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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粉薔薇

    (上章新增4650字。)

    李澤西都已經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慶幸了, 隆昌警察局分局就在公司附近,出警速度極快,很快封鎖了現場, 這才沒傳出更多風言風語。

    旁人只知道公司車庫里出了場車禍,其他信息一概被趕來?的林特助含糊過去。

    整件事知情?人極少, 就連目擊者小劉也是等警察來?了才發現自己處在一個何等的尷尬境地。

    公司繼承人被ceo給撞了, 而他好巧不巧, 檢舉了ceo。

    李錚大失血已經神志不清, 被急救車送往醫院,而李澤西被帶上警車回警局接受調查。

    “姓名!本瘑T面無表情?地做著筆錄。

    “江澤西!

    警員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家庭關系, “被撞的那個人是你?兒?子??”

    李澤西低下頭?輕輕嗯了一聲?。

    一邊的技術人員聯網調出事故時的監控,把電腦屏幕轉向另一個警員,兩個人看了一會,視線同時掃在李澤西身上。

    李澤西已經冷靜下來?, 他知道自己沒有撞人, 只要有監控就一定能證明他清白。

    “你?是怎么撞上他的?”

    李澤西皺眉,“我沒撞他,是他不知道從哪里跑出來?,”下半句他的聲?音熄滅下去, 因為話里的內容顯然有些匪夷所思,“他自己往我車頭?上撞的!

    “你?們不是看監控了嗎?”

    警員沒回答他, 反而直直看他,“你?現在難道不想關心一下你?兒?子?的搶救狀況嗎?”

    李澤西側眼, “已經猜出來?了, 他要是死了, 我還能只是扣留在這嗎?”

    “哦?那你?猜沒猜出來?他指認是你?蓄意要謀殺他?”

    李澤西眼睛都瞪大了,“什么?”

    “他醒了一次, 神志非常清醒的情?況下,指認你?謀財害命!

    “胡說!是他臨時約我 見面,而且有監控作證!

    警員的臉毫無波瀾,“事發的地方是監控死角,只錄到?了后半段,不能算作證據!

    李澤西心涼了半截,坐在那里半晌他才緩緩吐出一句,“我要見我的律師!

    案件以一件滑稽的證據收尾,目擊人小劉的行車記錄儀誤打誤撞錄下了全程,為他證明了清白。播放錄像時,李澤西第一次用旁觀者的視角圍觀了這場以他為主角的鬧劇。

    他甚至看見李錚被他撞飛落地的時候,還沒有忘記打了個滾來?卸力。

    為了將輿論風險降到?最低,從拘留所釋放的時候是林特助來?接的,在附近的酒店換上林特助帶來?的新的衣服,車子?卻沒有按照他往日的習慣開回他的住處,而是轉道去了郊外。

    郵箱上薛棋給他發了一式新的協議,李澤西已經糟心到?不想點?開了。

    他已經大概猜出了李錚搞這一出的目的。林特助公事公辦的側臉從后視鏡上折射過來?,看著眼前越來?越熟悉的路,他感到?一種垂直下墜的無力感。

    車輛緩緩停在一座獨棟別墅之前,林特助率先下車給他開門?,頎長的身量不急不慢地立在他身后。

    仔細將他送到?別墅大門?內,林特助才回避一般地再?次回到?車里,盯著他緩緩關上車門?。

    這讓李澤西覺得自己像個被押送過來?的犯人。

    大門?自動落了鎖,主廳的法?式雙扇門?緊緊閉著,他只好停在庭院里,很有規矩地等候著。

    其實他對這里很熟悉,那時李靜優還沒有那么厭惡他,他便隨著李錚一起住在這里?粗矍岸赀^去了依舊保留著原貌的花園,他卻涌現出嘔吐的沖動。

    耳邊嘈嘈雜雜又響起滿堂賓客的歡聲?笑語,滿月酒宴,李錚被放在價格不菲的案桌之上,被眾人圍在中間。

    嬰幼兒?的笑聲?哭聲?和賓客的起哄聲?交相?呼應,李錚嘗試著往前爬著去抓周,大概是選到?了世俗意義上的成功,又是一陣熱鬧的掌聲?。

    李靜優作為宴會的主人,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沉靜地看著這一切。

    也許宴會上有人過問他的去向,他已經不得而知了。

    那時他也在這座別墅里,只是他被束縛在冰冷的手術床上,被面目模糊的醫師注射下麻藥,隨后,他手里的手術刀精準地切割下他的生殖器。

    他醒來?的時候,滿月宴已經結束,漆黑的夜里,李靜優為他從花園里采下一束裹著潮氣的粉薔薇。

    若無若無的花香之下,是李靜優身上旺盛的情?.欲味道。

    他抬頭?,李靜優身后的黎秀似笑非笑地看他。

    那時是夏季,而現在是隆冬。寂靜的庭院里只有呼嘯著的厲風經過,苗圃里盤結著的枝條光禿禿的,只有地面上的草皮還算蔥郁;▓@邊緣移栽過來的羅漢松四季常青,他朝它過去,這不看不打緊,一走進才發現那樹后的草皮被掀了大半。

    一個四方的深坑赫然躺在那里。

    李澤西下意識就要探個究竟,剛往前邁了一步,身后便隨即傾軋過來一股龐然的力量。

    他瞬間就站不穩了,身體順從著背后突然的襲擊直直栽下去,泥土的腥味鉆進?他的鼻孔里,是頃刻間的窒息。

    “還以為挖小了,結果剛剛好。”一道愉悅的女聲?倏然從他頭?頂滾落下來?。

    和這句話一起落下來?的還有身體的感知,他感覺自己被四方的限制框了起來?,肩膀和腳掌都落在了實處上。

    正正好。后知后覺的悚然讓他立刻躬身爬起來?,轉過去,卻看到?讓他膽寒的一幕。

    日光逆著幾乎是跨在他身上的少女的肩膀灑下來?,她的臉隱在一片黑暗里,可即便如?此,依舊能讓人瞧見她嘴角愉悅的笑意。

    深坑邊緣,她低下頭?,對著他高?高?舉起手中的鐵鍬。

    那是真?正的鐵鍬,常用于田間耕作的長柄扁頭?鐵鍬,在日光下折射出耀目寒光。

    鐵鍬上濕寒的泥土落到?李澤西臉上的時候他才反應過來?大喊大叫,“你?要干什么?”

    “你?到?底要什么!”他臉上還沾著新鮮的泥土,極其狼狽。

    頭?頂上的鐵鍬對他的呼救不聞不問,直直朝著他的小腿落下,“啊!”他沒想到?是來?真?的,大聲?驚呼。

    想象中的疼痛沒有來?臨,他低頭?,卻看見鐵鍬深深插在了他的小腿一側,也許只差一點?點?,就切斷他的腳踝。

    黎硯知雙手交疊在鐵鍬的柱手上,“吵死了!

    “這么大歲數了,一點?也不禁嚇!

    她收起鐵鍬,“進?來?吧!

    她用一種主人的姿態領他進?入別墅內部,在書房里,他被黎硯知按在李錚那天坐著的椅子?上。隨后她從抽屜里熟絡地抽出一條手帕,仔細擦拭著手掌。

    李澤西抬頭?,角落里的監控沒有開。

    烏金木觸及溫潤,仿佛還殘留著李錚的體溫。他依舊心有余悸,他的身上臉上還沾著土粒,土腥氣極重,竟讓他聞出血的味道。

    他強作鎮定,“那坑是你?挖的?”

    黎硯知坐下來?,“怎么樣,挖了好幾天呢,厲害嗎?”

    李澤西咽了口唾沫,“給誰挖的?”

    黎硯知看了他一眼,她的瞳孔接近純黑,看得他心里發毛。

    “你?真?是命好!彼p笑了一聲?,“比李錚幸運多了!

    這話中的意味讓李澤西不寒而栗,他是真?的害怕了。

    他原先還存著僥幸,總想著反正黎硯知馬上就要出國了,他只要先穩著她,就算黎硯知想出什么折磨人的法?子?,也沒時間施展了。

    可事情?的發展顯然已經脫離他的想象,他現在閉上眼睛還是李錚躺在地上掙扎的模樣。

    黎硯知低頭?去看手機。

    可顯然,李澤西已經代入了殺雞儆猴的猴子?,他支撐不住地和盤托出,“你?放過我吧,讓黎秀坐牢的事情?我真?的沒有參與!

    黎硯知笑了笑,是李錚發來?的消息。

    【硯知,演出有些變故,我要在江市多留幾天!

    “我也從來?沒有插入過靜優和你?媽媽的感情?,是李梧桐選中了我,沒有我還會有其他人,他要的只是李家繼承人的一樁體面的婚姻!

    【我會盡早回去的,家里給你?留了餃子?和塑封的臘肉。】

    “當年你?被綁架的事情?也是李梧桐設計的,我只是被他逼著去執行這件事,我甚至還幫了你?!”

    【我預付了家政服務,衣服和被子?換了就先放著,等我回家收拾!

    李澤西越說越激動,竟然自己將自己說服,生出些無辜和委屈來?。

    黎硯知終于抬頭?,笑意闌珊,將手機舉到?李澤西的臉前。

    那是一個監控視角。

    病床上只有一個單薄的身體,蒼白的臉色幾乎透明,藏不住皮肉下磅薄的病氣。

    呼吸管埋在高?挺的鼻尖下面,像一個別出心裁的飾品。

    那人是看得見的虛弱,只是拿著手機打了幾個字,就滿頭?大汗。

    “我的李錚這樣漂不漂亮?”她晃了晃手機,滿滿的炫耀語氣。

    她最愛這樣毫無生命力的美麗,所以迫不及待和李澤西分享。

    李澤西忽然覺得天旋地轉。

    別人聽不明白,可他卻一清二楚,黎硯知將李錚據為己有并不是一種親昵。

    她是實實在在地把那像是隨口的交易當了真?。

    她是真?的覺得,李錚被他賣給她了。

    李澤西奇跡般聰慧了一回。

    他恍惚著開口,“撞車這件事是不是你?讓李錚做的!

    “讓他受重傷好立刻拿到?遺產。”

    “可為什么。俊

    李澤西被一種巨大的茫然貫徹。“你?明明都知道了啊!

    “你?明明知道,所有的一切都是你?的了,他的那份財產只是一個空頭?支票!

    一份永遠無法?被兌換的巨額彩票。

    第52章 螞蟻

    他想不通, 也不可能想通。他和黎硯知的交集太少了,在黎秀領她進門?之前,他對她的印象就只是那?個牙還沒長?全的小孩。

    當年他親眼看著黎書抱著她逃走的時候, 面對變故她還只能哇哇大哭。

    而現在,李澤西?看向對面, 在他不知道?時間里, 黎硯知已經長?大了。

    他能想到的黎硯知對他發難的契機也只有一個, 就是黎秀。

    為?李梧桐做事多年, 很?多事情他再清楚不過,“如果是因?為?黎秀, 這個我可以解釋!

    “我和李靜優并沒有登記結婚,在感情上,靜優并不算辜負她,在利益上, 靜優的遺產一半留給了你, 一半留給了黎秀!

    說到這,他再次漏出一副困惑的表情,“所以,我不明白?黎秀為?什么要那?樣?做!

    “明明可以按流程拿到那?筆錢, 卻要冒那?么大的風險攜款潛逃。”

    他說著,黎硯知卻笑了, 那?雙玻璃珠一樣?的眼睛,泛起幽亮。她站起來, 說笑一般看他, “蠢東西?, 你當然不會明白?!

    她是真心的開懷。

    被她圈養的獵物總是這樣?,已經被掏空了皮肉, 卻還是用那?雙迷茫的眼睛看她,問她為?什么?

    為?什么要這樣?對我?

    為?什么偏偏是我?

    黎硯知和每一個辛勤勞作的莊稼人一樣?,迎來了豐收時刻。

    她站起來,從身后的玻璃展示柜里拎出來擺在正中的絕版樂高?,“你仔細觀察過螞蟻嗎?”

    “在一張白?紙上,只要用筆畫幾條線,螞蟻就會一直按照固定的軌跡行走,它們以為?自己解決了眼前的困難找到了能夠通行的道?路,但?其實能走通的路是我設計的,困難也是我降臨的!

    她將樂高?上的一部分拆下來,“我對你們那?些陳年的恩怨不感興趣!

    “做這些事情,當然也只是因?為?好玩。”

    “你應該高?興,你也是我挑選出來的玩具。”

    李澤西?的臉色都變了,“好玩”這個理由完全摧毀了他,直到現在,李澤西?才?意識到,坐在他面前的黎硯知是一個無法參悟的謎團。

    直到此刻他才?感受到真正的恐懼。

    黎硯知并沒看到他灰敗的臉色,反而興致更盛,“不過,相比之下,你更像是李錚的贈品!

    他大腦里不合時宜地想起他在老家時的一些聽聞。

    老家有很?多大山。動畫片里總是將熊刻畫成憨態可掬的老實模樣?,他們那?里長?大的人卻從來不會這樣?覺得,因?為?那?里是真的有黑熊。

    他上大學的時候,隔壁一個鄰居就被熊給襲擊了。

    他們那?一行人有幾個活了下來,嚇傻了好幾個月,直到后來才?斷斷續續說了那?天?的情況。他們進山遇見了黑熊,那?黑熊并不餓,他們停在原地用著口口流傳的方?式自保,原本是可以逃脫的,只是黑熊突然玩心大發,抓了他鄰居幾下,然后一巴掌拍到了他頭上。

    他沒有被熊吃掉,而是被那?頭黑熊好奇的探究給玩死了。

    在李澤西?心里,黎硯知顯然就是那?頭黑熊,嘴上說著是玩,結果一巴掌把人腦花都能拍出來。

    腦補了這層之后,他幾乎是咬著牙根說出口,“只是好玩,難道?你不覺得你太過火了點嗎?這次李錚差點就死了,我差一點成為?殺人犯!”

    “就是這樣?才?好玩不是嗎?我完全沒有逼迫他,他甚至是十分自由的,”似乎是“自由”這個詞觸動了她,黎硯知輕笑了一聲,搖了搖頭,“他只是十分自由地走上了我預設的那?條路罷了!

    可憐的小螞蟻啊。

    手機屏幕上的監控依舊在持續地閃爍,李錚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即便如此,他的臉在一片寂靜中依舊好看的驚人,像一個真正的艷尸。

    看到這樣?的臉再轉回?來看李澤西?,黎硯知的嫌棄溢于言表。

    有時候,痛苦也是有美丑之分的。

    黎硯知移開視線,她很?忙,能抽出這樣?的時間為?李澤西?答疑解惑,已經是體恤他平日的付出了,“李錚身體不好,最近他提什么要求就滿足他什么,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你也應該知道?!

    說完她拎著車鑰匙出去,她和lvy還有事情要談。

    她剛走到門?口,李澤西?才?如夢初醒一般看過來,他那?句話幾乎是從嗓子?眼里擠出來,“到底要怎么做,你才?肯停下來!

    這次是李錚,那下次呢?下次是不是就輪到他了?

    他不可能永遠仰仗著黎硯知的良心活下去,更何況,良心這個東西?,黎硯知也不一定有。

    既然這是個游戲,那?就一定有退出游戲的方?式。

    黎硯知轉回頭來,她看起來挺失望,這李澤西?悟性太低,不如李錚。

    “什么都要告訴你也太沒意思了,自己琢磨去!

    李澤西?絕望了。

    可絕望歸絕望,一覺睡過去第二天?他還是要因為黎硯知的各種命令奔波,像一頭拉磨的驢。

    有時候他還挺羨慕驢的,同樣?是拉磨,起碼驢沒腦子?,不用想那?么多。

    不像他,總是要擔驚受怕,生怕哪天?黎硯知要卸磨殺驢。

    車禍后的第六天?,李錚能下地了,李澤西?和薛棋帶著各種公正材料去了醫院,按照流程免除他在樂一的所有職務。

    病床上李錚強撐著坐起來,眼神里全是戒備。

    李澤西?本來心情就不好,想也不想就瞪回?去,“看什么看!”

    “搞這一出你也是真能想出來!

    李錚盯著他在文件上簽下字,抱著臂冷冷吐出一句,“你當時被嚇得連滾帶爬的樣?子?,特別可笑!

    被撞之后,他還有些意識,不知道?是不是太疼了,大腦也開始跑火車,看著滿地的血,他當時還有些惋惜,那?么多血,賣了能進賬不少錢。

    剛這樣?想完,就看見李澤西?連滾帶爬從駕駛位鉆出來,腿抖得像篩糠,真逗。

    這么多年過去了,還是那?么上不了臺面。

    李澤西?氣?得轉了一圈,“你不可笑,為?了錢你能想出這么一損招,那?之前你媽不愛你你怎么不使這招呢?”

    他是真的這樣?想,他從前無數次將希望寄托在李錚身上,希望李錚至少能爭取一點點李靜優的愛,只是一點點就行,可是沒有。

    竹籃打水一場空,什么都沒有。

    李靜優什么都沒給他們兩個留下,愛沒有,錢也沒有。

    “你當時要是開這個竅,多死一死,說不定你媽還能多少愛你一點。”

    李錚眼往他身上一瞥,毫無波瀾,“我媽也不愛你,你應該去跳樓!

    “行了,”薛棋聽他們兩個越說越離譜,“別爭了,你倆誰死了靜優都挺開心的!

    她公事公辦地把無效文件往李錚面前一擺,“把這個簽了,然后大家好聚好散。”

    李錚抽出筆在下面簽上字,在這件事上他不得不積極,他要趕緊把這些手續走完,等過幾天?黎硯知生日的時候他好全須全尾將這些轉給她。

    “這樣?就可以了嗎?”

    薛棋確認了一眼,裝模作樣?整理了一下文件,“可以了,你現在正式擁有了這筆遺產的所屬權和處置權。”

    李錚如釋重負。

    薛棋完成任務轉身就想走,又被李錚一個急聲叫住,“薛律,我還有件事想請你幫忙!

    說完他視線移到李澤西?身上,“你出去。”

    出去就出去,李澤西?就是不聽也知道?李錚想干什么了?粗铄P珍之重之的態度,他控制不住刻薄起來:一堆廢紙還在那?里轉給這個轉給那?個,收破爛的都不要。

    他轉頭就走。

    后面的幾天?,他就再也沒有睡好過。凌晨3點他再次把視線移向不遠處瑩亮的屏幕,郵箱上跳動的紅點讓他幾乎發狂。

    常日的失眠讓他的精神更加脆弱,黎硯知的恐嚇和威脅十分奏效。

    他幾乎是邊叫邊跑過去查看郵件。

    黎硯知發送郵件時總是習慣夾帶一個跟蹤插件,一旦發現他沒有第一時間去查看郵件,便會給檢察院寄一份他的犯罪證據。

    不僅如此,查看完郵件之后,他還必須要根據主題回?復一封3000字以上的懺悔信。

    李澤西?自從高?考完之后,就再也沒有這樣?爭分奪秒的遣詞造句過了。

    又通宵一夜之后,他開車去了李錚住院的地方?,闖進病房里,他幾乎是連抓帶拽的將李錚從病床上弄起來。

    “你快回?去!給你辦出院!”

    他的眼睛里布滿紅血絲,神經質一樣?不斷地質問李錚,“你為?什么還不好,為?什么這么久還沒好?”

    就是因?為?李錚生病了,黎硯知無聊了,所以才?會來折磨他。

    之前李錚好好待在她身邊的時候,她玩的起勁,根本就不會這樣?分出心神對他!

    他要把李錚送回?去,送回?黎硯知身邊去!

    李錚冷冷看著他,抬手按響了病床一側的求助鈴。

    一明一滅的紅色波光落進李澤西?的眼睛里,他往后退了一步,眼前的李錚單薄的像一張紙片,臉上是滔天?的病色,病號服空蕩到嚇人的程度。

    他一下被李錚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驚醒了。

    他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想法是如何的可怖。

    他幾乎是逃出了李錚的病房,大步的跑,不停地跑,自從黎硯知拿出他的第一份罪證之后,他就一直沒有睡好過。

    長?久的失眠已經讓他崩潰,黎硯知那?毫無章法的玩弄更是壓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恐怖的不是懲罰,而是看不到盡頭的無邊黑暗。

    可是這一切本不是他的錯,他再次可悲地自憐起來,明明一切都是李梧桐授意的,為?什么一切都要他來承擔。

    明明是李梧桐

    他的視線長?久地落在兩座樓之間的連廊上,不受控制地一步一步走過去。

    從玻璃看過去,李梧桐依舊靜靜躺在那?里,緘默無言。

    為?什么?為?什么他每日擔驚受怕,而始作俑者卻如此清閑地躺在這里。

    病床上的李梧桐雙目緊閉,他不再像之前那?樣?,循著光源漏出呆滯的瞳孔,為?了防止他眼壓過高?,醫生前段時間已經把他的眼睛縫上。

    李澤西?站在病床一側,看著蜿蜒在那?雙眼睛上的縫合痕跡。

    竟然產生一種將它掰開的沖動,他想,應該讓李梧桐醒過來去解決這件事情的。

    一切都由他而起,也應該由他結束。

    李澤西?鬼使神差地抬起被子?的一角,一點點蓋住李梧桐干瘦的臉,對,就是這樣?,只要始作俑者死了,黎硯知就會停下來吧。

    他的掌心蓋在上面,慢慢往下壓下去。

    “你在干什么!”一聲厚重的驚呵突然打斷他的動作,似乎是意識到他在干什么,那?人利落地跑上來鎖住他的脖子?將他往后拉。

    李澤西?被狼狽地掰到一邊。

    他掙扎著起身,可身后的人用了巧勁,他一時掙脫不開。

    他忽然靈光一現,有些預料一般地轉過脖子?往門?上的玻璃看過去。

    黎硯知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外。

    那?雙眼睛里毫無內容。

    是一片真正死寂的雪地。

    并不是所有的銀裝素裹都是美事,有時候也意味著極寒、失溫、死亡。

    他知道?。

    此時此刻,他十分自由地走上了黎硯知為?他預設的道?路。

    第53章 走了

    “干杯!”

    “祝你?倆一路順風!”

    桌子上的人一齊舉杯, 透明玻璃杯撞在一起?,掀起?一片橙黃。

    “不過,都快過年了?, 硯知你?自己在紐約不會很冷清嗎?”小瑞喝了?口橙汁,她說著, 章魚也放下?杯子跟著看過來。

    寒假已經過去快一半了?, 宿舍里除了?小瑞和章魚留在京市實習, 其他?的人都在放假的時候就已經回家, 過段時間就是年關了?,兩?個人也已經請好了?假, 打算提前回家過年。

    “對啊,真沒想到你?走?這么突然,我還以為你?和鐘飛云還能搭個伴呢!

    鐘飛云忙著幫黎硯知倒果汁,聽見章魚提到她的名字, 余光往她身上瞥了?瞥。

    黎硯知笑了?笑, 很有耐心,“我媽媽在國外呢,她不能回來過年,我提前過去在入學之前陪陪她!

    小瑞哀嚎一聲, “時間怎么過得這么快呢!你?可是咱們寢的坦克,那以后我們去密室你?能和我們視頻不?”

    “咱們直接去紐約找她玩密室不就行了?, ”章魚一臉認真,“等暑假我們一塊去找你?倆玩, 就當旅游了?!

    黎硯知專心吃著飯, 抽空答應了?一聲, 小瑞和章魚卻已經熱火朝天?的討論起?來了?。

    “奧蘭多的環球聽說特好玩!

    “la的也可以,有攝影棚。”

    鐘飛云眼?見倆人這么一會功夫就要把攻略都做好了?, 咳了?一聲打趣,“真計劃上了??”

    “那當然了?,到時候你?倆務必得親自來給?我們隆重接機!

    “行行行,”黎硯知還在專心吃飯,鐘飛云順便幫她也應了?下?來,“到時候我和硯知我倆在接機口給?你?倆現場唱《Welcome to New York》,保準隆重!

    章魚一聽就笑了?,“你?還是自己唱吧,”她抬著眼?回味了?一把,“硯知唱歌那可太有創意太有創新了?!

    小瑞聽她這么說,也短促的笑了?一聲,顯然和章魚對上了?腦電波。

    鐘飛云側了?一眼?還在淡定喝著果汁的黎硯知,相當好奇地低聲遞到她耳邊,“什么意思?”

    “我五音不全!崩璩幹獢R下?杯子,回答地相當隨意且誠實。

    “你?還給?她們唱過歌?”鐘飛云的關注點?顯然相當傳奇,表情都大?了?幾分。

    “我喝醉了?,不記得,應該是唱了?。”

    黎硯知酒量不行,她鮮少喝酒,只?喝醉那一次還是在宿舍,小瑞選修了?葡萄釀酒,快結課的時候抱著幾瓶自己的釀的酒非說好喝得不行,讓她們嘗嘗,整個宿舍就黎硯知自己喝醉了?。

    小瑞說起?這個就來勁,“酒品特好,喝完酒也不吵也不鬧的,就是老唱歌!

    章魚默默補刀,“還跑調!

    “我都還沒聽過你?唱歌呢!辩婏w云低聲嘟囔了?一聲。

    鐘飛云這話聲音極小,說完她余光看了?黎硯知一眼?,黎硯知依舊淡著張臉坐在那里,暖色的燈光側著打在黎硯知的鼻梁上,減弱了?些許身上的疏離感。

    她的心情有些復雜,既期盼她聽見又擔心她聽見。

    吃完飯,黎硯知去前臺結賬,手機在口袋里嗡嗡震了?兩?下?,點?開屏幕,是李錚的消息。

    【我剛下?飛機,你?在家嗎?吃飯了?嗎?】

    黎硯知懶得戳穿他?,【不在家】

    李錚是一貫秒回,【好,那我先回家做飯,你?想吃什么!

    黎硯知看了?一眼?,沒回。她在賬單上簽了?字,又頓了?一下?,“剩下?的那些打包!

    結賬的功夫幾個人也從包廂里出?來,章魚嘴快,“你?家養狗了?嗎?”

    她問這話也不是毫無根據,畢竟桌子上那些真是可以算作剩飯,如果是給?人打包回去那實在拿不出?手。

    “算吧!崩璩幹獩]覺得自己在說謊,李錚有時候和狗還挺像的。

    “那你?出?國你?家狗咋辦,是找人寄養了?嗎?”

    這家店的服務員很利落,黎硯知接過滿滿的打包盒,“已經安排好了?!

    和她們分開之后,黎硯知開車回了?家,在樓下?車位停車的時候,她抬頭往上看了?一眼?,她們的住處安安靜靜地亮著燈,暖黃的顏色,萬家燈火里普通的一盞。

    進了?門,客廳沒人,她坐下?換鞋,就看見李錚素著張臉從她房間里出?來,懷里抱著她的衣服,一瘸一拐。

    見她回來他?下?意識面上一喜,煞白的臉色多了?些活人氣。

    “我剛到家,沒想到你?回來這么快,”說著他?單手推開洗手間的門,另一只?手利落拎過來一個盆子,將衣服放進去,隨后就忙不迭擼起?袖子去拿掛在一遍的圍裙,“你?先玩著,我現在就去做飯!

    黎硯知的視線落在李錚微跛的左腿上,將手里的打包盒往桌子上一擱,“別忙了?,我吃過了?,這是給?你?打包的。”

    李錚一下?呆愣住了?,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還能有這樣崇高的待遇,不知道做何反應。

    “給?,給?我的?”他有些拘謹地搓了搓手,“專門給?我帶回來的嗎?”

    “嗯,吃吧!

    黎硯知拉開一個椅子坐在對面,“你?腿怎么了??”

    李錚抿了?抿唇,“前幾天排練的時候摔了?一跤,沒什么大?事。”說著他?拆開了?打包盒,眼?神小心瞧了?她一眼?,“我能拍個照再吃嗎?”

    見她點?頭,李錚有點?興高采烈地掏出?手機,左拍右拍,磨蹭了?好一會才放下?手機專心吃起?飯來。

    黎硯知東西都收拾好了?,也不急著回屋睡覺,就這么坐在李錚對面瞧著他?吃飯。

    李錚吃飯還是一貫的不精細,從前趕通告養成的習慣不好改,連吞幾口飯也不見他?嚼。

    噎了?就灌幾口水往下?順順。

    黎硯知看著,鬼使神差地開口,“其實這幾天?你?不在我還挺想你?的!

    她的語氣變了?變,是自然而然地抱怨,“還以為你?趕不回來給?我過生日?了?。”

    面前低著的腦袋忽然就不動了?,挺立的鼻梁隱在陰影里,黎硯知剛想繼續開口,就看見李錚那被光影隱沒了?一半的臉頰靜悄悄砸下?一顆閃亮的水珠。

    掉進面前被透明塑料打包盒盛著的魚湯里,漾起?細微的花紋。

    李錚吸了?吸鼻子,似乎是強撐著,可眼?淚并不聽他?的支配,爭前恐后從眼?眶溢出?來,淅淅瀝瀝順著臉頰的形狀滑落。

    黎硯知遲疑了?,“你?哭什么?”

    被這飯好吃哭了??不至于吧。

    黎硯知總是疲于面對別人的眼?淚,尤其是李錚,他?不像路原,哭起?來有理有據的,聲勢浩大?,想要什么都擺在明面上。

    李錚哭的時候沒有聲音,像凌晨窗外的一陣潮濕的秋雨,很容易被人忽略。

    但是她好奇,她對李錚好奇。

    “你?到底在哭什么?”

    李錚胡亂抹了?一下?眼?淚,“我就是感覺,太幸福了?!彼?話里還帶著哭腔,最后幾個字幾乎是氣音。

    怎么會那么幸福呢,比他?想象得還要幸福好多倍。

    李澤西忽然被帶走?調查,解決掉了?這么一個心腹大?患,他?格外輕松。

    為黎硯知拿回了?財產,準備好了?生日?禮物,之后她們會一起?過生日?,再過些天?就是新年。

    新年,新的一年,從此之后她們是真正的家人。

    巨大?的幸福險些讓他?無法自處。

    黎硯知皺了?皺眉,吃頓剩飯就太幸福了?,要求這么低的!澳悄?就別哭了?,再哭福氣就哭跑了?!

    她學著姥姥的樣子,說些唬人的話。

    沒想到這招對李錚相當管用,他?眉毛震了?一下?,火速又抹了?一把眼?淚,又低下?頭去扒飯,似乎意圖讓眼?淚和飯一起?咽進身體里。

    睡了?一覺,黎硯知起?來收拾自己的護照和簽證,她只?在包里裝了?些重要的證件。

    推開門李錚正在廚房里忙活,聽見她開門的動靜,李錚扭頭看過來,他?臉上一掃往日?陰霾,看起?來清清亮亮的,即便帶著病容也讓人悅目。

    “你?醒啦,先喝點?粥等一下?,我馬上做好飯了?!

    黎硯知將背包挎在一邊肩膀上,是通知的口吻,“別忙活,我走?了?!闭f完她拎下?衣架上的羽絨外套,往身上套著。

    李錚一瘸一拐跑過來,“這么早出?門呢?”往她懷里塞了?一個三?明治,“我剛弄好的,路上墊墊肚子,你?今天?去的地方有沒有吃早飯的地方?”

    “有麥當勞什么的,我隨便吃點?!

    看著她空蕩蕩的脖子,李錚從一邊取下?那條灰色羊絨圍巾,“今天?有點?降溫了?,圍上它下?車的時候不凍臉。”

    他?垂著眼?睛仔細給?她圍著圍巾,“我好好洗過了?,戴著舒服一點?也不扎!

    黎硯知低下?頭,下?巴埋進圍巾里,鼻腔里灌進淡淡的柑橘氣味。

    李錚唇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他?這幾天?總是莫名的高興。

    下?午就可以去薛棋的律所?去取財產公正轉移協議書,然后順道去小時候的那套別墅打掃一下?裝扮一下?,他?打算在那里給?黎硯知過生日?。

    他?的人生已經有了?全新的坐標,所?以總是期待。

    黎硯知去機場之前先讓司機去接了?一趟邱瑩,餞別飯她有面試沒趕上,自告奮勇要來送機。

    安檢口邱瑩抱著她不撒手,“我難受,我還沒做好準備讓你?走?呢!

    “我要想你?咋辦,我又沒有美國簽證!

    黎硯知拍拍她,“我還要經;貋淼,我姥姥還在這里呢,你?想我我就回來看你?!

    邱瑩認真看著她,“那你?畢業后呢,要在那邊發展嗎?”

    黎硯知點?頭,沒否認。

    “你?從小就主意正,既然你?決定了?我就支持你?!好了?進去吧進去吧,”邱瑩推了?她一把,“去吧,去吧,我看著你?過了?安檢再走?!

    黎硯知回頭看了?她一眼?,她擺了?擺手,催她趕緊進去。

    黎硯知轉回身去,高挑的背影逐漸消失在轉彎走?道。

    邱瑩呼了?口氣,四周的人行跡匆匆,她有些緩緩蹲到了?地上。 復雜的情緒這才順著胸腔一點?點?爬上來。

    黎硯知永遠像一帆目標明確的大?船。

    而她跟著黎硯知的蹤跡總能找到安全的航線,現在黎硯知有了?全新的方向,她卻逐漸掉隊了?。

    她不喜歡她的專業,卻又沒有改變的勇氣。

    她順著海浪的方向拼命游上了?岸,考上了?名校,上了?大?學之后她也沒有松懈,她不停的參加比賽,不停的面試實習,可是忙著忙著,她卻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全日?來為面試奔走?的疲倦在這一刻隨著對黎硯知的不舍一起?傾泄出?來。

    她在這個分秒必爭著離別的地方,終于光明正大?的哭了?起?來。

    她哭的并不收斂,周遭依舊步履匆匆,這樣的場景在機場太多見,幾乎日?日?上演。

    一雙色澤啞光的棕色長靴停在她的面前,邱瑩以為是自己擋了?路,埋著頭往后挪了?挪,可那雙鞋又跟著挪過來。

    緊接著,一張紙巾被塞到了?她手里。

    邱瑩也不客氣,把紙巾蓋在鼻子上,擦了?擦鼻涕,那紙巾上還帶著一股似有若無的香味。

    頭頂上落下?一道聲音,“你?很難過嗎?”

    “當然了?,我不難過我干嘛哭啊。”邱瑩又伸出?手去,一張紙巾再次輕飄飄落在她手心上。

    那人似乎也蹲了?下?來,聲音離她腦袋近了?不少。

    “我也難過,你?怎么了??”

    聽她這樣說,邱瑩有種同是傷心人的親切,嘆了?口氣,“我好朋友出?國了?。”

    “其實她出?國的項目我也申請了?,沒申上。”

    “昨天?去一大?廠面試了?一個實習崗位,也沒面上!鼻瘳撘徽f更覺凄涼,一下?眼?淚又要奔流而出?。

    她擦了?擦眼?淚,抬起?頭看向對面,傷心之余閃過一抹驚艷。

    她對面是個世俗意義?上相當好看的人。

    一雙眼?睛黑亮,炯炯有神。

    那人眨了?眨眼?,“你?帶簡歷了?嗎,我能不能看看!

    邱瑩最不會拒絕陌生人,雖然覺得有些奇怪,但還是從包里拿出?份沒用完的簡歷。

    對面接過去簡歷,瞬間眼?前一亮,“你?是a大?的呀!

    接著,邱瑩就看著對面的眼?睛一亮一亮又一亮。那人有些鄭重地握住她的手,然后晃了?晃,眼?睛里是她不能理解的狂熱。

    “太好了?,”對面那人從包里掏出?份文件夾和一張名片,將這些統統塞到她手里,“正式介紹一下?我自己,我叫祝梨,打算開一家服裝設計工作室,正在找合伙人!

    “我負責設計,另一個人負責管理。”

    隨即她又滿意地看了?看她的簡歷,“你?太合適了?!

    “有沒有興趣入伙!

    邱瑩人都愣了?,就算她社會經驗不足,但是也知道決計沒有哪個公司拉合伙人是這樣真在大?街上隨便拉一個的。

    她有些謹慎地往后撤了?撤,越看眼?前這張機靈的臉蛋越像騙子。

    邱瑩看著對面滿懷期待的臉,悄悄拿出?手機給?黎硯知發消息。

    【完了?,我好像遇見騙子了?,我還用了?她給?的紙巾。】

    說到這,她又回想起?那紙巾上若有如無的香氣,忽然覺得頭也暈起?來了?。

    【快來救我呀!我感覺我被她用迷藥迷暈了?!

    第54章 雨季

    到達哈布島的時候, 比預計遲了六個多小?時。

    雙層游艇的船長將?船停靠在沙灘附近,這?是座私人所有的島嶼,除了需要預訂的少量上島名額, 并沒有開通其?他大眾渠道,不?遠處的海灘只有零星幾個島上的客人在劃槳板。

    達里安先從?船上下去, 回?身過來準備扶黎硯知下船。

    黎硯知繞開他伸出的胳膊跳下去, 腳下的白?沙松軟, 很快沒過腳面。

    達里安笑容溫順, 見狀也只是默默收回?了胳膊,從?他肩側的包里拿出一雙沙灘鞋, 蹲下耐心為她換上。

    從?他在機場接到她,就一直是這?樣自?覺地?服務著她。

    察覺到她的視線,達里安抬起頭沖著她微笑,透綠的眼睛里盡是刻意的討好。

    黎硯知側頭, 催促他趕緊給她帶路, 黎硯知太了解自?己,也太了解自?己的偏好,再耽擱幾秒,她已經將?腳下的沙粒踢到面前這?雙美麗的眼睛里。

    走了約莫15分鐘, 才看到一所純白?的雙層小?樓,靠近泳池的遮陽草檐之下, 一個戴著墨鏡的女人,單手捧著書, 絲絲縷縷的煙霧從?她的指尖飄出來。

    達里安:“Molly!

    不?等他再說?話, 墨鏡下那雙淡漠的眼睛就朝她看過來, 黎秀隨手磕了磕煙灰,“怎么遲了這?么久!

    黎硯知沒有說?話, 視線先在黎秀身上走了一圈。

    黎秀曬黑了,陽光落在她身上是金燦燦的,透著亮澤。煙霧順著海風拍在黎硯知的臉上,黎秀看了一眼,默不?作聲地?將?未燃盡的香煙插進一旁的煙灰缸里。

    “有點事情?耽擱了!

    黎硯知說?著,又想起邱瑩雙頰上的臊紅。當時她接了消息立刻又從?值機的柜臺折返回?去,邱瑩的確是暈了,還被一個女孩拖在身后,附近的協警也注意到了她們這?邊的情?況,幾個人一塊浩浩蕩蕩去了醫院。

    還沒到醫院邱瑩就醒了,到醫院一查結果是低血糖。

    “你看我就說?吧,我就說?是她一下起太猛了,”那女孩坐在一邊灌了一口水,她剛才解釋了好大一會,口干舌燥的。

    她邊說?還得邊拍邱瑩,“得虧你醒的快,我剛才還真以為你因為我的邀約激動暈了,我可差一點就認罪伏誅了。”

    邱瑩有些不?好意思?,“確實是因為你的邀約,不?過我是被嚇的!

    她想拔腿就跑,結果剛站起來,眼前就黑了。

    這?么一番烏龍過去,航班早已經起飛,即便是即刻買了下一班飛了過來,也耽擱了不?少時間。

    達里安很識趣地?從?一側退了出去,泳池邊只剩下她和黎秀。

    潮熱的海風從?兩人之間路過,卻是寂靜的。

    一年前的不?告而別本應該在此刻掀起一場遲來的質問,可什么都沒有,黎硯知剝離所有的偽裝,平淡的視線將?黎秀整個吞進去。

    黎秀也這?樣看著她,她們太像了,像到即便不?算親密,也能輕易洞悉彼此。

    黎秀摘下墨鏡,視線輕佻地?往達里安的背影上一指,“怎么樣,喜歡嗎?”

    “害怕你在島上無聊,給你準備的小?玩意!

    一個俊美的混血男人。

    達里安走得并不?快,到這?時她才稍稍留意了他一些,他穿了件蕾絲鉤織半袖襯衫,下身一條米白?色短褲,黎硯知回?想起,他蹲下給她換鞋的時候,鏤空的上衣會一閃而過他冷白?的胸脯。

    達里安這?一路上的種種怪異得以解釋。

    原來在她到達之前,她就成為了異國他鄉一個陌生男人的金主。

    他這?一路以及這?樣特意的打扮,大概都是對她費盡心思?的殷勤。

    黎硯知很誠實的點頭,“他的眼睛很漂亮,我很喜歡。”

    “不?過,為什么送我這?個?”

    黎秀折腿從?沙灘椅上起來,“之前總看到李錚出入你的房間,所以,我猜你喜歡。”

    聽到熟悉的名字,黎硯知面上活泛起來,露出一種類似挑釁一樣的神色,“你就沒有想過阻止我嗎?為了李靜優,如果你勸我,也許我會對他手下留情?。”

    “我和你不?一樣,”黎秀笑了,“硯知,我從?來不?會愛屋及烏。”

    所以,她愛李靜優就只是愛李靜優,她不?會愛李靜優生下來的孩子?,也不?會愛被李靜優視為希望的黎硯知。

    下一秒,她又了然地?勾起眉尾,“我猜你也說?謊了,在這?一點,我們是相同的!

    “你沒有你表現的那么喜歡我,你只是不?討厭我,甚至有很多次,你對我的親近,只是想克制對我使壞的沖動。”

    包括喊的每一句媽媽,都是一次短效的脫敏治療。

    黎秀不?再清亮的眼瞳里流露出些許的懷念,“你果然和靜優說?的那樣,和我很像。”

    她的記憶也隨著回?到那個陰涼的下午,移栽著大片梧桐的福利院里,一張張緊挨著的小?床上,李靜優一眼就看中墻角那個安靜的孩子?。

    “我喜歡她,秀秀,如果我們能有一個孩子?,我希望她可以像你!

    她隨著李靜優的視線看過去,是一雙黑亮的眼睛,黎秀的保鏢站在門?外候著,也許是那黑漆漆的制服嚇到了她們,一群孩子?在大聲的哭泣,可那雙黑亮的眼睛卻只是遠遠看著她們。

    她甚至覺得,這個不足兩歲的孩子,也在反向觀察她們。

    黎硯知的聲音打斷她的回?憶,“既然知道我忍耐著怎樣的惡念和你相處,就不?應該對我說?這?樣的話!

    跟著那克制著的嗓音過來的,是一雙泛著冷光的眼睛,黎秀小?臂一寒,那是被瞄準的直覺。

    她沒閃開就被黎硯知按住肩膀,她大步扣著她將?她迅速推到泳池邊上。

    黎秀能感覺到自?己一半的腳面已經不?在實處,只要黎硯知稍微一推,她就會后仰著摔進泳池里。

    “姥姥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我長成你的樣子?!

    黎秀緩緩搖了搖頭,她現在全身的重量全系在黎硯知善變的手心上,可她臉上的神色卻無半分慌張,“可你并沒有聽你姥姥的話,不?是嗎?”

    樁樁件件,每一次起念時的洶涌比她更盛百倍。

    所過之處,盡是血色的波濤。

    黎硯知瞬間偃旗息鼓。

    黎秀撫了撫自?己被攥皺的領子?,體恤地?拍了拍黎硯知的背,絲毫沒有怪罪她剛才置她于?險地?的行為,“周途勞頓,進去休息會吧!

    她的確累了,幾乎是一夜無夢睡了十二個小?時。

    然后她在天亮后的早晨,迎接了她的生日。用一種非常直觀的方式,幾乎她的所見之處全部放上了寫有她英文名字的請柬。

    島嶼上可以產生的所有消費,都因為她生日的到來而被減免。

    連菜單也換了樣式,背景上印滿了她的名字,這?一天里,整個島嶼像是一張熱朗的生日賀卡。

    夜晚的日落沙灘,一棵椰樹之后,黎硯知享用了黎秀送她的禮物,那個以她的名義包.養的混血。她并沒有做太過分的事情?,只是將?為她生日晚宴準備地?那瓶VVF香檳全數倒在了達里安的身上。

    “把你自?己舔干凈!

    “如果舔不?干凈,我就把另一瓶從?你這?里灌進去。”她的指尖毫不?留情?地?移向他□□。

    達里安被黎秀挑過來的時候,黎秀并沒有隱瞞他什么,她甚至十分開誠布公地?和達里安挑明,“我除了能保證你絕對不?會死,其?他什么都不?能保證。”

    但他顯然沒想到黎硯知竟然連一點過渡時間都不?愿意給他留,就這?樣直接進入正題。

    見他不?動,黎硯知咧嘴一笑,“計時開始!

    她甚至沒說?計時多久,達里安一下不?敢耽擱了,驚恐地?迎合著那讓他戰栗的指令。

    黎硯知的笑聲輕快,她極有風度地?擋住達里安的身體,獨享他的囧態百出。

    隨著她那笑聲一起漫開的還有她身后那猝然升空的煙花。

    那明麗的流火瞬間點燃海灘的夜空。

    天價的煙花下,沙灘上赴宴的客人共同舉杯,流火的余光均攤在她們每個人的臉上,照亮她們眉眼里純粹的祝福。

    達里安失神地?看著面前這?個女孩。

    這?個角度,黎硯知幾乎占據他所有的視野,將?那鋪滿天空的煙火都蓋去大半。

    他毫不?懷疑,如果海風也會說?話,那么此刻整個島上除了生日快樂外,其?他的聲音一定會被徹底淹沒。

    他再次清醒地?認知到,他真的傍上了一個大人物。

    虛榮順著倒流的血液刺入他的心臟,讓他有些心甘情?愿地?對著面前的人賣弄起風騷來。

    黎硯知將?達里安微末的轉變看在眼里,了然地?對著他的下身踩下去,達里安痛吟了一聲,隨后相當識趣地?夾起嗓子?小?聲地?嚶嚀起來。

    黎硯知就這?么撒歡一樣的在島上玩了半個月,等李錚在家中割腕的消息傳過來的時候,已經是雨季了。

    第55章 初露鋒芒

    過了年還沒開春鐘飛云就飛去了紐約, 她向學校申請了宿舍,暫時落腳。

    黎硯知也?終于在島上玩膩了,黎秀提前在她的學校附近給她租了公寓, 不知道為什么,黎秀執意要親自送她去紐約。

    其實兩個人之間沒什么話聊, 想想也?是, 誰會經常對著鏡子自言自語。

    一路上, 也?就只有達里安戰戰兢兢活躍著氣氛。

    落地?之后, 黎秀轉道去了芝加哥,出?獄之后的那幾年她一直在海外發展著, 最開始的時候,她入伙了一家?國?內的不知名手機品牌,隨后她帶著她組建的團隊去了非洲開拓市場,僅僅四年, 她就讓那個品牌的季度營收突破了百億。

    她在非洲挖到了第一塊金子。而現在她的產業已經不止于此, 轉道芝加哥也?是因為有合作需要洽談。

    黎硯知要去找鐘飛云匯合,離開機場的時候,她回頭?看了一眼,黎秀正?在和別人通著電話, 一直很忙。

    她們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做。黎硯知扭回臉來,利落地?鉆進?了來接她的車里。

    來公寓找她的時候, 鐘飛云帶了她從國?內背過來的各種?調料,當時黎秀給她租下這套公寓的時候什么都置辦好?了, 來了就能?開火, 黎硯知挑了幾樣, 炒出?來豐盛的一頓。

    手法嫻熟,看切菜的速度就能?看出?來是個老手。

    鐘飛云驚奇了半天, 之前總看路原在黎硯知身前忙來忙去,她一直以為黎硯知是不會做這些才?假手于人。

    她嘗了一口,“真沒想到呀,你這生活技能?點滿了,哎呦好?吃好?吃!

    黎硯知也?夾了一筷子,滿滿都是調料的味道,她默默喝了口水,“下次做點清淡的給你嘗嘗!

    鐘飛云誤打誤撞地?脫口了很適合她的評價,黎硯知想,她的確掌握了大多數的生活技能?。她又想起姥姥那個肉鋪,其實并不怎么賺錢,有時候撞上行情不好?的時候,每個月的進?賬也?只是剛好?覆蓋生活開支。

    所以,為了多賺些錢,姥姥開始每天凌晨四點就推車去賣早餐。

    從那時候起,她就學會了所有需要花錢購買的服務技能?,開鎖、修理家?電、縫衣服、補輪胎。

    家?里還買不起電腦的時候,她就已經能?上手解決臺式機的各種?問?題了,有時候鎮上的網吧機子壞了,就會給她點錢讓她來修。

    “對了,邱瑩最近張羅著開公司呢。我走之前去找她玩的時候,她和她合伙人就在一塊呢,我一看,她合伙人居然還是個網紅!”鐘飛云的聲音將她從回憶中拖出?來。

    鐘飛云的專業涉及社媒管理,有的老師還會要求她們運營個人賬號,她一向對平臺上比較常見的網紅如數家?珍。

    黎硯知點頭?,“她和我說了!

    上學的日子總是像流水一樣,黎硯知忙著上學,只像之前在國?內那樣,拍了幾個短片。她將那些短片送去各大電影節短片競賽單元轉了一圈,斬獲了金熊最佳短片。

    交換生活結束后,她又在電影學院申請了研究生,同時她通過在MT的資源置換,與在各大頒獎典禮的?停邯毩㈦娪肮綴16達成合作,同年,鐘飛云畢業后進?入Y16實習。

    鐘飛云在營銷方面天賦異稟,她對熱點和大眾心理的嗅覺十分?敏銳,幾次的發行和宣傳動作都給電影制造了爆點。看到成果?之后,黎硯知將自己在國?內外的宣傳都簽給了她。

    見黎硯知這么信任她,鐘飛云簡直躊躇滿志干勁十足,在社媒上打點了一眾影評人和營銷號,垂直給黎硯知制造聲量。

    直到黎硯知第一部?長片闖入戛納主競賽單元的時候,她竟然在國?內已經有了一個規模可觀的超話。

    趕往戛納放映場次的路上,鐘飛云還在翻著微博上的詞條樂不可支,時隔多年華語片再次入圍主競賽,顯然讓人很有討論欲望,廣場上不僅有電影愛好?者,還有很多摸不清狀況的路人,實時刷新的很快。

    而熱門被固定在一個影評博主的首頁,【《余燼》今年入圍主競賽了,我一點也?不意外,早就說了,黎硯知絕對會成長為國?內電影市場的領軍人物,什么?還是不知道黎硯知是誰,她是掌管影像世?界的王!電影的統治者!是天才?中的天才?!與生俱來的締造者!】

    底下評論相當熱鬧,【又爽了啊黑白./】

    【這篇只提了兩次黎硯知,建議重寫!

    【黑白沒去法國?看首映是買不起飛機票嗎?】

    【我無語了,這個博主到底什么屬性?,能?不能?別搞這些尬的,我們黎導辛辛苦苦趕完行程回家?一刷手機,直接兩眼一黑好?吧。】

    鐘飛云很眼熟這個號,當即就戳黎硯知給她看,“就是這個,我和你說過的,你那個狂熱粉!

    “這賬號的影評內容其實還算可以的,就是她每點評一個電影,結尾都得以“不如黎硯知”結束。主頁一共200來條微博,每一篇都把這句話當標點符號使!

    黎硯知看了一眼,“我以為是你打點的!

    “行啊你,我在你眼里居然這么有創意。但其實第一次刷到這個賬號的時候,我還真想過聯系一下讓她別發了,不過,后來我發現這個賬號破圈能?力?還不錯,而且還造出?了含有你名字的梗,其實對你的泛人氣有好?處,就不管了!

    第一天的放映之后,各大社媒上就已經陸陸續續有《余燼》的repo了。

    和黎硯知預想的一樣褒貶不一。

    一部?分?repo盛贊她大膽的視覺效果?和超前的實驗性?,另一部?分?則直言觀影過程中引發生理不適,影片過于怪誕和血腥,形式大于內容。

    不過即便如此,首映之后《余燼》依舊以3.3的場刊評分?領跑。

    黎硯知的名字開始頻繁出?現在各大媒體口中,她并不算橫空出?世?,之前斬獲金熊最佳短片后她就已經小有名氣,可短片的體量和關注度遠遠不及長片。這一次電影節剛剛一半進?度,就已經有無數家?雜志對她進?行邀約采訪。

    人生第一部?長片便跳過次級單元直接入圍三大電影節主競賽,并且影片話題度拉滿,極致的追捧和貶損同時聚焦在這部?影片之上,是名副其實的風暴眼。

    這樣的少年得志,在全世?界范圍內都是經久不變的熱點內容。

    作為此次的隨行人員,鐘飛云負責了和雜志方全部?的對接。

    黎硯知在網絡上流傳的正?面照極少,雜志社的采編只能?依托她的作品來想象她的風格,張狂、陰郁、甚至可以是不好?相處的,直到黎硯知那張無波無瀾的臉映入她的眼睛里時,她才?意識到。

    哦,這就是黎硯知,一個安靜,甚至有些溫和的年輕人。

    采訪結束后,黎硯知騎著自行車回了酒店。

    她的房間是在頂層的套房,她沒拿門卡索性?直接敲門,門內瞬間是叮鈴咣當一陣疾跑,只是片刻,門就以一種?輕柔的姿態打開了。

    她低下頭?,是跪得端端正?正?的達里安。

    達里安按部?就班地?服侍她換鞋、脫外套,他跟在她身邊兩年多,做這些事情已經得心應手,就算閉著眼睛也?能?將她伺候的挑不出?毛病。

    看著達里安清涼的穿著,她眼睛一熱,低了低頭?,唇角落在他的脖頸處。

    沒想到剛抬起頭?,就看見達里安相當悲憤地?將頭?狠狠一轉,用一種?決絕的語氣開口,“就算你得到我的人,也?絕對得不到我的心!

    黎硯知嘆了口氣,站起來,達里安立刻又相當歡脫地?往旁邊一躲,淚眼盈盈,著實一副不屈模樣。

    “我恨你”

    黎硯知沒辦法,只好?將手心往他面前一攤,“今天又演哪出??”

    “等一下,”達里安擦了擦眼淚,拿出?一邊的平板調出?word文檔,“這是劇本,“你”之前和一個人談了場生意,但是最后關頭?她交不出?貨款,她毫不猶豫將“我”送給了你”

    黎硯知慢條斯理掃他一眼,“送?那你之前被別人玩過沒?”

    達里安聽她這么說,倒也?不意外,黎硯知是他見過最潔癖的,她從來不買二手貨,當然也?不會玩二手男人。

    他幾乎是立刻解釋道,“你聽我繼續給你說嘛,這次可是一個非常驚心動魄的愛情故事!

    ““我”其實在很久之前就開始愛慕你了,所以一直守身,但是被當成貨款抵押給“你”的那一刻,“我”的信念徹底崩塌了,所以被“你”帶走之后,“我”寧死不從!

    “后面就是你追我逃,誤會誤會又誤會,最終“我”看清了自己的心,我們就幸福生活在一起了!

    說到最后一句,他的尾音輕快地?上揚起來,悄悄觀察著黎硯知的表情。

    跟著黎硯知的這兩年,達里安自認相當敬業,黎硯知的所有需求他幾乎都可以滿足。

    唯獨她的那些癖好?,他是真的有點吃不消,好?幾次他都覺得自己差點死床上了,為了避免英年早逝的命運慘劇,他開始琢磨些花樣來拖延時間,黎硯知入睡的時間非常規范,只要玩別的玩多了,他就能?少受點罪。

    他琢磨來琢磨去,就這個小節目的效果?奇佳,他也?就努力?變著花樣,將它維持下來了。

    黎硯知聽著他精心編排的故事情節,輕聲笑了笑,“這么跌宕起伏呢,今晚演得完嗎?”

    她的睫毛隨著她的笑意,輕輕蓋在眼瞼之上。

    達里安看得癡迷了。

    世?界上怎么會有這么反差的人呢,打他的時候那么冷酷,那么不近人情,對他的哀嚎視而不見,可是偶爾,又這樣毫不吝嗇地?對他施展柔情,甚至能?算得上寵溺。

    他連連點頭?,“演的完,當然演得完。”

    他臉上紅了幾分?,梗著脖子送出?嘴唇去,“你現在開始強吻我吧!

    達里安想,他其實也?是喜歡這個節目的,他喜歡黎硯知親他吻他,甚至是粗暴地?對待他,他又想,但是也?不能?狠狠揍他。只有在這個環節里,他才?可以暗暗感受著和黎硯知談戀愛般的體驗。

    他滿懷期待地?撅著嘴,等了半天,黎硯知也?沒來強吻他。

    他連忙抬頭?,卻看見黎硯知拎著一圈麻繩,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不用那么麻煩,逃吧,我一定追上你!

    達里安人都傻了,他感到不妙,哆哆嗦嗦開口,“逃什么?”

    “不是我追你逃嗎?逃吧。”

    達里安看著麻繩尾部?被扎好?的圓圈,黎硯知此刻正?興致勃勃看向他,他倒吸一口涼氣,此時此刻,他也?沒辦法跟她解釋他逃她追只是一個網絡梗,一個概括詞,并不是真的讓她們跑起來追起來攆起來。

    那就成體育運動了。

    他只知道,一聲令下之后,如果?他不跑,黎硯知就會用這個繩子像套馬一樣套住他,然后把他綁成螃蟹。

    “游戲開始!

    達里安“啊”了一聲,狂叫著跑開。

    第56章 余燼

    黎硯知醒來的時?候, 房間里已經沒人了,她看向床邊,是達里安畫的簡筆畫, 上面是一個小?人騎著自行車溜了。

    仔細一看,那小?人潦草至極, 卻點了黑豆一樣大的眼?睛, 還畫上了大長?腿和翹臀。

    瞧著紙張下面的落款, 黎硯知從?桌子上抽出根鋼筆, 在上面龍飛鳳舞簽下一個“閱”字。

    時?間越久,黎硯知越能覺出黎秀送她達里安時?的良苦用心來。

    達里安沒什?么文化, 也沒什?么內涵,偶爾連100以內的加減法都算不利索,除了長?得好看之外,帶在身邊真的和養了個寵物沒什?么區別。

    當?然, 她的這個寵物還會做家務, 而且跑得還快,等什?么時?候手頭緊了,還能放他?出去搶劫。

    達里安作為她的全職情人,一年攏共就七天假期。在下飛機之前?達里安就和她商量好了, 要在戛納用掉一天假期。

    他?說他?還沒有來過法國,想在這里轉一轉。

    她推開臥室門出去, 外面的沙發上已經擺好了她要穿的衣服,一件一件熨燙得相?當?板正。她將那衣服一把撈開往沙發上一坐, 她今天沒打算出門, 給前?臺打了電話訂了個早餐, 想著吃完早餐在一旁的泳池游會泳。

    吃完午餐,《余燼》組里的演員從?外面逛街回來了, 給她發了消息喊她一起去樓下按摩。

    這是這家酒店的特色,每一個技師都有占滿整張宣傳頁的tittle,組里的演員陳歲趴在上面研究了一番,扭回頭來幽幽道,“這排版方式,讓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隨后她就被技師按得哭天喊地,兩條腿輪番往外踢。

    “有種說不出來的難受,”陳歲眼?淚都被捏出來了,聳著脖子,后頸一下夾住了技師的手。

    這一下把經驗豐富的技師都給搞不會了。

    技師只能放緩了力氣?,悄悄把手抽出來,不讓陳歲尷尬。

    陳歲看著一邊很淡定的黎硯知,還是沒忍住問了出來,“黎導,你不難受不疼嗎?”

    黎硯知側過一些?臉去,“適應了就還好!

    陳歲覺得有點丟面子了,“那你第一次按摩的時?候,也沒反應嗎?”

    黎硯知想了想,半晌她點頭,“有,而且很大!

    她并不喜歡別人從?她身后接近她,即便是提前?知會,那種后背逐漸有東西靠近的直覺還是會讓她迅速做出反應。

    她第一次按摩不是在外面,是在家里,那時?候坐久了腰不舒服,李錚不知道從?哪學了點手法,屁顛屁顛跑過來給她揉腰。

    她反應過度,將李錚從?后肩甩到地上揍了一頓。

    按摩完已經是下午,陳歲到后面已經適應了技師的力度,被按得昏昏欲睡,出了門就回房間睡覺了。

    黎硯知換回自己的衣服,從?口袋里摸出手機。

    第一條就是鐘飛云的消息,【你等一下有時?間嗎?這邊有個訪談還挺有意思?的,我有點想接。】

    后面是她發來的資料,【是個自由撰稿人,最近熱度挺高的,物料投放的平臺也多,這人剛趕到戛納,我覺得可?以合作一下,你看呢?】

    黎硯知飛快掃了一眼?,鐘飛云發來的資料里有幾張是那人近七日的平臺數據,十分可?觀。

    【可?以,讓那人來酒店找我吧!

    鐘飛云給她推了對方的聯系方式,黎硯知問了幾句,得知那人就在附近,索性就沒有上樓,在酒店大堂找了個位置坐下。

    沒等多久,一個淡藍色的衣襟就磨磨蹭蹭進入她的視線。

    她抬頭,對上一雙清清亮亮的眼?睛。

    來的是個年輕男人,長?得白凈,看起來并不善談的樣子。

    “你好,我叫梁昭!

    大概是初次見?面,他?有些?拘謹,黎硯知看了看他?遞過來的,那有些?發顫的右手,她很體諒地握了上去。

    “等下介意跟我去樓上嗎?”她很合理地忽略了自我介紹的環節,直截了當?。

    梁昭卡殼了一下,“不,不介意。”

    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這話放在這個語境里,有些?曖昧。很多事情不能深想,越想他?越覺得,下一秒他?就該“嘎嘎嘎”叫出來。

    黎硯知的視線坦蕩,聽他?答應,很自然地摸出門卡領他?坐電梯上樓。

    梁昭跟在她身后,被自己不合時?宜的腦補臊得臉紅脖子粗。

    到了頂層的套房,黎硯知先?推門進去,她坐在換鞋凳上,把腳上的板鞋換下來,隨后,她隨手從?一邊拎出雙未拆的拖鞋遞給了梁昭。

    等了一會,也沒有人接,她轉臉過去,卻看見?梁昭眼睛失神地看著鞋柜里那雙男士拖鞋。

    拆開的,擺放整齊的,有主的。

    黎硯知:“怎么?喜歡這雙?喜歡就穿!

    梁昭反應很大地擺起手來,“不是,不是。”他如夢初醒地接過黎硯知遞給他?的新拖鞋,慌慌張張地蹲下去換鞋,整張臉紅的要滴血。

    黎硯知瞥他?一眼?。

    此刻梁昭的臉像一個新鮮的番茄,她的大腦內閃回著她電影里的場面,她甚至突發奇想將這人捏在手里,看看能不能像番茄一樣爆汁。

    從?撐開的豁口處流出鮮紅的汁水。

    她從?冰箱里拿出瓶冰水,自己灌了一口,又從?里面拿出另外一瓶,放到了梁昭的面前?。

    梁昭依舊緊繃地向她道謝。

    出乎她意料的是,采訪進行地相?當?順利,進入狀態之后,梁昭終于拿出了他?該有的專業能力,將采訪的時?間很好地控制在了預期之內。

    采訪結束的時?候,黎硯知才將手遞過去,她溫和地笑?了笑?,“這次采訪很愉快,期待下次合作!

    梁昭連連點頭,哈巴狗似的,瞬間又回到緊張的狀態。

    “我也,也期待下次合作!

    黎硯知很有耐心地收回手,“那好,我送你下去吧!

    梁昭收好自己帶來的紙筆和錄制設備,一一放進包里,默不作聲地跟上來,快到電梯的時?候,他?突然叫住她,“等一下!

    黎硯 知轉回身來,就看見?梁昭從?包里掏出個文化衫,似乎是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些?唐突,他?隆重地吸了口氣?才將話說出來,“你能不能給我簽個名!

    “我喜歡你很久了!

    似乎是害怕這句話的歧義,他?又連忙解釋道:“我是你的影迷,你兩年前?拍的那部《小?雨》我看了無數遍,很喜歡,很喜歡!

    *

    達里安在周邊轉了一圈,走路去的,沒騎自行車。

    他?昨天被黎硯知折騰的不輕,那麻繩糙得跟刑具似的,到現在大腿根還又疼又癢的,走路都難受更別說騎車了。

    其實剛出來沒一會他?就后悔了,但又舍不得浪費掉這一天的假期,只能強撐著去周圍逛了逛。

    他?平時?有錢也沒地方花,索性狠狠消費了一把,買了大包小?包一堆衣服和配飾。

    回酒店的路上,他?興致盎然地拎著它?們,心里的第一個想法竟然是,“等回去了打扮好穿給黎硯知看!

    達里安自己都被他?下意識的想法嚇了一跳。

    天吶,他?這是怎么了。

    他?這種想法和拉磨的驢給自己買皮鞭有什?么區別。

    站在酒店下面,他?越想越忿忿不平,都不想上去了,但又害怕黎硯知追殺他?。

    他?悶頭往前?走,剛走幾步,身子卻被迎面而來的人撞到一邊,還沒等他?開口,那人就連聲向他?道歉,“sorry.”

    看來也是和他?一樣,不看路走神的。

    他?擺了擺手,放那人過去,擦肩而過的時?候他?又沒忍住回頭打量了一眼?。

    那人長?得好像還挺符合黎硯知的審美,他?也是住在這個酒店的嗎?

    達里安瞬間危機感滿滿。

    他?一向具備這樣的危機意識,連黎硯知身邊出現一個長?相?端莊的公蚊子他?都會憂心忡忡。過了今年他?就25歲了,這樣的年齡在情人這個崗位已經不具備競爭力了,他?需要時?刻警惕著,防止自己被優化。

    想著,他?大步朝頂層趕過去。

    僅僅是進門的一瞬間,達里安就發覺出不對了。

    味道不對。

    房間里多了道男士香水味道,那味道騷得很,一聞就知道不安分。

    他?像狗一樣循著香味的來源找過去,還沒到跟前?,黎硯知就穿著件泳衣從?她房間里出來。

    見?他?回來了,黎硯知漫不經心地朝他?招了招手,“去把我換下來的衣服洗了!

    達里安只好先?停止刻薄的猜測,按部就班地從?黎硯知的房間里抱出來她的衣服。

    趁著黎硯知沒注意,他?低頭聞了一下,就是這個味!

    怎么黎硯知身上也有,他?瞬間警鈴大作。

    完了完了,達里安艱澀地咽了咽口水,從?前?黎硯知也會偶爾在外面嘗嘗鮮,這個他?一直都知道,但是,她可?從?來沒有帶回過她們一起的住處來的。

    這真是史無前?例。

    達里安強逼著自己鎮定下來,問是一定要問的,但是他?不敢問,也沒有立場問。

    以當?下的情形來看,也就只有一個辦法了。

    他?咬了咬牙,上前?一下拿開黎硯知手里的冰水,用一種夸張的質問口吻大喊大叫起來,“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小?賤人了!”

    黎硯知看他?一眼?,又將視線移到他?忍不住發抖的胳膊上,明白過來他?又開始表演小?節目了。

    她今天心情還可?以,抬了抬腳倚到沙發上,相?當?善良地給他?搭戲。

    “你能不能別整天疑神疑鬼的!

    達里安:“我疑神疑鬼?我可?是一進門就聞到了,這屋子里有那小?賤人的香水味。”

    他?又低頭嗅了嗅,“你身上也有那個味道!”

    這個黎硯知倒是真沒聞到,她混不在意,“那又怎樣,你不信任我嗎?”

    達里安都分不清自己是真的發瘋了,還是在追求戲劇效果,他?虛弱地往旁邊一歪,一副天塌下來了的架勢,“你就是外面有人了,你還把他?帶到家里來!”

    “你為什?么要把他?帶家里來?”

    “你怎么能把他?帶到家里來?”

    哦,原來是在糾結這個,黎硯知急著去游泳,當?即就脫口而出,“那以后不帶回家里了,你別叫了啊,乖!

    這句話仿佛像一個符咒一樣,達里安一下安靜下來。

    黎硯知見?他?不叫了,也不再?管他?,直接從?一旁拿過來泳鏡帶上,迫不及待地跳進外頭的泳池里。

    得到黎硯知的口頭承諾,達里安心里安定下來,他?收攏了臉上的表情,喜上眉梢地去給黎硯知拿速干浴巾。

    將浴巾疊好放進托盤里,達里安往外看了一眼?,黎硯知正吐氣?下潛下去,根本不會注意到里面。

    他?從?包里掏出瓶空氣?清新劑,對著客廳狠狠噴了一遍。

    他?得趕緊凈化空氣?。

    想著,他?忍不住刻薄,那小?賤人噴的絕對不是香水,噴的臭水。

    臭死了!

    他?再?次大力按著噴頭,直到空氣?清新劑的味道完全覆蓋掉原先?的男士香水味。

    第57章 主人

    七天的評獎期隨著各種討論如約結束, 各大獎項也在閉幕式上一一揭曉。

    《余燼》斬獲最佳編劇獎。

    各大獎項的名單也被在現場的其他工作人員搬運回?國內的社交平臺。

    雖然?關于電影節的各種討論中對《余燼》的劇情褒貶不一,但其震撼的視效和獨樹一幟的鏡頭美學都是內行人一眼看得出的精彩和出色。

    同屆的很多導演已?經是三?大的?,而黎硯知在此之前?除了柏林的短片履歷, 幾乎可以算是橫空出世?,《余燼》反而帶了些許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新鮮。

    再加上近些年來, 三?大都在有意的年輕化, 鼓勵以及肯定電影行業的新鮮血液。

    因此, 前?期網絡上對于獎項的各種預測里黎硯知一直是最佳導演獎的奪獎熱門。

    對于這樣的結果, 網絡上也掀起了小范圍的爭議和討論,雖說《余燼》是黎硯知自編自導, 但這個獎項顯然?差些意思。

    與此同時,一條外媒拍攝的紅毯視頻也在微博上被幾個有影響力的kol轉開,迅速上了熱門。

    視頻里,光鮮亮麗的名利場, 迷眼的錦衣華服之中, 黎硯知上身套了件寬松的襯衫,下身一條灰色長?褲,白色匡威被長?褲蓋住鞋面,她生得一身得天獨厚的好骨架, 肩平背直,身材高大, 這樣的簡明,卻更顯得落拓瀟灑。

    背景音里, 是媒體?在大聲叫著她的名字, 她順著聲音淡淡看向鏡頭。

    也許是見她回?頭, 無數鏡頭全部一瞬間齊齊對準她,畫面定格在她狡黠的笑意上, 那雙黑色的眼瞳透露出灼灼光華,映襯著她平直的眉目,和冷臉時相比,倒是別樣風流。

    視頻和第三?視角剪輯在一起,很容易破圈傳播。

    【吻上黎導簡直易如反掌易如反掌啊】

    【笑死了,黎硯知一轉頭,媒體?默默一起移鏡頭過去的樣子真的很幽默!

    【看姐偷笑的樣子,感覺姐私下可能真的會偷偷看黑白的微博。】

    【好可愛啊啊啊啊啊啊,每次只?有這種時候才會意識到硯知才二十出頭】

    【這姐什么?都好就是產量太少了,感覺她兩?年的產量都不如超話里她粉絲一天產出的夢文多!

    【什么??還有夢文?讓我看看】

    達里安心滿意足地看了一圈評論區,他平時不能出門,為?數不多的娛樂活動就是上網,自從?他知道了黎硯知的超話,知道那里是聚集了很多喜歡黎硯知的人之后,翻閱黎硯知的超話就成了他每天固定的消遣。

    看著那么?多人不計回?報地愛著黎硯知,對她的每一步成就如數家珍,他內心里便會升騰起一種異樣的榮幸。

    看看,黎硯知是何?等的風光無限,有那么?多人在她身上傾注無盡的期許與迷戀。他就是日夜陪伴在這樣一個人身邊,這樣一個人也偏偏樂意讓他陪在身邊。

    這的確是他貧瘠的人生里,為?數不多可以津津樂道的高光時刻。

    黎硯知回?來的時候,他已?經收拾好她們兩?個人的行李。頒獎結束后黎硯知在la還有工作,也不在這里做太久的停留。

    聽?見開門的聲音,達里安放下手里的陰影刷,像往常一樣雀躍地迎過去。

    黎硯知淡著臉坐在門邊的換鞋凳上,頎長?的身量分外惹眼,一雙長?腿跨在過道上,腳上的鞋子沒有換。

    直到達里安麻利地跪坐在她腿邊,低眉順目地扶上她的腳給她換鞋。

    一切都和平時沒什么?兩?樣,可達里安卻還是從?黎硯知一貫的沉默里,察覺出了什么?。

    黎硯知心情不佳。

    他小心翼翼地應對著,很自覺地向下拉了拉衣襟,向黎硯知漏出他精心勾勒的喉結。

    他在那里打了陰影,顯得線條更加流暢,細長?的脖頸上似是聳起了一道秀麗的山巒。

    自從?在黎硯知那里學到喉結是他們男人的第二性征之后,他就已?經很久沒在外面漏過脖子了,平時一貫的穿著也都是高領。只?有在家里,他才會好好打扮一番頸間的風景,獻給黎硯知看。

    想到這,他不禁一陣輕蔑,外面的那些男人和他能比嗎?那些男人成天露著那喉結,一個一個都放蕩得很,不知道想勾引誰呢!暴露狂!辣眼睛!

    不過眼下他也沒心思暢想那么?多,作為?黎硯知的職業情人,讓黎硯知歡心才是他的頭等大事。

    他抬頭,對上黎硯知墨黑的眼睛。

    黎硯知不知道看了他多久,眼睛都不眨一下,相當專注。

    “你臉上的傷已?經好了!

    這樣關切的話配上黎硯知那張克制的臉,達里安不禁打了個寒顫。也許旁人聽?不出這話的玄機,他卻是再清楚不過。

    舊傷好了,就可以添新的了。

    有些時候,他自己都有些痛恨他的皮糙肉厚。

    話說完,黎硯知也不動手,抿唇看著達里安的反應。她實在有風度,從?來不會不問自打。

    直到達里安慢吞吞把臉送上來,冰涼的臉頰送到她灼熱的手心上來。

    她仔細端詳著手心里的這張臉,這張被黎秀高價買下來的臉。

    達里安的一雙眼睛生得極好,清透的綠色,被高聳的眉骨圍在其中,像一汪碧色的水潭,很有風情。

    知曉她喜愛他這雙眼睛,達里安還在眼尾接了嬰兒直的睫毛,顯得更加可人。

    見她不著急下手,面前?的這張臉小心地勾起一個討好的笑容,上下動了動腦袋在她手心里蹭了蹭,“主?人,伸手不打笑臉人嘛!

    主?人?黎硯知琢磨著這兩?個字,笑了。

    這還是達里安第一次這樣叫她,不知道他又是從?哪里學來的亂七八糟的東西,但聽?著還算愉快。

    達里安見黎硯知眉目舒展開來,以為?是自己的俏皮話奏效了,更加乘勝追擊地咧了咧嘴角。

    “那主?人你是喜歡我漏齒笑還是抿嘴笑!

    “漏齒笑的話,要漏幾顆牙齒?”

    “笑聲你喜歡低沉的還是清亮的,或者我也可以加點,別的聲音!

    “別的聲音”這幾個字被他咬在唇間,輾轉回?旋,講得相當曖昧。

    黎硯知聽?著達里安的胡言亂語,也不著急呵止。

    說到底,她對達里安,對黎秀送她的這份禮物?,無疑是滿意的。

    對她來說,她并不需要一個聰明的伴侶,只?需要一個溫順的寵物?,供她閑暇時解悶。

    達里安愚蠢、淺薄、沒腦子也沒文化,甚至在跟著她之前?,連小鎮都沒有出去過。

    這就是他能被選中的原因。

    和他相比,其他那些男人接受了太多的教?育,愚蠢得并不坦然?,當然?,他們在智力上先天乏力,后天的拼命矯飾又讓他們看起來分外心酸,最終呈現一種隆重的愚蠢。

    她挑了挑眉,語氣輕快,“你笑的很好看,我不打你!

    “去收拾行李吧,一周之后我還有工作,該走?了!

    達里安聽?見黎硯知不打他了,高興地差點沒叫出來,更加積極地賣乖,“行李已?經收拾好啦!

    他喜氣洋洋地去房間里拖出來行李箱,“這兩?個箱子到了機場我去辦托運,你的電腦和飛機上要用的東西我都放包里了!

    說完,他蹦跶著轉過去給黎硯知看他背上晃悠著的黑色背包。

    “這次不坐飛機!崩璩幹攘丝谒涞卮驍噙_里安的喜悅。

    達里安愣了,“那我們怎么?回?去?”

    他腦子里不合時宜出現一些驚奇的猜想,不坐飛機,那黎硯知不會是要騎著他回?去吧?

    這能行嗎?飛機都得飛好幾個小時呢,騎著他不得走?個一天一夜啊。

    他剛要繼續開口商量,黎硯知放下杯子,歪了歪頭輕聲吐出兩?個字,“坐船!

    達里安瞬間手腳冰涼,被巨大的恐懼釘在原地。

    上一次跟著黎硯知上船的經歷如夢魘一樣纏人,至今歷歷在目,他一下承受不住地哽咽起來,“不要,不要上船,求你了硯知。”

    “你讓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以后再也不和你討價還價了,求求你不要帶我上船。”

    他的臉上是真實的驚懼,不再楚楚可憐。

    他想去拉黎硯知的手,或者隨便拉住些什么?,眼淚和他的動作一樣無措,無序,無效。

    黎硯知往后撤了一步,不近人情地避開達里安的觸碰,似乎是不滿他的抗拒,黎硯知面色冷下來,雷霆萬鈞。

    “達里安,這是你上船前?能和我相處的最后時間,”她往后坐到沙發上,雙腿隨意交疊在一起,整個人的姿態分外休閑。

    下一秒,她語氣驟變,話中意味分明,“你確定要這么?不聽?話嗎。”

    第58章 座上賓

    再回到這?里達里安依舊止不?住發抖。

    這?艘豪華游輪總數15層, 從?外頭就能看得出它的氣派,內部更是富麗堂皇紙醉金迷。

    在踏足這?里之前,達里安只能在網絡上流傳的視頻和照片里窺其一二。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這?種船上, 可他依舊對這?里的內部陳設一無所知。

    眼罩被揭開的時?候他就已經被扔到甲板下的船艙里,四周昏暗無邊, 頭頂也只有一盞電力不?足的小?燈照明, 不?知道是線路老舊還是刻意為之, 總之, 整個?空間都被微弱的藍光覆蓋。

    他們的衣服被剝得差不?多,安置在大小?不?一的鐵籠里, 藍光照在身?上,像一頭頭待宰的豬。

    這?是船上的規矩,宴會的主?人的身?份不?明,只知道她有獨特的信仰, 堅信社會化?程度高的男人會惹怒海妖帶來災禍, 除了她馴養來給宴會助興的男臠,其她被她邀請的客人的男伴只能藏在船艙里。

    倘若宴會結束后無人認領,就會被船員處理?。

    如何處理?,處理?到哪里, 沒有人知道。達里安縮在鐵籠的一側,忽然想?到上次被黎硯知領走時?, 他身?后那個?人羨慕的眼神。

    他回頭時?,船艙的門緩緩關閉, 那個?人將頭塞到鐵籠的縫隙里, 不?管不?顧的想?要從?里面鉆出來。

    時?間到了, 沒有人來認領他,那個?人應該是出不?去了。

    達里安從?來沒聽過那樣凄厲的哭聲, 隔著厚重的船艙門依舊讓人膽戰心驚。當時?他心有余悸地握住了黎硯知的手?。

    只差一點,如果黎硯知再晚來一點,這?就是他的下場。

    后來他有旁敲側擊問過那個?人最后的去向,黎硯知看出他的心思,只是淡淡一笑,反問他,“你說呢?”

    達里安不?敢說。

    第一次上船時?,黎硯知并沒有瞞他,甚至相當坦誠地和他說了很多船上的事情,包括船上那些活色生香穿著大膽的男臠。

    “你不?喜歡我?了嗎?還是我?哪里做的不?好,船上的那些被那么多人玩過了,肯定臟死了有什么好的!彼敃r?并沒有意識到住在船艙里有多么可怕,只一心計較著黎硯知所說的各式各樣的漂亮男人。

    黎硯知淡笑著寬慰他,“船上不?僅有這?些,還有很多交易可以?談,那才是重頭戲。只是Kari想?要在這?些交易里抽成?,所以?才需要上船的賓客留下男伴抵押,不?過你放心,我?會去接你的。”

    聽到黎硯知上船不?是去獵艷的,而是正經去辦大事,達里安才放心下來,拍著胸脯保證,“那你去吧,不?用擔心我?!

    只是經歷過一次之后,達里安的心態完全變了,那種被當做牲口貨品一樣對待的滋味,是個?人都不?想?再品味第二次。

    黎硯知那樣對他,他可以?當做情趣,拿了那么多錢他理?應去迎合她的癖好?墒,在這?個?船艙里,這?種態度剝離了所有矯飾,變成?冷冰冰的事實。

    吃飯、睡覺、排泄全部毫無隱私,他之前在農場做過工,現在看來,這?里完全就是一個?牲口槽。

    昏暗逼仄的空間里,每天都有人崩潰,他們不?經常聊天,因為一開口就忍不?住懺悔自己平時?哪里惹到主?人不?開心了,哪里偷懶;,最后一定落到主?人會不?會不?來接自己了,直接在上面選個?乖巧聽話的帶走來替代自己。

    攪得整個?船艙人心惶惶。

    旁邊有人在輕聲的啜泣,達里安已經哭過一輪,他又想?起那只被主?人抱在懷里帶上船的法斗。

    那么丑的狗都能上船,他這?么好看的一個?人卻不?能,沒天理?。

    達里安從?來沒有這?么想?做條狗過,真想?讓黎硯知給他套個?狗鏈子?,把他當狗一樣帶上船去。

    甲板之上,黎硯知準時?按照時?間醒來,游輪的每層都有餐廳在供應早餐,黎硯知選了離她最近的隨便吃了一點。

    充裕的睡眠讓她心情大好,沖散了些許逐獎失利的煩悶。

    從?來都是她將世界當做囊中之物,任她擷取。

    對她而言,獎項和錢一樣,都是工具。世界運行的規則就是這?樣,依靠名利地位分化?人類這?個?整體,她注定是站在塔尖上的人。

    而對于這?些工具背后的各種意義?,她不?深究。

    上次上船她的確是來辦正事的,而這?次,她只想?發泄。順風順水太久,曾經那個?為了姥姥的手?術費焦頭爛額的黎硯知,她已經快忘了。

    夕陽的余暉最后一次輕撫奔涌的海面,海水逐漸黑沉下來,夜晚正式降臨。

    “這?次想?在我?船上拉攏多少資源?”晚宴上形形色色的面具,Kari一眼看到她,在船上大家都是以代號相稱,Kari卻省略掉她的假名,直接開口。

    黎硯知轉了轉手?上的戒指,“不?談合作,這?次是來玩的!

    “玩什么?”

    黎硯知笑著看Kari,“那要看你的誠意。”

    Kari的狐貍面具極其貼合面部,幾乎像是長在臉上,聽她這?樣說,那面具隨著Kari的笑意拉扯開,“這?算是你給我設置的考題嗎?Pearl小?姐!

    “明天會給你答案,”Kari低下頭靠近,看向她的眼睛帶著探究和挑釁,“我?的座上賓!

    第59章 馴馬

    “這是第幾天了!

    暗藍色的光線里中有人窸窸窣窣坐起身來, 沒有人回應。被關在船艙里,沒有白?日也沒有黑夜,恒久不變的冷色光熾徹底摧毀了他們對時間的感知。

    長久不流通的空氣里熱氣騰騰, 人的體味、汗味混淆著細菌發酵的味道,充斥整個船艙。

    為了不排泄, 達里安只在快脫水的時候喝了些鹽水, 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 躺在泛著霉味的枕頭上往聲?音來源看了一眼。

    說話的人他有印象, 一頭金發,剛下到?船艙的時候就是他在一直哭一直哭, 邊哭邊懺悔,說著什么“我?看到?了,船上有獵犬和老?虎,上船之前我?聽?船員她們從來不給?那些老?虎準備凍肉。”

    “但那些老?虎和獵犬的一身皮毛油光水亮的, 你們說會不會”

    他當?時哽咽著, 剩下的話隨著吞咽回到?肚子里,達里安默默在心里為他補全:會不會從前沒有被領走的人,就是那些猛獸的干糧。

    未免太扯。

    達里安想。可下一秒他和旁邊的人猝不及防對視,兩?個人都瞬間從對方的眼睛里讀出了驚惶。

    不管信與不信, 恐慌在那一刻已經隨著金發男斷斷續續的哭聲?根植進每一個人的心里。

    達里安也很害怕,而且這幾天過去, 他是越來越害怕。

    金發男見沒有人回應他,不安地蜷起身來。達里安含口鹽水, 他現在很怕自己睡過去, 胃里什么東西都沒有已經麻木, 他對自己身體的狀態毫無信心,恐怕一睡著就再也醒不過來, 便仰了仰頭,有些費力地回應,“應該是第五天!

    “你怎么知道?”這一次,回應他的是幾道不同的聲?音。

    這艘船總數要走八天,如?果現在是第五天,那行程已經過了大半。

    達里安沒動,“上次我?也沒有吃飯,出現現在這樣的昏厥狀態后沒多久,就下船了。”

    金發男有些驚奇,“你之前也上過船嗎?”

    達里安不想回答,沒有做聲?。

    “那你們都是因為什么被帶上船的呢?”金發男見達里安沒理他,又換了方向。也許達里安說出的消息太過鼓舞人心,船艙里的人稍微多了些許閑聊的心思,窸窸窣窣的聲?音冒了出來。

    “前段時間我?發現她在外?面找了個比我?年?輕的,隔三?差五出差,有一次我?追去給?她送衣服才發現她每次出差其實?都是去了小三?那里,我?氣不過就和她吵了幾句!

    “這事?就是你的不對了,聽?你說的她是把小三?養在了外?面,每次去那里還要開兩?個多小時的車?這還不為你著想嗎?”

    “她寧愿自己苦點累點,都沒有把小三?帶到?家里來,那不還是因為心里有你嗎?這種時候你得大度,展現你的容人之量,女人在外?面賺錢不容易,她只要惦記你,還肯回家,那就說明外?面那個也就是圖個新鮮,你的地位還是無法替代的!

    “對呀,你這種時候鬧那不是把她往外?面推嗎?”達里安也覺得有道理,“那小三?指定牙都樂掉了!

    那人其實?也后悔自己這么沉不住氣,連連嘆聲?,“唉,說再多也沒有用了,這次要是她還愿意來接我?,出去之后我?一定好?好?和她過日子。”

    “那你呢,你怎么回事?,”被開解了一番,那人隨口反問了一句。

    金發男清了清嗓子,優越感盡數展現,“我?和你們不一樣,我?們可不是金錢交易,我?和她是正兒八經奔著結婚去的,”他話還沒說完,船艙即刻響起幾聲?不友善的氣聲?。

    能被帶上船受這些苦的大多都是些被包養的小玩意,真正愛惜的哪舍得扔在這臭氣熏天的地方。雖說如?此,可這幾天里大家仍然互相留著體面,心知肚明地互相遮掩著。

    金發男絲毫不受影響,“她對我?也是真好?,有錢又體貼,就是前段時間她生意上出了點問題,生意上的事?情我?也不懂,她可能也是心里著急,幾次和我?說話就是疾言厲色的,有一次竟然還動手。”

    他頓了頓,“后來動手就越來越頻繁,我?這細胳膊嫩腿的真受不住,就提了分手跑了。”

    這個達里安熟,他挨打經驗豐富,幾乎是立刻就強撐著開口,“這有什么,誰不是這么過來的!

    “看你年?紀不大,她應該也是個歲數小的,這個年?紀沒定性正常,以后成了家就好?了!笨刹皇悄膫人都像黎硯知一樣小小年?紀就能獨當?一面的,達里安想。

    “那她也不能打我!”

    “她之前不打你,突然開始動手那肯定是你哪里惹她心煩了唄!苯锹淅镉腥死潇o出聲分析。

    金發男馬上反駁,“怎么可能,我?知道她因為生意場上的事情心情不好?,那段時間在家里大氣都不敢出!

    “那就對了,做生意的人最信運勢,肯定是你總擔驚受怕把不好的磁場傳染給?她,你破壞她的運勢,她當?然要找你算賬!

    聽?著幾個人七嘴八舌,達里安又喝了口鹽水,也許是體力得到?顯微的補充,說話也有水平起來,“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就算你現在去換一個人,你能保證她不打你嗎?不說別的,你都訂過婚了,落地都八折,你這種情況已經算標準二手貨,怎么可能還能賣得出高價。”

    “就算有人愿意接手,你有這個經歷她也不會珍惜你,沒準打你打得比這個還狠,到?時候你后悔都來不及!

    “就是,”旁邊另一個男人插嘴,“到?那時候想跑都跑不了,不然成三?手貨!

    剛才金發男相當?拉仇恨的一番話本就讓他結怨,現下有能攻擊他的機會,船艙一下活泛起來,各個析精剖微起來。

    金發男一下惱羞成怒,“都閉嘴!你們一群被包養的懂什么愛情!再說,這時候一個個表起忠心來了,那之前不還是惹自己金主生氣,一樣和我?被關在這里!”

    他這一出聲?,倒是將眾人都震住了,而后船艙翻涌起此起彼伏的幽嘆。

    各個都悔不當?初,虛弱地躺在鐵籠里反思起來。

    近日海上的天氣出奇的好?,萬里晴朗。頂層的沖浪池里,一個黑發男人正游走在人工浪之中,身姿輕快又養眼。

    和游輪上其他穿著清涼的男應侍不同,他全身上下被包裹在黑色泳衣之下,保守得不合常理。

    “Kari人呢?別的人不能見,我?這個親弟弟也不行嗎?”梁昭放下手中的沖浪板,隨手拿了條速干浴巾披在肩頭。

    水滴順著他的發梢滴落在地面上,星星點點。

    “Kari在招待貴賓,不方便見你!眂loe皮笑肉不笑。

    梁昭有些不高興,在船上這么多天,他只能每天待在Kari給?他安排的無窗的房間里,只能等甲板上人少的時候才能出來玩一會。

    Cloe說Kari不讓他出門是在保護他,以免他被船上的賓客當?成應侍。

    “不過,Kari給?你把房間調換到?了頂層的套房,和她的房間很近,頂層人少,大部分的賓客都無法踏足,你可以不用再這么偷偷摸摸。”

    梁昭冷笑,“我?可謝謝她了!

    Cloe:“好?的,我?會將您的謝意轉達!

    梁昭沒心思和Kari那些不通人性的下屬斗嘴,狹小的房間住得他心情郁悶,簡單擦了擦身上的水,他看了Cloe一眼,揚手讓她帶路。

    房間果然很大,上下雙層,最重要的是,房間里有一扇巨大的落地窗,這和他前幾天住的房間顯然是天差地別。

    梁昭環視一周,最后視線落到?床邊朱紅色的通頂木柜里,上面整齊地擺放著各種工具,梁昭往前走了幾步,里面的東西沒有幾樣是他能叫得出名字的。

    他轉頭回來,“這是什么東西?”

    Cloe:“馬鞭!

    梁昭一驚:“這船上還能騎馬嗎?”這有點超乎他想象啊。

    Cloe:“不能!

    “那在這里擺個這個東西干什么,還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我?也不認識。”

    Cloe微笑:“馴馬!

    梁昭拍照識圖:“馴馬?船上有馬場?”

    Cloe:“沒有!

    梁昭閉了閉眼睛深呼一口氣,他也是嘴賤,明知道Kari手底下那群人已讀亂回的德行,還要問這幾嘴。

    算了算了他擺手讓Cloe出去。他的行李已經在他之前被運到?了這里,現在身上濕透,他打算去洗個熱水澡。

    往前走了幾步,他伸手拉開了床邊的衣柜。

    “等一下?”梁昭大聲?叫住了Cloe,眉毛緊緊擰在一起。

    “這里面怎么有女人的衣服?”

    衣柜里的衣服大多是些T恤長褲,照理說是看不出主人的性別的。

    只是,梁昭紅著臉關上衣柜門,甩了甩腦袋,想要把剛才直直闖進他視野里的女士內褲的記憶甩出大腦。

    Cloe很淡定地往衣柜里看了一眼,“之前Kari住在這里,興許是助理還沒有把她衣服收拾好?,不過今天要接待的貴賓身份特殊,助理也在忙。”

    “不然你就把它收拾出來。”

    “算了算了!先在這放著吧,你們什么時候忙完了再來收拾!绷赫褞缀跏橇⒓淳芙^。她們家的家教森嚴,并?且她們都跟隨母親信仰同一個宗教。

    一個不忠貞的男人是會給?家族帶來災禍的,他從生下來就要為他未來的妻子守貞。

    在找到?他真正的愛人之前,不可被女子直視身體,不可穿著招搖過市,更不可提前失貞。

    所以,即便是親姐姐,有些事?情他也需要回避。

    打發走了Cloe,他終于取下披在身上的浴巾,浴室里各種洗浴用品都相當?齊全,而且熱水暢通,他終于舒舒服服洗了頓熱水澡。

    吹干頭發,梁昭有些乏力地躺在床上,困意漸生。

    看窗外?,不過是剛落日的時間,他從來沒有睡這么早過。

    他抬手看了看表,剛剛下午六點。Kari一向生活奢靡,喜好?各種名貴的香料。就連這短暫落腳的住所,空氣里都彌漫著清甜安穩的香梨味道。

    讓人很安心的味道。

    梁昭一下犯了懶,也不想再換什么睡衣,索性將浴袍一脫便睡進被子里。

    外?頭的門已經鎖好?,他頭腦發暈 ,有些僥幸地想,在自己住的地方這樣睡應該不會怎么樣吧。

    第60章 野蠻

    夜幕之后, 海面是望不到?頭的黑暗。

    即便是游輪甲板上徹夜長明,那?光亮落入四周也隨著距離變得稀薄,直至被吞沒。

    海天一色。

    劇院上方的包廂內, Kari盤腿坐在蒲團上,點燃面前的線香。檀香味道隨著它飄起的煙霧漸漸彌漫。

    Kari的母輩起家時便是做的香料生意, 從小耳濡目染讓她也學會了制香。

    晚宴還沒開始, 從包廂的觀景窗口看下去, 也只是零星幾個早到?的賓客。助理端著托盤推門進來, 眼神在看到?Kari對面閑散躺在臥榻上的女人時放緩了幾分。

    放下杯盞時她的動作格外小心翼翼,帶著些許微妙的怯意。

    那?女人聽見響動抬眸看她一眼, 面具遮蓋住女人的表情,只能看到?那?雙純黑的瞳仁,不知是不是她心理作用,那?種?視線仿若實質, 帶著巡視意味, 一點點纏繞到?她身上來,冰涼滑膩。

    Pearl。她在心中默念女人在船上的名?字。她在船上工作許久,傳聞八卦也聽過不少,早有聲音說Kari不是她們真?正的老?板, 一切的主導者其?實另有其?人。

    “東西放下就出去吧!

    Kari的命令讓她如夢初醒,她收回視線默不作聲地退回到?門外去。

    黎硯知將面前的酒杯推遠了些, “我不喝酒。”

    Kari似乎早有預料,短促笑了一聲, “怎么?, 害怕酒喝多了誤事?”

    Kari陰陽怪氣的, 黎硯知聽出來也不和她計較,翻身坐起來朝對面碩大?的舞臺看了一眼, 答非所問?,“晚宴快開始了,你應該下去準備準備!

    “我既然敢應下,就說明我胸有成竹,就是不知道我今晚準備的節目,和你那?些手段比起來,會不會更加精彩絕倫!

    黎硯知有些無奈,Kari能力、手腕都頗為拔尖,只是性格相當孩子?氣,豆大?點的事都要比較,尤其?是和她。

    見她不應聲,Kari伏在桌子?上往前靠了靠離她更近,面具遮蓋住她的大?半張臉,仿真?的效果讓她的笑臉神鬼莫測。

    “你訓練的人還真?是能說會道,將底下的那?些豬崽嚇得哆哆嗦嗦,好?多客人都說比之前聽話多了!

    “不過,費這些心思調.教男人可?真?是浪費,”Kari看著她,“我做事只想討你開心!

    堂前的時鐘走表聲清晰可?聞,Kari的臉離她越來越近,直到?越過社交距離,她沒有閃躲,語調平靜地命令,“坐回去!

    Kari不甘心地哼了一聲,緩緩收回伏在桌案上的上半身,規矩地盤腿坐好?。

    劇目如期開始。

    獲得船票的門檻極高?,而且沒有引薦不接待生客,游輪上的客人并不多,這座可?以容納千人的只堪堪落座五分之一。

    碧金的穹頂之上篆刻著各種?不常見的神像,水晶吊燈隨著輕微的波動搖晃,月白色的光澤傾灑在女神執刀的剛健之態,平添飄逸。

    前幾個劇目不外乎是俗套的艷情歌舞,不說黎硯知,臺下的賓客也不新鮮了,左右聊著天應酬著。

    “有沒有合你心意的,挑幾個,晚上送去伺候你。”Kari指著臺上賣弄風情的脫衣舞郎,明知故問?。

    這些人原本就是她精挑細選,個個白凈、清瘦、貧乳、腿長、屁股翹,是黎硯知平時喜歡玩的類型。

    “你知道我不喜歡這種?拋頭露面的男人。”黎硯知淡淡。

    Kari笑了,“半年不見,你變得委婉了不少!

    她笑意更深地補充,“放心,這種?跳脫衣舞的下等?貨色不會拿給你的,我給你選的玩意比這些高?級得多!

    “不過,有件事情我有時候也會好?奇,”Kari側過臉來,仔細盯著黎硯知的臉,“Pearl,你究竟喜歡什么?性格的男人。”

    黎硯知慢條斯理開口,“無所謂!

    “無所謂?”這個回答有些出乎Kari所料,無論是從作風亦或是心性來說,黎硯知都不會是一個慣用“無所謂”作為托辭的人。

    “容器而已,不需要追究過多。”黎硯知視線望著臺上,她只是需要一個干凈的空瓶子?,一個承接她想法?和欲望的容器。

    說話間,舞臺上變換了燈光,剛才明朗曖昧的藍紫色燈光驟然暗下去,直至一片漆黑。

    劇院整體的燈光排布也在這瞬間配合著舞臺燈光變得晦暗。

    黎硯知看見,眼前的神像也逐漸沒于暗處,變得似笑非笑。

    Kari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這是今晚的重頭戲!

    “你知道的,海上終日無聊,前幾天我?看a頭,去看了一場電影,看完就有了靈感,這才有了這個劇目。”

    黎硯知不理會Kari的種?種?挑釁,她對有用的女人總是多層耐心。

    Kari也適時安靜下來,微微往后依靠在椅背上。

    整個劇場全部陷入讓人焦躁的昏暗,看臺上零星有幾聲波動。交雜在一起的陣陣嘈雜中,凌空沖出一聲虎嘯。

    那?聲音極有穿透力,像是要瞬間將整個劇場劈開。

    燈光仿佛這聲虎嘯的仆從,跟隨著由近及遠直至填滿看臺。

    一瞬間稱得上天光大?亮。

    臺上的帷幕拉開,是一個巨大?的籠子?,一頭雌虎正立在籠子?正中,此刻它正威風凜凜地抖著身上油光水滑的毛發。

    籠子?的兩側窩著兩條大?型犬,黑白相間的顏色,只是看著身型并不強壯,連眼神都不機靈。

    似乎是來到?陌生的領地,老?虎慢條斯理踱步起來,它發出低沉的聲波慢慢靠近其?中一只大?型犬的背部。

    一聲哨響,那?大?型犬相當靈活地躲閃開來,這時,前排的賓客才從他的一系列的舉止中察覺端倪。

    “天吶,那?狗是人!”

    這一聲大?大?驚動了老?虎,老?虎飛起身子?朝獵物撲過去,撲空之后,它轉而朝向另一邊,其?中一只“狗”見狀,將另一只往那?老?虎懷里一推,順勢趁著老?虎捕食的時機爬到?鐵籠上去。

    老?虎直接將獵物壓倒,張開巨口一下朝著獵物撲下去。就在此時,劇場上空發出鎖鏈碰撞的聲音,籠子?被驟然吊起來,燈光再次瞬間消失。

    劇場上空虎鳴和鏈條滾動的聲響交織在一起。

    下一秒是,汁水爆出皮肉的聲音。

    液體隨著鐵籠的滑動隨機潑灑在劇場上空,臺下的賓客被刺激得叫出聲來,液體溫熱,與體溫默契地融合。

    燈光再次閃爍起來,這次忽明忽暗的燈光中被血色的霧氣浸滿,鋪天蓋地的朝著每個座位俯沖過來,仿佛一場血色風暴。

    劇院里很快充斥滿盡興的笑聲。

    鎖鏈再次滾落滑回舞臺,短暫的寂靜之后,燈光舒緩地從遠處復蘇,臺上的情形本本分分地顯示在眾人面前。

    鐵籠頂部攀爬著那?條逃脫的“狗”,老?虎臥在鐵籠的中央。

    而鐵籠之外站著一個汗意淋漓的漂亮男人,腳下是他剛脫下的獸皮,正是剛才被老?虎壓倒的那?一只。

    再看鐵籠內,老?虎所臥之處干干凈凈,哪里有血腥。

    賓客們趕緊低頭看自己身上,剛才那?么?大?的血霧,摸上去衣服也只是有些微涼,看來只是白霧和燈光的配合。

    琢磨著原理,臺下的賓客意味深長地鼓起掌來。

    “怎么?樣,這場你喜歡嗎?”

    黎硯知往包廂外看了看地毯上已經洇下去的暗紅,她已經在包廂里待了許久,對纏繞在身邊的香味早已麻木。

    但是此刻,檀香撲鼻。

    兩種?氣味似乎陰陽兩極糾纏在一起,相解相融。

    “很精彩!崩璩幹苏路^續道,“你調的香也恰到?好?處!

    Kari:“臺上那?兩個,一直被當成狗養,今天都是第一次脫下獸皮,送你一只玩!

    這種?對黎硯知來說,還真?是新鮮,“那?我去樓上喝杯茶。”

    在7樓的茶室待了半個小時,估摸著那?邊準備收拾的差不多了,黎硯知才回了頂層的住處。

    推開門,里面的陳設和擺布還和從前一樣。

    她極有目的地跨步上了樓梯,床上果然多了一個人。臥室的燈光被調節成曖昧的亮度,帶著朦朧的柔光。

    床上的人微闔雙目,看起來倒像是睡過去了。

    有這么?困嗎?還是在玩什么?情.趣?

    黎硯知有些不快,上前一把?掀開了床上裹得嚴實的絨被。

    白花花的軀體徑直映入她的瞳孔。

    不該睡覺的時候睡就算了,還裸睡?她低聲罵了一句,“賤狗。”

    果然是當畜生養的,連一點服務的態度都沒有,她低頭打量著面前的身體,逡巡一圈之后,視線逐漸落在他胸前的粉嫩。

    保養的還行,整個人都透著粉,顯得干凈。

    她順手拉開床邊的鎖鏈,將人鎖住,隨后抬手精準地朝著他的胸.口擰下去,她力氣大?,一下將周圍的皮肉都連帶著揪起來。手下的人掙脫了一下,“嗷”得一聲叫起來。

    黎硯知愣了愣,剛才那?一聲是絲毫不加掩飾的原始,還“嘶嘶”抽著氣。

    黎硯知放緩點力氣,“怎么?叫這么?難聽,你是一點也沒有培訓過?還是故意這樣表現!

    底下的人被從睡夢中揪醒,還沒緩過勁來,眼神渙散。

    黎硯知見他不說話,幾乎疑心是自己剛才聽錯,她果斷換一邊又擰了一下,這次她用的力度更大?,幾乎將那?點肉扭成冰淇淋樣式。

    底下的人再次來了精神,聲嘶力竭地“嗷”了一聲,格外有穿透力。

    黎硯知側耳傾聽,果然還是很難聽,她一點沒聽錯。

    這是一個毫無服務精神,叫聲還難聽的野蠻人。

    聽到?黎硯知淡淡的評價之后,那?人忿忿抬著脖子?,掙扎了兩下,沒起來。

    還是個體虛的野蠻人。

    不過,她還真?沒玩過這樣的,一點經驗也沒有,連叫聲都是被打疼了的嘶吼,她眼睛亮了亮,從床頭的柜子?上拎下來一雙乳.夾。

    “你要干什么??”

    黎硯知笑而不語,眼見那?人又要叫嚷,那?聲音實在不太美妙,她索性換上條睡裙,利落地翻身坐在他臉上。

    將各種?聲音逼回他的口中。

    冰涼的乳.夾被她反手夾到?胸.口,這雙手的主人格外有耐心,仔細地調整著夾子?的力度。

    被她壓著口鼻,男人只覺得頭腦因缺氧而暈眩。

    他從來不通情事,一開始幾乎是以為黎硯知是想這樣憋死他。他死命掙扎,鼻尖和嘴唇堅定地往外頭鉆,想要脫離掣肘。

    可?漸漸的,他發現,有水流落下來。

    天吶,她這是要淹死他。

    這下好?了,為了活命,他開始大?口喝水,只是這樣,那?些水才能少些流進他的鼻腔。

    這讓他覺得自己像一口被廢棄的枯井,只能被迫接受所有朝他涌動過來的涓流。

    甚至要感恩戴德,感念雨露天恩。

    一夜盡興。

    黎硯知的生物鐘極其?嚴苛準時,她一覺睡了9個小時準時醒來。

    緩了兩三分鐘后,她從床上利落地坐起身來,這才發現身邊竟然有人比她醒的更早。

    她對著面前有些浮腫憔悴地臉辨認了兩三秒,大?腦才有些不妙地念出一個名?字,“梁昭?”

    昨夜的燈光太暗,加上她光顧著玩,完全沒仔細打量這張臉。

    這艘輪船上的應侍平日都由Kari負責集中看管的,和外界幾乎沒有接觸機會,所以她昨晚索性摘了面具。

    可?梁昭不一樣,他不僅現實就和她相識,還是個具備一定流量的文字工作者,倘若放他出去,他想要說些什么?有的沒的簡直易如反掌。

    黎硯知臉色瞬間冷了下去。

    梁昭面色尷尬,小聲回應了她一聲。即便之前他不懂得這些,可?經過昨晚,黎硯知舒暢的呼吸也已經讓他明白,她們這是干了什么?。

    他不清白了。

    他不知所措,又羞又怒,除這之外,還有另外一種?說不清楚的滋味。

    他沒想到?黎硯知是這樣的人。這并不是什么?埋怨,他是真?的沒想到?,黎硯知私下行事是這種?風格。

    他是黎硯知兩年的老?粉了,在黎硯知超話大?小也是個粉絲大?咖,超話里流行寫黎硯知的夢向文,他也寫過不少,但都是發乎情止乎禮的純情派。

    而最讓他深惡痛絕的,就是超話另一批不知輕重的粉絲,經常寫些駭人聽聞的夢向文給黎硯知抹黑。

    那?些文里,成天讓黎硯知拿著個皮鞭又抽又打,要么?就是讓黎硯知往人身上又踢又踩,當真?是傷風敗俗。

    他當然忍受不了,【勸刪,超話不止有粉絲看,很多路人也會看,現在黎硯知正是上升期,你寫這些東西對她的影響不好?。】

    結果當然是被那?群人指著鼻子?罵了回來,從那?之后,他就發誓,和那?群人不共戴天。

    而現在,梁昭苦笑,黎硯知私下居然真?的和那?些文里寫的如出一轍,他被著巨大?的沖擊沖的昏頭轉向。

    黎硯知見他發愣,眼神落在他的嘴唇上。

    上面是些曖昧的水色痕跡,已經有些干了。

    見她眼神停住,梁昭也慢半拍的反應過來,嘴唇上緊繃的觸感時刻提醒著他昨晚的事情,他有些沒好?氣,“你倒是爽完洗了睡了,也不知道給我擦擦。”

    這的確是黎硯知疏忽,她昨晚困得很,只給自己清理了一番便匆匆睡過去。

    她也不反駁,只是默默解開困住他的鎖鏈,“去洗洗!

    梁昭幾乎瞬間是沖進了洗漱室,他埋頭在水管附近,好?好?洗去了唇邊的東西,又順帶洗了把?臉。

    旁邊是一次性的毛巾,他取開拿出一條擦臉。

    剛抬起頭來,他就被鏡子?里的自己震住,隨后他的視線驚恐地聚焦在他的胸部。

    天吶。

    昨夜還平坦的胸部,現下紅腫得像兩顆地雷,感覺已經充血到?最大?,隨時都有可?能炸開。

    下面還可?憐巴巴蜿蜒著兩道血跡。

    他從浴室拿了條毛巾圍住身體,急吼吼沖了出去,“你看看!”

    不知道是不是觸底反彈,梁昭說話出奇的硬氣,氣勢洶洶地將胸口對準黎硯知,仿佛黎硯知不給個說法?,他下一秒就將這倆地雷朝她扔過去。

    “你給我夾的胸都腫了!我還怎么?穿衣服。”

    黎硯知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那?就不穿,你這樣也很好?看。”

    天吶,她怎么?這樣說話。

    梁昭警覺地感應到?自己的心臟因為她的這句話瞬間酥酥麻麻。

    輕飄飄的。

    不行,不能喪失原則,他繼續質問?,“不穿衣服怎么?行?不穿我怎么?見人?”

    黎硯知皺眉,“那?就待在這里哪里都不要去!

    她視線移過來,眉毛輕揚,帶著些許的不滿,“怎么?,除了我,你還想把?這副樣子?給誰看!

    梁昭吸了一口氣。

    天吶,她怎么?這么?霸道。

    天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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