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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年節時分,慣常愛下大雪。天剛蒙蒙亮,隱約可見雪青色

    年節時分,慣常愛下大雪。

    天剛蒙蒙亮,隱約可見雪青色的反光。

    張文明在門口放鞭炮,噼里啪啦的火光響起,他捂著耳朵,眉眼晶亮地沖進來:“炮花崩著我腿了。”

    趙云惜拂去他肩膀上的雪,笑著喊吃飯。

    吃完飯,就要去各處拜年了。

    張白圭和葉珣圍著紅圍巾,去徐玠、嚴嵩家拜年。

    先是去徐玠家,他才剛用完早飯,正在庭前踱步。

    聽見人傳報,連忙親自迎出來。

    張白圭一襲月白襕衫,圍著紅紅的羊絨圍巾,帶出幾分年味出來。

    他頭一回拜年,有些緊張,卻還是舉止有度,面帶笑容的寒暄,學著娘親的樣子,嘴里說著吉祥話。

    寒暄一盞茶,氣氛熱乎乎的,他便起身告退離去,給其他人拜年時間。

    徐玠起身,給他和葉珣各遞了紅包,帶著贊許的笑意道:“你二人各有一份,沒成婚就是孩子,這是壓腰祝福的紅包,不能推辭。”

    這樣一說,張白圭也沒有過多拉扯,只笑著作揖。

    拜年回來后,張白圭贊不絕口,滿心滿眼都是徐玠和嚴嵩對他有多么和善。

    年后沒幾日,假期便結束了,張白圭重新回到翰林院當值,恢復披星戴月的作息。而張文明已經快馬加鞭地趕回去。

    *

    春日百花盛開。

    暖風微熏,張白圭一襲青袍,從翰林院回來后,便抱著一沓書,瘋狂翻閱。

    先前剛見過幾回的頂頭上峰嚴嵩,如今已被召入內閣。

    等用飯時,他由衷地感到高興,在他心里,嚴嵩御下有方,為國為民,實乃良臣。

    趙云惜聽著他歡快的語言,滿臉悲憫地摸了摸他的腦袋。來自官場的第一個暴擊,就是嚴嵩帶給他的。

    嚴嵩進內閣為次輔,夏言仍是首輔,故而很多人都在觀望,并未一并投誠。就連在嘉靖心里,亦是夏言重過嚴嵩。

    這和在翰林院修史的張白圭離得很遠,他這會兒寫史寫的鼻尖子都要冒火星子了。

    “張修撰,徐大人傳召你。”陳以勤敲了敲桌子,笑著回。

    張白圭揉了揉發酸的手腕,將筆遞給他,讓他幫著洗筆,這才去了上峰的辦公室。

    “這張修撰這樣得上峰器重?我翰林院一甲何其多,像他這樣年輕又得器重的人也太少了。”

    陳以勤聽到竊竊私語,腳步重了下,室內頓時一靜。

    能進翰林院,最低也是二甲,都是一路披荊斬棘走上來,自然不愿屈居人下。

    而張白圭立在幾案前,先是恭謹行禮,再等著上峰徐玠開口。

    他心念電轉,猜測他有什么事。

    徐玠笑了笑,溫和道:“這是近來攢下的青詞,你好生看看。”

    青詞——

    如今已由嚴嵩證明,是一道通天梯。

    上峰很滿意,讓他看青詞,自然不是為張居正自己寫,而是為他寫。

    以張居正目前的職位,還沒有資格在皇帝面前露臉。

    張白圭自然也曉得這個道理,他痛快應下,恭謹地退下。

    交給他的任務,他都會認真完成,不管是撰寫史書,還是學寫青詞。

    他年少,還有許多時間,自然愿意來學習。

    同僚剛開始看他有些不順眼,畢竟翰林院中,得上峰青眼和出頭的機會有數,被個少年占了,難免會有怨憂,然而等他什么都完成的又快又好,到底沒人說什么了。

    他就有點不像人。

    悟性和執行力強到可怕。

    “你有空,去誥敕房,將誥敕、詔書等都翻出來,細細地翻閱一遍,將感悟記在心里。”

    徐玠細細叮囑,片刻后,見四下無人,沉聲道:“你記住,你連翰林院都尚未摸透,若得上位者青睞,并非好事。”他站得高,自然能看到更高一級的事情。

    嚴嵩在他心中便是笑面虎一只,而夏言剛正不阿,最重要的是,始終不曾迎合皇帝來戴香葉冠,寫青詞。

    人心終歸會偏。

    帝心亦是。

    最重要的是,嚴嵩和夏言必有一番惡斗,若張居正被牽扯其中,怕是要做那無辜池魚。

    張白圭眸光微閃,笑著應下。

    他心里鼓了一團火。

    *

    春日風暖。

    張白圭和幾位同窗,相約后日休沐時一同踏青,城東有廟會,想必十分熱鬧。葉珣想著姐姐一日孤苦伶仃,想著辭了應酬,決定陪她一道春游。

    京城太多風景,幾人尚未看過,對京城周邊很有新鮮感。

    趙云惜聽罷,哈哈大笑:“不必顧及我,你們自己玩便是。”

    葉珣沉默不語。

    趙云惜挽著袖子,慢條斯理道:“我真沒空呀,這城西又開一家炸雞鋪子,這兩日剛開業,我得盯著,你們自去玩便是。”

    他們去當官,她就來經商。

    白圭未來要走那條路,實在危機重重,若她能助力一二,也算了了一樁心事。

    她心里想了許多,面上卻不露什么。

    近日里盯著白圭散步、練劍,每日鍛煉必須要跟上,為長壽打好基礎。

    畢竟她都算長壽,沒道理生個孩子短壽。

    隔日,張白圭一進翰林院,就被告知首輔傳召。

    徐玠拍了拍他的肩,叮囑:“記住,年少時藏拙。”

    張白圭茫然點頭。

    他對著銅鏡整理衣冠,才往文淵閣去,六部的當值地點在紫禁城內,乾清宮附近,他拿著腰牌,一路前行。

    他不知,自他走后,滿屋子翰林心中的滋味難言。進了翰林院,有平步青云者,有坐冷板凳者。

    而江陵張居正進翰林院尚不足半年,卻被首輔召見,如何不叫人牙酸。

    *

    張白圭在殿外等候約一個時辰,才得夏言召見,他進門先行禮,頗為乖覺。

    他垂眸斂神,侍立在側。

    夏言卻拿著他的文章,細細地打量著他。

    “張居正?”夏言語氣并不溫和,眸中帶著審視打量,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下官江陵張居正。”他口齒清晰地回。

    “坐。”夏言言簡意賅。

    夏言最近有些愁,嘴角都起水泡了,他憤怒于皇帝修仙問道,更憤怒因青詞寫得好,嚴嵩就能進武英殿做大學士。

    他有一種荒謬的無力感。

    夏言看著面前的清俊少年,片刻后語氣和緩了些:“青詞會寫嗎?”

    他知道他不會。

    就連他自己也不會。

    “下官會學。”張白圭恭謹回。

    夏言拿著他文章的手抖了抖,越想越生氣,啪地將桌上條陳盡數掃到地上,壓低聲音怒罵:“廁子荒謬!”

    張白圭:!

    學到了,廁子!

    首輔發火,顯然和他沒什么關系,但他為免被遷怒,便沉默不語,在殿中沒有動靜時,俯身將地上的條陳再撿起來,擺放整齊。

    夏言看著他,自己都氣笑了。有朝一日,他因為青詞寫得不好而挨罵,說他敷衍,真是荒謬至極。

    那種隱隱被排斥,更是讓他上火。

    張白圭垂眸斂神,想起徐玠交代的藏拙,便安安靜靜地觀察著,并不急于展現自己。

    夏言反而欣賞他這份安靜穩重,神色柔和許多,示意他先出去。

    *

    張白圭本就在研究寫青詞,這下被布置了任務,更是上心,認真地對待,并無星點懈怠。

    但休沐日,還是被拽著出門游玩。

    張白圭還想把娘親給撈上,趙云惜黑線,溫和道:“哪有兒子出門游玩帶著娘的?我自己去玩便是。”

    他這才作罷。

    兩人剛換好衣裳,李春芳、陳以勤、高拱、李逢年便已經到門口了。

    趙云惜眉眼微彎,打量著二人穿戴,見和事宜,就讓他們出門去。

    幾人先上前來見禮,互相寒暄幾句,葉珣連忙道:“我們去玩,你也找人去玩吧。”

    他還想著休沐日陪姐姐踏青,但一起去玩的同窗、同僚都是男子,顯然不大妥當,只能作罷,下回休沐再說。

    眾人剛坐上馬車,走出小院,就見對面來了一輛馬車,葉珣看著嶄新的青蓬馬車,眉眼微閃。

    他看見這馬車就心生煩躁。

    兩輛馬車交錯間,一閃而過。

    *

    趙云惜剛要關門,就聽見一聲歡快的喊聲:“趙姐姐!城東有廟會,說是有北獅鬧春,還有唱大戲的,好像是紀信選段,還有楊家將、西廂記,都是大戲,我送你去看?”

    趙云惜打開門,示意他進屋里坐,笑著問:“勞煩你走一趟,叫小廝過來遞信就成,還是你也要去?”

    王朝暉哪里會說,想著趙姐姐無聊,特意花錢請的大戲,生生湊出一場廟會。

    當然,他聯動一些商戶,也收了許多租金,投的錢已經賺回來,也算兩全。

    因此換了話頭,“還有什么要收拾的嗎?鎖了門,我們走吧。”王朝暉順勢塞過來一個湯婆子,包著兔毛的銅爐,暖融融的,很舒服。

    于是——

    趙云惜坐著王朝暉的馬車,也往城東去了。

    廟會所在,是一片平坦的草地,離河堤不遠,還有青青的垂柳,如煙如霧。

    她瞧見,就忍不住笑起來。

    “春風真是醉人,憋悶一冬日的郁氣都因此消散了。”

    她感嘆。

    王朝暉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嬉笑著道:“是呀,就是得多出來吹吹風,可不能整日里窩在屋里。”

    “有紙鳶,姐姐要放嗎?”

    “還有糖葫蘆,姐姐要吃嗎?”

    “姐姐吃玉露糕嗎?”

    “這還有枇杷,看著成色不錯……”

    王朝暉笑得比春風還快樂,剛一轉身,就瞧見熟悉的幾人。

    “娘~”張白圭提著大包小包,大踏步走過來,笑得眉眼彎彎:“給你帶的小禮物,還沒買完呢,沒想到你也來了。”

    他視線一轉,見是王朝暉,便連忙客氣地作揖:“既然遇見了,便一起走吧。”

    王朝暉神色有些猶豫,他照應姐姐,乃是同鄉情誼,拿她當親人,若是因此攀附上這群官員,味道就變了。

    他不想被她誤會。

    趙云惜點頭:“那走吧。”

    廟會上,踏青的人很多,男女老少都有,行人如織,各自玩耍,瞧著還挺有意思。

    張白圭將她手里拎著的風箏拿過來,將自己提著的一個小兜遞給她,笑瞇瞇道:“給你帶的點心和小吃,我吃著覺得好,就全給你買一份。”

    他時刻記著娘親。

    趙云惜心中感動,吃了一口酸酸甜甜的糖葫蘆,就被葉珣塞過來一把團扇,上面繡著嫦娥望月,說是讓他遮嘴巴。

    “這是嫦娥繡像,在春日少見,也難為葉珣瞧見。”張白圭笑著說了一句,就聽見鑼鼓聲響,就知道是大戲開場了。

    幾人往戲臺子湊,就被王朝暉帶著往預留的座位走。

    李春芳打量著幾人,發現他們江陵來的這一波人,確實感情甚篤,彼此掛念。

    第102章  暖風送來桃花香,小孩和小狗嬉戲打鬧,不知誰家抱來的肥雞離了籠,正被

    暖風送來桃花香,小孩和小狗嬉戲打鬧,不知誰家抱來的肥雞離了籠,正被人群驚得亂飛。

    雞主人驚恐大喊:“我的雞!我的雞!”

    而另一旁,精致漂亮的少女立在臺上,彈著琵琶唱著小曲,輕柔甜美的聲音險些被咯咯噠壓下。

    趙云惜望著這一幕,忍不住彎唇輕笑,她立在張白圭身側,溫和道:“你們去玩吧,我在此處聽戲,等你們要走了,再過來找我便是。”

    張白圭見她座次好,給她買了飲品和零食,又將小玩意兒自己提著,安頓好了,這才一步三回頭地走了。

    王朝暉被她用糖葫蘆的棍戳了戳,顧不得那些翻涌的小心思,也連忙跟上去。

    趙云惜坐在戲臺子前,攏著兔毛的暖袖,有些出神地望著臺上的戲子。

    “我主爺滎陽遭圍困,好一似孔子困蔡陳,韓信領兵燕趙境,季布彭越往東京……”

    她瞬間精神起來,火燒紀信一折戲,聽著還怪有意思的。

    上回聽,林夫子還在呢。

    她逐漸沉迷,古代的娛樂方式太少了。

    在候場間隙,她將白圭的生平來回捋了兩遍,從做官到老邁,他都做到頂峰,五百年來,獨他一人的天分。

    她生無可戀地想,這樣的人才,她又如何能為他的錦繡人生添上些許花樣。

    她在心里做了許多設想,最靠譜地竟然是——他自己活久些。

    她要活不死地托腮,被臺上銅鑼震了一激靈。

    她猛然一錘手!

    此生,他定然長壽!

    趙云惜捏著拳頭,望著紫禁城那個餓死自己的某人,雖然還沒出生,但她還是要罵:“廁鼠廁鼠!”

    很快就被戲文給攝去了心神。

    待張白圭他們喊她去吃飯,她還有些依依不舍:“紀信都要被封為城隍了,都快演完了……”

    張白圭便安穩地立在她身側,笑嘻嘻道:“那娘再看一會兒。”

    “咕嚕……咕嚕……”

    腹鳴聲在耳畔響起。

    趙云惜黑線:“走吧走吧,吃飯去,都知道大結局,不看了。”

    兩人走在淺草上,她視線一掃,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有些不確定地再看一眼,就和對方對上視線了。

    “趙娘子安。”婦人盈盈走上前來,眉眼間帶著溫婉的笑意。

    趙云惜連忙笑著道:“自荊州府一別,如今數年未見,你家也來京城了,你家舉子如何了?”

    這是在荊州府的鄰居,她相公名喚沈榕,先前見過幾回,不曾想在遙遠的地方碰見了,頓時覺得很親切。

    “他今年來京,中了同進士,如今在六部輪值呢。”婦人笑吟吟道:“奴家姓黃,喚我黃娘子便是。”

    兩人寒暄著,這才分開了。

    能聽見熟悉的鄉音,趙云惜的心情好了很多。

    她眉眼彎彎,不住感嘆:“隔了數千里,還能碰見,就是緣分,方才我跟她說了我家的地址,讓她有空來找我玩。”

    趙云惜心里也有些許遺憾,因著白圭要考科舉,一直跟著他遷轉騰挪,她沒有穩定下來,好友許久不見,關系就淡了,她至今——孤寡一人。

    猛然瞧見熟人,只覺心中歡喜,親近非常。從重心是工作,到重心是孩子,細細想來,就像是夢一場。

    趙云惜眨眨眼睛,將些許酸澀放下,她先把炸雞鋪子經營好,攢些銀錢,再想辦法去做更大的生意。

    “娘想吃什么?”張白圭問。

    “吃碗餛飩,方才我吃小吃多了,并不餓,你和李春芳他們先去吃飯,不必顧及我。”趙云惜笑著回。

    他有一群好友呢。

    真好。

    往桌上一坐,葉珣便滿足地喟嘆出聲,他笑著道:“許久沒走這么多路了,真好。”

    他素來體弱,便是多坐一會兒,亦覺疲累。好像呼吸都是負擔,他時常想,自己是活不過及冠的,沒成想,他都快三十而立了。

    “我也來一碗餛飩。”葉珣慢條斯理地擺擺手:“白圭,我在這陪著姐姐,你去置辦一桌席面,陪著同僚吃。”

    張白圭:“好。”

    趙云惜往碗里倒了些醋,琢磨著,要是有辣椒就好了。

    要是有……辣……

    “辣椒苗!!!!!”

    她眼睜睜地看著一男子抱著花盆從她面前過,視線盯了片刻,肯定是辣椒苗后,將筷子一扔,便追了出去去。

    葉珣眼疾手快地接住快要滾落的筷子,也跟著追了出去。

    “姐姐?”他喊。

    葉珣出去后,就見趙云惜拽著那男子的花盆,頓時面色一凜,眸中戒備非常。

    不遠處的白圭時刻注意著娘親的動靜,他見幾人起了沖突,便快步走過來。

    被幾人圍住的小販:?

    救命!!!

    他就來賣個盆栽,怎么得罪這些貴人了!

    “這位兄臺,你抱的花盆賣嗎?”趙云惜察覺到他的惶恐,連忙松開花盆,笑著道:“我看這盆栽很是喜歡,你又行色匆匆,情急之中抓了你的盆栽,實在對不住,你這怎么賣的?”

    小販屏息凝神,價錢都不敢抬了,連忙道:“這是從海外來的好苗,等夏日長大了,就頂著紅紅的果實,極有趣味,能讓家里日子過得紅紅火火,客官若是誠心要,一棵苗要一兩銀子,京中貴人家都稀罕這東西。”

    他也是來試試運氣。

    趙云惜讓葉珣接過盆栽,遞給小販一張十兩的銀票,這才神色放松些許:“喏,你驗驗銀票。”

    小販驗了銀票,扭頭就走。

    張白圭見此有些茫然:“這是什么?”

    都值一兩銀子一棵苗。

    葉珣也有些懵。

    “嘿嘿,好東西!好東西!我這些日子做生意,偶然聽說過,今日總算是見了。”趙云惜愛憐地輕撫著辣椒苗,已經能想象到火紅的朝天椒看著有多可愛極了。

    “真好呀。”她歡喜地要命。

    如果炸雞鋪子能紅火出京,估摸著還得靠這辣椒。

    眾人一臉懵地回去吃飯。

    趙云惜卻美滋滋地吃著餛飩,還忍不住想親親辣椒苗。

    可惜辣椒不能插扦,要不然今年就能印開。

    小販才十棵!可惡。

    王朝暉盯著看,半晌才滿臉若有所思問:“這是海椒?”

    “這家今年也種了幾棵,打算進獻給上峰,你家也是嗎?”他隨口問。

    趙云惜攏著自己的辣椒苗,比看情人還深情,溫和回:“我自己喜歡,你家有不漂亮的弱苗可以送給我。”

    發家致富就靠這個了。

    她的紅湯火鍋!麻辣香鍋!香辣炸雞!

    爽!

    果然出門就撿寶。

    輪到自己真的爽!

    趙云惜吃完餛飩,便一直抱著自己的辣椒苗,絲毫不肯放手。她突然覺得自己有點氣運在身上,不管缺什么,念叨多了總會來。

    嘿嘿。

    沒忍住傻笑。

    張白圭扶額,她娘出來玩都高興傻了。

    平素里清冷如仙的一個人,現在都會嘿嘿傻笑了。

    趙云惜和他們揮手告別,笑嘻嘻道:“你們接著玩,我回家把它安穩種下才行。”

    她話音一落,扭頭就走,回家后,把院子里種的花薅掉,把辣椒苗種下。

    “挖坑,種下,澆透水,醒三天苗……”她一邊種,一邊念叨。

    看著喝飽水的辣椒苗支楞起來,這才愉悅地坐在躺椅上,悠閑地哼著歌。

    據說植物聽歌會長得好。

    快樂快樂~

    *

    等張白圭回來,就發現娘親平日里珍視的花卉都薅了,剛買的幾株小苗種在中間。

    他蹲在邊上盯著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么神異之處。

    葉珣伸著懶腰,也盯著看。

    趙云惜用細棍將兩人隔開,滿臉神秘道:“不許用手指我的辣椒苗寶寶,它會不開心的。”

    張白圭:?

    葉珣:?

    他倆現在就不太開心了!

    非常!

    趙云惜卻不管,耳提面命,一定不能碰,一定要保護好。

    *

    隔日,王朝暉又送來十棵,說是家中就這么多了。

    趙云惜瞇著眼睛笑,心中萬分欣慰,這孩子雖然不愛讀書,但和氣熱情,心腸好,嘴巴利索,王家這生意還能更上一層樓。

    到時候若是能聯動,白圭的做官之路,怕是能送快些。

    趙云惜又將新的辣椒苗種下,宣布這就是她的心肝了。

    小心肝,快快長。

    誰知——

    再隔日,王朝暉又送來一百棵,說是在市面上收購的。

    趙云惜覺得這辣椒苗有些燙手了。

    上千兩銀子。

    情誼也太重了。

    王朝暉正指揮著小廝把辣椒苗往院子里搬。

    “你過來。”趙云惜招手。

    王朝暉湊過來,眸子亮晶晶的:“趙姐姐你喊我?”

    趙云惜從荷包里掏出一沓銀票,笑著道:“怎么能叫你費錢?給。”

    王朝暉捏著銀票,眼圈都紅了,他抖著手,張嘴又閉嘴。

    半晌才別開臉:“趙姐姐可知,我家是鹽商。”

    她點頭。

    他家是鹽商,現在搭上宮中的公公,生意做得更大了,家里的銀票像是紙一樣,但這和她沒關系,她不愛花別人的錢。

    “我爹有十八房小妾,加上正妻和通房籠統有二十個,孩子有四十個……”

    趙云惜:這么能生。

    “我娘生了八個。”

    趙云惜呆住,他娘能生八個人!太厲害了!

    “我是我娘第五個孩子,她喜愛會讀書的幼弟,喜愛拿了差事的大哥,我……第五……便是厭惡都輪不到我。”

    “碰見趙姐姐以后,我很羨慕白圭,他有這樣好的娘親,堅定地護著他一個。我連做夢,都只敢想娘親能對我笑笑,哪里敢想娘親心里眼里都有我。趙姐姐,我知道拿你當親姐姐不好,讓你多了負擔。你若介懷,我克制些就是。”

    王朝暉眼巴巴地看著她,手里的銀票像是燙手,他放在桌子上,低聲道:“如果趙姐姐嫌我煩了,明日派人把銀票送給我就是……我只當自己命苦,這世上再無疼我愛我之人。”

    第103章    看著滿院子的辣椒苗,趙云惜瞪了他一眼,只覺牙疼不已。

    看著滿院子的辣椒苗,趙云惜瞪了他一眼,只覺牙疼不已。

    他倆本來不是在說一千兩銀子的事,被他扯到哪里去了。四十個兄弟,挨嘴巴子都排不上隊。

    可憐見的。

    王朝暉屏息凝神,背在身后的指尖都已經掐三百回,面前的銀票終于被收回。

    春日風暖,送來一陣幽幽的槐花香味,趙云惜套上圍裙、袖套,就連精致的皮靴也換成布鞋,拿著花鋤打算把剩余的辣椒苗都種上。

    她挽著袖子,彎著腰,先挖出一排小坑,再把辣椒苗種進去。

    王朝暉看了一輪,便懂了,接過花鋤開始挖小坑。

    “前后左右距離一尺左右就好。”趙云惜叮囑,沖他露出溫熱的笑意。

    能干活就是好孩子。

    王朝暉提著花鋤,簡直心花怒放,她只覺得此刻的感情十分充沛。

    趙云惜見他鼻尖冒汗,連忙拿棉巾過來,還給他兌了蜜水:“喝點水歇歇。”

    院中種不下一百棵辣椒苗。

    她索性買了許多大花盆,在院墻邊上擺了一溜,恨不能再摞一層,才算是把辣椒苗給解決完了。

    澆水、提水,才是最累的,重復性的機械動作,也難為百姓一做就是一生。

    她神色溫柔地撫摸著辣椒苗,想象以后香辣炸雞賣遍大明,就覺歡喜非常。

    王朝暉手上磨了水泡,很疼,面上卻云淡風輕,笑著道:“種地也很簡單嘛。”

    趙云惜:……

    他現在年輕,渾身使不完的牛勁,覺得種地簡單也在情理之中。他穿著一襲錦衣,上面繡著修竹,此刻衣擺沾上泥點子。

    趙云惜便彎唇笑:“可惜了這身好衣裳。”

    王朝暉不在意地揮手:“區區衣裳罷了。”話雖這么說,他還是受不了臟污,匆匆回家換衣裳。

    等張白圭和葉珣歸家時,就見院中被辣椒苗包圍了,稚嫩的小苗隨風搖曳。

    “王朝暉送來的辣椒苗。”趙云惜快活地哼著歌。

    張白圭看著院中,原先清新雅致種著漂亮花卉的地方,現在都是小嫩苗。

    他娘這么愛?

    那以后他有錢了,買個大院子,讓娘親想怎么種,就怎么種。

    “皇覺寺的素齋很香,我們一道去吃吧。”她想吃了。

    她素來愛吃肉,難得想吃回素。

    兩人當然不會拒絕,笑著道:“成,我們現在就去。”

    幾人便興沖沖地租了馬車往皇覺寺去,心中充滿期待。

    張白圭神色愜意。

    他其實剛來吃過,和上峰一起,吃得他要胃疼了,要注重禮節陪侍,還得適時接話,時刻注意著察言觀色,吃得他食不知味。

    和娘親在一起吃飯就不痛,他只管悶頭吃菜,就算吃三大碗也不慌。

    想想都爽。

    “給我來三大碗米飯。”張白圭豪氣萬千。

    他如今長身體,飯量就像個無底洞,身量像是抽條的嫩筍,恨不能日日看出差別來。

    這皇覺寺的素齋確實好吃。

    張白圭吃得很痛快,埋頭狂吃。

    “這素面怎么做的?好香。這個油燜春筍好香啊……”

    “這是面筋?真好吃呀。”

    趙云惜愛憐地摸摸他腦袋,神情溫柔:“慢些吃。”

    張白圭還記得保持吃相優雅。

    見他吃得香,就連周圍的香客都露出艷羨的眼神。

    能吃能睡,就代表著身體好。

    *

    吃完晚飯后,剛好能瞧見天邊的夕陽和晚霞。

    索性一處走走。

    趙云惜不信神佛,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

    她漫無目的地到處閑逛,瞧見了一把素琴。

    身旁侍奉的小沙彌連忙道:“這素琴是主持的,若香客想彈,盡管彈便是,只要愛惜著就成。”

    趙云惜便戳了戳自家龜龜:“彈一個聽聽。”

    吃完飯,消消食,正好。

    于是——

    趙云惜和葉珣捧著茶盞,看著張白圭坐在精致的幾案前,骨節修長的手指撥動著琴弦。

    張白圭垂眸斂神,春風輕送,垂在地上的衣擺便微微飄動。

    趙云惜十分欣賞。

    不愧是張居正,坐在這里不動就像是一副唯美的畫卷,琴音動聽到能洗滌人的心靈。

    原本在后山閑逛的香客,便停下腳步,安靜傾聽。

    見琴音停下,這才夸贊幾聲,顧念著是在皇覺寺,不能大聲喧嘩,猛然讓人憋了一肚子的好感無處可發。

    “娘,你來試試?”張白圭躍躍欲試。

    他們同一個老師教出來的,水平也差不多。

    趙云惜也跟著興起,她起身上前,撥弄琴弦,找到感覺后,這才沉浸其中。

    她彈完才發現,自己彈了一首國歌。

    “起來,不愿做奴隸的我們~”

    她輕輕哼。

    張白圭靜靜地聽著。

    “情緒激昂,終止堅定,簡潔又有情緒感。”他凝神片刻,在娘親停下來時,不住夸贊。

    趙云惜摸著琴弦,半晌沒有回過神。

    “唔……”爽。

    記憶最深的一首歌了。

    其他歌她可能會忘,但這首真的刻骨入髓。

    葉珣指尖微動,他和姐姐生活這么多年,從日常到樂曲,姐姐流露出來的細枝末節,總是這樣溫柔,這樣快活向上,感覺從心里能冒出陽光一樣。

    清冷堅韌。

    他勾了勾唇角。

    在三人要離開時,便有人上前來夸贊,說姐弟二人的琴技都極好。

    趙云惜笑著解釋是母子后,便含笑道謝。

    眾人目光驚詫。

    “那真是看不出。”一婦人目露艷羨,她瞧著過分年輕美麗。

    “你像是剛成婚的小娘子。”

    “確實,你怎么保養的?”

    趙云惜含糊幾句,說是平日里不注重這些,清水洗臉罷了。

    眾人:……

    看著他們三人皆是面白似玉,五官精致如雕琢,便覺得可能真是人家家族天賦。

    天吶。

    眾人就算要走,也忍不住頻頻回首。

    貌美之人猶如天賜,這回碰上,下回就見不到了。

    趙云惜客氣地沖著婦人們頷首。

    心中寬面條淚,別看了別看了,已經害羞了。

    葉珣矜持一笑,也有些遭不住婦人火熱的目光,壓低聲音問:“能走嗎?”

    這是在佛寺,望過來地都是善意的目光,那也讓人受不了。

    趙云惜做生意的人,臉皮厚,也毫不猶豫道:“走。”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跑路跑路!

    *

    張白圭剛一上值,就有人傳信,說是武英殿大學士嚴嵩召見。

    翰林院眾人已經酸不過來了。

    雖然翰林院是內閣的后花園,但后花園里面花朵眾多,想要被注意到并不容易。

    而江陵張居正,卻屢屢被傳召。

    他肯定沒什么煩惱吧。

    這回是嚴大人。

    倒也在情理之中。

    畢竟在翰林院時,嚴大人對他便多有關注。

    就算如此,當滿臉恭謹的張居正路過同僚座次時,也難免迎來對方心中的冷哼。

    張白圭佯裝不知。

    眾人哪知他心中的苦,當官能當到死,何必急于一時,他如今初入官場,言論和行動都極為稚嫩,并不適合深入政權漩渦,偏偏他一步踏進去。

    是生是死尚且難說,倒也不必妒忌。

    *

    內閣。

    嚴嵩正立在窗前,微躬的脊背和灰白的頭發,絲毫遮不住老態。

    他回身扶起正要作揖的下臣,笑得溫和慈愛:“本官當初就看重你,相處日久,心中更為喜歡你,你在這,不必多禮。”

    張白圭雙眸晶亮,恭謹回:“大人待下官恩重,下官一腔熱血無處報答,作揖不過盡心一二罷了,請大人見諒。”

    兩人寒暄過,就聽嚴嵩又夸:“本官近來注意到,你當值時,一直在看朝廷政策和條陳,下值后,也是歸家去,并未大肆吃喝玩樂。”

    這些年,他見多了。

    “我妻子獨自在府上,她也是窮苦出身,年少時,她當年為供養我讀書,吃了不少苦,和你娘親很像,有空了,讓你娘親去陪她說說話。”

    嚴嵩言語溫和。

    張白圭聞言心中一動,知道這是給出的橄欖枝。但也心頭震動,他平日里做什么,都被人知道的一清二楚。

    “是,下官回去便和娘親說。”

    在他應下后,嚴嵩又笑著道:“你師從林修然?你娘還是他的義女?說來也巧,林修然和王守仁亦師亦友,而我也聽過龍場講道,對他頗為尊崇,是心學的信徒。”

    嚴嵩提起從前來,眸中便溫和許多。

    張白圭神情有些激動,那些相似讓他頗為感懷。

    但上峰突然拉家常,必然還有后話。

    然而——

    他猜錯了。

    沒有。

    嚴嵩就像是很看重他一樣,和他拉進關系后,便滿臉溫和地讓他回去了,并沒有布置差事。

    他百思不得其解。

    等回翰林院后,徐玠招手,示意他過來。

    張白圭便滿臉恭謹地上前:“大人。”

    徐玠打量著他。

    嘆氣。

    有時候人太優秀了也不好。

    “你的青詞被首輔選中了。”徐玠道。

    張白圭唇角的笑意尚未凝聚,瞧見徐玠緊皺的眉頭后,又散了。

    “你近來多沉淀沉淀,切莫出風頭。”徐玠言盡于此。

    他知道,嚴嵩已經年邁,既然已經做了次輔,必然想做首輔。

    內閣爭斗,翰林院首當其沖。

    他當年——已有前車之鑒。

    不想張居正在陷入當年他的境地。

    那么多年的冷待,其中酸苦,只有自己知道。

    能進翰林院,哪個不是驚才絕艷,可在斗爭場里,他們這樣的身份進去,多得是坐幾十年冷板凳,慘的是家破人亡。

    張白圭點頭,溫和一笑:“大人是知道白圭的。”

    他用了白圭二字,讓徐玠臉上瞬間就綻放出笑意:“不忘初心就好。”

    等回到自己座位后,張白圭就在心里琢磨,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朝堂中,能容得下八面玲瓏嗎?

    他要的,是八面玲瓏地做官嗎?

    張白圭捫心自問。

    第104章  回家后,滿腹心事的小白圭,提著花灑,將院中所有辣椒苗都澆一遍水。還

    回家后,滿腹心事的小白圭,提著花灑,將院中所有辣椒苗都澆一遍水。還蹲在地上,把小草芽都給薅了。將院中的辣椒苗伺候得明明白白。

    等趙云惜忙完回來后,見此情景,連忙夸贊:“小白圭這么厲害!水了澆了,草也薅了,下值回來這么累,都沒歇!這也太棒了!!!”

    她滿口夸贊。

    張白圭滿腹糾結,在娘親的夸贊聲中,逐漸褪去。

    他也想明白了,小苗要一點一點長,除草捉蟲施肥。凡事事緩則圓,他近來急躁了。

    他索性沉下心來,日日學習,從經史子集到典章制度,他還是不免對經世致用之學更感興趣。

    葉珣和他如出一轍。

    翰林院眾人難免嘀咕,這狀元不像狀元,探花不像探花。

    年少二字后頭,總會跟著輕狂。

    年少時,取得巨大成就,難免情緒飄一飄,讓橫溢的才華抒發出來。

    可他倆竟然能沉下心來讀書,實在難得。

    徐玠坐在太師椅上,打量著兩人的文章,半晌才笑瞇瞇地捋著胡子。

    先前在國子監時,他便看好二人,如今再看,確實將他的話聽進心里去。

    兩人在修書,對于首輔、次輔的招攬,表現得極為淡然,并不會一味地貼上去,而是好好地沉淀自己。

    徐玠很是惜才,小心翼翼地維護,生怕他早早夭折。

    翰林院中才子無數,他唯獨看張居正與眾不同。

    自今年伊始,內閣便下令,著六部各選主事來擔任誥敕房的差事。

    徐玠就在其中。

    他將許多誥敕交給張居正來寫,讓他先多觀察經濟、吏治、民生等。

    *

    趁著春日天好,幾人瞅準機會,便相約去爬山了。

    “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趙云惜慷慨激昂地發表重要講話,說完才想起來,這是寫深秋的詞。

    她索性輕哼:“我要擁抱土地和青草的芳香。”

    三人提著干糧,正要出門,就瞧見門口立著兩道頎長的身影,是裴寂和王朝暉。

    “咦?出門啊趙姐姐。”王朝暉羞澀地撓了撓后腦勺。

    趙云惜點頭,笑著道:“是,我們打算爬山去。”

    于是——

    三人行成了五人行。

    爬山對幾人來說都很輕松,坐在山林間的大石上,周圍是交錯的樹林,還有草木的清香。

    徐徐暖風還能送來花的味道。

    顧念著葉珣的身體,眾人慢慢走著,一路走一路玩,倒也輕松愉悅。

    趙云惜手里捧著一束花,都是山間野花,瞧著也有幾分趣味。

    她還順手用柳條編了一個花環,插滿了山野間的小花,啪得罩在白小圭頭上,細細打量過,嬉笑著道:“再撒一把杏花就更好看了。”

    張白圭:?

    他雙手虛虛地扶著柳枝,生怕略微一抖動就落下花瓣。

    張白圭眨巴眨巴眼睛,慘兮兮問:“能摘了嗎?”

    ——好一出花枝亂顫。

    王朝暉笑嘻嘻:“多好看呀,你不愛戴給我~”他想要。

    葉珣揚了揚手中的枇杷,笑著問:“渴嗎?”

    趙云惜點頭:“來吃點吧。”

    爬山就是為了找個不一樣的地方野餐。

    當然要吃。

    葉珣垂眸,慢條斯理地剝著枇杷。

    張白圭戴花環習慣了,反而察覺出美妙來,笑嘻嘻道:“還不錯,花香好似縈繞在鼻尖。”

    趙云惜歪頭,盯著他看了半晌,沒忍住笑出聲來:“是,好一個春日桃花般清艷絕生的少年!唔……俏麗如三春之桃!”

    張白圭垮下臉:“是夸人的嗎?”

    眾人笑鬧成一團。

    葉珣輕咳了一聲,笑瞇瞇道:“確實如此,秀色掩古今,荷花羞君顏~”

    裴寂忍著笑:“一枝紅艷露凝香。”

    王朝暉剛要張嘴,想要湊個趣,就見張白圭危險地瞇了瞇眼睛,大有你敢說我就收拾你的意思,他頓時老實地閉嘴。

    人都是視覺動物,瞧見漂亮鮮活的少年,難免想多看幾眼。

    片刻后,素來老成持重的白圭就耐不住了,他求救地看向娘親,壓低聲音道:“娘~且摘了吧。”

    趙云惜笑了,看著精心編織的花環,有些舍不得扔,她便戴自己頭上。

    葉珣:……

    “我來戴。”他沉聲道。

    那些詩詞。

    是夸在一旁的姐姐的。

    她當得起那些極致的贊譽。

    戴了花環,更是像春日花神一般。

    葉珣伸手接過,鄭重地戴在自己頭上。

    裴寂哈哈笑兩聲,上前扶著他,溫和道:“瞧你,自己都走不動了,還要負重呢。”

    趙云惜也有些累了。

    她忍著想喘/息的欲/望,索性停下看遠處的山巒。

    和山腳下連綿起伏的京城。

    離遠了,能看到紫禁城的宮殿群,連綿成片,和她后世在景山上看到的感覺并無不同。

    她累了,但不能停。

    很累。

    她想現在就下山。

    但為了張白圭不變成“有痔”青年,除了每日的跑步、練劍等鍛煉外,她還會在休沐日,帶他來爬山。

    甚至還想問一句:“可否進行縮肛運動,開展免痔計劃。”

    在這個時代,重度痔瘡不可治愈,張居正就是死于此疾。

    趙云惜看著高高的山,有些不想爬了。

    張白圭尚且不知來自娘親的良苦用心。

    他這會兒餓了。

    “要不,吃點東西?”他問。

    這時節,山上并無吃食,但他們帶了好些點心,能吃點墊墊也不錯。

    幾人把點心盒子擺在大石頭上,圍成一個圈,各自找小石頭做凳子,拿著點心開吃。

    趙云惜覺得蹲著不雅觀,便立著吃。正吃得嘴巴鼓鼓時,和一個陌生狗對上眼神。

    那狗看著很是健壯,眼神兇惡。

    趙云惜并不想挑釁大狗,索性收回視線。

    誰知——

    大狗狂吠著沖過來。

    趙云惜面色一變,當時就扔下點心,撿起一塊石頭做防御狀。

    張白圭把她往身后一推,順手也撿了石頭,葉珣穩穩地將她護在身后,不讓她露出分毫。王朝暉踏前一步,和張白圭并肩而立,共同和兇狗對峙。

    兇狗看到有這么多人,膽怯片刻,卻還是撕咬著上前。

    張白圭抄起石頭就砸。

    王朝暉緊隨其后。

    兇狗垂著尾巴,兇狠地盯著他們,吃痛后,這才叫著遠去。

    趙云惜扔掉手里的石頭,皺著眉,有些無語道:“回家吧,不玩了。”

    被狗追咬,有點晦氣。

    *

    待到杏林出榜時,才知裴寂已中舉,他是二甲,現在被選為庶吉士,先規培三年,待日后考試過了,再定去哪一部門。

    若氣運拔尖,便也會進翰林院。

    這是最好的部門。

    也能說是最差的部門。

    若能乘青云,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若是不能,便蹉跎歲月。

    而這回,裴寂輪值到翰林院了,他一進去,就瞧見張白圭和葉珣并肩立著,正對著書冊討論。

    “居正、可期。”他客氣地打招呼。

    張白圭聽到自己名字,抬眸:“裴兄。”

    各自寒暄過,這才看向手中的書冊。

    “河套?”裴寂皺眉。

    張白圭點頭,笑著道:“我和葉珣在討論河套地區的問題。”

    河套說起來很久遠,大概是開國皇帝將蒙古人逐出邊境,卻無法趕盡殺絕,但他做了許多防御措施,比如將藩王封在邊境,以藩王為小勢力中心,抵御外敵。

    但多年發展以后,邊防沒有變得完美,反而愈加薄弱和漏洞百出。

    而如今,三邊總督多次透信兒,想要把蒙古人逐出河套,恢復安寧。還沒正式上書,就是想要探探朝廷的口風。

    這也是老生常談,每一任三邊總督都要走這么一出,然后被擱置。

    但張白圭卻很感興趣,也很贊同,娘親常說有偉人說過一句話:“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他覺得深有道理。

    但他知道,不能空談。

    先是把大明的典章制度和朝廷的執政文書看了一圈,財政、軍事、民生挨個計算,最后神色復雜地放下書。

    擱置……是對的。

    朝廷沒錢沒兵沒糧沒人。

    他滿眼郁郁。

    *

    回家后,他捧著茶盞長吁短嘆。

    趙云惜瞥了他一眼,猜測在翰林院受委屈了。

    他的當官路,沒那么順利。

    宦海官途,沉浮不定。

    天才如張居正,亦要收些磋磨。

    “我今日才知,朝廷竟是拿不出銀糧,也拿不出兵卒。”

    他壓低聲音嘆氣。

    趙云惜猜測:“你在關注河套問題?”

    張白圭呆:“對。”

    趙云惜立在屋檐下,滿臉愛憐地給辣椒地除草,聞言回首道:“幾千年的老問題,非一日之功可除,比如這辣椒苗,我看見之時就想用,可它要長苗,要開花,才能結出我想要的果實。白圭,你如今還在吸取水分和陽光,等待著開花。”

    “如今天寒地凍,十月入冬,四月開春,能留給作物生長的時間不足半年,如何攢出錢糧?”

    趙云惜知道,此時哥倫布已經發現了新大陸,除了紅薯傳入大明的時日晚些,土豆、玉米說不定已經在大明境內了!

    她想著,托王朝暉幫她找找。

    碰見辣椒,讓她心中充滿了希望。

    小冰河時期,還有個根本原因就是糧食不足,氣溫太低導致收成緊縮,連基本溫飽都無法解決,更別提攢錢攢糧打仗了。

    “娘,你想啥呢?”張白圭俯身歪頭,在她面前晃晃手。

    見她沒反應,還用小貓咪的鼻子去碰觸她,頗為納罕。

    “在想家國大事。”趙云惜滿臉深沉地開口,在他疑惑的眼神中,淺聲道:“比如明天吃啥!”

    張白圭望天:“那確實是蠻家國大事的。”

    兩人正說著話,葉珣提著灑水壺走過來,滿臉茫然:“么斯?”

    第105章  在葉珣將信將疑的表情中,趙云惜將方才說過的話重復一次,這才看向長勢

    在葉珣將信將疑的表情中,趙云惜將方才說過的話重復一次,這才看向長勢最好的一棵辣椒苗,此時已經掛了小小的青色辣椒。

    “罷了,今天就吃。”趙云惜直接摘掉一把指肚大的辣椒,在兩人疑惑的眼神中,笑瞇瞇道:“吃它。”

    趙云惜珍惜地挨個清洗。

    就這幾棵長勢最好,結了好些辣椒,且吃且珍惜。

    張白圭望著他,有些疑惑:“好吃嗎?”

    趙云惜肯定點頭,“吃了還想吃。”

    她光是想想,就忍不住分泌口水。

    張白圭見她滿臉篤定,和葉珣對視一眼,決定嘗嘗再說。

    “要怎么做?我打下手。”葉珣挽起袖子,慢條斯理道。

    趙云惜拿出一小碗面,一個雞蛋,一塊五花肉,一個饅頭。

    張白圭怔住:“這些食材合在一起能做出什么來?”

    他想象不到。

    趙云惜先用雞蛋液和面,攪了個面糊,把辣椒剁碎放進去,打算煎辣椒吃。

    又把五花肉切成薄片,放在熱鍋上煎。

    張白圭:?

    葉珣:?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眸中看出迷茫之色。這樣的搭配,從未見過。

    噴香的味道傳來,那翻炒的煎辣椒突然爆發出濃烈刺激的香味。

    “啊秋~”

    三重奏響起。

    張白圭望著面前被煎到起虎皮的辣椒,不放心地問:“真的能吃嗎?這味道也太嗆人了。”

    趙云惜瘋狂點頭。

    包能吃的!

    “娘,你做飯好厲害啊,我都沒見過這個。”

    “姐姐,你煎的辣椒真香啊……”

    兩人言不由衷地夸贊。

    將煎到金黃流油的辣椒盛出來,趙云惜遞給他一個暄軟的饅頭,笑嘻嘻道:“喏,給你看看什么叫下飯。”

    將饅頭一掰為二,加一些煎辣椒和煎五花肉進來,再合起來,趙云惜嘀咕:“應該把刺激性降到最低了吧……”

    她聞著那真是香氣四溢,妙極了。

    然而——

    張白圭自認走南闖北,吃過不少口味,然而這一口咬到內里夾的餡兒,頓時驚訝。

    口感很沖,嘴里火燒火燎一片,但是當你真正品味時,又覺得很香。

    一種獨特的口感和香味。

    “斯哈……好辣……斯哈……”趙云惜一邊吸氣,一邊拿起第二個饅頭。

    張白圭也是。

    三人埋頭苦吃,一籠饅頭很快就消失了。

    趙云惜眉眼柔和,只要他倆能接受,那辣椒必然好推多了。她得相信國人的嘴和胃,最起碼有一半的辣椒受眾。到時候是不是可以把辣條端上桌,不知在古代好不好賣。

    看著張白圭和葉珣吃得嘴巴紅通通,她唇角微彎,心底一片柔軟:“喜歡吃,下回還給你做。”

    趙云惜吃了又辣又干巴的,就有些渴,索性又做酸辣肚絲湯。

    張白圭不顧燙,一邊吹一邊喝了兩口,瞬間驚為天人。

    “真香啊!好好喝!”

    一碗酸辣肚絲湯下肚,整個人都暖和起來。

    趙云惜眉眼柔和,看著他倆吃得好,也十分滿足。

    *

    張白圭天不見亮就起身,想著今日內閣巡查翰林院,得收拾利索,早些過去才好。

    沒想到娘親比他還早,她已經把灶膛給燒起來了。

    “娘,你且睡下,再瞇瞪一會兒。”他勸。

    趙云惜搖頭。

    她光是想著這錢老老實實一手一腳的賺,實在太艱難了,想著辣椒、玉米她都愁得睡不著。

    她打著哈欠,又把灶膛里的草木灰給扒拉下去。她一晚上都沒咋合眼,閉上眼睛就是百姓民生。她原先的日子,上班攢錢買房買車,最愁的就是甲方無理取鬧。

    可如今,她知道自己懷揣著巨大的寶藏,那個名為玉米土豆紅薯的東西,她得盡快找出來。

    然后推廣——

    等白圭登上高位,有話語權的時候,她應該能攢不少良種了。雖然愁,但不影響手里做飯,她用辣椒拌個胡瓜。

    于是——

    斯哈之聲不絕于耳,趙云惜嘻嘻一笑,深藏功與名。

    *

    張白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聽著外頭的寒暄,徐玠朗笑聲傳來,聽著格外活潑開懷,他頓覺一言難盡。

    當內閣成員出現時,他起身行禮后,便依著規矩做自己的事。

    但他用眼角余光看到人群中的嚴嵩時,頓時覺得納罕,明明他是很好的臣子,憂國憂民,勤勉有加,但立在人群中,就是給他一種端著正經夾子的虛妄感,好像越是正氣凜然,越是會來陰的虛的,那種矛盾的感官,讓他心里有些晃神。

    結果——

    嚴嵩停到他跟前,笑著夸贊:“我記得居正小友,他是狀元郎,寫得一手好字,文章也做得好,人也勤勉懂事……”

    張白圭連忙躬身作揖,謝過他的看重抬愛。

    他心里高興。

    能得內閣青眼,自然是好事,對他的仕途有利。

    然而他想到了顧璘。

    當初對他又是托子又是送犀帶,和他小友相稱,對他極為推崇,極盡夸贊,所有人都以為,他中舉一事定然穩妥。

    結果不提也罷。

    不過一場空罷了。

    顧璘對他的教育引導,在此刻格外刻骨銘心。

    他想到這些,心態頓時穩了。

    而徐玠一直在默默地關注著他,見他心態尚穩,不露驕矜之色,頓時在心里滿意點頭。

    徐玠又看向高拱,見他神態自然,應對自如,心中亦是滿意。

    高拱乃而立之年,生得端正嚴肅,眸光凜然,一身青袍更顯他渾身清正。

    翰林院是內閣的后花園,能被挑中做親信,便能一步登天。

    嚴嵩跟在夏言身后,態度溫和恭謹,事事以夏言馬首是瞻。

    而夏言頗為看好高拱,而立之年,自然成熟穩重,可得重任,但剛進翰林院,還得多加培養才成。

    夏言眉眼冷厲,將新添的幾個臣子和資料對應上,便轉身離去了。嚴嵩在后頭溫言安撫幾句,這才跟著走了。

    張白圭咂摸咂摸味道,覺得很有意思。

    等下值后,徐玠跟著他和葉珣一道出門,高拱緊隨其后,幾人說著話,張白圭突然靈機一動,笑著道:“我娘剛研發出一種新吃食,我和葉珣頗為喜愛,二位要不要嘗嘗?”

    高拱和徐玠對視一眼,頗為納悶:“還有什么是我們沒吃過的?”

    那怎么也得嘗嘗咸淡。

    于是一道跟著去了。

    *

    趙云惜吃了一回辣椒,便有些忍不住,想著晚上再吃一回。

    她殺了雞,買了甲魚,打算做個黃燜霸王別姬。

    正在收拾,就聽見外面傳來陌生的朗笑,她洗干凈手,挽著袖子出來,就見徐玠和倆孩子后面跟著一個陌生男人,她笑了笑,上前見禮,寒暄過才笑著道:“你們坐著喝茶,我去做飯。”

    葉珣起身:“我和你一起。”

    留下張白圭、高拱、徐玠坐下喝茶,葉珣跟在趙云惜身后就進灶房了。

    趙云惜和面,打算在燉雞時,順便蒸點花卷,而葉珣在燒火時,順便把蔥蒜給擇了。

    徐玠立在灶房門口,看一眼忙碌的葉珣,有些驚訝。

    “他還會做飯?”

    張白圭笑了笑,溫和道:“娘親一人做事,素來辛苦,我和可期會搭把手。”

    徐玠笑著夸贊:“你倆倒是孝順。”

    這時,燉肉的香味就開始往人鼻子里鉆了。

    忙碌一天的幾人原就有些餓,聞見香味后,便愈發覺得饑腸轆轆。

    徐玠看著滿院的辣椒苗,笑著道:“你們還做海椒生意?這苗得春天賣才值錢,你種這么多,反而不值錢了。”

    張白圭就笑著回:“我娘喜歡,種就種了。”

    這回的花卷,做了辣口和咸口兩種,免得客人吃不慣辣。

    在濃烈的香味中,正在閑聊的徐玠頻頻失神。這樣勾人心弦的香味,哪里還知道嘴里說著什么話。

    “嘗嘗農家大鍋菜的味道。”趙云惜撿了花卷,又將霸王別姬給盛出來,擺在桌上,笑著道:“我去溫壺黃酒。”

    徐玠先道謝,客氣道:“是我們沒有遞拜帖就叨擾了,趙娘子別忙,坐著吃一碗吧。”

    趙云惜笑了笑,沒有上桌,自己去廚房吃了。

    拿起筷子那一瞬間,手頓了頓。

    而正廳:

    徐玠先動筷。

    肉燉得很是入味,用嘴輕輕一抿便脫骨了,非常香,但入口后,一股陌生刺激的辛辣味道在口腔中迸發,有些燒舌尖,卻只覺得痛快不已。

    徐玠忍了半晌,在吃第二口時,忍不住輕嘶出聲。

    “這是什么味。”他得品品。

    好像有點陌生,再品一回。

    徐玠品了一口又一口,還沒回神,肚腹中沉甸甸的。

    趙云惜捧著黃酒壇子出來,笑著把酒壇遞給白圭,讓他自己斟酌著倒酒。

    張白圭知道娘親想做辣椒生意,見此眸色晶亮地問:“如何?可還合口味?”

    徐玠和高拱豎起大拇指,異口同聲道:“太好吃了!”

    張白圭頓時高興了,夸他娘親比夸他自己還高興。

    “真好。”簡直香死了。

    高拱笑呵呵道:“沒想到你整日里在家吃這樣美味?”都知江陵張居正乃鄉間窮小子,誰能想到,他娘暗藏這么一手好手藝。

    張白圭眉眼柔和:“娘親說,想讓我吃開心些。”

    徐玠捧著酒盞,輕輕地啜飲一口,入口醇香綿柔,口感極好,他頓時眼前一亮:“你在哪打的酒?”

    也太好喝了。

    葉珣輕笑:“自家釀的,喝著沒什么度數,但后勁極大,老師多嘗嘗。”

    徐玠見此,連忙放下酒盞。

    高拱雖不解,卻依葫蘆畫瓢地放下。

    張白圭沒多勸酒,這酒真的很香,但很醉人,少喝些為妙。

    酒意酣足以后,徐玠捧著茶盞,拍著三人的肩膀,滿臉意猶未盡:“好喝,給本官抱一壇回家。”

    于是——

    他抱著空壇子不撒手。

    第106章  徐階睡醒了。懷里抱著冰涼的酒壇子。

    徐階睡醒了。

    懷里抱著冰涼的酒壇子。

    看著打結的衣袖,他沉默了。

    將酒壇安穩放下,他起身,就見床頭蹲坐著一只大貓,正優雅地舔著爪子。

    還有翻了一半的書,被鎮紙壓著。

    *

    而在廊下看書的趙云惜,手在翻書,腦海中卻在回憶著徐階的生平。

    徐階,字子升,來自松江華亭,他是驚才絕艷探花郎,科舉時一路飛升,做官卻頗為波折,觸怒權臣張璁,被設計外放。

    如今朝中已不見張璁,而徐階青云直上。深得夏言賞識,已有衣缽傳言。

    后來他確實很厲害,一路做到次輔、首輔,提拔了張居正。

    趙云惜笑了笑,翻過一頁書,心中頗為感懷。她合上書,正要起身,就聽見身后傳來聲響。

    徐階懷里抱著小肥貓,有些尷尬短促地笑了笑:“勞煩了。”

    高拱正瞇著眼睛曬太陽,聽見上峰的聲音,連忙起身,上前打水給他梳洗。

    等都收拾好后,徐階這才算神態從容起來。

    張白圭和葉珣正在下棋,聽到動靜也連忙出房門來。

    “喝點茶水。”張白圭連忙拿茶葉倒茶。

    趙云惜合上手中書,正要起身離開,就聽徐階笑著道:“趙娘子不必回避,先前就說過,我師從聶豹,而你是林修然的義女,字恒我,可是?”

    趙云惜聽見恒我二字,恍惚了片刻。

    “是。”她認真回。

    就聽徐階溫和一笑:“當初林師叔殉道,給我們每個人來信,說最不放心你,以后若你帶白圭進京,讓我們多加照拂。”

    趙云惜滿臉茫然。

    她心念電轉間才明白,國子監小食堂那么緊要的地方,僅問一問就能進去,原來不是她實力雄厚,而是勢力雄厚。

    裙帶竟是我自己?

    徐階捋著長須,但笑不語。

    見她消化得差不多了,這才又笑著道:“所以你也算是小師妹了。”

    趙云惜:……

    她有些不敢想,如今心學興盛,朝中當權者多為心學門徒,她這輩分有億點點高了。

    “天色不早,我該告辭了。”徐階笑了笑,這才轉身離去。

    等徐階走了,趙云惜還沉浸在那聲“小師妹”中無法自拔。

    她淚盈于睫。

    這老頭死了還這么招人惦念。

    可惡。

    狠狠地一抹眼淚,她嘆氣:“明明還活著,怎么就死了。”

    跟他媽做夢一樣。

    明明昨日還在對你笑,還滿臉傲嬌地說自己想吃炸雞,卻轉眼成了黃土一堆。

    人得活著,才有機會。

    她和白圭都會好好活著。

    張白圭遞給她一盞熱茶,葉珣立在她身側,默默地陪著她。

    真是年紀大了,竟然會懷念從前。

    *

    張白圭沒想到的是,再次被首輔夏言傳召,竟然劈頭蓋臉挨了一頓罵。

    “以青詞媚上,以齋醮邀功,實乃方士之伎!”

    張居正躬身,撿起扔在地上的文章,他垂眸斂神,不置一詞。

    “出去吧,本官要靜一靜。”夏言聲音中透著疲憊。

    他把手里的青詞抖得嘩嘩響,憤恨捶桌。

    張白圭將手攏在袖中,控制不住地捏起拳頭,短甲刺痛掌心,他精神一清。

    剛出內閣,就見嚴嵩滿臉慈和地拍拍他的肩,溫聲道:“此乃情非得已,和你無關。居正小友不必在意這些。”

    張白圭垂眸躬身作揖:“謝次輔教導,居正知道了。”

    等回翰林院后,縮在茅房,他洗了一把臉,將所有難堪表情都留在水幕中。

    等再出去時,依舊清醒冷靜,儒雅隨和。

    葉珣在他桌上擺了一杯熱茶。

    張白圭笑了笑,捧著茶盞慢慢地啜飲,不動聲色。

    徐階遠遠地看見了,有些心疼。近來首輔情緒不好,他看得清楚明白,對于青詞多有敷衍懈怠,先前連香葉冠都不肯戴。

    他不是在罵小白圭,是在罵自己,就看張居正能不能自己領悟了。

    這樣劈頭蓋臉的責罵都能咽下,才是成長。

    *

    下值后,張白圭跟娘親說了這些。

    趙云惜捧著一束花,插在花瓶中,慢條斯理道:“他在罵別人。”

    張白圭輕嗯一聲:“我猜到了。”

    趙云惜沒忍住,捏捏他臉上的嘟嘟肉,果然當了官,渾身氣度都不一樣了。

    要是少年時期,他怕不是要攥著拳頭。

    張白圭忍著悲憤,冷靜地剖析:“以青詞媚上這一句,便不可能是我,我這樣的小官,便是寫青詞也擺不到皇上的御案上,那只能另有其人。”

    他回房練大字。

    盯著龍游飛蛇的字跡,他自言自語:“媚上?呵。”

    他咕嘟咕嘟地喝下冰涼的茶水,一抹唇,眼神冰涼,笑得溫文爾雅。

    而那個人……顯而易見。

    首輔和次輔的交鋒,看來略有失利。

    *

    盛夏時,趙云惜盯著天時看,閑暇時還自學天象,就怕突如其來的暴雨,會毀掉她所有的希望。

    她可以淋濕,她的辣椒不可以。

    而在一日艷陽高照,她終于收了她的辣椒。

    自然曬干脫水,保存。

    紅彤彤的辣椒充滿了希望。

    她小心地收集種子。

    明年要買地來種了,這樣才種的下。

    暢想一番種上百畝辣椒,然后暢銷全國,她賺的盆滿缽滿,就忍不住嘎嘎樂。

    趙云惜不確定辣椒是否得今人歡心,索性叫白圭請他所有好友一聚。未免有人吃不慣,所有菜品都做成兩個口味,一個辣一個不辣,先上微辣再說。

    她尋思,能叫來十個八個就成。

    結果今日十個八個。

    明日十個八個。

    后日十個八個。

    趙云惜連做了三日席面,只累得面如菜色,險些直不起腰來。葉珣做幫廚,也是累得小臉發白。

    好在結果還不錯。

    除了三五人見辣就皺眉,三五人排斥著排斥著就愛上了,其余一切都好,和現代一樣,微辣的市場極廣。

    趙云惜看著倉庫里的辣椒,激動滿滿地握拳。

    這回把種子都留下,明年能種出一畝地,旁的不說,足夠炸雞鋪子用了。

    吃了幾日席面,晚間就想吃點清淡的,趙云惜想了想,做了個油潑辣子,再煮個雞絲面。

    她當即就剁了只雞,燜熟后,再把雞胸肉撕成細絲。

    面就只有手搟面,加了點雞蛋,瞧著就黃黃的,還挺有意思。面里用不了整只雞,剩下的便拌上芫荽、香油等,做個涼拌手撕雞。

    葉珣捧著比他腦袋還大的海碗,頗為為難,這一碗看著也太多了。

    但娘親也捧著比她臉還大的海碗,他便不吭聲了,默默吃面。面條綿軟,雞絲胡瓜絲很清爽,那油辣子吃起來又香又下飯,斯哈著,一海碗就下肚。

    甚至辣辣的湯,也想喝。

    如此一來,渾身又冒出細密的汗珠,舒爽至極。

    他痛痛快快地放下碗,面色染紅嘴巴嫣紅:“嘶,爽。”

    聽見他舒服的喟嘆,趙云惜也學著他的樣子,“嘶,爽。”

    張白圭:“幼稚!”

    他放下海碗,也跟著:“嘶,爽!”

    張白圭去洗碗,葉珣去刷鍋。

    兩人配合默契至極,將廚房順勢又擦洗一遍。

    這才回書房捧著書來讀,兩人以為,科舉考試時學的書已經很全面了,但等修書時才知,不是這樣的。

    知識不能細究,天文地理風俗人情,才知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

    書越讀,就越覺得自己見識短淺學問渺小,有些人的靈魂閃閃發光,寫出來的文章時常令人嘆服。

    趙云惜索性在院中練琴,她許久沒彈過了,猛然間還有些手生。

    張白圭視線落在院中的娘親身上,這些年,她愈加有種挺拔如竹,卻又上善若水的感覺。不說話時,唇角微挑,眉眼柔和,瞧著特別有氣質。

    張白圭眉眼柔和,他知道失去至親的滋味,他每每想起林夫子便覺五內俱焚,夜不能寐,偏偏又不能對外人言。所以格外懂得珍惜眼前人,這樣好的娘親只有一個,當然要好生侍奉。

    *

    短暫的閑暇過去,張白圭便又當值去了,剛一進值房,便聽到一個消息,說是高拱被選中進誥敕房了。

    這是一個信號。

    著重培養順勢提拔的信號。

    誥敕房和制誥房很重要,上接內閣,下接百官,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眾人頻頻看向張白圭,誰人都知,他極為得上峰青眼,還經內閣傳召過,誰能想到,竟有人不聲不響青云直上。

    張白圭卻不急,他知道是因為他年歲小,縱然看重,卻不會委以重任。就像顧璘看他如帝師之才,在做決定時,也不曾和他商議半分。

    他便想起娘親先前說的那句:“世人心中的成見就像是一座大山。”

    張白圭垂眸斂神,默默地蓄電,來日方長,不爭一時長短。

    他心中有數,便起身上前,含笑恭喜高拱。

    高拱原本有些忐忑,他前幾日還和徐階一起在張家吃得肚圓,今日就出這樣的事,組合在一起,就像他人面獸心背刺一樣。

    張白圭眉眼柔和:“我待肅卿如親友,你能更進一步,居正心中歡喜。”

    高拱對上他眉眼的一瞬間,也跟著朗笑出聲:“居正,若能更進一步時,拱必拉著居正一起。”

    他懸著的一顆心,緩緩放下。

    兩人相視一笑。

    然后——

    官方發文,裴寂也進了誥敕房。

    張白圭:?

    他倆可差不多大。

    可惡啊。

    他摸了摸下巴,品出一絲不尋常來。

    裴寂走到他跟前,也有些笑不出來了,昨日還嘲笑高拱小心翼翼地哄他,這回就輪到他了。

    “居正,你知道我的。”裴寂望天。

    張白圭:“噓。”

    少年容顏灼灼似桃花,誰忍心他露出失望神色?

    但隔日,他又收到一條消息,看著笑容促狹的徐階,頓時哭笑不得。

    倒也不必這樣打磨他的心性。

    第107章    張白圭坐在幾案前,看著手中的任命條文,不由得眉眼微顫。……

    張白圭坐在幾案前,看著手中的任命條文,不由得眉眼微顫。

    張居正,制誥房。

    明明同樣發放出來的任命書,偏偏要分層次發放。

    張白圭望天。

    倒也不必再磋磨他的脾性。

    雖然撥到制誥房,但他要學的東西有很多,首先還是打打下手。

    他難免想起從前,在張家臺的那些情景。那時缺衣少穿,不如如今有錢,日子卻過得格外和美。

    天還蒙蒙亮,娘親就會起身,和奶奶一道做朝食,他和甜甜就自己在院里玩。

    等到他餓了,總能吃上美味的飯菜。

    后來去讀書,風里雨里,娘親從未有一時懈怠,日日陪著他。若是下雪了,就把大氅給他穿,深一腳淺一腳地背著他回家。

    江陵時常下雪。

    娘親便時常背他。

    當接觸外面多了,才恍然響起,娘親從未對他說過不字,總是溫柔以待。

    她是最好的娘親。

    張白圭笑了笑,拿著誥書仔細地看,覺得很有意思。童年的事,在心中一閃而過。他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童年不過是心境一角罷了。

    他笑了笑,娘親總會長長久久地陪著他。

    然而——

    一回家他就覺得天塌了。

    娘親留下書信,走了!

    說是王朝暉在東城找到了一個塊狀能吃、從地里挖出來的東西。

    家里缺個人,冷清到不像話。

    就連盛飯時,也順手盛了三碗。

    葉珣盯著第三碗,眉眼黯淡:“想姐姐了。”

    從未分開的人,乍然分離,實在讓人無法接受。兩人對著碗,都有些食不下咽。

    等趙云惜回來,見桌上擺著飯碗,端起來就吃,對著愣怔的兩人笑:“吃呀。”

    她騎馬去看了,是魔芋,并不是紅薯,說來也是,那樣的東西,并非輕而易舉就能得到。

    等吃飽了,她這才懶洋洋道:“騎馬真累啊。”

    就算她身體好,也是難受。

    葉珣笑了笑,溫和道:“下回叫他們送過來。”

    其實是趙云惜等不及,想要盡早過去看看。

    *

    幾人剛吃完飯,就聽到門外傳來敲門聲。

    趙云惜剛奔波一天回家來,到底妝容散亂,索性回房去洗漱,由著兩人來接待。

    她沒什么朋友,都是和二人相熟。

    等洗干凈臉,重新梳了頭,再出來瞧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顧璘。

    許久不見的他,很是年邁,白發蒼蒼,但面色紅潤,行動有力。

    “民女拜見顧大人。”趙云惜含笑道。

    顧璘身旁還跟著一微胖夫人,她便想起了莊娍,只笑了笑,等著介紹。

    誰知那是他兒媳和兒子。

    顧璘嘆氣:“親家,你別怪我家禮數不周,貿然上門,實在是……”

    趙云惜連忙客氣回話。

    原先意氣風發的顧璘,如今心灰意冷,要辭官歸隱了。

    “耽擱你家孩子這些年,實在對不住。”琢光是個好孩子,生得姿容絕世,才情也極好。

    他若辭官,兩家便門不當戶不對。

    這婚事只能作罷。

    趙云惜也有些可惜,她和白圭都喜歡琢光那姑娘。

    她那樣好。

    琢光這個名字也好。

    張白圭在旁聽著,沉吟片刻,認真道:“老師所言,白圭心中明白,只是以當年情理,我為白衣,卿為千金,也沒有嫌棄我,如今我不過小小翰林,憑什么因此退婚?”

    顧璘拍拍他的肩膀,心中感動,片刻后,才含笑道:“緣分一事,自有天定,如今徒生波折,實在有緣無分。”

    趙云惜斬釘截鐵道:“若是這個極有,倒也不必退婚,兩個孩子如今年歲漸長,能為自己做主,若他二人再見一回,彼此不愿,倒也罷了。”

    她捧上茶水,滿臉懇切道:“讓孩子為自己的事情做決定,如何?”

    這樣一說,顧璘神色間便帶著猶豫,片刻后嘆氣:“罷了,你說得有道理,琢光就在馬車中,白圭喊她進來吧。”

    張白圭躬身應下。

    他邁步走出院子,片刻后,身后便跟著一個穿著素衣的少女。

    趙云惜看了一眼,便愛上了,原先年歲小,琢光亦嬌嗔青澀,如今倒當得起一句風華正茂。

    那小臉粉白,眸色清亮,實在惹人喜愛。

    張白圭亦眉眼柔和,引著她坐在太師椅上,卻見顧琢光落落大方地上前見禮。

    互相寒暄過,才坐下。

    趙云惜上前來,握著顧琢光的小手,溫和道:“好孩子,這兩年苦了你了,瞧著清瘦不少。”

    畢竟是守孝,頗受磋磨。

    顧琢光縱然立在這樣局促的小院中,依舊面色柔和,輕聲道:“謝姨姨掛懷,琢光無礙。”

    張白圭將果盤和點心往她跟前推了推,笑得溫和:“顧姐姐,嘗嘗吧。”

    兩人說著話,自有一番熟稔。

    趙云惜心里就有數了。

    張白圭亦開誠布公道:“在我心里,我以為會和顧姐姐成婚,卻不曾想,今日會聽到這樣的話音。”

    “以我的意思,你我年幼情分,自然當成婚。”

    張白圭眉眼清正,他恪守禮節,從未和旁的姑娘有星點沾惹。

    顧琢光啞然失聲。

    她自然是愿意的,對張家也足夠知根知底。

    片刻后,才道:“承蒙不棄。”

    顧璘卻還是有些猶豫,因為驚才絕艷狀元郎,中進士后第一件事,便是提親成婚,但他家沒有。

    這些年的杳無音信,他主動退婚,不叫白圭背上背信棄義的罵名,也是為著他好。

    趙云惜噗嗤一聲笑了,溫聲道:“這事怪我,是我不夠積極,我總覺得,年歲大些再成婚才好。”

    以現代人的想法來看,最起碼達到法定年齡。

    而兩個孩子都不到了。

    如今倒是正好。

    “只要他二人愿意,我自然是沒有意見,我喜歡琢光這孩子。”趙云惜直接表態。

    張白圭亦點頭:“我從未想過自己的妻子不是顧姐姐。”

    若白圭退婚,那等待顧琢光最好的結局是青燈古佛,最差的結局是嫁給旁人做續弦,她年歲已長,婚嫁一事,便是噩夢纏身。

    顧璘懸著的一顆心,放下了。

    *

    九月初二是個黃道吉日,趙云惜帶著媒人和聘禮,張白圭帶著自己一眾好友,往顧家去下定。

    眾人這才知道,他說自己已經訂婚竟然是真的,還當是托詞,或者鄉下妻子太過粗鄙,不肯帶到人前。

    已經走了流程,成婚一事便順理成章。

    先給家里去信,又請了一個月的假,回鄉成婚。

    春日鶯飛草長。

    非常適合成婚的好季節。

    村里辦酒席,對于大家來說實在熟門熟路。東家借桌,西家添椅,鍋碗瓢盆亦不能免。

    而趙云惜在這一瞬間,共情了當初吃糙米的婆母。因為她現在也想吃了。

    成婚真的很費錢,來來回回,竟然把她攢的家底掏空了。

    不肯委屈孩子,那就只能委屈他娘了。

    *

    大婚當日,張家臺熱鬧極了。

    到處都張貼著狀元親手所書的喜字,顯得紅紅火火。

    張鎮和李春容笑得見牙不見眼,樂呵呵地跟王秀蘭顯擺:“本來說是在京城辦,但是想著我倆腿腳不方便,這才回鄉來,也是忘不掉鄉里鄉親的恩情,和大家才是最親近的人。”

    成婚忙亂至極。

    張白圭如今是京官,又出身翰林院,深得上峰喜愛,這成婚自然極為排場。

    請了府城的幾個大廚,辦得紅紅火火。

    張家臺的鄉親以為,自己能吃上狀元郎的酒席,沒想到,來的人實在太多太多,身份一個比一個重。

    于是大家自發的開始準備席面,幫忙跑個腿,見席面上有位置了,見縫插針的吃上兩口。

    張白圭穿著狀元服,坐在高頭大馬上,出發往江陵小院去接親。

    林子坳和葉珣跟在他兩側,滿臉唏噓:“不曾想,就連白圭都成婚了。”

    幾人難免看向一旁的葉珣,笑嘻嘻道:“你年近三十,再不成婚,就要老了。”

    葉珣神態自若,漫不經心道:“我身患隱疾不能人道,還是不要成婚。”

    他不想成婚。

    成婚就要離開現有的一切。

    他如何舍得。

    幾人連忙轉換話題,不敢再提這些。

    在明朝,尋常人成婚,男子被稱為小登科,只要有條件,就能打扮的跟狀元郎一樣,而女子則鳳冠霞帔,極為華貴。

    張白圭記了好久的婚禮流程,其中繁文縟節太多了,他在官場上都感到震驚的程度。

    他一路前行,遠處也有人結親,瞧著他們人群的繁復程度,便遠遠地避開了。

    待到小院前,張白圭面色柔和,身旁的林子坳連忙放起了鞭炮。

    鞭炮聲蓋過了人們議論的聲音。

    張白圭這才知道,原來就連江陵中,也對他的婚事如數家珍。

    “你是不知,這姑娘端的重情重義,和我們狀元郎訂婚時,他還未中舉呢,也未曾嫌棄他出身微末,等我們狀元郎中狀元了,好不容易能成婚了,她祖母卻不在了,又很有孝心的守制,甚至不忍拖累狀元郎,勸他不必再等。”

    “如今顧家式微,而張家如日中天,我們狀元郎卻信守承諾,娶了青梅竹馬!”

    張白圭黑線。

    這樣的夸贊,實在讓他心中感念。

    而此時,已經到了吉時,陌生的少年背著清瘦的新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喲~”周圍百姓哄笑出聲:“舍不得姐姐哦~”

    少年抽了抽鼻子,憤怒地呲著牙:“滾!”

    他就是舍不得姐姐。

    他姐姐是世界上最好的姐姐。

    誰都比不了。

    張白圭眉眼柔和,笑著勸慰:“別哭,你跟著一起去。”

    少年吐了個鼻涕泡:?

    家里都不讓他跟,說他會任性壞事。可他豈能分不清這點輕重。

    “嗯。”他乖乖點頭。

    第108章    張白圭身著狀元紅袍,渾身沉穩凌厲,少年的眼神從疑惑漸漸變得信任……

    張白圭身著狀元紅袍,渾身沉穩凌厲,少年的眼神從疑惑漸漸變得信任起來。

    他從少年懷里接過鳳冠霞帔的女子,將她輕柔地抱進花轎。

    他心里柔軟些許。

    隨著喜轎前行,后頭跟著十里紅妝,足有八十八臺嫁妝,從日常所需的鍋碗瓢盆,到生活所需田產商鋪,連金銀器物,玉佩首飾,都裝了滿箱。

    大婚被稱為小登科,真是不虛此言。

    顧琢光坐在花轎中,腕上戴著羊脂玉鐲,溫潤中透著細膩的光澤,就像她的眼神。

    她想起臨行前,向父母敬茶拜別,幼時不在父母跟前長大,到底失了幾分親近。

    她一抬眸,就見端坐高堂的祖父老淚縱橫。

    她眸中噙淚,聽著祖父依依惜別,諄諄教誨。

    顧琢光頷首躬身:“爹、娘、祖父,養育之恩,琢光莫不敢忘,此番嫁入江陵,山高水遠,相見艱難……”

    她磕了三個頭,這才起身。

    面前一片紅,她坐在喜轎上,聽著盈盈的道賀聲,走向一個不知的未來。

    她心中忐忑又酸澀。

    *

    翰林成婚,張家臺裝點的風光無限,到處都是紅綢大花,路上行人嬉笑出聲,看著花轎一路前行。

    “天吶,小白圭也太俊了!”

    “他成婚有些晚啊,這都二十多了,人家這年歲,孩子都會叫爹了!”

    “屬雞的,是二十出頭呢。”

    “好事不論早晚!”

    “真好啊!”

    趙云惜坐在高堂上,聽著大家的恭賀聲,還有些恍惚。

    當年那個三歲大的小豆丁,整天在她耳邊背三字經,怎么突然就長大成婚了?

    她看著相貌清俊的張居正弓腰向她施禮,握著甜甜的手,忍不住淚盈于睫。

    可惡啊。

    有點好哭。

    都說當娘的最后一步,是放手。讓孩子自己去成長。

    她往后,要放手了。

    拜完堂,就要出去敬酒,大家總體還是很高興的。

    *

    新房中。

    紅燭盡燃。

    張白圭身上帶著微薄的酒意,臉頰帶著些許暈紅,手中拿著喜稱,在眾人的祝福聲中緩緩撩起端坐在喜床上的女子頭上的蓋頭。

    屋內一片靜謐,張白圭眼中似乎只有那張暈紅的芙蓉面,身周的哄笑聲變得不大清晰了。

    “新娘子太美了!和小龜龜甚是相配。”

    “英雄~難過~美人關~”

    “新娘子是英雄嗎?”

    哄笑聲不絕于耳。

    喜娘的吉祥話漸漸蓋過哄笑聲,紅袍和紅袍挨得越來越近,張白圭聽到輕緩細微的呼吸聲。

    他知道新娘緊張,眸色中便添了幾分安撫。

    喜帕被妥善安置在一旁。

    顧琢光含羞帶怯地垂眸,臉頰暈紅,耳根子更是紅透了。

    先前她還能侃侃而談,如今當真不成。

    畢竟——

    身份轉變。

    張白圭笑了笑,拿起酒盞,和她喝了交杯酒,讓織織和甜甜陪著她,這才轉身出去了。

    顧琢光側著微紅的臉頰,有些回不過神,他真好看,就像是山巔上掛滿積雪的青松,卻在初雪融化時,伸出一支殷紅的桃花。

    張白圭回席上敬酒。

    他地位高,縱然是新郎,也無人敢灌酒,就這,還喝得有些頭暈。

    *

    趙云惜讓甜甜給新娘子送吃食、衣裳,侍候著她換掉鳳冠霞帔,雖然好看,但拘謹又沉重,不如日常衣裳那樣舒坦。

    送的吃食也是利索不粘牙的,只要漱漱口就好。

    又渴又累的顧琢光瞧著面前妥善的安排,忍不住眉眼彎彎。

    真好。

    她一直懸著的心,放下些許。

    鳳冠很沉,甜甜拿在手里,才知是赤金打制,不由得驚詫,這也太……沉了!

    難為她頂了一路。

    顧琢光靦腆一笑,慢條斯理地吃著飯。

    *

    春日里。

    百花盛開。

    若風大些,就有花瓣隨風吹過來。

    夜里也有幾分寒涼。

    張白圭坐在床沿上,手中布巾溫熱,輕柔地擦拭著骨節修長的手指。

    紅燭燃燒,輕輕晃動出漂亮的光暈。

    火苗熾熱,映出新娘含水的眸光。

    隔日。

    清早趙云惜起身,正在洗漱,就聽見西廂傳來動靜,她猜測新媳婦也要起床了。

    說起來也是委屈她了,從深宅大院嫁到寒門小戶,吃住都降了許多。

    一早起床,先過來見禮敬茶。

    趙云惜送她一支金簪,不等她跪下去,就喊起來了。

    顧琢光略有羞赧,但動作坦然,言行大方,李春容越看越喜歡。

    “哪哪都好!哪哪都好!”

    見家人都笑,顧琢光松了口氣,和原先接觸的一樣,張家人很是親和。

    *三日后回門。

    顧家離此千里,只在江陵最大的酒樓擺了幾桌,迎接新姑爺。

    宴席上,顧璘看著氣宇軒昂的張居正,捋著長長的胡子,高興壞了,他溫和道:“此番我辭官回鄉,往后再難去京城一趟,我顧家女兒,便托付給你了,千萬珍重,若她犯錯,你盡管說她教她,萬不要動她一根手指,若實在惱了煩了,只管給我們送回來便是……”

    他說著,又忍不住掉眼淚。

    這個孫女,真是他掛在心尖上疼愛。

    張白圭起身作揖:“我會待顧姐姐好,顧大人放心便是。”

    顧璘自然放心他,嫁娶一事,情愛最不要緊,男人人品才為上。張居正為人處世,他看在眼里,非常值得托付。

    但宴席上,還有許多從荊州府來的同僚和下官,大家十分熱切的考校新姑爺的學問。并不是為了刁難他,而是為著讓他揚名。

    誰人不知他是驚才絕艷狀元郎?

    但總歸讓別人親自經歷,心服口服才是。

    張白圭舌戰群儒。

    他穿著一身青衣,低調又內斂,但相貌清俊非常,立在人群中極為顯眼。

    從春秋聊到河套,從河套聊到民生,從文章聊到詩詞歌賦,但凡你開口,這話就不會聊到地上。

    眾人:……

    你好歹思索片刻。

    這樣顯得我們很呆瓜。

    待酒過酣然,眾人已經從張白圭好福氣,娶了顧家女,口風變成了顧家女好福氣,竟然能嫁給張居正。

    總結:他倆好福氣,天作之合。

    *

    又在江陵停了幾日。

    再次上京,人員就顯得格外多。

    張鎮和李春容要在家長侍奉張誠,不肯離鄉,張文明自然要回去當值。

    走罷水路走陸路,十多天后,才到京城。原本空蕩蕩的小院,在住進這么多人后,瞬間變得熱鬧起來。

    葉珣把自己的被褥抱出來,立在院中時,還有些茫然。

    趙云惜過來幫他一道整理被褥,笑著道:“你體寒,若是暖不熱,及早把湯婆子灌上,切莫讓自己受寒。”

    聽他輕嗯出聲,趙云惜便捧著一束花,擺在他的窗臺,仔細地打量過,這才滿意。

    “這樣雪白嫩綠的鮮花,最適合你。”

    干凈、清澈。

    葉珣彎唇,摸著柔嫩的花葉,哼笑出聲。

    院中多了人,趙云惜便去請了三個短工,一個做飯,一個洗衣,一個打掃衛生。

    讓她一個人做這么多活,想想就覺得累挺,她受不了。

    *

    趙云惜去京郊看田地,她買了一百畝,種了三畝辣椒。等今年豐收后,就可以大肆推出香辣口味的炸雞。想想就覺得痛快。

    她一天能跑三遍京郊,從播種到發芽,都一一盯著,不讓出星點差池。

    還去買了只小黃狗看地,這辣椒苗是她所有的希望,容不得絲毫懈怠。

    長苗、掐頂、開花、結果。

    這一年,趙云惜就在忙這個,又特意建了烘干的房子,在雨季來臨前,將辣椒收拾妥當,收入庫房。

    張白圭看著滿院子的辣椒,口腔就不自覺地分泌津液,他有些饞了:“今天做碗酸辣面吧?”

    趙云惜點頭,讓短工去王家喊王朝暉過來,笑嘻嘻道:“我想和他販賣一下我的夢想。”

    她有一個百分百的夢想,現在需要他拉一把。

    白圭想吃的酸辣面有,還單做了古董鍋,而這會兒,趙云惜在炒火鍋料。

    將豬油化開,炸蔥姜蒜的大料,炒出香味后,再撈出,放入泡好水的辣椒段。想著大家的耐受度不高,趙云惜加得極少。

    等王朝暉來時,火鍋已經架起來了。

    這會兒里頭燉的羊排,奶白的湯汁正咕嘟咕嘟的冒泡,濃香味瞬間就冒出來了。

    趙云惜先招呼著王朝暉盛湯,笑著道:“先吃點羊排湯墊墊肚子,等會兒給你吃點稀奇的。”

    王朝暉側眸:“還有什么是我沒吃過的?”他感到不可思議,這些年走南闖北,應酬無數,真是什么都見過了。

    趙云惜但笑不語。

    片刻后——

    他知道了。

    古董鍋吃過,但這樣味道的古董鍋,確實頭一回見。

    “嘶……”微燙的羊肉片在口腔中滋味很濃,辣辣的滋味讓人津液密布,吃完這口還想吃下口。

    桌上擺著好些他沒見過的食材。

    “還能這樣吃?”他吃驚。

    趙云惜嬉笑:“對。”

    她眉眼柔和,親自給王朝暉倒酒,試圖拉進距離,言語間愈加親切:“我們也是多年交情了,你知道的,我一直都喜歡擺攤賣點小美食。”

    王朝暉不等她說完,認真道:“姐姐若有需要,盡管說出來便是,我愿意全力以赴。”

    他眼疾手快地搶走白圭筷子上最后一顆魚丸,笑嘻嘻道:“需要哪里的鋪子?需要多少錢,我給你!若是賺了算你的!若你賠了算我的!”

    趙云惜:……

    “我只負責掏錢,旁的你自己看著辦。”

    趙云惜:……

    她話沒說完,這孩子就把所有一切給拋出來了。

    她心中暖融融的,感動極了。

    “這樣定然是不成的,我的意思是想把炸雞鋪子抵押給你,然后借錢出來,開火鍋店。”

    趙云惜不愿意坑他。

    “不必,小爺身無長物,唯獨錢多。”王朝暉叉腰。

    第109章  有了銀子好辦事。她有前頭開炸雞鋪子的經驗,在這餐飲

    有了銀子好辦事。

    她有前頭開炸雞鋪子的經驗,在這餐飲店上,也顯得左右支拙。

    好在有王朝暉幫忙。

    他把餐飲店當自家生意來做,事必躬親,從未有絲毫懈怠之處。

    趙云惜心中感念,很是感動,整日里換著法地給他做好吃的。

    于是——

    葉珣瞪著眼睛發現,本就逼仄局促的小院又添了常駐人口王朝暉。

    他吃胖了。

    如今小臉白里透紅,看著氣色好極了。

    “如果我們做古董鍋,那安全問題至關重要,商鋪都是木質結構,這炭火長時間燃燒,何其危險?”

    這時候可沒有抽油煙機和鋼鐵水泥鑄成的房子。

    一旦發生火災,將無處可逃。

    趙云惜琢磨半晌,想著用雙層陶罐來做炭盆,外面再圍上一層木制的外皮,這樣不會燙到客人,但產生的一氧化碳,在密集的空間里,很難排出。

    趙云惜托腮。

    果然老實人做生意,畏手畏腳。

    最后大掌一揮:“只在靠窗擺六桌可以自己涮著吃的古董鍋,想吃可以預約。”

    這就好操作了,做成卡座的隱私隔斷,又臨窗,炭火的問題解決了,炭盆也好弄了,炭盆外面裹上陶盆,再包一層厚實的木材。

    等都設計好了,這才拿去給王朝暉看。

    她表情緊繃,略微有些忐忑。

    王朝暉眸中異彩連連,沖她豎起大拇指,樂呵呵道:“趙姐姐,你太厲害了,竟然能想得如此周全?”

    趙云惜矜持地笑:“我還想著,雖然不能親自涮著吃,但我們在后廚煮了,一鍋端上來,當成一個撈菜吃,我覺得也可。”

    這樣的話,雇傭的員工只要會煮東西就成,不必在意味道之類。

    而她只要把控好炒制底料就行。

    這樣一想,頓時覺得大有可為。

    裝修、備貨,兩人忙得不可開交。

    就連張白圭也得幫著翻底料,他生得白,略一活動,臉上就暈出薄紅。

    葉珣幫著燒火。

    幾人連番忙碌下,才算是炒制出一排陶罐的底料。

    顧琢光挽著袖子封口,秀挺的鼻尖滾出細密的汗珠,她將信將疑:“真的好賣嗎?”

    趙云惜含笑道:“到時你就知道了。”

    *

    秋日風瑟瑟。

    趙記火鍋店開業了。

    門口鞭炮齊鳴,舞獅無數,端得熱鬧非凡。

    張白圭帶著相熟的同僚過來捧場,含笑道:“盡管吃,今日不收錢。”

    光是他們過來吃飯,能吃中了,就是最好的宣發手段。

    于是——

    趙云惜剛收拾好客座,就見白圭帶著一群同僚進來,不得不說,能進翰林院,那必然是文采出眾,相貌堂堂,一群年輕人走過來,瞧著格外震撼。

    店小二連忙把人往里面迎,王朝暉也笑嘻嘻地上前支應。

    “王朝暉?你小子的店?”一人問。

    他分明記得,張居正說是他家的,他頓時詫異起來。

    “勞大人惦念,這不是我的店,是我趙姐姐家的。”王朝暉把人往雅座上引,笑著道:“快請坐,嘗嘗新鮮吃法。”

    面前奶白的羊肉湯正在咕嘟咕嘟地冒泡,瞧著鮮美極了。

    但屬實算不上什么新鮮。

    張白圭示意眾人先喝一碗羊肉湯,這才讓店小二來,將火鍋底料放進去,笑著道:“這是鴛鴦鍋,左側是舊吃法,右側紅油的是新吃法。”

    說著,他拍了拍手。

    店小二將調好的小料碟子拿出來。

    高拱端著小碗,里面放著芫荽、蔥花、蒜蓉、醬油、紅紅的辣椒碎,他有些茫然地抬眸:“吃這個?”

    張白圭示范給他看。

    夾一塊涮好的羊肉片,然后在小料碗里蘸一蘸,這才入口。

    “嘶,好辣。”他淺薄的唇瓣瞬間就紅了。

    高拱學著他的樣子,試了試,頓時面露難色:“這味道,真的能吃?”

    滋味也太沖了。

    然而,當他將筷子伸到原味鍋里,吃起來就顯得格外沒滋味。

    他筷頭一轉。

    又到了紅油辣鍋。

    “嘶,好辣。”高拱一邊斯哈斯哈,一邊筷子不停,這誰能忍住?

    根本忍不住。

    趙云惜在柜臺看著上客,不由得唇角微勾,坐滿了!

    上座率很高。

    光白圭就帶來三桌,這樣一來,還剩得就不多了,剩下三桌是王朝暉帶來的好友。

    后廚呼隆隆地響,是風箱鼓動的聲音。

    午飯的時間點一般是十一點到下午一點,每桌大概要吃兩刻鐘,她算了算上座率,心中滿意。

    然而和現實不同。

    下午三點才算清場,一直在上人,店里的人都沒斷過。

    她小看了國人愛湊熱鬧的特性。

    有個新鮮吃食,怎么也要嘗嘗咸淡。

    她想著:總不能沒見過的吃食大家都愛吃吧?不怕有毒。

    顧客:她敢做肯定是沒毒吧?吃它!

    在這樣美好的誤會下,趙記每日爆滿,當有人隨口問,說和趙記炸雞店有什么關系,得知是一個老板后,便更放心了。

    趙云惜賺了個盆滿缽滿。

    她抱著一陶罐的銀錢,笑得見牙不見眼。

    她好愛數錢。

    *

    張白圭事業也蒸蒸日上。

    他辦事不疾不徐,又格外周全,性子好,又有目標。

    徐階一直在壓著他。

    明知道首輔和次輔爭斗進入白日化,又哪里舍得最貼心的弟子混進這樣的漩渦。

    他辦差辦得好,但并不讓他和內閣格外接觸。

    當初徐階細細解釋過,這才問:“這是我為你規劃的路,你若是想搏一搏,我便不再壓著你。”

    張白圭笑著道:“我不介意。”

    他和娘親仔細商議過,這樣確實是最好的法子,年齡確實很有局限性,過早進入權力中心,不會做少年權臣,只會被算計的骨頭渣都不剩。

    再沉淀沉淀。

    *

    趙云惜在火鍋店穩定后,便開始琢磨,怎么為白圭身后事做謀劃。

    她設想過很多。

    比如若是嘉靖不死,那萬歷就延遲上位,這樣白圭的未來也許就不會那么慘。

    而嘉靖不死,首先得戒的就是仙丹。

    她想了想,覺得難。

    嘉靖沉迷地本質是長生不老,永葆青春,你現在告訴他,你必死無疑,估摸著他會先殺了你。

    但可以操作一下試試。

    夏言厭惡修仙,又是首輔,他的立場至關重要,可以作為突破口,給他遞把刀試試。

    比如男頻經典網絡熱門小說,非仙俠莫屬,其中的規則和階級,已經被劃分得極細極清楚了,可以多拿幾本出來,最起碼,亂嘉靖道心!

    他們現在只能這樣迂回操作,不管行不行,試試再說。

    趙云惜細細思量,除了這些,還有找到土豆、玉米、紅薯,這就要依靠商船出海找回了。

    如果百姓足夠富足,那白圭起碼不用那樣殫精竭慮的算計。

    她細想半天,就見面前一只大掌晃了晃,笑著道:“趙姐姐,你想什么吶,半天回不了神。”

    趙云惜回神,幽怨地撥開他的手,托腮:“作甚?”

    “我要走了。”王朝暉笑瞇瞇道。

    趙云惜滿臉不解。

    “我爹開拓了海外市場,我被發配了,趙姐姐,我就是舍不得你。”王朝暉嘆氣。

    他家接受了十艘海船,要開拓海路,本來沒落到他頭上,落在了幼弟頭上,幼弟愛習武,武藝高強,被爹選中了,結果娘舍不得幼弟,遣了他去。

    趙云惜嘆氣:“出海危險。”

    她團建時坐過游輪,十六層樓的游輪在海中,就像是河面上漂浮的螞蟻。

    王朝暉笑了笑。

    “我娘讓去的,我無從忤逆,這回若能活著回來,生恩養恩皆抵了,若是死了,倒也干干凈凈,徹底還了。”王朝暉臉上掛著燦爛的笑意,他眼巴巴地望過來,軟聲道:“我從未被娘抱過,不知娘親懷抱的滋味,若我僥幸活著回來,趙姐姐能待我更親些嗎?”

    趙云惜心軟,連忙道:“待你平安歸來,我親自去碼頭接你。”

    王朝暉笑容燦爛:“好!”

    換趙云惜眼巴巴地看著他:“朝暉啊,姐姐有件事求你?”

    王朝暉撓了撓頭,不管什么事,盡管說就行,他還能拒絕還是咋滴。

    “我聽聞,海外有糧食,畝產千斤,耐寒耐旱耐熱……”

    趙云惜糾結片刻,還是拿炭筆來,將土豆、紅薯、玉米都給畫下來。

    想了想,到底不如墨保存的長久,又用毛筆和墨水再畫一次。

    “商路繁雜的小國,必然是有。”趙云惜滿臉凝重道。來自大明的茶葉和瓷器,已經足夠支撐起絲綢之路了。

    “但各國對糧食把控肯定嚴密,這樣畝產千斤的好東西,必然不會輕易被外人拿到,你要好生籌謀。”

    趙云惜沉吟:“你的貨物就算沒賣來錢,只要找到這三樣中的其中一樣,就足夠你封侯了。”

    王朝暉看著圖紙,就是先前托他在大明境內尋找的東西,他瞬間意會,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成。”他一口應下。

    這樣重要的東西,他自然明白。

    “你什么時候走?”趙云惜問。

    “春日河開。”王朝暉回。

    那就是沒多久了。

    趙云惜沉吟,海上路途漫漫,最重要的是維生素的供應。

    “那你還有錢嗎?多收點橘子、甘蔗、梨、蘋果等,我給你做點罐頭。”趙云惜笑瞇瞇道。

    “這一去,便是兩三年,哪里能放那么久?”他嘆氣。

    “能。”趙云惜叉腰:“對我來說,不是事。”

    “只要不開封,就永遠不會壞。”

    王朝暉:?

    世間還有這樣好的東西?簡直沒有聽說過,實在令人驚詫。

    “成,我會第一時間辦這事,不會叫姐姐的希望落空。”

    他神色篤定。

    趙云惜自然相信他,連忙叮囑:“但不管如何,你的安全最重要,旁的都不要緊。”

    第110章    暮色四合,寒風將燭火吹的左右搖曳。張白圭回小院……

    暮色四合,寒風將燭火吹的左右搖曳。

    張白圭回小院后,就見娘親正在灶臺忙忙叨叨。

    院中擺著蒸餾設備,擺著陶罐、酒壇、酸菜壇子等,林林總總,數不勝數。

    “還要殺菌,還要密封、還得容易騰挪保存……”趙云惜嘀嘀咕咕地說著,簡直愁到腦殼爆炸。

    原來小小的罐頭瓶子,也有這么多工藝,以明朝目前的工藝,根本做不到。

    但送走王朝暉后,趙云惜琢磨了一日,總算是找到了方便的做法。

    將罐子洗干凈后,用燒酒擦拭內部,再放入她切好的梨塊,再撒入一把砸碎的冰糖,倒入溫白開,做了十罐后,放在箅子上蒸煮,蒸熟后,立馬以油紙封口,再用濕黏土混合石灰、草木灰封口,等干燥后就是天然密封的硬殼。

    想要吃的時候,和開酒壇一樣,敲掉泥封就好了。

    趙云惜折騰完后,看著一排十個陶罐,頓時覺得自己特別厲害。

    她一回神,才看到白圭和葉珣正提著燈籠,好奇地打量著她。

    “天黑了?”她呆住。

    張白圭看著幾個小瓷罐,好奇問:“這是做什么的?”

    趙云惜洗了把臉,這才笑吟吟道:“王朝暉要出海,我想著給他做些能長久保存的水果,免得在船上長久吃不到水果,會營養失衡。”

    張白圭將燈籠掛起來,這才含笑道:“娘親辛苦了,晚飯就我倆做吧。”

    兩人一個煮粥,一個炒菜,很快就收拾出來。

    趙云惜端著盤子,臉上帶著笑,神情異常滿足。

    “吃飯咯~”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不管有什么事,先吃飯再說。

    家里用飯時規矩不大,趙云惜最愛聽兩人談一些家國大事,能從細枝末節中,推理出現在的朝政局勢。

    有時候聽聽調皮話也挺有意思的。

    忙了一整日,趙云惜有些累,收拾收拾就睡了。

    到來年開春,她已經攢了好些罐頭,都堆在庫房中,檢查發現最早日期還沒壞,說明這種制作方式可以,她便喊王朝暉來,讓他把滿屋子的罐頭拿走。

    “上面貼的有小簽,蘋果、梨、甘蔗、八寶粥、綠豆湯、紅燒肉……我能想到的都做了。”

    趙云惜想想這是明朝,就算除了鋼鐵科技,一切都有,也還是為他捏一把汗。

    出海,生死不可卜。

    “你到時候吃,先聞味,不酸不臭不變色就能吃,若有星點異常,扔了便是,這么點東西不值錢。”

    趙云惜殷切叮囑。

    王朝暉喉頭堵得厲害。

    他試了好幾回,都沒能開口說話,他便努力地克制情緒,半晌才紅著眼眶,沖她揮手:“等我回來。”

    若他活著回來,他自然有一番計較。

    兩人平靜片刻,王朝暉這才低聲問:“姐姐覺得,我若是出海,做什么生意好?我對這些都不太了解。”

    趙云惜頓時皺起眉頭,她不悅地審視:“所以你的初步計劃就是拿著茶葉和瓷器去換銀子回來?”

    王朝暉點頭。

    趙云惜沉吟片刻,認真道:“我的建議是……波斯的寶石、高麗的參、瓜哇紫檀、大食琉璃,都是可以做的生意。”

    王朝暉吃驚:“姐姐懂得太多了。”

    趙云惜不語,她只是拿出包裹,里面放著衣裳、洗漱用品,溫和道:“你知道我針線差,這都是買的,你別嫌棄。”

    “出海難免讓人不習慣,我知道你不缺這些,總想著盡一份心意。”

    王朝暉心中感懷萬分。

    “記住,平安最重要,賺錢在生命面前不值一提。”趙云惜有些擔心他。

    王朝暉笑著搖頭,嘴角裂到最大,露出雪白的八顆牙齒,笑得陽光又恣意,眼圈卻紅得不像話。

    “沒事呀,姐姐說過,只要我能找到你交代的東西,定能封侯!”王朝暉背過身,擺擺手,脊背挺直地走出院門,等走過轉角,他便佝僂著腰。

    興許,這是最后一回見面。

    他笑了笑,親娘都不心疼他,他卻貪戀著旁人娘親的一點溫暖,讓他覺得自己是個卑劣的小偷。

    *

    趙云惜坐在原地悵惘片刻,才滿臉唏噓地起身,打算將茶盞收拾干凈。

    結果發現,椅子下塞著一個布袋。

    她打開一看,瞬間沉默了。

    “送趙姐姐。” 拙劣的字跡,卻一筆一劃寫得認真。

    里面是一萬兩銀票。

    厚厚一沓。

    有新有舊。

    用布條捆著。

    趙云惜收起來,想著藏到什么地方比較好,怎么看怎么頭疼。梁上不安全,墻上不安全,箱子里不安全,床底也不安全。

    可惡。

    一萬銀票的現金,怕賊偷,也怕老鼠啃。她轉了好些圈,最終決定放眼皮子底下,就塞床都夾層里。

    *

    三年已過。

    朝中局勢愈加渾濁,夏言和嚴嵩逐漸爭斗的厲害。

    嚴嵩想要在有限的生命里坐上首輔的位置,但夏言深得帝王寵信,縱然因為青詞一事,君臣沒那么親密,卻還不是嚴嵩能比的。

    他自然著急。

    轉機來得很快。

    河套問題重現大明,三邊總督曾銑上書,想要把蒙古人趕出河套地區,這樣三邊就安寧了。

    朱厚熜一聽,修仙修著也有點膩了,想要干一番大事,果斷同意了。

    于是——

    打仗要錢,朝廷沒錢。

    朱厚熜被架著下不來臺,夏言又是個辦實事的,他也覺得曾銑的提議很好。

    嚴嵩在面對夏言時,拍著自己的大肚子,樂呵呵地點頭:“首輔大人,惟中唯你馬首是瞻。”

    夏言客氣點頭。

    但是在朱厚熜面前,嚴嵩卻口風一轉:“首輔大人和曾銑私交甚密,兩人就是為了千秋留名,置皇上于不屑一顧。”

    此乃為官大忌。

    夏言當即面色鐵青。

    他知道,自己的項上人頭,怕是要飛一飛了。

    等消息傳到翰林院,張白圭正在寫誥書,聽到夏言下獄,就連遠在天邊的曾銑都要捉回來打入大牢,他也沒繃住面色微變。

    嚴嵩素來表現的很和氣,總是溫聲細語。但對待提拔自己的恩人和同鄉,卻狂風暴雨。

    *

    家中總是溫暖平和。

    趙云惜正在忙著做蒸肉,她最近有些饞肉了,總覺得一頓不吃,心里就缺點什么。

    張白圭坐在院中,看著灶房傳來的裊裊炊煙,心中便有幾分寧靜。

    但一個想法在朦朧的霧氣中成型。

    他拿出紙筆,端坐在書桌前,聞著香噴噴的肉味,將近來沉思的問題寫下。

    藩王、財政、邊防、吏治、溝通。

    樁樁件件,觸目驚心。

    藩王問題日益嚴重,我生兒,兒生孫,孫又生子,無窮盡來。這都要靠國家財政來養,時日久了,根本養不動。

    而邊防和吏治,根本原因是沒人做事,大家都忙著空談和往上爬,沒有人肯低頭看一眼。

    而溝通……就更簡單了。

    皇帝除了河套問題短暫的發憤圖強一下,其他時間就龜縮在深宮中,做一個勤奮修煉的虔誠信徒。

    張白圭越想越覺得沉默。

    隔日。

    他便上了《論時政疏》。

    等待是漫長且煎熬的,然后意料之中的石沉大海。

    *

    他回家后,難得有些消沉。

    趙云惜覷著他的眼神,明白他可能工作不順,便笑著道:“自古以來,圣人逢其時,才有其事,你如今人微言輕,旁人不注重,也是難免的。”

    張白圭瞬間有些委屈,他眨巴著眼睛,嘆氣:“所以呢,我就要看著國家腐爛?”

    他一雙眸子生得好看,瞳仁晶亮,黑白分明,眼型也極流暢漂亮,豎直的長睫更是惹人注目。

    “等你坐上首輔之位,你便是打個哈欠,京城也要抖三抖,到時候你再做自己想做的。”

    趙云惜溫柔道。

    京城中漸漸地傳讀著三本小說,和修仙相關,說得有鼻子有眼的,連心境、戰力和等階都有。

    講的是一個靈脈被廢的天驕少年,偶然撿到一個戒指,誰知道戒指里住著散仙大佬的魂魄,助他一路修煉飛升。

    中間穿插著秘境探寶、殺人奪寶、扮豬吃虎、反殺得利等。

    總之看起來很爽很真。

    突然冒出來的書籍,捂都捂不住,滿京城都是,甚至連深宮修仙的朱厚熜都知道了。

    十本修仙小說,每一本都是百萬字,看得他如癡如醉。真實、貼切,好像他努努力也能跟主角一樣。

    書籍最后,還寫有煉丹神方。

    朱厚熜忍不住試了試。

    從陶罐中竄出十米長蛇時,他懷疑自己拿到了邪修的秘籍。

    于是——

    他拿著丹爐,天天忙著做科學小實驗。

    盯著最后一頁,上書,邪修常以朱砂拿來哄騙世人,因其中毒后,會損害腦體,影響神智,不知不覺間,對邪修無比信任依賴。

    朱厚熜嗤之以鼻。

    但后面一句,讓他不得不神色凝重。

    “若有疑者,可喂食老鼠朱砂,以觀后效。”

    朱厚熜眸色幽深,他并不信任書上所言,卻愿意為之一試。

    他不光給老鼠喂食朱砂,還給各種動物喂食。當那些動物在他面前死亡,他頓時面色凝重。

    望著面前被道士呈上來的紅丸,他頭一回沒有迫不及待地吞服。

    而是面帶質疑。

    “若以道長所言,此紅丸可延年益壽,長生不老,不若我們做個實驗如何。”朱厚熜立在龍椅旁,居高臨下地望著彎腰的道長,沖后面擺擺手,示意另外一個道長上前來:“去,拿一百顆紅丸來,全喂道長吃了,若他無礙,再來細談。”

    見他遲疑,朱厚熜輕笑:“還是你想吃?”

    見兩人神色閃爍,朱厚熜一顆心無限下沉。而此時,他把玩著顯微鏡,心神巨震。

    這些神書,到底是怎么流傳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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