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可以
十年足夠發(fā)生很多改變, 在保衛(wèi)戰(zhàn)后身心俱損的黎青已經搓磨到生命的盡頭。因為海凌的保密原因,黎青臨終前被接到部隊醫(yī)院,由海凌陪伴他最后的時光。
“給他了嗎, 你見到他了嗎?”黎青枯瘦的手指緊緊抓住海凌的手腕, 人已經陷入半昏迷, 只是重復著,“給他!”
海凌明白他的意思,一直點著頭,一遍又一遍喊著“爸爸。”
既知道這些呼喊是無用的, 又只能無力地喃喃喊著。
黎青緊握著海凌的手慢慢無力松開來,手背碰到了海凌袖口里那枚帶著抓痕的徽章。他遽然睜了眼睛, 微抬脖頸,反手捏著那枚徽章, 渾濁了多年的眼睛露出一絲精光,又說了一句“給他吧。”
接著頭又因無力而重重摔回枕頭上,在滿足的微笑中長眠而去。
海凌只當養(yǎng)父聽到了他的應答,相信他一定能夠完成,才如此滿足而去。只是那時的他沒有想到,這樣一個小小的任務,他一生都沒來得及完成。
當海凌能自由走出部隊站在研究所大門底下,透過監(jiān)控看著姜明時,姜明沒有任何為難便給他解除了研究所地下室所有的網絡警戒。
那不是因為給他多一點時間他便能破譯密碼和調整監(jiān)控, 而是因為地下研究室早已人去樓空, 撤除了警戒防御。
陳博士的新實驗室在部隊里,方便他就近觀察部隊里優(yōu)先進化的軍人。
他曾偷偷向陳博士打聽過, 對方好像并不太驚訝他所知的事情,只是警告他, 如果不想冷凍艙里的人出什么問題,最好一個字也不要再說下去。
姜明和陳博士的陳述幾乎一字不差,語氣神態(tài)仿佛他們正走在一根鋼絲的兩端上,小心翼翼地保持著一種默契的平衡。
海凌隱晦地感覺出,似乎被所有人遺忘,才是對冷凍艙里的人最大的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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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盒子叔叔。當時到了中部,冷凍艙已經顯示電量不足,無法再支撐一次開啟,我也無法確定開啟后你的機能狀況會怎樣。”
海凌抱歉道,“本以為我接了妻兒可以再回去的,結果……。”
結果——北方基地因為大爆炸成為至今放射性物質仍未消散的無人區(qū)。
軍人們無一逃亡,搶險救災的路上尸骨無數。
軍人中只有海凌接受過網絡工程方面的專業(yè)學習,他建議將以前的保護塔改造成過濾放射性物質的凈化網,這項工程比以前與變異生物的對戰(zhàn)來說更加浩大而艱巨,北方基地的最后一批軍人在北極圈上靠著自己的血與肉為整個地球的生物織起一張堅韌的保護網。
“為什么會有大爆炸?”金溟終于忍不住問道。
“上層中一直有人在平衡激進派和休養(yǎng)派,斡旋的結果是將你秘密冷藏,以后再決定你的去處。也許是希望在某個時機能讓你默默回到人群中。”海凌搖頭道,“我也不清楚具體細節(jié),只知道激進派要求拿出陳博士最初的培養(yǎng)基嘗試改造所有動物,控制所有動物的進化為人類所用。這已經不是單純?yōu)榱藢?zhàn)變異生物了,這是……”
這是更大的野心。
也是更大的災難。
海凌停頓了一會兒,后繼無力般歇了口氣,“休養(yǎng)派為了反對激進派,打算直接銷毀培養(yǎng)基。那位大約是預料到無法再繼續(xù)平衡下去了,提前給我們小隊派了秘密任務,我接到時才知道是將你護送到中部。”
那位說,“解決不了的問題,也不該是立刻毀滅掉。”
“還好我們完成了。”海凌微笑著,用短短七個字便帶過了路上被休養(yǎng)派和激進派共同夾擊的所有艱辛與幾十年的妻離子散。
作為隊長的他還有另外一個任務——到了中部,打開冷凍艙,或者繼續(xù)存封,由他來相機行事。
他把這個權利交給了虎傲天,虎傲天選擇了順其自然。他不反對真的有人或者一個機遇來喚醒沉睡的金雕,也不介意自己耗時耗力地一直守護著這個冷冰冰的冷凍艙。
走過一條路并不難,但選擇走上哪條路卻很難。
沒有人不愿意當救世主,但同樣的,沒有人愿意先上火架。
“盒子叔叔,我死后請你把我葬在這里,”海凌撫摸著那枚帶著劃痕的徽章,“等我知道怎么找到他時,他已經被執(zhí)行死罪了。我注定要辜負金隊長的囑托,就讓我戴著這枚徽章去向他解釋吧。”
“我想我的妻兒應該已經安全離開這里了,”海凌滿足地微笑,“我的身魂一直守護這道屏障,這樣他們在哪里都是安全的。”
“大爆炸的時候你們失散了?他們叫什么,長什么樣子,我去幫你找。”金溟急急忙忙地站起來,一直托著海凌后背的手一撤開,海凌晃了兩晃,癱坐在椅子上,已然油盡燈枯。
“也好,”海凌從左胸內兜里掏出一塊精致的小懷表,“給你。林怡、海……海玉卿。”
懷表里有著一家三口的合照,一對年輕的夫妻抱著一個小娃娃。
如今已隔多年,小娃娃的長相怕是對不上了。
但金溟聽到了再熟悉不過的三個字——海玉卿!
“我來找我的爸爸!”海玉卿的話縈繞在耳邊,那竟然不是騙他的。
“我知道他在哪兒,他落我一步,應該很快會到這里。他的擬態(tài)是一只雪白的海東青,一定是他。”金溟用力喊著,似乎這樣便能傳遞給海凌一些力氣,“一定是他。”
海凌果然如得到了力氣般緊緊抓住金溟,“你見過他?”
“在中部,他一直在中部生活,他……很好。”金溟的聲音柔和下來,眼底多了一絲眷戀,“他很勇敢,但做事又很細致,這一點和你很像,”金溟仿佛聞到了草莓的香甜,“我還沒有見過他的人形樣子,但我想我一定會很喜歡。”
“中部很好,多謝你照顧他,”海凌大喘著氣,渾濁的眼睛里努力露出一絲異彩,“但不必找他了,我?guī)缀鯖]有參與過他的成長,大概他已經習慣了沒有我。如今我已蒼老如白骨,又何必讓他來承擔今天這份難過呢。”
金雕飛離了諾貝利,在眾多冰塋中又留下一冢,冰塋里是戴著戰(zhàn)鷹徽章的海凌尸骸。
激進派急功近利,得知培養(yǎng)皿丟失后,過于冒進使實驗品失控產生了核能大爆炸,海凌回到北極時放射性云團已經逼近北極圈,誰也不知道它會不會像以前的洪水一樣淹沒整個地球。
海凌在志愿團中搜尋遇難者時發(fā)現以前的過濾罩對放射性物質也能起到過濾作用,他先是將保護塔重新一一啟動,又設計了衛(wèi)星網絡聯(lián)動控制。
沖進吞人的霧霾之中的戰(zhàn)友們一一殞命,只留他在控制臺堅守著自己的崗位幾十年如一日。
這一刻,他終于完成了自己畢生的使命。
“我改變不了什么,也不知道該期盼些什么,只是總覺得,會有那么一天。等那一天到了,我便知道自己現在做的有什么意義了。”
“我守在這兒,他們才能活在安全的地方,想怎么活就可以選擇怎么活。”海凌依靠著這樣一個圓滿的信念孤獨地活了半生。
但是茫茫北極,一抹純白融進雪色中,金溟不知該去何處找到海玉卿。此刻他才意識到,從來都是海玉卿來找他,事事順著他,而他想去找海玉卿時,竟然毫無頭緒。
他為海玉卿,只是做過幾件自己順手、為誰都會做的事罷了;而海玉卿卻為他屢次改變自己的原則,遇危犯險。
此刻的金溟只有一個倚仗——海玉卿仍會追上來。
海玉卿醒來時幾乎感覺不到四肢的存在,他驚恐地挪動了一下,就聽到額頭上方傳來一聲緊張的“別動”。
“你身上都凍傷了,要慢慢緩和回來,別亂動,傷了皮。”
金溟氣他只裹了一件不知哪里撿來的沖鋒衣,就敢仗著進化后極易自愈的身體赤著腳走在北極圈的土地上。
海玉卿被金溟擁在翅膀里,溫暖的羽絨包裹著他,他聽到血液緩緩流動的聲音,流過心臟,由涼到暖,融化了冰雪。
就像那塊為他擋過風雪的石頭,以及風暴過后極晝帶來的溫暖。
他當時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又從雪堆里爬出來,為什么經歷了那么多苦痛還要堅持。直到這一天到來,他終于明白了。
“不要翅膀了,”海玉卿緩過勁兒來,才覺得冷到嘴唇發(fā)顫,“現在可以了嗎?”
“可以了,”金溟忍不住緊緊抱著他,輕聲說:“以后你說什么都可以。”
第107章 番外一 獅子
“咳咳!”一聲略顯尷尬十分刻意的咳嗽聲, 驚醒正沉浸在第一次毫無保留的互訴衷腸中的一人一鳥。
金溟和海玉卿像偷吃禁果當場被抓的小學生似的推開彼此,又在一秒之內再次擁在一起。金溟用翅膀將海玉卿赤&裸的身體裹得更緊了。
海玉卿是因為冷,金溟才是因為害羞。
“嗯……”一只一身披掛的獅子蹲坐在高處的巖石上, 歪著頭期期艾艾, “你……需要幫助嗎?”
這話問的是人態(tài)的海玉卿。
海玉卿縮在暖烘烘的翅膀里探了一下頭, 翻了個白眼又撤回一個腦袋。
金溟,“?”
“就是他,”海玉卿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躺在金溟懷里,小心眼地嘀咕, “和我打架。”
金溟抬頭仔細看了看,果然還是那只酷愛打鳥的獅子。之前是他俯視它, 現在是仰視,一時間沒瞧清楚。
“謝謝, 不需要。”
改良進化過的人類身體恢復和適應環(huán)境的能力都極強,海玉卿只是輕微的凍傷,緩一緩便能復原,之前傷口遲遲難以復原,并非海玉卿有意騙他,而是沾上了北極圈內的放射性物質。
這里剛出北極圈,但離獅子之前居住的地方跨度并不算小。
金溟納悶兒,這獅子是為了打鳥一路過來趕盡殺絕的?只有一只公獅子,領域這么大?
“哦!”
一只獅子只用這云淡風輕的一個字和臉上的五官便先后演繹出吃驚、恍然、震驚、理解以及并不能真的理解等各種表情。
他仍舊蹲在那兒, 看完金雕看海玉卿, 看完海玉卿又看金雕,內心咆哮, 這是什么玩法?他還以為海玉卿被金雕綁架了,原來兩個都是人……
雖然不理解, 但尊重吧……
獅子站起來抖了抖鬃毛,正打算離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轉回身,“那你們發(fā)定位信號干什么?”
害老子一頓跑,都要跑沒氣兒了,竟然只是你們play的一環(huán)?
定位信號?金溟莫名其妙地張開翅膀低頭往身上看,又立刻抬起頭朝天吸了吸鼻子。赤&裸著身體的海玉卿更不明所以,他下意識往自己身上摸了摸,竟然還真摸著一件東西——那只懷表。
他退回人類形態(tài),連一片羽毛擬態(tài)都沒保留,更不可能變出什么懷表。而且……他又仔細看了看,翻轉懷表的手越來越抖,卻始終不肯去打開來確認。
“小玉兒乖,我們看鏡頭!”懷表在他眼前晃著,表鏈碰撞出輕輕的金屬聲。
海玉卿看到金溟嘴巴張闔,似乎在問他什么,但顫抖的手讓他暫時封閉了五感,只能聽到這句由帶著歲月之聲的懷表傳達出的哄孩子的話。
那時候的人類以為自己已經度過了末世,一些手工業(yè)又開始重新發(fā)展,尤其是幼兒用品很是興旺,小睡床上的玩具并不少,但他更喜歡玩這只懷表。因為那代表著父親就在近旁。
只要摸著懷表上的紋路,他便知道弧線另一面的照片是哪一部分。
這怎么會錯呢,這永遠不會錯。
那是一個小孩子,被一雙眼里只有他的父母夾抱在中間。
沒有離別,沒有拋棄。只有愛……
“沒發(fā)定位啊?”金溟這才知道原來獅子也是人類。他一面敷衍著獅子,一面安撫著渾身發(fā)抖的海玉卿。
海玉卿,“你找到的?”
金溟仍舊看著獅子,抽了個空兒朝海玉卿點了點下巴,也許只是想逃避直視海玉卿,“他讓我告訴你……”
海玉卿急忙去捂金溟的嘴,不讓他說下去,只是顫聲問:“他還活著嗎?”
金溟低下頭,用喙輕輕刮了刮海玉卿的額頭,“我埋葬了他。”
“謝謝你。”海玉卿把懷表貼在臉上摩挲著,似乎雕刻的每一縷花紋都注滿了親人之愛,隔著時間和空間,重新?lián)嵛恐粋孩子。
這就足夠了。
“我說,喂!”站在高處的獅子氣憤不已,跳立起來大喊,“老子說,把你們的定位呼救關了。”
不要影響他迎接貴客。
金溟只好又檢查了一遍,才從海玉卿剛才裹在身上的沖鋒衣兜里找到一枚復活蛋掛飾,打開來里面是一朵紅色琺瑯玫瑰。
復活蛋里有太陽能裝置,此處已遠離大霾,陽光給復活蛋充足了電,打開扭動玫瑰便是呼救。這是以前做給小孩帶的,防幼童丟失。也有情侶拿來定位,所以除了小孩喜愛的貓狗恐龍之類,還有代表愛情的玫瑰或者心形之類。
“送給你。”海玉卿捧著那朵小玫瑰,滿眼小心翼翼的期待,“這個,喜歡嗎?”
這是他退去擬態(tài)后一步一步走進北極圈時撿到的,琺瑯工藝的紅色鮮艷奪目,即便遺留在北極多年也未失顏色。
“……”金溟覺得臉上發(fā)燒,低聲回答,“喜歡!”
他接過復活蛋,關掉定位呼救,毫無遲疑地戴在了脖子上。
坐在石頭上的獅子退回半擬態(tài),頭和胳膊變成人形,只保留了身體軀干上的獸皮和雙腳的皮毛,像穿了一件十分貼合的獅皮緊身衣般,又配了一雙獅毛雪地靴。
“我說,”獅子從他剛才的披掛中掏出一條肉干,叼在嘴里,雪地靴一樣的雙腳從石頭上蕩著,毛茸茸的觸感隨風擺動,“你們從哪兒來的?”
他看到了復活蛋。
人類經歷了漫長的末世動蕩,現在還能存留下一些人類已實屬不易,琺瑯的復活蛋不可能是近前所做。
他對這忽然冒出來的兩個人起了些好奇。進北極圈里的人倒是有,但是就他倆這樣赤&裸裸的什么裝備都沒有,就敢進北極圈撿垃圾,命也太不值錢了吧。
“西邊現在都發(fā)展到這種工藝了?”見兩人沒答話,獅子又問道。
金溟和海玉卿對視了一眼,情形若不對,他倆飛起來,打架未知,但逃跑肯定沒問題,于是金溟放心回問:“你們說的‘西邊’是哪里?”
“你不知道?”獅子驚訝得嘴里肉干差點掉出來,他三兩下嚼完干咽下去,不知是太驚訝還是嗆著了,好半天才說了句,“真是從中部來的?”
獅子一躍跳下來,在一個安全距離外平視觀察著他們,“被驅逐了?”
金溟想了想,點了點頭。
這么說也可以。反正他倆偷跑出來,想再回去不一定會被再次接納。
“那走吧,”獅子干脆利落地踢了踢雪地靴,獅毛在行動中飄動,看上去十分好rua。他用腳尖朝海玉卿點了點,“不想用擬態(tài)好歹也留雙爪子御寒,等你腳凍掉了我可不給你藥。”
海玉卿從金溟懷中站起來,露出半擬態(tài)的人形,渾身裹滿了潔白無瑕的羽毛,從腳一直鋪到鎖骨的位置,逐漸稀疏,只露出潔白的脖頸和腦袋。
金溟一時看直了眼,目光從海玉卿的人形面孔落到若隱若現的鎖骨上,流連忘返,難以自持地吸了口氣。
海玉卿瞟了一眼在雪地里留下的那一串毛爪子印,十分滿意金溟的反應。
*
“你是說,”金溟驚得站起來,“西部沙漠深處有一個人類新基地?”
“也不算新吧,”獅子圍坐在篝火旁,被火光裹著,舒服得雪地靴不由自主地舒展著,四趾開花,絨毛蓬散,“幾十多年了。還好當初激進派和休養(yǎng)派爭執(zhí)不下,各退一步,一個暫時放棄開發(fā)生物武器,一個在西部開辟了一個小基地試驗田,大爆炸時逃出來的人才有地方避災。”
金溟,“可是西部全是沙漠,洪水退去后不是說仍然是難以生存的沙漠嗎。”
獅子攤攤手,這他就不知道了。他也沒去過,只是在隔幾月給海凌送吃的時聽他講起,西部收到了他發(fā)出的電波信號,并且回復了若干問題。
“西邊”,對他來說也只是活在電波里,是否真的存在尚且存疑的一個名詞。
他不是軍人,對于北極圈內的作業(yè)全無能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守著邊緣,為迷路的同類指路,為圈內的戰(zhàn)士們盡可能多的提供食物。
從中部被驅逐而來的人類,有很多自愿留在了這里幫助他們過濾放射性物質;也有一些想過回真正的人類生活,三五成群地朝不知方向的地方而去,同樣沒有人再回來過,不知是找到了家園,還是死在了沒有人類落腳點的路途上。
自從第一次海凌興高采烈告訴他西部會有人來支援,他便準備了一套信號搜索設備,隨時準備接應,沒想到今天派上了用場,接到兩只傻鳥……
“滴滴滴……”
金溟比獅子更快一步撲到設備前,看到一串閃爍的代碼——西部發(fā)來回訊,歡迎他們前往西部人類基地。
“我說,哥們兒你當鳥當上癮了嗎?”獅子實在受不了金溟拿著喙尖一下一下地敲代碼,鳥頭暈沒暈他不知道,他快看頭暈了倒是真的,“在我屋里,還不能變個人樣出來?”
“變?怎么變?”金溟抬起頭,看了看人形的獅子,又看了看人形的海玉卿,再低頭看了看一身鳥樣的自己,忽然意識到這個嚴肅且嚴重的巨大問題——他為什么還是一只鳥?
“你不會自主改變擬態(tài)?”獅子驚訝道。
金溟攤手,“在休眠前我記得我自己還是個人,醒來之后就是這樣了。”
獅子抱著胳膊品頭論足地圍著金溟轉了半圈。其實他想轉一圈三百六十度看看金溟是哪兒出毛病了,但轉到一半就被海玉卿給推開了。這只小白鳥看著不大,醋勁兒倒是不小。
“你應該也不大吧,聽說現在中部的孩子生下來就能表現出擬態(tài),已經不再需要掃描基因激活重組了。”獅子左手撐著右手,摸著下巴思考,“對了,你剛才說什么休眠?”
金溟抬眼看著獅子,平靜道,“你好像還沒問過我的名字。”
“沒名字好像也不妨礙我們交流。”獅子聳聳肩,表示他并不在意,但出于禮貌,他還是心不在焉地問了句,“那你叫啥。”
“我叫……”金溟還是頓了一下,以便對方有個心理預期,“金溟。”
“哦,”獅子點點頭,“金溟。原來你長這樣。”
“你知道我?”金溟錯愕于獅子的反應,因為他幾乎毫無反應。
“嗯,”獅子擺擺手,“應該不會錯吧,想來沒人愿意跟你重名。”
金溟疑惑道,“你不恨我嗎?”
“怎么不恨啊,”獅子低垂眼眸,聲音有些暗淡,“我也有家人死在保衛(wèi)戰(zhàn)里,但是后來又想想,這也不能全怪你,人類和變異生物早晚會有這一戰(zhàn),有些事總是不可避免,不是你也有別人。至少你替我們嘗試了。”
“對不起!”金溟低頭道。
“不過你是怎么活下來的?”獅子好奇道。
“我做了陳博士的培養(yǎng)皿。”金溟淡淡答道。
“培養(yǎng)皿!”獅子終于大驚失色,“原來你就是培養(yǎng)皿!”
他一屁股坐回凳子上,“乖乖”、“天老爺”地亂叫,感嘆“人類世界就是個巨大的謊言”……
等獅子終于消化了驚訝,從凳子上又跳了起來,抓住金溟的翅膀,“我們所有人的進化基因都來自于你!您,”獅子突然卡住喘息,叫起來,“您,是我們的老祖宗啊。”
獅子興奮地拉著金溟直跳,連頭上也蹦出兩只毛茸茸的小耳朵來,軟綿綿的雪地靴踩在地上沒有聲息,只讓人聯(lián)想到軟軟的觸感。
海玉卿終于坐不住了,起身把獅子推開,跟金溟換了位置,沉著臉跟獅子對視。
獅子跟個自來熟似的絲毫不在意海玉卿的臉色,一把搭在他肩膀上,“兄弟,我看你也不是個凡鳥,莫非你是滅絕了的玉爪海東青。”
金溟想起,在陳博士編輯基因庫時,曾想把一些滅絕了的生物基因剔除掉,減輕一些他的壓力。
還是金溟看到玉爪海東青的圖繪,決定把穆蘭采集和推測出的基因結構全部保留了。
海玉卿還沒被人這樣拉扯過,一時有些懷疑自己該不該做出什么反應。他像個提線木偶般被獅子箍著脖子拉來扯去,耳朵里只能聽到獅子的聲音嗚哇嗚哇地刺激著耳膜。
“這個事兒我管不了,好在現在有西部的具體定位了,那邊人多,你們不妨去西部試試看,該怎么來干預你的擬態(tài)問題。”
獅子依舊守衛(wèi)著他的邊境,一只金雕和一只玉爪海東青結伴朝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