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趙云惜做好飯,叫張白圭和葉珣擺在桌上,在皇帝面前露露臉也是好的。
……
趙云惜做好飯,叫張白圭和葉珣擺在桌上,在皇帝面前露露臉也是好的。
趙云惜捧著水盆,遞給一旁伺候的女官,讓她端去給嘉靖洗手。就算是洗手這么簡單的活,在皇帝面前也有很多的規矩。
她伺候不來。
朱厚熜坐在農家小凳上抿茶,滿臉坦然自若。他看似平靜,卻在打量著面前的一群人。
從低眉順眼的趙夫人,到文采過人相貌出眾的兩個官員,還有黑炭江陵縣侯。
他滿臉若有所思。
趙云惜能感受到若有若無地打量,但她無所謂。皇帝對她評估是一件很正常的事,自處便是。
只要對方不露出獠牙,都沒關系。
能被上位者評估能力,也是一種運氣。
她想了,只要恭謹伺候著,她就沒事。
誰知——
朱厚熜賜膳。
讓他們跟著一起吃。
趙云惜很想揉揉鼻子,但有些不敢動,只柔順地垂眸謝恩,在最末尾落座。
糟糕,跟皇帝吃飯,真的會胃疼。
桌上的餐食很豐盛,都是神種做的,看起來新鮮。邊上還擺著酒壇,不管嘉靖喝不喝酒,她得備著。
一旁的太監執壺,給眾人倒上酒。
朱厚熜吃著桌上形態各異的飯菜,甚至怕涼,還在下面架了小炭爐。
他捏著酒杯,晃動杯中清澈的酒液,輕笑著道:“此番良種窖藏,明年這一片地都給你們種,爭取十年內,能推廣此神種。”
張白圭聽見訓話,便站起身來,恭敬回:“承蒙皇上厚愛,微臣定不負皇恩,好生督管神種種植。”
朱厚熜執壺,親自給幾人滿上酒,笑意滿滿:“你們都是我大明朝的棟梁之才,朕能得此神種,是上天之幸。”
他滿飲杯中酒,只覺得暢快。
趙云惜一直屏息凝神,這可是皇帝,翻手為云覆手為雨,最重要的是,掌握著全家的生死大權,自然得盡心竭力陪侍。
熟悉的炸紅薯條,還撒上了甘梅粉,趙云惜很喜歡吃,偷偷地多夾了一根。
然而被眼尖的朱厚熜瞧見了,便也跟著嘗嘗,頓時眼睛亮了,真好吃啊。
他還勸拘謹的幾人:“都是家宴,別拘著,如常吃便是。”
他吃好了,把筷子一放,片刻后,幾人便也跟著放下筷子。
朱厚熜又拿起筷子。
沒忍住又吃了一口甘梅薯條,酸酸甜甜軟軟糯糯,真的很好吃。
可惜這是他大明穩定的根基,不能拿進宮去,時常品嘗。
百姓只要有口飯吃,就不會造反。
但如今天氣愈發冷起來,若不在幾年內將神種推行,怕是……不好說。
朱厚熜又放下筷子,看了一眼桌上被吃干凈的盤子,笑了笑。
他都愛吃。
百姓定然也愛吃。
而且做法簡單,本味就已經很好了。
朱厚熜眉眼微抬,對上王朝暉的笑臉,很是溫柔地對他笑了笑。
王朝暉頓時激動起來。
*
花下,深夜。
顧琢光正在算賬本,翹著尾指,小手撥弄得十分利索。
張白圭坐在她身側,正慢條斯理地捧著書看。
二人并不言語,一個花下月貌,一個清貴攝人,這樣并肩垂眸,各自忙碌,卻分外融洽和諧。
張白圭看累了,便合上書,摩挲著書封,側眸看向妻子。
她神態專注,伶俐又沉醉。
張白圭眉眼一頓。
近來忙著秋收的事,和琢光鮮少親近,他伸手握住那細白的手,眉眼如初:“琢光,我服侍你洗漱。”
顧琢光瞬間紅了耳根,嬌嗔地推了他一把,輕聲道:“好,睡吧。”
她如今肚腹越發大了,實在笨拙得厲害,行動不便,無法彎腰。
能有相公幫襯著,自然是方便許多。
睡下前,她小聲地咬耳朵:“要找奶娘嗎?我害怕喂奶……”
張白圭輕笑:“我家底單薄,素來沒有這樣的例子。”見琢光神情黯淡,便安撫她:“別著急,聽我說完,因為我家沒這例子,故而我去信給顧家,讓他們幫著尋摸兩個奶娘一個嬤嬤,幫著我們帶孩子,這樣就不會手忙腳亂,累著你了。”
“大夫也請好了,托王朝暉請的,是京中的名醫,專看婦科兒科來著。”
張白圭將她摟在懷里,小心地避開碩大的肚腹,溫和道:“你放心,有什么事,我們就已經考慮好了,若有不周到的地方,你盡管提便是,娘說,女子生孩子時,對身體和心理的傷害很大,讓我務必把你照看好了。”
在他不疾不徐的清朗男音中,顧琢光閉上眼睛緩緩睡去,唇角還掛著愉悅的笑意。
秋風瑟瑟,樹葉飄零,寒意乍起,枝頭的柿子有些想紅了。
而此時。
顧琢光快生了。
產房、大夫、接生婆、奶娘之類一應備全了。
顧琢光陣痛不已,她想躺著,卻被趙云惜拉起來走動。
“別躺,等陣痛密集了再躺。”她叮囑。
從孕晚期開始,趙云惜就帶著她散步,每天都要走上半個時辰。
剛開始顧琢光受不了,便只走上一盞茶,慢慢地增加,那時候趙云惜就說了,女子生產實在艱難,頭胎更甚,一定要鍛煉,這是保命的法子。
張白圭在右側扶著她,見她滿臉痛苦,心疼極了。
不時地悶哼,讓他鼻尖冒汗,只一雙大掌牢牢地撐住妻子。
陣痛愈發密集,顧琢光很明顯有些走不動了。
因為痛楚而雙眸含淚,看著愈發楚楚可憐。
張白圭將她打橫抱起,送到產床上,握著她的手,溫柔道:“琢光姐姐,有我在,別怕。”
沒顧著在人前,他俯身,輕輕地貼了貼她的臉頰,重復:“別怕。”
顧琢光輕輕嗯了一聲,她擺擺手,不肯讓相公看見自己扭曲變形的臉:“出去吧。”
一時間。
室內只剩悶哼,和偶爾一聲慘叫,便是一盆盆血水往外端。
廚房一直在燒開水,煮器械,努力做消毒工作。
夜深了。
愈發寒涼。
趙云惜讓葉珣先去睡,他身子弱,整日里唇色淡淡的,這樣的冷風他受不了,會感染風寒。
待過了凌晨。
便聽見一聲嬰兒嘹亮的啼哭聲。
“去看看你家琢光。”趙云惜推了推有些呆愣的白圭,輕笑著道。
張白圭:!!!
他有孩子了!
待兩人進入室內,溫柔正把草木灰往刀紙上蓋,室內便沒什么味道了。
張白圭坐在床頭,看著面色瞬間蠟黃,變得憔悴不堪的妻子,神色一怔,接過溫熱的毛巾,擦拭著她的臉頰:“你辛苦了。”
顧琢光沒什么精神,目光卻一直望著穩婆。
“大胖小子,足有六斤!瞧瞧這精致的眉眼,隨了爹娘了。”穩婆笑呵呵地道賀。
聽著穩婆的描述,兩人頓時萬分期待。
皺巴巴、紅彤彤的猴子家小老頭。
兩人頓時沉默了。
就算是自家孩子,也夸不出來。
“這……”丑啊。
顧琢光頓時淚盈于睫。
她也沒什么力氣,顫顫巍巍地伸手摸了摸,努力勸自己:“罷了,丑就丑吧,健全就成。”
將室內清理干凈,孩子抱給奶娘喂,張白圭反而有些睡不著,一直盯著顧琢光看。
他心中柔情萬千。
給夫人換了一沓刀紙,這才搬來小竹床,鋪鋪睡了。
他今天也累了。
*
三日后,小院難得熱鬧起來。
張白圭擺了兩桌,宴請了同僚朋友,來慶祝自家添丁了。
趙云惜懷里抱著小襁褓,如同抱著炸//彈。
“我當真能抱?”他也太軟了!
像是一團棉花。
趙云惜姿勢僵硬地抱著小孩,她好些年沒抱過嬰兒,實在心虛。
而且小崽崽蛻皮了。
露出白白嫩嫩的皮膚來,看著就更加脆弱了。
洗三過后,就把孩子又抱回去了。
張白圭給他起名——敬修。
張敬修。
*
次日。
趙云惜把自己落灰的長劍又給翻出來了,她要鍛煉,要活得長長久久。
順便把白圭給拉上。
都不準早死。
張白圭起身,洗漱過后,先親親娘子,再親親孩子,便十分快活地當值去了。
葉珣聽他哼著歌,不由得搖頭失笑:“你兒時,是不是也長這樣?”
張白圭毫無防備:“哪樣?”
“敬修那樣。”葉珣忍俊不禁。
張白圭:……
*
一時間閑下來,趙云惜還有些不習慣,地里的莊稼不用她去看,店鋪早已走上正軌,有國子監的炸雞鋪子在,她就永遠有進賬。
還有皇帝親賜的三萬兩,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要知道,張居正被抄家時,白銀也不過十幾萬兩。
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大明首輔。
才這么點銀子。
趙云惜唇角溢出一抹冷笑。
她抱著孩子哄了幾日,實在無聊,便琢磨著上街再擴展個鋪子出來。
搞錢啊,啥能比搞錢爽。
趙云惜在街上溜達了幾圈,臨近寒冬,生意就不好做,很多店鋪都關門了,貼著旺鋪租售的牌子。
她有些拿不準心里的想法,索性去找王朝暉。
“你說買鋪子怎么樣?一時拮據些,但慢慢緩過來后,就不用高價租鋪子了,扛風險能力也強些。”她試探著問。
王朝暉領著她,慢慢在街上走著,打量著進店的客人,沉吟片刻,才回:“大家有閑錢,確實都是這么做的,主要是地段的選擇,我推薦朱雀大街,離皇城近,但周圍都是百姓,購買的人肯定多,你覺得如何?”
趙云惜點頭:“先看看。”
兩人抬腳往朱雀大街走,一路上閑聊著,難免又說起出海的事。
王朝暉說得神采飛揚,妙語連珠,趙云惜聽得格外認真。
“等來年開春,我還得出海。”王朝暉笑了笑垂眸,溫和道:“再去找尋其他神種。”
第122章 晚秋時節,風吹漸涼。趙云惜開始找布莊上門定做今
晚秋時節,風吹漸涼。
趙云惜開始找布莊上門定做今年的冬衣,再者琢光豐腴了些,衣裳都要重做,而小敬修更是一日一個樣,見風就長,兩人的衣裳都要好好做。
約著休沐日來家量體,這樣葉珣、張白圭都在。
多做幾件御寒的好衣裳,如今他們有應酬,這得體名貴的衣裳也得多備,省得不夠穿。
剛熱熱鬧鬧地收拾完,就見徐階在前,小廝提著一籃子牛肉跟在后面,見院門大開,索性直接走進來,笑著招呼:“剛得了些牛肉,拿來同吃。”
在明朝,殺牛犯法。
平日里鮮少能吃上一回,也就碰上病牛、亡牛、老牛,報備官府后,才能殺來吃。
“老師真是有格調,愛講究,來都來了,還帶禮物。”趙云惜笑嘻嘻地夸,接過提籃,笑著道:“快請坐,白圭上茶。”
為了表示見客珍重,趙云惜便挽著袖子進廚房,想著牛肉該怎么吃。
也就一斤,這有好多人。
想了想,還是先把牛肉鹵上,再和面,一人做一碗牛肉面好了。
人多了,買的盆越來越大,瞧著還挺有意思的。
現在沒有壓面機,只有手工搟面,那就要先揉出光滑的面團,再搟成一張薄薄的大餅,再用刀切成指寬的長條。
趙云惜想,她做一頓面條,真是肱二頭肌都要練出來了。
而此時,廚娘已經迅速做出七個菜,趙云惜將牛肉切成薄片,合著藕片涼拌后,一湊,剛好是八個菜。
“吃飯咯~”
趙云惜抱著溫好的黃酒壇子,放在圓桌上,又轉身給顧琢光送了一份。
“快來坐,一起吃。”徐階把她拉著入座,笑吟吟道:“你如今得封誥命,若是男子,必然已經邁入朝堂,些許小節,就不必遵循了。”
趙云惜笑著應好。
她先前不上桌,是要斬斷一切長官厭惡的機會,畢竟很多人禮節重,會因為失禮的事,而懷恨在心,老死不相往來。
如今他不在意,自然最好了。
“這一碟子是蒜末、辣椒絲,按著自己的口味加。”她笑著叮囑。
徐階垂眸,就見面前擺著湯面,面條如指寬,瞧著很是清爽,上面撒著碧綠的蔥花,和薄如蟬翼的牛肉片。
他先嘗了嘗,清淡爽口,滋味很妙。但小小一碗,有些不經吃,好在身上便起了熱,渾身便舒爽起來。
“先吃些墊墊,省得喝酒了胃難受。”趙云惜笑著解釋。
徐階過來,想聊的已經聊完了,這會兒便安穩地吃菜喝酒,倒也有滋有味。
臨走前,他拍拍白圭的肩膀:“后生可畏。”
他也有個很好的母親。
*
國子監。
蕭瑟秋日中,有皮靴踩在落葉上的聲音響起,片刻后,停留在一處小亭。
那男人面容白皙如玉,眉眼清秀,身姿挺拔,氣質高雅中帶著些許冷峻。
這會兒正望著秋日,滿臉若有所思。
“司業大人!”一少年跌跌撞撞地跑過來,捧著自己新作的文章,滿臉期待地大喊:“請大人批評!”
張居正彎唇一笑。
仿佛看到當年的自己。
國子監中,最不缺地就是這種求知若渴的眼神。
但是看著文章,他不禁面容緊繃,眉間顯出折痕:“你的文章……”
見少年眉眼一垮,小心翼翼地看著他,張居正不免莞爾,輕笑著道:“寫得很不錯,針對時下的弊病,確實很犀利地點出來,但是這里用詞比較重復,光是這一段,你就用了五個如果,想想怎么再精化一點。”
少年連連點頭,乖巧無比:“好~我這就去改。”
小亭中,有了第一個,就有第二個。
一個胖胖的少年捏著紙,半晌都沒敢湊過來,那腳步躊躇的,都把腳下的地踩實了。
“過來。”張居正招招手,神情溫和。
小胖少年登時原地蹦起,用不符合體型的矯健竄過來,恭敬地捧上自己的文章。
張居正一一點撥,逐字逐句幫他改,很快就理順了。
“謝謝司業大人!”少年聲音粗噶,興奮地快要起飛。
張居正點頭,拍拍少年胖嘟的肩膀。
只要一想到他家敬修也能長成這樣活潑靈動的少年,他就覺得挺有意思。少年白白胖胖,香香軟軟,讓他想起來襁褓中的兒子。
看了約一個時辰,身周圍著的少年才各自散去。
而此時,一個少年抬頭挺胸,滿臉傲然地走過來,縱然躬身作揖,但眼神桀驁不馴。
“司業大人。”張四維微微一笑:“請大人品評我的文章。”
張居正垂眸看著他的文章,不偏不倚地點評兩句,心想,這才是他的真實性格。
恃才傲物,眼高于頂。
張居正滿臉若有所思,這樣的性子……
感受到若有若無的挑釁,他眸色不過冷峻了些,并不搭話。
他突然就更加深刻理解顧璘為何在他年少時,給他當頭棒喝。
張四維一路一帆風順,竟敢對上官傲慢輕蔑,每一個眼神都寫著‘自我之下皆蟲豸’。
張居正笑了笑,語調低慢:“不錯,文章做得極好。可要改上一二?”
張四維客氣道:“謝大人,就不耽擱你的時間了。”
所有人都斷言,他必進翰林院。
總有一天,他要比司業大人站得更高。
*
是夜。
張居正坐在書房中,捧著書,慢悠悠地看著。
他覺得自己還有很多東西不懂。
比如——
嘉靖皇帝給他的小任務,要把這科學小實驗總結成冊。
還給了許多做實驗的小材料。
他突然靈機一動。
“娘~”
有事沒事都找娘,準沒錯。
趙云惜應聲過來,先把燭心剪亮,這才笑著問:“怎么了?”
將任務一說,趙云惜面皮子抽了抽,裝憨道:“什么科學小實驗,不懂。”
燭火搖晃。
張居正黑線,眼巴巴地看著她:“可是我不懂這些,再看下去,就要雄雞一唱了!”
時間緊,任務重,他沒時間細細品味了。
趙云惜卻還是裝模作樣地看了片刻,幫著他整理成冊。
“這書里,竟然有幾十處科學小實驗。”張居正小聲嘀咕:“這不是修仙小說嗎?”
“還有這照影石,當真能把影像給錄下來。”
“還有這錄音片,當真能錄下聲音?”
“這兩個水晶片為什么能看清水里的小蟲子?”
“幸好我很少喝生水……”
“河水里更多?”
張居正整理著整理著,就也很感興趣。
一邊實驗一邊整理。
驚嘆聲不絕于耳。
生生熬了個大夜。
在這一瞬間,他瞬間就明白了,為什么能沉浸在修仙里。
畢竟——
道士給的單方,自古以來只有失敗沒有成功,但是這書中的錄音片,是真的能錄下聲音。
天吶。
張居正被震撼了一夜。
他聽著自己胡亂哼的歌“小小的一片云呀~”
當播音片中響起混沌的聲音,他頓時呆住。
他穿上官服,明明熬了一夜,卻精神百倍地上朝去了。
張居正足足整理十日,檢查了三回,又讓娘親也檢查一回,這才上交。
只覺得三觀都要重塑了,這個世界為什么是這樣!
趙云惜望天。
她當初靠天工開物發家,現在還回現代版,也算是還愿了。
張居正甩了甩袖子,沒忍住問:“水中皆是細小蟲子,那我們人……身上有嗎?”
趙云惜知道他是個潔癖。
便頗為憐惜地拍了拍他的肩:“你覺得呢?”
張居正幽幽一嘆。
他就知道!!!
在三天瘋狂洗手,瘋狂擦桌后,張居正痛苦地閉上眼睛。
本就愛潔的他,現在要把自己逼瘋了。
他看哪都覺得有細菌在爬。
……
可怕。
趙云惜看著他洗完手洗帕子,洗完帕子洗手,在心中頗為憐惜。
清冷孤傲,年少成名,年紀輕輕就進入權力中心,但也被顯微鏡給創到不行。
趙云惜忍著笑,安撫地拍拍他的肩:“別洗了,再洗手要脫皮了。”
張居正嘆氣:“嗯。”
他剛才好像摸了東西,再洗一回。
*
王朝暉本來很快樂地吃吃喝喝,但是被張居正盯著洗手,他就有些崩潰:“我剛洗過!”
離現在不足一刻鐘。
趙云惜幸災樂禍:“哈哈哈!”
葉珣只沉默地清洗著修長的指節。
張居正指了指水盆:“再洗洗。”
他歪了歪頭:“小時候我娘說,她最喜歡愛洗手的好崽崽。”
王朝暉絕望閉眼。
洗洗洗!他一天要洗八百回!
如此半個月下來,家里也都習慣了,有事沒事洗洗手。
用水量都大大增加了。
又是休沐日。
“去皇覺寺玩吧?”趙云惜提議:“看看香山的紅葉,再不去,又要小半年不能出門。”
眾人一聽,連連點頭。
貓冬寂寞又漫長,確實得趁早好生玩玩。
幾人便索性收拾收拾,提著小兜就往城郊跑。
“這家佛寺的素齋很出名,我們去嘗嘗。”趙云惜掰著手指想,她得嘗嘗素面、紅燒茄子、素魚……
越想越饞。
索性直奔皇覺寺,先吃一頓再說。
“這面又軟又勁道,火候煮得挺好。”
“這是啥?甜釀豆腐?”
“唔,還有芙蓉蛋,好嫩好嫩……”
趙云惜吃著蛋羹,不住點頭,又香又甜,真不錯!
此時尚早,素齋中只有他們一家,趙云惜吃得心滿意足。
周圍僧侶看得成就感爆棚。
張居正神情柔和,溫聲道:“娘,你多吃。”
葉珣默默地將三鮮豆皮往她跟前擺了擺,聲音低沉:“姐姐,吃這個。”
趙云惜抖了抖耳朵,這刻意壓低的聲音真好聽。
她吃飽了,這才有閑心細細地賞景。
秋日紅葉,果然別有一番濃麗。
第123章 秋日風盛。幾人走在山間小道上,兩側紅葉黃樹,天地遼闊,
秋日風盛。
幾人走在山間小道上,兩側紅葉黃樹,天地遼闊,遙遠的紫禁城被籠在霧中,瞧著格外地壯觀。
趙云惜在琢磨著土豆紅薯的事。
幾人坐在涼亭中,她沉吟著開口:“紅薯之類,種植容易,然而……推廣很難。”
作為外來作物,在沒有上帝視角,明確知道肯定很好的情況下,說服百姓放棄穩妥的麥、稻,來種紅薯玉米,對他們來說,是非常艱難的決定。
再有就是臣子、鄉紳的阻力。
趙云惜頭疼地捏了捏眉心。
如果強行推廣,那就是搶百姓的地,層層加碼下去,等到了鄉間,會變成什么樣,就有些不敢想了。
趙云惜戴上痛苦面具。
“我感覺,真要推廣的話,怕是要帝王召令和戶部統籌……”
在她話音落下時,張白圭沉吟片刻,笑著道:“我倒是有些小想法,帝王詔令不難,難得是戶部統籌。”
“我想著,新作物推廣和開荒一樣,免稅三年,再就是每個縣每個區域的種植指標……”
張白圭絮絮說著,眉眼間陷入思索,他喃喃道:“那怎么驗證成果呢,若是和官員政績掛鉤……考成法許是能行。”
趙云惜聽到考成法,心頭一跳。原來他這么早就開始思索這些了。
既然說起這個話題,眾人便順著思索起來,葉珣也補了一句:“還可設置巡農官,各地指導、巡邏……”
張白圭頗覺有用,點頭稱是。
現在最緊要的問題就成了種子不夠的問題。
趙云惜想啊,那沒辦法,就算培育種子,也需要三年左右,并非短短時辰就能辦到。
“天色不早,先回家吧,琢光還在家中,她一人定然無趣。”趙云惜說著,去折了好些樹枝,拿回去插瓶。
琢光剛生完,身子弱,不能出來看這漫山遍野的秋光,她帶回去給她看。
張白圭伸手接過,看著大把的紅葉,眉眼微彎,笑著道:“還是娘想得周到。”
趙云惜哼笑:“那是!”
她扶著白圭的胳膊,慢慢往山下走,有些唏噓地贊嘆。
到時候將避孕方式寫下來給琢光看,看他倆自己商量了。
生孩子太耗氣血了,有個孩子就夠了,但具體他們自己做決定。
她這個老太太還是回家種土豆。
沒想到。
“嘖,一生愛種田。”她小聲嘀咕。
其他人:“……”
那確實挺愛種田,小院子都快不夠住了,還要種一把蔥,薅著吃。
回家后,顧琢光果然喜歡那一捧紅葉,清洗后插在花瓶中,稀罕地左看右看。
趙云惜見她喜歡,這才高興道:“白圭給你折的,他說你生孩子辛苦,時下身子弱,不能和我們同游,便給你捎一捧秋色回來,待明年你身體好了,便帶你一起去玩!”
張白圭欲言又止。
看著顧琢光瞬間迸發出晶亮眸光的模樣,那萬分快活的模樣,讓他心中五味雜陳。
下回,他記著了。
握住妻子的手,張白圭眉眼微彎。
“你喜歡就好。”
他跟著娘親,也能學來很多人情世故。
他少年心性,從不肯關注家中妻子是否開心,如今才知,這樣簡單的一捧紅葉,她都十分喜歡,是他做的不夠多。
趙云惜坐著喝茶。
深藏功與名。
而王朝暉正坐在旁邊侍茶,眉飛色舞地跟她講著市井趣聞。
趙云惜聽到興起處,沒繃住大笑出聲。
他誠心想哄她高興,更是口若懸河,妙語連珠。
一旁沉默寡言的葉珣:……
“喝水。”
他視線轉向眉眼盈盈的姐姐,也跟著彎了唇角。
她喜歡就好。
王朝暉嘻嘻笑著,接過茶盞一飲而盡,快活道:“果然還是別人家有意思。”
其實他家也很有意思。
現在個個是好人,見了他,有一籮筐都裝不下的好聽話。
引經據典,用詞考究。
他跟又上一回講義課似得。
就連狀元郎說話都沒他晦澀難懂。
他這才知道,王家有這么多讀書人。
*
趙云惜正在吃餅。
新出烤爐的香餅,上面還掛著芝麻粒。她用荷葉托著,邊走邊吃。
正對上李春芳震驚的眼神。
她瞬間也震驚了。
不是她就吃個烤餅,怎么還遇上熟人。
“李大人,安好。”她客氣地揮揮手。
她在江陵養成的毛病。大家過早時,提著就吃了,她都練成了邊走邊吃的神技。
但京城沒這個習俗。
她默默收起烤餅,假裝自己什么都沒吃,再故作矜持地擦拭唇角。
“趙夫人。”李春芳也客氣地回了一句,聲音一如既往得溫和。
趙云惜滿臉乖巧:“回見。”
還是別回見了,怪嚇人的。
趙云惜收起烤餅,又聽見冰糖葫蘆的叫賣聲。她一想到冬日要貓冬,這會兒看什么都喜歡。
拉住小販買了花,路過賣狗的小販,裝模作樣地擼了一會兒小奶狗,再說自己不夠心儀,先不買了。
別人家的小狗崽,又奶又香,還會哼哼唧唧的叫,她心都化了。
小販:……
我是看你老實才把每個狗崽都拿出來給你摸的!
*
隔日。
等張白圭都收拾好要出門當值去了,趙云惜還未起床。
想著她可能熬夜了,白日才起的晚,倒也沒強求。
葉珣下值后,她還在睡。
葉珣敲了敲門:“姐姐?”
趙云惜暈乎乎地起身開門,轉瞬又躺進被窩。
葉珣一瞥間,發現她面色通紅,連忙道:“可是病了?”
趙云惜早就察覺到自己可能生病了,但她想想苦藥汁子的味道,頓時嘴硬:“我沒病!”
葉珣上前,坐在床頭,修長白皙的指節輕輕地碰觸她額頭。
“都燒化了!還沒病?”葉珣溫和嘆氣。
他掖了掖被子,這才出門請大夫去。
等他回來,張白圭還沒下值,他先看了病,又熬藥,忙活半晌,發現廚娘做的飯菜,她一口沒吃。
“姐姐,我把菜熱熱,你好歹吃一點,吃完飯才能喝藥。”
“不吃。”
她不肯吃,葉珣就自己去煮飯,想著給她做疙瘩湯喝,又清淡又養胃,最適合生病吃。
趙云惜被他叫起來。
“不吃。”她有氣無力地搖頭,真的是一點都不想吃,很沒胃口,只想睡覺。
“姐姐,我做了半晌,你好歹嘗嘗味。”葉珣失落地垂眸,挽起袖子,露出被燙到的手腕。
趙云惜沒轍,只得皺著臉,慢慢地吃著。只喝了小半碗疙瘩湯,她便搖頭不肯喝了。
能吃就行,葉珣也沒太強求,他生病時,確實也不愛吃東西。對于喝藥,他頗有心得,在微燙時,一口氣喝下是最好的。
不會變涼產生酸澀的苦,也不會燙到無法下咽。但他還是去找了竹管當吸管,這樣喝起來不會溢滿整個口腔。
趙云惜望著黑黢黢的藥汁子,遠遠聞著就又酸又澀,頓時生無可戀。
她不想喝。
兩人瞬間僵持起來,葉珣最后無奈,去拿了蜜漬櫻桃,溫柔哄著:“喝了吃顆櫻桃就不苦了。”
外面淅淅瀝瀝地下起秋雨來。
趙云惜滿臉愁云慘淡,卻還是一鼓作氣地將藥喝了。
連著喝三日,她估摸著病好了,便再不肯碰中藥,并且萬分養生起來。
直接去藥店買了養生手冊。
休想再讓她生病。
*
朝中一時沉寂下來。
沉溺修仙的皇帝突然開始嚴查軍部,從上到下的捋一遍,捋得朝中膽戰心驚,安靜如雞。
生怕被牽扯上,不防備間,會丟了性命。
而水師——
經費突然爆漲,直接翻倍。
大臣都在嘀咕,是哪里來的錢。
大家都知道,朝廷的賬上沒錢,在如今一年比一年冷,收成大幅縮減,百姓能養活自己都艱難,哪有那么多糧草上公。
朱厚熜一言不發。
他捋完一遍,只覺得完了。
根據探子的消息,草原上,現在的日子也不好過。而當他們如此,就會南下劫掠。
大明朝沒有可以抵擋鐵騎的軍隊。
朱厚熜瞬間愁到嘴角長了火泡。
不查不知道,一查處處是窟窿,根本圓不上。
他回寢殿時,捧著基本修仙書,認真地看了半晌。
修仙,仙人,仙書……
他緩緩地吸氣,沒事,他有藏寶圖,那里有無窮無盡的銀子。
有了這些銀子,他就能做很多事。
“傳召國子監司業張居正。”朱厚熜抬了抬手,吩咐。
于是——
剛準備上值的張居正,瞧見身姿肥碩的太監姿態矯健地沖過來,笑呵呵道:“張大人請慢,皇上有請……”
張居正頓時眉眼微挑,俯身恭謹作揖:“微臣遵命。”
他跟在太監身后,緩緩地往宮室走去,心中在想,此番傳召他,到底為什么。
良種?不是。
時下正儲備著,還不到啟用的時候。
科舉?不是。
就算有什么想法,讓內閣吩咐下來就成。
他眉眼微閃。
靴底輕輕地踏過金磚,恭謹地俯身行禮。眼角余光掃到時,不由得心頭一震。
是他前些年遞交的論時政疏。
張居正眉眼微垂,靜靜地聽著室內翻動奏本的聲音,又重新回顧了先前所寫的論時政疏。
那時滿腔為君報國,情緒激昂,恨不能當時就被采納,好讓他轟轟烈烈地做出一番事業。
高臺上,朱厚熜的聲音低沉,穿過裊裊婷婷的煙霧,傳了過來。
“張居正,這論時政疏是你寫的?”
張居正垂眸,恭謹回:“回陛下的話,是居正前些年所寫。”
“以你如今來看,可還會這么寫?”朱厚熜問。
這是一個很妙的話題。
人總是會成長的。
張居正微微一笑:“微臣初心不改,但浸淫官場已十年,得同僚、上峰提拔、教誨,心懷感恩,會重新思考行事方式和政策。”
第124章 張居正垂眸細想,繃緊神經,全力應對皇帝的第一次考驗。能不能挑大……
張居正垂眸細想,繃緊神經,全力應對皇帝的第一次考驗。能不能挑大梁,估摸著就看今日了。
殿中一片寂靜,只有跟前銅爐中冒出屢屢青煙。
朱厚熜端著茶盞,臉上帶出些許笑意:“張卿啊,你覺得玉米這東西,該怎么開始種?”
張居正微微一笑。
巧了,他們提前商議過。
“回皇上,事關黎明百姓,微臣不敢擅專,和娘親商討過此事,總結出一套章程,還請皇上過目。”
他從懷里掏出奏折呈上。
張居正緩緩吸氣,他有些緊張,殿中只有紙張摩挲的聲音,伴著人的心跳如擂鼓。
金臺之上,在片刻的沉默后,就聽一道帶笑的成熟男音響起:“如今已深秋,轉臉就是初冬,張卿注意身體,萬勿受寒。”
張居正猜不透他什么意思,便躬身謝恩。
對于皇帝,坊間傳聞,喜怒無常又多疑,固執暴虐又愛修仙。
張居正后背起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又是一片沉默。
“你父張文明?在江陵捐了個小官,做縣丞?”朱厚熜慢條斯理問。
張居正努力微笑,實在拿不準皇帝的意思。
“是,皇上英明。”
朱厚熜看著桌面的資料,對張文明的生平有些看不上,卻還是道:“他做一小吏屈才了,不若補了縣令的缺,唔……避開籍貫……那就補大興縣的缺,我記得這里縣令要調走了。”
張居正熟練地躬身謝恩。
“這推廣……暫定河北、河南、陜西,給你十年,夠嗎?”朱厚熜語氣淡淡。
全域種植自然是不夠的。
但推廣……足夠了。
朱厚熜點了點桌案上的小札,上面記著,“其母趙云惜,幼年頑劣喜奇巧淫技,生子后同拜林家師門,得林修然青眼,收為義女,傾囊相授……贊其才甚偉,其子肖母……”
“退下吧。”皇帝聲音渾厚。
*
趙云惜在盤點貓冬所需。
現在家中還有幼崽,自然更得上心。
她給小敬修買的棉布,摸起來細膩柔軟,很是舒服。
這樣的做里衣是最好的。
他現在會流口水了,還得做個小口水巾,免得嘴巴和脖頸會腌。
那胖崽皮太嫩了!
她挑來挑去,挑了雪青色,這顏色漂亮,適合白白嫩嫩的嬰兒。
掌柜還說這是細織的棉線,又染了極貴重的雪青色,賣得比緞子還貴。
趙云惜想了想,琢光剛生完孩子沒多久,體虛,給她也買了這樣好的棉布做里衣,最柔軟吸汗。
都收拾好了,又去看她的酸菜壇子,這可是冬日必備的好物,沒它壓壓味,冬日吃東西都不快樂。
酸菜、酸豆角、辣白菜……
應有盡有。
晚上時,就特意做了酸菜豬肉燉粉皮。綠豆淀粉做的粉皮子,泡開后是透明的,很是光滑,看著還挺有意思的。
趙云惜光是想想那酸香的味道,都覺得口水直流。
張居正回家后,便聞到了濃烈的香味,他頓時劍眉舒展:“今日是娘親做的飯?”
趙云惜點頭:“吃吧。”
顧琢光輕舒口氣:“總算能出來透透風了。”
她坐月子,憋悶了好些日子。
眾人頓時輕笑出聲,趙云惜連忙笑著哄她:“你辛苦了!”
顧琢光本是隨口說一句,聞言也有些不好意思。
“娘做飯還是這么好吃,肉的香膩和酸香味平衡的很好,讓人吃了還想吃!”
張居正便給她夾了一筷頭:“喜歡吃就多吃點!”
幾人說說笑笑的,把飯吃了。
等晚飯后,趙云惜正要回房,就被張居正叫住了。
“今日皇上有旨意,說是要將爹從江陵調到大興做縣令。”張居正眉眼微垂,圣上施恩,也是施壓。
趙云惜挑眉:“竟然是這樣?”
那老頭還不得高興得一蹦三尺高。
“也好,你久不見父親,想必想念。”趙云惜語氣淡淡。
張居正不置可否。
兩人又捋了一遍推廣政策的可行性,這才各自睡下。
*
既然是皇帝下旨,那執行力就會很高,張文明很快就收拾收拾來京了。
他高興得睡不著,大半夜直拍大腿。
可以去看看孫子……和云娘。
以后可以長久地守著她了。
張文明枕著胳膊,怎么也睡不著。
然而——
想象有多美好,現實就有多殘酷。
只有三日相聚。
趙云惜給他做了香香飯菜,又給他斟滿自己釀的酒,言語溫柔。
張文明當時就將三分醉裝成七分。
趙云惜有些無奈,伸手摟住跌跌撞撞的男人,輕聲道:“慢些,別摔了。”
張文明靠在她身上,一只大掌將那竹青的衣袖捏到皺巴巴。
他苦澀一笑。
他眸中的娘子,簌簌如山澗清流,靜靜在他心頭流淌。待回了房,索性故意再卸了力,將自己全然托付給她。
趙云惜摟住他。
“怎么還這樣瘦?”干巴老頭。
張文明緊緊握著她的手,很想丟掉所有的謙和有禮,卻還是垂眸低聲:“吃不下。”
男人的身體微燙。
帶著酒氣的呼吸噴在她脖頸一側,趙云惜便捏住他瘦削的下頜,望著他帶著酒意的睡眼。
她心中一動。
大拇指摩挲著他白皙俊秀的臉頰,輕輕一笑,看著他想躲又不敢躲。
趙云惜俯身,湊近了些。
用鼻尖輕輕蹭著他鼻尖。
“醉了嗎?”她問。
不等他回答,趙云惜又道:“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她好像也染上幾分醉意。
張文明不敢再聽,他連忙掙扎著支起身子,聲音慌亂中帶著幾分哀求:“云娘……”
你別說了。
天已經黑透了,漆黑的夜,是月光也劈不開的濃稠。
他微微瞇起眼睛,裝睡前,也不忘握住她的手。
趙云惜雙眸微彎,拍了拍他清瘦的臉頰:“起身洗漱去,這么臟就想躺下。”
隔日。
趙云惜起身時,有些愣怔地發現,腰間搭著一條結實的臂膀。
她摸了摸。
看著那樣瘦,卻挺結實的。
她又攥了攥。
張文明一動不敢動。
他垂眸,能看到她圓潤微粉的肩頭。
君子當克己復禮。
他在心中勸自己。
別讓猙獰的張文明嚇到她。
然而他忍不住。
張文明盯著她的眼睛,輕輕地親她。
趙云惜始料未及,條件反射地一巴掌扇過去。
“啪——”
清脆的聲音在房內響起。
張文明一怔,臉頰刺痛,他不明所以,卻還是頂著通紅的臉頰去蹭她的手。
“云娘……”他眼帶笑意。
趙云惜被觸動,索性俯身來親他,溫柔問:“疼嗎?”
張文明剛想回不疼,硬生生克制住了,將微微刺痛的臉頰偏給她看,聲音委屈:“疼。”
他還想著更多。
他貪心極了。
然而趙云惜回神后,直接用被子將他裹起來,拍拍他的臉,“起床,不許胡鬧。”
兩人各自起身。
張文明白皙的臉頰還帶著微紅。
他輕輕揉了揉臉,在娘子看過來時,輕嘶一聲。
一切盡在不言中。
*
起身后,小院漸漸熱鬧起來。
廚娘喊著該用飯了,大家就都往餐廳去。
“我來個甜蛋羹和甜粽子。”
“我要咸豆腐腦。”
幾人各自點餐。
張居正視線在親爹微紅的側顏上掃了一圈,頗為黑線地想,他爹又挨揍了。
趙云惜唇角微翹,十分快活。
等葉珣和張居正上值去了,院中便只剩王朝暉、趙云惜、顧琢光。
趙云惜先將顧琢光需要的一切準備好。
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但生個孩子,卻只給一個月的月子,趙云惜覺得休息不過來,就讓她延長坐月子的時間。
只不過略輕松些,能出門,能見風,但什么都不讓動。
有奶娘和嬤嬤照看著,她只歇息就行。
“趙姐姐,我帶你和張叔去街上玩吧?”王朝暉毛遂自薦。
張文明拒絕了。
“不必了,你且去忙便是。”
趙云惜白了他一眼:“你自己去玩,我要練習了。”
她昨夜沒睡好,這會兒困倦得厲害,只想補覺,不想去逛街。
住了這么些年,實在提不起逛街的心。
張文明:“我在家陪你。”
他只有三日假期,這是第二日了。
簡直轉瞬即逝,令人扼腕嘆息。
趙云惜輕笑:“那你自己安排。”
她轉身就回房睡覺去了。
張文明在書房中,翻看著她放在桌上的草稿紙。
那一手字,點畫宛若松間明月,章法如同石上流泉,就像是謙謙君子立在他面前。
她如今,進益頗多。
那時,他還教她習字呢。
張文明唇角微彎,將稿紙妥善擺好。
等趙云惜睡醒,天光已經大亮了,兩人閑談間,說是甜甜,又說起林子垣來。
“他投軍了,說是要做出一番事業,讓甜甜當誥命夫人。”投軍和科舉一樣,想要出頭,必然會磕得頭破血流。
趙云惜聞言皺眉,卻還是道:“他是保家衛國去的!”林子垣自小就聰慧,只是不肯讀書。
“來信時,沒聽甜甜提過。”她問。
“剛投,估摸著沒來得及。”
張文明又說起福米的后代,現在村里好多狗都是紅毛!
趙云惜頓時彎唇一笑。
“它很老了。”
張文明眉眼柔和:“云娘,我也很老了。”
提歲數,就很傷心了。
趙云惜白了他一眼,冷嗤:“閉嘴。”
*
待張居正下值,天色已經黑了。
他近來太忙,上奏折一時爽,拿著條例去各部協調時,就知道其中痛苦了。
在京城,他這國子監司業,不過區區一小官罷了。發現苗頭不對,張居正果斷拿著條陳去找徐階,尋求庇護。
徐階看著他手中的條陳,各方面列得很清楚,唯獨沒算清人心。
“你這里頭,是不是覺得對百姓極為優厚,是個很好的提議。”
在他點頭時,徐階又問:“那對朝臣呢!”
第125章 張居正突然心頭一涼。他自忖算無遺策,事事萬全,卻將最重要的……
張居正突然心頭一涼。
他自忖算無遺策,事事萬全,卻將最重要的事情丟棄了。
他捫心自問,天降一件差事,做好了是他的本分,做不好是他的孽,他會愿意嗎?
他不愿意。
而在此時,徐階起身走到他身邊,言語溫和:“好生想明白了,把這事解決了,你這政策才能往下推。”
“朝廷中,從來不缺想辦事的人,卻也從來不缺把好事辦壞的人。”徐階幽幽一嘆。
言外之意十分明顯。
能當這么多年官,風里雨里都淌過,早已心硬如鐵,哪有幾分良心。
張居正瞬間明了,他懂。
正是官無三日緊,又言有錢能使鬼推磨。但他人微言輕,能拿出來的東西太少了。
徐階但笑不語,只恭謹地朝天作揖。
張居正嘆氣。
這也不好辦。勸說臣子難,難道勸說皇帝就簡單了。
他裹緊大氅,踏著蕭瑟夜色回家。
小院中還點著燈,一只胖呼呼的大白貓正蹲在院墻上,聽見他的腳步聲,就喵喵喵地叫。
趙云惜聽見貓叫聲,就去開門。
“回來了?”她笑著說了一句,引著他往屋里走。
張居正憂心忡忡。
他還在想,這么利民的事,到底怎么利官。
當官已經是最大的利好了。
簡直無恥!下流!
貪心不足!
張居正喝著羊肉羹,滿臉憤慨,半晌才若有所思地望著夜色。
三日下來,他急得唇角冒泡,這才整理出來一套方案。他先拿給徐階看,得對方點頭,這才寫成奏折,拿去面見皇帝。
“微臣斗膽進言,推廣新策需要兼顧各方安穩,新策欲借天時地利徐徐圖之,然微臣粗拙,負了皇上隆恩……”
在皇帝寂靜的默許下,張居正再次說道:“再者朝廷以‘救荒濟民’為名,便合皇上仁政之道,又能為地方官添安民實績。”
青年清朗的聲音不疾不徐,在大殿中緩緩響起。
“皇上圣明旨意,讓田間多出幾壟薯藤,災年少餓殍,史書定然會忠誠記載您體恤蒼生的美名……”
“推廣時以荒地、山坡試種,士紳無需讓利反而能得利,而官員督辦,百姓協理,亦不損皇上清譽……”
聽著低沉悅耳的青年音,朱厚熜哈哈大笑出來,他從高臺上走下來,現在張居正跟前立定,細細地打量著他。
半晌才不住點頭:“張卿,你成長得讓朕有些意外。”
第一回遞交上來的政策,和面見時的言語,肉眼可見的青澀。
而此番再來,成熟得令人心疼。
看來吃癟了。
還不輕。
朱厚熜拍拍他的肩,笑著道:“你補交的法子極好,各方面得利,則阻力自消。”
讓清流獲取聲望,實務派能因此晉升,高官擴權,保守派能牟利。
妙啊。
朱厚熜重新審視著臺下跪著的年輕人。
“這法子,單你一人想的?”
朱厚熜眉眼微閃。
張居正躬身作揖:“回皇上的話,微臣辦事不利,思慮不周,便去求了徐大人,他教微臣不能只考慮一面。”
“將神種種植面積納入官員考核,是微臣想的,超額種植賜榮譽頭銜、升遷加分,是我娘親補充想的。”
“允許官員聯合士紳種植經營神種,利潤私分,開荒種地,三年不收稅,也是微臣所謬言。”
“百姓和文官共治,也是微臣想的,豐收乃皇恩浩蕩,歉收乃時不我待……”
張居正說完便再次躬身。
朱厚熜指了指最后一段:“以神種抵役,折銀納稅呢?”
“我提出的折銀,我娘提的抵役。”
張居正心中忐忑,這段對話,含娘量有些過高了。
朱厚熜敲了敲桌子:“你這四條,以利導之,捆綁政績,不愧是徐階和林修然教導出來的弟子,下去吧。”
張居正松口氣,滿臉真誠道:“陛下圣明!!!”
他同意了???
張居正有一瞬間的眩暈,等走進僻靜小巷,一直壓抑著的快樂讓他忍不住激動地一揮拳頭!
這回若是再不成,那他就要開始聯動彈劾了。
要問一問,“漠視民生,不遵圣賢仁政”是個什么道理。
先禮后兵,他也記著。
張居正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他知道,這是皇帝的一次隨時會叫停的考驗,他一定會做好的。
未來,他會踏上更廣闊的道路。
*
這幾日,張居正愈發焦躁,吃飯也不安生,趙云惜知道他為政事操心,這么大的事,突然蓋在他頭上,如何能不上火。
趙云惜就給他熬了小米粥。
這會兒還在炭爐上,小火煨著。
她還中飽私囊地砍了兩塊紅薯放進去。
張居正一回來,接過粥碗,就聞到了一股濃郁的甜香味。
“這是紅薯?”他好奇問。
蒙蒙細霧中,紅薯的外層都被熬化了,晶瑩剔透的,甜香愈發濃郁撲鼻。
張居正拿著勺子,輕輕地攪著,小米粥的湯汁都變甜了。他邊上還有一沓金黃的雞蛋餅,里面和著蔬菜碎,看著就極香。
香甜的食物很好地撫慰飽受驚懼的內心,他緩緩地舒出一口氣,神色變得饜足。
“謝謝娘。”張居正笑容溫和。
趙云惜見他神色緩過來,這才眉眼微彎。
“紅薯這樣好吃,想必推廣的難度也會降低些。”張居正嘆氣。
原本以為,一件利國利民的好東西,推廣是順其自然,誰曾想,竟然這樣艱難。
趙云惜笑了笑,溫和道:“有錢大家都知道撿,你放心好了。”
聞著紅薯的香,她又想到南瓜,希望等王朝暉下回出海,能把南瓜、花生給帶回來,那就太棒了。
南瓜和紅薯差不多,那也是能結又好吃,災荒年能把人吃傷。
張居正在吃餅,蛋餅柔軟香甜,他一口氣能吃五張。
等吃飽了,他這才松懈下來。
沐浴更衣,睡個好覺。
隔日恰巧休沐,他依著生物鐘睜開眼睛,原以為還早,卻已經巳時一刻了。
“睡這么久?”張居正歪頭,正對上一個圓嘟嘟的小肉臉。
握著的拳頭放在腮邊,正睡得天昏地暗。
“比我還能睡?”張居正沒忍住,修長的手指戳了戳那柔軟的臉蛋。
“哇~”嚎哭聲響起。
張居正頓時身子一僵。
顧琢光進內室來,看見僵硬的相公和閉著眼睛干嚎的崽,一時不知該哄哪個。
“沒事沒事,不哭不哭。”
在她溫柔的聲音中,張居正這才回神,將干嚎的崽抱在懷里,輕柔地晃著。
“乖乖,不哭不哭……”
顧琢光將孩子接過來摟著,笑得溫和:“不妨事,我來哄,你起床吧。”
她今日要去莊子上看看,故而穿戴全套,抱孩子十分不便,索性抱出去交給奶娘。
等張居正睡醒出來,才發現院中就他們二人。
他便坐在院里看書。
“相公,我先去莊子上,你在家待著。”
張居正點頭,示意她早去早回,便依舊看書。
片刻后。
有人敲門。
就見徐階在前,李春芳在后,他提著一盒四盒禮,正不緊不慢地跨過門檻。
“老師請進。”張居正連忙給他倒茶,笑著解釋:“各去忙了,家中只我一人。”
徐階并不在意,看向李春芳,笑著道:“是他來尋你。”
張居正好奇地望過來。
“我知道你近來艱難,御史中,有我好友,你若需要,盡管去尋他便是。”李春芳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他此番神種推行若能做成,必然飛速升遷,那必然會擋了有些人的苦路,手里有一把好刀便至關重要。
張居正拍了拍李春芳的肩膀:“好兄弟,謝了!”
三人坐在一處喝茶,將神種的事,再次捋了又捋,爭取別出差錯。
徐階是想好好地撈一下好學生,他天生愛撈人不說,對張居正也格外看重,他年輕又肯為民作為,讓他由衷生出一股佩服之心。
這才是他今天來的主要原因。
特意挑著他休沐日,想著好好地為他寬心,后面的事,一切由他。
“叔大。”徐階端起茶盞,品著茶,笑吟吟道:“你如今也有二十六了,也該好生辦差,以后升遷有望。”
先前年歲太小,自然是窩著比較好。世人有成見,只要你年輕,不管你說什么,便默認你乳臭未干的小子罷了。
張居正笑吟吟道:“謹遵老師教誨。”
推廣新策有千難萬難,他會努力的。
李春芳也跟著笑:“能有差事,是極好的事,可千萬得辦好。”
他們這一屆,出眾者很多,白圭是其中的佼佼者。
正聊著,趙云惜回來了。
“徐大人、李大人。”她笑著寒暄。
徐階輕笑:“趙夫人近來安好。”
趙云惜眨了眨眼睛,看來兩人打算在此處用飯,那她就要提前準備了。
冬日自然是吃羊肉鍋比較好。
新鮮的羊肉還冒著溫熱的霧氣,配著蘿卜燉煮,片刻后便傳來濃香味。
徐階艷羨不已:“你小子有福氣。”
打小就吃這么香。
張居正神色如常,沒說自己兒時的困苦,而是笑著回:“老師若喜歡,多來幾回。”
趙云惜正在給她的花盆澆花,她不種點什么,就覺得難受。
徐階見那形態優雅的蘭花,頓時瞳孔地震:“種花也這么厲害?”
天吶。
那蘭花婷婷裊裊,極合他的眼緣。
他猶豫片刻,才冒昧請求:“能送我嗎?”
趙云惜擺擺手:“喜歡就抱走。”
蘭花上,一顆剛凝聚的水珠緩緩滾落,就像是砸在徐階的心坎里。
他頓時高興壞了。
在他眼里,這蘭花簡直風情萬種,搖曳生姿。
只喜歡種不懂品鑒的趙云惜滿臉狐疑。她就能欣賞先前種的辣椒苗,和嬌嫩的花。
第126章 嘉靖三十一年,春。田野上已冒出青草的嫩芽,小牛犢哞哞著吃草
嘉靖三十一年,春。
田野上已冒出青草的嫩芽,小牛犢哞哞著吃草,清晨的陽光帶著寒意,照在一叢一叢柔嫩的薺菜上。
趙云惜手中的鋤頭蠢蠢欲動,很想挖一窩回家做春卷吃。然而老皇帝帶著儀仗,正在前面走著,她不敢。
可惡。
今日是去育苗,事關重大,由欽天監選出的好日子,吉日吉時,最利農桑。
她又看正在帝王身旁侍奉的龜龜,瞧著清風朗月,格外不凡。
趙云惜唏噓一嘆,看來嘉靖也挺重視農桑,說來也是,他胡鬧修仙那么多年,卻將內閣、軍營牢牢把控,帝王心術運用到極致了。
春種很重要。
朱厚熜面色鄭重地立在香案前,上香祈禱。
默默祈求上天保佑這次種子順利發芽。他不敢有絲毫懈怠,先看農人怎么做的,再自己親手來做。
挖坑、埋種、撒草木灰、澆水。
步步虔誠。
神種就這么多,若有損毀,將前功盡棄。
朱厚熜面色凝重。
趙云惜看了一眼,心里嘆氣,反而盼著嘉靖能多活幾年。但農莊被帶刀侍衛圍著,她才有實感,辛辛苦苦攢錢買的莊子,現在不屬于她了。
可惡。
破爛嘉靖。
她收回剛才的夸贊。
甚至——
“這是什么?辣椒苗?辣椒什么味兒,給朕做幾個菜嘗嘗。”朱厚熜理所當然道。
他還挺喜歡吃她做的飯。
然后——
在一片強行壓制的斯哈聲中,趙云惜的辣椒被皇家收購了。三盤炒菜分可一個紅辣椒,就這,他就直呼過癮,吃了還想吃,格外下飯,當即就拍板要。
她負責每年給皇家供應辣椒。
照市價付錢。
趙云惜心里頓時爽了。
有生意做當然是極好的。
她也發現嘉靖這人的好處了。
他想要東西是真拿錢買,而不是直接征用,讓人心里舒服很多。畢竟他不付錢,誰敢去找他要。
趙云惜嘴角抽了抽,心想這老皇帝怎么還不走。地都種完了,她不想再跟在儀仗隊邊上當木頭人了。
老皇帝不但沒走,還對農莊很感興趣。
從田壟到種子,挨個看遍。
他今日也算微服出巡,田壟上帶著青草香的春風吹得人格外舒服,他便有些不想回。
吃飽喝足,他便想著體察民情。
近些年日益寒冷,冬日剛過,田間的風尚且料峭,但田間地頭,多得是百姓在耕種。
有人在給小麥薅草,有人在用釘耙挖地,有人在趕著牛耕地,不一而足。
朱厚熜還特意去人家地頭看看,百姓瞧見這樣排場的儀仗,只覺得害怕,雖然不知道是誰,但是撲通一下就跪了。
春耕很順利。
嘉靖帝瞧得眸色幽深,半晌才擺擺手:“回宮!”
他來得快,走得也快。
但趙云惜就覺得特別累,就算是賞了好些宮中的好物件,她也覺得累。
面前擺著攥珠金鳳累絲頭面、玉如意等……
全是她沒有見過的好東西。
嘉靖還挺大方。
趙云惜心累過后,又覺出萬分歡喜。
這確實挺好的。
她想著,朝廷每年春日,針對農業農事,每個月也會宣發圣旨,比如這個月就是“趁時耕種,不要懶惰農業。”
還挺通俗易懂。
*
秋日。
該到掰玉米的季節。
皇帝再次來訪。
有了前幾次的見面,這回好歹熟絡幾分,但對于皇帝的敬畏,讓眾人緘口不言。
葉珣正在烹茶。
他坐在精致的幾案前,身前擺著漂亮的銀制茶盒,裝著珍藏的雨前龍井,格外雅致。
白皙修長的手指捏著茶匙,舀出少許茶葉,放入三才杯中,緩緩地注入清澈的茶水,微風便將茶葉的香氣送了過來。
第一泡茶水倒掉,第二泡才放進分茗杯中,和第三泡中和后,分給諸位品茗。青釉的小茶盞微微冒煙,瞧著便格外秀雅。
趙云惜遠遠看著,她在林宅也學過品茗的功夫茶,但不如琢光自幼學習,做來行云流水,漂亮至極。
“茶湯清亮,香氣淡雅,入口回甘,好茶好茶!”嘉靖心情愉悅,不住口地夸。
玉米的產量肉眼可見。
碩大的玉米棒子就掛在桿上。
他在看玉米養護記錄……沒什么記錄,就幼苗期除草,干旱時澆水,旁的就不用管了。
中間出頂花前再追一次肥。
沒了。
朱厚熜越看越高興,連帶著和顏悅色地拍拍王朝暉的肩膀,笑吟吟道:“如今看來,你當真要立大功了!”
王朝暉起身,恭謹作揖:“皇上福澤深厚,得上天庇佑,賜下神種救世濟民,吾皇英明!!!”
頭一回見皇帝,他激動得快要尿褲子。他爹娘尚且不顧他的死活,更遑論掌握生殺大權的皇帝。
而這回,他已經能順利地控制情緒,說出自己該說的話。
幾案旁,王朝暉神色淡然。
田間,錦衣衛正掰玉米掰的熱火朝天。
朱厚熜見此,品著茶水,笑得意氣風發:“第一回推廣,你打算怎么做?”
張居正聞言,捏著茶盞思索片刻,這才認真道:“回皇上的話,明年收成時,召集試點部位的農人親自來收,等看到產量后,推廣就變得理所應當,再像蠶食一樣,層層推進,侵染周邊。”
朱厚熜聽得認真:“不錯。”
這法子是好。
看來他真的是極為聰慧,又愿意認真辦差。他記下了面前相貌清俊的男人。
今年收成,同去年一樣。
朱厚熜放心了。
快樂回宮。
*
張居正得到帝王青睞,辦差明顯順利許多,甚至有人暗示,戶部有小缺……
他瞬間就懂了,請人家吃了飯,這才給趙淙補了安陸縣令的缺。再有林子坳、張茂也補了缺,他們是舉人,做個縣令起步,倒也正好。
趙淙接到調令后,十分感念。
劉氏更是高興壞了,拍著趙淙的肩膀,一疊聲道:“都是云娘念著你,要不然偏偏就你補了這么好的缺。”
趙屠戶高興得喝了兩大碗酒。
一并送來的,還有江陵小院的契書,特意贈與他們。
劉氏眼淚汪汪:“云娘真是個孝順孩子……”
她好想她,她已經許久不曾見過她的孩子了。
*
張居正立在寬闊的官道上,行走間,許多官員來給他行禮問安,微斜的夕陽,讓他的影子就在腿旁擺動,亦步亦趨。
他微微有些唏噓。
官場十年,他坐了十年的冷板凳。
其中日日夜夜的心酸煎熬,只有自己知道。
他那時甚是迫切和煩躁,可當真正踏進來,權力的大門在他面前敞開,又是別樣一番滋味。
他知道自己的官途剛剛開始。
當所有人都笑臉以對,說話用詞格外講究好聽時,張居正深刻體會到……有什么在悄悄地生根發芽。
莫忘初心。
他在心里勸自己。
張居正路過點心鋪子,索性走進去,買了棗泥菊花酥,再買了琥珀核桃,想著給家人帶點零食。
又拐進銀樓,給琢光買了項圈,給敬修買了小金鎖,給娘買了手鐲,給葉珣買了網巾,給自己買了兩條素色手帕。
他眉眼微彎。
現在終于有錢給家人買禮物了。
小院離上值的地方不遠,他走過幾條大街就到家了。
葉珣正提著籃子,里面裝著雪白的糯米,而趙云惜端著一罐金黃的桂花。
這會兒斜陽晚照,行人匆匆。
在院門口碰上,剛打開院門就見顧琢光正抱著小敬修玩,給他看春日的一切。
“琢光!敬修!”張居正笑吟吟地喚。
他將自己買的禮物分發給幾人,笑著道:“有契書在,不喜歡可以去換。”
顧琢光見大家都有,面上的微燙才少了幾分。
她將小金鎖掛在懷里孩子的項圈上,笑得眉眼彎彎:“你爹爹眼光極好,戴著極適合你,是不是呀小敬修。”
張敬修摸著小金鎖,小手扒拉過來,張嘴就要啃。
“哎!不能吃?”顧琢光眼疾手快地攔住了。
張敬修沒忍住……吸溜。
他現在半歲了,小臉粉嘟嘟,看著分外可愛。
“主家,吃飯了!”廚娘喊了一聲。
幾人便先去凈手,再往餐廳去。
“嘗嘗這悶罐肉,跟一個信陽來的廚子學的。”廚娘笑瞇瞇道。
趙云惜先坐下,廚娘一打開陶罐的蓋子,就能聞到熱氣挾裹著濃香,撲面而來。
“確實很香。”趙云惜點頭。
廚娘得了夸贊,這才放心退下。
帶著濃郁香味的油亮湯汁,里面燉煮著肥瘦肥美的肉,瞧著就很有色澤很香。
“會不會膩?”趙云惜有些糾結。
然而悶罐肉帶著特有的咸香,很好吃。
咬上一口,便顫巍巍地抖動起來。
可見火候足夠。
張敬修:“啊!啊!啊~”
他要吃!
顧琢光見他饞的口水直流,索性叫奶娘把他抱遠一點。牙還沒長,天天饞大人吃的東西。
那手快如閃電,從她嘴里硬摳點心,她還來不及攔,小敬修就塞嘴里了!
眾人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有個小孩,確實給生活增添了許多快活。
“白圭幼時也這樣,三個月大,我抱著他吃米飯,他坐在我懷里,背對著我,看著外面,我吃一筷頭,他已經張大嘴自己去啃碗了!”趙云惜回憶一番,再看張敬修時,便格外溫柔。
“爺倆長得也像。”她想,時光過得可真快。
張居正:?
求別說了。
趙云惜便依言住口,只是神色格外溫柔,笑呵呵道:“快吃!快吃!”
不遠處的張敬修身子都快扭成鯉魚擺尾了,就為著離心愛的肉肉近一些。
顧琢光有些心疼,就切下來一塊瘦肉,剪成肉糜喂給他吃。
張敬修圓溜溜的狗狗眼瞬間亮了:“吧唧吧唧……”
好香好香再來一碗!
第127章 初春時節,和風熏然。暖陽徐至,鳥蟲鳴叫,空氣中都是……
初春時節,和風熏然。
暖陽徐至,鳥蟲鳴叫,空氣中都是青草鮮花的香氣。
田野間皆是游人和百姓。
而趙云惜也格外忙碌。
田間正在育苗,這些都至關重要。
她每天都要騎馬來看一回,本來生疏的騎術,不知不覺間,竟然又順當起來。
她仔細看了看,玉米的胚芽鞘已經頂出來,隱隱還能看見嫩嫩的綠芽。她都想拿棍扒拉土,看看土地里面是什么樣子了。
趙云惜身后跟著一整個團隊。
司農、勸農司都在,畢竟政策的真正實行,還得靠他們。能種子足夠,他們就要去嘉靖劃定的區域推廣神種,必須了解。
轟隆隆幾聲悶雷響徹云霄,一道閃電劈下。
幾人連忙回房避雨。
趙云惜立在屋檐下,望著窗外一場大雨,不住點頭,春雨貴如油,下得好。
天色暗了下來。
趙云惜點亮油燈,昏黃的燈光便在小屋內亮起。
“趙娘子,這樣的大雨,會不會把小苗沖壞?”
勸農司的司正顧鄞皺著眉頭問。
趙云惜回眸看他,笑了笑,溫和回:“不會,這神種最厲害的一點就是不嬌氣,存活率特別高。”
顧鄞松了口氣。
這樁差事若是辦好了,他必升遷,他容不得出絲毫差池。
顧鄞目光深晦地打量著面前的女子,他前些日子還在想,將這么重要的事,交給她辦,她到底有什么過人之處。如今相處幾日,自然發現,她真的令人敬佩不已。
在種地上,確實是一把好手。
顧家乃勛貴之家,昔日榮光不提也罷,如今落寞,他能爬上司正的位置,已經費盡顧家人脈。
此番只能勝,不能敗。
身在名利場中,他不允許有任何擋路的存在。
他早已拋卻清高二字。
顧鄞起身,就冷風撲了滿臉,頓時老實地坐回去。他想了解她更多一點,便故意說話咬文嚼字。
趙云惜在心里默默地給他加上老古董的標簽。明明年紀輕輕,偏偏說話像六十歲的酸儒。恨不能搖頭晃腦之乎者也。
“黃梅時節家家雨,青草池塘處處蛙……”顧璘眉眼帶笑:“喧聒盈耳,恰如此時。”
趙云惜生無可戀,總覺得這二十歲的酸儒馬上要滿臉認真地開口:“我考考你……”
被自己的腦補驚到了,她面色寡淡,回應敷衍。
這雨怎么還不停。
室內一時便寂靜起來。
待雨停后,幾人分開,顧鄞還有些懵,他琢磨著,他也沒得罪這個上峰,她怎么突然就這樣不耐煩。
*
趙云惜又回地里了。
要看看有沒有積水,免得真淹了幼苗,她會哭的。
四處重兵把守,人跡罕至,只有莊子上的農戶,此刻也在自家院內避雨,并不常出門來。
撐著傘,趙云惜細細地思量,想著近來的路有沒有走錯。越臨近權力巔峰,越是有無數人在盯著你的破綻,等著將你拉下馬。
良種已出,只要能推廣開,百姓的日常生活定然無虞,那她也放心了。
嘉靖已經從修仙的瘋魔模式中脫離出來,他前期尚算英明神武,如今不知能否繼續。
皇帝的晚年像是被詛咒過一樣。
趙云惜嘆氣。
求求了,他活久一點,張居正活久一點,那他們的晚年是否會不同。
真正進入權力漩渦,她才知什么叫力不從心。
比如——
這秧苗種下去,你自然是希望它能平安茁壯地成長,開花結果,但中間會出現太多意外了……病蟲害、天災、人禍,不計其數。
趙云惜歸家去了。
剛到家,她洗過手,晚飯已經擺好了。
趙云惜一落座,葉珣就給她擺好碗筷,盛好飯遞給她。
“謝謝。”她笑吟吟道。
葉珣輕嗯一聲:“餓了吧,快吃。”
趙云惜早就腹中饑餓,她連吃好幾口,墊墊肚子,這才詢問道:“你們誰認識勸農司司正顧鄞?”
張居正點頭:“我認識,先前在翰林院中共過事,很正派的一個君子。”
趙云惜:“……”
那確實挺正派的。
“他見誰都咬文嚼字,探討學問?”
張居正滿臉茫然:“那倒沒有。”
趙云惜點頭:“那就是在探我了。”
她當時的感覺沒錯,琢磨片刻,她幽幽道:“探就探了,拿趙師秀的詩,是不是看不起人?”
那是她初中必備古詩詞!!!
顧琢光噗嗤一聲笑出來。
她這個婆母,總是清雅淡泊,還鮮少露出這樣孩子氣的表情,可見是真被氣到了。
葉珣點頭:“明日我也問問他,給你報仇。”
趙云惜聞言,頓時搖頭失笑:“那倒不用,我就是一時間,拿捏不好相處的界限。”
她是沒有明確官職的。
現在尷尬的點在于,她是女人,沒有明確職責,但所有人都知道,這些地,歸她統管,她要負責把地種好,其他人要聽她的。
這樣的職權不明,自然會引來試探。
“罷了,如今已經比我想象中還要好了。”趙云惜擺擺手。
在她最初的設想中,當神種上奏,交給朝廷那一瞬間,就會被人摘桃子。
她不介意被人摘桃子,種花家會種地的人太多了,只要能好好種下,最后發到百姓手里就行。
誰知——
她還保留了這種權力。
趙云惜又高興起來,她背著手緩緩回書房去了。
要寫每日種地日記,以便以后借鑒翻閱。
她甚至在想,徐光啟出生了嗎?
那利瑪竇呢……
她有點期待了。
但是沒想到來得這么快。
在歷史上,海禁格外森嚴,但此番有了銀島源源不斷的供銀,嘉靖訓練水師,化整為零,將倭寇壓著打。
海禁反而松懈許多。
近來有一葡萄牙人,在京城晃蕩找門路,找到了王朝暉頭上。他出過海,會些簡單的拉丁語,時下學術、宗教和國際交流的通用語言,就是拉丁語。
王朝暉將人帶了回來。
“此人名喚沙勿略……”王朝暉打量著他,神情戒備。主要他很富,絲綢寶石,一眼就知錢多。
趙云惜挑眉。
傳教士?
她笑容頓時熱切幾分,叫王朝暉好生招待。
“他們來傳教的人,一般都是當地的貴族,對當地的文化了解程度比較深,我們需要了解西方的文化知識。”
王朝暉不解:“沒必要吧,他們茹毛飲血……”
趙云惜捏了捏眉心:“聽話,你先跟他了解,再教教我拉丁語。”
她英語專八,但現在國際語言是拉丁語,用不上,根本用不上。
可惡。
又得重新學。
趙云惜退后幾步,上下打量沙勿略,面上帶著誠懇的笑容。
來得好,來得妙啊。
這個時間段剛剛好,等她把西方文化吃透,因此而衍生出來一點小技能,想必也正常?
沙勿略:“啊?”
他不懂這位美麗的女士在說什么。
然而,通過一番交涉,沙勿略同意教授王朝暉幾何,但是要他幫忙傳教。
王朝暉面上笑盈盈,嘴里說著相反的漢語:“就他?傳教?咱這有儒釋道,他還傳啥?”
趙云惜也笑著回:“你應下就是,問題不大。”
他傳他的教,你信不信歸你。
于是趙云惜一邊跟著王朝暉學拉丁語,一邊學幾何,其實她會幾何,但是不敢掏出來,以前拿出來的什么造紙、香露都是當下已經有的工藝,小縣城沒有而已,她能拿出來,只能說以前的夫子會得多。
但幾何……那就有點憑空而出了。
五月初四,宜傳教。
現場來了許多人,都熱情地圍著大胡子沙勿略,看得他高高興興。
在他宣講期間,眾人鴉雀無聲,安安靜靜地聽著。不時地鼓掌,發出哇哦的驚嘆聲,并且頻頻點頭頓首,滿臉思索狀。
沙勿略高興壞了,驕傲地挺起胸膛。
“我的傳教很成功,大家都很喜歡我的發言。”
王朝暉想不到這樣的操作真行,陪笑的臉都僵了。
但始作俑者趙云惜已經快繃不住笑了。
百姓:
“嗚呼發雞蛋了!”
“別急別急,蛋碎了蛋碎了!”
“別急你還擠!我的蛋碎了!”
“那老頭嘰里咕嚕說啥呢?”
“管他呢,我們來領雞蛋的!”
一群人蜂擁而至,看完洋人耍猴還能領雞蛋,這樣的好事,多來點!
沙勿略看著激動熱情的百姓,也露出笑容。
第一次就這么成功,讓他瞬間信心十足,忐忑的心都安定下來。
他并不知“愛意隨蛋起,蛋止愛已平”。
沙勿略興奮地拍拍王朝暉的肩膀,用蹩腳的日語喊:“兄弟!”
趙云惜幽幽道:“別在我面前說日語,會挨揍。”
她的大拳頭聽見日語就有些硬。
沙勿略飽含熱情地點頭。
他回房后,將自己的頭發和衣裳整理得紋絲不茍,打算接受百姓的愛戴。
他穿上最鄭重的蘇爾考特,戴上碩大的銀制鈴鐺和寶石,這才隆重地走了出去,打算和方才狂熱的信徒打招呼。
然而……面前只有小廝在收凳子。
沙勿略有些茫然:“信徒呢?”
王朝暉忍著笑回:“到飯點了,該做飯了,我們大明講究民以食為天。”
沙勿略:哦。
那挺讓人失落的。
他深吸一口氣,這才緩緩回房。
*
趙云惜坐在書房中,努力練習著拉丁語,書寫比說話更難,她得很上心才成。
等寫完后,又拿給沙勿略看。
老頭須發皆白,細細地看過后,點頭,表示她寫得沒有問題。
趙云惜笑了笑,試著和他用拉丁語對話,能多學一點是一點。
沙勿略試圖給她傳教,她就裝聽不懂,只要我沒有慧根,你就拿我沒辦法。
她尊重一切宗教信仰,但最信奉科學。畢竟求神拜佛時,她開口就是滿天神佛。
且最信的只有自己。
第128章 上巳節。趁著休沐日,眾人相約一道去城郊踏青。幾……
上巳節。
趁著休沐日,眾人相約一道去城郊踏青。幾人都換上新衣,梳洗一番,這才出門。
看多了張居正、葉珣穿著官服,猛然間換上清雅的月白襕衫,更顯身姿挺拔,勁瘦如竹。
顧琢光抱著小敬修,漫不經心抬眸,當即就怔在原地,她小小的吸氣,抱緊了懷里的孩子,眼神卻怎么都移不開,直勾勾地盯著相公。
趙云惜見此,不由得笑彎了眉眼,上下打量著二人。
小夫妻感情好呀。
她都快老了。
沙勿略看看這一大家子,小小聲和王朝暉咬耳朵:“他倆英武不凡,相貌氣質出眾,很有貴族氣息,比倭國好太多了。”
王朝暉冷哼:“別拿我們和倭國比,掉價。”
趙姐姐說,那是對靈魂的羞辱,罵種花家最臟的一句話就是你像倭人。
沙勿略點頭:“好。”
他身上還穿著蘇爾考特,和他們的服制很不相同。在人群中特別的顯眼。
但洋相看一眼就夠了,眾人的目光還是凝聚在那一家子身上。一個好看也就罷了,怎么從大到小四五口人,都是絕頂長相。
誰看誰怔住。
張居正面上一僵,他往常穿著官服,尋常人并不敢看,如今穿了私服,倒引來許多放肆目光。
趙云惜也有些不自在,但轉瞬就被路邊攤攝取心神,她琢磨著,這回要調查一下街上吃食的行情。
她昨天夜里很饞,饞得想翻墻去吃火鍋。可惜有宵禁,就連她家的火鍋店都關門了。
今天索性收拾收拾東西,來城郊踏青。
她晨起時,想著許久不曾穿過女裝,便換上素雅的淡色衣裙,抿著鬢角,梳了家常的發髻,點綴性地別幾支珠花。
這會兒路過任何反光的地方,都想照一照。
暖風吹拂,合著溫潤的花香。
張居正摟著孩子,讓他趴在肩頭,眉眼間突然有些恍惚,當年爺爺也是這樣扛著他就出去玩了。
眾人出城后,發現出來的行人格外多。
畢竟上巳節源于先秦時期的祓禊求子活動,在宋元時淡出視線,而大明開朝時,朱元璋帶著朝臣郊游踏青。
再者,這樣美好的春日,就算沒有上巳節的名頭,也想出來玩,更別提還有個美好的節日。
趙云惜想一想,就覺得好玩。
“近來天氣不錯。”葉珣也不住感嘆。
楊花落盡子規啼。
特別有意境。
出了城,好像便天寬地寬,到處開著油菜花,零星地點綴著幾戶人家。
張居正原本淡漠凌厲的眼神,都變得有溫度許多。
不管是國子監司業,還是右春坊右中允,對他來說都是手到擒來。
他格外的意氣風發。
眾人剛找到一片很好的賞景地,有花有樹有河流,就聽見身后傳來一聲激動的呼喊:“娘子!”
葉珣:這聲音有點耳熟。
眾人一回眸,就見青青草色上,轉出來一道頎長的身影。
日頭越發高了,趙云惜一時被陽光照得瞇起眼睛,看不清來人的臉,卻能看清飛舞的道袍衣角。
他站定,眉眼帶笑:“娘子!”
趙云惜聲音清寒:“相公?”
兩人說著話,才各自坐下。
沙勿略:?
他怎么也好看。
張文明直起身,打量著面前的洋老頭。
他聲音便帶出幾分疑惑:“這位是……”
王朝暉幫著介紹了,兩人互相見禮過,這才各自平靜了。
張文明:天吶,嘰里咕嚕。
沙勿略:原來趙女士有相公。
“請。”
“請。”
眾人又重新各自找了位置玩,只要在這一片,自去找了清凈地方也行。
張文明挨著自家娘子,跟在她身后,她走過的路,空氣中便染上她身上的香,很清雅淡薄。
“娘子,還是近些好。”張文明眉開眼笑,他趕了半個月的工,才騰出這兩日功夫來陪她。
趙云惜拍拍他的肩,眉眼溫柔:“相公辛苦了。”
他很努力。
張文明順勢握住她的手,一觸即分,更是笑得眉眼晶亮。
“我想你了。”
“我好想你。”
在漫天春色中,張文明好似自言自語,又好似說給春風聽。
片刻靜默后,趙云惜側眸望著他,正正地對上他來不及收回的眼神。
她沒有移開,他便不敢再動。
——好一個清雋出塵的叔圈天菜。
張文明竟越老越香了。
消瘦的臉上波瀾不驚,修長的手指漫不經心地搭在粗糙的樹干上,歲月磨削他年輕的尖銳,卻在眼神中帶了出來。
那種克制到無可奈何的眼神,真是讓人喜歡。
趙云惜語氣都溫柔幾分。
“相公此番勞累,都瘦了。”
張文明被她打量地想落荒而逃,卻還是立在原地,對上她澄澈雙目。
——那雙眼睛里有贊嘆和欣賞。
他懸著的心,緩緩落下。
她喜歡就好,不枉他精心打扮。
張文明垂眸,不再直視她,明明心里想抱著她啃,卻生生演出幾分冷淡。
“勞娘子關懷。”
趙云惜賞完男色,肚子便咕咕叫起來,她索性支起燒烤架,開始烤肉吃。
張文明有些失落,還以為能多聊一會兒。
見她忙,眾人便湊了過來。
“娘,我給你點燃炭火。”張居正話音剛落,王朝暉便拿起鏟子,三下五除二地挖個坑,這樣方便點火。
沙勿略:?
他真的能在這群人中傳教嗎。
他們的文明程度好像比他們還高。
接觸這一段時間,實在讓他感到心驚,在沒有那種來自上國的優越感,隱隱還有些自卑。
小炭爐一支起來,王朝暉便忍不住笑,樂呵呵道:“說起來我們結緣,也是因著郊游。”
那時在荊州府,他賞荷花賞得肚子咕嚕嚕叫,而這時,隔壁竟然傳來濃烈的肉香!這誰能忍。
趙云惜也忍不住哈哈一笑:“是呀,當時還當你熱情又奔放。”
誰知是一可憐小狗。
王朝暉抬頭,對著她笑了笑:“最慶幸那日大膽!”
*
眾人說說笑笑,玩了半日,有些困倦了,這才一道回程去。
趙云惜和他們分開,沒有直接回城,而是騎馬又往農莊去,她得看看莊稼情況。
現在苗已經一扎長了,綠油油的一大片,看著十分喜人。
她忍不住彎唇笑了笑。
在這個時代久了,她突然格外理解張居正。
他將所有都做到了極致,人力的極致,當下的極致。
也理解了林修然殉道之舉。
為國為民。
等趙云惜再回家,廚娘已經做好了湯羹,她熱乎乎地喝一碗,果然舒服很多。
高拱和張居正坐在院中喝茶,突然高拱拍桌怒罵:“豎子無禮!”
“簡直逼人太甚!”
高拱站起來,把素色長袖甩得幾乎飛起來:“雖說如今是裕王,尚未封為太子,但都知他是隱形的太子!嚴世蕃多次冷淡,給面色尚且不提!好幾年的歲賜被他父子倆攔了也就罷了,如今還要上貢?”
高拱越想越氣,拍桌不止:“誰是上!到底誰是上!”
“肅卿。”張居正抓住他,聲音沉靜:“只怕此事你我無能為力!總有他的錯漏之處。”
高拱沉默地坐下,端起涼茶一口氣灌下。
他性子火爆,嫉惡如仇,卻也無計可施。
這幾年,嚴家父子執手遮天,如今越發嚴重,將朝中攪得一團渾水,讓人疲憊不堪。
就連他,亦要給父子二人送禮,要不然沒得官做。他不像叔大,有徐大人背書,一手提拔。
他無力道:“當真就要進獻?”
裕王府沒辦法,他一個小小夫子,更沒有辦法。
趙云惜聽了個全。
嚴世蕃。
她那時看金瓶梅,便有野史說,西門慶便是影射的嚴世蕃,他號東樓,小說便作西門,直接用他小名慶兒作名。其中荒淫無度,流傳于世。
張居正給他倒茶喝,聲音冷厲:“天上不會一直被烏云遮!肅卿且再等等。”
高拱接過茶盞,垂眸不語。
只盼徐大人能早些贏,也讓朝中透透氣。
“太子給朝臣上供,真有意思。”高拱氣笑了,思索著道:“且讓他狂。”
如今皇上不再沉迷修仙,他倒要看看,首輔能捂多久的天。
張居正笑了笑,慢慢轉動著茶盞。他比高拱知道的更多,自然有別的想法。
比如他能管著神種的事,如今也沒透出什么風聲來。
皇上當真全然信任嚴家父子?
可能嗎?
“靜待花開,別急。”張居正聲音溫和。
高拱深知他的性情,成熟穩重,克制守禮,極為聰慧會做人,他難以望其項背。
高拱品著茶水,也跟著笑了笑:“罷了罷了……”
急也沒用。
*
待高拱走后,張居正仍坐在原地。
他望著坐在他對面的娘親,聲音溫和:“娘,你覺得兒子該如何?”
趙云惜端著茶盞,溫和道:“我不懂朝政,不懂嚴家父子,但我知道治大國如烹小鮮,有人幫我炒菜行,有人偷啃我一口行,但有人想把我鍋端走,那不行,如果有人想聯合外人來偷我鍋,也不行。”
張居正眉眼微閃:“倭國?”
草原乃心腹大患,輕易無人敢碰,但許多人不將倭國放在眼里。
且對方一直試圖突破海禁,還要上岸……
張居正滿臉若有所思。
“我好像知道了。”他眉眼清正,捏著茶盞輕輕轉悠,片刻后低聲道:“我先去查查。”
顧琢光又提了一壺新茶過來,趙云惜一見,找了借口就起身走了,讓小兩口單獨相處。
她突然想起當年白圭滿臉無所謂地說:“情愛毫無意趣!”
如今竟也……
她抿唇輕笑,人吶,不是在打臉,就是被打臉的路上。
這戀愛還是看別人談有意思。
好玩好玩。
第129章 正值春日,花鳥草蟲都別有一番意趣,那鳥蟲啾啾鳴叫的聲音也格外的惹人……
正值春日,花鳥草蟲都別有一番意趣,那鳥蟲啾啾鳴叫的聲音也格外的惹人喜愛。
趙云惜正在計算土豆的產量。
剛開始種一畝地,約有上千公斤,如今散開種十畝,以此類推,明年的種子可以種一千畝,后年可以種一萬畝……
一萬畝聽起來挺多的。
但……按明朝里甲制來說,每里所轄制的戶數在一百一十戶,所轄制的耕地面積大概在五千畝左右。
嘉靖時期耕地約有七億畝……
她突然憂心忡忡起來,離歷史上大明朝滅亡不足百年,應該……能鋪開吧……
她不確定的想。
在歷史課上,聽見說朝代更迭,只覺得世事變遷乃是常理,當她真正為這個朝代深刻謀劃,費盡心神,再想到要亡國,她就覺得心神俱震,萬萬不能接受!
緩了好久的神,趙云惜這才合起草稿紙,放在燭火上燒掉,輕輕地吸了吸鼻子。
她翻了翻自己的小金庫,光銀子就有三萬六千兩。
爽。
這么多錢,屬實爽的厲害。
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她托腮,想著是不是要換個大點的宅子,又覺得現在小院住著并不擁擠,還挺好。
趙云惜剛出門,就瞧見敬修正在草墊子上爬來爬去。
他撅著肥嘟嘟的小屁股,手腳并用,啪啪啪爬得極快。偶爾還會停下,支棱著坐起來,好奇地打量著周圍。
趙云惜也上前來,側蹲著來:“哎呀,小敬修真厲害,會爬了呢~”
小敬修就呲著一顆小米牙,笑得十分快活:“呀!”
顧琢光瞧著,便忍不住勾唇微笑。
這孩子……相貌極得相公真傳,又白又嫩,眼睛烏溜溜的很圓,嘴巴粉嘟嘟。
她越看越喜歡。
她滿懷希望都落在實處了。
都說兒子隨娘,偏偏沒隨著她。
倒也挺好。
趙云惜玩了會兒,小敬修困了,回房去睡,她便也回自己房間。
趙云惜整理著自己的箱子,看著滿滿一箱子的物件,有些恍惚。
張文明……原來送過這么多東西,珠花、手串、玉佩,林林總總,擺了一滿箱。
收在盒子中,如今瞧著還簇新。
而白圭和葉珣送得也多,水晶花瓶、琉璃等,玉石鎮紙……
其中以金鐲子金項圈居多。
攢了好些年,多到她剛穿越的時候根本不敢想。
她這才后知后覺地想到,如今她也是小富婆了。
雖然她的日子還是如往常一般過。
趙云惜雖然不常用,但是會時常整理把玩,畢竟都是他們的一番心意。
許多還是親手做的,比如她已經用到油亮的檀木梳……
可惡。
人真的是隨著歲數解鎖一些以前自己根本不會做的事情。
比如此刻的懷念過去。
摸了摸銀子,她又高興起來,總歸一切都在慢慢變好。
如今社會也是由盛轉衰的轉折點,總歸是盛的居多。
*
張居正心頭郁氣難消。
今日他和高拱親自列的禮單子,往嚴府里頭送。裕王說,既然送了,就大大方方的,酌情辦得漂亮,將他們列下的單子硬是提了等。
能用貴價,就不用便宜貨。
“一百匹名貴布料……”張居正看得心里冒火,縱然長一百個身子也穿不來!可見貪心不足!
高拱比他還生氣。
氣到直揉胸口,說是疼得受不了。
“他是吃了熊心豹子膽!”
兩人氣得直跳腳。
張居正揉著太陽穴,很快就冷靜下來,溫和勸慰:“罷了,別聲張,這回發泄一下,等會兒見了人,還好好的。”
高拱捶桌:“你就沒點脾氣?”
張居正端著茶盞,抿了一口,這才慢條斯理道:“家母有言,遇事先解決事,能解決就不需要情緒,不能解決再發泄情緒。”
高拱將信將疑:“這也行?”
張居正頷首。
這個法子確實很好用,不被情緒挾裹,若能解決自然高興了,若不能解決,再發泄情緒,便不會抑郁在心,也是極好。
高拱緩緩地吐出口氣:“我確實得跟你學學養氣功夫。”
他脾氣直,性子火爆。
為這也得罪不少人。
“要不晚上我請你去火鍋店吃一頓?”張居正笑吟吟道。
高拱面色瞬間帶出笑意:“那感情好!”
他喜歡吃火鍋,但很難預約,總是滿座,趙娘子的火鍋鋪子滋味甚美,總是人多到擠不進去。
嚴府。
高大繁復的閣樓中,有一處帶著潺潺溪水的閣樓,樓中歌舞不休,絲竹管弦悅耳,一中年男子正斜靠在軟榻上,身旁是貌美的侍女正在給他喂食櫻桃。
他手里拿著杏黃的禮單子,眸光沉靜。
看著上面的明牌,他不由得若有所思:裕王府頗有權柄,這些好東西,他都沒有。
裕王確實懂書知禮,且能屈能伸。
嚴世蕃彈了彈禮單子,眉眼中帶著沉靜的冷思。
擺了擺手:“罷了,收起來,放進庫房,衣裳布料都放前面來,我好賞人。”
他垂眸。
暗示裕王送禮,并非稀罕他這點東西,而是……箭射周天子,為著拉下他的尊嚴,為自己造勢罷了。
嚴世蕃哼著小曲,閉上眼睛。
*
趙云惜正在收拾王朝暉送來的東西。
他出海去了。
然而臨行前,給自家鋪子都下了命令,每到時節,便會送日常用品過來。
他人雖然走了,但是家里的一切都安排得很好。
趙云惜笑了笑,開始備著給大家裁制夏衣,今年得給張文明的也做出來,他離得近,送著也快。
等張居正和葉珣下值,就見屋里站著陌生的婦人,知道是來量體的,這才張開臂膀。
“近來瘦了。”顧琢光面有憂色,捏捏他勁瘦的胳膊,心疼壞了:“太瘦。”
張居正輕笑:“近來日日練劍……”
結實了。
但這話不好當眾說出來。
顧琢光顯然也想到了,她別開臉,故作無事,不想讓別人瞧見她滿臉紅暈。
顧琢光笑著道:“相公的荷包和手帕我來做,不必買。”
趙云惜望天:“好呀。”
反正她的針線活一塌糊涂,那時候學刺繡,繡娘都無語了。
“葉珣想要什么花樣?還要修竹?”趙云惜隨口問。
葉珣搖頭:“荷花吧。”
趙云惜聞言點頭:“我近來讀書,又讀到愛蓮說,才讀懂以前沒有讀懂的東西……”
她覺得,白圭就像是那愛蓮說里的蓮。
“陶淵明愛菊,他是隱逸者,世人愛牡丹,是愛富貴權柄,而愛蓮則是君子風度,事情要辦,還要辦得漂亮,濯清漣而不妖……香遠益清,即是做事也是做人。”
趙云惜笑吟吟地夸贊了一通:“葉珣便是中通外直的人間君子。”
張居正:?
他娘在夸誰?
他清了清嗓子。
趙云惜頓時笑得眉眼彎彎:“唔,我家白圭亦然。”
張居正搖頭失笑。
幾人說笑著,這才選完花樣,將冊子遞給繡娘,送她出小院。
隔了幾日,新做的衣裳就送過來,趙云惜試了試新到的衣裳,時下流行紅色,她便做了見山茶紅的褙子,襯著白綾衫子和白綾馬面裙,瞧著果然漂亮,她想了想,又挽了發髻,戴上剛買的珍珠銀簪,攬境自照,頗為典雅端方,也襯氣色,索性就穿著巡店。
一想到她再不穿這些漂亮衣裳,她就要穿中老年顏色,就覺得時光真是太匆匆。
她本來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但繡娘給她選布料的時候,推薦醬色,說是家里的老夫人得莊重些。
醬色,老夫人。
她覺得自己很年輕。
并且在王者峽谷殺過人,不能穿醬色。
穿上漂亮衣裳,她心情也跟著好很多,巡店時,滿臉微笑,看見店里上升的營業額,更是神采飛揚。
*
五更。
張居正候在裕王府外,等著給他上早課。
襯著天色尚早,他又理了理衣領,望著天邊一道金燦燦的紅霞,看向大踏步走來的高拱,這才和他一道進了側門。
裕王府一切照常,好像先前掀起軒然大波的送禮事件不復存在。
迷蒙的晨霧被昏黃的燈光破開。
裕王留著問了話,近來朝中可好、京中可有趣聞。
張居正都挑著一一回了。
裕王有心和他二人推心置腹,張居正才識過人、進退有度,雖然年輕,但足夠穩重、少年老成,幾件事辦得極為漂亮,且他并非薄情寡義之人,到底心底柔軟、心懷恩義,那倒能為他所用了。
而高拱雖然脾氣火爆,但他同樣才華過人,且有忠心!自然和張居正有不同的用法。
裕王稍作思索,笑著道:“聽聞你二人吃過京中風靡一時的火鍋,正好本王也想嘗嘗,不若你二人做個引薦。”
張居正連忙應下,笑著回:“那古董鍋鋪子就是家慈所開,王爺能去,真是讓小店蓬蓽生輝!”
高拱也跟著夸:“前幾日吃過一回,如今正心心念念,里頭的吃食很新鮮,我回家自己做,就不是那個味道了。”
他露出回味的表情。
裕王點頭,古董鍋確實風靡,就連他家廚子都去學了,可惜沒有學到精髓。
“待本王更衣,我們一道去。”裕王笑呵呵道。
他心里跟明鏡一樣,只要他還沒有登基,他就需要籠絡臣心,畢竟當今春秋鼎盛,換句話說,還能生,只要有皇子降生,他的儲君之位,就沒有那么穩。
裕王笑得滿臉謙和,坐在馬車上,親自撩開簾子,給二人讓出舒服的位置來。
“你家生意可還好……?”他話音未落,就看到敞開的店門里,是沸騰的人聲。
上座率這么高?
裕王帶著疑惑往里面走,剛落座,便有人送來茶水點心,相貌精致的小二臉上帶著笑:“歡迎光臨,客官,請點餐。”
第130章 “這是何物?”裕王對著白瓷碗中晶瑩剔透的吃食問。張居正用湯
“這是何物?”裕王對著白瓷碗中晶瑩剔透的吃食問。
張居正用湯勺攪了攪,笑著回:“此乃涼粉,從蘇州進的薜荔籽,用紗布包住,在涼水中反復揉搓,就能出膠,在井水中湃上一夜,就能凝固成這樣晶瑩剔透的吃食。”
裕王捧著白瓷碗,里面是被刮成小格的冰粉,里面有玫瑰鹵,撒著花生碎,邊上還擺著水果拼盤。
“這些時令水果,喜歡的就倒在碗里。”張居正示范,他添了白桃、枇杷、杏等,整齊地碼好以后,冰粉瞧著更漂亮了。
“這水果還切成星星性狀?”裕王擺完,自己都覺得漂亮,笑著道:“再給本王上一碗,要枇杷、李子、櫻桃,用食盒裝了,送去給劉氏。”
張居正眉心微動,和高拱對視一眼,并未說話。
未出口的話,也盡數咽了回去。
待回小院后,張居正便坐在小院悶悶不樂。
趙云惜納罕地看著他:“怎么了?”
他素來老成持重,鮮少將情緒掛在臉上。
“今日和裕王、高拱,在店里吃飯,裕王……送了冰粉給妾室。”他簡直大為震驚。
雖是私下接觸,但此刻應當籠絡朝臣,談論國事,而不是哄妾室開心。
公私不分。
趙云惜瞬間懂了。
裕王=欲王。
縱欲而死的一代帝王,在八卦榜上也是被津津樂道的一位。
趙云惜滿臉憐憫地拍拍他的肩膀,笑著道:“節哀。”
除此二字,真是無話可說。
除非……嘉靖現在能生出孩子來,尚且能改了裕王登基的可能,要不然他一上位,那真是小日子有滋有味:沉溺財色,為之而死,并且不顧百姓死活,死命壓榨。
結果——
嘉靖真的生了。
他愛上了一個英武不凡的小婦人?
趙云惜在坊間聽來八卦,據說是此女身姿健壯,卻生得眉目如畫,俏麗婉轉,皇帝一見就忍不住和她纏纏綿綿,直接召進后宮做貴人。
她聽得都要急死了!
后來呢后來呢!
那說坊間趣味的婦人左顧右盼,又想說又有些不敢,跟做賊似得,壓低聲音,語速極快地說道:“據說是皇帝多年吃丹藥不行了,此女健壯能在上面騎馬呢。”
趙云惜黑線。
雖然是坊間黃謠,但格外符合邏輯。
她這才恍然想起,自己是來買布料,給小敬修做口水巾的,果然聽見八卦就挪不動腳。
趙云惜一轉身,就瞧見一個柔軟的小女孩,瞧著才四五歲,睜著烏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著她。
哎喲,真可愛。
都說缺什么想什么,她要搬出那句裹腳布名言了!老張家三代單傳,一根獨苗。
咳。
好吧,她想要香香軟軟的小閨女了。
只能盼著敬修長大后生了。
到時候她應該還活著吧。
趙云惜不確定地想。
瓜吃得有點撐啊。
趙云惜帶著滿肚子八卦回家了。
一想到嘉靖這樣的好日子,男人還要過上幾百年,她就不爽。
嘉靖可真是人老心不老。
她如今多看青春活潑的少年郎一眼,都覺得不好意思,有任何遐思,都會覺得是玷污這份美好。
該死的道德感。
趙云惜望天。
顧琢光見她捧著茶盞,沒一會兒就嘆十回氣,有些納悶:“娘,怎么了?”
總覺得她今天怪怪的。
趙云惜搖頭,放下手中的茶盞,托腮,人都有情感傾向,她在明朝,永遠也遇不到三觀契合的同類。
她覺得張文明已經很好了,他一身皮相就極好,性子也不錯。
但——她知道兩人之間橫亙著五百年的時光,不同頻,又如何談愛恨。
她懂他的發瘋徘徊,抑郁苦悶,卻沒辦法剖開自己的心。
在這個時代,她不護著、愛著自己的心,便再沒有人能懂了。
趙云惜苦澀一笑。
她抱著酒壇子回房,明明吃瓜玩鬧,卻把自己的愁緒給勾出來了。
那種孤島感,愈發強烈了。
喝了一口悶酒,更覺無味,趙云惜放下酒壇,滿腔郁郁不得排解。
“可惡啊!可惡啊啊啊啊!”
趙云惜對著空中揮了揮拳頭,狠狠地一錘桌,真是吃飽了撐的。
她將自己裹進柔軟的被窩里,卷成一個筒,狹小又溫暖的存在,讓她心情都好上幾分。
待一覺睡醒后,方才的那些情緒便隨風而散,只留下些許痕跡。
她懶洋洋地起身,去廚房和面,打算做蒸餅吃。突然就很饞那一口面食。
她好一番忙活,才做出來一籃子,略放涼了些,這才開始吃,溫熱的餅皮帶著韌性,觸感細膩,帶著原始的麥香味。
“我真是憨子,竟然想著情愛。”趙云惜吃著餅,心想,真是飽暖思那個咳。
“唔,我做的蒸餅真的好好吃。”
她起身緩了一會兒,情緒便轉過來了,最后一點痕跡也被抹去。
*
她叼著面餅,端著茶盞出門,就見白圭和葉珣穿著緋色官服,正滿臉凝重地走回來。
“今天下值挺早?”按著往常的時間,廚娘都沒開始做飯。
兩人停步,點頭:“是。”
趙云惜將嘴里的餅皮吃完,笑著道:“鍋里還有蒸餅,想吃了去拿。”
張居正腳步躊躇,和葉珣對視一眼,面色愈加不好了。
“怎么了?”她隨口問。
張居正面色漆黑,低聲道:“蒙古軍攻下大同了。”
趙云惜怔住,若是在現代,便是鄰國打仗也能鬧得沸沸揚揚,更別提打進自己家了。
“俺答汗?”她遲疑著問。“我們做個猜測,若蒙古軍一方攻擊大同,順勢南下攻下薊州,而另外一路攻北古口,如今在通州匯合,圍困京都。”
趙云惜心中那點情愛小事,頓時被沖擊的渣都不剩。她再次徒手畫地圖,將路線標得一清二楚。
圍困京都。
張居正倒吸一口涼氣,瞬間面色漆黑如鍋底,如果京師被困,那將是天大的笑話。
今日下值早,也是因為大官都在忙,不想讓他們走漏風聲,這樣的事,區區從四品司業,連知道的資格都沒有。
他被趕回來了。
老老實實地處理公務就好。
*
御書房。
朱厚熜面色青黑,將桌子拍得啪啪響:“蒙古欺人太甚!”
他看向嚴嵩:“你可看到了求貢書?”
嚴嵩低眉垂眼,從袖袋中掏出求貢書,雙手奉上,壓低聲音道:“這是禮部的事,還得聽聽徐大人的意見。”
徐玠在心中暗罵一聲狡狐老匹夫,這才接過求貢書,雙手捧上,恭謹道:“一切但憑圣上定奪。”
一只皮球三處踢。
最后砸得朱厚熜眼冒金星,咬牙切齒道:“朕喚你們來,是請你們商量的。”
嚴嵩老了,閉著眼睛就像是搖搖欲墜地要睡著。
徐玠吸口氣:“此番蒙古人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要錢,喂飽了就走了。”
這個事,大家都知道。
“如果得寸進尺,又該如何。”嚴嵩聽出他的言外之意,便反問一句。
徐玠愁得胡子都揪斷幾根:“拖,拖到勤王之兵準備好。”
大殿中,嘆息之聲不絕于耳。
*
此等大事,需要有人商議,徐玠對張居正頗為看重,當即就命人傳召。
而他正在吃飯,就聽見傳他過去,聞言洗把臉,又連忙換身公服。拿著柔軟的面餅便疾步走出去了。
待他走到,殿中已聚了很多人。
殿中寂靜。
偌大的宮殿,這么許多人,卻沒有星點聲音。張居正踏過層層白玉階梯,迎著溫暖澄黃的夕陽,一步步走進去。
“微臣張居正拜見大人。”
“不必多禮。”
張居正心情壓抑而沉重,好像做了一個蒸蒸日上的美夢,卻被一巴掌給拍碎在原地。
若國將不國,他所做的一切都將沒有意義。
張居正穿過人群,走到徐玠身前去。
眾人對俺答汗的目的議論紛紛。
如今天大寒,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蒙古那處,亦然。
張居正恭謹行禮:“見過諸公。”
徐玠擺擺手。
“你覺得是如何?”他問。
張居正沉吟片刻,用指尖在杯盞中沾水,將方才娘親畫的圖,再次復刻。
不用他解釋,徐玠便看懂了。
他閉上眼睛。
半晌才又睜開:“那你覺得,我們應該怎么做?”
張居正沉默了。
其他人的目光亦害怕起來,顯然想到了這是為什么。
大殿中便愈加寂靜起來。
徐玠帶著他,進了書房。兩人關起門來說話。
往常也不是沒有破過邊關,可這回大家如臨大敵,顯然知道俺答汗的目的并不單純。
箭射周天子,會玩的人很多。蒙古人多次試探,今年怕是按捺不住了。
張居正眸光湛湛,認真道:“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如今好在倭寇暫熄,要不然兩方夾擊,那更要命了。
可他也知道,大明的軍隊更像是儀仗隊,漂亮,但沒什么蛋用。
抵擋蒙古鐵騎,根本沒法。
徐玠微微頷首,眉頭緊皺,但對他的話,頗為贊賞:“不錯,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但眼下,可有什么法子拖住俺答汗進攻的腳步?”
打是打不過的。
他直接看向眉眼中帶著思索的張居正。
“如今他在大同,若真一路往薊州,那京城危矣……以微臣之淺見,可以拖……”
“俺答汗的求貢書乃漢文所書,并不符合大明的外交策略,將他求貢書退回,再寫一封蒙文來,當然臨城求貢亦不可,退出長城,再將求貢書交給衛將軍,層層上報……”
大明已經答應求貢,只繁文縟節多了些,只要能拖住俺答汗一時便好。
徐玠緩緩地吐出一口氣,若非此刻情形驚險緊張。他都想給張居正鼓手叫好,短短時間,就能想出如此良策,假以時日,他必然能挑起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