死我們南柏舍的人也該死在一處!”

    妙娘和陳婦的眼眶皆是一熱,可手上動作不緩,幾乎都是一劍/刀一個。

    可禁軍這么多,殺也殺不完,她們的體力遲早會被耗盡,到時就……

    陳婦背靠妙娘,氣喘道:“得想辦法脫困才行,咱們不能死在這,為主子戰死我無怨無悔,可若是為了朝廷這幫狗官,老娘一百個不愿意,呸!晦氣!”

    都這種節骨眼了,妙娘竟然還會為她這樣的話笑出聲。

    “噗嗤……”

    “你笑什么,難道我說的不對?”

    妙娘忍笑道:“姨姨說的都對!

    隨即她從懷中掏出那支銀色短笛。

    陳婦分神扭頭一看,頓時樂了,道:“主子的銀笛怎么又到你手上了。”

    妙娘極愛惜的擦了擦,“是臨走時主子給我的,以備不時之需用,我以為不會派上用場,沒想到……”

    “行了行了,先別說這個。就算有銀笛也不管用啊,這是麒麟城,只有人,沒有野狼,怎么馭獸來援?難道主子教你如何控制傀儡了?”

    若是這樣,眼前困境皆可解。

    妙娘卻苦笑道:“哪有的事,主子倒也教過,是我太笨,總吹不出來。”

    “別說這樣的喪氣話,咱們這些人里頭也就你能吹這個笛!

    “那我……盡力一試吧。”

    說完她就將短笛放到嘴邊吹響。

    笛聲并不好聽,甚至有些刺耳,卻能讓發瘋的禁軍抱頭在地上打滾慘叫。

    只是吹了幾下她便撐不住。

    她到底不如主子那般有本事,能靠笛聲輕易駕馭走獸飛禽和傀儡,她能讓人短暫頭痛已經是很不容易了。

    陳婦扶住虛脫的妙娘,咬牙殺出一條血路。

    突然有利箭破空朝她二人射來。

    “小心!”

    妙娘用力將陳婦撞開。

    噗!

    利箭卻穿透她的肩膀,衣衫很快就被鮮血染紅。

    若她沒有撞開陳婦,此時心口中箭的就是陳婦了。

    “妙娘!”

    陳婦瞠目欲裂,翻身打個滾,撈過地上的弓對著利箭來的方向就射過去。

    弓箭手就在對面的房頂上,她被撞開時看見了!

    撲通!射傷妙娘的那個弓箭手沒想到她動作如此之快,沒閃開中了箭,當場掉下來沒了命。

    陳婦不去管,扔了弓就抱住妙娘往石獅后面躲,撕下布條為她止血。

    妙娘掙扎著起來,“此地不宜久留,我還死不了,先離開再說。”

    可哪有這般容易離開,禁軍已經圍上來了。

    她只能強撐著一邊吹笛子,一邊握劍砍人,幾個回合下來已多處負傷.

    嗚——

    來自北地的蒼涼號角聲響徹云霄,千軍萬馬披星戴月而來,黑甲襯得這夜色更加濃重。

    烈焰升騰的半空,成群的黑鷹嘶鳴,展開雙翅俯沖抓向屠刀舉起的禁軍。

    矯健的狼群如風般奔騰。

    領頭的那只毛色勝雪,體型也格外龐大,尖牙利嘴,瞳眸幽藍,一躍而起就能撲倒襲擊它的倭國殺手。

    將人當作獵物按在利爪之下,張開還殘留著肉渣的嘴咬向脖子,尖牙扎進去再使勁甩頭,很快就能將‘獵物’咬死。

    確定‘獵物’死透之后雪狼才松嘴,踩著尸體仰頭對天長嘯。

    “嗷嗚!嗷嗚——”

    狼群也發出回應的嚎叫,嗷嗚聲此起彼伏。

    血月當空,狼嚎不消。

    在偏關經歷過數次戰火的黑甲兵渾身煞氣,手中的長矛鋒利雪亮。

    逃到南門避禍的百姓紛紛讓路,膽小的甚至都不敢多看一眼,仿佛只要自己抬頭,黑甲兵手中的長矛就會將自己扎個對穿。

    殺他們的禁軍算得了什么,這才是真正浴火奮戰出來的強兵。

    染血,嗜殺,手上沾的還是東遼人的血,長矛的雪亮就是用東遼鐵騎的鮮血磨出來的。

    而隨風剌剌作響的‘虞’字旗更是狂霸威武,鑲邊為黑,旗面鮮紅如血。

    虞歸晚單手牽韁繩,長發束起,耳上只扣一對瑪瑙飾。

    交領的箭袖衣衫顏色鮮亮,布上的花紋壓得極好,一看便知是出自技藝非凡的秀娘之手。

    但袖子和衣領的圖案又繡得十分精巧,瞧著卻不像是外頭秀娘的技法。

    腰帶上配的錦囊等貼身之物也同樣如此,細而不繁,精而不俗,非得是眼光品味都奇好的人才能做得這般。

    胯/下的戰馬毛色光滑水亮,宛如黑色的綢緞,鮮紅的披風往后揚起蓋到馬尾。

    噠噠的馬蹄聲擊在眾人心頭,讓人久久回不了神。

    長眸冷面,生人勿近。

    原來這就是那位讓東遼聞風喪膽的女將軍。

    坊間關于她的傳聞也頗多,百姓都以為她面如黑羅剎,體壯如豬,三大五粗,丑陋不堪,未曾想是這般出塵冷傲。

    隨軍而來的還有幾輛馬車。

    跟后頭拉糧草輜重的馬車不同,這幾輛馬車尤其華麗,就是車門關得嚴實,兩邊又有精兵守護,就連趕車的車夫也是一身的腱子肉。

    這樣大的陣仗,誰還有膽子靠近馬車去看里面坐的什么人。

    城民都往后退,也不出聲,只是目送殺氣騰騰的黑甲兵過去。

    唯有幸存下來的百官對馬上的虞歸晚嗤之以鼻,更有不屑和鄙夷,竟在此處大放厥詞。

    “到底是鄉野出身,未受禮教,行事做派才會如此粗鄙不堪?纯此龓淼倪@些人,兇神惡煞,沒有半點君子之風。這里頭竟然還有女子,男女同營同帳像什么話!簡直是有辱斯文,放浪形骸,讓這樣的人領兵打仗,傳出去丟的也是我們大雍的臉面。想我泱泱大國,禮儀之邦,怎可由著這樣窮兵黷武的人擾亂朝綱,更何況她還是個女人!自古以來就沒有女子為主將的先例,虞歸晚這個大將軍是搶來的,名不正言不順,正好趁她這次來盛都,讓她將兵權交還給九王爺才是正理。”

    若是這樣的言論在幾天前說或許還有城民跟風議論幾句,可眼下這樣的情景,城民只知來救自己的是虞歸晚。

    率先破開南門給了眾人一條活路的也是她的人,趕去皇宮救火,甚至這些百官之所以能活著,也多虧了虞歸晚的人。

    做人要講良心,要懂得知恩圖報,虞歸晚救了他們,那就是他們的救命恩人。

    大多數城民也是一根筋,認準的事就很難改變。

    既認虞歸晚是自己的恩人,那自然是要維護,容不得旁人詆毀。

    城民也不怕說話的這個官員,連著幾人圍過來將官員推搡在地,憤怒道:“放你的狗屁!你們這些狗官不頂用,讓東遼破了關還不想著派兵增援,反倒要嫁公主過去和親,虞將軍打敗了東遼你們又說出幾大籮筐沒用的廢話來。你既飽讀詩書,腹中有文墨有溝壑,那你且說說,不讓虞將軍領兵該讓誰人領兵?也別怪我們這些粗人說話難聽,九王鎮守庶州,東遼卻屢次來犯,盜匪還猖獗,兵權交還給他怕是連庶州都要拱手讓給東遼了!”

    官員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會被一個小小的城民出言譏諷,臉色頓時就難看起來。

    “北地叛民以虞歸晚為首,你們如此為她說話,也想造反不成!”

    一大頂帽子就扣下來。

    城民倒也不怕,冷笑了兩聲:“呵呵!造反的人還在城里頭,才放火燒了半個皇宮,怎的這位大人記性這般不好,顛倒黑白給人扣屎盆子的本事倒是好!

    說得周圍人都笑了,全用戲虐的眼神看著官員,看他還有何話說。

    官員是想辯論說教一番,被他的妻子扯住衣袖,同幾個子女一起將他拉走。

    “官人也不看看地方就混說話,”官員妻子氣惱道,“咱們這樣的書香世家更是要比旁的人家謹言慎行些才不會遭災,不管那位虞將軍如何,她戰東遼有功,又修城鋪路發展商道讓百姓有飯吃有衣穿,這就是好事,是磨滅不了的功績。如今人家又帶兵前來相援,救我們于水火之中,我們應當感恩,而非在此挑刺兒。”

    官員是讀書讀迂腐了的,能娶到如此賢妻還多虧了家中老母掌眼。

    可老母幾年前已過世,官員就沒了管束,對發妻也時不時蹦幾句女子無才便是德出來,更不許家中女兒讀書,只讓人教她們認些字而已。

    官員被拂了面子,正是掛不住的時候,揮手就將發妻趕開。

    “你一個婦道人家懂什么,又是去哪里聽來的這些事,哼!到底是婦人,沒見識,不曉得虞歸晚販賣私鹽牟取暴利,當日先帝在時就下令徹查過,是虞歸晚狡猾遮掩才躲過一劫,若先帝還在,哪會容得她這般猖狂!”

    妻子見丈夫還是這么酸腐,氣就不打一處來,直言道:“我哪怕道聽途說,這也是真事,并不會因為景寧侯一黨顛倒黑白就無人知,只派人去偏關隨便一打聽就清楚!

    聞言,官員反倒不再說,臉上的表情也讓人難以捉摸。

    都以為是景寧侯放出的這些謠言,可細想便知景寧侯沒理由這樣做,她一直想拉攏虞歸晚,否則也不會派使團去偏關。

    人群中的吵鬧虞歸晚看不見,就算看見了也不會理。

    戰馬踏過被炸得亂七八糟的南城門,映入眼簾的就是麒麟城昨日的繁華今日的破損。

    而坐在馬車中的幼兒靠著車壁,掀開簾子透過小小的四方紗窗往外看。

    昨日黃花,物是人非.

    妙娘捂著受傷的肩膀站在滿地尸體的宮門前。

    劍柄已被敵人的鮮血浸染得滑膩,握都握不住,只能從衣服扯下布條纏住劍柄繼續與敵人廝殺。

    狼嚎聲隱隱傳來時她還在奮戰,卻有種劫后余生的興奮和激動。

    “狼群!是主子!主子帶人來救我們了!”

    第193章 第 193 章

    這次是秘密行軍, 麒麟城中誰也不知,也沒有來信告訴妙娘她們。

    幼兒原想提前知會一聲,被虞歸晚攔下——

    “機會難得, 讓她們歷練歷練也好,麒麟城中的防守我有數,即使敵不過她們也能自保。不破不立,要讓麒麟城的百官和城民知道挨打是什么滋味才知道戰爭有多殘酷,要是不費一兵一卒,不鬧大點,這些人永遠都安于現狀,對偏關的一切都視而不見, 以為戰爭離自己很遠, 反正火燒不到自己身上,何須管!

    “你所言也有理,只是城民到底無辜,我于心不忍!

    “只要有戰爭就會死人,錯也不在你我, 他們要恨就只能恨為爭奪權柄而起亂逼宮謀反的景寧侯,恨不作為的滿朝文武, 恨不能為他們創造太平盛世的皇帝!

    “你啊, 總是有一堆歪理!

    “我哪句話說的不對?”

    “都對都對!

    “我還* 沒有罵他們軟弱無能, 他們反倒說我窮兵黷武, 虧他們還自詡讀書人, 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也不想想這古往今來這么多朝代的更疊, 哪個不是用拳頭打出來的?拼的就是誰的拳頭硬誰就當皇帝,難不成靠耍嘴嘴皮子, 掉書腦袋就能坐擁天下?沒有精兵強將,就是坐了龍椅也守不住江山。哼,要是武力不頂用,皇帝也不用忌憚著武官掌權,就不會重文輕武,讓朝堂的權柄落到文官手中,武官空掛一個名頭,卻是連半點實權都無,鎮守庶州的北境軍也不至于連餉銀都發不出來,皇帝不就是怕擁兵的武官謀反么,他自己也知道武力的厲害才會如此,所以我最看不慣。知道自己弱就該變強才是,對手越強,自己也該將這種強當作鞭笞,對方強我也強,不能看對方強了我就沒骨氣投降,削弱對方的同時自己也要變得更強才對,不能用錯了方法!

    對此,幼兒并不反駁。

    在外經歷得多了才愈發覺得她說的有道理,她的拳頭足夠硬才能讓東遼割讓二十城,才能讓關外的草原部族歸順效忠,才能讓庶州的北境軍心服口服甘愿聽她調遣,就連趙禎都不得不放低姿態求她相幫。

    只是從南門入城之后,看到昔日的繁華淪為這般,幼兒還是不忍心看。

    負責守在南門的蒙灰等人已灰頭土臉看不清本來面目,身上的盔甲也破了,掛彩不少,人卻還精神著。

    從救火處趕來,翻身下馬給虞歸晚行禮。

    “大將軍!”

    虞歸晚在馬上受了他們的禮,環視一周沒有看到妙娘她們。

    未等她問出口,蒙灰就主動道:“將皇后和太子救出的人說妙娘她們還在宮門那邊,末將正要帶人前去接應!

    “速去。”

    “是!”

    蒙灰帶上自己的人馬速速往宮門方向去。

    南城門處也留了人,只是不多,但有虞歸晚在這里,也出不了大亂子。

    虞歸晚也不多廢話,立刻就分出一隊兵馬協助其他人清理殘障、清點城民、挑水救火、搶救傷者。

    狼群也四散分開去搜尋有無漏網的殺手。

    它們鼻子靈敏,對氣味警惕,在六花的英明指揮下很快就在城民堆中發現了幾個可疑人。

    被抓住時還反抗叫嚷自己冤枉,還罵黑甲兵殘害無辜百姓,結果被士兵一腳揣在肚上就漏了餡,罵出兩句倭國話,士兵一聽還了得,立馬就將人五花大綁拖去領功。

    這么多狼竄來竄去,嚇得城民面如土色,瑟瑟發抖。

    六花更像沒了緊箍咒的孫猴子,上躥下跳,再沒有比它更能嘚瑟威風的了。

    虞歸晚屈指放到唇邊吹出哨聲,“六花,回來!”

    “嚶~”不是很愿意。

    虞歸晚雙眼一瞇,六花就灰溜溜從高處下來,夾起尾巴來到她馬下,前爪趴地,屁股撅起,耳朵往后壓,鬼迷日眼的示弱討好。

    “瞧你這點出息。”

    她下馬用力擼了兩把六花的狼頭,才走到馬車邊。

    “外頭人多眼雜,還揪出了幾個倭國殺手,為保安全,你不如就待在車內,讓六花守著。”

    幼兒掀開簾子探出頭,兔毛鉤織的披風雪白無暇,襯得她也愈發清雅秀麗,風華無雙。

    她將手放到虞歸晚伸過來的掌心用力一握,柔聲叮囑:“早聽聞倭國人陰險狡詐,又最會躲藏,你小心些別著了他們的道。周圍有精兵把守,我在這里很安全,讓六花跟著你吧,它平日里雖皮實諂媚些,但遇事卻也聰明機警,你將它帶在身邊我也能放些心。”

    知道自己出去也是添亂,倒不如聽話留在車內,也省得歲歲還要分神為自己操心。

    這一路因她和母親的身子都不好,時不時就要停下休整,又要命人煎藥,已是耽擱了許多時日,不然歲歲早帶人到麒麟城了。

    虞歸晚看到她眸底浮現的愧疚,眉頭就是一擰,不悅道:“你并非我的累贅,別胡思亂想,大夫都讓你少憂思,若是不想再吃那些苦藥,你就得聽話。”

    她板起臉一本正經關心人的樣子著實有些憨態,生氣又舍不得真對幼兒生氣,又非要訓人,反倒勾得幼兒想要發笑,在她掌心撓了一下。

    “好,我聽話,不憂思,不亂想!

    這一笑就如陽春三日滿山的姹紫嫣紅,煞是迷人心竅。

    虞歸晚本來就是站著同她說話,下巴微抬揚起修長的脖頸,瞧著她笑了,自己也不由得彎了彎唇角,竟是比幼兒笑得還讓人雨沐春風。

    “我去前頭看看,”她替幼兒攏緊披風,“風大,別著涼了,進去吧!

    幼兒點點頭,不厭其煩的再次囑咐:“你千萬當心。”

    “嗯。”

    她看著幼兒進去了才放下簾子,讓六花跳上來趴臥在門前。

    四周有數千精兵圍護,車頂還有一只能抓住羊羔飛到半空的灰黑色獵鷹,展開的羽翅都能將人掀翻在地。

    更有二三十的野狼在周圍觀望,已是將馬車圍得鐵桶那般,外人根本沒法靠近,連朝這邊多看一眼都要被士兵呵斥。

    “干什么的!”見有人過來,士兵當即橫放長矛將其攔下,才不管來者是公主還是誰。

    趙禎深知虞歸晚對幼兒看重,自從縣城那次之后幼兒身邊明的暗的保護著她的人極多,未等心懷不軌的人靠近就先被撕碎成肉片了。

    楊皇后和趙顯剛脫險,才與趙禎見了面,未來得及多說就聽到有大批黑甲兵出現在南城門,為首的那個正是虞歸晚,趙禎就急忙往這邊來要見,可到底晚來一步,虞歸晚已經上馬離開,非是趙禎能追上的。

    趙禎也沒有搬出公主的名頭強行讓士兵放自己過去,因為知道這些人如今只認虞歸晚,自己這個公主在他們眼里什么都不是。

    “勞煩向你家姑娘通稟一聲,就說趙禎來見,盼能一敘!

    攔人的兩個士兵對視一眼,都心道:這位長公主也是個能屈能伸的人物,竟能放低身段到如此地步,若換了旁人斷不可能,說不得還要大將軍先來拜見她。

    “殿下且等等,我們即刻去通傳!

    “有勞。”

    趙禎臉上的神色并無太多變化,依舊如方才安撫城民那般充滿悲憫,似是對眼前發生的一切深感痛心并自責。

    功夫做了十成十,別說城民,就是逃出來的百官對她的此番作為也是稱贊不已,言她極有趙氏先祖的風范,憂國憂民,憐憫眾生。

    反之,百官對太子的表現就不太滿意。

    跟過來的楊皇后幾次想要張口,可看著女兒滿目的憂思,話到嘴邊卻怎么也問不出來。

    趙顯沒想到那么多,當即就不滿了,說道:“皇姐是公主,我與母后也都在此,應該是她們先來拜見我們,隨行護駕,怎么反倒讓皇姐來見她們,還攔著不讓進,也太不將我們放在眼里了,等我繼了位定要狠狠……”

    “閉嘴!”出聲呵斥趙顯的是楊皇后,她對太子失望至極。

    趙顯雙肩一抖,不知自己哪里有錯。

    “母后……”

    楊皇后深吸一口氣,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又是太子,以后要稱帝的,便也只能忍下怒氣教導他,“少說少錯,多說多錯。你可知她們是你皇姐費盡心思搬回來的救兵,連你外祖父見了她們也需禮讓三分,我們被囚于宮中時也多受她們的人照拂保護,在宮門大火時也是她們的人拼死將我們救出,她們如今傲氣些,擺些架子也是應該的。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顯兒,你還未登基,今后還得靠這些人輔佐,所以你要學會忍耐,待有朝一日你穩固了朝堂,想如何都行,你父皇當年也是如此,要忍,懂嗎?”

    趙顯這個太子之位來得很容易,就因為他是嫡出,外家又是鎮國公府,大雍又是立嫡不立長,所以他打出生就是太子,哪里受過今日這種屈辱,對楊皇后的苦心教導自然也聽不進去,反而更加憤憤不平,怒視著回來的士兵。

    士兵主動讓開路,“公主殿下,請。”

    這話的意思就是只能趙禎一人過去,楊皇后和太子都不得入。

    趙顯眼睛一瞪就要責罵,被趙禎射來的刀眼給嚇了回去。

    他不怕楊皇后,卻極聽趙禎的話,從來不敢違背。

    “我母后和弟弟受了驚嚇,又恐有亂兵再射毒箭,可否?”趙禎謙和有禮,跟以往是大不相同了。

    士兵忙道:“請殿下放心,我家姑娘已命人騰空了一輛馬車,就在后頭,專為給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歇息用的,只是車中簡陋,也只有兩個粗笨些的丫頭供使喚……”

    “事急從簡,無妨。”

    “是!笔勘@才朝楊皇后和太子行禮,“娘娘和太子殿下請隨小的這邊來!

    楊皇后看向趙禎,后者微微點頭了她才帶趙顯隨著去了后頭那輛馬車。

    趙禎則走向幼兒所乘坐的馬車,登梯入內,茶香頓時撲鼻而來。

    “來了?”幼兒執壺傾出泡好的青鳳髓,素凈白皙的手往旁邊的蒲團一指,“請坐吧!

    趙禎也不扭捏,直接盤腿坐下,打量四周車璧,無不是精心布置,舒適異常。

    “她倒果真寵愛你!

    幼兒將茶盞推過去,“我與歲歲心心相惜,彼此珍愛,不分你我。”

    趙禎只覺這話酸得倒牙,也沒了興致往那上頭多說,捧起茶盞品了品,說了句好茶便問道:“這次怎么不見廖姑?沒跟著一塊來?”

    “她留守偏關。”

    此事趙禎并不知,也無人特意跟她說。

    “讓一個小姑娘留守偏關豈非太過兒戲,虞將軍怎么想的。”

    幼兒抬了下眼睛,“你這是老毛病又犯了?不挑撥兩句就不安生,是想讓她即刻撤軍,丟下這個爛攤子給你自己收拾不成?”

    “一時口誤,見諒,”趙禎也學聰明了許多,立馬就認錯改口,并且夸獎起廖姑,“小姑娘身手很不錯,又領兵攻破過邊城,年少有為,可塑之才,留守偏關確實是明智之舉!

    “行了,這樣的話不必在我面前說!

    趙禎一哂。

    舟車勞頓,幼兒也疲累,又擔憂著自己那位心尖尖,實是不耐煩同趙禎打機鋒。

    便直截了當的問:“接下去你打算如何做?別怪我說話難聽潑你冷水,太子才智不足,就算能順利繼位,權柄也還是落在幾位大臣手中,他多半是會被視為傀儡,你要爭其利就更難了。我們事先說好的,歲歲只答應出兵幫你清理景寧侯一黨,百官如何打通全靠你自己,但你答應歲歲要給她一批有才能的官員送到關外,可是要兌現承諾的。”

    “不會食言,你放心!

    “歲歲不會摻和到你和百官之間來的,你別妄圖拉她下水。”

    “你倒是護著她。”

    “自然!

    “那我呢?”趙禎直直看過來,雙眼通紅,“我與你幼年相識,一直情同姐妹,隨相被冤屈時我也多方走動,試圖相救,你在庶州失蹤,我也多次派人尋找,我做的這些都不值得你念我一丁點好?不值得你費心為我籌謀一次?你明知憑我一人之力不足以跟百官抗衡,為何就是不肯留下幫我?”

    第194章 第 194 章

    “我一個罪臣之女又如何能幫到你, 長公主殿下?”幼兒語帶嘲諷。

    趙禎如遭當頭一棒,呆滯在蒲團上。

    往事重提,至親冤死的悲痛也讓幼兒心如刀絞, 非是她刻意要提,而是趙禎屢次相逼,她忍無可忍才將此事提起,為的就是警告趙禎不要忘了先帝曾對隨家做過什么,那是不可磨滅的血債,如今她還能請趙禎入內對談,也只是看在過往那點情份上,可這份情已讓趙禎耗得差不多了, 剩下的唯有利益可權衡計算。

    她閉眼讓泛起來的疼痛沉下去, 屈指敲著小方幾,緩道:“經此一事,朝堂必是會大換血,你何不趁此時機將自己的人安/插/進去,取而代之, 只要你與歲歲的盟誓不破,庶州和關外的二十城都可成為你能借助的底氣, 百官也不傻, 以卵擊石的事他們不會做, 只是太子繼位的頭這兩年免不了要受些挾制, 你從中多多周旋便是, 這對你來說或許還是件好事!

    趙禎是聰明人,且城府頗深, 幼兒就這么一說她就明白過來,直言道:“你想讓我挑撥太子和百官之間的矛盾, 好從中奪權?”

    幼兒不語,垂眸端茶細品。

    若父親九泉之下知道她為趙禎出這樣的計謀,不知該多失望,可她現在也別無選擇,如今的大雍已是一盤散沙,東遼又不甘心吃敗戰,巴不得麒麟城亂成一鍋粥,正好可以給他們反撲的機會。

    要將盤中的散沙重新握緊,需得一雙手。

    太子可繼位,但他實在昏懦,膽氣不足,做不了這雙手。

    大皇子趙斥更不行,其余皇子也還年幼。

    唯有野心勃勃的趙禎最適合,助她掌權也最利于歲歲。

    其實在來麒麟城之前她與歲歲還進行過一番深談,歲歲并無稱帝之心,即使有,現在也不是合適的時機,貿然起兵只會適得其反,歲歲的野心不在麒麟城,而是東遼,所以才愿意以庶州為界,跟麒麟城井水不犯河水。

    “權柄不會無端落入你手,想要就得搶,殿下應比我更明白這個道理才是。你我也都清楚,太子繼位了也做不成明君,關外是何情形殿下也看過了,麒麟城的這個位置必須是才能者居上,東遼才會絕了反撲的心,否則誰也坐不穩這把龍椅!

    她深知趙禎的野心,猶豫并非是顧念姐弟情分,而是擔憂自己籌碼不足,恐不能壓制群臣,需得到她的一個承諾,她點頭了,歲歲自然也會酌情給予方便,哪怕什么都不做,只要不起兵反之,名義上是站在公主這邊就足以震懾百官。

    趙禎明白她話中的意思,不勝欣喜,卻還是不死心的再道:“既然回來了,留在麒麟城不是更好?你身子弱,庶州又偏遠苦寒,到底不如麒麟城有名醫良藥,何不同你母親留下,也好細細將養身體。你放心,待今日之事塵埃落定,我必會聯絡朝臣上表重審隨家舊案,還你父親和兄長一個清白,恢復隨家往日榮光!

    “我父親和兄長本就是被景寧侯一黨誣陷才落的罪,理應重審,其他的就不必了。待這里的事了結,我和歲歲就會回庶州,只要你遵受約定,我們也會不踏入麒麟城一步。”

    “幼兒……”

    “我心意已定,你不用再說。”

    趙禎深吸一口氣,道:“好,我不說?赡阆脒^沒有,虞歸晚想要以庶州為界同麒麟城分割,不就是等同于另立為王,百官又怎么肯!

    幼兒神色一冷,“怎么?你想反悔!

    “不是,”趙禎急忙否認,“我的意思是可以封虞將軍為異姓王,因功而受封王爵再代為鎮守庶州也就能名正言順,百官都挑不出理,只是本朝開國以來就沒有女子封爵的先例,怕是要費一番功夫才行!

    幼兒冷笑,“所以?”

    趙禎正色道:“我還是想你留下,幫我也就是在幫虞將軍!

    “趙禎,”若非彼此之間還有合作,幼兒都懶得同她多說,“別拿我當傻子,你千方百計想我留在麒麟城,是真心為了我,還是想留我在這里當人質,好日后拿來威脅歲歲?你明知她對我的心意,不會丟下我不管,你就想以此為要挾。趙禎,若你還拿我當朋友,還念著昔日的情分,就不要聰明反被聰明誤。不是我妄自菲薄,你且瞧瞧東遼如今是什么下場,往后是否還會更慘,就可知歲歲最容不得這樣的事,你若拿我來威脅她,只怕你承擔不起后果,恐要淪為趙氏的罪人了!

    這番話讓趙禎臉色都變得極為難看,她知道自己的心思瞞不過幼兒,更清楚東遼就是因為將主意打到幼兒身上才會被虞歸晚記恨上,也知道虞歸晚從未真的想要跟東遼談判,一切都不過是為了養精蓄銳,之后還會舉兵攻打,直至東遼滅國。

    她現在還沒有能力跟虞歸晚對抗,這個人太強大,需徐徐圖之。

    “幼兒,難不成我在你眼里就是這樣的人?”趙禎傷心垂淚,眨眼就已是哭得淚人一般。

    幼兒心想歲歲說的果然沒錯,趙禎慣會惺惺作態,迎春班的角兒都不如她會做戲。

    讓她獨自在那哭,幼兒也不理會,自在品茶,又撚起一塊榛子酥入口。

    南柏舍的點心作坊做了許多新鮮花樣,這榛子酥就是其中一種,另有栗子餅、核桃酥、瓜仁餅等等,都是用油紙包起來的,遠行拿著做干糧或走親戚都使得。

    因南柏舍自產蜜糖和雪花糖,又不缺羊乳牛乳,所以不僅糕點的品類繁多,價錢也比其他地方要便宜,附近來采買的百姓多了,糕點就供不應求。

    馬車內有暗格,里頭放著許多這樣的點心,都是虞歸晚命人備下的,為的就是路上幼兒餓了就可拿來墊肚子。

    見她不為所動,趙禎自己也覺得哭著沒勁,便漸漸止住了哭,只拿了塊帕子低頭擦拭。

    小幾上擺的點心實在香,趙禎從昨日到現在都沒有進過食,甚至連水都沒有喝一口,干渴饑餓得很,左右車內也沒旁人,她伸手拿了一塊栗子餅放入嘴。

    她連吃三塊才停手。

    等她吃完了幼兒才問:“大火未撲滅,里頭的形勢也不明,這外頭的城民你打算如何安置?總不能讓他們挨著餓一直聚在城門口!

    “我已命人架火熬粥,先撐過這兩日,等里頭的逆黨余孽清掃干凈了就會讓城民回家!

    幼兒點點頭,沒有再說。

    城中有百官,安撫受損城民的事也有戶部去做,與她并不相干,又何必多管閑事。

    兩人對坐無言,趙禎倒是想多次挑起話頭,只是幼兒懶得回應。

    簾子晃動,是六花在外用爪子撓的。

    幼兒輕笑,掀開簾子讓它探頭進來查看。

    見趙禎老實坐著沒生事,六花才懶洋洋將狼頭縮回去。

    才要放下簾子,士兵就過來回道:“姑娘,外頭有人求見,說是什么伯府的!

    “興遠伯府吧!壁w禎從后接話。

    梁鈺還沒有死,南城門攻破時他還被關在黑甲兵的囚車內,已被認定為逆黨,就等著新帝登基后將他同其他逆黨一塊處死。

    興遠伯心急如焚,厚著臉皮去求鎮國公,結果連面都沒見著。

    也不知打哪聽來虞歸晚親自領兵來援,家眷還隨行,便猜到幼兒在里面,才逼著隨南雁來求幼兒,想讓她出面說個情放了梁鈺。

    “不見!庇變合攵疾幌刖途芙^。

    士兵領命而去。

    “杜家……”趙禎猶豫著開口。

    那是幼兒的外祖家,因被隨家的舊案牽連,在朝的杜家子弟大多數都被貶去了偏遠的地方,幼兒的兩個舅舅也因此病死在任上。

    接二連三的打擊讓杜家老太君也撐不住,在幼兒母女倆失蹤的那幾個月就撒手人寰,麒麟城中就只剩下幼兒的舅母并幾個年幼的表兄弟姐妹。

    在攻破南門之前,趙禎還特意跟妙娘提過要派些人手先護著杜家人,妙娘卻說杜家人早在半月前就已經轉移到城外,城內的宅子只有幾個老仆在看守。

    “待城中諸事定下了我回親去將舅母她們接回!庇變赫f道。

    外祖父是三朝老臣,本不該被卷入那場風波。

    這時士兵去而復返,臉上還有未消的怒氣,“姑娘,那興遠伯府的人專來生事的!

    “怎么了?”

    士兵氣道:“我說姑娘身體不適,不見人,那女的非說公主殿下都見得,反倒將自己的親姐姐攔在外面。那話說的極難聽,若不是姑娘再三囑咐讓我等不要與人發生沖突,我們早將她叉出去了,還能讓她在跟前大放厥詞,不僅說姑娘如何如何,連大將軍都被她說上了!

    幼兒撫著六花毛茸茸的狼頭,指尖插/入毛縫。

    “哦?她說大將軍什么了。”

    士兵憤憤不平,“說麒麟城之所以會被火燒全賴大將軍,大將軍到的地方必有戰火!

    幼兒一下下撫著六花的腦袋,聽了這話也不見怒氣,反而出奇的冷靜。

    “梁鈺為景寧侯逆黨,證據確鑿,不容抵賴。興遠伯教子無方,縱子行刺公主,殺害同僚。子不教,父之過,理應同罪,派人先將興遠伯拿下,待新帝繼位后再一同處置!

    屠刀該舉起時就要舉起,如何詆毀她都不要緊,卻容不得說歲歲一句不好。

    第195章 第 195 章

    蒙灰帶人趕到宮門就遭了暗箭。

    “將軍, 有埋伏!”

    好在眾人反應迅速,即刻就找了地方掩藏自己。

    蒙灰小心伸頭往外看,火光沖天, 黑煙滾滾,哪里看得清弓箭手藏在何處。

    他不由挫敗狠罵:“這群縮頭的王八,有本事就出來跟老子明刀明槍的打,躲在暗處放冷箭算什么好漢!”

    “那邊的可是蒙將軍的部下?”陳婦眼利,先看到了他們。

    蒙灰立即大聲回應,“是我!你們怎么樣?”

    “我沒事,妙娘受傷了!

    聽了這話,蒙灰便恨聲喊道:“大將軍已帶援兵趕到, 這些逆黨逃不掉的!”

    他們試圖摸過去先救人, 可藏在房頂上的弓箭手專盯著他們,伸個腳出去都挨一箭,他們又不知道弓箭手的具體位置和人數,敵人在暗他們在明,還真不好破這個局。

    “噍——”

    成群的黑鷹遮天蔽日從南城門飛過來, 隨后又分開盤旋在幾處房頂的上空。

    蒙灰等人一樂,喜道:“哈哈!還是大將軍的黑鷹管用, 這比什么斥候探者都好使。”

    鷹的眼睛多利啊, 連藏在地縫的小老鼠都能發現, 還逮不住趴在房頂的大活人?

    弓箭手見黑鷹在給蒙灰他們示警, 就立馬將利箭對準黑鷹, 想將其射下來。

    忽然,脖子一涼, 未等回頭看清就已咕咚倒下,順著房頂的瓦片滾下去。

    砰!

    弓箭手的尸體砸向地面被火燒斷的房梁, 火舌又很快就他卷進去,燒得也就更旺了。

    不知何時過來的虞歸晚如幽靈般出現在房頂,艷麗的色彩宛若涅槃重生的鳳凰,展翅在火光中飛舞,手中的刺刀又快又準,眨眼就解決了十幾個弓箭手,鮮血將房頂的瓦片染成深紅色,血液匯集起來像雨水那般滴落。

    她翻身落到地面,先查看了妙娘的傷勢——

    肩膀的射傷最嚴重,血止不住,半邊衣衫都浸濕了,腹部和大腿也各有刀傷。

    失血過多讓妙娘十分虛弱,臉色慘白如紙,但她還強撐著沒有倒下,說道:“主子,火勢蔓延得厲害,這里的埋伏要盡快清除才能讓人過來救火!

    虞歸晚從懷里掏出一瓶藥粉,這是她從末世帶過來的止血粉,原先放在背包里一直沒用。

    她按住妙娘,將止血粉倒在傷口處,血肉眼可見的止住了。

    妙娘掙扎道:“主子不可!這樣的神藥怎可用在我這樣的人身上!”

    被虞歸晚一掌拍在臉上。

    “話多,閉嘴。”

    當然她也沒有很用力,否則妙娘的牙都會被她扇掉幾顆。

    “行了,帶她先撤!彼愿狸悑D。

    陳婦扶起妙娘,在蒙灰等人的掩護下脫困,趕往南城門的途中與剛到的黑甲兵碰了面。

    黑甲兵將宮門包圍起來,舉起的連弩能連射十箭,很快就將禁軍射得如刺猬那般。

    另有一批極能飛檐走壁的士兵從背后攀上房頂,散開來將躲藏著放暗箭的弓箭手一一拔除,又里外搜尋一番,不放過任何角落,確定弓箭手全部死透了才罷休。

    在宮門跟妙娘她們廝殺的禁軍并非全部,大部分還守著余下的三個城門,他們也沒有瘋,瘋的是他們的上峰,當□□宮也是上峰下的命令,他們盲從才會釀下今日的大禍。

    城中起火時他們還不明就里,以為是黑甲兵攻城放的,不由大罵黑甲兵是叛軍。

    他們派人過去打聽了才知道在城中亂殺又放火的是自己的上峰,可為時已晚,來援的黑甲兵已從南門入城,皇后、太子和百官也都在那邊,而他們這些人則被視為逆黨,是要同景寧一起被除死并株連九族的。

    “爾等已被視作逆黨,今日若讓他們得逞,太子繼了位,又怎會放過你們?!現在已經是魚死網破,生死存亡的時候,索性放開了膽子去殺,贏了爾等就可加官晉爵,有享不完的榮華富貴!”

    也正是因為這番話才讓余下的禁軍死守三座城門,哪怕黑甲兵已經圍住皇宮,只要三門不破,就算不得是拿下了麒麟城。

    佟漢奉命攻北門,遇到禁軍頑強抵抗,久攻不下。

    虞歸晚是個沒有耐心的獵人,這場對峙前后已經持續數日,再耗下去對她也不利。

    她將兵馬從偏關、河渠調來,關外只能先由傀儡軍駐守,次非長遠之計,一旦被識破,東遼就會趁機反撲,而她遠在麒麟城,一時又顧不到,別進嘴的肥肉又讓人給拽了回去,那她才火大。

    聽前線來報,她寒著臉說道:“攻不下就炸,潑油放火燒,天亮之前務必拿下三座城門,拿不下的一律軍法處置!”

    “是!”來報信的小兵縮起腦袋一溜煙跑了。

    夜幕籠罩,南城的大火已被撲滅,只是房舍盡毀,死傷無數,遍地哀嚎,著實慘烈。

    幼兒下了馬車,知道虞歸晚已回南城門便過來尋,正巧看到她黑著臉死死盯住麒麟城的布防圖。

    “歲歲!彼p喚一聲。

    虞歸晚立馬緩下臉色,過來扶她坐下。

    臨時搭建起來的帳篷很簡陋,沒有鋪設桌椅,只是拿幾個大箱子再弄幾塊木板搭成桌子,布防圖就鋪在那上面,四角各有一盞油燈,中間還有一顆璀璨的夜明珠。

    幼兒坐的也是個箱子,只不過上面鋪了一層皮毛褥子,暖和又柔軟。

    “不在馬車里歇著,跑來這做什么?”她給幼兒倒了一碗溫茶。

    幼兒捶捶腰背,“天天悶在車里,時間久了也腰酸背痛,我出來松松筋骨!

    “六花呢?”沒看見跟來。

    “見我進了帳篷它就自己玩去了,半大的狼崽子正是活潑好動的時候,難為它守了這半天也沒挪地方,悶壞了都,就讓它玩玩去吧,有你在這里,還能有誰不長眼對我下手不成。”幼兒說的輕松,再沒有比待在歲歲身邊更讓自己安心的了。

    虞歸晚的嘴角又往上翹,擠到箱子上跟幼兒同坐。

    幼兒也不嫌她那么大的地方不坐,非要跟自己擠一處,反倒往旁邊讓了讓,給她騰出地方好坐得更舒服些。

    “進來就看見你黑著個臉,是北門那邊不順利?”

    “西門和東門也不順利,平日里讓他們多訓練,訓了個什么,這點陣仗都拿不下,往后還怎么指望他們攻打東遼!

    她治軍嚴,訓練更嚴格,幼兒雖未都看過,卻也知道些她訓練人的手段,平日里也常聽廖姑提起,北境軍在她手里這些時日,實力已是突飛猛進,連九王爺都這么說,可見是不虛傳,也只有歲歲對這樣的結果不滿意。

    不過也能理解,她們在麒麟城耗的時間越長,偏關和邊城等地就越不穩。

    也不怪歲歲生氣,量誰也不想被這樣拖著,而景寧侯顯然是故意為之,目的就是為了拖住歲歲,好給東遼可趁之機。

    這一趟若歲歲不來,僅憑妙娘她們也攻不下麒麟城,且這里頭牽扯的利益縱橫交錯極其復雜,想要不被人算計了去,歲歲就必須得來。

    可——

    “到底是讓景寧侯將你我都算了進去,果真是個老狐貍。”

    虞歸晚抓起幼兒的手貼在自己臉頰輕輕蹭著,眼睛直勾勾盯著幼兒,那小小的瞳孔里只容得下這么一個人。

    “黑鷹和狼群都派出去了,陳婦也帶了人入城去搜,還沒有找到!

    陳婦說她的人一直盯著景寧侯府,根本沒見景寧侯出來過,可大火燒起時她的人進去想要抓,卻是連個鬼影子都找不到,里頭已是人去屋空,沒帶走的仆從全被毒死在偏僻的院子,滿地都是尸體。

    幼兒凝神,“會不會已經喬裝出城了?”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有寒光在虞歸晚眼底閃過,陳婦訓練出來的人能力極強,既然說沒見人出來過,那必定就是沒有,景寧侯要么是從密道跑了,要么就是她這邊有內奸,趁亂將景寧侯藏了起來。

    她的人不會做這樣的事,一旦做了她必會看出。

    那就只剩下趙禎了。

    對于趙禎,她從未真的信過,這位公主殿下心機頗深又能屈能伸,信了才有鬼。

    “在想什么?出了半日神,問你話也不吱聲!庇變狠p* 輕推她兩下。

    “唔?”

    幼兒了解她,一心兩用時斷沒好事。

    “罷了,不是什么要緊事!

    “趙禎來找過你了?”

    “皇后和太子也來了,我沒見,還有興遠伯府的人!

    “你那個同父異母的姐姐?”虞歸晚皺眉,“來找你做什么!

    “想讓我求情,留梁鈺一命!

    “嗯。”

    “我讓人抓了興遠伯。”

    “嗯!

    “不問我為何要抓人?”

    虞歸晚就像六花小時候,喜歡撩幼兒腰上掛的彩絳玩,“兒子替景寧侯做事,老子又豈會完全不知情,皆為逆黨,父子同罪。不過你抓那個老的,是想讓他作為人證證明你父親當年是被景寧侯構陷才落的罪,你怕景寧侯會派殺手殺了他,這樣你就失去了一個有力的人證,你家的舊案想要重審也就更難了。”

    幼兒將腦袋枕在她的肩上,“歲歲真聰明!

    這話虞歸晚就不是很愛聽了,哼哼道:“難道我以前很蠢?”

    “哪里的話,歲歲聰明絕頂,無人能及!

    虞歸晚又開心了,嘴角一個勁往上翹,不過肩膀沒動,讓幼兒靠得穩穩的。

    “你也聰明,有大智慧,就是身體弱了些,不能習武。”

    “我父親若是個武將,說不得我也自幼習武,今日你就未必打得過我了。”

    “不可能!

    “?”

    “你再學上十幾二十年也不可能打得過我。”

    幼兒笑倒在她懷里,“你啊,就是好勝,凡事都不肯輸給旁人!

    “哼。”

    幼兒站起身,“我去看看妙娘。”

    她也跟著起來,“我同你一起去!

    第196章 第 196 章

    南城的大火已撲滅, 百官和城民皆可先回家中,不必再留在南門口,只是都怕了那些發瘋的禁軍和神出鬼沒的倭國殺手, 所以寧可擠在吃大鍋飯也不敢回家。

    城民倒還好,能保住命還能有飯吃對他們來說已是上天眷顧,并不挑剔,況且黑甲兵的伙頭軍做出來的大鍋飯比他們自己在家吃的還好,餡兒餅都是純白面羊肉餡兒的,兩面都烙得酥脆焦香,又撒了磨得極細的胡椒鹽粉,使得餡兒餅咸香鮮美, 異于麒麟城的口味, 再來上一碗燉煮得濃白的羊骨湯,可沒有比餓得饑腸轆轆了吃一頓這個更讓人滿足的了。

    負責分發吃食的士兵掄著大勺敲桶,沖鬧哄哄往前擠的城民喊道:“擠什么啊,后邊排隊去!漢子和女人都是每人一個餅一碗湯,小孩半個餅半碗湯, 年老者多得半碗扯面。”

    對此也沒人有意見,即使有也不好當中說出口, 若是嚷嚷說憑什么老人就可多得半碗面, 非被人戳脊梁骨不可, 往后也別想在這麒麟城中討生活。

    城民聽了話都乖乖站在后面排隊, 偏就那些個百官的家仆跑到士兵跟前亮明身份, 說自己是哪位大人府上的,要士兵先給他們拿。

    士兵撩眼皮掃了對方一眼, 壓根不買賬,掄起大勺往后一指, 冷道:“我管你是誰,去去去……別在這挨著我干活,后邊排隊去,不排隊就沒份!

    家仆仗勢欺人慣了,哪里受過這樣的冷遇,頓時拉下臉,氣呼呼道:“我們大人乃當朝四品,你個芝麻綠豆大點的小兵也敢這么跟我們說話,我們同你要東西那是看得起你,你若識相就該備好了送到我們跟前,興許我們心情好了還能帶你去見我們家大人,給你求個一官半職!

    哐當!

    士兵將大勺扔回湯桶。

    剛從鍋里舀出來的骨湯還滾燙著,飛濺到家仆臉上,頓時燙得踢起來嗷嗷叫,一邊叫還一邊氣急敗壞辱罵士兵。

    士兵斜眼打量他們,雙手環胸,嘲諷道:“有本事就進城回自己家大魚大肉吃去,我們這只給暫且無家可歸的城民供飯食!

    “你!”家仆氣得臉色都變了。

    士兵壓根不怕,拍掉家仆指過來的手,冷下臉道:“得了吧,這種時候還想擺架子,也不怕這花架子散了讓自己摔個狗啃泥。莫說你們那不知狗頭嘴臉的大人,就是長公主來了也照樣要和城民排隊領飯,你們若有能耐讓上峰下令,命我們給你們開小灶再端到跟前去,那我們就是一步一跪捧著也會送到,若沒能耐就別來我們跟前耍威風。哼!我們跟東遼鐵騎廝殺時,你們還不知在哪家妓院勾欄快活著,今日若是沒有我們,你們還不知死在何時何處,轉過頭來就狗眼看人低,什么東西,呸!”

    家仆要氣死了,跳起來罵道:“你大膽!知道我家大人是誰嗎就敢出言不遜,你一個小小兵卒,算什么東西!也敢對我家大人不敬!”

    麒麟城為世家百官聚集之富貴窩,錦衣玉食養尊處優慣了,就連家仆都過得比外頭的百姓體面,自是受不了眼下這種狼狽清苦,爭執起來也是有的,卻也有識大體知道束約底下人的世家和百官,別在這種時候得罪人,去碰這些黑甲兵的釘子。

    自也有為官清廉者看不過,站出來贊同士兵所言。

    “老夫倒覺得這位小兄弟說得很對,”隊伍中一老者站出來,如蒼松翠柏立在那,雙眼清明犀利,“若沒有北地來的諸位將士好漢,我等恐怕早已葬身火;蛩烙谀纥h刀下,滴水之恩都當涌泉相報,更何況是救命之恩,可你們幾人非但不感念恩德,還不聽勸阻不守規矩,惡言相向,更以權貴壓人,大放厥詞,是何居心?!”

    家仆一扭頭想罵人,看清老者的長相后又瞬間成了啞巴,低著頭不敢辯言。

    這位可是御史臺的王大人,出了名的油鹽不進,眼里容不得沙子,連陛下都讓他三分,百官更是對他退避三舍,若一個弄不好讓他揪住辮子踩著尾巴,上來就是一頓叨叨,叨到百官耳朵嗡嗡的。

    這位王大人雖為文臣,卻不似朝中文臣那般瞧不起武將,反而對武力多為推崇,認為軍械武力為國之重,不應棄之不用,還多次上表勸諫雍帝,然而雍帝對這位言官老臣的話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煩不勝煩,總想著找個由頭罷了他的官,讓他返鄉養老,別再出現在朝廷上了。

    黨爭最激烈時這位王大人也沒有站隊,景寧侯逼宮殺了雍帝,王大人是第一個站出來口誅筆伐的,卻不知為何景寧侯沒有對他動手。

    后來虞歸晚在偏關屢建戰功,逼得東遼割讓二十城求和,百官中有出言嘲諷不屑一顧的,也有心情復雜不知作何反應的,唯有王大人高興到直拍大腿,言虞歸晚是天降福星。

    不遠處,虞歸晚和幼兒路過駐留將方才發生的盡收眼底。

    幼兒掩嘴輕笑,趣道:“這位王大人著實是個妙人,剛直不阿,又自視甚高,誰的賬也不買,普天之下就沒幾個人能入他的眼,但他對你卻是十分推崇,也是難得。”

    這么多城民,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還有受傷的,大夫都不夠用。

    虞歸晚在城民中看到好些尼姑打扮的人在幫受傷的城民包扎傷口,安撫那些失去親人的幼童,照顧無所依靠的老人。

    “這些尼姑哪來的?”她招來親兵細問。

    親兵也不知,就即刻去找了陳婦來。

    “尼姑?”陳婦看向那邊,恍然大悟道,“她們啊,聽說是城郊祥云庵的,帶頭那個是庵里的掌事,法號明鏡,旁邊跟著的小尼姑是她的徒弟,叫篤竹。我都著人打聽過,這個祥云庵好做善事,收留過不少遭夫家趕出來或遭了難家中不愿留的可憐女子,在麒麟城中名聲很響,長陰公主也經常請明鏡到公主府參禪悟道!

    虞歸晚眼神一閃,“趙禎跟這個老尼姑很熟?”

    難怪她覺得祥云庵這三個字很耳熟,原先有暗者來報,言偏關上空時有家鴿出現,放黑鷹去追發現這些家鴿都來自麒麟城方向,陳婦和佟潼手底下的人也曾看見這些家鴿飛往祥云庵的后山,在坊間出現她的謠言時又有尼姑為她說話,著實是怪。

    “屬下倒見過公主跟明鏡在帳前說了一會子話,當時人來人往,四周也亂,兩人交談并沒有避開旁人,就連屬下從她們跟前過去也沒有停下話頭,這個明鏡似乎只是在向公主問安,并不為別的。”

    “派人盯著她們,尤其是這個明鏡,若發現趙禎跟她私下有往來就立即除掉!

    “是!

    陳婦也不問緣由,立刻領命去辦了。

    快要走到妙娘養傷的帳前,幼兒才問出心中疑惑,“是那個尼姑有什么不對嗎?”

    之前關于歲歲的謠言鋪天蓋地時她也懷疑過趙禎,順著線索去查也沒查出什么,尼姑愿意為歲歲說話似乎并沒有受人指使,她讓佟潼留意了數日也沒有發現端倪。

    虞歸晚對危險有很強的感應,就在剛剛,她覺得有雙眼睛在盯著自己,等她掃過去時這雙眼睛又突然不見了,只有那個叫明鏡的老尼姑雙手合十對她念了聲佛號,可那種危險逼近的感覺一直沒散,這不得不讓她心生警惕。

    “以防萬一,我不信任趙禎,以前不信,往后就更信不得,凡是與她有接觸的人都必須要摸清底細,”她親自掀開賬篷的門簾側身讓幼兒先進去,“當日我就沒想讓她活著走出東遼大營,我不動手,東遼人也不會放過她,哪知道廖姑這個腦子不開竅的非要將人背出來,存心跟我作對,虧了她是我徒弟,也并非釀成大錯,否則我饒不了她。”

    幼兒彎腰進去,對這師徒倆的相處也是搖頭,“所以你才讓她留守偏關,盡量少讓她跟趙禎接觸。”

    “也有這個原因。”

    帳內彌漫著一股刀傷藥的味,很不好聞。

    妙娘躺在小床上,染血的衣服已經換下,肩上的箭也被取了下來,一層層紗布纏著她的傷處,薄被蓋到胸口,垂落的發絲還沾著汗,臉色也依舊慘白。

    人還昏迷著,安排了兩個仆婦在這里照顧她,都是從南柏舍帶過來的,信得過。

    見兩人進來,仆婦立馬站起,“主子,姑娘!

    然后退至一邊。

    幼兒上前,在矮凳坐下,親手擰過帕子為妙娘擦汗,又問仆婦,“可喂了藥?”

    “還在外頭小爐子上煎著。”仆婦恭敬道。

    “你退下吧!

    “是!

    虞歸晚沒坐,彎腰看了看,“都沒傷著要害,就是失血過多,讓她養養就好了。”

    “她性子要強,急著立功想證明自己,”幼兒嘆氣,“當時的情形我都聽陳婦說了,著實兇險。”

    “缺乏歷練,這次就當是漲了個教訓,若下次再犯這樣的錯,還是讓她留在家護著你!

    虞歸晚是個冷酷嚴苛的領導者,妙娘的身手是不賴,但冒進是她的致命缺點,這樣的人不適合領軍。

    妙娘睜開了眼,淚水從眼角滑落。

    “主子……”

    第197章 第 197 章

    本就受了傷, 再哭成這樣,何時才能把傷養好。

    幼兒關心道:“醒了?可有哪里還疼?大夫就在外頭,讓他進來再給你瞧瞧!

    又悄悄扯了扯虞歸晚的衣袖, 還給她拼命使眼色,讓她好歹安慰兩句。

    虞歸晚雖不是那種能溫情體恤下屬的人,但看在幼兒這么憂心的份上還是冷著臉說了。

    “才這樣就要哭,往后還怎么替我效力,你若再哭,我就……”本來想說就丟出去喂狼,臨了又改了口,“就讓你去邊城當閻羅娘的手下, 到時候有的你哭!

    她往妙娘被淚水浸濕的臉上蓋了條帕子, 本意是想讓妙娘擦擦眼淚,卻忘了妙娘受著傷,手臂都無法抬起,險些被帕子蓋住悶死。

    幼兒不過轉身喚人的功夫,一回頭看見帕子, 驚得哎呀一聲,急忙掀開。

    妙娘趕快張開嘴大口喘氣, 竟是忘了哭。

    虞歸晚這個始作俑者被幼兒瞪了好幾眼, 沒好氣道:“她受了這樣重的傷, 況且這次已然是盡力, 也沒耽擱事, 你還說個不停,這世上還能找出幾個像你這般才能出類拔萃能以一敵十打勝仗的, 依我看妙娘已經做的很好了。”

    幼兒跟妙娘年紀相仿,平日里也多親近, 瞧她傷成這般又哭得可憐,哪里有不心疼的。

    虞歸晚就吃了味,道:“你倒是護犢子。”

    “你若受了委屈,我自然也護著你!

    “除了你,誰還能給我委屈受!

    若有這樣的人也早被她一刀給結果了,哪容得太歲頭上動土。

    知道她這是吃醋了,幼兒哭笑不得,又忌著妙娘在這里,不好太親密,便只往她手心撓了兩下,又悄聲說了好幾句好話才將她哄好。

    “你啊,何苦嚇妙娘!

    幼兒頗為無奈,歲歲明知閻羅娘對妙娘的心思,那日在偏關閻羅娘私下里就找過歲歲,想將妙娘要到邊城去,護送趙禎回麒麟城的任務可另派人手。

    閻羅娘那是司馬昭之心,誰還看不出來,只是歲歲沒有同意,事情也就沒成,偏就眼下又拿這個嚇唬妙娘,瞧把人給嚇得,臉色更白了,可憐樣兒。

    “我可不是嚇唬!

    “你還真想讓她去邊城?”

    幼兒瞪眼,但凡閻羅娘是個靠譜的,她都不會如此反對,可閻羅娘那樣的水性楊花,男女不忌,若讓妙娘跟了這樣的人,她是一萬個不肯。

    虞歸晚也不怕她瞪,朝床上的妙娘努嘴,道:“你自己問她,可能狠下心來一輩子不見。”

    “可是真的?”幼兒立馬向妙娘求證。

    妙娘本就藏著心事,被兩雙眼睛這么盯著看,慘白的小臉瞬間透紅,難為情的將臉轉過去面向里側。

    被淚水浸濕的長睫一顫一顫的,薄唇也抿得緊,一言不發,大有裝啞巴到底的架勢。

    觀此情形,幼兒還有什么不明白的,頓時一口氣上不來,堵在心頭難受得很。

    她將妙娘視為閨中姊妹,只覺自己姊妹什么都好,定要配個極好的人才行,哪里能是閻羅娘那樣的土匪頭子,還是個朝秦暮楚閱人無數的土匪頭子,又曾在閻羅寨養過男寵,之后也在別的女人處留過情。

    越想越為妙娘不值得,若不是看她現在還傷著,幼兒定是要狠狠責備的,怎么就看上那樣的,天底下又不是沒別的人了。

    虞歸晚見她一會蹙眉一會氣的,就猜著她這是對閻羅娘不滿意,不由好笑。

    就又被幼兒瞪了幾眼,“你還笑得出來,閻羅娘那么不正經,就不是能托付終身的人!

    這話可不得了,妙娘的耳朵都跟著紅了,羞惱的不知如何是好。

    “姑娘!”她何時說過要將自己托付給那人了。

    “好好好,不說不說不說,”幼兒把蓋著的被子往上弄了弄,“傷口可還疼?你昏睡了這半日,我與歲歲都擔心的很!

    “都是小傷,我沒大礙的。外頭如何了?景寧侯抓到了嗎?城中百姓的傷亡如何?都怪我,沒能早點想到景寧侯會放火屠城。”妙娘很自責。

    “你好好養傷,外頭的事就先別管了,把傷養好才是要緊的,”幼兒重新坐下,又喚來伺候妙娘的仆婦再細細囑咐,“缺了什么就打發人去領,還有夜里風大露水也重,細心著點守著,若是讓她著了涼又添新病,我拿你們兩個來問話!

    “我們一定盡心照料。”

    “再有,外頭的人不管是誰都不許來打擾,你們機靈著點!

    “是!

    之后大夫又來了一次,給妙娘換藥。

    幼兒眼窩淺,看見妙娘那渾身帶血的傷就忍不住垂下淚來。

    虞歸晚怕她哭得厲害,夜里又睡不好,明日又病懨懨的沒精神,便強行將人帶出來。

    瞧她眼圈通紅,虞歸晚心里就不是滋味,一邊拿了干凈的帕子為她拭淚,一邊冷著臉兇巴巴威脅。

    “不許哭了,再哭我也把你送去邊城。”

    幼兒哭得鼻頭都紅成了山楂色,淚眼婆娑的看她,嬌聲道:“只要你舍得,盡管送。”

    何止是幼兒對虞歸晚沒有法子,虞歸晚對她同樣也沒法,誰讓自己偏偏就把這人放到了心尖尖上,平日里掉根頭發絲都忍不住心疼大半天,哪里又舍得讓她去關外吃苦,若真讓去了,幼兒還沒如何,她自己倒先睡不著覺,心疼得要死過去了。

    “你明知我的心!彼湃崃颂嬗變翰翜I的動作,生怕自己粗手粗腳的會將人弄疼。

    得著這么一個細皮嫩肉,嬌柔得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美人兒,有時都不知道該如何疼寵才好,這也是虞歸晚日夜要苦惱的問題。

    幼兒收了淚,只是還有余惱,“誰讓你拿話來慪我的。”

    “同你說笑的,哪里就能當真了!

    “我心眼實,就當真,你能拿我如何?”

    虞歸晚認真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經道:“罰你什么我都舍不得,還是罰我自己好了!

    “如何罰,說來我聽聽!

    “以后魚水交/歡時我來動,你歇著!眲e的懲罰都不如何,唯獨這個當真是要她的命。

    幼兒一聽,往日在床上的歡好就不自覺浮在腦中,俏臉頓時爬滿紅霞,往虞歸晚胳膊上擰了兩把,羞惱道:“你這人真真是……一點正經心思都沒有,人來人往,大庭廣眾之下將這樣的事拿出來說,也不怕被人聽了去。”

    “這附近又沒旁人。”

    她的親兵站得遠,旁人更是靠近不得,除非有人長了順風耳,否則別想聽到她們說什么。

    幼兒拉她回營帳,路上還不忘評道:“你也是個不正經的!

    “你是想說我跟閻羅娘實為一丘之貉。”

    “她就不是個人,妙娘若跟了她,必是要吃苦受罪,你讓她少打妙娘的主意。”

    “你這么看不上她?”

    “她本事確實不賴,但為人實在不怎么樣。”

    “嗯。”

    她這樣的反應倒讓幼兒覺得稀奇了,道:“你竟不為她說話。”

    “我臉上又沒長媒婆痣!

    對別人的事她向來不感興趣,尤其這上頭的,冷暖自知,旁人終是看不清的,重要的是自己怎么想。

    她可不當媒婆瞎牽線。

    “倒是我誤會你了。”幼兒笑道。

    虞歸晚哼哼:“我在你眼里就是那樣的人。”

    幼兒知道她沒有真生氣,卻也耐心哄道:“是我不對,不該一時情急就誤會你,傷了你的心,這次就原諒我,別同我一般見識,可好?”

    虞歸晚的眼睛長在頭頂上,都不看人的。

    幼兒哭笑不得,她的歲歲啊,心性有時就像個小孩子。

    兩人沿著被城民踩出來的泥路回營帳,路上拌嘴閑話玩笑樣樣有,也是日常情趣。

    在家時她們還更自在些,如今是在外頭,城內的局勢也嚴峻,是該收著些,不能讓有心人看見,否則又是一樁官司。

    偏偏在半道上碰到了祥云庵的姑子明鏡和她的圓臉徒弟篤竹。

    明鏡雙手合十念了聲阿彌陀佛。

    幼兒認識她,早年在公主府經常見她來和趙禎談經論道,麒麟城中的官眷也大多是祥云庵的香客,每逢初一十五都會去上香祈福。

    大雍的佛教信眾極多,大小寺廟庵宇數不勝數,對這些和尚姑子,就是雍帝在位時也不敢不敬。

    為避免起事端,幼兒對明鏡亦是以禮相待。

    虞歸晚沒什么表情的掃了眼這攔路的師徒倆,并沒有開口。

    明鏡也沒有同她說話,而是看向幼兒,“阿彌陀佛,幾年不見,隨小姐安好!

    虞歸晚立馬將幼兒擋在自己身后。

    “沒事,歲歲,讓我同她說兩句話。”幼兒在后面輕輕拍了拍虞歸晚的胳膊。

    虞歸晚皺眉,她很不喜歡這個禿頭姑子,越看越不順眼,特別想一刀扎了對方的大動脈。

    “這位想來就是虞將軍了!泵麋R像是現在才看到她似的。

    虞歸晚擋著幼兒不讓跟這個姑子接觸,而她眼底的殺意也越來越濃。

    “外人不可入營地,”她也不問明鏡是誰被人帶進來的,只召來親兵吩咐道,“去查,看是誰無視軍令將人放進來的,查到了也不必來回我,打五十軍棍,罰俸三個月,直屬上峰領二十軍棍,罰俸一個月。”

    “是!”

    幼兒知她這是動了怒,也就識趣不去扯老虎須,乖乖藏在她身后當個萬事不知的嬌小姐。

    明鏡淡淡一笑:“阿彌陀佛,皆為貧尼的錯,虞將軍又何故牽連旁人,嚴刑加身!

    鬼神怪力從沒被虞歸晚放在眼里過,末世比地獄要可怕得多。

    她本不欲跟這個姑子多說,偏偏自己撞上來,那就別怪她。

    “聽說你們出家人以慈悲為懷,你既為一庵的掌事師太,超度法事應該也會做,不如就去偏關為那些戰死的英魂和被東遼屠殺的百姓超度一場,也算是你的功德!

    在麒麟城被官眷香客供著,日子過得神仙那般,不知民間疾苦,出了事就來裝個樣子,她最看不慣這些道貌岸然假慈悲的,不惹到她還罷,懶得管,權當樂子看,可非要攔路礙眼,就是上桿子找死。

    她說的這事將情理二字都占了,就算被人聽了傳出去也挑不出錯。

    幼兒在后放心一笑,也不出聲為明鏡解圍。

    她跟歲歲一樣,認為祥云庵的姑子來得過于巧妙,況且明鏡之前跟趙禎多有往來,警惕些總沒有錯。

    這番話也是在警告明鏡,自己對她的底細了如指掌,最好老實些別耍花招。

    “阿彌陀佛,將軍所言,貧尼定當盡力為守衛邊疆的戰士誦經祈福,以慰在天之靈。”

    這樣明顯的推脫之意傻子都聽得出來。

    虞歸晚不拆穿,也沒有要在這里同她爭辯的意思。

    倒是幼兒從后邊轉出來,輕聲道:“當日東遼鐵騎破關,殺邊民數千,屠戰士數萬,尸體堆積如山,壘成筑京觀用以炫耀和震懾。又將活人的皮生生剝下制成鼓,拿來敲擊給鐵騎鼓舞士氣。師太身在中原,天子腳下,自然是沒見過偏關的慘景極刑,也難怪會說出打五十軍棍都算嚴刑這樣的話。嚴禁外人進出防范的是逆黨混入,且軍令如山,若連軍令都敢不聽從,軍中豈不是要大亂,那又如何抗敵。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師太以為呢?”

    明鏡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些許變化,誠心悔道:“阿彌陀佛,是貧尼失言了!

    “聽聞去年麒麟城中有不少出家人為我們將軍說話,怎的師太沒有聽說么?若是聽說了今夜還這么咄咄逼人,不分青紅皂白的指責,著實有些說不過去!

    懟得明鏡啞口無言,又念了聲佛號就乖乖將路讓開了。

    虞歸晚收起出鞘的刺刀,走遠了還不忘回頭看,總覺得哪里不對勁。

    等回了營帳,方才去查的親兵進來稟報。

    “大將軍,巡防守衛的人說這兩個姑子是長公主帶進來的,當時皇后、太子和鎮國公都在,他們見沒什么就給讓行了!

    “重罰!

    趙禎帶誰進營地都不要緊,但巡防守衛不該無視命令。

    “要再派人去查么?”幼兒問。

    虞歸晚搖頭,“是狐貍就總有露尾巴的時候,等著就是了!

    營地有狼群,它們嗅覺敏銳,暗處藏不了人。

    “皇后和太子,你可要去見一見?”

    “讓趙禎自己周旋吧,我才懶得見,”她覺得不對勁,“怎么,有人來為難你了?”

    幼兒坐到她身邊,笑道:“哪的話,誰敢為難我!

    “必須要去?”她最煩這些。

    “不去也罷,反正他們都知你桀驁不馴,誰也不放在眼里,如此這樣也好,倒省了許多口舌是非!

    “理他們做什么,愛見就見,不愛見就不見,他們若來煩你,就讓人將他們趕出去。你要是往后退,他們反倒得寸進尺,愈發不知自己叫什么姓什么了。”

    “倒也是,這麒麟城中都是些眼高手低的不可一世的!睉浧痍惸昱f事,幼兒也很感慨。

    虞歸晚卻不想她思慮這么多,道:“好了,夜深了,你早些歇息!

    知她今夜是沒法睡的,幼兒也不強求,只囑咐道:“妙娘都傷成那樣了,可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你當心些,多帶些人在身邊,別總是自己一個人翻墻爬樹的單打獨斗,若回來讓我看見你受一點兒傷,我可不依,是定要同你鬧的!

    “知道了!.

    趙禎的營帳也被黑甲兵拱衛在中,也已將楊皇后和太子接過來,只是比不得在宮中一應諸事都有宮女太監伺候,趙顯驕縱的脾性又暴露了出來,在帳中抱怨不止。

    “皇姐能忍,我忍不了!既然是率兵來救我與母后,為何遲遲不來拜見?”

    “東門、北門和西門還未攻破,逆黨還未清除,何必這個時候召她來見,況且虞歸晚桀驁不馴,全不將這些拘泥禮節放在眼里,縱是遣人去請也未必會來,反而惹她反感,于我們更不利。小不忍則亂大謀,又何必為了置氣去得罪她,待日后你登基為帝,你為君她為臣,想要她如何還不是你一句話的事!

    趙禎叫人去排隊領了些骨湯和餡兒餅回來,另外還有幼兒差人送來的幾盒糕點。

    雖比不得宮里的點心精致,但滋味卻不錯,又是庶州那邊的做法和口味,異于麒麟城,吃著也新鮮。

    在偏關數月,趙禎倒習慣了那邊的飲食,吃著也喜歡。

    楊皇后也用了些。

    就只有太子看不上,對趙禎的苦口婆心也不耐煩聽了,許是覺得自己馬上就要登基為帝,專橫武斷的本性暴露無遺,誰的話也不聽。

    楊皇后看著太子直皺眉。

    趙禎倒不生氣,反而好言好語相勸,可細細分辨就會發現她這有火上澆油的意味。

    只是趙顯蠢笨不開竅,聽不出其中深意。

    趙顯對虞歸晚的不滿和忌憚在心里生根發芽,暗暗發誓等自己登了基第一個要除掉的就是她。

    這么一想趙顯就覺得舒心了許多,像是聽進去了趙禎的勸告,道:“皇姐說的對,等我繼了位,讓她往東就得往東,不聽話就是違逆圣意,即刻就能拖出去砍了。”

    趙禎回以溫和一笑。

    同楊皇后閑話了幾句,趙禎就找借口離了營帳。

    第198章 第 198 章

    禁軍統領、副統領以及幾個主要的將領都被蠱蟲控制在城內瘋殺百姓和百官, 與黑甲兵纏斗較量之后被蒙灰和佟漢擒獲,已五花大綁與梁鈺一起被關了起來,四周重兵把守, 更有兇惡的狼群和盤旋在半空的黑鷹,銅墻鐵壁,連蒼蠅都飛不進來。

    沒了統領的禁軍宛如一盤散沙,縱頑強抵抗也撐不了多久,在晨曦微露之時三門皆以被攻破。

    黑甲兵迅速在東城、北城和西城進行搜捕,擒獲逆黨數千人,其余的不是被火/藥筒給炸沒了,就是遭狼群撕碎, 要么就是被黑甲兵捅穿了割下頭顱去領功。

    可惜的是一直都沒有找到景寧侯的蹤跡, 黑甲兵將景寧侯府翻了個底朝天也只找到了一些被焚毀的書信而已,滿盆灰燼,紙張殘缺,已辨別不了上面寫了什么。

    蒙灰一拳砸在門框上,咬牙道:“我就不信一個大活人還能憑空消失了不成!搜!掘地三尺都要把人找出來!”

    經過仔細搜尋, 士兵在后院的隱蔽處找到了暗室的入口,可里面已經人去室空。

    室內明顯有人住過, 床鋪都還在, 柜子里的也都是女人衣裳。

    佟漢從床褥下找到一柄彎刀, 眼神瞬間就冷下來, 將刀拋給身后的陳婦, 道:“東遼人的東西,這景寧侯跟東遼果然有勾結!

    這彎刀應只是普通騎士的, 沒甚稀奇,上頭也沒有能表明身份的圖騰, 不然也不會被留在這,東遼人對能象征自己身份的東西看得極重,如人骨鏈、匕首和彎刀這些都是不離身的,人跑了刀卻留在這,就證明這刀不是跑掉那人的。

    陳婦踱步轉了一圈,心中已有了猜測。

    “那日并沒有找到劉卜算的尸體,主子就料定這個毒婦還活著,她精通巫蠱之術,又會些歪門邪道的功夫,連主子都差點著過她的道,能躲開我的人逃來麒麟城避難倒也說得過去。若躲在這的人真是劉卜算,景寧侯怕是早離開麒麟城不知去了哪里,你立刻派人回去稟告主子,看是否要多派人手往云州方向追,麗妃喬裝出城也是往云州方向去,這姐妹倆怕是想從云州出海去倭國!

    佟漢派的人腿腳很快,立馬就將這邊的發現上報給了虞歸晚,也很快就將虞歸晚的命令帶回給陳* 婦等人。

    “大將軍說不必費力去追,我們的人也要從皇宮和百官的府邸撤出,里頭有無情況都與我們無關!

    陳婦和佟漢對視一眼,瞬間就明白過來虞歸晚的用意。

    很快黑甲兵就撤了出來。

    百官還在南城,知道逆黨被清了之后立馬就將太子從營帳請出來,齊齊跪地高呼要擁護他登基為帝,而搬來救兵的趙禎則成了陪襯,無一人提及她的功勞,連楊皇后和鎮國公都將她拋在腦后,只擁在太子身旁,又命人準備著迎太子回城。

    虞歸晚倒是配合,黑甲兵列隊在正街,也很給趙顯面子,讓他乘戰車入城。

    剛經歷過戰火的百姓站在道路兩邊翹首以盼,這就是新帝?

    登基典禮不會這么快,只是將趙顯迎回城中坐了那個位置,百官才能安心,之后就各自忙開,六部齊上陣,遭受大火焚燒的南城很快就恢復如常。

    虞歸晚作為這次的大功臣,誰也阻不了她封爵的路。

    趙顯到底也沒有蠢透,且有楊皇后和鎮國公耳提面命,就算表面功夫他也得做,必須當著百官的面給虞歸晚加官晉爵,還有她手底下的人,尤其是在偏關立下戰功以及在這次事件中領頭的幾個人,論功行賞和授官都不能少。

    在登基典禮之前這些事就要定下來再下旨給禮部,會在典禮當天一同宣布。

    縱使心中萬分不愿意,趙顯也不得不妥協,因為他也知道自己現在還沒能力跟虞歸晚抗衡,那日在南城他第一次看到虞歸晚就心生恐懼,怕得很,他不想屁股還沒坐熱就被趕下龍椅。

    召來幾個重臣來商議,要給虞歸晚一個什么爵位。

    “依臣之見,她既已是一品大將軍,又何必再封爵,我朝歷來就沒有女子封爵的先例,前朝也不曾有,需追溯到商周時期怕還能找出一兩個例子。若是在虞歸晚這里破了例,朝綱豈不是要亂,女子既能封爵,那就能封官,就能參加科舉,從古至今就沒有女子參與朝政的,實為不妥,還望陛下三思。”

    宮門還有被火燒過的痕跡,但趙顯一點都不怕,他對自己身上這件龍袍十分滿意,夜里睡覺都不肯脫,再聽朝臣叫自己陛下,他就更得意了。

    鎮國公也在這,他是贊同給虞歸晚封爵的,理由是:“蔡大人,虞歸晚手握重兵,這次又是從龍的首功,不給她封爵也難說得過去吧?為今之計還是要先將她安撫住,更不能讓在偏關浴血奮戰的戰士寒心,你們可別忘了,關外還有二十城,先帝在時都不曾有這樣的,如今陛下剛登基就讓東遼對我們大雍俯首稱臣,這在史書上是濃墨重彩的一筆,萬世的功績。”

    鎮國公說的也有道理。

    幾人交頭接耳,幾番商議不下,有贊成,亦有反對。

    趙顯本就是個沒主見的,為太子時是靠趙禎給他出謀劃策,現在又依賴鎮國公。

    他頻頻看向鎮國公,已是急得不行了。

    見此情形,鎮國公在心中微嘆搖頭。

    “長陰公主曾提議封虞歸晚為異姓王。”鎮國公又說道。

    不說趙顯一驚,就是眾人也跟著嚇一跳。

    “這如何使得!公主說這話也未免太兒戲了!”

    “封爵已是天大的恩賜,若是再封異姓王,她虞歸晚豈不是要翻天!”

    “萬萬不可!”

    “鎮國公言之也有理,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安撫住虞歸晚,封爵罷了,遲早的事,又何必不允,倒惹了她不痛快,反對陛下不利。陛下剛登基不過兩日,她率軍扎營在城外就是個巨大的威脅,何不允了她,讓她先回庶州去,待日后陛下穩固了朝堂,再徐徐圖之!

    “嗯,有理有理……”

    “那依諸位之見,封她個什么爵位?”

    “不如就……衛國公?”

    朝中只有兩位國公爺,鎮國公和安國公,給虞歸晚封衛國公已是極大的榮耀.

    登基大典,鼓樂齊鳴。

    新帝領百官祭天地拜先祖,加官晉爵的旨意也由太監尖著嗓子念出。

    “……清除逆黨,安邦拓境,功勛卓著,忠勇無匹。特賜鎮武大將軍之職,加封衛國公,代朕鎮守庶州。賞黃金萬兩,綾羅百匹,東珠百斛,再賜宅院一座為衛國公府。欽此!”

    虞歸晚一身戎裝,血紅的披風隨風揚起。

    她站于武官之首,身后是同樣封了官的陳婦、妙娘、佟漢等人。

    正如朝臣之前爭論不休的,虞歸晚封了爵,開了先例,她手底下這些比漢子還能打的女子就不能不封官,不僅妙娘等人封了,關外的守將也一一加封。

    廖姑為忠武將軍,閻羅娘為中郎將,程伯為右將軍,皆為正四品。

    佟漢為義勇將軍,蒙灰為守城將軍,兼禁軍統領一職,從四品。

    妙娘為殿前使,兼禁軍副統領,正五品。

    陳婦為左武大夫,從五品,同時兼都察府副使。

    都察府在先帝之前是專掌軍事密務的,設正使一人,副使四人,皆無品級,但權利極大,上監王公貴族,下查百官群臣,還能調動軍隊。

    先帝繼位之后便逐漸架空了都察府的權力,形同虛設,如今再啟用,還任虞歸晚的人為副使,矛頭指向誰都不用說,新帝這是怕自己會成為朝臣的傀儡啊。

    底下有朝臣與旁邊的同僚接耳私語:“只設了副使,正使又為何人?”

    原先都察府正使只能是文臣,武官則為副使。

    先帝時正使是景寧侯一黨,也難怪禁軍能聽令,又能調動讓燕、云二州的鎮守軍。

    “誰知道,也不知是誰給陛下出的這個主意,重設都察府,那幾位大世家扶持的重臣想要再握重權恐怕是難了!

    “也難說,正使這個位子可不好坐,未必有人肯!

    “一朝天子一朝臣,老臣們不肯,別人可未必!

    “此話怎講?”

    “咱們這位陛下年紀雖小,膽智也不足,但他背后卻有鎮國公,而長陰公主同虞歸晚又交好,你聽聽加封的圣旨,提拔的都是虞歸晚的人,她既率軍來麒麟城,助的是誰還不夠明朗?從龍之功,陛下自然看得明白,不管心里怎么想但未來幾年必是要重用這位衛國公的,這邊是新貴,那邊是老臣,往后這朝堂就是兩邊的較量了!

    “正使空著,是想等合適的人?可就算陛下想開恩科,也來不及啊。”

    也正如此,這些兩頭都不靠的朝臣都猜測到底會啟用誰,想了一圈也沒覺得站在這的哪個合適坐正使這個位子。

    而那幾位世家扶持的重臣只將注意力放在前面,緊盯著虞歸晚。

    她沒有下跪,只單手從太監手里接過圣旨,打開隨意看了眼,連謝恩都沒有。

    知她狂妄,卻是第一次領教。

    有禮部的官員想出聲訓責,被林大人一把拽住,“陛下特許虞將軍不跪,你又何必多事!

    林大人在城郊驛站經過生死,又在邊城見過虞歸晚的兇悍,深知這位今日會站在這,對太子繼位、百官朝賀等都不置一詞,必是將這些人視為跳梁小丑,瞧個熱鬧罷了,偏這些人以為自己是碟子菜,神氣的不得了。

    鎮國公旁邊站的就是安國公,這位老國公爺從不涉黨爭,只忠于龍椅上坐的人。

    值得一提的是,安國公世子曾與隨望京有過婚約,在隨家出事后就退了婚,不久安國公世子就迎娶了一位世家小姐做正妻,不到兩年又納了好幾房小妾,只是至今無所出,外頭都傳世子那方面不行,怕是要絕后。

    氣得安國公大病一場,估計也信了幾分,暗地里叫人悄悄尋名醫進府為世子診治。

    景寧侯一黨所做惡事敗露,都不用說,隨家的舊案必會重審。

    隨謙安到底有無謀逆,朝臣心里都跟明鏡似的,只是當時先帝雷霆之怒,又有景寧侯一黨煽風點火,定要置隨家于死地,與隨家交好的朝臣也受了牽連,他們也得避其鋒芒,自保為上。

    當日安國公府急著撇清關系的行為實在不好看,隨謙安真謀逆倒也罷,這明顯的冤案,安國公此行怕是會被人詬病,今后都難正名了。

    現下虞歸晚來麒麟城,明里暗里都知道了她帶著隨望京。

    只是這位昔日的相府千金輕易不見人,除了從別處被接回來的杜家人和長陰公主之外,連她的親姐姐隨南雁都被拒之門外,更別說那些各懷心思的世家夫人小姐和官家女眷了。

    都以為虞歸晚會先向新帝提出舊案重審,讓朝臣沒想到提及此事的會是鎮國公。

    “陛下,逆黨之首的景寧侯雖未抓到,但其黨羽吐露了不少事,還承認曾經誣陷隨相有謀逆之心。隨相于社稷有功,忠于朝廷,卻遭逆黨如此陷害,臣以為此事應交由大理寺重審,好還隨家滿門一個清白!

    話音落,龍椅上的趙顯還未如何,百官在底下就先議論開了。

    安國公目視前方,嘴唇微動,“鎮國公這是何意?今日是陛下的登基大典,百官受封,你提及先帝在位時定下的舊案,還要大理寺重審,這是要打先帝的臉嗎?”

    鎮國公正色道:“安國公此言差矣,既為冤案,重審又有何不對?若人人都像安國公這般不問青紅皂白,只一味想著保全臉面,那還要大理寺和刑部做什么?都一并撤了得了。”

    為著當初先帝打壓鎮國公府,又默許趙斥同太子相爭東宮之位,又縱得麗妃專橫跋扈,全然不將楊皇后放在眼里,鎮國公對先帝早有怒氣,只是先前礙于君臣之道不敢說。

    一番話堵得安國公啞口無言,臉色難看。

    舊案重審,牽扯到的朝臣可不少。

    逆黨固然是死罪難逃,只能如實交代才有可能保全得了旁支血脈,家族得以延續。

    但當日冷眼旁觀或落井下石背后踩一腳的朝臣也不少,他們罪不至死,可官路也會被堵死,往后晉升無望,子孫后輩也會被牽連,所以極力反對重審。

    “虞愛卿以為如何?”冕旒擋住了趙顯的神情,只有少年稚嫩的聲音回蕩在大殿之上。

    第199章 第 199 章

    在大雍, 武官著紅,文臣穿綠,各站兩邊, 涇渭分明。

    先帝重文輕武,以至于在朝的武官被壓制得沒有一點地位。

    如鎮國公、安國公這樣的顯貴還能在朝堂屹立不倒,全因家中子弟多以科考入仕,地位才得以穩固。

    而家世一般的武官則無這樣好運,他們在朝中人微言輕,手中的兵權也被奪得一干二凈,只空掛了名頭,每月領俸祿, 家中的商鋪田莊也有限, 日子并不好過。

    那日逆黨令禁軍屠殺城民,他們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先保全家人。

    今日新帝親封虞歸晚為衛國公,數萬黑甲兵也有封賞,這是何等的榮耀。

    且觀衛國公所言所行都極剛硬, 新帝忌憚,文臣也要避其鋒芒, 這正是武官重新在朝堂立足的好時機。

    若是不抓住這次的機會, 往后也只能繼續碌碌無為, 子孫后代無出息, 家族沒落。

    所以他們頂著被新帝猜忌的壓力, 義無反顧站在虞歸晚這邊,齊聲道:“臣等以為鎮國公所言甚是, 舊案有冤,重審亦在情理之中, 請陛下準允!”

    趙顯的手猛地摳住龍椅,怒氣翻騰,卻不得不忍耐。

    文臣的目光也齊刷刷看向虞歸晚,想知道她是何反應。

    虞歸晚也沒有讓他們失望,“自然是要重審,嚴查。”

    這本來就是幼兒跟趙禎達成的條件之一,趙顯繼位后必須當著百官的面重查當年隨家的誣陷案。

    先帝定下的又如何,尸體都遭逆臣扔在殿門暴曬到臭的帝王,從古至今又有幾個,這生前死后的顏面都毀盡了,又何須顧忌這一宗。

    趙顯也知自己今天沒得選,“那就依愛卿所言,隨家舊案交由大理寺重審。”

    新帝旨意,大理寺也不得不接下這個燙手山芋。

    鎮國公明顯松了一口氣,緊接著就看向虞歸晚,目光微沉。

    新帝剛繼位,少不得要依仗她才能穩得住朝臣,不使皇權落入他人之手,如此就免不了要答應她提出的條件。

    幸而在此之前禎兒已同她談妥,讓她鎮守庶州也好,東遼在關外生事足夠她頭疼,這仗要是打起來少說也有好幾年顧不到麒麟城。

    自己只需盡心輔佐新帝,幾年后新帝羽翼豐滿,量她也不敢不老實。

    “陛下圣明!”穿朝服戴翎冠的妙娘帶頭拍馬屁。

    緊接著就是陳婦、佟漢和蒙灰幾個,余下的武官也沒落后。

    已是將趙顯架到高處,騎虎難下,不得不咽了這口氣,承認先帝識人不清,偏信奸臣,又冤殺了忠臣,他這個兒子要糾正自己老子的錯,史書上必有這一筆。

    他固然得了個圣明的美名,可也打了自己老子的臉,就算為著趙氏的臉面,宗親也不會輕易放過他,往后在朝中還指不定要如何跟他唱反調。

    他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鎮國公,再借助虞歸晚的勢力才能坐穩這把龍椅。

    封賞之后就該是清算和追責,隨家的冤案被扯出來了,接下去就該是逆黨的定罪。

    景寧侯還沒有抓到,其黨羽全部問斬,誅九族。

    逼宮的禁軍有官職者處死,余下發配寒地服役,家人罰為官奴。

    大皇子趙斥奪皇室尊位,貶為庶民,賜自盡。

    麗妃謀害先帝,大逆不道,奪尊位,抓捕歸案后仗殺。

    燕州鎮守和云州鎮守助紂為虐,兵權收歸,家產充公,準其返鄉養老。

    宣讀罪臣的名單和罪狀比封賞的圣旨還長,一直到未時才散朝。

    虞歸晚餓得饑腸轆轆,腳下生風般出了殿門。

    “衛國公且等一等!”林大人擠開同僚追上來。

    幼兒說今日要備兩桌好酒好菜慶賀,只想回去吃飯的虞歸晚腳步不停。

    “主子,那小老頭兒似是有話要說!

    “等一等啊衛國公,”林大人終于氣喘吁吁跑到了跟前,也知虞歸晚不耐煩聽旁人閑話,便快速將自己所知內情告知,“那日陛下召六部進殿議事,說的就是這次的封賞,鎮國公提議將原先隨相的府宅賜給您做國公府,今日又在朝上提議重審隨家舊案,還請衛國公細想,旁的下官也不便多說!

    相府的宅子,不就是隨家。

    妙娘和陳婦對視一眼,皆擔心道:“主子,他們這是想挑撥離間。”

    明知隨家是被冤枉的,重審還以清白之后被封的宅院就要還給幼兒,偏偏又要賜給她,不就是想讓幼兒惡心她,認為她早有預謀,就是想占隨家的宅院,好讓她跟幼兒生嫌隙。

    看著是個陰險的招,只是想此招的人怕是不清楚她跟幼兒的關系,就顯得這個招數太蠢。

    官員上朝只能乘馬車或坐轎子,宮門前騎馬那是八百里加急才能有的。

    但虞歸晚今日就是騎馬來上朝,她手底下的人也是,守宮門的皇家侍衛也不敢說什么。

    先帝的禁軍反了自己,都要被罰去寒地,趙顯沒有自己的親軍,鎮國公也沒有,就只能從其他鎮守軍中選人做新的天子親軍。

    封蒙灰為禁軍統領,又封妙娘為副統領,也不知是誰的主意,但兩人今后要留在麒麟城是定了的。

    陳婦被封都察府副使,也暫時回不了河渠。

    虞歸晚現在想的不是自己的人都會被留在麒麟城,而是另一件事:隨家舊案重審,真相大白之后,幼兒會做怎樣的選擇?是留在麒麟城還是跟她回庶州。

    這個問題她之前從沒想過,現在就突然冒出來了。

    她騎著高頭大馬過了那日被大火焚燒過半的宮門正街。

    即使清理過,兩邊也還是有火燒之后留下的痕跡,鄰近的百官府邸也還在修繕中,家仆進進出出忙碌。

    昔日顯赫的相府也在這條街上,高墻黑瓦,五進五出的深院占了大半條街道。

    領路的林大人拿袖子擦腦門滲出的冷汗,緊張道:“這里就是原先隨相的府宅!

    匾額早已被拆,只留個空蕩蕩的榮耀在上頭經著風吹雨淋,幾年光景足以讓這里變得蕭條破敗,又經了大火焚燒,門柱都要塌了,修繕就是筆極大的支出。

    虞歸晚下馬走到近前,沒進去,只是在外面看了看。

    “嗯,不錯,就是破了點,修繕需花費不少時日,陛下既然要賞我,我也一事不煩二主,這修繕的事就請陛下替找些人吧,偏關還要軍情等著我回去料理,就不在盛都多耽擱了,煩請林大人明日同陛下說一聲!

    林大人恨不得堵上自己的耳朵,“這這這……離城需向陛下請旨,陛下同意了您才能走,這要是不聲不響走了,就算陛下不追究,御史也會上表彈劾!

    虞歸晚似笑非笑,不言語。

    林大人也只能硬著繼續說,反正他已決定抱虞歸晚的大腿,這種時候不表忠心就是傻。

    “他們既怕您留在麒麟城,又怕放虎歸山,正想不出計策,只能拖一日是一日,您現在請旨回庶州,陛下允了群臣也會反對!

    “所以?”

    “他們定會將您的人扣在麒麟城為質,封官便是最好的借口,高升固然好,可您手底下就逐漸沒了可用之人!

    經此一事他看得清,抱緊虞歸晚的大腿準沒錯。

    麒麟城就是爭權奪利的漩渦,他熬到今日才算是摸著了門檻,可到底沒有強大的家族做支撐,他摸了門檻也只能成為別人的墊腳石,要么就是替罪羊。

    幾經思慮,他便決心遠掉去關外,再將妻兒都帶去。

    關外的二十城又不是荒漠草原,且遠離麒麟城,虞歸晚也不會讓大世家插手,他投效到虞歸晚麾下,好不好的也能撈個不錯的去處,總比在麒麟城朝不保夕來得強。

    虞歸晚對他的主動投效還是有些意外的,這位林大人剛到偏關時可是鼻孔朝天.

    “林大人是有才干的,若真自請調去關外,倒可解了咱們的燃眉之急。”

    慶賀的宴席散了后,虞歸晚回帳歇息,幼兒坐在邊上翻佟潼送來的賬本。

    今日朝堂發生的事她也知道了,已同母親說了案子重審的事,母親很高興,又哭了一陣,她好容易才勸住。

    關外的二十城缺人手,林大人能投效自然是好,只要他有才干,真心假意都無妨,到了關外就是進了虞歸晚的手掌心,就是孫猴子來了都逃不出去。

    虞歸晚脫了外頭的衣裳,只留一件桃紅綢緞的小衣,領口敞開露出鮮亮的肚兜。

    她側躺在床上,單手撐住腦袋,視線就沒從幼兒臉上移開過。

    “趙禎同你說了什么?”

    今日宮中也有宴席,有品級的官員都得去,各府的誥命夫人和小姐也入宮。

    身為長公主,趙禎不進宮陪太后,反倒跑來跑來南城尋幼兒,還美其名曰赴宴。

    誰下帖子請她了,自己就來,忒不要臉。

    趙禎離開后幼兒就獨自坐在外頭出了小半日神。

    幼兒翻賬本的動作一頓,無奈道:“又是哪個耳報神巴巴的跑到你跟前傳話了!

    “你別管是哪個傳的,且說趙禎又嘀咕了什么,她一來準沒好事,往后不許她再登門,來了就讓人趕出去!

    第200章 第 200 章

    知道瞞不過去, 幼兒只得告訴她,“也沒什么,就是問我今后有何打算!

    為父親和兄長平反之后隨家的宅子和家產會歸還, 哪怕不是全部,也能有一半。

    趙禎希望她留在麒麟城,并許諾只要她留下,便舉薦她入仕,一展抱負。

    曾經她有此心,如今機會擺在眼前反倒沒有預想中的高興。

    她這一說虞歸晚就明白了。

    “你怎么說的?”

    “什么都沒說!彼p輕撇開臉,不敢跟虞歸晚對視。

    虞歸晚的神色并無太多變化,淡聲道:“留下吧!

    她知道幼兒不甘心被困在后宅, 以前是沒辦法才不得不這樣, 現在從她這里開了先例,又有趙禎極力舉薦,加上隨家原先的親朋故交幫忙,幼兒想入朝為官是極簡單的事,就算趙禎不舉薦, 只要幼兒有此意,她亦可讓趙顯給幼兒賜一個官職。

    幼兒猛抬頭, “歲歲?”

    “你沒拒絕就代表心里是想留下的, 又何必違逆自己的心意, 日后再后悔。”

    “我……”幼兒嘴巴發干, 愈發不敢面對她, 只垂頭落淚。

    “好端端的又哭什么?”虞歸晚不解,起身拿了帕子給她擦眼淚。

    幼兒從她手中接了帕子, 掩面低聲道:“我是覺得對不住你,這件事我本不該猶豫, 這幾年你待我如何,就是旁的人都看得出來,偏我不知好歹,得了你還不夠,還想圖別的,貪心不足,愧對你待我的一片真心!

    “我當是什么事,”虞歸晚笑了,將腦袋枕在她腿上,仰面看她,“你瞧你,也不先問問我是何打算就自己哭哭啼啼起來,可是瞎想了不曾?徒增煩惱,身子更難將養好了。咱們來了這一遭,你以為趙顯會輕易放我回庶州?就算他不敢攔,趙禎和鎮國公也不會讓我走,總是要想方設法弄幾個緊箍咒往我頭上戴才肯罷休。今日封官的旨意你也知道了,妙娘她們都被留在麒麟城,我若是強行阻攔便是斷了她們的前程,她們現在未必會怨我,可人都有私心,她們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家人考慮,我若反對她們封官,日后她們必定會對我心生怨恨。”

    “歲歲……”

    自己一手調/教出來的人有朝一日會為了利益前程跟自己反目成仇,歲歲該是如何的失望和心痛,只要想到這種可能,幼兒的心就要跟著揪起來,歲歲對人性看得透徹,遂極少流露真情,對手底下這些人也是有所保留的。

    歲歲最厭惡背叛,偏偏人的欲望就像溝壑,永遠都填不滿。

    幼兒心痛難當,低頭吻住虞歸晚干燥的唇瓣,泣不成聲:“你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你回庶州我也回庶州,你留在麒麟城那我也留,總之我不與你分開。什么官不官的,我不要了,滿朝文武,又不缺我一個,我何必留下為他們賣命再讓他們轉過頭去對付你。”

    她現在恨不得扇自己幾個耳光,先前為何不直接拒絕趙禎,心中那絲猶豫如何對得起歲歲對自己的付出和愛護,當日若不是歲歲好意收留,她和母親早已死在大雪中,哪里還有今日,更不談為父親洗冤了。

    她懊悔不已,將虞歸晚緊緊抱入懷中,在耳邊一聲聲道著歉。

    虞歸晚偏頭張嘴含住她的唇,細細碾磨了好一陣才舍得放開。

    幼兒的唇已紅得嬌艷欲滴,水光柔潤,令人遐想。

    兩人一上一下,鼻尖抵著鼻尖,兩雙眼睛皆滿目含情,只是一對冷光幽幽,炙熱的火焰只藏在冷光后面。

    而另一雙桃色盎然,粉嫩嬌羞,未干的淚水平添春意,染得雙頰都紅了,卻也直勾勾盯著身下的人,那快溢出來的歉意洶涌得讓人接不住。

    帶著厚繭的手掌撫上幼兒嬌嫩的臉,黑黝黝的瞳孔倒映出小小一個人影兒。

    “留下吧,我知道你想的!

    這次幼兒卻堅定搖頭,道:“我同你回庶州!

    歲歲不能留在麒麟城,而她也不能讓歲歲一個人回庶州。

    虞歸晚定定的看了她半晌,終于嘆了氣,“我不忍心,你好不容易得償所愿,又何必跟我回庶州吃苦……”

    話都沒說話就被幼兒捂住了嘴巴,“你說這樣的話就是在挖我的心,何為得償所愿?在未遇見你之前、在未對你動情之前叫得償所愿,有了你之后就都不一樣了!

    虞歸晚眨眨眼,一抹狡黠閃過。

    她伸出舌尖舔過幼兒的掌心,溫熱濕潤的觸感讓幼兒驚叫出聲。

    “呀!”

    手掌似觸電般縮回。

    使壞成功的虞歸晚將頭埋進她的胸脯悶笑。

    幼兒又氣又惱,往她胳肢窩撓了幾下,“我心里正不是滋味,偏你生壞心眼子。”

    笑夠了虞歸晚才把頭抬起來,道:“逗你玩的,為的就是不讓你將這些事悶在心里又睡不著。這事也沒什么好糾結的,你想留下就留,我陪你,給我的那宅子還是你家原來的,讓人收拾收拾,你還住你原來的院子,若不想留下,那就跟我回庶州,回去也能當官,多大的官都行,我指給你,就這點事也值得你煩惱!

    什么事到她嘴里都成簡單的了,就沒有解決不了的。

    幼兒扯她腮幫子,“那你剛才還嘆氣,故意的?”

    虞歸晚就捏她側腰,這是幼兒的癢癢肉,一捏就忍不住哈哈笑。

    “呀!哈哈哈……”幼兒笑倒她懷里,縮成一團求饒,“歲歲,別別哈哈哈……癢!你松手!哈哈哈……”

    兩人鬧了一陣才靜下來再說話。

    其實虞歸晚倒是更贊成幼兒留在麒麟城。

    一則這里沒有庶州嚴寒,又有名醫,幼兒在這里能慢慢將養身體,也省得來回跟她奔波勞累。

    二則她回庶州后即刻就要趕往偏關,行軍路急,也不方便再帶著幼兒,幼兒只得留在南柏舍,兩人一樣的分別兩地。

    三則幼兒留在麒麟城為官對她也有利,今日林大人同她提及都察府正使一職歷來都是文官兼任,權力極大,若她這邊的人能做了正使之位,文武就都有了人,那幫文官也不敢太過。

    她手下沒有合適的人,若幼兒入仕,那便是最佳人選。

    如此這樣同幼兒分析一番,幼兒雙眼一亮。

    “我原也這般想,可讓你自己回庶州我終究是不放心的,你現在是一州鎮守,又是一軍的主帥,若留在麒麟城也必定不妥,時間長了關外恐生變。東遼恨咱們入骨,沒道理不抓住這次機會蓄力反撲,你若不在,我怕閻羅娘她們頂不住?赡阋蝗テP,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再見面,路途遙遠,我……”

    說到此處,幼兒又忍不住垂淚。

    兩人正是新婚燕爾之時,哪里舍得放開這么長時間。

    虞歸晚也只得安慰道:“你留在這里盯著趙禎我才能放心回庶州,不然憑她那滿身心眼的樣,肯定會在背后捅刀,對她我可是半點都信不過。你也正好能替我選些有才干又不會結黨營私的文官,說服他們去關外二十城,等這事定下來我便要對東遼下刀子了,到那時難免會人心惶惶一陣,東遼的細作無孔不入,你留在南柏舍也未必安全!

    麒麟城也不見得安全,但起碼遠離戰亂,又有妙娘陳婦她們在,她總能放心些。

    幼兒靠在她懷里,輕聲道:“只要能幫到你,只要你能平安,就是讓我下油鍋也愿意。”

    “我也想你歲歲安康,長長久久的陪我!

    在末世孤獨太久,她終究是渴望這份溫暖的,不舍得放手,也不可能放手,縱死她也會拉著幼兒一塊,兩人斷不能有一個獨活。

    幼兒湊上來親她。

    “傻子。”.

    隨家舊案重審又牽扯出一大群人,當初明里暗里落井下石和趁火打劫的都不少。

    旁的倒也罷,知道自己并非主謀,就算追究也只是往后官途無望,到底保住了性命,族人也沒有受牽連,已是萬幸。

    就是興遠伯最倒霉,先是次子梁鈺成了逆黨,數罪并罰,秋后就要問斬。

    再一個便是隨南雁,她那誥命夫人的頭銜都是當初誣告陷害親父得來的,本就被人詬病,再怎么樣那也是自己的血親,如此置于死地,當真是白眼狼。

    現在報應回自己身上,誥命被奪,鋃鐺入獄,只等圣旨一下便要同其他逆黨家眷一起流放邊陲,后半輩子都不可能再回得了麒麟城,這滿城的富貴榮華也與她無關了。

    塵埃落定,沉冤得雪,真相公之于眾那日,幼兒在虞歸晚的陪同下進了大理寺關押囚犯的牢房。

    昔日華麗的珠釵錦衣不在,隨南雁穿一身粗布衣,形容枯槁,蜷縮在牢房一角。

    地上鋪的干草早被踩得辨不出原來的顏色,虱子蟑螂和老鼠到處爬。

    幼兒站在門外,烏發挽起,頭戴花冠,青色緞面的寶相花褶裙,皓月色如意盤扣的廣袖長衣,一雙小巧玲瓏的繡花鞋。

    亭亭玉立,風華無雙。

    時隔幾年再見到自己這位同父異母的姐姐,一門之隔,天壤之別。

    看著這樣落魄狼狽的隨南雁,幼兒沒有大仇得報的快/感,眼前浮現的只是那年她與母親也是這樣被關在牢里。

    許久不見光亮,驟然亮堂起來隨南雁還有點不適應。

    她瞇起眼睛看過來,認出是幼兒,便撲到近前瘋狂咒罵:“你現在得意了!得* 意了!盼著我死好給他們報仇!我告訴你隨望京,你必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別以為你現在風光,日后也能如此,呸!做夢!景寧侯不會放過你,更不會放過你身邊這個來歷不明的女人!她就是個不祥的妖孽!大雍會葬送在她手里,天下百姓都會死在她手里,她就是不祥,是災星降世!”

    虞歸晚今日只是不放心才陪幼兒一同來的,本也沒打算如何,隨南雁愛罵就讓她罵,反正沒幾天就要被流放了,到時路上安排幾個人扮作盜匪出來劫殺,她就算有九條命也得全交代了。

    她不在意,幼兒卻聽不得半句這種話。

    趙禎已舉薦她入仕,入的就是大理寺,掌折獄詳刑。

    這是幼兒自己要求的。

    她看著隨南雁,眼神發冷,沖旁邊的獄卒道:“辱罵朝廷命官,掌嘴五十!

    上官都發話了,獄卒也不敢不做。

    “是,大人!

    果真就進去抓著隨南雁掌了五十下嘴,雙手輪換著來都覺得手掌疼,被打的隨南雁更不用說,滿臉都是血,人都暈死了。

    虞歸晚兩手環胸倚靠墻壁,嘴角含笑著打趣道:“隨大人新官上任三把火啊,正好有個不知死活的一頭撞上了,殺雞給猴看,厲害呢!

    幼兒臉上的冰霜剎那間融化消散,也笑道:“哪里比得上衛國公新貴盛寵,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虞歸晚就走到她身前,當著旁人的面傾身湊到她耳邊公然調情。

    “你就是那個一人之下的一人。”

    幼兒的臉瞬間爬滿紅霞,不理人了,扭身就走。

    虞歸晚快步跟上,黏糊在她身邊像塊狗皮膏藥,撕都撕不下來。

    今日兩人都忙的,賞賜的宅子要重新修繕。

    趙顯倒是大方了,說派人就派人,還都是從工部挑來的,又請了好些能工巧匠,這幾日正在趕工,已經有大半的院子都煥然一新了。

    封爵遷宅都是大喜事,不過虞歸晚在麒麟城還沒有根基,就沒有大操大辦,只在入住當天擺了幾桌,宴請了杜家的幾個人,那也還是幼兒的外祖家。

    趙禎依舊是不請自來。

    像妙娘她們這些封了官的,也都賜了宅院,只是沒有虞歸晚的大,但都在這條街上,來往都方便。

    幼兒沒被賜宅子,不知是趙顯忘了還是故意的,總之是沒提,平反的圣旨上只說歸還家財作為補償。

    這是想看她為了隨家原來的宅院同虞歸晚生間隙,確實是損招,只是錯估了兩人的關系,哪里會想到她竟然帶著母親直接住進衛國公府。

    庭院依舊,只是物是人非了。

    因為來的匆忙,又是行軍,丫頭仆婦就只帶了幾個,旁的都沒帶。

    如今宅中空蕩,總要用到人,本想著讓佟潼從商鋪選一些可靠的送過來先用著,待日后再慢慢采買,或者送信回南柏舍讓葛大娘挑了人送來。

    沒想到隔天就有宮里的公公上門,領了數十個丫頭仆婦并好些個機靈的小廝,尖著嗓子說是陛下特賞給衛國公使喚的。

    “陛下知道衛國公府上缺少伺候的人,這不,特意命人從官奴坊中挑了好些容貌好又極會干活的來府上伺候。”

    放眼看去,這滿院的人哪個瞧著都不像是能干活的,穿的雖然是粗布衫,但雙手還細嫩著,一看就知道是才被罰為官奴不久的官眷,原先都是嬌生慣養養尊處優的夫人小姐。

    送這樣的人上門,到底是誰伺候誰,又是誰給誰添堵呢。

    還沒完呢,宮里來人送了,世家和百官也沒有落下,理由五花八門,總之人送來了,不收都得收,若是不收這些人回去也是個死,又正好給別人抓虞歸晚的把柄,瘋傳她行事殘酷草菅人命。

    這事被人傳到趙禎耳朵里。

    “聽說是鎮國公給陛下出的主意,群臣紛紛效仿!

    這擺明了就是給衛國公使絆子,誰還看不出來似的。

    趙禎搖頭冷笑,又微微瞌上眼睛,在佛香的熏陶下輕語:“陛下性急,不聽勸告,如今更是得意忘形了。外祖父剛愎,以為用這種辦法能壓得住虞歸晚,哪里知道進了麒麟城的不是一只溫順的羊,而是一頭兇狠的狼,且看著吧,有他們后悔的時候!

    群臣宗親都不認她的功勞,母后也不站她這邊,都無妨,她早料到會如此,現在她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稍微運作一番就可以坐山觀虎斗,她最后得利。

    送進衛國公府的人都被虞歸晚收了,她沒管,人分下去后就是幼兒抽空料理。

    那些人是得了命令加上對虞歸晚和幼兒都有怨恨,哪里肯聽話做事,每日睡到日上三竿,還跟佟潼挑來的人吵架拌嘴,鬧得雞犬不寧,又欺幼兒是個未出閣的小姐,身子還不好,更是不將她放在眼里。

    虞歸晚每日要去滿城操練兵馬,燕州和云州的人都被留在了麒麟城,已是落到她麾下,又有其他州府奉旨來的人,要從這里面再選人組建禁軍。

    她對這事上心完全是因為幼兒在這里,否則就算趙顯被人千刀萬剮也同她無關。

    操練的法子跟在南柏舍練衛所營那些軍漢差不多,妙娘她們也都去了,各自顯了身手,又比試過,讓這群人心服口服,再不情愿都得聽令乖乖訓練,每日一個慘字了得。

    廖姑傳來消息,東遼有異動。

    虞歸晚便決定三日后啟程回庶州,已經上表請示。

    她懶得寫這些,都是幼兒替她寫的。

    沒兩日就要走,家里頭那些還不安生,有仆從來報說又有丫頭欺主。

    “那是安國公府送來的人,鬧得厲害,姑娘都哭了。”

    仆從是佟潼挑來的,為人可靠,又有武功在身,瞧他做事穩妥,幼兒已決定下個月提拔他為管家,再從中選幾個厲害的婦人管后宅。

    虞歸晚才跟人在校場比試過關公刀,她習慣用短刃,卻不代表舞不動長兵器,那個跳出來要跟她比的人這會已經抬下去了。

    一聽幼兒被下人惹哭了,她就急急忙忙往回趕。

    進門就道:“別怕,萬事有我,我倒要看看是誰在鬧事,將今日吵嚷的人全部帶過來!”

    后一句是對報信那個仆從說的。

    仆從立馬去帶人。

    幼兒坐在廳上哭得梨花帶雨,“都怪我沒用,這一路都靠你護著,如今連幾個下人都管教不好,是我沒用!

    虞歸晚回來的時候策馬經過正街,很多人都看見了,也知道了她家里出了刁奴,敢欺負到主子頭上。

    所以當她把這些奴仆都發賣或退回去時,也無人說她什么,她對那些人的死活也不在乎,就算死了,罪責也按不到她頭上,試問誰家愿意留這樣狂妄的奴才伺候。

    她跟幼兒演的這出戲還是有用的。

    當夜兩人親熱完,虞歸晚起身下床走到桌邊端起茶水就咕咚咕咚喝,喝完又一抹嘴。

    “三日后我帶黑甲兵回庶州,留一隊人馬在麒麟城護著你。”

    幼兒有些累,臉上散著淡淡的疲倦。

    “有妙娘她們在,你放心回去便是。”

    嘴上這樣說,心中到底不舍,倦色下是化不開的情義,連聲音都哽咽了。

    “景寧侯還沒有找到,劉卜算極有可能跟她在一塊,東遼有異動怕就是她們在背后搞鬼,肯定是沖著我來的,你在麒麟城也要小心,這宅子里我已布了死士,外面的人休想靠近你,你出門時多帶些人,不要往雜亂人多的地方去。”

    虞歸晚仔細叮囑。

    為了不讓她在外打仗還要記掛著自己,幼兒點點頭。

    “你在外一定要當心。”她將虞歸晚緊緊抱入懷中,萬分的擔憂和不舍。

    虞歸晚心安的窩在她懷里,蹭著柔軟的胸脯,整個人如枕棉云,輕飄飄的就要飛起來。

    “嗯!

    “我會給陳婦下令,讓她的人在東遼秘密行動,只要找到景寧侯的行蹤就即刻動手!焙庠谟變貉鄣组W過,她絕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歲歲。

    麗妃從云洲潛逃出海,虞歸晚的人已乘船追擊,她休想躲去倭國,即使上了岸也活不成。

    虞歸晚沒吱聲,心里卻在感慨曾經手無縛雞之力要靠自己護著的嬌人兒如今已是能護著她了,這種被保護的感覺此前從未有過。

    在末世她為強者,只有她將弱者護在羽翼下,沒人會想她是否撐得住,是否也需要保護。

    當然,她也不需要保護,只是……

    那種感覺也說不清,就好像錢袋子里的錢,她不缺,但想要有,還越多越好。

    她用指尖纏著幼兒的長發玩兒,又嗯了一聲。

    跑不了的,誰都跑不了。

    她想讓誰死,誰就得死,想讓誰活,誰就能活。

    這會麗妃的頭顱怕是已經在被帶回麒麟城的路上了.

    逆黨北逃,東遼異動。

    趙顯和群臣就算不想放虞歸晚回庶州都不行,若是東遼鐵騎再度南下,除了她再無人能抵擋,遂準了她回庶州。

    朝中的武官也蠢蠢欲動,自請隨虞歸晚去關外。

    “邊疆不穩,臣等身為武將自當為國征戰,還請陛下恩準我等追隨!”

    “請陛下恩準!”

    他們這是要明著上虞歸晚這艘船,跟她同一個陣營。

    趙顯臉色發黑,坐在龍椅上一言不發。

    虞歸晚已明說要滅東遼,這幫武官聽了還不熱血沸騰,恨不得現在就回去收拾東西,哪里還將他這個皇帝放在眼里。

    文官中也有蠢蠢欲動的,像本來就跟虞歸晚走得近的林大人、頗為看好她的王大人等,都公然支持她對東遼發兵。

    林大人率先站出來道:“陛下,東遼猖狂數十載,虐殺我大雍邊民無數,臣曾隨使團去過關外邊城,路上還隱約能見到東遼用邊民和士兵的尸首筑京觀。既然已交惡,北境軍又在衛國公的英明神武下屢立奇功,致使東遼損失慘重,我們何不乘勝追擊,永絕后患!

    誰能想到平日里文縐縐只會之乎者也的林大人竟會說這樣的話。

    立馬就有文官跳出來懟道:“說得輕巧,滅東遼?談何容易!林大人莫要上下嘴皮子動兩下就勞民傷財縱得某些人窮兵黷武,倒誤了我大雍!”

    林大人也不生氣,冷笑反問:“那照蔡大人的意思該當如何?就這么由著東遼再上門欺壓?”

    “本官可沒有這樣說!

    “你可不就是這個意思,貪生怕死,實為不恥!

    “你!”

    排在首位的幾個重臣都沒有說話,兩人吵得厲害,被趙顯呵斥了才悻悻住嘴。

    林大人一甩袖,沖蔡大人哼了好幾聲。

    “不知隨大人對此事是如何看的?”有個賊精的文臣將矛頭對準排在隊列中間的幼兒。

    她是被舉薦入仕,又是女子,任大理寺丞一職,官居六品。

    目前文官中就她一個女子,聽說明年會開女子恩科,平民和世家姑娘皆可報考。

    因虞歸晚以及趙禎的關系,幼兒在大理寺并未受到不公允的對待,且她極有手段,那些原先不服她的下級官員如今都乖著了。

    咋一聽有人將禍水引到自己身上,幼兒也沒有慌。

    她先是看了眼武官首位的虞歸晚,一身紅色朝服,身姿挺拔,整個人如同寶刀出鞘。

    感受到她的目光,虞歸晚也回頭。

    兩人的視線在半空交匯。

    虞歸晚沖她點點頭,幼兒不會不同意她北伐東遼。

    幼兒恪守君臣之禮,邁出來一步,手執笏板。

    “臣以為衛國公北伐之舉并無不妥,東遼國力日漸衰弱,這正好給了我們可趁之機。”

    她還說了關外邊城和草原部族的通商、南柏舍的鹽礦和拓撻的黑煤,商玄的金礦則瞞下沒提。

    不過麒麟城怕是早已聞到了風聲,提不提的都無所謂,反正那是歲歲的私產,誰都別想惦記。

    都以為關外不是草原就是荒漠,惡劣貧瘠得很,東遼占著最肥沃的那塊土地才能兵強馬壯欺凌周邊的部族和小國,不曾想關外竟是個聚寶盆,光是邊城這幾個月的商稅就抵得過庶州府兩三年不止。

    文臣隊伍里眾人交頭接耳,嗡嗡聲不斷,都在議論。

    龍椅上的趙顯也在眼熱,就更不愿意聽那日趙禎提到的,免了庶州府九成稅收,并開始盤算要如何才能將這些拿到自己手中。

    “既如此,那就準!”

    “陛下圣明!”武官齊呼喊。

    文官的臉色則是有些不好看,一旦出兵北伐,敗了倒好,若勝了,這群武夫在朝中的地位勢必會趕超文臣,到時讓文臣如何自處。

    這事攔不住,也不能攔,否則會激起虞歸晚的反心,她手里可是握著大雍最強的兵力。

    散朝后,虞歸晚同幼兒并肩往外走,后頭烏泱泱跟了一大群大小官員。

    選官調任關外的事已經有眉目了,幾家歡喜幾家愁。

    像那些家族在麒麟城中不顯,官途走到頭也只能到個六品的官員都盼著能去關外大展宏圖,那可是升遷去的。

    雖是外任,遠離了權力中心,可如今的麒麟城不比先帝在時了,倒不如出去的好,所以近幾日來找虞歸晚攀關系的人不少。

    再有就是武官,他們族中多有小輩投身在北境軍,曾經蒙九王爺照拂,如今主帥換成了虞歸晚,聽說她治軍嚴苛,賞罰分明,在偏關有過軍功的,哪怕只是個小兵卒都能得到豐厚的獎賞,他們自然要跟她打好關系,為小輩鋪路。

    因為囚禁深宮一事,新帝并不信任他們這些老臣,認為他們當時懼怕景寧侯才沒有救駕,禁軍大換血之后他們自然也得不到重用,想要重振家族榮耀就只有隨虞歸晚北伐東遼這一條路可走,贏了便是幾代人不愁。

    虞歸晚也知道他們的心思,私下里倒查訪過,能入朝為官又有今日地位的都有些本事,熟讀兵書不說,幾個年老的將軍曾經也是替先祖皇帝打過江山的,實打實的軍功,北伐帶上他們倒是彌補了她沒有領兵之將的難題.

    三日后南城的黑甲兵正式開拔返回庶州。

    原先隨軍而來的趙崇也要回。

    “本王的妻女都在庶州,不回去留在這里作甚?再說北伐東遼這么大的事我怎能袖手旁觀,這些東遼蠻狗,就是讓他們滅國都難解本王心頭之恨,不過能親眼看著他們跪地求饒,本王心里也暢快!”

    妙娘她們是走不了的,留在麒麟城能保護幼兒。

    出發那日,趙顯領百官到南城門相送。

    幼兒著朝服也在中間,站于城頭目送高頭大馬上那抹血紅離自己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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