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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1章 疤痕(二更)

    飛往海市的飛機上, 黎硯知睡了一路。

    即將落地的時候,梁昭將她叫醒,和?她相比, 梁昭就顯得有些亢奮。

    “還是第一次見您的家人呢。”

    “我等?會兒需不需要?自我介紹一下,或者, 我需要?說?些什么, 他是個什么樣的人?您覺得他會對我印象很好嘛?”

    梁昭小聲地在她耳邊念叨著。

    李錚是個什么樣的人, 黎硯知念著這個問題, 回想起李錚那張冷冰冰的臉。

    她發現?,人類的確喜歡忽略平常的細節。

    關于李錚, 縱使她記憶超凡,最先想起的也全然是李錚跪在她身?下時,和?唇角一樣潮濕的眼睛。

    她寬慰他,“別擔心, 他是個很好相處的人。”

    “況且, 你也不需要?討好他,我喜歡你就足夠了。”

    梁昭的臉一下就紅了,道理是這個道理,但?他心里還是對達里安的話耿耿于懷。

    不過, 黎硯知說?的他還是很相信的。

    畢竟,達里安那樣的傻子都能被?接納, 可見,黎硯知的哥哥的確不是刁鉆挑剔的性格。

    到達層人滿為患。

    梁昭特地戴上近視眼鏡, 彎著腰找尋著可能的目標。在他的想象里, 來的人應該滿臉病色, 骨瘦如柴,重病之人容易乏力, 可能拄著拐杖或許坐著輪椅。

    他看了一圈,轉回頭朝黎硯知確認:“需不需要?給他打個電話?”

    卻看見黎硯知的視線錯過他,落在遠處。

    她是一副得逞的模樣,指出去的手指像炫耀,“他來了。”

    梁昭順著她的示意看過去,是一個面色冷淡的年輕人。

    和?他設想的不同,那人臉上既無病色,也不坐輪椅,實在是十分健康的模樣。他沒?有應對這樣場合的經驗,開口又講了廢話,“我是不是應該和?他打個招呼。”

    黎硯知一如既往有風度,沒?有對他有些夸張的社交缺陷失望,再?或許,她根本不關心他的疏漏。“隨你,這并不重要?。”

    心不在焉的一場交談,但?在外人看來卻是耳鬢廝磨。

    黎硯知沒?有制止梁昭,任由他牽著她的衣角,絮絮叨叨地緩解緊張。

    李錚站在原地,沉默地看著她。

    他的臉上是他最常見的狀態,什么都沒?有,很安靜。黎硯知從前?很喜歡,他的五官獨到,任何表情都是喧賓奪主。

    黎硯知拍了拍梁昭的手,“他不高?興了,你去把他領過來。”

    梁昭有些摸不著頭腦,他去看那張陌生的面孔,毫無異常,怎么看也看不出不高?興的樣子。

    但?他還是走過去,當成工作一樣,拿出公式化?的笑臉。

    “硯知的哥哥,對吧?”他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能這樣稱呼他。他出聲了,也無法被?忽視了。

    面前?的眼睛像是剛剛注意到他一樣,從黎硯知身?上移開。

    “我叫梁昭,硯知的男朋友。”他沒?辦法大方承認自己的身?份,很可恥地進行包裝美化?。

    投射在梁昭身?上的視線終于變化?,從上到下,仔細打量。

    本該是有來有回的場面,對面回應他的只有沉默和?掃視。很冒犯的行為,而且沒?有任何掩飾。

    梁昭試著給對方遞上臺階,將寒暄繼續下去,“怎么稱呼您呢?”

    繼續沉默。

    梁昭甚至開始懷疑,也許達里安說?的病重,病的其實是耳朵,他應該是個聾子。怪不得就這三四步的距離,黎硯知還要?讓他過去接應。

    那這一切都說?得通了。

    他最后嘗試一次,“硯知喊你過去。”

    他掏出手機,已經做好打手語的準備。

    沒?想到剛抬起頭來,對面的人便?大步朝著他身?后走過去。

    梁昭瞬間心態都崩了。

    李錚的車子停在機場外。快要?上車的時候,黎硯知口渴,梁昭飛奔到咖啡廳去給她買水。

    回來的時候,她們已經上車。

    還好,車子還在等?待他。

    梁昭小跑過去,拉開車門,就這樣直直對上擁擠的后座。

    兩道視線默契地落在梁昭臉上,黎硯知和?李錚緊緊挨在一起,兩個人的手指交纏著,搭在李錚的腿上。

    不知道為什么,是梁昭率先切斷這場三個人的對視。

    他低著頭將手中拎著的果味咖啡遞過來,面色尷尬地從車尾繞去副駕。

    黎硯知沒?有因為梁昭的打擾失去興致,李錚沒?有拒絕她,她的指尖繼續往上走,輕巧地掀開了他的袖口。

    翻過他的手腕,青紫色的血管交錯,上面橫著一道淺色的疤痕。

    她的手指在上面輕輕撫了撫。

    姿態輕柔,卻并不全是善意。那道疤痕顯出肉條的質感,很認真的撫摸會讓人感到惡心。

    她的語氣沒?變,“沒?有祛疤嗎?我記得你之前對自己的形象很在意。”

    李錚伸手將袖口翻下來,“人是會變的。在意的事情,也會變的。”

    他的話中意有所指。

    “是嗎?”黎硯知發出疑問,可是語調卻敷衍著不肯變化?,“可是哥哥你一直沒?有變。”

    “還是這么漂亮。”

    李錚把頭偏過去,雖然是回避的態度,可表情卻沒?有變化?許多,看來是習慣黎硯知如此輕佻地對待他。

    梁昭卻暗自奇怪,但?也是瞬間,就將心中的猜疑按下去。

    就像黎硯知從來不會探尋,為什么會有姐姐把自己親弟弟輕易送人,當做迎來送往的禮物。她的波瀾不驚,有時候為他掩蓋了許多難堪。

    所以,他也不能如此狹隘。

    李錚在酒店為她們預留的是間套房,包含三個獨立的房間。

    黎硯知洗完澡出來的時候,李錚已經走了。

    室內的空調被?調到她喜歡的溫度,她邊擦頭發邊往落地窗前?走,這里是頂層,很開闊的景觀。

    “李錚什么時候走的。”

    梁昭接過毛巾,手法輕柔。

    “剛走不久。”剛說?完他就有些底氣不足,“硯知,你說?過的對吧,你喜歡我就足夠了,你不會受你哥哥的影響對不對。”

    他的語氣像是在撒嬌,連尊稱都省略了。

    “怎么了?”

    梁昭抿了抿嘴唇,“我感覺你哥哥很討厭我。”

    “剛才你去洗澡的時候,他給 你收拾行李,我去幫忙,”說?到這里,他停下來發了個誓,“我沒?有和?他搶,真的,我都避著他,他收拾你的大行李箱,我就去收拾那個小的。”

    似乎是依舊心緒難平,梁昭吸了口氣才繼續說?下去。

    “結果我剛走過去,他突然轉頭,和?我說?,說?,”

    黎硯知催促他,“說?了什么。”

    “他說?我長得丑,沒?有你前?男友好看。”

    “他真的這么說??”黎硯知突然笑了,更讓梁昭摸不著頭腦。

    這是很搞笑的話嗎?他可是傷心了好一會呢。

    他有些泄氣地把頭埋在她的肩膀上,“您笑什么,真的比我好看嗎?”

    黎硯知轉過身?來,笑意綽約。她將手捧在他的臉頰上,態度認真地湊近,仔細地觀察。

    最后誠實地得出結論。

    “他的長相和?氣質的確比你出眾很多。”

    很多這個量詞深深刺痛了梁昭。

    第72章 演員

    梁昭確實傷得不輕。

    以至于黎硯知?開完了電話會議, 他還在糾結這件事。

    高?.潮后的半個小時?內,是黎硯知?最有耐心?的時?刻。梁昭唇舌間還殘存著黎硯知?的氣息,就這樣枕在她的大腿上, 他的心?里不可思議出現?眷戀。

    除開交融的體?溫,唇齒間的氣味, 以及他身?上斑駁的痕跡, 這實在是很溫馨的場面。

    黎硯知?默許他的靠近, 她們以親密的姿態廝混在一起, 在秋日的夜晚。

    梁昭的頭發很軟,做了順滑, 在燈光下是綢緞的光澤。黎硯知?喜歡這樣發質的男孩子?,懂事的柔順,伏在她身?下的時?候也不會為她帶來?不便。

    名貴人偶一樣的床伴,一直是她最青睞的類型。

    她拍拍他的臉, 他便能會意地爬上來?。

    他擺出天真的姿態, 問出的問題不算煞風景,“比我好看的前男友,是達里安嗎?”

    黎硯知?有意逗他,“你覺得呢。”

    梁昭小聲說:“我覺得不是他。”

    他在心?里公正地對比了一番, 并不覺得達里安哪里比他出眾許多。更何況,達里安的身?份他心?知?肚明, 黎硯知?的前男友,怎么?也得是個正經?人家?。

    “他長什么?樣子?, 您能和?我說說嘛。”

    這是一個好問題。黎硯知?從床上坐起來?, 視線掃在梁昭身?上, 瞄定他,像是瞄定一個參照物。

    她覺得李錚說話太夸張了。

    “和?他比起來?你也不算丑, 無非是比你白一點,五官更加精致,氣質有新意些,倒是身?材真的比你好很多。”

    “不過他那是天生的,你不用和?他比。”

    黎硯知?說這話是真心?的,相?比于一枝獨秀,她更喜歡身?邊花團錦簇。總歸,都是她的掌中之物,即便是有一個格外出挑,她也不會過分冷落其它。

    她起身?去浴室清理,只留下梁昭暗自神傷。

    黎硯知?不常待在酒店,電影籌備初期,她需要不停和?投資商見面。

    非常耗費精力的一件事。

    大多數投資商聊幾句就開始對她指手畫腳,展露意圖。短短兩個多小時?的電影,高?昂的成本,需要塞進去太多人的欲望。

    和?龍文的孫總聊的倒是不錯,都是年輕人,聊起天來?總是格外投機。

    相?比于其她人,黎硯知?能感受得到?,孫智雯對于盈虧利潤的考量不多,她似乎只是想找到?一個可觀的項目,將自己的時?間安置進去。

    她們認識有段時?間了,是通過邱瑩加上的聯系方式。她不常回?國,和?孫智雯的交情并不深厚。

    飛到?海市,去龍文商談合作細節的時?候,相?比于工作,兩個人還有些網友奔現?的微妙。

    孫智雯剛從南極洛徒步回?來?,草綠色的長褲扎在跑鞋里,聊完手頭的事情,她繞過茶幾坐在離她很近的位置,靠近她的臉又移開。

    “你比我想的還要年輕。”孫智雯很驚奇的語氣。

    黎硯知?覺得她很有趣,口無遮攔的樣子?和?邱瑩高?中的時?候十分相?像。

    已經?是二十五六的年紀,卻還是一身?青少年的莽撞。

    黎硯知?沒有笑容,表情卻不嚴肅,“你和?我想象的一樣年輕。”

    孫智雯很贊同地點頭,也不知?道在贊同什么?。她轉眼又想起兩個人大膽的合作企劃,哈哈大笑起來?,“那咱倆可真是年少有為。”

    “選角上,你目前有意向了嗎?”孫智雯翻著劇本的最后幾頁,倏然停下,“你最近可以先擬定幾個,我和?她們的經?紀人聯系,遞遞劇本。”

    黎硯知?面色如常,“屠戶的角色,我希望能由?宋可來?演。”

    她對國內娛樂圈的所有了解都來?自鐘飛云的耳濡目染,經?由?她的科普,她知?道宋可是目前最有號召力的中年女?演員。

    孫智雯點頭,“你和?我想的一樣,一個吸金的演員的確可以保住電影的底線。”

    她話風一轉,語氣淡下來?,“不過,宋可一直不怎么?接外戲,她們公司今年還要開一個喜劇,我覺得你可以再考慮幾個備選。”

    “先把本子?遞給她吧。”黎硯知?并不擔心?,宋可一個擁有那么?多暢銷影片的演員,接劇本的眼光一定不俗,她有這個自信。

    沒有人能拒絕她這個故事。

    孫智雯只能先應聲,“可以。”

    “那這個反派,你有人選了嗎?”她翻到?反派的人物小傳,只有概括性的幾個詞匯。

    “狡詐、虛偽、貪得無厭,毀滅是其必然結局。”

    孫智雯看的認真,閑聊般開口,“說到?這想起一個人,李錚,不知?道你認不認識。”

    “之前是樂隊成員,后來?樂隊解散,他就去當了演員,人氣還挺高?的,挺有意思一人,只接反派角色。”

    聽別人來向她介紹李錚,這種感覺很奇妙,她將話題繼續下去,“所以,你覺得他合適。”

    出乎意料,孫智雯搖頭,“他的輿論變數太大。當年他家里出的那些事,整個圈子?里人盡皆知?。后來?他以演員身?份出道之后,那些爆料小范圍傳播了幾回?,如果后續有人繼續爆料就會讓我們很被動。”

    “而且,他的少爺病很嚴重,之前因為他爸進監獄的事情還自.殺過。”

    “是嗎?”黎硯知?笑了,在一個并不適合微笑的時?機。

    “真遺憾。”

    從龍文出來?時?已經?是夜晚,她在龍文的私廚用了晚餐,出乎意料的好吃。

    她開車回?去,車頭換了一個方向行?駛。

    天湖的別墅收拾的差不多了,她的東西搬過去,慢慢住了進去。

    李錚也在。別墅是李靜優早些年買的,很多家?具已經?老舊,前些年別墅翻新了一次,老家?具已經?有些格格不入。這次她回?來?的突然,李錚緊趕慢趕,新添的家?具也是這幾天才陸續送過來?。

    他就留在這里,像從前那樣,沉默地包攬一切。

    路過客廳的時?候,能看到?李錚的背影,他正站在廚房。

    水聲淅淅瀝瀝,下雨一樣,李錚沒有穿圍裙,腰依舊窄,黑色的襯衣很合身?,袖口卷上去,水珠順著手臂上青筋的脈絡蔓延。

    黎硯知?走過去,旁邊的透明寬口碗里,是泡發的燕窩。

    這在從前,是很尋常的場景。黎硯知?一瞬間些許恍惚。她很難懷念某一個人,人、事、物在她的大腦里,是像檔案一樣存儲。

    記憶只是記憶,人們對于回?憶總是賦予浪漫或者伴生情感,對她來?說是超出她理解的多余。

    黎硯知?站定,一盤洗好的藍莓推到?她手邊,李錚依舊在洗東西,這次是在洗手。

    她關心?他,“聽說你現?在成為演員了。”

    李錚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水又垂直流動起來?,他清理地分外細致,反反復復。

    他的聲音壓在水聲之下,“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黎硯知?把藍莓倒在手心?,一顆一顆吃著,“就今天呢。”

    “哦。”很生硬的回?答。

    又不高?興了,黎硯知?看過去,她覺得李錚也許是瘋了。

    樓下不見梁昭的身?影,黎硯知?徑直上了樓。推開門,床上是梁昭倒著的白臉。

    他躺在床上,腿貼著墻面伸得很高?,像一只倒掛的大鳥。

    見她進來?,梁昭先是一哆嗦,隨后反應過來?一把扯下臉上的面膜,一骨碌翻身?坐正。

    黎硯知?有些費解:“你這是在干什么?呢。”

    梁昭臉上掛著訕訕的笑臉,他不好意思從床上下來?,臉上還掛著面膜上未吸收的精華。“我在美白和?瘦腿。”他老實回?答。

    被黎硯知?撞上,雖然尷尬,但梁昭覺得這是一個戳破黎硯知?前男友騙局的好機會。

    黎硯知?甚至相?信達里安扇子?一樣的睫毛是天生的,她善于欣賞美麗,卻對變美毫無興趣,所以她當然不會知?道,現?在的醫美手段,肌肉腿可以偽裝成天生細直,粗重的肩膀也可以變成直角肩。

    也許,她的前男友也不像她所說的那般,天生好身?材。

    果然,黎硯知?靠近他,“這樣就能瘦腿嗎,”她對這方面沒有研究,不過也能夠推測出一二,“見效應該很慢吧。”

    梁昭回?答她:“要每天堅持,可以消浮腫,也有見效更快的方法,”他意有所指,“打瘦腿針很快就能瘦下來?。”

    黎硯知?對他的成果頗感興趣,梁昭洗完臉回?來?,她依舊興致勃勃。

    她直白地命令他,“那你把褲子?脫了給我看看。”

    見她伸手去拿柜子?里的工具,梁昭瞬間會意,他有些退卻心?理,支支吾吾:“你哥哥還在下面,今晚能不能不搞了,我不好意思叫。”

    梁昭覺得,李錚大小也算個長輩,他從小接受的教育就頗為傳統,實在是有些放不下臉面。

    沒想到?黎硯知?臉上卻露出難以捉摸的神色。

    她往門外看了一眼,唇角顯示出捉弄的趣味,“沒關系,他早就習慣了。”

    習慣什么?了?梁昭大駭。還不等他深想,黎硯知?已經?踩在他的身?下。

    不爽快的氣氛流轉開來?,黎硯知?的聲音從他頭頂落下來?,“你知?道的,我不喜歡別人拒絕我。”

    碾在他身?上的力氣猛地加重,那是令他熟悉的,不在乎他死活的冷漠。

    他幾乎是立刻投降,“我脫,現?在就脫!”

    黎硯知?的心?情瞬間舒展開來?。

    這樣的好心?情一直延續到?清晨。梁昭縮著身?體?睡在她床邊的地板上,他似乎睡得并不安穩,黎硯知?蹲下,將臉貼近他,能看到?他額角新鮮的冷汗。

    太早的時?間,窗外只有晨光,并無溫度。鳥鳴聲由?遠及近,黎硯知?就乘著這樣的愜意下樓。

    樓下比她昨晚回?來?時?干凈許多。

    四周靜悄悄。

    她一直向前走,卻毫無聲響。她像等待狩獵的蟒蛇一樣謹慎,一觸即發。足跡停留在沙發一側,李錚睡著了。

    他昨晚沒有走,不知?道緣由?,黎硯知?也不探究。

    她只是停在這里,認真端詳面前疲憊的睡顏。

    米白色的舊沙發格外莊重,李錚更瘦了,臉上長出了許多小痣。

    黎硯知?用手點在上面,數著,忽然,她俯身?下去,將嘴唇上清涼的觸感留在他眼角的痣。

    面前的睫毛動了動,沒有醒。

    黎硯知?總是在得逞時?露出微笑,現?在也是一樣。

    她再次俯身?下去,輕輕落在李錚的嘴唇上。

    這次,睫毛眨得更加厲害。

    黎硯知?笑時?很少漏出牙齒,這次卻例外,她信手拈來?,瞅準李錚恬靜的睡顏掄下了手掌。

    天崩地裂的一記巴掌聲后,李錚若無其事地睜開眼睛。

    第73章 秋千

    四目相對, 誰都沒有?移開?視線。

    黎硯知上半身的重量依舊疊在李錚身上,她低頭,觀賞著掌印緩緩浮現的過程。

    李錚的臉靜寂極了。

    他好像一直這么安靜, 從一開?始就是如此嗎?黎硯知忘記了。

    她發覺,人是從眼睛開?始老?的。朝夕相處的人也?許能夠忽略, 只是她們分別的足夠久, 所有?的蹉跎疊加在一起, 是醒目的變故。

    時間沒有?放過李錚。

    黎硯知再次展露微笑, 她許久沒有?如此開?懷。

    她說:“我知道你?沒有?變。”

    疼痛是及時的,痕跡卻是滯后的, 李錚的左臉逐漸腫起來。

    真是很像的人。一樣習慣忍耐,即使痛苦也?要緘口不言。

    “不疼嗎?”又是不合時宜的關切。

    李錚坐起身來,他穿著昨天的衣服,身上卻沒有?不好聞的氣味。

    “疼。”他說。

    黎硯知很好奇他這種人的想法, 對傷痛的降臨毫無反饋, 難道是厄運不夠強烈。

    她順勢坐在他身邊,手撐在大腿兩側,掌心自然?地覆蓋在李錚的手背上。

    “你?昨晚聽到了嗎,我的新?男友, 他和你?不太一樣,他如果感受到疼痛, 會?大聲的求饒或者?哭泣。”

    她昨晚將?梁昭折騰到半夜,說不上故意, 但也?絕非沒有?緣由。

    她去牽李錚的手, 珍之重之, “哥哥,你?覺得他怎么樣, 或許我們以?后可以?一起生活。”

    李錚轉過臉來看她,神?色終于有?了一點變化,他張嘴,可惜話卻沒有?說出口。

    梁昭慢吞吞地從樓上下來了。

    空氣忽然?沉默,一種對外來者?的排斥。不是很好的氣氛,梁昭下意識做出解釋。

    “我剛才聽到下面?有?很大的動靜,就過來…看看。”

    他話說到一半,就看到了李錚臉上的巴掌印,他沒有?達里安那么蠢,語氣漸漸弱下來。

    如此優雅的巴掌印,除了黎硯知,誰還能扇出來。

    梁昭最先體?味到尷尬。

    黎硯知依舊坐在沙發上,緊靠著李錚,兩個人的手交疊在一起,指尖纏繞。

    她們與他對立而視,親人,的確可以?比伴侶更親密,梁昭胡思亂想。

    是李錚先起身。“昨晚煮的粥應該好了,你?從前最喜歡的。”

    黎硯知向后倚過去,表情很自在,“那你?去端過來,我想在這里吃。”

    “你?的也?端過來,陪著我。”她要求他。

    李錚應聲去了廚房。他對這里很熟悉,更像一個男主人。

    他端來兩個青瓷碗,一碗糖水燕窩,一碗糖水。穩穩當?當?放到黎硯知面?前。

    一鍋燉出來的,他卻做好了分量的控制,精準地盛出兩碗。

    黎硯知將?湯匙扔到碗里,她看過去,很大方地邀請梁昭,“你?也?來吃啊。”

    梁昭下意識笑了笑,和黎硯知在一起,笑容成了他臉上的一部?分。

    無論心里是怎樣的情緒,笑容都是最安全的表達。

    他不笨的,也?不愚蠢。黎硯知那么聰明,即便在人情世故上有?所懈怠,也?絕對不會?不明白?,兩碗飯,實在不適合三個人分享。

    更何況,他眼睛去看李錚,他知道李錚是有?意的。忽略,李錚對他的態度,梁昭想到比厭惡更準確的形容。

    而黎硯知對此,似乎樂見其成。

    梁昭故作開?朗,笑容多了幾分求全的意味。“我喝杯咖啡就好了。”

    *

    電影的籌劃按照計劃一步步進行,lvy在龍文進場后,果斷追加了投資,劇本里各種元素都讓人猶豫的項目,握在黎硯知的手里,就生出讓人躍躍欲試的氣質。

    作為?聯合制片人,lvy和孫智雯負責了一部?分選角的初期篩選。

    黎硯知近幾年在國際電影節表現不俗,原本就是被電影圈押寶的青年導演,電影立項的消息一出,先是業內討論了一圈,然?后消息又流通到粉圈,當?紅的女演員不少在試鏡階段就放出各種消息,企圖能撕下這張大餅。

    一切都那么順利無虞,超出所有?人的預期。lvy不止一次斷定她有?天命眷顧,在如今這么慘淡的影視圈,一切投資都走向保守的階段,還有?這么多人為?她昂貴的構想買單。

    黎硯知喜歡和lvy合作,她喜歡有?弱點的人,lvy對賺錢這件事帶著近乎焦慮的癡迷,這是她的優勢。

    即將?進組,黎硯知難得休閑下來。

    臥室的房梁上扎了秋千,外面?天氣很好,清澈的陽光漫進來,灑在地板上,爍金般。

    她喜歡坐在秋千上看書,輕微的晃動,流水一樣柔和的幅度。

    李錚像狗一樣跪趴在地上,背是一條直線,一張單薄的踏板。她踩在上面?,放腳或者?借力。

    黎硯知翻過一頁,將?腿交疊。

    這噎人的書她看了大半,久坐讓她小腿有些發麻。她坐了多久,李錚就跪了多久。兩個小時,也?許是三個小時。

    黎硯知看過去,李錚的大腿藏在黑色的褲管里,他身體?真是單薄,空蕩讓他的顫抖顯得微乎其微。

    好可憐。

    黎硯知踩在他背上,輕盈地躍下來。她站到李錚的面?前來。

    這個視角,李錚更像一條貧瘠的狗。

    有?時候,黎硯知會?想,如果李錚真的是一只寵物狗,應該是養得非常糟糕的類型。直角肩的狗嗎?聞所未聞。

    她驟然?抬腳,對著李錚的肋骨踹過去,看不出她使了多大的力氣,但只是一瞬間,李錚的身體?便折疊著滾到遠處。

    一道隱忍的氣聲疏散開?來。

    李錚痛苦的蜷成一團,期間他試圖轉過頭來看她,迷茫的神?色,羔羊一樣的忍受。黎硯知將?手里的書立在身后的桌子上,輕敲:“過來。”

    李錚沉默地朝她爬過來,額頭上的細汗滑到下頜,像眼淚。

    日常的氣氛,大動干戈的行為?,矛盾的場面?。

    黎硯知笑意盈盈,“我下午要出門,哥哥,去我衣帽間里給我找套衣服。”她對于剛才沒有?任何解釋,李錚也?沒有?任何質問?。

    他可以?沉默著去做很多事情。洗衣、做飯、在黎硯知男友高亢的淫/叫聲中修剪花園里的枝葉,在模糊的水聲外收拾帶著水漬和血跡的床單。

    黎硯知的衣物大多是大面?積的單色,基礎款。黎硯知注重衣物的舒適,冬天時,她在意外套的保暖。從前,她穿壓縮的羽絨棉服,現在,她穿品質很好的大衣。

    她的衣服很好搭配,李錚探身從衣柜中一一取出來。

    他的動作幅度并不大,只是身材單薄,抬起手時,衣物的下擺也?抬上去,露出后腰上新?舊疊加的傷口。

    黎硯知面?無表情的看著,目光炯炯。

    她很早就知道,第一次見到他就明白?,李錚是個沒有?自我的人,不聽從她就會?生病。沒關系,她的訓誡就是處方藥,力度越猛見效越快。

    她看到成果,李錚儼然?大病初愈。

    即將?到港口的時候,孫智雯給她打來電話。“你?快到了?好我現在去接你?。”

    孫智雯開?著艘快艇到岸邊的,她坐在船頭,單手把著方向盤,很神?氣地叫她,“快上來,坐我旁邊。”

    黎硯知跨上去,孫智雯沒熄火,馬達的聲音很大,但被海風分解許多。

    “怎么樣,沒想到我除了開?香檳開?派對還會?開?快艇吧。”

    黎硯知扣上救生衣的帶子,“沒想過。”

    不是沒想到,而是沒想過。孫智雯笑得很大聲,發動了快艇。

    她們朝著遠處進取,目的地是一艘嶄新?的三層游艇,她們在上面?舉行游艇派對。

    海風對著腦門吹,孫智雯興致很高,連連加快著速度,這場派對是她和祝梨組的局,這些日子,她邀請過黎硯知許多次。

    期待黎硯知加入她的社交圈的想法實在難以?把持。

    對于她們這種人來說,人脈是比金錢更加珍稀的資源,風頭正勁的藝術家,是堪比奢侈品的社交屬性,更何況,黎硯知還擁有?不可預測的財富。

    邱瑩早早就站在上船的地方等她,拉著她的手腕,還沒站定,就給她一個大大的擁抱,“等你?好久呢,走走走!”

    這是艘很寬敞的游艇,從這里看過去,二樓有?幾個年輕的時髦女孩在拍照。

    邱瑩的肩膀蓋住她的鼻子,灌進海鹽的味道。

    笑聲被風聲打散,斷斷續續,但不難聽清,里面?夾雜著一道不悅的女聲,聲音的主人此刻顯然?怒不可遏。

    見黎硯知朝著聲源看過去,視線伸進室內,邱瑩不太在意,“是祝梨在發火,”她聳肩繼續說道:“上船蹭吃蹭喝的陪酒男太次了。”

    邱瑩帶她進去,果然?熱鬧。穿著清涼的陪酒男站成一排,祝梨一個個懟著臉檢查。

    “說話,你?叫什么名字。”

    “丁駿。”

    祝梨冷笑:“俊俏的俊?”

    “馬字旁的駿。”

    黎硯知路過她們,像是沒有?看見這一幕一樣,坐到正中的沙發上,邱瑩從一旁的酒柜里拿出來一瓶,啟開?瓶口,“嘗嘗這個,專門給你?準備的,不含酒精。”

    其她人也?見怪不怪,反而津津有?味的看著這幾個礙眼的丑男人挨罵。

    祝梨果然?死死盯上最丑的一個。

    她將?丁駿的名字輸入到微博里,找到他的社交賬號點進去,242萬粉絲。這個數字顯然?更加激怒她,“還是個有?些名氣的丑東西。”

    “你?出道走得什么人設,親民人設嗎?”

    面?目模糊的男人低下頭去,底氣不足,弱弱吐出兩個字,“是狗塑。”

    祝梨大笑,“土狗嗎。”她耐心盡失,沖著把他們找過來的男經理大發雷霆,“我是不是給你?臉了,找這種貨色應付我。”

    男經理面?色堆笑,“對不起祝小姐,我馬上換一批過來。”

    說完,他視線一側,飛快瞪幾人一眼:“在這里杵著干什么,還不趕緊滾出去。”

    她們的動靜并不小,黎硯知不受影響,邱瑩和她聊了聊近況,便起身去甜品塔上去拿香草可露麗,位置一空,就有?人順勢頂上來。

    是個黎硯知叫不上名字的男人,只是見過幾面?的關系。

    他沒頭沒尾地湊過來朝她解釋,視線點在祝梨的背影上,“她一看見丑男人火氣就大。”

    這是個自作主張的行為?,同時冒犯了兩個人。

    只有?在感覺到不合理時,才會?出于各種原因,產生向來人解釋的欲望。

    黎硯知往后倚過去,黑色的眼睛朝男人看過去,上下掃視,最后停在男人乏味的臉上。

    她沒有?笑,平淡說道:“那你?在她身邊不容易啊。”

    自己登然?成為?丑男人的一員,男人一愣,臉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但也?只好將?她的惡意照單全收。他毫無意義地干笑,企圖將?這段對話以?玩笑的方式結束。

    他有?他自己的考慮,他不想和孫智雯的座上賓交惡。更何況,上層的社交圈消息日夜流通,他當?然?知道面?前此人的身份不俗,剛從國外回來,還是名副其實的"trust-fund babies",除此之外,他還有?其它的顧慮,現在的社會?太浮躁了,藝術家壓力也?很大,社會?上更是有?200一根的新?聞聳人聽聞。

    男人瞧著黎硯知冷淡的臉色,心虛得直打晃悠,200一根,對面?這個人的身價,恐怕能輕松將?他下/體?修剪成流蘇。

    迫人的氣氛終止于邱瑩手里填滿可露麗的盤子,男人識相地讓到一邊去,邱瑩興高采烈地繼續和黎硯知閑聊。

    捧著盤子,有?一搭沒一搭。她們許久沒見,從前再好的朋友,此刻也?需要一些往事來緩沖一下。邱瑩講起她之前參加的同學會?,也?講起她從餐桌上品嘗到的消息。

    “你?還記不記得大學的時候,咱們學校附近的網吧抓走過一個壞蛋。”

    黎硯知沒什么表情,“記得,是你?和我說的。”

    邱瑩靠近她,面?上蓄勢著企圖讓她大吃一驚的懸念感,“被抓走的人是夏侯眠,你?應該還記得吧,高一咱們班那個混子,他居然?是精神?病,現在還關在六院。”

    “正常人變成精神?病的事情每天都有?。”

    邱瑩覺得她說的有?道理,但還是對她平淡的反應大失所望。

    她另起爐灶,說起第二樁事,神?情變得不太輕松。“還有?個事情,我也?是前段時間才聽說。”

    “咱們初中的男班長?,就你?鄰居,人很好還很黏你?的那個,真是人不可貌相,現在想起來他挪用班費還偷東西還是不敢相信。”

    說起這個人,邱瑩面?上有?些唏噓。

    倒是黎硯知神?色如常,對于邱瑩口中和她關系匪淺的鄰居,她依舊平常心以?待。

    任何人,任何事情,好像都無法消耗她的情緒。

    “這件事我也?是聽學委提起的,他當?時被勸退后沒有?立即轉學,在家里待了很長?時間,后來去了新?學校復學,但是耽擱很久,中考后只上了個職高。”

    敘事停在這里,也?許是一個關于青少年教育的警示故事。

    可是邱瑩嘆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前幾年,他自/殺了。”

    “跳樓。”

    到這句話時,班長?的樣子才逐漸展開?到黎硯知的腦子里。邱瑩對班長?的評價簡短但貼切,一個普通的好人。

    好到東窗事發時,所有?人包括老?師的第一反應都是,“弄錯了吧!”

    這話倒不是對他人品的背書。

    他實在太普通太普通了,普通到給人留不下任何記憶點,他沒有?做過多么讓人在意的好事,但是中規中矩地替老?師和班級干活,偷盜這種需要些勇氣的壞事,實在不像他的作風。

    黎硯知眉尾落下去,表情做到位。

    輕輕的,她說:“好可憐。”

    第74章 好哥哥

    “是啊。真?是世事無?常。”邱瑩聽?到她這樣說, 也簡單地感慨。

    生?命對于一個軟弱的人,是難以把握的東西。有時候,甚至會變成燒紅的煤炭, 攥在手里的每一秒都痛苦難當。

    話?題到這種程度就無?法再深入了,談論一個死去的人, 無?論抱著?什么樣的態度, 一旦說的多了, 總顯出輕佻。

    說話?的功夫, 游艇上的陪酒男已經換了一批。男經理站在祝梨一旁抹汗,手里抱著?一款頗有來頭的酒, 臉上掛著?賠罪的訕笑。

    這一批的成色的確進步不少。

    他們站成一排,穿著?微透的白色襯衫,似乎是第一次做這一行,笑容里除了討好, 還摻雜著?尷尬和生?疏。

    眼?見祝梨的臉色再次浮現不耐的神色, 男經理如臨大敵,率先呵斥起站樁的幾個人,“干嘛呢!能不能懂點?事,現在開始, 會跳舞的跳舞、會唱歌的唱歌,什么都不會的就給姐姐們說笑說笑, 快去。”

    說著?,他還趕鴨子?一般地展開雙臂, 往前張了張。

    瞬間?, 一排男模像一群驚起的鳥, 胡亂地四處飛過來。

    場面頗為?滑稽,黎硯知嗤笑一聲?。

    滑稽和愚蠢很大程度上是一雙孿生?, 所以,看到別人出丑,人們總會發自內心開懷。

    也許是看她氣度溫和,兩個男模同時奔她而來,蹲在她腳邊,其中?一個見她視線落下來,怯怯地叫她姐姐。

    另一個見同事先聲?奪人,只?好另辟蹊徑,直勾勾地盯著?她,手指鉤在胸口的紐扣上。

    然后,在她的注視下朝她遞出邀請般的,緩緩解開一顆扣子?。“姐姐,要不要把它全部解開看看。”

    廉價的話?術,黎硯知臉上沒什么表情,微微低頭,對著?面前的臉掏出手機。她拍照的速度很快,什么都沒說,可那副干脆的態度卻莫名讓人難堪。

    兩個人發覺她的冷淡,一瞬間?都有些退卻。

    黎硯知看著?手機里的照片,俯視的角度。她很早就發覺,這是一個美妙的視角,男人眼?睛斜向上看時變得更大更有神,下巴尖尖的,小巧可愛。

    并且,這個角度下他們極其容易長成一張臉。

    她將這張照片發給梁昭,同時轉發給李錚。

    【陪酒的男模,長得有點?像你。】

    兩個人一前一后回消息過來,她打眼?瞧了一眼?,先點?開了梁昭的回復。

    梁昭先回了一個臉紅的小黃豆,然后發了一張精修的自拍過來,胸口的扣子?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巧合,也解開到相同的位置。

    【哪里像嘛】

    【您總是喜歡欺負我】

    自拍上面還有一行花字,排版頗為?艷俗,蓬勃的原始欲望仿佛要從照片里鉆出來。

    【小賤狗在家里乖乖等主?人回來/火焰/火焰/火焰】

    黎硯知神色稍緩,她也是近些時日才挖掘出梁昭的好處,也許是和本身?接受的教育有關,很多事情他接受起來頗為?迅速,自稱起賤狗來也是相當順口。

    她盯著?梁昭放浪的胸口,冷靜回復道:【別騷了,拍完把衣服穿好】

    從和梁昭的對話?框退出去,黎硯知往后一倚,雙腳隨意搭在身?下的男模大腿上,將他當做腳凳。做完這些,她才慢悠悠點?開李錚的頭像。

    李錚的消息其實回得比梁昭更早些,【知道了,等你回來之后找個干凈的給你。】

    一個不錯的消息,讓人抱有期待的承諾。

    她眉眼?明亮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

    被她小腿重量壓著?的男模小幅度的抬眼?看她,女人在溫暖的日光下微笑。

    揣度客人的心情,并做出應對,是他們服務業再基礎不過的本領。

    他用舌尖頂著?上顎,露出他的營業笑容。這個行業,笑和哭都不再是情緒的外化表現,而是香煙、美酒,客人的消遣。

    “姐姐,”他再次柔聲?叫她。

    身?邊的邱瑩已經玩嗨了,隨便拉了個男模給他套上襯衫夾,站在沙發上,扯住中?間?的皮筋 拉遠,再松手讓它襲擊男模的咪咪。

    這還是從祝梨那里學來的。認識祝梨的人太多,她的社交范圍里不光是朋友,也有朋友的朋友,更多的是想要結識她的人。總有人像今天一樣,自作多情地往局里趕鴨子?,祝梨對鴨子?沒好感,又不想讓他們拿錢拿的太輕易,于是開發了許多缺德的玩法。

    邱瑩聲?色爽朗,“這皮筋挺有勁兒!”

    不一會那男模兩邊就腫成棒棒糖大小。

    見黎硯知往旁邊看過去,腳邊的男模心里發怵,飛快轉移她的注意力:“姐姐,要不我給你按按腳吧。”

    他作勢要去擦手,黎硯知卻冷不丁開口,語調和煦,內容詳實。

    “不需要,我嫌你臟。”

    放下手機,李錚從人體工學椅上站起來。他的動作很緩慢,明明還帶著?青春殘余的一張臉,動作起來卻帶著?一股老年的暮氣。

    他的助理看到他起身?,想也沒想,快步走過去。

    海市的秋天總是陰雨連綿,這是李錚最不好過的季節。助理去一旁拿發熱的鹽袋,這種東西,一到時節,他就成批成批的預備著?。

    講實話?,他沒見過比李錚身?體更差的年輕人。腰上、腿上都有陳年的舊傷。

    這段時間?,不知道是不是臺風天的緣故,李錚的腿病更厲害了,已經影響到日常的走路。

    李錚抬著?胳膊,從頭頂上的柜子?里抽出公司所有藝人的資料。

    他翻看地很仔細,態度認真?。

    助理在一邊站著?進入待機狀態。他進入這家公司的時間?不算太久,滿打滿算不過兩年,但已經算得上公司元老。

    公司里的藝人不多,李錚作為?老板,是其中?咖位最大的一個,雖然平時總是被嘴資源咖,但大小也能在爆料狗仔嘴里叫得出一聲?男流量。

    剩下的幾個,在娛樂圈幾乎沒有姓名,微博數據全靠買水,李錚還圖便宜,給他們買的全是廉價水軍,接個小制作的男三男四都費勁。

    對于這種情況,助理反正?不太看得出李錚努力經營的心思。

    而現在助理看過去,李錚伏在桌案上,眉頭緊皺,對著?眼?前的資料一字一句,嚴謹得像個解題的學生?。

    助理實在好奇,沒忍住多嘴了一句,“錚哥,最近有導演找你要人了?”

    李錚沒抬頭,此刻正?拿著?藝人的照片一張張對比。

    “算是吧,給他們找找工作。”

    這話?說得太有事業心了,助理都有點?不敢聽?。

    說話?的功夫,李錚從幾張照片里抽出來一張,助理定睛一看,認出上面的人來,公司上半年簽進來的演員,藏族人,桑珠。

    剛滿19歲,電影學院的大一新生?。

    助理對這個演員印象比較深刻,他和李錚五官身?形很像,之前還在組里當過李錚的文替。

    助理又沒忍住開口問道:“他好像還沒正?經拍過戲,能行嗎?”

    “他要和你一起進文姐的那個組嗎?”

    李錚沒看他,“那個劇本我拒掉了。”

    助理有點?吃驚:“為?什么?”李錚很久沒進組了,而遞過來的這個本子?,又是李錚最喜歡的那類沖獎文藝片,剪完送到三大,即使進不了主?競賽,但次級單元轉一圈還是綽綽有余的。

    李錚:“我身?體不好,年紀也大了,很多事情有心無?力。”

    他說話?時手里攥著?桑珠的照片,語氣如常。助理聽?著?,不知道為?什么品出幾分落寞的意思來。

    助理有些夸張的笑著?,“又開玩笑是不是,才27歲,哪里年紀大了!”

    李錚的語氣很平淡,“27,奔三了。”

    下一秒,他將照片倒扣在桌面上,“你出去吧,把桑珠叫到這里來。”

    海市秋季多雨,長達一周的雨天過后,天氣終于放晴。

    公司的司機接到黎硯知,隨后將車開向龍湖別墅區。黎硯知住的那一帶的有些年頭,離市區不遠,被天然湖泊半抱著?,夏天的時候,很多年輕人在這里設立槳板基地。

    車庫里她常用的那輛代步車不在,純白色卷簾門開著?,一張方形大嘴。

    進了門,李錚不知道從哪里鉆出來,手里是三人高?的加長刷桿,客廳里的折疊長梯還沒來得及收起來。

    地板上樹影晃動,陽光不加節制的躍進來,鋪滿每個角落。

    八米的挑空,各處可見的落地窗,還有花園里她用來曬暖的陽光房,打掃起來都是不小的工程。

    這些事情平時都是誰負責的,黎硯知一點?也不在意。窗戶是不會自己變干凈的,床單也不會自動每日更換,她的餐桌也不可能一按按鈕就獻上佳肴,地板更加無?法自清潔,這些她都知道,她只?是沒那么在意。

    她看過去,也只?是覺得,李錚流汗氣喘的樣子?,真?狼狽。

    她不自覺皺眉,“梁昭呢,就你自己在家?”

    李錚往外頭看了一眼?,“梁昭開車去拿之前送去干洗的衣服了。”

    他擦了擦汗,再抬起來時,眼?睛里多了些許熱切的討好。和黎硯知習以為?常的阿諛曲從不同,那是一種讓她難以消化的,家長式的討好。

    “樓上都準備好了。”李錚接過她的行李。

    所有期盼著?游子?歸家的母父不都是這樣,團圓之前,總是算著?日子?,歡天喜地地殺掉些家禽做菜煲湯。

    “19歲,我調查過他,很干凈。”

    李錚看向黎硯知,對于這樣的傳統情懷,作為?哥哥,他也無?法免俗。

    第75章 少爺?雞頭

    李錚說這話時, 目色淺淺的?看著他。日光打在臉上補充更多的?細節,黎硯知能看到他眼瞼上的?細紋。

    除去這些微妙的?變化,李錚長了一張看不?出年紀的?臉, 在保養上花費的?精力和金錢可見一斑。

    回?來的?這些日子,黎硯知偶爾也會想到從前?, 從前?的?她, 還有從前?的?李錚。

    她站在臺階上, 若有所思地捏住李錚的?耳垂。堵死的?耳洞捏在手里依舊有存在感, 就?像李錚曾經的?樂隊一樣在網絡上留有遺跡。

    那應該是李錚很輕松的?日子,依靠政策進?了最好的?大學, 每天只需要花錢、玩樂、交朋友,都是富二代的?圈子里,他也是最頂級的?一個。在學校接受同學虛虛實實的?奉承,在舞臺上, 看著臺下無數人舉著應援為他而來。

    李錚那時候脾氣很差, 大概也是有恃無恐。他喜怒無常,又出手大方,身邊的?人被?他的?情緒攻擊,又被?拿到手里的?好處安撫, 來來回?回?,也只能退下一節臺階, 叫他少爺。

    想到這個詞,黎硯知忽然笑了, 頗為開懷。

    她松開手, 逐漸樂不?可支。

    她笑到鉆進?李錚的?懷里, 笑到有些氣喘。李錚默默接住她。過了一會他才?低下頭問她,“怎么?了?”

    黎硯知扶在他腰上的?手往下走了走, 在他身后亂摸。

    “服務我的?那個男模也很年輕,而且比梁昭要漂亮,就?是不?知道底細,所以我沒碰他。”

    聽到這句話,李錚身體明顯放松一些,“那種地方沒什么?干凈的?,都不?知道是幾手的?貨不?玩不?是什么?損失。”而且他看過照片,桑珠的?顏值絕對在那鴨子之上,他繼續補充道:“樓上的?那個是公?司的?藝人,身家清白,知根知底的?很好控制。”

    黎硯知沒回?應他,繼續順著自己往下說,“他告訴我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在行?話里,會所陪人喝酒陪人睡覺的?鴨子,也叫少爺。”

    “也”這個字的?指向?相當明顯。李錚任由她摸著,不?聲不?響,默認了這個稱呼。

    基于事實的?諷刺不?算羞辱,最多算是揭短。李錚有自知之明,從前?他和黎硯知在一起的?時間段,的?確是白天在外面當少爺,晚上回?到床上也當“少爺”。

    “我就?當過你一個人的?。”李錚沒什么?羞恥心地對號入座。

    黎硯知撇頭,放開他的?腰身,“我不?是說你,”她看了一眼樓上,又將?視線收回?來,大方糾正他:“拉皮條的?人是其它?的?稱呼,你這種的?叫做雞頭。”

    片刻的?安靜之后,雞頭帶黎硯知上樓驗貨。

    路上,依舊敬業地為她介紹著,“桑珠沒有性經驗,但是上過課,之前?私下給他報過“紳士班”,該會的?他都會。”

    黎硯知閑聊一樣,“你沒有親自教?”

    她說這話時沒什么?其它?意思,不?算是玩笑,更不?是挖苦。

    “我不?知道你會回?來,如果知道,我一定親自教的?。”

    “嗯,你繼續說。”

    “桑珠不?抽煙不?喝酒,沒有胃病,前?兩天查了hpv,做了常規體檢和口腔清潔,身體的?指標很完美。”

    臥室門被?推開,視線隨著門板推開的?角度延伸進?去。話語中指標完美的?男人,正對著門框,規矩地跪著。

    聽見開門聲響,桑珠下意識抬起頭來。

    他的?上身衣不?蔽體,下身穿了件夏威夷草裙,光潔的?大腿藏在茂密的?草繩下,影影綽綽,他的?皮膚是小麥色,陽光的?顏色。

    黎硯知看著,眼神逐漸晦暗起來,她走過去,眼神最終聚焦在桑珠的?耳垂上。

    上面掛著一顆綠松石,形狀不?算規則,此?刻,正隨著桑珠抬頭的?動作,小幅度地搖晃。

    李錚看著黎硯知的?背影,默默關好了門。

    于是黎硯知獲得了幾次新鮮的?體驗,桑珠赤/裸著身體時,陽光照在皮膚是金色,人嘛,看見金色的?東西,感覺到吉祥或者愉悅,是很正常的?心理。

    桑珠被?扇巴掌的?時候,綠松石耳環會有美妙的?波動。

    桑珠打了舌釘,火熱的?舌頭上含著一顆低于體溫的?清涼。

    他也很會跳舞,小時候學過民族舞,身體軟得不?可思議。如果黎硯知有要求,他甚至可以劈著叉或者下著腰給她口,不?過黎硯知拒絕了,她不?想讓自己的?房間看起來像一個馬戲團。

    又是一次結束的?時候,黎硯知將?壓在桑珠肩膀上的?腿放下來,桑珠有些缺氧,濕漉漉的?像溺水的?可憐人,扶著床檐猛咳。

    黎硯知停下來看他,不?說話,桑珠嗆到擠出眼淚,她卻沒有表情。

    她的?態度,并非漠不關心,也不?像冷漠。

    很多人在私下與她結交時,之間會有截然不?同的感受。對于桑珠這樣的人來說,她給人的?感覺是一個樹。草原太過寂寥,她生長在雨林里,擁擠、潮濕,在漫長的瘴氣里長出龐大的形狀。

    相比于冷漠,帶給人更多的感受是威壓。

    桑珠很快捂住嘴,賣力地往下咽著口水,止住喉嚨間嗆水一樣的?不?適。

    雜音消失,黎硯知上身往前?探了探,仔細端詳了桑珠一番,隨手將?床上的?毛巾扔給他,“明天交一份簡歷過來。”

    桑珠半晌才?反應過來,他的?臉瞬間變紅,他下意識辯解道:“我不?是沖著這個來的?”

    黎硯知打斷他,“你不?用解釋,我和你說不?著這些。”

    說完,她從床上下來,隨便套上件衣服站到窗邊。她的?臥室有著整棟房子最佳的?視角,白色的?實木窗框柱大片的?綠意,桂花樹的?高度不?夠,只漏出一點燦黃的?尖兒。

    “你等會有事嗎?”黎硯知打開窗戶,室內立馬穿堂而過一陣撲鼻的?桂花香,“李錚昨天收集了一罐桂花,做了好多甜點,你如果沒事可以留下來嘗嘗。”

    “他喜歡熱鬧,多一個人一起他也高興。”

    她的?語氣像是談論再?尋常不?過的?事情,簡直如同挽留串門的?親戚一起吃飯般自然。

    桑珠弱弱開口:“黎導,我下午還有節課要上。”還有,按照時間來看,那個他素未謀面的?,黎硯知的?正經男朋友,馬上就?會回?來。

    果然,他剛說完,臥室的?木門便傳來三?聲沉悶的?敲門聲。

    鐺、鐺、鐺,不?徐不?疾,桑珠卻被?嚇到一樣,立馬抬起頭來朝她請示,“黎導,錚哥來敲門了,我得走了。”

    這是一個暗號,李錚一敲門,就?代表梁昭的?車已經快到門口了。

    桑珠等著黎硯知的?回?應,兩只手無意識地搓在一起,心臟咚咚直跳,可黎硯知卻一臉淡定模樣,不?僅不?著急,還有心思繼續捉弄他:“真不?留下來吃飯?”

    桑珠心都快蹦到嗓子眼了,“黎導~”

    黎硯知笑了,看著他臉上還沒擦干凈的?水漬,大發慈悲道:“去洗把?臉再?走。”

    “謝謝黎導。”桑珠一下從地上竄起來,抱起自己的?衣服,小偷一樣鉆進?黎硯知的?洗漱間里。

    第76章 抓老鼠

    浴室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水聲?非常克制, 能聽出來水龍頭的閥門只?擰開一點。這讓黎硯知想起她從前那伙鄰居,很多人都用這種方法騙過水表來偷水。

    海棠玻璃模糊了具體的線條,躲在后面的人只?能顯出大概的形狀, 但?依舊能看?出桑珠此刻縮頭縮腦,偷感十足。

    臥室的床尾對著白?色的壁爐, 天氣還沒完全冷下來, 不到使用的時節, 上面已經成了她的香薰置物架, 當然,也有低溫蠟燭。黎硯知掃了一眼?, 看?到桑珠摘下來的耳墜。

    上面掛著的那顆綠松石不大,但?顏色在陽光下相當矚目,藍料,和桑珠的氣質相宜。

    對著日?光看?, 有接近玉石的光澤。黎硯知拿在手里?正瞧著, 臥室門倏然被推開。

    浴室里?的水聲?和臥室大門推開時帶過的風聲?一同停止。

    分秒不差,異常精準。

    黎硯知適時想起李錚介紹桑珠時說過的話?,桑珠之前經常會去山上挖蟲草,野外的經歷讓他的聽覺和反應速度異于常人。

    這種天賦讓他非常適合當小三。現下看?來, 果真是所言非虛。

    黎硯知動都沒動,漫不經心掃了一眼?來人。梁昭兩個胳膊一邊架一箱瓶裝水, 衛衣開衫耷拉到小臂,有些狼狽。

    浴室里?桑珠的大黑影子一閃而過, 梁昭毫無察覺。

    黎硯知面色淡淡, 手里?還在把玩著綠松石耳墜, “回來了。”

    梁昭這一趟是去補辦護照的,《魔女游戲》的取景地有不少?在國外, 梁昭也少?不了要跟著跑。可就是這樣的時刻,他的護照卻莫名奇妙找不到了。

    外國人補辦簽證的手續又很繁瑣,這幾天他一直在為?這件事情奔波。

    梁昭將身上的箱子卸下來,從一邊抽了幾張消毒濕巾擦手,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可能是因為?今天工作日?,來辦理業務的人很少?,開證明比我?想的要快很多。”

    “回來的路上,錚哥給我?打了個電話?,說劇組拍攝的地方比較偏遠,讓我?轉道去藥店給您買點常用藥,”說著他神色有些沮喪,“他真細心,我?都沒有注意到這種事情。”

    李錚對黎硯知的用心面面俱到,總顯得他不夠仔細,這段時間,他壓力很大。

    黎硯知不喜歡聽沒有重點的陳述,也沒心思為?他開解,“那你就和他多學著點。”

    梁昭乖乖點頭,房間又恢復安靜平和的氛圍。梁昭已經習慣了,習慣了黎硯知不常與他交流,也習慣了黎硯知的哥哥不怎么待見?他。

    他站了會,又閑不住地去收拾黎硯知換下來的衣服。

    棉麻襯衫的衣角上沾了點血跡,顏色看?著很親切,應該是他濺上去的。這種衣服不好處理,送出去洗又容易節外生枝,梁昭用手搓了搓,面積不大,打算先過一下水看?看?。

    黎硯知見?他沒走,也不打算管他。她倒不是沒心肺到忘記桑珠還光溜溜地藏在浴室里?,只?是她不在意,不在意桑珠被發現,也不在意梁昭發現。

    無論?梁昭還是桑珠,對她來說都是用來解悶的小玩意,是她貨架上補貨充足的熱銷品,可能會一時斷貨,但?絕對不會沒得吃。

    她也足夠了解梁昭的處境,被Kari送給她當做玩物,這么久了,家?里?沒有一個人來聯系他,足夠說明他已經完全被家?族放棄。回國之后又因為?時差問題,他在工作上的情況也不樂觀。

    如今,他唯一的辦法就只?有在她身邊裝傻充愣地活著。

    這還是得在她沒玩膩他的前提下。

    黎硯知往后倚到靠背上,視線繞過秋千的遮擋,浴室的門緊閉著,細看?才能從玻璃門的邊角瞧出一團縮起來的影子。

    梁昭正毫無察覺地抱著她的衣服走過去。

    她完全可以?大搖大擺把桑珠叫出來,介紹給梁昭,就像她當初將梁昭介紹給達里?安一樣。但?是,她忽然改變主意了。

    她對這些事情不上心,到了現在才發覺,李錚在其中扮演著一個怎樣的角色。

    桑珠不是桑珠,是李錚的影子。

    仔細想想,李錚每次將桑珠送過來,都會盡職盡責地支開梁昭,丟掉他的護照,指使他繞遠路去藥店買藥,都是在為?她和桑珠遮掩。

    還有怎樣的手段呢,她想知道,黎硯知看?著梁昭已經完全握住門把的手,下一秒,他就會發現端倪。

    果然,梁昭對著門把扳了扳,紋絲不動。

    “浴室的門怎么打不開?”梁昭霎時有些不解,說著,又使出更大的力氣確認了一下,門真的從里?面反鎖了。

    黎硯知煞有介事,“又打不開了?”

    “興許是壞了,你去找一下我?哥,他會修門鎖。”說罷,她不合時宜地露出微笑,“不用走遠,我?哥應該就在門外。”

    李錚整天抱著黎硯知周邊的一切家?務不撒手,像個不停在黎硯知附近刷新的npc,梁昭聽到這句話?沒多想,或者說,不敢多想。

    他應了一聲?,便?折返方向去拉臥室的門,隨后將頭探出去,片刻,他發出魔術秀觀眾般的驚奇:“真的在誒!”

    還不等黎硯知做出反應,梁昭的驚呼直接升key,幾近破音。

    “錚哥,你,你把路邊的垃圾箱拎上來干嘛?”

    黎硯知站起來,迫不及待大步向門口去,還沒到地方,李錚就一手提著工具包,一手拖著分類垃圾箱大大方方地進來了。

    真是好大的一個垃圾箱,吃掉兩個人都綽綽有余,紅色的涂料非常醒目,上面還大喇喇標示著四個大字:有害垃圾。

    興許是生活垃圾能歸于此分類的不多見?,垃圾箱幾乎全新,沒什么異味。

    梁昭還處在震驚當中,但?還是沒有忘記任務,語氣不太自然:“錚哥,浴室的門鎖好像壞了,自己從里?面反鎖上了。”

    李錚輕描淡寫看?他一眼?,最后目色隱晦地落在她身上,自覺地開口解釋,“忘記和你們?說了,這幾天附近鬧鼠災,我?在浴室里?發現了一只?,家?里?沒有工具,就先暫時把它鎖在里?面了。”

    梁昭瞬間嚴陣以?待,“老鼠!有多大?”他最害怕老鼠了,聽長輩說,菲爾沒被找到的那顆眼?球,就是被路邊的老鼠吃掉了。

    黎硯知一如既往淡定,甚至有心思寬慰他,“別擔心,不會比你長得大。”

    說話?的功夫,李錚已經利落地掏出捕鼠器,拿著鑰匙開鎖之前,他不忘回過頭來提醒梁昭,“等一下我?開門老鼠可能會沖出來,你要是不害怕,可以?繼續站在門口幫我?擋住它。”

    梁昭瞬間彈射后退到十米開外。

    李錚先將垃圾箱推進去,隨后義無反顧地關上了門。

    黎硯知側了側臉,梁昭立刻心有戚戚地湊到黎硯知身邊來,捏住她的一點袖子壯膽。

    看?著梁昭被唬住的模樣,黎硯知心里?覺得好笑,原來李錚這種面癱演技真的有受眾,她還以?為?他的鐵粉全是水軍呢。

    浴室里?很安靜,就在梁昭即將松口氣時,忽然,里?面發出碰撞的敲擊聲?。

    叮咣叮咣,很有氣勢。

    垃圾箱也好像被放倒了,老鼠似乎在里?面橫沖,很不老實。

    梁昭嚇了一跳,咽了口唾沫,強撐著開口,“里?面那個聽起來像只?巨鼠啊。”

    還好,這陣動靜時間不長就停下來,非常干脆地停下來,就好像老鼠突然被李錚打死了一樣。

    李錚拖著垃圾箱出來,“老鼠已經抓到扔進去了。”

    他的步伐并不快,雖然依舊面無表情,但?肢體上還是暴露了他此刻并不輕松。

    真有趣的一場戲,只?是不夠一波三折。

    黎硯知導戲最擅長戲劇沖突,也絕對了解節奏的把握。目前為?止,局面還不夠精彩,還不夠熱鬧。

    她將手滑到梁昭的側腰,拍了拍,像是一種鼓勵。“我?哥好像抓老鼠抓累了,他身體不好不易操勞,你去幫他把垃圾箱拖到樓下去。”

    她的聲?音不大,眼?睛里?沒有笑意,很冷,帶著一種說一不二?的獨裁者姿態,讓人無法退卻。

    梁昭面露難色,但?還是咬著牙上前去,“錚哥,我?幫你吧。”

    說著,他抬手去拖垃圾箱的把手。

    他做著心理建設,手指剛剛摸到一點邊緣,李錚卻突發惡疾一樣,敏捷地伸出胳膊狠狠將他推倒在地上,他毫無防備,結結實實摔了一個屁股墩。

    整個過程太迅速了,像是本能一樣。

    等反應過來,李錚和他同時都懵在原地。

    詭異的寂靜中,只?有黎硯知,古怪地笑出聲?來。

    笑聲?瞬間填滿整個空間,滿到像要溢出來,他們?溺水一樣沉底。不知道是不是梁昭出現幻覺,在縹緲的笑意中,他似乎聽到,垃圾箱里?的老鼠,回光返照地波動了一下。

    叮咣。

    真熱鬧。

    第77章 朋友

    時間不緊不慢, 打眼就?到進組的日子了。黎硯知作為導演,需要帶著團隊第一批去到拍攝地。

    梁昭從清早就?開始忙活,將衣服一件件疊好?收進壓縮袋里, 不過才半個小時,腰就?酸得像是斷了一樣。

    梁昭扶著自己?的后腰, 順帶抻了抻, 這才松快些。

    他不免有些怨念, 畢竟傷筋動骨一百天, 這李錚平時不聲不響,下?手卻黑, 而且還?不知好?歹。想著,他緩口氣,手上的動作再次快起來,將之前買的常備藥歸整到一起, 一塊塞到行李箱里。

    黎硯知在不遠處的窗邊和宋可視頻。

    宋可把她的健身數據以圖文的形式發過來, 黎硯知仔細看了一遍,才開口:“不需要再減脂了,繼續增肌。”

    “你可以帶著私教進組,在組時間繼續做力量訓練。”黎硯知說著, 轉回身來,半倚在窗戶一側。

    宋可的配合度很高, 聽著她的要求耐心點頭。

    宋可長了一張看著很善良的臉,圓臉笑眼, 從出道開始觀眾緣就?好?得不可思議。也正是因為此, 她的劇本遞過去的那天, 宋可第一時間通過經紀人約她見?了面。

    宋可問了一個不像她這個咖位的演員考慮的問題。“這個角色為什么?會想到找我來演。”她說。

    這是一個完全脫離她演繹生涯的人物類型,宋可花費三?個小時讀完了劇本, 竟然找不到確切的形容詞來概括這個角色。

    她想,黎硯知在人物小傳上給予屠戶的定?位已經足夠,“領袖”,再沒有比這個更準確的形容了。

    “還?是第一次這么?期待進組。”宋可笑著掛斷了電話。

    兩天后,黎硯知坐上了去往臨安的飛機。梁昭、李錚和桑珠也被她一道帶過去,只不過劇組的開支預算有著嚴格的控制,黎硯知在經濟艙給他們買了一排連坐。

    熱鬧的開機儀式之后,《魔女游戲》正式開拍。

    與此同時,電影的選角上了熱搜。劇組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嚴防代?拍,開拍幾天都沒有通告單流出,熱搜廣場上大多是演員的粉絲在控評,用了最穩妥的策略,將電影的備案固定?在了熱門。

    “平凡的一天,地球突然上線魔女游戲,所有人類就?地重新?分?配角色,被游戲選中的女性覺醒超能力量。世?界陷入對魔女能力的恐慌,集結全部力量開啟滅種計劃,而與此同時,魔女的數量依舊在持續刷新?,一場空前的對抗蓄勢待發”

    評論里也有不少點進熱搜的路人在真情實?感地討論。

    【黎硯知不是拍文藝片的嗎,這個備案怎么?看著有點像科幻題材?】

    【前幾天看業內爆料說宋可已經進組了,主演八九不離十應該就?是她。但是看備案為什么?感覺女二戲份更重,“滅種”計劃,女二才是種子啊,這是哪個小花的餅,資源真好?。】

    【題材挺新?鮮的,上映的時候去審判一下?。】

    鐘飛云飛快翻著評論,興致勃勃:“行啊,你這塊大餅算是越捂越香了,到處都在猜女二的選角,都快成流量密碼了。”

    監視器前的女人神?色平靜,面對友人的調侃,卻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態度,“是嗎。那還?不錯。”

    黎硯知常用反問,毫無波動的一張臉,頗為擅長讓人坐立難安,客觀來說,她是個難相處的人。

    鐘飛云深有體會。大學?剛剛結識到黎硯知的時候,她和她說話,總是莫名?其妙的緊張,甚至往往還?會有復盤這一環節,簡直比對待老師還?要謹慎。

    可是黎硯知的人緣很好?,至少從表面上來看,很多人都想和她成為朋友。她也是那個時候開始發覺,原來,社交屬性的第一項,就?是價值。而交朋友,就?是從交換價值開始,比如最常見?的情緒價值。

    黎硯知是個很有價值的人,并且在她人生的每個階段,都是如此。

    鐘飛云收起手機,不再談及熱搜上關于選角的討論。她掀開手邊的通告單,看了一眼,立刻坐直了身子,“這場是重頭戲啊。”

    黎硯知打開瓶蓋,灌了一大口加濃黑咖,不過神?色并不疲憊。

    她淡淡地嗯了一聲,“今天排的都是陳鏡的戲份,比較連貫。”

    陳鏡,近期爆紅的小花,主演的A級劇播出了S+的效果,一躍成為各大影視平臺押寶的首選。

    鐘飛云了然地點了點頭,這倒是黎硯知的一貫作風,喜歡先拍演員的重頭戲,能hold住戲份的演員就?留,消化不了的買張飛機票第二天就?給送走。

    一個講究效率到極致的狠人。

    半小時后,劇組結束休整,片場瞬間動起來,川流不息。陳鏡一直沒有離開片場,確保自己?能夠時刻沉浸在角色的狀態里。

    這一場是陳鏡的獨角戲,省去了和對手演員的走戲環節。化妝師拿著刷子在她臉上掃著,為她補妝,她抬著下?巴配合,手卻沒閑著,一直在不停地揉眼睛。

    力度很大,能聽到眼珠轉動時“咯吱咯吱”的聲音。

    化妝師顯然注意到她的反常,彎下?腰去,“怎么?了,是不是東西進眼睛了。”電影鏡頭下?一向忌諱濃妝,尤其是眼睛,連基本的眼線都很少畫,所以不太可能是她的化妝品出現問題。

    場務也注意到陳鏡那邊,喊了一聲“咋回事?”作勢要過去,才剛邁出腿就?被黎硯知淡定?地制止。

    她正在和攝影同步鏡頭的調度,抽出間隙,朝場務擺了擺手。

    下?一秒,場務就?看見?化妝師扶好?腰間的化妝包,小跑著退場。場務立即攔住化妝師問她:“啥情況,陳鏡眼睛怎么?了?”

    化妝師“嗨喲”一聲,松口氣的樣子,“沒事,一兩句說不清楚,等會你就?知道了。”

    正式開拍,鏡頭按照黎硯知的要求的運鏡方式掃過去,聚焦到陳鏡的臉上。

    一雙血紅的眼睛瞬間鉆到顯示屏里來。

    那雙眼睛看向鏡頭之外,像是有火在燃燒。可是眼睛之下?是麻木,極其反差的兩種情緒同時排布在一張臉上,忍不住讓人一看再看。

    這場戲是陳鏡作為“種子”被Y組織抓住后,組織將關押陳鏡的現場以全息影像的方式在所有的街巷發布。

    這對于人類絕對是振奮人心的時刻,多少年?過去了,人類終于可以終結魔女的威脅。

    不少女人也參與歡呼,滅種計劃開始之后,所有的女人都因種子的存在,被列為魔女預備役,無法正常參與工作、學?習,甚至連正常生活也受到影響,人人自危。

    她們混在人群里,仰望著頭頂的影像,歡欣鼓舞,期望著世?界重新?恢復秩序。

    人群的影像同樣傳送回基地,傳送到陳鏡的面前。

    陳鏡的臉漸漸不再平靜,她眼里的火苗熄滅了,被澆透了,所以水流到眼眶里來。

    她的嘴唇癟下?去,開始沒頭沒尾地重復一句話。

    “她們不是伙伴。”

    “她們不是伙伴。”

    現場是同步收音,極靜。所有工作人員的視線都聚焦在陳鏡的臉上,黎硯知站在監視器之前,作為導演和編劇,她了解故事的一切發展。

    包括臺詞。

    鏡頭能夠囊括的視角畢竟有限,同一時間線里,屠戶應該和她一樣,正冷靜地站在人群里,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黎硯知看著屏幕,她的聲音很輕,將屠戶的臺詞脫口而出。

    “伙伴可以團結,敵人務必毀滅。”

    與此同時,陳鏡在鏡頭里的目光驟然定?在一處,隨后突然瘋狂地掙扎起來。

    幾乎是聲嘶力竭:“她們不是伙伴!她們不是伙伴!”

    劇情里,Y組織瞬間察覺到她的意圖,及時掐斷了傳往世?界各地的影像。

    而現實?,極端的嘶吼聲中,黎硯知利落地喊咔,陳鏡即刻便控制 不住地咳嗽起來,她的助理非常迅速地鉆進來,將她的水杯遞過去。

    陳鏡沒喝水,而是抱著杯子朝黎硯知的方向快跑過來,神?情緊張。

    黎硯知低頭看著回放,見?陳鏡過來,將她叫到身邊,“戲不錯,這條很可以。”

    沒想到自己?能一遍過,陳鏡有點不好?意思道:“導演,要不要再保一條。”

    “不用,”黎硯知拿起對講機,通知各個部門:“收工。”-

    《魔女游戲》的拍攝地并不在影視城里,不像幾大常見?取景地有著成熟的配套酒店,《魔女游戲》又?是個大型劇組,沒辦法,只好?包了兩家距離不遠的中型酒店。

    高層分?給主演,其它演員和工作人員住在下?面幾層的標間或者雙人間。

    所有的房間都被劇組包圓了,李錚只能住在另外的酒店。

    正是下?戲的時候,酒店大堂人來人往,各個行色匆匆。李錚四處看了看,瞅準人流一下?扎了進去,身后的行李箱滾落一地的噪聲。

    幸好?大堂足夠嘈雜,那點嗓音完全泯然眾人。

    他將帽檐壓到最低,沖鋒衣領子遮住他的下?半張臉,從旁邊看,只能看到他的鼻尖。

    他完全沒有火到別人能通過鼻尖的形狀認出來他的程度。

    可即便如此,李錚還?是攥緊手里的房卡,瞬間加快了步伐,他在人群里東拐西拐,像在蛇行。那副模樣,與其說是害怕有人認出他,倒像是在躲避什么?人的追蹤。

    兜了不知道多少個圈子后,李錚終于上了電梯。

    電梯門緩緩關閉。

    梁昭神?色郁悶地從酒店門口進來,“神?經病!”

    他看向手機,臉黑得像日熏夜燎的鍋底。最近在wb小號上一直攻擊他的那個人越來越放肆,被他拉黑了,就?注冊新?號繼續罵他,后來更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找了一堆賬號同時罵他,這幾天只要他一打開私信瞬間就?被無數人的污言穢語問候。

    最巔峰的時候,他一天拉黑了200多個賬號。

    這是什么?概念?

    正常的縣城中學?,一年?都不一定?能畢業這么?多人。

    他曾經也嘗試過反擊,畢竟作為文字工作者,又?混跡網絡多年?,不說罵人有多少創意,但至少在網上吵架的流程他還?是了解的。

    分?辨那個人真實?的賬號很容易,其它賬號都是發些通用的臟話,只有那個人罵得很有指向性。

    罵他小三?,罵他胡說八道,罵他是意淫黎硯知的賤人。

    他找到那神?經病的賬號點進去,ip在京市,這個無法攻擊,他又?轉而去看他的手機型號。

    只要對面是千元機,他就?能瞬間利于不敗之地。

    他將那串手機型號輸入淘寶,跳出來的第一個鏈接標價599元,他簡直大開眼界。

    他竟然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千元機以外還?有百元機。

    梁昭理所當然覺得自己?不用比了,這是場必贏的戰役。當時他心里高興極了,但還?是很平淡地回復道:“你與其在這里罵我,不如多送幾份外賣,換個好?點的手機。”

    對面秒回,“誰知道你這蘋果手機怎么?來的。”

    梁昭大駭:“我自己?買的。”

    對面再次秒回,“嘖嘖,這么?敗家,你這種男的也就?被人玩玩的料,結婚還?是得找我們這種會過日子的。”

    而現在,他的手機上赫然是那個神?經病新?的留言,這次已經是明目張膽的詛咒了。

    【嘿嘿,我覺得你很快就?會被甩了。】

    梁昭捂了捂胸口,差點心梗。他終于意識到瘋子是無法被戰勝的,正常人只會被瘋子污染,他低下?頭,火速點開設置,將小號徹底注銷。

    這下?一了百了,永無后患。

    上了電梯,理智才回攏過來,梁昭長呼出一口氣,平復了一下?激蕩的心情。等一會他還?要去黎硯知那里,無論如何,都不能帶著怨氣面對她。

    不然,那瘋子的詛咒會成真的。

    劇組拍攝初期,黎硯知每天都有很多事情要做,大型劇組多拍一天,超出經費都是驚人的數字,為了控制成本,前期劇組一直在趕工中。

    因此,梁昭以導演助理的身份住了進來,侍候黎硯知的起居,為她料理瑣事。

    這些事情一年?來他一直在做,倒是輕車熟路。

    梁昭出了電梯,熟稔地順著走廊往黎硯知的房間走。他這趟過來是給黎硯知鋪床的,早晨洗衣服洗得昏頭了,把床單搓完曬上了,新?的四件套卻沒有換上去。

    他得趁著黎硯知回來之前,把一切都置辦妥當。

    不然,那瘋子的詛咒就?成真了。

    刷卡、開門、換拖鞋,上班準時打卡一樣的安心感。梁昭把背包放在門口,從里面掏出來裝有四件套的密封袋。

    梁昭很快將床鋪好?,熟能生巧,他現在鋪完一張一米八的大床,時間已經可以控制在3分?鐘以內。

    忙完他轉回身來,剛想坐下?,視線便被橫在眼前的行李箱定?住。

    這行李箱,他居然從來沒見?過。

    他一下?就?不淡定?了。

    房間里安靜地宛若一潭死水,梁昭和面前的行李箱對視了片刻,當即選擇打開。

    然而不到兩秒,他便對自己?這個決定?懊悔不已。

    他從眼前這個陌生的行李箱里,拆出一個衣不蔽體的男人。

    那人蜷縮在箱子里,彎著脖子,狹小的空間使他的姿態可怖又?怪異。

    就?好?像死于非命的人一樣。

    梁昭大驚失色,蹦跶著將行李箱連人一起踢開。

    第78章 行李箱

    果然人的潛力無窮, 梁昭自己都沒想到?,他平時?餓了就吃點草,竟然能將一個和他體型差不多的成年人, 連箱帶人踢到?在地上打滾。

    那半/裸男像個葫蘆一樣滾遠了扣在地上。

    沒了行李箱有限空間的束縛,那具沒幾塊布料遮擋的身體瞬間舒展, 被?充滿氣那樣, 身體一下彈起來, 胳膊腿的都抻直了, 梁昭霎時?松口氣,活人, 是活人!

    確定不是拋尸現場,梁昭又來勁了。

    不是死人也沒好到?哪里去。

    他可看得很清楚,從箱子?里滾出來的這個活人,穿得那叫一個沒眼看, 身上蓋那點破布還不如不穿, 騷得嗆鼻。

    過這么好一會了,還跟個王八似的扒在地板上不動彈,只露著那白花花的大腚在那裝死,敢情也是知道丟人的啊!

    梁昭偏不想讓他如愿, 直接氣沖沖殺到?半裸男面?前,薅起他后腦勺的頭發, 將腦袋提溜起來。

    對方吃痛地叫了一聲,又迅速閉嘴。

    “還躲?你覺得你躲得掉嗎!”梁昭邊說?邊去扳半裸男的臉, 想看看這膽大包天的小三到?底長?什么模樣, 映入眼簾的卻是一張熟悉的臉。

    梁昭恢復了一些理智, “我認識你。”

    “你不是李錚公司的演員嗎?你這什么意思,還是說?你們?企業文?化就這樣。”

    半裸男不說?話, 只是搖頭。看來已經被?他強大的原配氣場震懾地五體投地。

    梁昭乘勝追擊:“誰讓你來的,還讓你穿成這下作模樣。”總不至于是行李箱帶著個大活人一路滑溜過來的。

    “說?啊,是李錚,還是黎硯知?”

    半裸男深深看他一眼,隨后沉默。

    這份沉默的信息量可謂巨大,他說?出兩個人名,半裸男竟然一個也沒反駁。

    梁昭咋舌,這兄妹倆,還真就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他繼續質問,沒完沒了,“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兒?”

    半裸男的聲音很小,顯然也是明?白自己不占理。“桑珠,19歲。”

    梁昭倒吸一口氣,“剛成年啊。”年輕果然是資本,19歲,年輕得讓他心寒。

    “這么小就不學?好,不踏實?上學?在外面?給人當小三,你家里人知道這事嗎?”

    桑珠到?底歲數不大,一下就穩不住了,“你別告訴她們?,她們?會打死我的。”

    “我不是故意當小三的,黎導也說?過,對我只是玩玩而已。”桑珠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如果我真的能威脅到?你的地位,為什么還要像這樣東躲西?藏。”

    “之所以這樣,還不是黎導怕你傷心。”

    這話倒是說?的在理。

    梁昭冷靜些許。的確,如果黎硯知心里沒有他,大可以像之前對待達里安那樣,帶著新寵登堂入室,但事實?恰恰不是如此。

    黎硯知多么辛苦,為這件事,甚至還請了李錚來幫忙。

    找個樂子?而已,哪個女人不犯點小錯誤。

    梁昭心里好受很多,但下一秒,他卻驚醒般彈起來,“黎硯知說?讓你在這里等多久?”

    桑珠有氣無力道:“五分鐘吧。”

    梁昭擼開袖子?,時?間已經過了,看來是劇組有事耽誤了,還有時?間,他火急火燎地攤開箱子?,“進去。”

    見桑珠還沒反應,梁昭只能上手,強硬地將桑珠重新塞回到?行李箱。“別和黎硯知說?我來過,不然要你好看。”

    “啪嗒”的一聲,行李箱的蓋子?合上,桑珠的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密閉的狹小空間讓人恐懼、恐慌、呼吸不暢,像進入另外一個時?空。人活著大概就是一個失去天分的過程,幼體時?蜷縮的姿勢讓人們?如魚得水,長?大了卻是另外一回事。

    煎熬模糊了桑珠對時?間的感受。

    不知過了多久。

    重見光明?的第一感受是刺眼,對于黑暗中的人來說?,一點光亮就足夠了,太?多反而會超出她們?的承受能力。

    桑珠頭暈目眩,只能感受到?一雙溫熱的手掌貼到?他的腰上。

    黎硯知像拆禮物一樣,將他從行李箱里拆出來。

    她說?的第一句話是:“李錚呢。”

    那種?語氣桑珠很熟悉,他有個舍友很喜歡抽盲盒,拆之前他會各種?對比,掂重量,他做十全的準備,但結果也不一定如愿。

    這時?他總會說?,“啊,是這個啊。”

    “啊,是你啊。”

    “我以為這次能抽到隱藏款呢。”

    “怎么會是你呢。”

    可是黎硯知明?明?知道來的是他,和盲盒不同,行李箱里是什么本就心照不宣。桑珠低頭:“他把我送到這里就走了。”

    黎硯知看著他,又看了一眼攤開的行李箱,語氣森然,“那是誰給你拉開的拉鏈。”

    桑珠有點慌,勉強應對,“錚哥給我拉開的,他擔心我在您這里出了事情,會有麻煩。”

    黎硯知笑了,眼睛里卻沒有笑意。

    室內的溫度有些熱,她脫下外頭的毛衣馬甲,坐到?沙發上。桑珠會意地湊上來,把頭低下去用嘴巴去咬她的拉鏈。

    從黎硯知這個角度,能看到?桑珠曼妙的脊背,光潔又可愛。

    這是再平常不過的一個流程了。

    桑珠的腦袋移上移下,像個活潑的毛絨生物,她應該像往常一樣強勢地夾住他的脖子?,傾聽他即將窒息時?痛苦的嗚咽。

    但這次,她伸出手,冷淡地按住了他,揪兔子?一樣,揪住他的后頸提起來。

    “把他叫過來。”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桑珠茫然地開口:“導演,您想要我把誰叫過來。”

    黎硯知心情已經非常不好,“我讓你把李錚叫過來,難道還要我親自送你回去嗎?”

    桑珠想問為什么,他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錯,一切就這樣戛然而止。但就像他說?的那樣,他和黎硯知說?不上話,他只是李錚送給黎硯知的一個玩具,玩具只能接受被?丟棄的結果,接受更新換代,為什么,不是它?們?可以思考的問題。

    他將情況一五一十告訴李錚,李錚很快就到?了。

    更像是一直沒走遠。

    李錚進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桑珠從箱子?里掏出來打了一耳光。

    黎硯知坐在沙發上看著,面?前大動干戈的氣氛完全沒有影響到?她,好久沒這么熱鬧了,多有意思啊。

    “明?天再給你選個新的送過來。”李錚扇完巴掌,知道自己犯錯誤,很干脆地對她跪下來。

    黎硯知寬容地看著他們?。

    一個跪在地上,一個縮在行李箱里。

    黎硯知:“我沒這個意思,只是以后不用這樣送桑珠過來了。”

    “沒必要,梁昭已經發現了。”

    李錚和桑珠同時?抬頭。

    “對不起。”李錚只能說?這句話。

    黎硯知笑了,“你確實?應該和我說?對不起,知道我這幾天因為你有多么辛苦嗎?”

    她慢慢走近,李錚低著頭,她就掐著他的下巴強迫他抬起頭來。

    她再次打量起這張臉,依舊感嘆,“真漂亮。桑珠和你比還是差一點。”

    李錚任由她靠近、撫摸,或者在他脆弱的皮膚上留下紅色印記。

    “所以,禮物就是一個比你年輕很多的贗品,對嗎。”

    李錚被?戳中心事,睫毛微顫。半晌,他才開口,“硯知,我已經沒什么能給你了。”

    你已經擁有一切了。

    黎硯知搖頭,“不對,還有一樣東西?我沒從你身上得到?。”

    黎硯知想要什么,李錚不知道。

    可是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他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了,即使是黎硯知,也不一定能認出他吧。他不再年輕,身體不好,藥罐子?一樣,陰天要針灸,散發的味道也不太?好聞了。

    這樣,僅僅作為懷舊道具,也會讓人失望吧。

    曾經覺得還不錯的一樣東西?,再拾起來,卻遠遠比不上記憶中的那個,恐怕連懷念都會耗盡。

    黎硯知湊上來,氣息像一張網。李錚沒有躲,也沒有迎上去,逆來順受,這是他面?對黎硯知最常見的反應。

    近在咫尺,黎硯知卻停下來,定定看著他。

    李錚睫毛垂下,“我已經不是我了。”他的嗓音里透露出疲憊,相比于剛剛得到?魔法眷顧時?的惴惴不安,即將失效時?,心態反而坦然。

    只要黎硯知碰過他就能明?白了,相比于桑珠,他現在也不過是個更加肖似的贗品而已。

    他的消極更加挑逗了黎硯知,真有意思,黎硯知很久沒有這樣的感受,好想將眼前的身體一節一節切斷,掏空他的肚皮,含下他美麗的眼睛,不夠,不夠,遠遠不夠。

    黎硯知瞬間將李錚撲倒,后腦勺撞到?地板時?發出沉悶的聲響。

    她本想先吻他的眼睛,再吻他的鼻子?,最后,輕輕親吻他的嘴唇。可是太?慢了,她掐住李錚的脖子?,完全是欲望在吻他。

    曖昧的水聲流淌過來,桑珠已經完全被?忽視,他深知自己人微言輕,只好閉上眼睛,假裝聽不到?看不到?,身體僵硬。

    黎硯知貼在李錚的耳邊,一遍一遍重復,咒語一樣:“你還是你,明?白嗎。”

    一成不變的語調像根魚線,勒住脖子?,或者穿過耳朵,將腦袋變成項鏈。

    被?她壓在胯/下的身體溫和地承托著她,毫無反抗,黎硯知以為會先聽到?李錚的回答,可是她再次與他唇舌交纏,卻只嘗到?眼淚的苦澀。

    黎硯知后知后覺放開李錚,低頭看著他,是李錚的淚水。

    李錚的眼睛是啞巴,只留眼淚不說?話。

    黎硯知停下來,輕輕嘆氣:“拿你怎么辦呢。”

    李錚臉上的青紫色漸漸褪去,她扶住他的臉,奈心為他擦掉眼淚。

    她手上的動作很輕柔,碎發也落下來,擋在耳邊。像是感嘆,她再次開口:“怎么這么愛哭呢。”

    李錚搖頭,想告訴她自己并?不是抗拒她,想和她解釋。他還沒開口,黎硯知已經漏出意味不明?的微笑,她的視線從李錚身上移開,看向門口虛掩的柜門,目色炯炯。

    “你這樣,多讓梁昭看笑話呀。”

    第79章 上桌

    也許每個懸疑小說?家?的快樂都是如此, 欣賞謎底揭曉時,每一個讀者的驚愕。李錚看著她,有一瞬間的慌亂, 整張臉的表情停頓,變成一張美妙的肖像畫。

    桑珠更?加蜷縮起身體, 發生太?多事情, 他只期望能從這個空間消失。

    通頂的白色櫥柜和?透亮的窗戶對望著, 靜悄悄, 整個房間此刻就?數它個性沉穩。

    可是里面的情況就?沒有那么樂觀了。

    聽到自己的名字被念出來,梁昭頭皮一緊。

    梁昭不知道自己這是什么狗屎運氣, 先?是從行?李箱里拆出驚喜小三,想躲一躲,又撞見黎硯知和?她哥哥接吻。

    而現在,如此進退兩難的處境里, 還被黎硯知發現藏身之處。

    所有的規則和?慣例在她們的關系之間都不受用?, 他原本應該是一個床上□□,床下閉嘴的性/玩具,最好連眼睛都不需要,渾渾噩噩才能和?黎硯知走下去?。

    能占個正房的名分已經是托Kari的關系, 私下可以打打小三都是小確幸了。

    而現在所有的平衡都打破了。

    他該怎么解釋,難道要說?他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他只是想擦擦櫥柜,可是恰巧低血糖暈在了里面?

    一切發生的太?快了, 就?像他還沒有做好準備, 就?發現了黎硯知和?李錚的關系, 同樣,他還沒想好切實的理由, 就?被李錚不由分說?地從柜子里扯出來。

    這也是梁昭一直納悶的事情,李錚看著干瘦干瘦的,力氣卻不小。

    他被一路拖行?,隨后?被扔到地毯上,后?腰已經磨破,只有火辣辣的觸覺。

    黎硯知站在一旁,自然?能聽到梁昭的慘叫,她搖頭,輕飄飄地譴責:“李錚,你太?粗魯了,和?我男朋友道歉。”

    梁昭還沒反應過來,李錚已經干凈利落地自扇一巴掌,“對不起。”

    那一巴掌很實在,一點沒有偷工減料,梁昭懵了,眼前的情況完全?超出他的預料。

    黎硯知卻不太?滿意,她看著梁昭,見他沒有表態,更?是關愛地蹲下來,用?手去?探他的傷勢。被摸到傷口,梁昭沒忍住輕嘶一聲?。

    黎硯知皺眉:“我男朋友還沒有原諒你,繼續。”

    接到命令,李錚加大力度,房間里像被人扔進來一盒摔炮,噼里啪啦。他下手毫不藏私,掌掌真功夫。

    梁昭眼見著李錚的臉腫起來。

    事情完全?失控,沖著梁昭意想不到的方向脫韁而去?。他大聲?喊停,“別打了,我原諒你了!”

    他不知道有沒有被巴掌扇死這一死法,但是這一整天發生的所有事情都太?詭異了,他恐怕這個房間里會出現第一例。

    “停。”黎硯知命令道。

    她的聲?音很輕,毫不費力,李錚卻瞬間安靜下來。

    謝天謝地,梁昭心想,隨后?他兩眼一黑,真的昏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梁昭茫然?地坐起身來,眼前的景象完全?陌生,陳舊過時的擺設,擁擠的房間,不像是酒店,更?像是居民樓。

    他撐著胳膊下床,地板上是干凈的居家?拖鞋。

    “醒了?”

    突兀的聲?音讓梁昭嚇了一跳,他抬起頭,黎硯知倚著門框,黑色的眼睛正一動不動地盯著他。

    梁昭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這是哪里呀?”

    黎硯知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走過來近乎愛撫般的蹭了蹭他的臉頰,“別想太?多,出來吃飯了。”

    被這么一提,梁昭才聞到空氣里飯菜的味道。

    “好香啊。”梁昭鼻子嗅了嗅,乖乖被黎硯知牽著手往外領。“是點的外賣嗎,下次您就?別親自點了,不過這個外賣是哪家?店,一聞味道就?知道會很好吃。”

    梁昭邊走邊說?,黎硯知把他帶到餐桌一旁,看清灶臺邊上站的是誰后?,梁昭的夸贊聲?戛然?而止。

    短短一夜過去?,李錚冷白的后?頸已經被各種暗紅色的痕跡填滿,偏偏他又穿著大領口的上衣,梁昭想要裝傻充楞都沒有條件。

    黎硯知默不作聲?地打量著他,她當?然?能看出梁昭的不自在,不過不重要。

    她拉著他的手坐下,“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也沒必要瞞你。我和?李錚的確是你想的那樣,如果你接受不了,我們可以和?平分手。”

    梁昭手心都冒汗了,“分手,是指您和?他還是您和?我。”

    黎硯知像看傻子一樣看他,“當?然?是我和?你,我和?我哥的緣分是天定的,從我生下來一直到他死,他這一輩子都得跟著我。”

    “那我不分!”梁昭斬釘截鐵,下一秒他意識到自己過于激動,柔聲?道:“我不想和?你分手。”

    黎硯知:“你這樣想最好。”

    梁昭拘謹地低下頭去?,期期艾艾,“我們要像從前那樣生活嗎?”

    像在美國那樣,如同他和達里安那樣。

    初晨的太陽溫和平靜,波浪般流淌進來,廚房里熱氣騰騰,蒸鍋掀起蓋子時沖出的白霧徹底將李錚籠罩,碗碟摞在一起時,發出動聽的聲?響。

    李錚一如既往擅長營造溫馨的氛圍。

    黎硯知將視線收回來,眉眼帶笑,雖然?笑容出現地有些不合時宜,卻依舊讓人著迷。

    她寬慰梁昭道:“這個你不用?擔心,李錚愿意做小,以后?他來負責照顧我和?你,你不用?再受委屈了。”

    她話音剛落,一碗賣相精致的南瓜牛奶粥就?被端到梁昭面前,梁昭錯愕抬頭。

    像是在印證黎硯知的話那般,李錚沉默著擺上碗筷后?,對著他露出一個標準的微笑。

    黎硯知很自然?地使喚他,“行?了,你也去?吃飯吧。”

    李錚乖順地點頭,從桌面上拿了副碗筷,轉道坐到一邊的小板凳上。

    他做小,所以不能上大桌。

    見梁昭還不動筷子,黎硯知隨手敲了敲桌沿,“嘗嘗這個叉燒包,我哥最拿手的面點,我很愛吃,你也會喜歡的。”

    那盤叉燒包放在桌子的那頭,不是很方便拿取的距離。

    就?在梁昭想起身的時候,李錚放下碗筷快步走過來,像一個周到的仆人一般,將叉燒包挪到她們面前。

    梁昭這才反應過來,黎硯知敲桌子是敲給李錚聽的。

    這次不用?黎硯知開口,李錚已經會意地拿起公筷將叉燒包夾到她的盤子里。她吃相極佳,雖不是小口,卻很文雅。

    她再次敲桌子,“你也嘗嘗。”

    李錚重復剛才的動作,將下一個叉燒包夾給梁昭。

    梁昭不太?適應,他隱約感覺到,很多事情都從昨天他打開行?李箱的那一刻開始,徹底改變了。

    黎硯知灼灼的目光下,他硬著頭皮咬了一口。

    “你喜歡嗎?”黎硯知耐心打量他,臉上浮現著假面般的關切。

    梁昭無力抵抗,態度溫吞:“喜歡。”

    在組的日子每天都得緊著過,人被瑣事推著走,忙到凌晨甚至通宵是常事,這在劇組各個部門都不例外,很難休息。

    一口咖啡一把保健品已經是固定搭配。

    高壓的工作狀態讓每個人的情緒都搖搖欲墜,蓄勢待發。黎硯知表現尤甚,和?她平時的狀態不同,她在組里的脾氣很大。

    完全?沒有缺點的人有時候反而讓人難以信賴。

    時間久了,大家?都明白,黎硯知對組里那個名叫桑珠的演員最不滿意,重拍的條數最多。

    桑珠的戲份雖不多,卻很瑣碎,他扮演的不是一個特定的角色,而是所有男角色的碎片。《魔女游戲》一大半的戲份在于屠戶和?Y組織的交鋒,可是Y組織在電影中卻只是一個意象,甚至和?屠戶談判的高層,依舊沒有露臉鏡頭。這些片段全?部都由桑珠完成。

    這是一個很不常規的設計,不少?投資商入場前的主?要疑慮就?在于此,這個改動讓她們對電影的商業性保持觀望。

    黎硯知將劇本拿給lvy看的時候,lvy卻意外地沒有反對。

    在這方面lvy格外有經驗,“男人就?像螞蟥,會吸走整個劇組的榮耀。”

    “從影史往回數20年,立體的男角色人滿為患,將他們符號化是個非常不錯的嘗試。”

    “我們缺少?的是屠戶這種角色,你就?這樣將劇本給宋可遞過去?,我不把話說?滿,但十?有八九她會主?動聯系你。”

    lvy話沒說?滿,事情卻順利落成。

    宋可的確主?動聯系了她,現在成為了她電影的主?角。

    宋可的重頭戲安排在中期拍攝,也是整部電影最重要的一段戲份,甚至一定程度上和?電影最終可以呈現的精彩程度掛鉤,為了這場戲宋可提前半個月就?開始準備,醞釀。

    黎硯知更?是沒閑著,作為導演她對電影的細節過分嚴苛,讓所有人感到壓力。

    宋可和?陳鏡不過對個戲的功夫,桑珠又被導演罵哭了,大家?都習以為常。

    相比之下,梁昭的日子輕松許多,他跟著黎硯知搬到她上學時住的小區,李錚接手了他身上大部分的家?務,他只需要在黎硯知收工后?陪她吃吃喝喝睡睡,其它一切都可以假手于人。

    自從他撞破黎硯知和?李錚的事情后?,黎硯知對他的態度和?從前也大有不同,她開始明目張膽的偏愛他。

    允許他和?她一起,享受李錚無微不至的侍候。

    梁昭慢慢習慣起這種生活。

    時間已經是傍晚,梁昭完成雜志社的供稿,熟練地保存。李錚已經做好飯,這個時間他應該在劇組,陪黎硯知吃飯。

    梁昭從鍋里盛出來一份,端到飯桌上吃。

    黎硯知的飯量和?他們不一樣,她平時健身,需要攝入的食品種類也不同,梁昭只挑了一兩樣減肥能吃的焯白菜。

    剛坐下沒多久,李錚就?回來了,帶著盒飯保溫包,風塵仆仆。

    李錚不吃晚飯,進了門就?往客廳去?。

    路過餐廳的時候,梁昭卻冷不丁出聲?。他下意識對著李錚敲了敲桌沿,隨后?將杯子往外一推,“去?給我倒杯水。”

    第80章 有人敲門

    李錚停下來, 卻并沒?有動身,一雙空洞的眼睛定定看著梁昭,不是?非常友好的打量, 沉默讓人發毛。

    梁昭心里也沒?有多少底氣,他?從來沒?有得到過尊重, 和黎硯知一起被人侍候的感覺不賴, 但那?并不完全屬于他?。

    他?是?烈日中享受了樹影陰涼的雜草。

    就在梁昭以?為李錚終于會撕開偽作, 像他?發現這一切之前那?樣忽略他?的時?候, 李錚又輕飄飄將凝固的視線移開了。

    李錚從廚房里拎過來保暖瓶,水溫是?正好的, 他?將壺嘴低下來,將水杯盛到半滿后把水杯重新推回去。

    梁昭悠閑地將杯子端起來,心里再次對黎硯知的話表示認同。

    她說?過,很多時?候不是?她需要, 而是?到她這個地步, 世界會對她傾其所有。而作為她的伴侶,世界也會對他?有所優待。

    他?現在雖然還沒?有體會到更多,但以?小見大,他?已經對這份優待足夠滿意了。

    住的地方在一片老城區, 這塊原先是?學?校的家屬院,住戶中老人居多, 一過夜里九點,外?頭便很少再有聲響。

    黎硯知組里拍夜戲, 一般這種情況少說?也要凌晨兩點收工。

    梁昭已經有了經驗, 黎硯知不是?鐵人, 忙完將近17個小時?的工作后再強烈的性/欲也得擱置,她需要休息, 將近一周沒?碰他?。

    不過這也不代表他?可以?全然懈怠,黎硯知克制那?么?多天?,說?不定閑下來就會和他?搞個大的。梁昭這些天?一直在為這個做準備,各種保養,試衣裳,早睡,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拿出最佳狀態。

    想著,他?看了眼時?間,揭下臉上的面膜,稍微提拉一下便火速去洗漱間沖水。

    路過客廳,李錚還在打掃衛生?,瞧著他?忙上忙下,梁昭心里很難克制住優越感,看吧,不受寵就是?這種下場,每天?的精力已經被各種瑣事?耗盡了,根本?沒?時?間提升自己。

    變成庸俗的黃臉公只是?時?間問題。

    還好他?不一樣,黎硯知心疼他?呢,什么?都不讓他?干,他?甚至有時?間給自己預約漂白手術,等過幾天?,他?就能成為世界上咪咪最粉的男人,黎硯知一定會眼前一亮。

    梁昭比了又比,帶著滿心滿懷的優越感進屋睡覺。

    十二點的鐘聲一過,徹底進入深夜。李錚把衣服收好,裝進背包里,好幾個小時?沒?看手機,消息堆在一起,滿屏紅點。

    李錚照例順著各個軟件打開,檢查有沒?有遺漏的來自黎硯知的消息。可惜一無所獲,消息欄里只有幾個陌生?的號碼發來的短信。

    李錚見怪不怪,公眾人物的各種隱私都可以?是?交易,他?的手機號,航班,身份證號都能從黃牛那?里買到。他?在娛樂圈不算紅,有聲量但也就那?樣,所以?還造不成困擾。

    這次壓在最上面的消息,他?多看了兩眼。

    這條是?來罵他?的。

    “你這個裝貨,我早看你不順眼了,趕緊從哪來滾哪去,不然我弄死你,我弄不死你我也要找人弄死你,一定讓你在娛樂圈待不下去。”

    “你前途也別想要了,我爆料都能搞死你,別讓我逮到你,不然我保準你最后一次出現是?在社會新聞里!”

    非常幼稚的恐嚇,這種程度的惡言惡語李錚當了幾年演員早就免疫。

    他?平靜地將號碼拉黑,隨后像往常一樣拿上外?套,落鎖出門。

    黎硯知比他?早到一些,簡單洗了個澡,給自己泡了個晚安茶。睡意是?有時?效的,過了那?個時?間就像露珠一樣蒸發了,很難再次入眠。黎硯知工作時?,常備各種安神保健品。

    李錚有她家老宅的鑰匙,輕車熟路的開門進來,把背包從身上卸下來,里面是?黎硯知的換洗衣物,他?掏出來疊好,放到黎硯知床尾。

    等一切收拾妥當,黎硯知坐在沙發上敲了敲茶幾,他?了然地坐 過去,將腿并攏。

    黎硯知昏昏沉沉地躺到他?大腿上,攬住他?的肩膀,漫不經心地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李錚的臉上很干凈,不像梁昭,總有護膚品的味道。

    “你今天?在家都做了什么?。”黎硯知問他?。

    李錚一整天?都沒?有閑著,他?的生?活是?一條固定的軌道,每天?不外?乎就是?那?些,洗衣服,洗床單,曬衣服,曬床單,買菜,做飯,打掃衛生?。

    他?緩緩放低聲音道:“今天?家里的醬油沒?了,去了超市,超市里的水果不太新鮮,藍莓都軟了。”

    黎硯知閉著眼睛,偶爾回應他一兩聲。

    這是?她小時?候養成的習慣,她的精力過旺,一天?睡4個小時?也能活力滿滿。正是發育的時候,黎書怕她睡眠太少長不高,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坐床邊盯住她睡覺。

    坐著太累了,后來就改成躺著,躺著太冷了,又抱來一床被子,久而久之,就成了兩人一起睡。

    黎書走南闖北,又在菜市場里擺攤,人來人往的和誰都得聊上幾句,久而久之,就成了熱情的話癆。

    她每晚都要和黎硯知講白天發生的事情,講著講著,聲音就帶了睡意,越來越小聲,就如同感冒會傳染一樣,黎硯知的眼皮也會越來越重。

    長大之后,通過路原才知道,這在asmr中稱作輕語。

    “回家的路上,遇到一只有劉海的流浪貓,本?來準備了罐頭,可惜它的性格很警惕,打了個照面就走了。”

    李錚繼續說?著,手上用木梳輕輕為她梳理著頭發。

    黎硯知問他?:“和梁昭相處的怎么?樣?還好吧。”

    不好。李錚難以?回答這個問題,他?頓了頓,鬼使神差地開口?,“是?梁昭一定讓你在我們?之間做出選擇嗎?”

    所以?,和她見面,需要在深夜另尋她處。

    黎硯知睜眼,漆黑的眼珠瞄準他?,“你是?這么?想?”

    李錚搖頭,“我不知道。”他?的眉宇之間顯出悲慟之色,“這幾年我對事?情的看法越來越模糊,也許我沒?有能力判斷。”

    他?只是?有這個直覺,對厄運的直覺。

    總是?這樣不是?嗎?幸福稍縱即逝,痛苦卻貫穿人生?。黎硯知對他?的再次接納,使他?膽怯。

    黎硯知扶住他?的臉頰拍了拍,“別想太多,今晚我們?不談論這些。”

    說?完,她從他?的大腿上起身,將他?推倒在床上,被窩里暖烘烘的,黎硯知將腿搭在他?身上。李錚身上沒?什么?肉,按理說?抱著并不舒服,可他?實在太任人擺弄,像個關節靈活的玩偶,最大程度地滿足她的睡姿。

    這種被人壓住的狀態正常人很難睡著,但李錚不算正常人,他?的腿有舊傷,正是?他?疼的時?候,他?原本?就是?不睡覺的。

    他?從來不發出聲響,黎硯知也就如他?所愿,看起來渾然不覺。

    漫長的一周后,劇組結束階段的拍攝,剩下的戲份對于特效的要求很高,整個劇組轉場到更成熟的拍攝基地。

    劇組的酒店沒?變,新的拍攝地離酒店更近了,黎硯知給梁昭發了消息,讓他?帶著東西搬回到原先的房間里。

    搬完最后一趟,已經是?傍晚。

    忙活半天?,爬上爬下,身上的灰塵嗆鼻頭,李錚晚上習慣不吃飯,索性回房間洗澡。

    為了方便隨時?見到他?們?,中午的時?候黎硯知就給他?們?拉了個群,發布了群公告,要求他?們?睡覺前把各自行李搬到她的套房里,她給他?們?各自安排了床位,還排了表。

    吹完頭發,李錚拿出來手機,更加仔細地翻看著黎硯知發的消息。

    黎硯知新發了幾張手繪圖稿,是?他?們?的床位圖。拍攝的地方在縣里,酒店除了幾家快捷連鎖,其它根本?沒?有星級可言,黎硯知住的已經是?房型里最寬敞的一套,套間里有一大一小兩間臥室,還有一個客廳。

    他?點開來,黎硯知的標注一目了然。

    梁昭床位最好,住她旁邊無窗的小臥室,而他?在衣帽間打地鋪,桑珠的地方就比較寬敞了,住在客廳的沙發,看門。

    黎硯知將他?們?安排得井井有條。

    幾張筆觸簡單的床位圖,李錚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看完順手保存到相冊,認真地在群里回復了一個收到。

    桑珠緊隨其后,梁昭略顯驕矜,最后才跟上隊形。

    黎硯知沒?有再下達命令,大概是?正忙著,李錚將手機亮著屏放到一邊,開始收拾被褥和床墊。

    他?用繩子把它們?捆一塊,打上結,等會可以?直接背著走,空出來兩只手,還能給黎硯知提兩箱水果。

    將捆好的鋪蓋豎著放到床上,李錚套上件外?套,從老小區過來的時?候路過兩條街外?的一家水果店,正好看到冷鏈貨車給那?家店送貨,他?打算過去看看,挑點新鮮的帶著,如果能有藍莓那?是?最好不過。

    他?拿上手機去開門,剛握上門把手,門板上卻突兀地炸開一道敲門聲。

    “咚!”

    門板被擊中,可憐地顫動著。李錚下意識感覺到不對勁,往后退了幾步。

    酒店大部分的房間都被劇組包圓了,這個時?間很早,劇組還沒?收工,走廊本?就空蕩,現在更是?賣力地變成擴聲器,將聲響放大到可怕的地步。

    那?種聲音聽起來不像在扣門,也不像在拍門,而是?一種更加沉悶,范圍更廣的音效,就好像是?有什么?重物在門板上敲砸一樣。

    這似乎也能解釋,為什么?得不到回應,敲門聲依舊持續了這么?久。

    畢竟,力的作用是?相互的,人是?肉體凡胎,用手敲這么?久,恐怕也得淤青了。

    有了猜測后,李錚打開貓眼的蓋子,將眼睛貼上去往外?看。伴隨著一聲巨響,貓眼上瞬間被不知道什么?東西堵住,視線很模糊,黑洞洞的,看到的非常有限。

    他?剛要撤開,延伸出去的視角又重新變得亮堂,依稀能看到人的輪廓,與此同時?,李錚的額頭還抵在門板上,響聲帶來的震顫余韻悠長。

    李錚心里一涼,恍惚間反應過來。

    外?面的人,在用頭敲門。

    察覺到這一點,李錚瞬間將門反鎖,外?頭的人顯然聽到他?的動靜,木訥地停頓下來。

    李錚看清他?的臉。全黑,所有光線似乎都被那?張臉吸進去,臉變成一張平面,五官的輪廓也全部被磨滅在無盡的黑色里了。

    似乎是?感應到他?的視線,門外?的人抬起一只胳膊,對著他?的方向,緩緩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

    李錚飛快地將門鎖上的保險鏈也扣上。

    詭異的氣氛里,他?的手機應景地震動起來。

    短信提示音。

    李錚僵硬地把手機從口?袋里掏出來,蔚藍色的海報壁紙上,輕輕閃爍著一條新消息。

    “看來你并沒?有好好考慮我說?的話,真是?讓人傷心呢。”

    他?視線往下移,這條短信和之前那?幾條恐嚇短信一樣,號碼歸屬地都在臨安。

    那?些人又回來了。他?的大腦里只剩下這一個想法。

    深秋的天?氣,夜里已經很冷,不少演員和工作人員都開始攜帶輕薄的棉衣。晚上拍的是?宋可,戲拍到一半,她的隨行助理就提著熱奶茶過來。

    宋可拍夜戲時?經常會給工作人員訂宵夜或者熱茶。

    黎硯知恰好在和宋可看回放,宋可便直接帶著她那?一份過來。

    “喝點熱的暖和暖和,專門給你點的,純奶無糖。”

    黎硯知沒?有推脫,接過來插上吸管。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在飲食上一直很嚴格,她幾乎不額外?吃加糖的東西,日常水果的糖分已經足夠,過多攝取會對她的大腦造成負擔。

    宋可的演技在技巧和情緒上都無可挑剔,無論文戲打戲,最多兩條就能過。

    每次夜戲排到她,收工總會早些。

    按照排班表,晚上是?梁昭開車接送她,臨上車前,她看到梁昭駕駛位一側的代餐奶昔,已經下去了一半,顯然是?在車上喝的。

    車里溫風陣陣,味道被較高的氣溫煨著,喧賓奪主?。

    她皺了皺眉,“以?后不許帶飲料上車。”

    “李錚沒?做晚飯嗎?”

    梁昭像是?找到了理由,用力點頭,“他?今晚不知道怎么?了,情緒不太好?奇奇怪怪的,也沒?有干活,只拎過來兩箱水果。”

    前頭變了紅燈,車子平緩地停下來,察覺到黎硯知的視線,梁昭不自在地摸了摸額頭。

    昨晚黎硯知對他?玩大了,把他?頭抵在墻上對著他?后背一頓亂抽,早起一看,額頭都青了。

    黎硯知身體往后靠著,姿態悠閑。

    “我知道了。”她只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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