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第 81 章
南柏舍的村民能與狼群共存已是方圓百里都知曉的事, 初時覺得不可思議,也害怕自己會被野狼叼走,后來發現狼群至多在內村走動, 未等人靠近就已閃進樹叢沒了蹤跡,并沒有肆意傷人,便漸漸放下了心。
村民說只要不干偷雞摸狗的事,狼群就不會攻擊人,若聽到哨聲或笛聲也要記得躲遠些,這可不是個好兆頭。
有初來乍到的* 商旅不明其意,好奇道:“這是為何?”
村民將鐵鍬豎著杵在地上靠著,抓起圍在脖子上的粗布巾抹了把臉上的汗, 端著憨厚的笑解了商旅心中的疑惑:“喔, 這個啊,哨聲和笛聲就是號令嘛,告訴它們該回家吃飯了。”
回家吃飯?商旅更一頭霧水了,問道:“聽說這些狼是你們里正馴養的,可是養在她家中?”
村民笑著擺了擺手, 正要解釋,自家人在那邊喊道:“不干活你跟人吹什么牛, 地里這么多活就指著我們幾個人不成, 你閑著跟人嘮嗑, 哪有這么好的事, 快些過來, 別磨磨唧唧的偷懶。”
“我哪里就偷懶了,不過有遠方來的商客找我問路, 我告訴了一聲。”村民扛起鐵鍬,邊走邊說。
他的家人瞪眼, 低聲道:“葛大娘三番五次告誡不可同外人說里正家的事,你耳朵聽什么去了。”
村民咧嘴,還是一臉憨笑,“沒說呢,就說哨聲響了狼群要吃飯,沒說它們吃人。”
哨聲笛聲響都代表有人摸進內村,狼群也會變得異常兇狠,除非虞姑娘另有指令,否則它們是不會留活口的,可不就吃飯了么。
商旅在地頭站了會子才帶著仆從離開,將馬車趕到外村,尋到能拴馬看車的地方將東西暫時寄存,領了牌子才能從這里進入村市街。
擁擠的平整街道莫說是頭次來的商旅,就是蒙灰等人也是驚訝于這里的繁榮。
街邊商鋪林立,街上人頭攢動,拓寬的河道已有帆船在河面航行,外村的房屋依緩坡而建,連接著埠頭。
村市街即從東頭延到西尾,中間一條石板搭起來的臺階連通埠頭,供往來的商旅和百姓上下出入。
一道厚實的鐵包木墻門將兩個村子隔開,外人未經許可不得進入內村,每日有人在門口輪值,且有隊伍在街上及埠頭巡邏,防止有人鬧事生亂。
這里幾乎每天都在招工,埠頭需要大量腳夫搬扛貨物,村民們修繕房屋需泥瓦匠和木匠,商鋪需要機靈的伙計,客棧又缺勤快的跑堂,且隨著夜宿南柏舍的外地人越來越多,晨間還需有人倒夜來香,清理街道,否則臟兮兮的像什么樣子。
南柏舍如今不是小山村了,內里的許多布置規劃都需仔細斟酌考量,虞歸晚最看重的就是村內的排水排污問題,倒不是她雞毛,抓著小節不放,而是以她在末世基地的經驗,排水排污若解決不好日后必將造成大問題,如今考慮到這層了,自然要著手去做。
她去問了陶翁,又請教了縣衙工房的小官,幾經修改才定下布局圖,雇工人修排水溝,又將村外的堤壩加固,定了許多細則要村民遵守,才讓原先亂糟糟的村子變得井然有序起來,村民們也漸漸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家中做著買賣的村民已經將土地租給外面的人,讓佃農種去,他們也過了把收租的癮。
賈用在送回府城的信中不止一次提到虞歸晚不僅有經商之道和練兵之才,亦有管理一方的手段,短短幾個月就將南柏舍從無人問津的小山村變成繁榮的商埠,村中的固防和許多民生工程連縣城的曹縣令都直嘆比不過,倒不是這些工程有多新穎巧妙,而是虞歸晚稍做改動就能讓平平無奇的東西有大用處,這份巧思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就說那幾座大水車,最開始是為了方便吊巨石修建圍墻,后來是幫助村民灌溉,如今又在上面加了些機關,做得怪模怪樣,連著幾根小臂粗的繩索通往山上的土樓,每日都有一人高的大筐裝滿磚頭或其他東西靠這幾根繩索往山上運送,省了不知多少人力。
不止磚頭貨物,就是人也坐得上去,被雇傭到土樓干活的人就坐過,高高吊起離地十幾丈,膽子的險些被嚇得尿了褲子,下來時面如土色,雙腿發抖,下次寧愿比旁人早起一兩個時辰徒步上山,也不坐那玩意兒了。
領他們在訓練場看過士兵演練,虞歸晚就讓蒙灰自便,她就不相陪了,這也正和蒙灰的意,所以他和賈用一行才看得到南柏舍的這些奇景奇觀,午間更是在村市街隨便找了家館子進去吃飯。
天還燥熱,店家在室內放了冰塊,絲絲涼涼的很是舒服,再點上幾道招牌菜,如水盆羊肉、肚包肉、涼拌素絲等等這些都是這家店回頭客最多的菜肴。
南柏舍養牛羊的人家多,村外經常能看到村童揮鞭子趕著大批牛羊去吃草,村里自然也不缺牛羊肉,往外販賣的活羊活牛也多,村市街的招牌菜也以此為主。
蒙灰跟店家要了一壺酒。
“客人想要什么酒?”店家堆著和氣生財的笑容介紹起來,“小店有高粱酒、燒酒、米酒和果酒,還有我們南柏舍特釀的麥酒,不是我吹,我們的麥酒最是獨一無二,冰過滋味更加,凡進小店喝過的就沒有不愛的,客人可要來點嘗嘗?”
“哦?”
蒙灰來了興致,他這人也好酒,天下好酒不說全品過,卻也嘗了十之八/九,麥酒倒是第一次聽說,便讓店家先上一壺。
店家答應著,很快就讓伙計將麥酒端上來。
裝酒的卻不是尋常見的酒壺酒壇,而是一個人臉這么大的竹節杯,表面磨得光溜水滑,里頭盛著冰鎮過的麥酒,顏色橙黃,有一圈白色的泡泡,聞著有些酒味,卻不濃。
蒙灰留意看了四周,發現其他人的桌上或多或少都有三四個這樣的竹節杯,豪爽的直接抱起來往嘴里灌,喝完了再讓伙計續上。
這樣一大杯麥酒,價錢可不便宜,這些商旅竟拿麥酒當水喝,果真財大氣粗。
蒙灰同伙計多要了兩個小杯,和賈用分著喝,入口有些苦,滋味難以形容,總不如佳釀那般醇香,可又讓人十分上癮,忍不住想喝第二口。
那絲絲縷縷的冰涼直通肺腑,舒爽得很。
賈用品了兩嘴,捏著酒杯笑道:“原來這就是麥酒,聽說此酒在縣城頗受歡迎,不少人都在鋪子外排隊等著買,這個虞歸晚啊,又讓她賺了錢嘍!”
他感慨萬千,蒙灰心里也五味雜陳。
來南柏舍之前,他才帶人去過青林鎮,坐船不過半天功夫的行程,兩邊百姓的生活卻天差地別,這個時節青林鎮竟然還有餓死人的事情發生,據鎮上的百姓說若不是焦老財前陣子被抓,死的人還更多。
他學旁桌的人抱起竹節杯灌了大半杯麥酒,過癮了才一抹嘴,跟賈用說起青林鎮的所見所聞,恨道:“地主鄉紳侵占村民田地,逼迫百姓為他們耕種,收成后卻連半袋糧食都不肯給佃戶,論理這樣的事也不該我管,可他們到底在王爺管轄之下,如此橫行霸道,當真是該死。咱們的人在偏關浴血奮戰,血都快流干了才將東遼鐵騎趕出去,難不成就是為了讓這些狗東西魚肉百姓?從焦老財搜出來的金銀都夠王爺再養十萬兵了。”
東遼盜匪殘害庶州百姓,王爺都恨不得將他們碎尸萬段,可朝廷壓著不讓北境軍亂動,只能縮在營地當烏龜,這點虞歸晚倒是沒說錯,確實夠窩囊的。
跟東遼在偏關打的這仗,若是輸了,麒麟城還不知道會給王爺扣給什么罪名,幸而是贏了,可代價也極慘重,王爺正為這事發愁,沒錢怎么招兵買馬填充傷亡,沒錢怎么給為國戰死的士兵家里送軍餉。
王爺急著招攬虞歸晚,為的也是這兩件事。
現在要著急上火的是賈用,因為虞歸晚根本不入套,只字不提雪花鹽跟她有關,無憑無據的總不能強按著讓她認,再者如今在庶州這地界誰又敢對她用強,連薛家都被她扳倒了,還神不知鬼不覺占了薛家的造紙坊,誰還敢得罪她去。
細數她手上的產業,哪一宗不是守著金雞下金蛋,若雪花鹽真是出自她手,她肯同王爺對半分,那只需王爺稍一運作遮掩,私鹽變成官鹽,得來的利足夠軍隊開支,從此以后再不用為養軍發愁。
可虞歸晚油鹽不進,只做明面上的買賣,在南柏舍的村市街上也尋不到蛛絲馬跡,要說可疑之處倒也有,就是內村里防守嚴密的那一兩處地方,可外人靠近不得,若讓王府侍衛潛進去怕也適得其反。
賈用灌了一口酒,也跟蒙灰一樣凄凄慘慘起來。
與他們隔了距離的角落有桌衣著樸素很不起眼的客人,一女三男,那女的臉色蠟黃,唇色發黑,看著就不像個能長壽的,縮在最里的位子抓著一個饅頭低頭吃,唯唯諾諾,只在三個男人喝酒吹噓自己那點子豐功偉績時才敢抬眼偷看桌上的肉菜,然后猛地咽口水。
旁邊有婦人見她可憐,想將自己桌的菜撥一些給她,被她同桌的男人一瞪眼,兇神惡煞的,婦人也不敢給了。
他們比蒙灰一行來得早,很快就吃完結賬出了店。
蒙灰晃了晃酒意上頭的腦袋,瞇眼看離去的四人,怎么都覺得那女的背影有些眼熟,很像他先前打過交道的山匪頭子閻羅娘。
第082章 第 82 章
埠頭有很多小販, 他們每天早早坐小船從別的地方趕來南柏舍,肩上挑著各色各樣的貨物在叫賣。
虞歸晚下來時看見有小販在賣竹編的花鳥魚蟲等小玩意兒。
這小販心思巧妙,特意將它們編得肚大頭小, 看著圓憨喜人,倒比那種栩栩如生的編法有趣。
她停下腳,指了指那尾胖肚子鯉魚,“這個我要了,多少錢?”
這樣的小玩意兒在城里多得是,也不值什么錢,小販是頭次來南柏舍,見眼前的人氣勢凌厲, 又冷著個臉, 說話聲都帶冰渣子,誤以為她是村里地主來收像他們這種外地小販的‘保護費’的,嚇得小販嘴唇哆嗦,一股腦將擔子上大半的貨攏到一個筐里孝敬給她。
“不要錢不要錢,您喜歡就都拿去, 小的頭次來也不知道這邊的規矩,要是犯了您的法您盡管說, 只求您高抬貴手, 別趕小的, 早起坐船來這不容易, 還沒有賣出幾個錢, 實在是沒東西可孝敬您,這些小玩意兒也不值什么, 您別嫌棄,好歹收下, 開開恩讓小的繼續在這吆喝兩句賺幾個銅板糊口。”
小販怕得顛三倒四說了好些話,還想跪下給她磕頭,被廖姑一把攙住,好笑道:“你這人也忒沒眼力見了,連我師傅也不認識就混說起來,當我們南柏舍是那種欺人霸市的地方不成?問你多少錢你直說就是了。”
“啊?”小販懵了下,沒反應過來。
有來埠頭采買的村民挎個菜籃子也在旁邊指著小販笑個不停,提醒道:“這是我們里正,去歲剿匪有功還被縣太爺嘉獎過的,十里八鄉誰人不知道,你是打哪來的?怎么連這個也不清楚。”
南柏舍的虞里正,一個奇女子,生意做得那樣大,商鋪都開到麒麟城去了,如今庶州地界上誰還不知道她,只是見過她真容的人少,即使路上遇見也認不得。
小販一聽眼前這位就是本尊,哎喲了一聲,先給了自己一嘴巴,才賠笑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錯認了您,實在該死。”
在市井中討生活的小人物,千錯萬錯都是自己的錯,能安安穩穩將事情平下來就燒高香了,可不敢去惹人,別回頭讓人砸了攤子不說,自己也遭打個半死,又上哪說理喊冤去,衙門可不是給他們這種平頭百姓開的地方。
虞歸晚拿起自己看上的胖鯉魚,小販這回機靈了,立即就報出價錢,又小心瞄兩眼她的臉色,若不對頭就改口說送她。
虞歸晚摸向腰間掛的錢袋,碎銀子倒是有,只是沒銅板,廖姑也沒帶錢,師徒倆大眼瞪小眼,都在怪對方怎么出門也不知道帶點零散的錢。
眼下可怎么付呢?若是跟人說賒著,抑或叫人上門去要,人家多半就覺得是她賴著不給,倒真成市井流氓了。
小販僵笑著,嘴上不敢說什么,心里卻發苦的想:看吧,就知道是這樣。
正要開口,原先出聲提醒的那個村民卻遞過來十個銅板,似是見怪不怪了,還打趣道:“下回讓葛大娘給姑娘你裝些銅板吧,咱這邊的市集都是些小攤小販,找不開碎銀子,倘或你下回再想買個什么小玩意兒,又碰不著熟人可怎么整。”
村民替虞歸晚付胖鯉魚的錢,小販猶豫著要不要收,村民哪里管那么多,強行將錢塞過去,道:“拿著吧,我們經常給里正付的,記了賬回頭上她家要就是了。”
其實為這事幼兒也頭疼,虞歸晚平時就不愛帶錢出門,碎銀子能裝在荷包掛腰上,也不妨礙什么,銅板就不行,她討厭聽那個嘩啦啦的聲音,覺得吵,所以平時都是讓廖姑帶著,以防她臨時想買什么,又找不開錢,偏生今天廖姑也忘了帶。
這樣的事發生了不是一兩次,村民都習慣了,那些常來埠頭做小買賣的商販也知道,有時虞歸晚在他們那買什么,若一時付不了錢,他們都會記賬然后到前頭那家賣糕點的鋪子找掌柜的要,有時他們也不要錢,想換些品相不太好的糕點,掌柜的也同意。
原來是這么回事,小販恍然大悟,又后悔剛才收了村民的錢,自己就不能去換糕點了。
“哎呀!錯過好事了!”小販捶胸頓足起來。
旁邊的同行哈哈大笑道:“傻了吧?那鋪子的糕點可好吃得很,每日都不夠賣,雖說小小一塊也不算太貴,可到底不是咱們這樣的人能經常吃得起。若虞里正在你這賒了賬,掌柜的會切很大一塊給你,口味也能自選。我之前就換過一塊,兩個拳頭那么大,金黃金黃的,上面全是蜂蜜糖,遠遠都能聞到那個香味,我自己沒舍得吃,用油紙包好帶回家給幾個孩子分了,家里的老父母也嘗了嘗,嘿,活到這個歲數還沒吃過這么香甜的東西。”
這么一說小販更后悔了,蹲在攤子前眼巴巴瞅著虞歸來離開的方向,盼望她下次還能再來買,然后不帶錢,賒賬,這樣自己就可以去換糕點了。
突然一雙露腳趾頭的破爛布鞋出現在小販跟前,抬頭往上瞧,有個面色蠟黃的年輕婦人彎腰在攤前挑挑揀揀,問可還有胖鯉魚。
小販站起來小心看她身后站的三個漢子,撓頭道:“沒有了,鯉魚就只有一尾,已經讓人買了去,要不你再看看別的?有豬有鹿,蛐蛐和青娘子也有。”
年輕婦人直起身攏了攏耳后的發,遺憾道:“那就給我拿個蛐蛐吧。”
“好嘞!”小販手腳麻利挑出編得最好看的那只蛐蛐遞過去。
年輕婦人將蛐蛐舉起來看了看,還算滿意的點點頭,扔給小販一錠銀子,道:“多了的就賞你打酒吃,前頭那家食肆的麥酒很不錯,買幾大杯去吧,也算是我照顧她生意了。”
小販不敢要,對方卻已經拿著蛐蛐閃進了往來的人群,眨眼就沒了蹤影。
還沒有走到內村入口虞歸晚就發現后面有人跟著,她不動聲色提著胖鯉魚繼續往前走,卻沒有回內村,而是從旁邊的小道下去,左拐右拐躲到別人家的柴垛后面。
廖姑就在她旁邊,卻聽不到她的呼吸聲。
腳步聲靠近,虞歸晚憑經驗判斷對方有四個人,且都是練家子,步法同之前跟蹤她的王府侍衛又有不同,應不是同一撥人。
她瞇了瞇眼,刺刀不知何時已握在手上,瞬間就如閃電般直沖對方的咽喉。
“奶奶的!”閻羅娘閃身一躲,大聲疾呼:“是我!你也不先睜開眼睛看看是誰就想要人命!幸而我防著你這一手,否則今日就交代在這了!”
聲音有些熟悉,虞歸晚停了手卻還是警惕的盯著對方,待認出那張黃臉是閻羅娘之后才皺眉道:“要來也不提前送個信,鬼鬼祟祟的我還以為是誰家的狗腿子。”
她低頭看了眼手上的刺刀,眉頭擰得更緊,果然,安穩的生活不能過太久,否則很容易讓人懈怠,養出懶病,連身手也生銹了不如原先迅速靈活,若是在末世,這一刀肯定是能殺死對方的,就算不能也可重傷,斷不會是毫發無傷。
閻羅娘莫名覺得后脖頸發冷,她打了個冷顫,道:“你又跟誰結了怨?”
虞歸晚收刀回鞘,“我何時跟人結怨,都是別人要算計我。”
“誰啊誰啊?”閻羅娘湊過來好奇追問。
虞歸晚不想看她這張故意丑化的臉,伸手嫌棄一拍,道:“你身上什么味?掉糞坑了?離我遠點。”
閻羅娘抬手聞了聞,哪有味,分明就是虞歸晚不想跟她親近,撇嘴道:“你以為我想偷偷摸摸的啊,還不是聽說你當了衛所營的統領,縣城那一萬北境軍歸你管了,連蒙灰那廝都成了你的手下敗將,你又讓北境軍駐扎進南柏舍,我同他們有過節,怕被認出來才喬裝打扮的。”
虞歸晚帶人往回走,“我這常有商隊往來。”
言外之意就是你閻羅寨都有商隊,隨著來就是,還能有誰發現,扮成這個鬼德行怕是你自己的癖好,竟還找那么多借口。
閻羅娘哈哈笑道:“我就說你聰明,什么事都瞞不過。”
“哼,我的聰明還用得著你說。”
“你這不知道謙虛的毛病還是沒改。”
“我沒病。”
“……你的頭發怎么沒了,要出家當尼姑啊。”
“短發打架方便。”.
家中突然來了客人,還是早已聞名的匪首閻羅娘。
在虞歸晚拿胖鯉魚進來給幼兒時,她道出心中疑惑:“先前都是那個矮胖的領隊來往傳消息,怎的這回她親自來?莫不是出了什么事。”
虞歸晚哪里管得著閻羅娘來這里干嘛,她獻寶似的將胖鯉魚塞到幼兒手里,說:“我在埠頭買的,瞧著比村里人編的要喜人些,給你拿著玩兒,也散散悶。等天氣涼爽些我再帶你出門逛逛,現在悶熱,你容易中了暑氣,還是先別出門了。”
竹編的東西拿在手上都生涼,幼兒捧起來看,眸光柔柔的,臉上的笑如花兒般嬌艷。
“難為你每日都專門去尋這些好玩好看的送我,”她將胖鯉魚小心放到桌上,拿過帕子替虞歸晚擦腦門上的汗,心疼道:“出這么多汗,外面得熱成什么樣,真是苦了你了。既然有客人上門,你就留在家作陪吧,別出去了,若那邊遣人來問你也這樣說,你是蒙灰的上官,沒理讓你陪著他曬的,他想看就讓他自己看個夠,說不定他還巴不得這樣。”
知道她有許多事要忙,可身體也是要照的,若自己再不攔著點,依歲歲這樣的性子就是累垮了也不會吱一個聲,別人不知道心疼,她疼。
虞歸晚翹起嘴角,指尖劃過幼兒的鎖骨,道:“晚上一起沐浴。”
再忙也不耽擱她和幼兒親熱。
幼兒笑著拍了她一下,紅臉道:“我就不該心疼你個沒正經的,快離了我這里,干你的正事去。”
第083章 第 83 章
閻羅娘在廳上干坐著等了好久也不見虞歸晚回來, 正無所事事就看到廳門口閃過去一道擺影,她立馬來了興趣,拔腿就追出去, 果然在回廊拐角攔住從后院溜出來玩的虞六花。
它正因那日在懸崖撕咬東遼士兵有功,虞歸晚對它有點好臉色,它就把尾巴翹到天上,隔三差五跑進山守株待兔,想再碰到那日的‘盛況’,再現自己身為雪狼的威風。
它這個蠢樣莫說虞歸晚,就是那只獵鷹都想拉一坨鳥屎來表達對它的鄙夷。
虞六花對家中來陌生人十分敏感,溜出來也不是為了玩, 而是想從正廳的后門繞進去偷襲。
獸類的直覺提醒它這婆娘不是個好人, 它渾身狼毛豎起,沖閻羅娘呲牙。
一人一狼在回廊對峙,氣氛劍拔弩張。
閻羅娘警惕著它突然撲過來,嘴上卻輕松道:“你就是她撿回來養的那頭白毛狼?看著是比尋常的野狼要神氣,難怪能得她另眼相待。這樣, 你跟我回寨子如何?我那地方大,隨你跑, 不比困在這宅子里強?”
她不止一次看虞歸晚的狼群眼熱, 自己也想養, 倒也在山里抓捕過幾只回山寨, 只是它們都聽不懂人話, 也不服管教,將喂食的人都給咬了。
如果能從虞歸晚這里拐一只回去說不定能行, 都是吃肉管飽,她寨里的條件也不比這里差, 能養得起。
虞六花是頭聰明的雪狼,但也不至于聰明到能聽懂這么長一段人話,它歪了歪頭,眼睛透出疑惑,心想這兩腳獸在咭咭呱呱些什么東西,怪吵的,身上的氣味也不好聞,太讓它討厭了,要不就咬死了吧?
它壓低前爪,目露兇光,做出要攻擊的標準姿勢。
閻羅娘暗道一聲不好,踩著憑欄飛身攀上廊柱,雙手抓住屋檐借力一蹬,人就飛到了屋頂。
讓虞六花撲了個空,跑到院子對著屋頂憤怒刨爪子轉圈,自己怎么就不能像那只丑兮兮的灰毛鷹一樣長翅膀!
“嗷嗚!”
虞六花仰頭發出狼嚎,呼喚村里的伙伴前來助陣,它今天一定要咬死這只兩腳獸。
狼群在各個方位回應它,此起彼伏的都在嗷嗚。
在內院的幼兒急忙帶上丫頭出來看,其他聞聲的仆從也都跟著到前院,當真以為是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虞歸晚看著外面能將人曬禿嚕皮的艷陽,將才伸出去的腳又收回,背手進了廳。
閻羅娘發現她不打算干涉,頓時急了,在屋頂上喊道:“喂!我是來跟你商量正經事的,你別見死不救啊。”
雪狼是極有耐心的一種獸類,就算外面再熱它也守著,定要捕到自己看上的獵物為止。
閻羅娘倒不是很怕它,就是屋頂被太陽烤得焦熱,隔著鞋底都能感受到瓦片上的火辣辣,她左右腳輪換著蹦起來,汗水把她臉上易容畫的粉都變成了一道道污糟糟的臟跡,她拎起衣領扇風,喊的那個叫口干舌燥,左顧右盼想從別的地方下去。
虞六花像知道她意思似的,她轉到那里就跟著蹲到那里,死守著就是不讓她從屋頂下來,有本事就在上面待一輩子。
幼兒出來就看到這樣的畫面,頓時驚道:“這是怎么一回事?”
有個畫上的美人兒突然出現,穿著輕薄的煙霞色紗衣,握一把雙面繡的翹頭菱扇,烏發如云堆,未佩簪環,只用絲絹攏住云鬢,手上兩只樣式繁雜的金玉寶鐲,同幾個丫頭仆婦從月亮門轉出來,將死犟著不肯走的雪狼給召了回去。
閻羅娘就愛看美人,她的寨子里就養著許多嬌客,可竟無一個比得上眼前這位,她雙眼亮了亮,不顧還哼哼唧唧想反撲的虞六花,縱身從屋頂躍下,直接跑到幼兒跟前上下瞧著,驚喜連連。
“我聽說她有個妹子,樣貌是一等一的出挑,可是你?”
幼兒柳眉輕蹙,后退半步,未理這瘋瘋癲癲的人。
閻羅娘還想上前,突然一道寒光從側沖她飛來,她閃得極快也還是被刺傷了脖子,伸手一抹都是血。
她捂著受傷的脖子怒道:“奶奶的!你真下死手啊!”
虞歸晚下來現看了幼兒有無事,又瞪了眼虞六花,才將目光轉向旁邊怒氣沖沖要跟她拼命的閻羅娘,語氣平平道:“這算什么,我剛才都想挖了你的眼睛,誰讓你用那種下流眼神看她了,活該。”
閻羅娘心虛低頭,嘟嘟嚷嚷了兩句。
雖未見過,但幼兒也猜著眼前這個就是大名鼎鼎的閻羅寨當家,閻羅娘。可怎這樣的裝扮?像個逃難來的。
她讓仆婦將那把扎入廊柱的刺刀拔出來,接了親手替虞歸晚收回鞘中,又命丫頭回去取金創藥給閻羅娘敷上,才柔笑細聲拉著心情不太好的虞歸晚回正廳,其他人也都各自散了。
敷藥時閻羅娘癱在椅子一個勁抽氣,哎喲哎喲叫著疼,挺可憐見的。
幼兒頓感愧疚,關切道:“傷口可深?要不讓人去請大夫來看看。”
現如今想看病也不必跑去縣城,不久前從外鄉來了個醫術不錯的大夫,夫妻二人都通曉治病救人之理,那位夫人對婦癥還頗通,虞歸晚見二人有懸壺濟世之心,便在村市街附近許了他家一座小院,人住在后頭,前頭可開醫館。
虞歸晚真想將手中的茶盞砸閻羅娘頭上,不過就是刺破點皮,至于死去活來的?
她朝房梁翻了下眼珠子,“哪里就疼死她了,就是裝的,你別理她,這種人就是你越理會她越來勁。”
幼兒也不好再說什么,她知歲歲方才是犯了醋勁,不喜閻羅娘靠近自己,如今更不好逆著她的意思來了,只坐在旁邊靜聽她們說話。
閻羅娘這次來是為了求救,說起這事她就正經了許多,道:“你也曉得我們這道上的銷贓自有門路,要說黑市也使得,意思都差不多。雪花鹽也多數是通過這條路往外賣的,轉了不知道幾道手,想查到我這里也難。原先倒還算安穩,就算有苗頭都不怕,多送些銀子過去孝敬事情也就遮掩住了,誰還嫌銀子多累手不成。可最近也不知犯了什么沖,送銀子都不好使了,打聽了才知道是府城那個薛家出了事,連帶著把我的人也扯上了,如今查薛家的人正順藤摸瓜要查我的人,我這個大窩瓜要是被摸著,你也跑不掉,趕緊想想辦法。”
虞歸晚分了好幾路販賣雪花鹽,閻羅娘那里只是其中一條,設計要將販賣私鹽的罪名扣到薛家頭上就動的是另一條,布置下線索后她已讓自己的人全撤了,就連隱瞞身份潛入薛家當丫頭的桃香也設法弄了出來,沒讓她跟著被抓,閻羅娘的人又怎么會突然因這件事受牽連,說不通。
旁邊的幼兒垂眸端起茶盞呷了口茶,不置一詞。
虞歸晚則歪靠圈椅撚手指頭玩,輕哼道:“你被人賣了吧。”
不是疑問,是肯定。
閻羅娘表情一僵,干笑道:“還真是什么都瞞不過你,”隨即她語氣一冷,“不過那叛徒已讓我宰了,奶奶個腿,敢出賣老娘,我連他祖宗十八代都挖出來。”
虞歸晚單手支著下頜想了想,道:“幫你也可以,可你今后有什么打算?總不能再圈個山頭又當土匪吧。”
她對當土匪還是強盜都沒意見,只是覺得憑閻羅娘手上那點人弄個土匪寨子攔路打劫很招人恨,之前沒有剿她不代表今后不會,她要是還這么著,被清剿也是遲早的事,不如趁現在就抽身,洗白上岸換個頭銜,不照樣也能富貴逍遙。
閻羅娘也不傻,一聽就知道虞歸晚有主意。
“那你說我該怎么辦,雖說我是山匪,平時也沒少劫道,但我可從來沒劫過普通老百姓,也沒搶過村莊,我殺的都是奸商和欺壓百姓的地主,比起被你殺了的刀疤虎,老娘我也算個好人了,還想我怎么著,官府要是肯給我們活路,我們也用不著上山為匪。不怕跟你說實話,我自己不怕的,敢來我就殺,大不了就一死唄,誰還能不死啊,活個千萬年的不成老王八了么,我可不要。我是放心不下寨子里那些無辜可憐的人,她們被人擄走不知受了多少罪,我的寨子要是沒了,又讓她們上哪去,誰又肯收留她們?讓那些衙役軍漢見了還不得生吞嘍!這些帶把兒的可不是好東西,呸!老娘早就知道,所以都是睡一個閹一個。”
“說你的事,又扯旁的做什么,”虞歸晚不想讓幼兒聽她說這些污言糟語,“你要不想干山匪了可以帶人來我這,我缺人。”
“嘿!”閻羅娘指著她,“我就知道你也沒安好心,想吞掉我的人!”
虞歸晚面無表情,“對啊,不然我干嘛要幫你,白出力沒好處的事我可不干。”
閻羅娘氣死,索性破罐子破摔,“我要是被官府抓了,第一個要供出來的就是你,要死大家一起死。”
“你敢拉歲歲下水,我第一個饒不了你。”旁邊突然有道細柔的溫聲響起。
閻羅娘倏地將視線轉到幼兒身上,眼睛瞪了瞪,似是不敢信手無縛雞之力的美人也會說這種話。
幼兒放下茶盞,那噔地一聲,顯然是生了氣的,看向閻羅娘的眼神很不善。
虞歸晚十分得意,將下巴揚得老高,拿鼻孔對著閻羅娘,看著就欠打,奈何* 打不過,也只能心里想想。
她氣焰低了幾分,商量道:“我借你這里避一避風頭,你說個數,我給你就是了,等風頭過了我還回閻羅山。”
“我缺心眼?讓一群山匪進村。”
閻羅娘狂怒拍桌,“奶奶的!你當老娘是什么人,還能帶人鳩占鵲巢不成!”
幼兒冷笑:“人心難測,不得不防。”
就沖閻羅娘剛才說要供出歲歲,她對這個人就不能再有好臉色,沒現在就將人趕出去就是她教養好了。
她哼了一聲,扭過臉去。
閻羅娘氣得倒仰,作勢要撒潑打滾。
到底是自己布下的計劃牽連了她,虞歸晚也沒有見死不救,答應讓閻羅娘舉寨搬到南柏舍避風頭,但是這些人如何安置要聽她的。
“丑話說在前頭,我可不管你的人先前干了多少殺人越貨的事,到了我這里就得聽我的規矩,若不聽,給我惹出禍端來,我剝了你的皮。”
她還問閻羅娘要了那叛徒的消息。
閻羅娘不明,蹙眉道:“人都死了,還有什么用。”
“就是死了才有用,死無對證,又查不到你我,他們想要跟麒麟城那邊交差就只能拿此人結案了。”
“這人也從中撈了不少,倒也不算冤枉,只是查不到貨源,又豈會草草結案。”
虞歸晚跟幼兒對視一眼,后者替她說道:“不是還有個曾在庶州一手遮天的薛家,只要將這些事往薛家人頭上一推,還干我們什么事。”
閻羅娘一拍大腿,樂道:“是了!我怎么沒想到!你這妹子聰明,栽贓嫁禍都會了。”
虞歸晚就當她這是在夸獎幼兒了。
第084章 第 84 章
閻羅娘當晚留宿虞宅, 請虞歸晚遣黑鷹往閻羅山送去她的親筆信,接到信的矮冬瓜當即讓人收拾家當,分批將人送來南柏舍。
最先來到的兩批人都是寨子里干雜活的, 手上沒沾過人命,也不在官府的通緝名冊上,且都是拖家帶口。
他們大包小包擠在牛車上忐忑不安,一點都不像山匪,更像是前兩年來河渠的難民,在老家活不下去了才投奔到這里。
這些人被安置在村外,閻羅娘沒意見。
村外也熱鬧的,只是沒有圍墻而已, 新開墾的莊稼地可都在村外, 每天進進出出那么多人,也有護衛隊巡邏,就是住到半山腰也是安全的。
最后到的那批人才是真的山匪,他們扮作好幾支商隊,趕著牛車馬車, 馱著貨物,大搖大擺走官道, 路上還同別的商隊結伴。
豪氣健談的行事作風很快贏得其他人的稱贊, 跟他們結拜稱兄道弟起來, 像是認識了幾十年, 感情深厚, 分別時還依依不舍。
一下子多出這么多人,肯定會引起注意, 面對找上門的蒙灰,虞歸晚早想好了借口。
“想要富先修路, ”她在末世基地的檔案室看到過這句話,一直記在腦子里,今天想起來就說道:“通往縣城的那條路坑坑洼洼,歪歪扭扭,拉貨的牛馬車進出都困難,已不止一支商隊同我說過這事,之前是沒錢又缺人手,如今村子壯大起來了,水路都通了,旱路自然也該修整,不然還是條小山路,像什么樣子。此事已同我那兩位結義大哥高腳、柳東說過,由他們稟報曹知縣,現如今曹知縣也批了我修路,銀子都齊備了,就差人手,村里這點人哪里夠,且大家都有事忙,外頭雇人要花錢還得管飯,倒不如讓其他地方的百姓遷居過來,一則他們能有個安穩的住所,二則他們出力幫我修路能換取建房用的磚瓦,這不就是一舉兩得了,有什么不好。”
蒙灰于庶務上一竅不通,亦不懂民生,他只是奇怪虞歸晚從哪里弄來這么多人,百里之內也沒聽說哪個村子有大批移民的情況,這些人從哪遷來的?
他有心一探究竟,賈用卻勸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別那么較真,左右虞歸晚做這些于王爺的事也有利,又不出亂子,何必管她,反惹她不快。
“咱們北地歷來不如中原江南等地富裕,虞統領能搞出賺錢的名堂來,就是有些不好擺在臺面上說的事也無傷大雅,王爺都不計較,蒙副統領就不要抓這些尾巴了。我聽說月底衛所營要跟南柏舍比蹴鞠?有意思啊,不讓兵將比騎射,倒比起這個來,你們衛所營可不能輸啊。”
提起這事蒙灰也斗志昂揚。
依虞歸晚的意思能參與比試的不止衛所營,縣衙、商戶、地主鄉紳及河渠內的村莊都可以選人組隊參加,比試地點就安排在南柏舍的訓練場,報名時間從明日起至大后日截止,分初賽、預賽和決賽,最后勝出的那支隊伍會得到一大筆賞銀。
比賽細則已經張貼出去,消息傳開,躍躍欲試的人還真不少。
蹴鞠在大雍是男女老少、貴族平民都喜歡的一項活動,但也只是閑暇踢著玩,那些士族大家也是族中子弟湊一起踢兩把玩玩罷了,像這樣正經比賽的還從沒聽說過,所以消息經商旅的口傳到府城,城中的公子哥也往河渠來看熱鬧。
因來的人多,縣城中的客棧不夠住,有腦子靈活的百姓就將自家的院子租出去賺錢。
城中的商坊、食肆、茶館也是每天人滿為患,河渠縣少有如此熱鬧的時候,就是以前東遼沒擾關,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時也不曾這樣。
一個蹴鞠比賽就能讓一座城有如此景象,曹知縣晚上睡覺都能笑醒,同時也安排衙役晝夜巡邏,別讓東遼的細作趁機混進來。
既然各行各業都可組隊參賽,縣衙也出了告示,說要全民同樂,大家自然也踴躍,開始拉幫結派,掛上隊伍名號就派人去南柏舍報名。
南柏舍的村民可有得忙,這邊要修路,那邊又要清理出地方預備著比賽那幾日供人員落座觀賽。
虞姑娘說了比賽要進行大半月,到時他們可以在場外擺攤賣吃的喝的,能多賺些錢。
閻羅娘的人沒有一個是能閑著的,包括她自己,怕被認出來就裹頭巾戴圍帽,反正不能不做事干等著吃飯,虞歸晚才不會讓她如此自在。
“監工去,你的人你要看著,別給我惹事。”
虞歸晚也是忙的腳不沾地,回到家先灌下一大碗冰涼涼的果汁,冒煙的嗓子才舒服點。
她原先只計劃在河渠縣內組幾支隊伍,沒想到愛湊熱鬧的人那么多,府城有來的,附近幾個鄉鎮過來的也不少,每日停靠埠頭的船只都擠得沒法動了,她的人恨不能拆成四五個那樣用,連帶著村里的作坊也要日夜不停趕工做貨。
閻羅娘躲開她那一腳,拍拍屁股道:“行行行,我去。”
南柏舍也組了隊伍參賽,是廖姑和妙娘帶的頭,和日前從府城回來的陳婦等人一起。
村民那邊也組了一支,不過他們知道自己水平,怕是初賽就給篩下來了,他們就是湊熱鬧去的,沒想著拿賞銀。
閻羅娘的人也有組隊,他們是奔著北境軍的隊伍去的,自己要是拔不得頭籌,那群軍漢也別想。
虞歸晚才不管誰和誰組隊,又要去殺誰的威風,她就只管借此賺錢。
報名免費,可隊伍的衣食住行可都是要他們自己掏錢的,辦這個比賽可不是臨時起意,在建土樓時她就讓人順便在訓練場附近建了幾座二層小樓,如今里頭的空房間都被人定下了。
以后這樣的比賽還會有,住宿和吃食就是賺錢的大頭。
幼兒看過她畫的那幅南柏舍布局圖,上面已多了好些建筑,有些已落成,有些還沒有,若都能如圖實行,該是何等的宏偉,麒麟城都未必比得上。
“我今日讓人總點了人數,內外已有近兩萬人。”幼兒邊說邊剝了顆軟甜的黃杏遞過去。
虞歸晚懶著不愿意動,外出回來的那身衣服已換成了在家穿的寬袖紗衣,她也沒正經穿,只是披在身上,里頭是一件嫩綠的肚兜。
整個人趴著羅漢床,肚子底下墊一個枕頭,閉眼養著精神,黃杏要遞到嘴邊才吃。
“嗯……”
坐在床尾拿小棉錘為她捶腿的金方伸脖子一瞧,抿嘴偷笑,在想主子也有這樣懶的時候。
幼兒用帕子擦過手,接了金方手里的棉錘,輕聲道:“叫上喜鵲,你姐妹兩個到外面逛去吧,這幾日村市街比往常都熱鬧,新鮮事兒也多。”
十來歲的小女孩兒哪有不愛玩的,只要家中不忙,幼兒都會讓丫頭和仆婦們出去逛逛,沒有總是將她們拘在內宅的。
小金方笑彎了眼睛,謝過幼兒才跑去廂房找喜鵲,她在杜氏那里,比小金方還清閑,兩人手拉手跑出去,直奔廖姑和妙娘練蹴鞠的地方。
待丫頭跑出去了虞歸晚才睜眼,翻了個身,雙手枕在腦后,架起一條腿晃來晃去。
幼兒手里的棉錘就直接捶向她這條腿,“你就是躺也不肯正經躺,坐也不愿意正經坐,非得這么別具一格。”
“到那日你也去看,我讓人給你留個最好的位置。”她握住幼兒的手腕,拇指蹭過凸起的腕骨。
幼兒傾身,頸上懸掛的瓔珞項圈就掉出來,墜著的玉石金寶撞在一起發出叮當響。
“那么多人,又怪熱的,我不去。”
“我讓人在四角放上冰就不熱了,你和我一起去看。”
幼兒就是開春出過一次門,也是她帶的,之后就鮮少踏出大門,即使出門也只是在內村人少的地方走走,村門是一次沒出過。
怕人認出來是一個原因,更多的是幼兒自己也不愛出門,閑了時她寧愿在家看書寫字,或給虞歸晚做幾件好穿的衣裳鞋子,都是極費心思的做工,旁人沒法比。
但其實閑時也少,虞歸晚在外頭鋪開的攤子越多,幼兒要忙的事也會多,每日光看賬就要花費大半天功夫。
蹴鞠賽是南柏舍頭場熱鬧大事,虞歸晚就想帶幼兒出去看看,賬本一日不看也不會怎樣,坐馬車過去也不會被人看到幼兒容貌。
知她是好意,幼兒便笑著點了點頭,“好,你想我去我就去。”
她輕咬那個粉色的指頭,隨后又認真道:“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光明正大出門,想去哪都行,不必再遮遮掩掩,隨望京這個名字前面也不會再有罪臣之女四個字。”
幼兒伏在她懷里,眼圈都紅了。
頸間有熱意,虞歸晚將懷里人的臉捧起來,看到落下來的兩行清淚,心臟都跟著一抽一抽的疼,很不好受。
“你又哭,眼睛還要不要了?你再哭我可要生氣。”她兇狠威脅道。
幼兒眼里還含著淚,一時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忍了忍竟然撲哧笑出聲,拿起掉在旁邊的棉花錘往虞歸晚胸口一懟。
“生氣了會如何?”
虞歸晚將棉花錘攥到手里,唇角不正經的往上揚,道:“那日丫頭收拾箱柜找出來幾樣你原先調香露用的香料,有催情作用的,我拿給人制了個有趣的。”
幼兒不解其意,“嗯?”
手指撥過她瓔珞上的寶石,虞歸晚看著她笑道:“你要是惹我生氣,我就把那東西整瓶用了,再將你綁起來看著我……”
最后幾個字她沒說出聲,只以口型讓幼兒知道意思。
幼兒臉一紅,捶著她笑罵道:“你個沒正經的,嘴里就沒有一句好話,行,我讓你亂來,看最后難受的是誰。”
之所以沒將東西用到幼兒身上,是因為她知道,“我難受了你就心疼,我就是要你疼,讓你記得教訓,看以后還敢不敢隨便惹我生氣。”
“哪有這樣的,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我不管,有用就行。”
幼兒撫著她的臉,心疼道:“傻不傻?要將自己置到那樣的地步,真傷了可怎么好?”
“哼。”
“那東西你藏哪兒了?給我收著,不許你拿著胡來。”
早知就不該將香料留著,更不該讓這人知道作用,以這人的性子就是看見老虎生崽都要湊過去看個究竟的,對那些東西又豈會不好奇。
虞歸晚閉嘴,眼珠子轉上去看房梁。
幼兒就伸手扯她腮幫子,無奈道:“我遲早都要被你氣昏過去,長我幾歲也不知道讓讓我。”
這話就讓虞歸晚不服了,坐起來說:“我身上哪里你沒看過沒親過?哪道疤你沒知道?我要是不讓著你,你且看呢,換個人來我能把對方拆碎了喂狼。”
有醋勁的可不止虞歸晚,幼兒也聽不得她說換個人這種話,假設都不行,想都不能想。
“你敢讓別人瞧你的身子試試,我死給你看信不信?”她拉下臉擰虞歸晚的大腿肉。
虞歸晚嘶一聲,瞪眼道:“你真下力氣擰啊。”
“哼!”
虞歸晚揉揉被擰疼的地方,嘴里嘀咕個沒完,“疼死了疼死了,真下死手,平時沒見你手勁這么大,夜里讓你用點勁你都使不上。”
夜里……
幼兒閉眼深吸一口氣,從牙縫擠出字:“我那是注意著不能傷了你,你當那里能經得起多大勁的弄?”
虞歸晚又不說話了,每次自覺理虧了她就左顧右盼,要么就是把眼珠子往上轉,反正就是不敢看幼兒。
同床共枕這么久,幼兒可太了解她了,能怎么辦?不是忍著就是寵著,真要跟她計較,最后氣死的都是自己。
偷瞄了一眼幼兒,見她臉色還有些黑,虞歸晚咧嘴笑了笑,往她身邊挪,然后將腦袋靠到她肩窩頂了頂。
“你別惱,我知道錯了,下次不敢了。”
虞歸晚不是不會撒嬌,也不是不會放軟語氣,只是這種情況不多,幼兒也是經過幾次而已,每次都遭不住,心軟得一塌糊涂,就算有再大的氣也不忍發出來,全化為對虞歸晚的心疼了。
她攬住虞歸晚的腰,低頭去找被自己擰了的地方,“我看看青了沒有,還疼?我拿藥膏去。”
虞歸晚扯住她,搖頭道:“別了,其實不疼,都是我裝的。”
這點疼對她來說跟撓癢癢差不多,她沒有放在心上,就是故意逗幼兒玩的。
幼兒還是給她揉了揉.
府城。
有人供出私鹽的源頭就在閻羅寨,匪首閻羅娘就是幕后主使,可苦于沒有證據,光憑一人的口供何以信得?且那人又莫名慘死在獄中,區區一個山匪哪里這么大本事,背后肯定還有人,矛頭直指被抄了的庶州府薛家。
薛重父子及一干嫡系子弟已押回麒麟城,他百般喊冤薛家與私鹽一事絕無關系,他根本就不認識閻羅娘,又怎么會伙同這個女匪首販賣私鹽,肯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想要置薛家于死地!
閻羅寨人去寨空,讓前去剿匪的官兵白跑一趟。
下令出動官兵的不是庶州府,而是麒麟城都衙府攜帶圣旨讓趙崇的北境軍配合,結果什么都沒撈著,只能罵罵咧咧回府城復命。
趙崇知道后哈哈大笑了好久,大掌拍在膝頭,解氣道:“也該讓麒麟城那幫人知道庶州的匪賊有多猖獗厲害,看他們還說不說本王連幾個山匪都奈何不了,他們厲害,哼!還不是無功而返,看他們怎么交差。傳我的命令下去,以后他們再拿圣旨來調軍營調人,就照這樣給本王裝爛泥扶不上墻。”
幕僚為難道:“王爺,這樣是不是不太好?傳出去于您的名聲也有礙。”
北境軍爛成這樣還能擋住東遼鐵騎?庶州的老百姓又該對北境軍失望透頂了。
趙崇卻不聽,大手一揮道:“按本王說的做就是。”
第085章 第 85 章
到了開賽那日, 馬車在村口排長龍等待進村,河面的烏篷船也是擠成一片,人聲鼎沸, 熱鬧非凡,人跟人說話都要貼著耳朵大聲喊才能聽見。
手臂上系著紅綢帶的村民舉著面三角小旗,拿著一個斗狀的奇怪東西在村口和埠頭吆喝,頭次來的人不認得這是什么,有熱心的就介紹那是喇叭。
村民讓準備參賽的隊伍跟他們走,還提醒道:“到那之后要登記隊號和你們各自的名字,待檢查過了才能抽簽,抓點緊啊, 錯過時辰可就不能參賽了。”
為了防止有東遼細作趁機混入, 也為了不讓人鬧事生亂,虞歸晚讓沒有組隊參賽的北境軍和護衛隊一起在村子內外及周邊巡邏,無事也要保證入村的隊伍井然有序,入了村也得安分守己,不能在她的地盤張牙舞爪。
氣勢威武的軍漢執長矛挎大刀戴盔帽列隊過去, 那噠噠響起的整齊腳步聲更像是敲擊在眾人心上的戰鼓,很難不懷疑如果有人在這個時候鬧事, 軍漢手中的長矛會直接扎過來將鬧事者釘到墻上以儆效尤。
有從府城趕來看熱鬧的世家公子哥掀起車簾, 看著已經過去的隊伍, 若有所思道:“早聽聞虞歸晚此女極有本事, 連蒙灰都成了她的手下敗將, 以為只是謠傳,商旅中夸張的說法罷了, 沒想到今日所見南柏舍果真與別處不同。”
也不知虞歸晚使了什么手段居然能占了薛家的造紙坊,這可是只會下金蛋的母雞, 府城不少世家都盯著的,結果被虞歸晚捷足先登,自然有人不忿,可這個虞歸晚行事作風都極果決狠辣,手底下的人也夠難纏,想要對付她還真不容易,現如今她又當了河渠衛所營的統領,雖是個武官,比不得文官,可到底是九王爺麾下了,要動她也得再掂量掂量。
今日來南柏舍的這些公子哥可不是薛丕之那種紈绔,他們大多都是家族的佼佼者,來此也不單是為了看蹴鞠賽,而是奉了家中長輩之命盡可能同虞歸晚接洽,談明年組商隊出關的事,此事由虞歸晚牽頭,也是她對外放出的消息,只要有長遠眼光的就沒有聞著味兒不往上撲的道理。
村道上形色各異的馬車,車轱轆碾過平整的路面,竟沒有一絲顛簸,不少人感到好奇,問了才知道原來南柏舍的村道都用一種灰撲撲的泥重新鋪過,不僅堅硬,還十分平坦,兩邊還做了暗溝排水,就是下大雨也不會泥濘,更沒有積水。
村民的房屋也沿著這條道整排建過去,富裕些的人家都有前后院,有籬笆墻,也有土泥墻,但更多的還是磚墻,一人多高,也瞧不見里頭是什么樣,只看到有些人家的墻頭有瓜藤攀出來,掛著葫蘆瓜、絲瓜和長豆,更有的在墻外種了大南瓜和冬瓜,藤蔓爬到路邊結了個磨盤大的瓜,若是兩輛馬車并行,車轱轆肯定會壓到瓜。
常來南柏舍做買賣的商旅都知道這個現象,不過是麻煩點讓車夫下去將瓜搬開,但也有沒留神壓了瓜的,只能敲門同主人家道聲惱,將瓜錢賠給人家。
一個自家種的瓜也不值什么錢,如今也不是先前連飯都吃不起的時候了,如對方態度好些,村民都是笑著擺手不去計較的,還會從家中拿出冰鎮過的甜瓜果子給路過的商旅,或邀請對方進家喝些降噪敗火的綠豆湯山楂湯,倘或遇上態度蠻橫無理的,官司也能打到虞歸晚那里去,勢必要辨個黑白出來。
今日人多車馬也多,自然也有壓了瓜的,仆從知道這里的規矩,且到底是自家的馬車壓壞了人家的瓜,賠錢也是應該的,村民見人態度謙和有禮,便沒有計較,還說自家也不該讓瓜藤爬到路上去,倒耽擱了諸位貴客的行程。
一番話說得極有水準,更讓別人覺得南柏舍與別處不同,這的民風自成一派,你若以禮相待之,他們也還之,若蠻橫無理,他們能立馬擼袖子上前同你理論,嗓門洪亮,口齒伶俐,都不管你是誰,反正就是不能在南柏舍逞兇欺人。
幼兒的馬車就夾在這浩浩蕩蕩的隊伍當中,碧青的車廂,素雅無奇,不如別人的豪華還掛著家族標記,讓人一瞧就知道車中坐的是哪家的人。
杜氏也跟著出門了,母女倆在車中搖著竹扇,透過青紗糊的小窗往外看。
“這么多人?該早些出門的。”杜氏微驚,外面擠得連個空兒也沒有了。
前面堵著的馬車動了,由仆婦趕的這輛碧青車才慢悠悠跟上去。
幼兒伏在杜氏膝頭,在母親面前她總還是有著幾分小女兒的嬌態,忍不住撒嬌道:“原是能早出門的,麒麟城那邊突然有信送來,就給耽擱住了。”
她做的那些事杜氏也知道一些,到底是自己不中用,不能幫上忙,娘家也因故受牽連,如今還不知道怎么樣,也不敢去書信聯絡。
杜氏嘆了一聲,伸手憐愛的撫過幼兒的臉頰,她不瞎不聾的,幼兒跟虞歸晚的關系她又豈能看不出來,只是不曾去揭那層窗戶紙罷了。
細想來,虞歸晚同她們母女非親非故,原是大雪中突發善心救下的,能給一處安身之所已經不易,但她這兩年對幼兒的那份心,就是自己這個做母親的看了也不由得動容,如今更是為了能助幼兒成事,鋌而走險做了那許多,要知道但凡有個遺漏,她必死。
“母親為何突然嘆氣?”幼兒抬頭。
不想說出來讓幼兒平白憂心多慮,杜氏便搖頭遮掩道:“就是想著這些日你們都忙得不成樣了,尤其是虞姑娘,我瞧著比之前瘦了許多,也曬黑了,不過人還是一樣精神,走路一陣風似的,唰一下就過去了。”
幼兒哭笑不得:“母親,哪有你這般夸人的,歲歲只是走路快了些。”
“那可不就是一陣風似的。”
幼兒不知道說什么好,恰巧這時馬車停下來,又聽到交談聲,正要問,坐在外頭的金方和喜鵲隔著簾子回道:“姑娘,葛大娘的侄女兒給送來了好幾個金皮蜜瓜,說是早起主子路過她家的瓜田瞧見這瓜長得喜人,特意買了些讓她留意看姑娘的馬車經過再給搬上來,都是在深井里泡過的,抱著還涼手。”
車內的母女倆對視一眼,不約而同轉去看放在角落的那一籃瓜果,也是方才村民送來的。
杜氏:“虞姑娘這是經了幾處人家的瓜田。”
幼兒猜著了七八分實情,掩嘴笑道:“母親不知道,歲歲對那些個長得滾圓憨態的東西極喜愛,瞧見了都會買上一兩個,這金皮蜜瓜原也是她在城里見遠道來的商旅在賣,她見了喜歡就要了些瓜種讓村民種在沙土地里,才開花她就惦記到現在,可不急著去看,喜歡了就想買,又懶得讓人搬回去,這是讓我順路給她帶到那邊去呢。”
聞言,杜氏也是無奈的搖了搖頭。
幼兒讓丫頭將蜜瓜收下,又問:“瓜錢可給了不曾?”
“問過,說是給了,另有一籃羊角蜜是送姑娘的,我要給錢,她也沒要,將瓜放下就走了。”
“那就拿進來吧,回頭再讓葛大娘將錢補給她。”
“哎!”
金方撩開簾子把瓜搬進來,那幾個金皮蜜瓜圓滾滾,顏色金黃好看,表皮的脈絡是白色的,像漁網似的將整個金瓜包裹著。
車廂內空間有限,多了這幾個蜜瓜就再放不下其他東西,那籃羊角蜜就放在外面讓金方她們吃,路上有遇著熟人也掰半根給人家嘗嘗。
這個瓜也脆甜,里頭的瓜瓤就像蜜似的,外形長得也像羊角,所以才叫羊角蜜。
平時從內村到訓練場是極快的,今日走了起碼有大半個時辰才到,幼兒母女戴好圍帽由丫頭扶著下馬車。
虞歸晚在最中間那座二層小樓留了個視野最佳的房間,推開窗就能縱觀全場,但別人又看不到這邊,隱蔽性是極好的。
幼兒上來前房內已放了冰散熱,桌上備著茶水點心,門口還有護衛隊的人守著,不相干的人絕對進不來。
沒見虞歸晚在這里,她轉頭看守在門外的人。
守門那人是陳婦手底下的,平時也常去虞宅,立即道:“虞姑娘同縣城來的幾位大人在下面,暫不得空上來,姑娘和老夫人安坐就是。”
幼兒就坐下了,又問:“這樓里還有誰?”
那人想也沒想就報出:“有縣衙中高柳二位官爺的家眷和錢家老爺的家眷,另有幾位跟咱們常有生意往來的富商,旁的就沒有了,知縣老爺和那位蒙副統領都在場中的高臺上安了座,不到這邊來。”
幼兒點點頭,“知道了,你們也進來坐著吧,不用站在外面,怪熱的,你們也辛苦。”
那人笑道:“多謝姑娘,不過我們都習慣了,到屋里坐著反倒不自在。”
幼兒知道她們自有規矩,便沒有強求,讓她們多拿些瓜果出去吃,又讓丫頭搬幾張椅子到門外,她們累了也好坐。
訓練場挺大,今日清空了在兩頭設上由竹竿和絲網組成的門,各方的蹴鞠隊伍正聚在場邊等待抽簽,每支隊伍的衣褲顏色都不同,沒有統一衣著的就在腰上或額上系同色的帶子,以便區分自己人和對手。
在規矩上虞歸晚做了些改動,并提前張貼出去供參賽的隊伍觀看琢磨,且安排了記分人員,在場邊豎了塊黑不溜秋的大板子,哪隊進了球就用特制的白粉筆記上分數,場中還有專人用大喇叭進行解說。
這跟常見的蹴鞠不一樣,眾人都覺得新奇,尤其是那位久聞其名卻未正式露過面的曹知縣,他可是蹴鞠的狂熱愛好者,年老也不服輸,經常跟衙役踢上幾局,這次他本想親自帶隊拔頭籌,讓縣丞和主簿攔了才不甘不愿歇了念頭。
此時,曹知縣正和藹可親笑瞇瞇的夸道:“虞統領啊,你這個蹴鞠比賽辦的好,辦的好啊。”
虞歸晚的嘴角可疑的有點抽,以前這個曹胖子可沒如此平易近人過,高堂上一坐就很有官威,連賞她剿匪有功的銀子也不愿意多給幾兩,就是個鐵公雞。
第086章 第 86 章
此次參賽的共有十支隊伍, 南柏舍作為東道主就占了三個名額,分別是女子隊、村民隊和強軍隊,其中強軍隊就是從那兩千名北境軍中選出的優者組成, 剩余七個名額則由縣衙隊、衛所營隊、書院隊、商會隊、村莊隊和周邊鄉鎮湊出來的兩支隊伍占去,府城的世家因得到消息較晚,沒來得及組隊,也錯過了報名時間,所以沒能參加,但下次肯定會占走幾個名額。
為保證公平,此次比賽的裁判和記分員都是在縣城選來的,現場采用抽簽的方式決定對手, 兩支隊伍為一組進行初賽的淘汰, 勝出那支隊伍進入預賽。
待曹知縣等人在高臺坐下了才宣布抽簽開始。
場外圍觀的百姓里三層外三層,有賣冷飲甜水和各色吃食的小販推著獨輪車或挑擔子穿梭在人群中,東西賣得都不貴,幾文錢就能買一份裝在竹筒杯里的甜水,里頭是清甜的井水加了蜂蜜、甜瓜和一種煮熟的小面團子, 甜蜜蜜的,又能清涼解渴又能填飽肚子, 十分受歡迎, 女人和小孩都喜歡買。
虞歸晚不想跟其他人坐在底下, 就編了個借口回小樓這邊找幼兒, 看到有賣這種竹筒甜水也順便買了帶上去給幼兒嘗嘗, 村里近日多了好些新鮮玩意兒,她都沒吃過, 幼兒又不出門,就更加不知道了。
幼兒原是靠在窗邊看場中的熱鬧, 身上香云紗做的衣裙瞧著就似傍晚的云霞,知道虞歸晚上來了她才回頭,笑意盈盈伸出手。
虞歸晚將抱著的竹筒甜水一股腦放到桌上,幾步跨到幼兒面前握住那只柔若無骨指似青蔥的手,她掌心出了汗,有些粘,幼兒卻不介意,反手牽住她,又拿出帕子替她擦拭,瞧見虎口處有一道細長的紅痕,便抬頭看她。
“這是怎么弄的?”
虞歸晚看了眼,她自己都不知道何時刮了下,“又沒事,連皮都不曾破。”
幼兒小心在紅痕處拂了拂,道:“幸而沒破皮,這樣燥熱的天,你又天天在外面曬,出那么多汗,若破了皮你又不注意,傷口還不腫起來,這可不是小事,以前我聽人說哪家的一個仆從就是被生了銹的菜刀割破了道小口子,才過了沒兩日人就發高熱,險些沒了命。”
虞歸晚一聽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道:“破傷風感染。”
“什么?”
“……沒什么,”她將竹筒甜水拿過來,“給你買的,嘗嘗看合不合口。”
這樣的東西味* 道都差不多,吃個新鮮勁罷了。
幼兒用小勺子拿起來一個小面團子吃了,說很不錯,又喂給虞歸晚一個,問她覺得怎么樣,虞歸晚不嗜甜,但幼兒喂的她自然都說好吃。
幼兒就笑道:“以為你在底下被事情絆住,不上來了呢。”
虞歸晚坐下拿過扇子使勁給自己扇了幾下才說:“下面又曬又熱,我干嘛留在那遭罪,他們樂意湊近了看就看,我對蹴鞠又無多大興趣,何必湊這種熱鬧。”
“這也奇了,沒興趣你還早早想著辦這個。”
虞歸晚伸了個懶腰,“他們有了娛樂,我又掙到了錢,多好的事,做什么不想。”
出人出力出場地,看似花費不小,可細算起來總歸是她賺了,幼兒替她管著往來的所有賬目,自是知道她的一些計劃,這個蹴鞠賽只要年年辦下去,必是穩賺不賠,南柏舍的聲望也會跟著水漲船高,過不了幾年只怕連府城都拍馬不及。
現如今的南柏舍有大小作坊幾十家,有商埠、學堂、客棧、食肆、醫館等等,人口也漸漸多起來,除城里那些個勾欄青樓是這里沒有的,還差著哪一樣?且這里還有城里頭沒有的鹽井,待歲歲掌控的再多些,私鹽變官鹽,南柏舍獨占一份鹽引,再加上從薛家占來的造紙坊,往后就是用金子造屋也使得了。
幼兒接過扇子替她扇著,“要不要躺下睡一會子?你今日起得早,連著幾日也沒睡多少時辰,眼下都掛青了。”
虞歸晚將手背到身后搓了兩下刮有紅痕的虎口,那道痕跡很快消失不見。
“我不累。”
她讓丫頭將剩下的竹筒甜水分了,又同幼兒坐在窗邊看賽,敲鑼打鼓都準備要開始了。
杜氏上了年紀身體又不好,平時都注意著不吃這些,今日是看大家都吃,她也嘗了個鮮,之后便跟丫頭們坐在另一個窗下,拿小碟子裝了些瓜果邊吃邊看。
比賽順序也是抽簽決定,開場的是妙娘和廖姑帶頭的女子隊,對陣高腳和柳東領著的縣衙隊。
要說這兩隊抽到一塊還算合理,就算輸了也不至于分數太難看,可強軍隊跟村莊隊?這倆要怎么踢?強軍隊若是贏了,顯得欺負人,可若是村莊隊贏了,又讓強軍隊的臉往哪擱?
不說場外圍觀的人,就是幼兒也直搖頭道:“抽簽是公平,也著實看運氣,兩隊實力過于懸殊,贏家會是誰已無懸念了。”
對此虞歸晚卻持不同觀點,“都是第一次來比試,實力如何要下場了才知曉,誰輸誰贏還未可知,待這些隊伍都展現過實力,日后再比試就有得押寶了。”
初賽她沒有開設押注這個板塊,現在押沒意思,等隊伍進了決賽才是賽事高/潮,到時就算她不開賭也會有人押寶哪隊會是最后贏家,且等著看吧。
幼兒斜睨她一眼,道:“你啊,全天下的人都讓你算計了去才罷。”
那雙秋水盈盈的眸子勾得虞歸晚的腰都軟了,幼兒的這話也正戳她的心思。
她手撐著腮將臉轉到幼兒這邊,不由得笑起來道:“算計了又如何,還說我,你不也滿腹心眼,虧我先前還覺得你軟弱不中用,也幸而你懶得算計我,不然連我也要死無葬身之地了。”
薛家那件事雖是她布置,計策卻是幼兒提的,她不過是安排人去執行。
如今薛重跟私鹽扯上關系,且同麒麟城本家還擔著許多不為人知的齷蹉勾當,趙禎和趙顯又緊咬著不放,薛家是脫身無望了,趙斥更是急著撇清關系,這對薛家來說無異于雪上加霜。
她們送了人證物證過去,后續的安排卻是趙禎著手的,看來這位極得圣寵的長陰公主能耐不小,所圖也不小。
聽說太子的幕僚中有不少已然傾向她,到底另有所圖還是看她對太子的儲君之位沒有威脅才如此,就難說了。
她想起這些就難免入神,警惕性也有所下降,竟連幼兒伸手過來扯她的腮幫都沒反應。
幼兒也沒想到她會如此呆呆傻傻等著自己掐,頓時瞪大雙眸奇道:“往常只要我有所動作你都跟被蜜蜂蟄了似的蹦起來翻個滾,今日是怎么,掐你也不知道疼了,一點反應都無,可是被這天給熱傻了?”
“別人要掐我,我自是知道。”她努力給自己找回場子。
幼兒原本還要同她計較方才說的那些死無葬身之地的話,被她這樣的反應逗得舒心,也想不起來計較,人已經笑得滾到她懷里,連氣都喘不上了。
笑夠了又戳著她額頭說道:“你也有被制住的這一天,看你以后還翹起尾巴說自己厲害不了,連我都能拿住你,你以后可不能再說嘴了,給我老老實實小心著些,遇著危險自保為上,萬不可再沖到前面,聽見沒?”
之所以這么說是因為總聽廖姑這個嘴上不把門的吹噓虞歸晚在外如何如何威風,打架如何如何厲害。
幼兒也沒見過虞歸晚真正動起手殺人是什么樣,光聽廖姑說就擔心得不行。
刀光劍影的,受了傷可不是鬧著玩,且虞歸晚也不是個讓人省心的,幼兒可不就得操著老媽子的心,有了機會就要千叮嚀萬囑咐一番。
可想也知道虞歸晚是左耳朵進去右耳朵出來,嘴上答應,轉過頭就把這些話拋到腦后去了。
虞歸晚也怕她念叨,便主動將她的手攥進手心握著,指尖在她的手背輕輕剮蹭,帶著兩分討好夸道:“你穿香云紗可真好看,這個紗的顏色襯你,回頭再有嶺南的商旅來,我再讓他們多帶些香云紗,留著你以后做夏衣。”
幼兒還不知道她這是故意轉開話?這個冤家,一說到這些事就左顧言他。
這香云紗產自嶺南一帶,價錢昂貴,一匹紗就抵得上普通百姓之家十來年的收成,先前有嶺南來的商旅帶了好幾匹,都讓虞歸晚買下了。
她日常在家穿的紗衣也是用香云紗做的,只是她自己不注意,今日見幼兒難得穿這樣艷麗,不由得迷了眼,不看蹴鞠賽,就盯著幼兒一個人看,怪讓人臉紅的。
幼兒拿扇子擋住紅霞紛飛的臉,道:“你的徒弟正在場下揮汗水,你這個做師傅的不看徒弟發揮得如何,反倒這樣看我,我臉上又沒貼畫,有什么好看的。”
“你臉紅什么,”虞歸晚不解,“還有什么沒做過,到今日了你還害羞。”
幼兒懶得理她這些渾話,扭頭繼續看賽。
身穿大紅勁裝的廖姑憑借著小巧靈活的身姿率先來了個破門一球,迎來場外眾人的歡呼聲。
此次用的球是用十二片皮革縫制而成,吹氣就能膨脹,比尋常見到的竹編球要輕盈許多。
廖姑之后雙方在場中爭搶對抗了好一陣,誰也沒逮住機會破門,直到妙娘從陳婦那里接過球,一路帶著飛跑閃過幾個衙役,卻在要進球時被守門的高腳攔下。
場外呼聲成片,有遺憾的,有恨不得自己下去踢的。
“哎呀!差一點就進球了!”幼兒都忍不住激動的手拍窗框。
虞歸晚太陽穴跟著一跳,翻過她細嫩的掌心一看,不出所料,紅了。
“你看就看,拍窗做什么啊,你這細皮嫩肉的哪里經得住這樣用力拍,回頭腫了疼了可別哭。”
第087章 第 87 章
“看那塊板子上寫的, 女子隊已得一分!縣衙隊還是零分,怎么回事啊,一群大老爺們竟然比不過娘們兒, 傳出去都丟人!”
場外不少男‘球迷’在捶胸頓足義憤填膺,站起來臉紅脖子粗大聲叫喊斥責縣衙隊是廢物,不中用,言辭激烈引來旁邊女‘球迷’的不滿,當即反駁回去。
“誰說女子不如男?哼!你們漢子不如我們女子會踢蹴鞠,輸了就覺得沒臉面,那開比之前倒是認真練啊,自己本事不到家就怪旁人, 我都替你們害臊!我們女子隊中單拿一個人出來都比你們強去不知多少, 瞧瞧你們隊那些酒囊飯袋,平日里除了逛窯子賭錢吃酒還能干什么,讓酒色掏空了身體,現在當然就不行嘍!”
話落,周圍人已是哄堂大笑, 都指著那幾個男‘球迷’說道:“這位小娘子說的有理,輸就是輸, 贏就是贏, 這么多雙眼睛看著, 還能作假?男子漢大丈夫別這么小心眼, 沒的讓人覺得你們輸不起, 豈不更丟人?”
那幾人不服氣,冷哼道:“你們也別太得意, 比試還未結束,誰輸誰贏還不一定, 你們若輸了可別回家哭!”
“呸!我們就不可能輸!也不睜開你們的狗眼看看隊中領頭的是誰,那可是虞里正的徒弟,身手何其了得,會輸?笑話!反正我們現在已得了一分,你們呢?還沒影呢!現在比試可過去大半場了,要被淘汰出去的也不知是誰嘍!”
兩撥‘球迷’你一句我一句吵得不可開交,眼看就要在場外打起來,其他人也攔不住,反被沖擊得東倒西歪亂成一團分不清敵我。
負責場外秩序的護衛隊瞧見了就立馬吹哨,拎著棍棒氣勢洶洶殺過來將吵鬧扭打在一塊的人強行分開。
小娘子跟漢子在大庭廣眾之下打成這樣,抓頭發扯衣服撓臉,這要是換平時還不知道有多少人圍著看熱鬧,指指點點,眼下卻不太關心,眾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比試的分數上。
眼看倒放在一邊的巨大沙漏就要漏完最后一捧沙,縣衙隊還是沒拿分,這就是要輸了啊!
最后關頭,氣氛已是劍拔弩張,縣衙隊也是憋著氣的,他們是首場,本該拿個開門紅,可卻讓女子隊搶了風頭,以后他們還怎么在縣衙混!
在抽完簽知道對手是廖姑她們時,高腳和柳東就知道自己贏的可能性不大,但他們也還是盡力想扭轉局面,就算輸也不能輸得太難看!
沙漏滴完,比賽結束,女子隊得一分,擊敗縣衙隊,成功進入預賽。
裁判吹哨宣判結果,解說員抱著大喇叭淚流滿面,場外的眾人更是跳起來扔帽子揮手絹,用自己的方式慶賀歡呼。
而押縣衙隊會贏的‘球迷’只能憤怒咒罵:“真是太不中用了!平日里在咱們面前趾高氣揚,催交稅糧時那兇神惡煞的樣,以為多厲害呢,你再看看現在,也只會跟咱們逞兇,連第二場比試都進不了,丟死人!”
高臺上的曹知縣顧忌著身份才沒有跳起來罵,他原還指望縣衙隊能拔頭籌為自己增光,結果在第一場就被淘汰出局,讓全場人看了笑話,讓他這老臉往哪擱!
高腳和柳東灰溜溜上來復命時被曹知縣踹了兩腳,咬牙道:“我的老臉都讓你們丟光了,回去之后給本官強學苦練,下次要是再讓人給比下去,你們就給我收拾鋪蓋滾蛋!”
兩人能如何辯?只能苦哈哈應著唄,誰讓他們運氣不好偏就抽中了虞歸晚的隊伍,還是最強的那支。
蒙灰也暗暗囑咐自己的隊伍,不能輸,否則統統打軍棍。
另一邊,贏了的廖姑顧不上換衣服,就滿是汗水和泥土的紅色勁裝跑上小樓,像只野猴兒嘎嘎樂著推開門就要往虞歸晚身上撲。
“哈哈哈!師傅!我們贏了!”
虞歸晚伸手一指,瞪起狹長的眼眸透出警告之意,讓就要撲到跟前的廖姑硬生生停下腳,整個人往前一摜,差點從窗戶飛出去。
幼兒驚呼:“小心!”
虞歸晚眼疾手快揪住廖姑的衣領將人拎到一邊,嫌道:“冒冒失失,站好。”
廖姑頂著張被曬得黑紅的臉嘿嘿笑,瞧她那嘚瑟的勁,身后要是有尾巴怕都翹起來了。
她今日在眾人面前出盡了風頭,又處在十歲出頭極愛顯擺要夸獎的年齡,她又把虞歸晚當成至親,自是什么事都最先想要得到虞歸晚的認可,師傅夸她一句抵得過別人夸十句百句。
在外人面前廖姑都表現得極沉穩,唯有在虞歸晚面前才會顯露出孩子心性。
徒弟是什么樣虞歸晚自是知道,平日里也沒拘著廖姑不讓她玩,也就訓練時抓得嚴些。
可廖姑到底該是表現沉穩還是活潑,她不拘著,由著長,長成什么樣就是什么樣。
為這事她和幼兒還有過分歧,她是放羊式養徒弟,幼兒則認為應教導廖姑沉穩有度,不可再像個鄉野村姑似的由著她性子來,所以平時教廖姑讀書識理禮儀等事就由幼兒擔著。
她是廖姑武藝上的師傅,幼兒就抓文化,一文一武,可想而知廖姑每日的生活有多水深火熱。
方才的比賽虞歸晚看了全程,徒兒贏了她自是欣慰,彈了下廖姑的腦門,道:“干得不錯,再接再厲,殺進決賽給我把賞銀拿回來,那兩千兩可是你師傅我的全部家當,若讓旁人贏了去,以后咱們可就要喝西北風了。”
妙娘和陳婦她們晚上來半刻,進門就聽到這話,頓時笑著打趣:“我們這就帶人去搜,若搜出來不止兩千兩,多出來的那些虞姑娘可愿給我們?”
眼看虞歸晚吃癟,幼兒拿扇子掩面笑個不停,也跟著湊趣道:“你們盡管帶人去搜吧,家里是一個子兒也沒有的,那些磚頭瓦片你們若是看得上就盡可搬走,別給她留一磚一瓦,誰讓她把家當都拿出去當賞銀了呢,落得這般也是該的,你們把東西都搬空,我是再不管了的。”
能進這個屋的哪個不知道是幼兒在替虞歸晚管錢,從她手里過去的銀子怎么著也有三萬五萬了,更別說那些沒兌成銀子的金玉彩寶,極珍貴的藥材和罕見的海上之物,只要稍算一算就知道虞歸晚多有錢了,兩千兩又算得了什么。
原不過是大家說笑逗趣鬧著玩的,誰還真去虞宅查找不成。
眾人瘋笑道:“姑娘這樣說,我們反倒不敢去了。”
幼兒也笑道:“要去就現在去,家里沒人,等比試結束我們都回了家,你們可就不好搬了。”
陳婦笑著連連擺手,道:“借我們十個膽也不敢打虞姑娘家財的主意啊,她一發狠,我們可是連容身之處也無了。罷罷罷,是我們無福,消受不起,還是厚著臉皮去拿那兩千兩的賞銀吧,大家伙是不是啊?”
轉頭去問其他幾個婦人,笑聲能把房頂都掀翻。
虞歸晚日常都有點怕同這幫婦人接觸,不為別的,實是她們太能吵,只要閑下來沒事做了就聚一起,開始說張家長李家短,她聽不了兩句耳朵就開始疼,總要遠遠躲開才好,以至于她們都以為她性子冷,不好相處。
但其實她也是喜熱鬧的,不然何至于將南柏舍發展到今日的繁榮,又大張旗鼓辦蹴鞠賽,不就是想看有別于末世的人間喧鬧,那種充滿人氣的、熱鬧鼎沸的、不是死氣沉沉又冰冷的鋼筋水泥和喪尸的嘶吼的景象,也只有這里能看到。
她坐在一邊,拿了碟切好的蜜瓜給廖姑,說道:“過來,也看看別人的水平如何,心里也好有個數。”
廖姑捧著蜜瓜屁顛屁顛跑到窗邊。
第二場已經開始了,是商會隊對陣書院隊。
河渠縣有個明山書院,城中許多家族的子弟都在這里讀書,原先他們也看不上南柏舍舉辦的這個蹴鞠賽,可聽說曹知縣都極力推崇,他們便也組了個隊想給那些武夫村漢一點教訓。
商會隊瞧這些書腦袋也不順眼,雙方在場中廝殺,也因實力差不多,誰也不輸誰,看著倒比上一場要刺激,殺到最后雙方都沒有進球。
這要怎么分勝負?兩隊都進下一輪?
幼兒扭頭看虞歸晚,等她答疑解惑。
虞歸晚一條手臂放到窗外晃著,道:“這個簡單,加時,讓他們再比。”
果真,裁判吹了哨,讓隊伍歇一刻鐘再進行比試,定要淘汰掉一支隊伍不可。
幼兒靠過來問道:“若你下去踢,可會贏?”
“我做什么都沒有輸過。”
“哦?是么?”幼兒嘴邊噙著笑,故意道:“啊……那日也不知是誰同我下棋,輸了還嘴硬說是原先的老師教學有誤。”
“……”
虞歸晚都忘了自己還有過這檔子事,近幾個月她實在太忙,已經好久沒有同幼兒下過棋。
幼兒看她沒話說了,又笑。
“就這一樣比不過,讓你取笑一生一世了不成?”虞歸晚難得惱羞成怒,伸手去撓幼兒的胳肢窩。
幼兒最怕這個,連忙求饒道:“我不笑了,歲歲,饒我這一次,我以后再不拿這事笑你,真的。”
“哼。”
第088章 第 88 章
當日就淘汰掉五支隊伍, 南柏舍的三支隊伍和縣城的書院隊、衛所營隊進入預賽。
村民隊是最不被看好的,以為他們會被淘汰,誰知竟然進預賽了。
這還要歸功于閻羅娘的人, 他們扮成村民混在其中參賽,哪個碰上他們這種彪悍山匪都要吃癟。
散場后圍觀的眾人也沒有走,而是選擇在村外搭棚子或住客棧,也可在村外租村民的房屋留宿。
但不管是住客棧還是住村民的房子都必須記下姓名籍貫等信息,且護衛隊還要檢查路引,這本在進村前就檢查過一遍,再查是防止中途有人被調包。
這離東遼太近,戰事又是最近才停, 難保沒有細作混入, 還是小心為好。
村市街因為這幾日有蹴鞠賽,往來的人實在多,夜里便也沒有歇市,入了夜都還熱鬧著,各式各樣的吃食能讓人挑花眼, 風味十足的肉串、品類繁多的冰飲和麥酒是賣得最好的。
這里沒有江南的絲竹軟語,也沒有中原的文人雅客, 但這里的百卻姓熱情淳樸, 有著北地的豪情爽快, 隨處可見擼起袖子跟人拼酒劃拳的婦人, 還有吆喝叫賣的童叟。
這些人臉上全是對生活的熱愛與滿足, 歡聲笑語如世外桃源,讓人忘了南柏舍之外還有很多地方的百姓在受苦, 辛勤勞作一年卻連肚子都填不飽。
遠的不說,就說薛家未被抄之前, 在他家或姻親、同族之家名下的佃戶過的什么日子?那是連豬狗都不如的,如今薛家做下的惡事已上達天聽,累累罪名罄竹難書。
都衙府尹送上來的折子就擺在雍帝的案頭,牽扯的又何止一個小小薛家,盛都過半的朝臣都在這折子上有了名,貪污受賄,誣陷同僚,殘害百姓,更有暗中與關外商人勾結,往東遼私賣銅鐵牟取暴利的。
近兩年精神愈發萎靡的雍帝盤腿坐著,臉色陰沉,手里的佛珠已良久沒有再撥動過。
伺候的宦官低矮身軀,嚇得大氣不敢喘。
啪!
佛珠終究還是脫手砸向地面,摔了個七零八落。
雍帝怒極反笑:“好,好得很,這才是朕信任的好臣子。”
幾個宦官立馬跪地匍伏,顫顫發抖。
若只是貪污受賄,雍帝還不至于如此動怒,可將銅鐵賣去東遼就是通敵賣國,他焉能不怒!
過了會,雍帝暫平下怒氣,沉聲道:“召國師來見。”
“是。”
宦官磕了個頭才起身躬著腰背慢慢后退至門邊出去。
大雍自建朝至先帝止,都沒有國師這一說,如今這位國師是雍帝不顧群臣反對硬要封的。
此人原是游歷民間的一方術士,會奇門遁甲,擅煉丹,雍帝就常服用此人煉出來的一種顏色通紅的丹藥,氣味刺鼻辛辣,服用后可容光煥發,精神百倍。
國師的府邸離皇宮最近,且雍帝在宮內特批了一座小殿供他煉藥,也是為了方便聽召喚。
所以宦官出去后沒多久人就到了,一身紫紅赤金的八卦道袍,手執拂塵,髯須飄逸,仙風道骨,還真有幾分世外高人的風范。
宦官在前面邁著小碎步引路,進來時地上砸落的佛珠已不見了蹤影。
“陛下,國師到了。”
國師也不跪,只是一甩拂塵行了個道家的禮,淡道:“參見陛下。”
免跪也是雍帝特批的,恐怕連長陰公主都不及這位國師的圣寵。
雍帝眼下掛著指頭大的虛腫,如同兩個皮囊袋子,讓他看上去更加蒼老,帝王的威嚴在他身上已存不到五分,那身金光閃閃的龍袍更像是能吸走他的精氣神,留給他的只有陰沉尖利和對朝臣的滿腹猜疑。
國師將情緒藏在那雙波瀾不驚的眼睛后面,就算是雍帝也難猜到他到底在想什么。
雍帝也沒到老糊涂的地步,涉事的朝臣平日里都跟大皇子走得近,大皇子跟太子斗得跟烏眼雞似的,只要逮住機會就會將對方往死里掐。
一樁私鹽案竟然能牽扯出這么多人,矛頭指向誰就是傻子都看得出來。
此事若是繼續發酵下去,遲早是要查到大皇子頭上的,而雍帝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大皇子敗勢,而太子日益壯大。
太子有野心然智不足,又有個勢大的外家,若繼位必定使外戚做大攝政,他只能當個傀儡,趙家的天下豈不要落入他人之手。
不看好太子繼位,也同樣不好看大皇子,此子樣貌雖最肖年輕時候的雍帝,但也是個蠢的,一味信任母舅景寧侯,半點不防著。
坐上的雍帝表情陰晴不定,宦官又開始腿肚子發抖,冷汗淋濕了后背的衣服也不敢亂動。
國師卻老神在在,靜等雍帝來問。
雍帝對朝臣不信任,況這些人手腳也都不干凈,自然是不會召朝臣來見,只能問不參與朝政和黨爭的他。
庶州薛氏一族被押入麒麟城,所牽扯出來的事已在朝堂以及城中鬧的沸沸揚揚,他自有耳目能探聽到其中詳情。
薛氏一族必死,至于牽扯的朝臣中哪個該殺哪個該留,這才是雍帝會頭痛的問題,殺多了會折掉大皇子的羽翼,不殺又沒法堵上太子一黨的嘴。
一抹銳利的光從國師低垂的眼眸閃過去。
據他所獲得的消息,此事怕是沒法隨上座這位的愿了,太子好對付,但站在太子背后的長陰公主卻是個心狠難纏的。
為雍帝煉丹如此久,國師看得準,若說這些皇子公主里頭誰的性子最像雍帝,那必定是這位長陰公主,只可惜她無緣儲君之位,不然……
無緣么?
國師神思微動,很快又隱去.
公主府。
別人還擔心著掉腦袋的事,趙禎卻拿著程伯他們傳進來的信看得津津有味。
信為黑鷹從南柏舍帶來,說的就是南柏舍舉辦的賽事。
洋洋灑灑寫了許多,不僅有蹴鞠賽,還有未實行的排球、籃球、橄欖球、羽毛球等等,新奇的字眼和有趣的比賽方式勾得趙禎心癢,很想去南柏舍親眼看看。
信看完,她折起來讓婢女放到拜匣中,才同下首半坐著的尤三姑說道:“以往只知北地冬季漫長嚴寒,莊稼收成不豐,又常有盜匪搶劫村莊,百姓的日子極難,如今見幼兒信上所言,倒比中原江南還富裕熱鬧。”
尤三姑是借著戲班子的名頭才能常常進出公主府而不被懷疑。
迎春班的所有女孩兒已全部從南柏舍來到麒麟城,她們每個人都是帶著任務的,靠唱戲進入王公貴族家中探聽消息,由尤三姑匯總到程伯那里,再讓黑鷹將有用的消息送回南柏舍。
趙禎初知她們能用黑鷹傳遞信件時都頗驚訝,飛鴿傳書一直存在于話本故事中,從未見有人馴養成功過,黑鷹又是猛禽,何人能馴養它們?
也是后來她才從尤三姑等人及幼兒的信中知道虞歸晚這個人的存在。
尤三姑并不敢直視趙禎,只依禮回道:“也只是南柏舍這處的村民能安居樂業,旁的許多地方也是貧苦的,尤其是冬季,餓死人的事常有發生,前兩年還有不少逃難的人。盜匪現在是少了,是虞姑娘帶人剿了好幾個匪窩,那些山匪害怕也就不敢再搶村子。”
她離開南柏舍都快半年了,聽后來的女孩兒們說村子比原先擴大了許多,人也多了,虞姑娘還開了運貨的埠頭,村民的日子越來越美,外面的人都羨慕呢。
“你們這位虞姑娘確是個有才之人,如有機會,日后必定請來我府中一敘。”
趙禎對虞歸晚有很大的興趣,能靠自己將生意做這么大,又能讓手底下的人都服她,九王叔還封了她當衛所營的統領,這樣一個奇女,誰都會想見一見,看看到底是個怎樣的神仙品格。
尤三姑陪笑著附和了幾句。
她今日進公主府除了送信,還有一事,“前些日說的那個潛入薛家做丫頭的良女桃香已到麒麟城,就住在鋪子的后院,她知道不少薛家的事,許能幫上忙。”
太深的事尤三姑并不知道,卻也聽程伯他們說都衙貌似沒有現在就要定薛家的罪的意思,她很著急,若是這次都讓薛家逃脫了,天理何在。
趙禎搖頭,道:“薛家的罪名都已坐實,無需再安排證人出面指摘什么,這樣的事做多了倒適得其反。現在城中風聲鶴唳,你們也要小心別被大皇子和景寧侯的人盯上,其他事我自會安排,你們萬不可擅自行動。”
罪名遲遲沒有定,趙禎猜到是父皇還沒有拿定主意。
她了解父皇,為平衡黨爭肯定會想方設法保住她那位大皇兄,不讓他跟這些事沾染上半點關系。
所以想要借助薛家的事扳倒趙斥是不容易的。
這事她清楚,幼兒也明白,所以才會借著薛家的事再布下一步棋:朝臣私賣銅鐵。
只要這個雪球越滾越大,事情就不可能善了,到最后隨家被誣陷謀逆的事也會被人找機會擺出來,父皇想當作沒看見都不行。
真相如何,到時自然明了.
當天晚上趙禎就暗地里派人去都衙牢獄找薛丕之,讓他做證人指明私賣銅鐵是受大皇子的吩咐。
第089章 第 89 章
薛丕之是貪生怕死之輩, 對自己的父親和兄長也有頗多怨恨,如今有了活路,哪有不拼命抓住的。
不僅說私賣銅鐵跟大皇子有關, 還道出大皇子曾多次派人到庶州要求薛家追殺隨謙安的妻女。
并同東遼盜匪勾結在偏關制造騷亂,迫使九王爺無旨出兵,有意圖謀反之嫌,好收回兵權由大皇子掌控。
此證詞由都衙府尹呈上,今日早朝群臣就嘩然,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站在百官之前的趙顯臉上有得意之色,一副勝券在握。
而站在他對面的趙斥則面色黑沉, 藏在寬袖下的手緊握成拳, 瞪向太子的眼神仿佛要吃人。
派人追殺隨家母女不假,可私賣銅鐵絕對是無中生有,與東遼勾結更是栽贓陷害,他就算再爭權也不至于通敵賣國,這分明就是太子搗鬼想將他置于死地!
“父皇!”趙斥撲通跪地, 聲淚俱下,“兒臣冤枉啊!”
一聲冤枉喊得驚天動地, 又哭的這般悲痛, 哽咽著說自己靈智不足, 性格蠢笨, 膽小怕事, 平日雍帝讓他去學著辦個什么事都是兢兢業業,生怕出錯, 哪里有膽子犯這些罪。
且他是大雍的皇子,有雍帝這樣一位英名賢達的君父, 又怎么會墮落到去跟東遼蠻狗勾結,豈不是辱沒了皇家,損了大雍的顏面。
趙斥擅用的就是裝蠢裝可憐好博取雍帝的同情和信任,他的生母麗妃在后宮也是用的同樣手段,比趙斥還更勝一籌,雍帝也最吃這套,以至于麗妃能榮寵不斷,連皇后楊氏都要對她心存忌憚。
前朝的紛爭很快就被傳至各宮,其他妃嬪知道涉事的沒有自己的兒子,便都靜等著瞧好戲。
麗妃仗著陛下的恩寵在后宮囂張這么多年,早讓人恨得牙根癢癢,如今誰不盼著她失寵,也嘗嘗那種獨守深宮空虛寂寞的滋味。
一聽說大皇子被人構陷通敵賣國,麗妃瞬間慌了,急問來報信的宮人,“那陛下怎么說?可是信了?本宮的哥哥呢?可有替大皇子分辨?”
宮人垂頭道:“此事只是薛家三子一人之言,并未有實證。”
到底是深宮爭寵多年的女人,麗妃很快冷靜下來,鋪開在兩側的衣袖宛如彩蝶的翅膀。
她抿緊了不點而紅的櫻桃朱唇,富麗堂皇的宮殿內回蕩著她的聲音。
“隨謙安也沒有真的謀逆,還不是一樣治了個滿門男丁抄斬、妻女流放寒地之罪,有沒有都不要緊,重要的是陛下信不信,圣信若在,就是斥兒將天都捅破了,陛下也會保他,”她漸漸寒了聲,艷麗的臉龐浮現出冷意,“皇后和太子暗地里布置這么久,不就是在等這一天,以為憑此就能扳倒我們,呵!且* 別得意太早……”
而皇后宮中也是剛得了消息,楊皇后正憂心忡忡,坐立不安,唯恐此事會將雍帝氣出個好歹來。
她與雍帝是年少夫妻,自認是伉儷情深的,就算雍帝寵愛麗妃,縱得麗妃起了要為自己兒子爭皇位的野心,也沒有讓楊皇后改變對雍帝的癡心。
趙禎今日入宮請安,宮人來傳消息時她也還未離開,此時見母后為父皇憂心,也唯有無奈嘆氣,母后對父皇如初,父皇卻忌憚著楊家日益壯大的勢力,早生了要鏟除楊家的心。
“母后,”趙禎過去扶著楊皇后坐下,“此事已出,又牽連甚廣,關乎著邊境安定,父皇豈能不怒。依我看,如今首要的是提防著麗妃,在事情塵埃落定之前不要讓她往父皇跟前湊,父皇耳根子軟,架不住她兩句撒嬌就什么事都輕拿輕放了。”
楊皇后捏著額角,歲月不饒人,就是保養得再好眼尾也有細紋了。
她只比雍帝小兩歲,成婚多年都未能有子嗣,后來她父親武國公不知哪里弄來一副生子藥,她連喝幾個月這才先后有了長陰和太子,可到底還是讓麗妃捷足先登生下了皇長子。
這些年她不是沒防過麗妃,只是陛下的圣心愈發難猜,對她也漸漸沒了耐心,常有訓誡,倒讓麗妃得了意,景寧侯府也跟著水漲船高。
長陰提醒的極是,是該防著的,楊皇后點點頭,道:“我會派人暗中留意著,不讓她到陛下跟前哭訴。你與太子的謀劃,你們外祖父可知道?”
趙禎垂眸不語。
楊皇后有些氣惱道:“怎么?連你們也要防著你們外祖父?!”
“母后……”
趙禎試圖解釋,楊皇后卻不想聽,丈夫和兒女都防著自己的娘家,太讓她心寒!
“母后,不告訴外祖父為的是讓父皇少些猜疑。”趙禎加重語氣。
楊皇后又不蠢,細想想就明白過來了,嘆道:“你父皇原先也不這樣,這幾年也不知怎么了。你外祖父盡心盡力輔助當時還是太子的陛下登上皇位,何時有過不臣之心,如今陛下偏信術士之言,心思也愈發難猜,有時我不過提兩句,陛下就不高興了。”
趙禎抬手,素指輕輕壓著楊皇后的額角,似不經意問起,“我聽說國師又為父皇煉了新的丹藥,母后可曾見父皇服用過?”
“那倒不曾,從前兩年開始陛下就只在仁德殿服用丹藥,跟前只有國師和兩個伺候的宮人,那也是跟了陛下多年的宮中老人,嘴嚴,莫說是本宮,就是太后都別想從他們嘴里問出話來,國師就更不用說,麗妃還試圖用高官厚祿收買他,照樣行不通,他倒真只忠于陛下。”
“是么?”
在楊皇后看不見的角度,趙禎唇邊泛起一絲譏諷的冷笑,她不喜那道士。
從皇后宮中出來,趙禎又去了太后和其他幾個太妃處請了安,就連麗妃宮中她都去,做足了表面功夫,不讓旁人挑出一個‘不’字來。
與她相比,太子就稍遜,也難怪雍帝會說太子處處不堪用。
也確實如此。
就說今日早朝,只要緊咬著私賣銅鐵、勾結東遼盜匪這兩樣罪名就可讓趙斥難翻身,這輩子都跟皇位無緣。
本來事情也都按原計劃進行著,暗中通過氣的朝臣也跟著附議要徹查趙斥是否與以上二事有直接關系,偏偏太子突然提起隨家謀逆一案。
那些最擅揣度帝心的老臣恨不得飛撲過去堵上趙顯的嘴,隨家謀逆一案就是陛下的逆鱗,誰也觸及不得!
就算要替隨謙安洗冤也不該是這種時候,若此時是合適的時機,他們早就提了,何必按下不表,就連都衙府尹的奏折對此事都是一筆帶過,太子怎么就糊涂!
全程都沒有出聲的景寧侯此時才從文官的隊列中站出來,他與麗妃為一母同胞,可容貌卻并不相似,麗妃是美艷多嬌,而這位景寧侯則是陰柔刻薄,不是有福之相。
他先看了還不知自己犯了雍帝忌諱的太子兩眼,才向高座之上袞服冕冠的雍帝行禮。
他也不是替趙斥求情,而是追問太子為何要替罪臣開脫,可是對陛下有所不滿,認為是陛下冤枉了忠臣?
太子本來嘴就笨,今日又得意忘形,將趙禎日常的教導和叮囑忘了個干凈,面對景寧侯狡詐的逼問,他急得冷汗直冒冷汗,趙斥先前有多慌張,此刻他自己也差不多,竟一句有利自己的話都辨不出來,反倒說自己信任隨相。
他自己踩了景寧侯下的套,把自己給套住了,哪里還用得著別人添油加醋。
高座上的雍帝已經臉色黑沉,直接呵斥趙顯讓他閉嘴。
“隨謙安謀逆一事是朕親自派人督查的,證據確鑿,你還在這里大言不慚,你這是要指責朕嗎!還不快滾下去!丟人現眼!”
皇帝一怒,群臣跪地,高呼:“陛下息怒!”
趙顯也嚇得跪下,臉色都白了。
跪在趙顯側方的武國公微微側頭看向景寧侯,真的很想撕了這個陰險狡詐之徒。
晚一步得到消息的趙禎也擰緊了眉,隨后叫來心腹,吩咐道:“你立即去商訪通知那鋪子的掌柜,讓他們趕快離開麒麟城。”
“是。”
心腹答應著就要退出去,才轉身又被趙禎叫住,“等等,回來,先別去。”
趙禎撥著碟中的沉香,心思幾轉,揮手讓心腹先下去等候命令。
若父皇對今日之事起了疑,必定會暗中派人查探,她要是急著讓程伯等人撤離,反倒無中生有,自露馬腳,還是再等等看。
反正她派去找薛丕之的人已經處理干凈了,不會有人發現,若查到商坊那邊……
一抹寒光從趙禎眼底閃過,她的目光轉向桌上的拜匣。
“來人。”
婢女掀起珠簾進來,“殿下。”
“將匣中的信燒了,這幾日也不必再請戲班子入府,若有人問起,就說我著了涼,身體不適。”
“是。”.
南柏舍,虞宅。
許久都不曾做噩夢的幼兒在夜里驚醒,捂著砰砰直跳的心口喘息不停。
虞歸晚翻身下床點亮燈燭移至床前,見幼兒臉色發白,額頭還冒出許多虛汗,顯然是被夢嚇著了。
她放下燈燭,將人攬入懷中,“你夢里看見鬼了?嚇成這樣。”
第090章 第 90 章
今夜村外的山林總有夜梟在叫, 老人說夜梟叫就代表這附近要死人,總之是不吉利的。
家住山腳下的幾戶村民大半夜舉火把驅趕夜梟,也還是趕不盡。
幼兒在夢中受了驚, 把舊病也給勾了起來,伏在虞歸晚懷里咳嗽不斷,潤了溫茶也壓不住。
虞歸晚看著懷里的人,眉心都擰成疙瘩了,偏生外面那只梟又嚎喪似的叫個沒完,更讓她心情差到極點,殺意盡顯。
過了好一會子幼兒的咳嗽才好些,臉色也慢慢恢復正常, 虞歸晚這才翻身要下床, 幼兒見她氣沖沖的就知道是外頭那只梟惹著她了。
“你做什么去?”幼兒拉住她,因為氣喘得極了些,又咳了幾聲。
虞歸晚就不敢動了,坐回去,嘴巴抿成一條線, 眸子黑沉沉的嚇人,“那大眼瞎子叫得我頭疼耳朵疼, 我去把它打下來。”
白天眼睛看不見就躲起來睡覺, 入了夜就四處嚎喪, 在末世她最不喜歡的就是夜梟和烏鴉, 這倆湊一塊準沒好事。
“叫就叫吧, 也值得你深夜里覺都不睡就這么跑出去,”幼兒溫和笑著拍了拍旁邊的位置, “多大的人了還跟一只鳥慪氣,快過來。”
虞歸晚擰了下眉, “我沒慪氣,就是煩它咕咕個沒完。”
她挪到幼兒身邊,語氣里滿是對夜梟的嫌棄,就好似夜梟的叫聲很不堪入耳。
幼兒將她攬到懷里,雙手捂住她的耳朵,柔情似水的哄著,“既然煩它,那不聽就是了,別大晚上出去,誰知道夜里的山上有什么,豺狼虎豹你不懼,那些個五毒蟲可不是好相與的,那日我還聽葛大娘說村子里發現好幾處百足蟲的窩,怪嚇人的,萬一不小心被咬了可怎么好。”
虞歸晚不習慣被當成小孩對待,又舍不得幼兒懷里的暖意和芳香,她就奇了,幼兒從來不熏香,香袋也極少佩戴,可身上就是很香很好聞。
她往里鉆了鉆,扯開衣領蹭過肚兜上的紅梅,貼著那一處柔軟,聽著規律的心跳聲,就悄悄的牽起嘴角笑了。
聽幼兒提起百足蟲,她就說:“一直都有,尤其是下雨之后,一窩窩冒頭,村民放大公雞出去啄了好些,因說出來怕嚇著你,我才沒告訴。”
幼兒光是想想百足蟲的樣子就發怵,撫著虞歸晚長出來的頭發,道:“公雞是百足蟲的克星,用它們來啄蟲倒比人去捉合適。你這頭發了長了些,可還要剪?瞧著快入秋了,到時天氣涼爽些,要不就別剪了吧。”
已許久沒有夢到過抄家那日的慘景,今夜突然入夢,驚得她手腳冰涼,掙扎著醒來,現在也睡不著,只有跟歲歲說說話才能忍住不去想那些事。
這兩年若沒有歲歲陪在左右,她都不敢想自己要怎么熬,也興許熬不了兩日就死了,隨家永遠都要蒙著謀逆的罪名,終不得清白。
虞歸晚說完了發現幼兒盯著虛空出神,便知道她肯定又在想麒麟城的那些事。
“你要是睡不著那咱們就做點別的。”
她的手繞到幼兒背后解開肚兜的細帶,只留頸上那根勉勉強強的掛著,藕荷色的里衣滑下香肩,露出奶白的細膚。
幼兒被她鬧得沒功夫分神想別的,攥住就要脫光的衣服,嬌聲求饒道:“好歲歲,現在夜深了,你就行行好,大發善心饒了我吧。”
虞歸晚松開她,雙手往后一撐,凹陷的鎖骨清晰可見,形狀優美,上面的窩窩都能養下后院池子里游的小紅鯉魚。
她脖子上掛著一塊拇指大的羊脂玉,水滴狀的,用紅繩穿起,除了背面用大篆刻著一個幼字,便再無其他。
她不愛戴這些,但如果是幼兒為她做的,她就愿意,并且睡覺也不摘下來,日常就藏在衣服里,別人也看不見。
哪個要是不長眼想把她身上這些東西摸走,都得把命給她留下。
她睡覺也不肯老實穿衣服,若穿了肚兜就不要里衣,有了里衣就不穿肚兜,今夜她就沒穿肚兜,嫌新做的那幾件圖樣繁雜,繡線扎到她的胸,不舒服。
哪里就是這樣了,明明是她不耐煩穿兩層衣服睡覺就各種找借口,天很熱時她還一件都不穿,光溜溜的就上/床。
每次幼兒伸手一碰,就是那具帶著疤痕的身體,大部分肌膚都是粗糙不平的,有些地方又細膩光滑如同綢緞。
她的身體不是十分漂亮,但就是能讓幼兒移不開眼,尤其那雙結實的長腿,抬起時小腿的肌肉緊繃出好看的線條,腳腕骨的凸起讓人很想拿個什么東西纏繞在上面。
她的腰腹也是緊致的,很窄很細卻因為線條的明顯而顯得非常有力量感,她的背部在舒展時總會讓幼兒忍不住在上面留下成串的印記。
穿羊脂玉的紅繩很長,多出來的那部分被編成活結當裝飾,只要尋到關竅就能很容易解開,長度正好可以松松垮垮圈住虞歸晚的腰,充當腰鏈。
衣襟敞開,里面什么都沒穿,那塊羊脂玉就垂在肚臍眼下方的位置,襯褲拽到難以言說的位置,若隱若現的,想非禮勿視都難。
虞歸晚一臉的無辜,歪著頭,道:“我對你行兇了么?你就這樣求我。”
幼兒的目光隨著她的每個動作在移動,人是什么時候往她跟前湊的都不知道,反應過來時嘴巴都貼上了。
四目相對,一個狡詐得逞,一個無奈縱容。
朱唇擦過,熱意攀升。
幼兒的手順著那根紅繩摸索過去,緩緩將人圈到懷里貼著,交臥的鵝頸輕輕磨蹭,惹起一片緋紅。
她在虞歸晚的耳畔低語:“你是不曾行兇,卻也能要我的命。”
這話虞歸晚愛聽,枕在肩上看著她笑起來,“怪我么?你又不睡覺,又不讓我出去抓大眼瞎子,同你說話你也心不在焉,我就只能用這樣的法子幫你排憂解難了,若是做的不好你也別見怪,殺人我在行,這個實是沒經驗,不老道,待我以后多學學就好了。”
她高興了就愛滿口胡說,當然也不排除是故意在逗幼兒。
別看幼兒平時大道理一通講,又知書識禮大家閨秀風范,那酸醋勁兒可是一點不遜。
她很想給虞歸晚一下子,瞪眼道:“你要同誰學去?”
虞歸晚未語,主動傾身上來含住她的唇,細細嘗過之后才抵著幼兒的額頭問道:“你瞧著我學的怎么樣,可認真了么?”
不知何時幼兒已經解開了紅繩,羊脂玉一下子落入里面。
虞歸來沒防備,抖了一下。
這下換來幼兒的得逞了,“我若點評,可算得上是你老師?”
虞歸晚喘了幾息,斷斷續續說道:“你比我小四歲,我都已讓著你了,如今還想壓我一頭,要當起我老師來了?”
“不行么?”
“能當我老師的都是比王八還長壽的。”
“你這人……”
“嗯?”
“身體不肯老實,嘴上也絕不吃一點虧。”
“按你們這里的規矩,你應該叫我一聲姐姐。”
幼兒頓了頓,輕輕咬她的下唇,“我不喜歡那樣叫你,我只叫你歲歲,這是我給你取的字。”
“你好像沒有叫過我的名字。”
“惹我很生氣了我就連名帶姓的叫你。”
“你有對我很生氣過么?”
“現在還沒有,若你哪天帶一身傷回來,你看我生不生氣,連大門都不讓你進。”幼兒故作兇巴巴的說道。
虞歸晚分/開/腿屈膝坐著,雙手后撐身體后仰,將自己完全暴露在幼兒眼下,同時也能親眼看著自己到底是如何丟掉理智,墜入欲望的深淵的。
她喘的很厲害,能清楚看見自己是如何被支配,如何沉淪的,也能看見幼兒緋紅的臉,咬著唇雙眼迷離的看向她。
她每次都會思考作為支配者的幼兒在此刻會想什么,是想著掌控更多,還是想著別的什么?如果換她來當支配者,應該是前者,但她唯獨在這件事上不想做支配者,出于什么原因她也沒有細想過。
“你舍得么?”她突然問。
幼兒有些疑惑,嗯?
“舍得不讓我進門?”
幼兒將她拉過來緊緊貼著,腦子里那根繃著的弦就要斷了,喘道:“舍不得。祖宗,我都快被你折騰死了,你還想得起來問這個。”
她微微抬高腰臀,配合得更好,她今晚似乎格外冷靜,而且話多。
“明明是你折騰我,怎么還倒打一耙。”
來到這個時代兩年多,她已經能很好的說大雍話,要是樂意,跟人吵架都能穩贏,只是她懶得吵,能動手都是不吵的,吵架浪費時間,也沒有朝對方下刀來得過癮。
虞歸晚的大雍話說得好不好,幼兒最有發言權,這人說不利索時話還不多,悶葫蘆似的半天蹦不出來一個字,只會冷眼瞧人,如今嘴皮子利索了,就愛跟自己抬杠挑刺兒,還不夠氣人的。
“我折騰你,那你還看著?”幼兒吻著她的唇,唇色都變深了,紅了許多。
她揪出那塊羊脂玉,都沒有放進去,上面就已裹上了銀絲。
“我就愛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