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溟貼得心里暖烘烘地,又戀戀不舍地拿頭拱了拱才站起來。
“今天雖然還吃魚,但我們有新的配菜,口感會不一樣。”
擼鳥擼到滿足的金大廚擼起袖子,不是,抖抖羽毛,開始嘗試新料理。
金溟把帶回來的軟墊在潭邊空地上鋪展開,一點一點把附著其上的地衣擇出來。
原生態的地衣肥美得堪比木耳,只是聞聞便覺得清香撲鼻,滑溜溜軟嫩嫩的觸感是毛毛糙糙的野菜葉完全不能比的。
金溟邊擇地衣邊流口水,對自己早日吃上正經人飯這一心愿充滿無限憧憬。
地衣是一種菌藻共生的天然食物,光是聽聽就知道有多好吃,既有菌類的肥美味道又有藻類的清脆口感。
雖然地衣生命力十分頑強,耐寒耐旱,干燥時能像動物冬眠那樣進入休眠,等到環境適合時再度生長。
聽上去像是遍地都是不太矜貴的樣子,但是作為一種食材,金溟以前卻并不容易吃到地衣。
因為地衣對空氣要求嚴苛,不耐大氣污染,在金溟那個呼吸靠防護罩過濾的時代,生命力頑強的地衣卻根本沒有生長環境。
金溟也只是在很小很小的時候,才吃到過幾次地衣。
咽掉口水,金溟忍不住又一次深深吸了口清新的空氣。
誰能想到此時充滿包容向一切生命敞開懷抱的地球,將來會有那么一天,瘋狂發怒地想要吞噬掉一切。
金溟認真撿起掉落的散碎地衣,小心翼翼拿樹葉歸攏起來。
即便它們現在唾手可得遍地都是,仿佛永遠也吃不完,他也不想浪費。
也許只有真正失去過,才會知道再次擁有的珍貴。
雙層骨刀十分趁手,兩尖的夾角卡住魚骨順著生長紋理一擼,大部分魚肉便被整齊地刮下來了,終于不再是碎尸狀態。
金溟把整齊的魚肉分割成塊狀,分別放在一片片洗干凈的地衣上。
“這叫,地衣壽司。”
金大廚自創菜。
白隼盯著“地衣壽司”三百六十度地看了一遍,覺得這分明才是“魚塊”,可金溟硬要給它換個名字。
換名字也就算了,但是這個奇怪的名字讓白隼不由想起黑卷尾罵街時說的一句“穿壽衣的”。
它當時聽不太懂,忍了許久沒忍住,便在私下里問了一句,黑卷尾理直氣壯跟它講,誰管什么意思,罵得對方還不了嘴就行了,反正不是好詞。末了還囑咐它一句,誰要這么說你,你就往死里打它一頓。
但是看到金溟目光炯炯滿懷期待的模樣,白隼決定對此疑問保持沉默,默默叼起一塊魚肉。
“不是這么吃,兩個一塊兒,用地衣把魚肉包起來吃。”金溟見白隼只叼走了魚肉,把包在外面的地衣孤零零留在樹葉上,重新糾正親自示范。
白隼睜著黑黑的圓眼睛,認真看完示范,沒吭聲,又默默叼走一塊魚肉。
“……”金溟眨了眨眼,撲哧笑出來,撿過白隼剩下的地衣自己吃掉。
這鳥倒真不傻,只撿肉吃。
金溟不由想起曾經貓主子吃牛肉他喝牛骨頭湯的日子,牛骨頭湯里還不能放任何佐料,因為骨頭最后要留給狗二哈磨牙。
就這樣,生啃了一肚子地衣的金溟表示,這菜真好吃,下次不要吃了。
遍地都是確實就不太珍貴了。
吃過晚飯,天已經黑透了。
金溟把白隼抱到潭邊,就著月光揭開敷在白隼背上的膏藥樹葉。
果然,傷口恢復得極快。
如今不過三四天,自腹部一直穿透到大腿的傷口就已經開始長出新肉,看不見貫穿的傷口了。
金溟緊盯著白隼的傷口,眉頭越皺越緊。
他的確還在地球上,可是這個地球,明顯和他所知的地球不太一樣。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獸世?
白隼看著金溟變幻莫測的臉色,時而嚴肅深沉,時而驚疑不定,時而茫然無措,越看越緊張。
這樣的表情,怎么看也不像是好消息。
難道它的傷很嚴重,好不了了?
真的再也不能飛了?
還在震驚中的金溟面無表情地摸了摸白隼的頭,難得沉默,一聲也沒吭,機械地轉身抱著軟墊走到床邊。
創面已經開始收口,這時候只要盡量保證無菌,晾一晾倒有助于傷口恢復。而且大薊是止血的,再敷也沒什么用了。
白隼的余光看到那些軟墊,覺得有點眼熟,卻沒心思去深究。
它此刻正陷入一種無暇自顧的沮喪中——它的傷已經嚴重到連藥都不必上了嗎?
金溟昨晚冒著被打的風險都要爬過來給它上藥,今天就這么放任不管了?
白隼看著金溟沉默的背影,欲言又止。
它覺得自己也許,還可以再搶救一下。
以前也不是沒受過更重的傷,不都好了。
它明明感覺自己在逐漸恢復,不用現在就放棄吧。
金溟專心致志地把羽毛從雜草中撿出來,抖干凈,先把擇好拆散的軟墊鋪在下面,才把羽毛重新撒在最上層。
鋪好新床,金溟拿翅膀按了按,又軟又彈,干燥溫暖。
唉,有點羨慕白隼。
白隼的傷好得這么快,也許過不了幾天就要離開了。
雖然有點傷感,但一想到霸王鳥走了他就有床睡了,離別的傷感中又夾雜了一丟丟開心。
沒關系,到時候他再去撿只乖一點的小鳥來養,畢竟養只中型猛禽是有點費口糧的。
金溟磨磨蹭蹭戀戀不舍地跪在床上顛兒了一會兒,轉頭看見趴在潭邊的白隼臉色仿佛不太好,目光呆愣愣地到處亂晃,沒個焦點。
金溟莫名其妙地看了一會兒,忽然跳下床,跑到潭邊把白隼抱起來,誠惶誠恐地問:“你平時愛吃什么,明天我們不吃魚了,我去抓你愛吃的東西。”
洞口就這一塊地兒能照到月光,金溟為了看清傷口把白隼抱到了這兒。
可是他剛才還在這兒宰魚,雖然收拾過了,但總還有些味道在。這幾日來看著白隼也不是很喜歡吃魚,一定是嫌腥氣了。
白隼,“……”
已經嚴重到了——想吃什么就吃點什么?
“我看北面是草場,也許會有羚羊、山羊什么的。”金溟信誓旦旦,“明天肯定能抓到。”
他今日做的淺坑陷阱抓兔子這種彈跳力強的動物未必十拿九穩,但小型偶蹄動物應該不成問題。
白隼悲傷地把頭埋在金溟懷中。
金溟心里激動得狂跳。
果然這世上就沒有罐罐對付不了的小貓咪,原來白隼喜歡吃羊,比早晨許諾兔子時還熱情。
金溟小心翼翼把主動貼貼的白隼放回床上,給它攤平那只受傷的翅膀。
被斷骨戳破的傷口已經逐漸愈合,可是那處骨折仍舊未能完全相接。
金溟板著臉,佯裝生氣道:“之前叫你不要亂動,一點也不聽話,現在傷好不了,就高興了?”
以白隼身體的愈合能力,若不是三番四次亂發脾氣逞兇斗狠,翅膀現在即便仍不能用力,骨頭也該接上了。
還有昨晚,要不是他認錯積極態度好,又得鬧騰一番,萬一再傷到翅膀……
即便是愈合能力強悍,也不能這么肆無忌憚吧。
金溟打定主意,還是得繼續嚇唬嚇唬白隼。
白隼把臉埋在羽毛墊里,悲傷得無話可說。
金溟看著縮成一團顯得很是弱小無助的白隼,有點莫名其妙。
這是把孩子嚇過了?也沒有說什么很過分的話吧。
金溟眼珠一轉,拉長了語調緩緩道:“其實也不是好不了了。”
他一面說著,一面悄悄往床邊挪了挪,試探地拿翅膀擼著白腦袋,見白隼沒什么反應,一條腿慢慢邁到床上,緊接著,另一條腿也暗暗跟了上來。
白隼驀地感到床邊一陷,茫然地抬起頭,便看到一片黑影籠了過來。
它一時沒反應過來,就呆呆地望著那張在它眼中逐漸放大的臉。
“別打架。”金溟動作一滯,僵在原地,“靜養!靜養兩天不要亂動,我保證就能好了。”
“瞧這里多舒服,你就當放假休息,躺平兩天,有我養你呢。”金溟裝模作樣地用屁股按了按羽毛床,見白隼沒有抗拒,就非常自然而然地——躺下了。
有床不睡是傻瓜。
早睡一天是一天。
白隼懵懵地張開尖喙,眼明嘴快的金溟立刻搶道:“想聽睡前小故事嗎?”
白隼,“?”
不待白隼反應,金溟翻了個身,自然而然地把翅膀搭在白隼身上,避開傷口,輕輕拍著,“從前有個棕熊,生了一只熊寶寶。”
“棕熊你見過嗎,棕色的,和我顏色差不多。”
不知隼的視力能辨別出多少種顏色,金溟心想,在白隼眼里,棕色和黑褐色應該差不多。反正是哄孩子,細節什么的不用太在意。
白隼的思路被逼逼叨的金溟帶偏,懵懵地點點頭,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棕熊也見過,黑熊也見過,但是和金溟顏色差不多的熊它好像沒見過。
“反正別管什么色,就不是白色的。”金溟揮了揮翅膀,順勢把白隼抬著的脖頸按進懷里,繼續編,“但它生的熊寶寶卻是白色的。”
金溟輕輕擼著白腦袋,看見白隼一雙亮亮的黑眼睛仍舊盯著他,干脆拿翅膀捂住,假意訓斥,“聽睡前小故事的乖寶寶要閉上眼。”
快點睡,睡著了就不會把他攆下去了。
傻子才想一直縮在石頭縫里睡,又冷又硬,腿都伸不開。
眼睛被黑翅膀捂住,耳朵正貼在金溟的胸口。柔柔的心跳聲帶著暖暖的體溫傳過來,白隼在黑翅膀籠罩出的昏暗中閉上眼。
刻意壓低的緩慢語調像輕柔的絨毛刮過耳朵。
原來黑暗也可以是溫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