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再逃
雪花紛紛揚(yáng)揚(yáng)。
燈光又暗了幾分, 暖氣簌簌響動,空氣中彌漫著濃稠的、讓人昏昏欲睡的寧靜氣息。
床頭柜上放著一杯熱牛奶,留聲機(jī)一直沒停, 恍惚之間, 郁酌閉了閉眼,手指有些麻,疼痛褪去后, 各種感官變得模糊, 他甚至覺得自己回到了幾年之前, 既沒有危險,也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的事情。
但事實卻是, 也許就在幾米外的墻邊, 血肉模糊的喪尸正在啃食身體, 咀嚼聲中,血漿混著腸子流淌一地,腥臭難聞,帶著溫度的血將積雪燙化,染上更深的顏色。
坐了幾秒, 郁酌按了一下手腕,輕手輕腳地走到窗邊,微微掀開一角窗簾,透過縫隙向外看了一眼。
窗外一片漆黑,間隔幾秒,有探照燈掃過, 刺目的光線一閃即逝, 短暫地照亮四周的環(huán)境。
這里應(yīng)該只是個暫時性小型營地,面積不大, 泥濘地面上零散擺放探測儀,高墻將危險隔絕開,防守嚴(yán)密,武器和彈藥充足,不遠(yuǎn)處站崗的人身穿作戰(zhàn)服,裝備精良,一眼就能看出不屬于普通基地。
不出片刻,巡查的人從窗前走過,胸前掛著槍,腳步沉悶,人影交錯,郁酌立即放下窗簾,靜靜等了一陣,又再次從窗簾的縫隙看出去。
“幫我找條出去的路。”打量半晌,郁酌理所當(dāng)然地吩咐廣播員。
……
廣播員自覺理虧,指了個方向,卻還是忍不住開口:“不是我說,你還不了解郁還崢?就你現(xiàn)在這狀態(tài),怎么說也不可能一個人逃出去。”
郁酌沒理會他,只掀開手上的紗布,傷口不深,已經(jīng)逐漸開始愈合,滲出的血跡印在皮膚上十分刺眼,看著有些慘烈。
他站在窗口沒動,思索之后,又想起打在自己身上的藥劑:“對了,郁還崢這次出來,實驗室那些亂七八糟的藥應(yīng)該也帶上了,你知不知道——”
廣播員:“別想了,進(jìn)不去。”
他話音剛落,突然,窗外隱約傳來嘈雜聲響,腳步聲雜亂,踏過雪地,聽起來有些急切,像是出了什么事。
郁酌神色一頓,不禁湊近一些,靠在窗口去聽。
周遭安靜,但那些人把聲音壓得很低,混在武器碰撞和子彈上膛的聲響中,匆匆忙忙趕往一個方向,很快就上了車,發(fā)動機(jī)的轟鳴聲也隨之響起。
仔細(xì)聽了半晌,混亂中,郁酌只模糊不清地聽見“杜萬虞、出事、幫忙”之類的字眼,但立刻就沒聲息。
靜默片刻,他察覺到屋外的看守似乎松散了許多,又仔細(xì)觀察好一會兒,壓低聲音擰開門把手。
“人不在,就趁著現(xiàn)在。”廣播員小聲提醒。
夜深了,寂靜無比,任何動靜在這時都被放大無數(shù)倍。
巡查的人并沒有被全部調(diào)走,只是現(xiàn)在離得較遠(yuǎn),卻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出現(xiàn),周身簌簌落著雪,一腳踩下便留下一排腳印,浸濕了鞋面,不出一會兒,郁酌不禁手腳冰涼,耳側(cè)也凍得發(fā)紅。
黑暗中視線不太清晰,他摸摸索索找了一陣路,總算找到廣播員說的防守最松散的出口,只是大門兩側(cè)仍然有人守著,探照燈唰的掃下來,潔白的雪地反射出光線,一旦有人走過,立即就會無處遁形。
郁酌躲在墻邊的隱蔽處,看著來回走動的守衛(wèi)蹙了蹙眉,找不到漏洞,正琢磨找其他路離開,一回過頭,燈光掃過,卻正好對上一雙注視著自己的眼眸,動作不由得一僵。
完了。
郁酌眼睛睜大幾分,呼吸也不由得停了一瞬。
怎么在這時候被柯謹(jǐn)撞上。
對方似乎也愣住了,腳步微頓,皺了皺眉,目光凝重地上下打量郁酌,顯然一副意料之外的模樣。
而就在柯謹(jǐn)身后不遠(yuǎn)處,一隊在基地里巡查的手下馬上就要從視線盲區(qū)轉(zhuǎn)過來。
見對方半晌沒動靜,郁酌來不及細(xì)想,緊了緊領(lǐng)口,立即要離開。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動作,下一秒,柯謹(jǐn)?shù)纳裆呀?jīng)恢復(fù)如常,他并沒有出聲,只看了郁酌一眼,接著便轉(zhuǎn)過身,正好將那一隊人叫停在轉(zhuǎn)角處。
“那邊情況怎么樣?”柯謹(jǐn)照例詢問領(lǐng)隊的人,又朝門口的守衛(wèi)打了個手勢,“可以換班了。”
郁酌聽見巡查隊長公事公辦地回答了句什么,窸窣響動后,又是一陣對話,半天沒再繼續(xù)往這邊走。
這是……
他揚(yáng)起眉,意外地怔住一秒,立即明白了對方的意思,神色不明地垂了垂眼,一秒也沒再耽誤,趁著換人的間隙匆忙離開。
“接下來什么打算?”
郁酌在路邊找了輛車,接線打火,啟動電源后,播放器藍(lán)光微閃,廣播員的聲音立即在音箱處響起。
他手指有些僵硬,冰冰涼涼,指關(guān)節(jié)凍得發(fā)紅,聞言,只思索著敲了一下方向盤:“還不知道,反正不能和郁還崢待在一起,再等下去,說不定明天就要被他綁回去。”
車輪上安裝了防滑鏈,軋過厚重的積雪,又時不時碾碎隱藏其中的枯枝,沙沙作響。
郁酌摸索一陣按鈕,找到暖氣開關(guān),細(xì)微響動中,前窗蒙上一層水霧。
他身上還穿著昏迷時郁還崢給他換上的淺色沖鋒衣,帽檐壓住碎發(fā),顯出小半張白皙的側(cè)臉,半晌,郁酌思索著開口:“其實——現(xiàn)在已經(jīng)離我想去的地方不遠(yuǎn)了,要不然,我先去把事情解決了,到時候再回來找郁還崢騙到解藥……”
“你真是這么想的?”
廣播員靜默一瞬,失真的聲音從播放器里傳出來,“等你做完這些,其他人可就連尸體都涼透了。”
郁酌戳了一下按鈕,半真半假道:“我不信段煊應(yīng)付不來。”
“再說了,就算我去找他們,也幫不上什么忙。”他眨了眨眼,收緊衣領(lǐng),周身溫度回暖幾分,眼下卻還是有些泛紅,莫名顯得可憐。
而說完這句話,他也只是稍微一頓,又補(bǔ)充似的說:“我還需要他來保護(hù)呢。”
“可是——”
廣播員啞口無言,下一秒,他卻突然想起什么,話語一頓。
“等等。”
他狐疑道,“我們之前不是說好了,我給你提供信息,作為交換,你不能離開他們的隊伍,直到……”
郁酌正等他這句話,見他開口,神色緩慢地松了松,又忍不住冷笑。
車速沒降,兩側(cè)的樹木飛快向后掠去,車燈照亮前面曲曲折折的小道,光束中揚(yáng)塵翻滾,被開膛破肚的喪尸拖著腸子擋在車前,燈光下瘦骨嶙峋到有些詭異,眼珠泛黃,立即就被卷進(jìn)車輪里,頭骨碎裂。
他嘴角勾著,臉色卻頓時壓下來,耷拉著眼皮,眼尾是紅的,斜斜地掃了播放器一眼:“你還好意思提?”
“如果不是你掉鏈子,現(xiàn)在也不會是這樣的情況,之前瞞著我的時候,你怎么想不起來我們商量過什么。”
郁酌半靠著車座,神情隱藏在有棱有角的帽檐下,仔仔細(xì)細(xì)翻了一通舊賬,“剛才可是你主動提起來的,你要是真還想和我繼續(xù)合作,就得再幫我?guī)讉忙。”
他語調(diào)緩慢,知道這下對方?jīng)]辦法拒絕了。
果然,廣播員猶豫幾秒,最終只能應(yīng)下,咬牙道:“行。”
為免被發(fā)現(xiàn)蹤跡,郁酌只能繞路,話語卻沒停:“我聽見他們說,杜萬虞手底下的人都跑了,好像晚上又出了什么事,是因為段煊嗎?”
廣播員:“半小時前是,不過——”
“不過起初是那個綠眼睛混血鬧出亂子,他已經(jīng)和杜萬虞徹底鬧翻了,走之前還給她下了點絆子,加上研究員也跑了,杜萬虞差點氣瘋。”
提到研究員時,廣播員的話語微不可察地頓了一秒,語調(diào)也聽起來有細(xì)微的變化,郁酌對此有所察覺,動作稍停,隨即瞇了瞇眼:“還真走了。”
這樣說來,和他猜的也差不多,郁還崢急匆匆地離開,肯定是去了杜萬虞的基地,說不定還會正好和段煊撞上——
想到這里,郁酌指尖下意識劃了一下方向盤,半晌沒出聲,心中閃過幾個念頭。
沒過多久,他微微揚(yáng)起眉。
“帶個路。”-
室內(nèi)陰暗,沒有開燈,涌動著濃稠到化不開的漆黑,深淵般看不見底,似乎下一秒就要將人吞噬,靜默無聲。
“滴滴——”
廣播員按下按鈕,接連不斷的滴答聲響后,寂靜中,身旁的各種機(jī)器一下一下閃著光,很快就密密麻麻亮起一片,如同深淵中一雙雙滲人眼睛。
他抬了抬手,分割成數(shù)塊的顯示屏放映著許多不同畫面。
有室內(nèi)的,畫面中的人面色嚴(yán)肅地說著什么,聲音嘈雜,也有荒郊野嶺,山路曲折中,因為是夜晚,顯得模糊不清,一幅幅畫面電影似的略過,而他是能窺探一切的人。
顯示屏幽幽的藍(lán)光映在廣播員臉上,襯得他臉色更加蒼白,身材瘦削,隱隱顯露出陰郁的病氣,與他說話時的狀態(tài)截然相反。
關(guān)閉通話鍵,他撥動手邊的搖桿,身下的電動輪椅自動后退一段,旋轉(zhuǎn)至右手邊的控制屏方向,露出毛毯下因為常年癱瘓而萎縮的雙腿,視線落在屏幕上,黑沉的眼睛映射出微弱的光。
其實廣播員原本不想摻和這些事情,卻也沒辦法,因為各種原因,只能被郁酌牽著鼻子走,猶豫之下,又聽對方再三保證,一切結(jié)束后,一定會繼續(xù)完成答應(yīng)自己的事情,這才松了口,也不得不看一眼段煊是否還活著。
“所以,現(xiàn)在該看哪兒……”
他語調(diào)懶洋洋的,向后一靠,指點江山般劃拉屏幕,畫面飛速變化,最終定格在杜萬虞的基地附近。
找了半天,廣播員在潮水般的喪尸群搜索半晌,終于在一條被堵死的巷子里找到段煊,攝像頭微微轉(zhuǎn)動,最終放大幾倍,定格在他身上。
尸群中。
段煊背靠著鐵欄桿,鐵質(zhì)圍欄外,數(shù)不清的怪物正朝這邊涌過來,面前也是不間斷的攻擊。
他猛地抽出插在喪尸腦中的短刀,飛濺的血液灑在袖口和領(lǐng)間,褐色血液順著下頜滑落,腥臭刺鼻。
抵擋之中,段煊喘了口氣,發(fā)間微微汗?jié)瘢巯路浩鹎嗌砩系膫幪弁措y忍,體力也在一點點流失,怎么也沒想到,自己想盡辦法從基地里出來,居然要在這里和杜萬虞同歸于盡。
可他還沒找到郁酌。
那天他打開隔間的小門,看見里面空無一人,心里不由自主地涌起恐慌,鎮(zhèn)定下來后,也發(fā)現(xiàn)了那條通往外面的通道——已經(jīng)被人為封死了。
會這樣做的人,不是杜萬虞,就是郁還崢。
但段煊卻松了口氣。
這至少代表郁酌是安全的。
眼前的喪尸近在咫尺,立馬就能咬斷他的脖子,段煊傷口撕裂一般疼痛,全身的骨頭也像是被打碎了,止不住地淌著血,順著手臂一路流向手心,溫度滾燙,從指縫間蜿蜒,血跡匯聚在地面。
劇烈喘息下,他用最后的力氣將短刀捅向撲過來的怪物,咬著牙死死抵抗,可在生死關(guān)頭,段煊又心中不甘。
自己可能要死在這兒,也不知道郁酌現(xiàn)在怎么樣,但看著郁還崢上次的態(tài)度,肯定不會讓他受傷,又或者……
段煊抹掉臉側(cè)的血跡,心道也許過不了多久,郁酌又會認(rèn)識其他人,在別人的保護(hù)下離開,將自己忘得一干二凈,一想到這里,他又禁不住氣得要命,牙都要咬碎,想不出郁酌彎著眼睛對其他人笑的樣子。
只過了幾秒鐘時間。
喪尸瘋狂地擠過來,段煊呼吸急促,發(fā)間凝結(jié)著干涸的血,眉骨壓低,將手中的尖刀攥緊了些,腳步緩緩向后移動。
精疲力盡中,他已經(jīng)要撐不下去,連血滴落在地面的聲音都能清晰的聽見,繃緊著神經(jīng)。
嘶吼聲充斥在耳邊,然而沒等他有所動作,突然之間,刺耳的警報聲從遠(yuǎn)處傳來。
聲音短促,很快就逐漸提高,音調(diào)也拖得極長,瞬間將喪尸吸引了過去,沒過多久,段煊眼前的怪物就消失得一干二凈,只剩鼻腔間殘留的血腥味。
他眼皮微沉,順著欄桿坐下,腦中一片混亂,傷口滲著血,皮肉外翻,火辣辣的疼,下一秒,卻聽見頭頂處傳來十分陌生,又隱隱失真的說話聲。
“愣著干什么,還不快走。”
“你——”
段煊強(qiáng)撐著起身離開,微微抬眼,只看見墻角閃爍的攝像頭,聲音沙啞,警惕道:“你是什么人,為什么幫我。”
“沒辦法,受人之托。”廣播員嘖了一聲,“你要是死了,郁酌估計得跟我反悔。”
段煊意識模糊,其實不大能聽清對方在說什么,卻捕捉到了郁酌的名字,狠狠皺起眉:“郁酌他……現(xiàn)在在哪里,安全嗎,有沒有受傷。”
見他這么著急,廣播員不知想到什么,神色一轉(zhuǎn),話語也停了停,好半天才開口。
他慢悠悠地,故意模棱兩可道:“放心吧,他現(xiàn)在好的不得了,一點兒危險——也沒有。”
第46章 還逃
一天之前, 杜萬虞的基地還是一派安寧祥和,看不出任何風(fēng)雨將至的征兆,而只過去短短幾小時, 這里已經(jīng)在喪尸的攻擊下徹底淪陷。
實驗室。
謝衷幾乎已經(jīng)習(xí)慣了一個人安靜待著。
密閉的房間沒有窗戶, 墻壁慘白,走廊上始終亮著燈,看不出是白天還是夜晚, 但每日有人定點送餐, 他一天天計算著, 大概知道現(xiàn)在是早晨。
而除了送餐的人,來的最準(zhǔn)時的就是卜成, 卻也不是來找他敘舊的, 每一出現(xiàn)就是冷嘲熱諷, 眼中的恨意如同尖刀,深刻到根本藏不住。
謝衷想要解釋:“當(dāng)時情況太危險,我只是想先去拿武器,等我回來找你的時候,你已經(jīng)……”
可卜成卻根本聽不進(jìn)去。
“回來找我?”
他忍不住冷笑, “當(dāng)時我被困在尸潮里,你二話沒說就丟下我離開,要不是我運氣好被人救了,早就已經(jīng)被喪尸咬死,哪里還有命聽你在這里狡辯。”
“我把你當(dāng)兄弟,后來甚至還還找人問過, 想知道你們有沒有回來找我——一次都沒有!”
卜成顯出狠意, 不愿意再聽他說什么,命人把謝衷看好, 對于其它問題一概不肯回答,只每天定時來一趟,看起來也根本沒打算放人。
但他昨晚卻沒有出現(xiàn)。
謝衷扯了一下鐵鏈,忍不住想從門口的小窗看一眼,雖然外面仍然沒有任何動靜,寂靜之下,他卻總覺得外面出了什么事,心中隱隱不安。
時間一點點流逝,不知道過了多久,正當(dāng)謝衷坐回墻邊,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打算再等待一陣時。
突然,走廊間傳來腳步聲。
謝衷立即清醒了幾分。
來人步伐緩慢,沒走多遠(yuǎn)又很快就停歇,空氣也安靜了幾秒。
謝衷看不見外面的情況,卻一直警惕著,半晌,四周依舊悄無聲息,寂靜到他猜測也許那人已經(jīng)離開,忍不住抬起眼。
咔噠一聲。
緊接著,謝衷清晰地聽見鑰匙插入鎖孔,清脆響動后,門開了。
隨之立即響起的是喪尸嘶吼聲,他臉色猛地一變,倏地站起身,卻被鐵鏈?zhǔn)`了行動,只能被迫站在原地,聽著接二連三的喪尸從門內(nèi)被放出來。
刺鼻的血腥味涌動在空氣中,被囚禁多時的怪物轉(zhuǎn)眼間就占據(jù)走廊,成群地朝基地涌去。
怎么回事?
這些喪尸像是能認(rèn)清方向,很快就消失得一干二凈,謝衷皺了皺眉,心中的煩躁和疑慮逐漸加深,狠狠拽了一把鐵鏈,輾轉(zhuǎn)片刻,因為受制于人而心中惱怒,卻想不出辦法。
他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漸漸地有些沒耐心了,終于再次站起身,正要靠近門邊,突然,又是一陣急促腳步聲,聽起來十分焦急,不出片刻就朝這邊走近。
門鎖一響。
“你——”謝衷一愣。
卜成神色凝重,沒做解釋,只迅速上前解開他身上的鐵鏈,冷著臉打量謝衷一眼,動作微頓,接著還是用繩子捆住他的雙手,拽了他一把。
他低聲道:“出事了,趕緊跟我走。”
基地一片混亂。
高墻倒塌,護(hù)欄撞得四分五裂。
雪地被污泥和血液浸染,腥味涌入鼻腔,滿地橫陳著腐爛的尸體,有被咬傷感染后在變異前自殺的人類,也有被尖刀刺穿腦袋、腦漿流了一地的喪尸。
段煊喘了口氣,沾血的鞋面踩過尸骸,在廣播員的指路下避開喪尸。
然而一路上,不管他再怎么追問郁酌的下落,對方都一言不發(fā),不肯再出聲回答,于是不禁更加焦躁,難耐地狠狠皺起眉。
離開基地前,他們封死了基地大門,將其他人安置在安全的地方,而杜萬虞毫無緣由地暫時停止了攻擊,卻并沒有把看守撤去,隨時都會卷土重來。
基地里許多人因為她喪命,不論是想要阻止杜萬虞繼續(xù)行動,又或者是為了把這筆賬討回來,以及必須要找到郁酌——即使可能他同樣被其他人保護(hù)的很好,自己仍然需要確定他的安全。
不管怎樣。他都得帶人過來這一趟。
可他們剛進(jìn)入基地,下一秒,看見驚慌逃竄的人群混亂散開,甚至有人撞破玻璃,從二樓的窗口跳下來逃走,同一時間,走道上一人被皮肉腐爛的喪尸按倒,而后一口咬斷手臂,鮮血淋漓,段煊頓時意識到事情不對。
杜萬虞不知所蹤,地下實驗室的門卻不知道什么時候被人打開了,從中逃出的怪物混進(jìn)居民中,瘋狂的攻擊讓人措手不及。
段煊本來打算先去實驗室把謝衷救出來,還沒來得及走近,眾人就被尸群沖散,入口也被死死堵住。
“杜萬虞她是瘋了嗎,想死還要拉我們一起?”
蔣自明卸下彈殼,發(fā)現(xiàn)子彈消耗一空,頓時有些控制不住情緒了,動作間,扯到身上的傷口,齜牙咧嘴地皺起眉。
基地外也被喪尸緊緊圍住,和隊友匯合后,他們暫時出不去,只能隨便找了一棟空置的矮房,架起篝火,寒意驅(qū)散幾分,凍僵的手腳也逐漸回暖,決定修整一陣再稍作打算。
房間面積很小,家具一應(yīng)俱全,窗玻璃上印著一個觸目驚心的血掌印,長長地拖出一道血痕。
紅褐色的痕跡一路延伸到門外,卻看不見人影,天色晦暗,沒下雨,頭頂卻灰蒙蒙一片,外面的景象如同蒙上了一層紗,晦暗地沉下來,壓得人透不過氣。
大家都或多或少受了傷,身上沒一處干凈的地方,狼狽不堪,一時間,房間里除了議論,又接連不斷地響起疼痛的嘶聲。
“杜萬虞人上哪兒去了,還有這里,現(xiàn)在這到底是什么情況。”
“之前她過來談事的時候不還挺正常,怎么——”
屋里還有幾個被他們順手救下來的人,聞言,低聲插話,猶豫道:“我聽說,是她女兒……被人殺了。”
蔣自明:“她居然還有女兒?”
“我也不確定,以前也從來沒看見過。”
另一個人神色變了變,似乎不知道怎么說,好一會兒才開口,憤憤道:“什么女兒啊!”
“我都看見了,那不明明就是個喪尸嘛,突然出現(xiàn)在基地里,把大家嚇了一大跳,后來還咬死了一個人。”
段煊坐在一旁,聞言擰了擰眉,心中隱隱想到什么,卻并沒有出聲。
火堆燒得很旺,將墻壁也烤上一層暖意,窗玻璃凝結(jié)著模糊不清的水霧。
他脫了外套,傷口處淌著血,因為時間過去太久,衣袖處的血液在低溫下慢慢凝固,和傷口粘連在一起。
刺痛感灼燒,段煊動作卻絲毫沒停,只短促地皺了一下眉,下頜線條緊繃,神色也顯得冷硬,撕下布料后,咬著繃帶一圈圈纏上手臂。
處理了傷口,他感受到虎口處隱隱作痛,于是甩了一下手,隨意將破碎的衣料扔進(jìn)火堆里,噼里啪啦一陣響。
議論聲已經(jīng)漸停,段煊安排人輪流站崗,接著開口:“大家先休息,保存體力,注意彈藥損耗,現(xiàn)在外面太亂了,等那邊的尸群散開點,我們先去找謝衷。”
眾人紛紛應(yīng)聲。
已近傍晚,天色漸暗。
山間樹林稀疏,汽車轟鳴聲中,零星的樹葉抖落一捧雪。
郁酌車開得不快,一路走走停停,廣播員觀察了半天,看不出他現(xiàn)在是什么打算,等了又等,終于問:“你到底是準(zhǔn)備去哪兒?”
“你覺得我現(xiàn)在會去哪里。”郁酌答非所問。
廣播員:……
郁酌顯然不打算和他解釋,只這樣不咸不淡地應(yīng)了一句,沒再說話。
他不出聲,廣播員不知怎么的也沒追問,好一會兒沒再出現(xiàn),郁酌半靠在椅背上,周身被暖氣蒸得發(fā)熱,又心里計算了一下路程,左思右想,心道現(xiàn)在大概會有兩種情況。
如果郁還崢已經(jīng)知道他逃走的消息,這時候估計已經(jīng)返程,說不定根本來不及趕到杜萬虞的基地,這樣一來,他的計劃就能繼續(xù)下去,但如果對方不選擇折返——
郁酌皺了皺眉,在心里嘆氣。
那就只能另想辦法了。
小路曲曲折折,怕迎面撞上郁還崢,他沒走公路,一路有些顛簸,車速便更慢了些。
不知道過了多久,播放器藍(lán)光一閃,廣播員又開口了。
“壞消息。”
郁酌垂下眼:“說。”
“郁還崢發(fā)現(xiàn)你走了,他還說——”
廣播員語氣沉下幾分,“他還說,一天之內(nèi),要是你沒有回去,他就要對其他人下手了。”
他聲音中帶著些許意外,沒想到郁還崢居然知道自己的存在,之前也一直是故意忽視,直到幾分鐘前,廣播員偷偷去查看情況,郁還崢卻抬起眼,似乎能透過攝像頭看清他,猝不及防出聲。
郁還崢的原話是:“替我轉(zhuǎn)告他,我只給他一天的時間,到時候如果小郁還是沒有出現(xiàn)在我面前。
他這段時間認(rèn)識的那些朋友,一個都別想活。”
轉(zhuǎn)達(dá)之后,廣播員半天沒聽到郁酌回答,以為對方被氣得不想說話,又或者正在猶豫,也許已經(jīng)打算回程了……
安靜半晌,他終于忍不住問:“所以,你打算?”
話音落下,郁酌動了動,卻只彎了一下眼睛,開口時語氣輕松:“這算什么壞消息。”
他已經(jīng)停車熄火,周遭一片死寂,說完這句話,又隨手擦凈前窗的水汽,將車燈換成遠(yuǎn)光。
郁酌滿意道:“這就是我要等的結(jié)果。”-
已是后半夜,天色漆黑不見底,一絲光線也沒有。
段煊靠墻坐在窗沿下方,氣氛寂靜下來,傷口處的痛感便更加明顯,不斷刺激著神經(jīng),但也能讓他保持清醒。
篝火熊熊燃燒,在墻邊映出晃動的影子,火星微濺著飛出,腳邊散落灰塵,明明滅滅,又很快就黯淡下來。
窗外有無數(shù)喪尸在游蕩,身影閃過時,倒看不出原本可怖的形貌,口齒不清的吼聲聽久了也像是人類的低聲囈語,只是稍顯詭異,細(xì)想時便禁不住毛骨悚然。
段煊微微垂著眼皮,在此時進(jìn)展緩慢的境況下心緒雜亂,身上各處纏繞繃帶,血跡若隱若現(xiàn),雖然姿態(tài)看似放松,卻始終保持著警惕,耳邊是干柴燃燒聲。
半晌過去,寂靜中,門口處卻突然傳來怪異聲響。
聽不出是什么動靜,像是有人,也可能只是怪物在撓門,段煊頓時神色一凝,抬眼看向門口,倏地站起身來,脊背挺直,臉色也是緊繃的。
“什么人?”
段煊警戒地在原地等了一陣,聲音卻已經(jīng)消失不見。
沒等他上前,下一刻,“咚咚——”
有人在敲窗戶。
突兀的一陣聲響,基地里的喪尸似乎也被聲音吸引,隱約有變得亢奮的趨勢,躁動幾秒,轉(zhuǎn)眼又沒了聲息。
很快,窗口微微掀開一條縫。
黑漆漆的夜里,段煊面色冷凝地上前,思索著來人的目的。
剛一開窗,手里的短刀閃爍寒光,戾氣盡顯,然而沒等他有動作,下一秒,窗戶半開,刺骨的冷風(fēng)一個勁往里鉆,與此同時,一個熟悉的身影也從窗口跌進(jìn)段煊懷里。
……
他頓時僵住,呼吸微窒,心中升起些許難以置信的荒誕感,心跳也被撞得漏了一拍。
“你……”
慌亂中,怕刀刃傷到對方,段煊立即松了手,刀柄在地面上撞出細(xì)微響動,另一邊手臂收緊,虛虛地環(huán)住郁酌,將人在懷間撈了一把,近乎急切地捧起他的臉。
郁酌臉上帶著笑,也沒解釋自己是怎么來的,只和往常一樣道:“段哥。”
段煊眉梢似是結(jié)了霜,臉側(cè)還印著血痕,面容冷厲,此時微微凝固住,卻顯得更加有攻擊性,硬得扎手。
他分明是內(nèi)心惶惶,擔(dān)心的不得了,恨不得仔仔細(xì)細(xì)檢查一遍對方有沒有受傷,哪怕一丁點痕跡都能讓他焦躁難安,但開口時,話到嘴邊,又忍不住沉下聲:“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險——”
他話沒說完,郁酌壓了一下眉毛,似乎是不耐煩了,拉了拉對方的衣領(lǐng),剛一湊近,便聞到段煊周身涌動的血腥味,冰冷堅硬的,鐵銹一般把人包裹住。
兩人靠得極近,呼吸間帶著熱意,略一抬眼,郁酌抿了抿唇,對上他情緒難掩的目光。
段煊心頭一跳,說不出話了。
窗戶落了鎖,鋪天蓋地的黑暗將視線籠罩,模模糊糊的晦暗不明,寒意也被玻璃阻攔在外,怪異的是,喪尸走動的窸窣聲響卻突然消失不見,安靜無聲。
段煊呼吸都停了,心口烈火燒過一般,心跳聲嘈雜到聽不見其他動靜,喉結(jié)微動,注視著對方,按耐不住地捏了一下郁酌的后頸,微微側(cè)過臉。
冰冰涼涼的吻落下來。
第47章 解藥
空氣濕冷黏膩, 是開窗后擠進(jìn)來的刺骨寒風(fēng),很快就消融于醞釀許久的暖意,冷熱交錯, 溫度也逐漸升騰。
曖昧聲響中, 郁酌有些站不住了,向下滑了一小截,又被段煊單手摟起來, 原本只是淺嘗輒止, 對方卻覺得不夠似的, 將這個吻加深。
郁酌下意識閉了閉眼睛,攥住對方的衣服, 臉頰被搖曳的焰火映得泛紅, 手心浸出汗意, 視線不經(jīng)意落在前方灰白的墻壁上,篝火亮的刺眼。
唇齒相接時,他心中一頓。
對方平日里說話冷言冷語,脾氣扎人,身上的肌肉也硬的硌手, 嘴唇卻是柔軟的,帶著冰潤的涼意,貼上來后,灼熱感又燙得人意識模糊,郁酌不自覺地抬起手,卻摸到段煊手臂上的繃帶, 動作一停。
“別動。”
段煊身上都是傷口, 看起來有些狼狽,卻不管不顧, 聲音也沙啞著,低沉沉的,捏了一下郁酌的后頸,讓對方離自己更近些。
他還戴著手套,指間觸感粗糙,猛烈的心跳之下,喘息顯得急促,明明耳朵紅了,卻故作鎮(zhèn)定地垂下眼,用指腹按了按郁酌的下唇,柔軟地陷下去一塊,又再次靠過去親他,零碎的話語從親吻聲中泄出來。
“你……”
注視著對方,段煊的動作十分強(qiáng)硬,開口時聲音很低,似是質(zhì)問,又壓下脾氣,語氣難耐道,“……你跑去哪里了。”
“有受傷嗎?”
郁酌沒回答,后背靠向窗邊,張了張口,聲音卻淹沒在對方的吻里,手指微屈地?fù)卧诖翱凇?br />
他沒想到段煊會親的這么兇,明明起初只是破開一小道口子,這時候卻波濤洶涌地收不住了,眼尾紅了一片,被迫仰起頭,沒掙脫開,終于沒忍住咬了段煊一口。
段煊唇角刺痛,皺了一下眉,卻沒有絲毫收斂,似是要把心中急迫的、憂心的、焦躁不安卻無法紓解的情緒都顯露其中,一想到郁酌之前在他眼底下消失不見,就禁不住心臟發(fā)麻,身上的傷口帶著鈍感,血跡滲出來,卻毫無所覺,酸酸漲漲,心緒難平。
下一秒,察覺到郁酌動了一下,他回神幾分,松了松手,又因為對方此時粘稠的眼神而頭暈?zāi)垦#瑴喩淼难憾挤序v起來,喘息一聲,耐著性子問他:“你要說什么?”
空氣中帶著涼意,光線微暗,身后的窗玻璃凝結(jié)出大片水霧,將手指一點點濡濕,郁酌也有些受不了,渾身都裹著對方的氣息,好一會兒才想起來自己是來做什么的。
心跳平息,郁酌咬了一下嘴唇,終于開口,卻問起一件毫不相關(guān)的事情:“你在這里……”
“有沒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什么人?沒看到。”
段煊皺了皺眉,手上力道沒松,像是怕他跑了似的,卻也從郁酌的話語中聽出異常,緊緊攥住他的手腕,目光微凝,“問這個做什么?你——”
他正懷疑著,話沒說完,下一秒,卻見對方若有所思,緊接著肩上就猛地一疼。
……
來不及反應(yīng),怒氣剛涌上心頭,段煊抬了抬手,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他再次醒來時,已經(jīng)是幾個小時之后。
段煊肩頭泛酸,睜開眼時不禁皺了皺眉,愣住幾秒。
半晌,直到腦中隱隱回憶起零碎的片段,他才猛地一頓,立即站起身來,眉骨壓低,眼神也沉下幾分,在屋中四處都找了一遍,郁酌卻早就不見蹤影了。
昨夜半開的窗戶已經(jīng)被封死,窗沿棱角堅硬,孤零零的透明玻璃嵌入其中,結(jié)上一層厚重的寒霜,沒留下任何有人來過的痕跡。
段煊手指微微收緊,狠狠皺起眉,心中的惱怒情緒幾乎要壓不住,想要開口,嘴角一動,卻倏地傳來一陣刺痛,禁不住嘶了一聲。
“操。”
天色灰蒙,其他人還在休息,段煊站在玻璃前,看著眼前模模糊糊印出自己的影子,嘴邊的細(xì)小傷口十分刺眼,證明昨晚并不是他焦躁之下做的一個夢,可想到郁酌就這么一聲不響地走了,臉色頓時陰沉的能滴出水來。
什么意思?
突然出現(xiàn),又突然就離開,明明上一秒還和他親密無間,居然眼睛都不眨眼地把自己打暈,親完就跑。
他媽的——
段煊胸膛起伏兩下,氣得簡直不知道現(xiàn)在該想些什么,更讓他煩躁的是,比起生氣,他更擔(dān)心的卻是對方會不會出什么事,還是說……
還是說,其實郁酌就只是來和他告?zhèn)別,這次離開就是徹底決定跟別人跑了!
半晌過去,段煊眉頭緊鎖,又聞了一下衣領(lǐng),上面似乎還殘留著郁酌的氣息,只是染上夜間的涼意,淺淡到不可察覺。
他想了又想,還是壓不住心底的火,翻來覆去的煩躁著,一言不發(fā)地坐在那兒,眼底的怨氣都要溢出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臨近清晨,段煊又站起身。
算了。
他咬牙想,自己把人抓回來就行。
安靜中,段煊重新架起篝火,給槍裝上子彈,難看的臉色終于勉強(qiáng)壓下去幾分,沒過一會兒,其他人陸陸續(xù)續(xù)地醒來,換上作戰(zhàn)服,開始清點裝備武器。
“隊長?”
蔣自明看了段煊一眼,語氣遲疑:“你這是——”
“怎么。”段煊神色郁郁,面無表情地望向他。
蔣自明:……
不是,在這里守夜是這么累的嗎,這才過去不到半天,隊長怎么一副被人吸了精氣的樣子-
數(shù)公里外的基地?zé)艋鹜鳌?br />
天亮后,人聲也變得嘈雜,不時有人從門口進(jìn)出,行色匆匆。
“回來了。”
和手底下的人開完會,郁還崢不緊不慢地下樓,推開房門。
看到郁酌已經(jīng)坐在桌邊,就好像從沒離開過一樣,他滿意地露出笑容,輕輕抬手叩門,對上對方的視線后,緩慢開口:“我想,你應(yīng)該不會再想著跑了吧。”
“安分一點,等我把這邊的事情解決完,回家就給你解藥,到時候一切都和以前一樣,你甚至再也不用面對喪尸,會有無數(shù)人保護(hù)你。”
郁還崢眼眸漆黑,翻涌的神色隱藏在鏡片后,柔和道:“這樣不是很好嗎。”
“好。”郁酌看著他彎了彎眼睛,柔軟的黑發(fā)垂在臉側(cè),看起來十分順從,雖然一夜過去,臉色間隱約帶上倦意,嘴唇的顏色卻有些亮,水潤潤的。
應(yīng)聲點頭后,郁酌沒再說什么其他的,甚至也沒有詢問對方昨天的威脅,就像是完全忘記了這些。
見他看起來似乎真的不打算掙扎了,郁還崢心存疑慮,盯著對方看了幾秒,半晌收回視線,姑且相信他是真的安分下來,極淺地勾了一下嘴角。
過不了多久,一切都會恢復(fù)如常。
郁還崢從來不屑于騙人,所以選擇直接告訴郁酌當(dāng)年的真相,卻無法忍受對方一再離開視線,讓自己失去掌控。
此時對上郁酌潤亮的眼眸,郁還崢仿佛又看到曾經(jīng)那個既親近,卻會在不服氣時反抗自己,又笑瞇瞇地和他開玩笑的小孩。
他很懷念那個時候。
等一切結(jié)束——
郁還崢不動聲色沉下目光,捻了捻指尖,心道等他把最大的隱患解決掉,所有事情都塵埃落定,那時候才算是真正的安全。
氣氛靜謐,門外時不時傳來細(xì)微的腳步和談話聲,只是模模糊糊,什么也聽不清。
屋里燈光昏暗,郁酌抬了抬眼,見郁還崢神色有所變化,以為他還有什么事要說。
誰知等了半晌,對方卻只看了他一眼,而后語氣淡淡地叮囑道:“缺什么直接說,想吃什么也都能給你送來,已經(jīng)吩咐過門口的人了。”
“這里大部分地方你都能去,覺得悶就到處走走,只要別想著跑,沒有注射解藥,你一個人在外面很危險。”
“還有,別再做浪費時間的事,記住我之前說過的話。”
郁還崢警告似的看他一眼,再三叮囑,終于轉(zhuǎn)身離開。
聽見不遠(yuǎn)處的關(guān)門聲,郁酌警覺片刻,神色頓時變了變,松了口氣,半靠在椅背上,垂著眼暗自琢磨——看來對方是真的很忙。
安靜幾秒,聽腳步聲逐漸消失,他又從窗口往外看了一眼,確定郁還崢是真的走了,微微揚(yáng)起眉。
郁酌再一次回來,當(dāng)然不是打算乖乖聽話,也已經(jīng)仔細(xì)計劃過行動。
昨天去杜萬虞的基地后,他在實驗室里找了半天,那份資料卻已經(jīng)不知所蹤,心中更確定這也是郁還崢要找的東西,而昨晚郁還崢并沒有去過基地,也不知道這東西現(xiàn)在落到了誰手里。
但不管怎么樣,只要沒讓郁還崢拿到,也算是有所進(jìn)展。
郁還崢說大部分地方他都可以去,是真的沒有限制他的活動范圍,只要郁酌不出基地,基本上是行動自由,這也正合他意。
他開門離開房間,果然沒有任何人阻攔,于是趁著這個時候打量四周的環(huán)境。
迎面吹著冷風(fēng),郁酌緊了緊衣領(lǐng),看到各種昂貴裝備后,又禁不住多打量幾眼,敲了一下裝甲車的硬殼:“他這是把整個家底都搬過來了?”
這里雖然面積不大,但實驗室會議室休息處一樣不少,防護(hù)裝置也是最完備的,武器齊全,彈藥充足,不知道的還以為郁還崢直接把基地遷移了。
郁酌不知道對方到底做的什么打算,索性沒再多想,走走停停,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一棟三層小樓,里外幾層都圍得嚴(yán)嚴(yán)實實,透過窗戶看里面,也能看出其中安裝了嚴(yán)密的防護(hù)系統(tǒng),一塊小牌上寫著“X-03”幾個字符,看起來和其他地方有些不同。
什么地方?
他皺了皺眉,靠近側(cè)門,想看看有沒有入口能進(jìn)去,誰知還沒走兩步就被人叫住。
“小郁。”
聽見不遠(yuǎn)處的聲音,郁酌腳步一頓,轉(zhuǎn)頭看見柯謹(jǐn)正站在不遠(yuǎn)處,一手持槍,神色間全然是公事公辦,但聲音還是柔和幾分:“這里你不能進(jìn)去。”
僵持幾秒,見對方十分堅持,郁酌知道沒有掙扎的余地了,揚(yáng)了揚(yáng)眉:“好吧。”
前一天對方出手幫忙似乎只是極其少見的一次偶然,在這時已經(jīng)消失得無影無蹤,柯謹(jǐn)微微斂眉,看著郁酌點了點頭,卻沒動作,似乎要看著他離開才放心。
“行。”
郁酌沒辦法,被他盯著原路返回,不滿地瞥他一眼:“那你告訴我,吃飯的地方在哪兒,這總行吧。”
他純粹是沒話找話,找人麻煩,被指路之后,左思右想,索性就去了一趟,在飯廳也遇到很多以前見過的人,和他們聊上一兩句,也算是打聽一下基地里的情況。
另一邊,郁還崢忙著開會,卻也一直抽空觀察著郁酌,見他一整天吃吃喝喝,沒有其他動作,逐漸放心了些。
轉(zhuǎn)身回會議室,又吩咐其他人:“資料暫時沒拿到,我會繼續(xù)想辦法,實驗不用停。”
桌邊坐著許多白大褂的研究員,都不敢出聲,只聽郁還崢輕敲一下桌面,聲音低沉,滲人的目光掃過每一個人,似是警告道,“抓緊時間,實驗不能出任何紕漏,也不允許失敗。”-
已至深夜,窗外晦暗,雪停了幾日,現(xiàn)在又開始往下落,四周寂靜無聲。
郁酌閑逛了近一天,這時候回到房間,在桌前坐下,暖氣簌簌地往外冒,很快周身就溫度回升。
寂靜幾秒后,他終于動了動,神情卻嚴(yán)肅幾分,頭也沒抬地開口,看起來就像是在自言自語。
“事情辦得怎么樣了?”
廣播員:“很順利。”
話音落下,緊接著,基地里的警報倏地響起來,傳遍每一個角落。
屋外響過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音匆忙:“出什么事了?”
“不清楚,好像是門口的防御系統(tǒng)出了點問題,這是二級警報——”
“快走。”
一片混亂,郁酌這次學(xué)聰明了,將基地里的路線摸得一清二楚,趁著夜深,其他人都被這個所謂的警報聲擾亂了思緒,偷偷摸摸離開房間。
“蠢貨!”
郁還崢在不遠(yuǎn)處叫住朝門口跑的人,一眼就看出郁酌的伎倆,目光陰沉:“這點把戲也看不穿?還不快去找人。”
然而當(dāng)一隊人找到郁酌的蹤跡,緊趕慢趕地追上去時,郁酌已經(jīng)翻過圍墻。
他回頭看了一眼不遠(yuǎn)處的巡查隊,揚(yáng)了揚(yáng)眉,沒再猶豫,立即從另一邊跳下去,與此同時,一輛越野車穩(wěn)穩(wěn)地路過高墻正下方,右側(cè)車門開著,以便于分毫不差地接住他。
郁酌關(guān)門坐好,這一系列行動對他來說還是過于耗費體力,手腕微酸地喘了口氣。
“東西拿到了。”
車窗兩側(cè)的景象飛速略過,緊接著,郁酌懷里被扔過來一小管試劑,打量一眼后,他問駕駛座的人:“沒出問題吧?”
“當(dāng)然。”
綠眼睛男人一手把著方向盤,聞言吹了聲口哨,又偏頭朝他眨了眨眼,用蹩腳的中文道:“小事、一樁。”
第48章 自毀
郁酌是在基地附近遇到了埃爾維。
當(dāng)時是晚上, 對方扛著槍沿路不緊不慢地走,雪地上踩出一串腳印,周圍聞著味沖上去的喪尸都被輕松解決, 血順著刀尖滴滴答答淌了一地。
起初郁酌警惕他會突然發(fā)難, 不打算搭理,卻沒想到兩人正好同路,埃爾維也是要回基地, 碰上郁酌后, 笑瞇瞇的, 不停地上前閑聊搭話,似乎是纏上他了。
而到了基地附近時, 郁酌又有些遲疑。
之前他見郁還崢行色匆匆, 以為杜萬虞這邊已經(jīng)徹底亂了起來, 可這時候過來一看,基地內(nèi)似乎徹底恢復(fù)了安寧平靜的氛圍,看不出發(fā)生過什么事情。
屋檐落著雪,郁酌思索幾秒,仔細(xì)觀察之下, 人群稀疏的街道,其實大多數(shù)居民臉上藏著恐懼不安之色,路中間一灘干涸的血跡,幾只蒼蠅飛過,血腥味若隱若現(xiàn),隱約透露出幾分風(fēng)雨將至的不尋常來。
他只短暫停留一陣, 打量幾眼, 受不了空氣中難聞的氣味,也擔(dān)心杜萬虞突然出現(xiàn), 立即從隱蔽的通道進(jìn)入地下實驗室,徑直去拿他要找的東西。
實驗室寂靜無聲,和上次過來時相比沒有任何變化。
但郁酌在數(shù)據(jù)室里找了好一會兒,明明其他文件一樣沒少,原本放在暗格里的那一沓數(shù)據(jù)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不知道落到了誰手上。
難道是杜萬虞或者那個研究員自己帶走了?
遲疑之下,他又在其他柜子里找了一通,確定數(shù)據(jù)不在,郁酌只能放棄,剛打算原路返回,下一秒,突兀的開鎖聲在不遠(yuǎn)處響起。
聲音未落,郁酌擰眉看去。
每個隔間的小門突然接二連三地打開,關(guān)在里面的喪尸嘶吼著掙脫束縛,這些怪物不知道被餓了多久,重獲自由后,立即瘋狂地沖向門外,闖進(jìn)基地里的人群中。?
“這是——”
他蹙了蹙眉,心中升起警惕,誰把它們放出來了?
廣播員:“是埃爾維。”
……
郁酌動作被迫停在原地,一時沒法離開資料室,眼睜睜地看著數(shù)不清地喪尸從門外涌過,好一陣才安靜下來。
很快,原本一塵不染的走道沾滿血跡,透明玻璃上印著大片痕跡,腳下甚至有喪尸在踩踏之下不小心拉扯出來的內(nèi)臟器官。
郁酌沒地方下腳,被惡心的想吐,雖然不知道什么情況,但還是迅速離開這里。
沒走多遠(yuǎn),出了通道樓,郁酌狠狠喘了口氣,手指凍得僵硬,又被熏得不行,整個人頭昏腦漲,始作俑者正站在墻角等著他,見他出來了,十分愉快道:“怎么樣?”
“你干的?”郁酌后退一步,緊了緊衣領(lǐng)。
“當(dāng)然。”
埃爾維笑著說,“那老頭已經(jīng)趁亂走了,現(xiàn)在就該把這些惡心的怪物放出來,實驗沒必要再繼續(xù)下去,我也能——”
他抽出刀:“我也能把它們一個一個全部殺掉。”
居民區(qū)附近,大批喪尸的突然出現(xiàn)顯然嚇壞了其他人,他們慌亂逃竄,驚叫著找地方躲起來,亂成一團(tuán),可直到守衛(wèi)人員匆匆趕來勉強(qiáng)維持秩序,杜萬虞也始終沒有露面。
郁酌沒再說什么,也想離開,卻被埃爾維舉起槍攔住去路,對方揚(yáng)著眉,綠色的眼眸微微瞇起,正一言不發(fā)地打量著他。
“你想做什么?”郁酌知道自己暫時走不了了,聲音很輕地開口,抬眼看向?qū)Ψ健?br />
他正安靜站在墻邊,肩頸瘦削,周身被一件淺色沖鋒衣包裹,襯得臉色更白,一捧雪似的,眼眸烏黑,又形單影只,看起來比之前更好欺負(fù)。
埃爾維緩慢道:“你現(xiàn)在可只有一個人在這里。”
語畢,他語氣輕佻,半真半假地說,“沒有其他人的保護(hù),就算我現(xiàn)在強(qiáng)行把你帶走,你又能怎么樣呢?”
他眼珠是極淺的灰綠色,此時在光下顯得透明,緊緊地盯著郁酌不放,神色中顯出幾分危險。
兩人在實驗室出口一旁的墻角,一側(cè)是出口,郁酌背后則是嚴(yán)防死守的高墻,監(jiān)視器微閃爍,并不容易被人注意到。
周圍已經(jīng)隱隱安靜下來,半晌,見對方這樣說,郁酌垂了垂眼,好一陣沒出聲。
直到對方面露疑色,要再次開口時,突然,郁酌沒來由地笑了一下,零零碎碎的雪落在肩頭,很快洇出融化的水漬。
他眨了一下眼睛,目光微閃,說:“你想錯了,我不是你能隨便招惹的人。”
輕飄飄的話語落下,緊接著,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埃爾維沒明白他的意思,神色微頓,還沒來得及細(xì)想,便聽見墻頭傳來一陣平緩的機(jī)械聲。
寂靜中,高墻邊用于防御的重型武器突然調(diào)轉(zhuǎn)方向,黑洞洞的槍口分毫不差地對準(zhǔn)這邊,流暢地閃爍著銀光,只要人一聲令下,就能把目標(biāo)直接擊斃。
郁酌就站在槍炮下,頭也沒回,只笑瞇瞇地看著他,眼眸潤著亮色,仍然柔和,卻讓人前所未有地意識到,他并不是表面上看起來那樣無害。
……
——“算了。”
僵持之下,埃爾維站了半晌,突然挑了挑眉,氣氛陡然一松。
“別這么較真,我就是開個玩笑。”
他收起了武器,表情也緩和下來,似乎剛才真的只是隨口說說。
他后退一步:“我可干不來這么沒風(fēng)度的事情。”
說完,埃爾維舉了舉雙手,表示自己不會再糾纏,剛要離開,卻被郁酌叫住。
“等等。”
思及對方剛才的舉動,郁酌似乎想起什么。
他問,“實驗室里的記錄報告,是你拿走的嗎?”
埃爾維沒想到他會提起這事,愣住一瞬,而后聳聳肩:“要真是我找到的,我第一時間就會銷毀,怎么,這東西對你有用?”
聊上兩句,明白了對方的目的,郁酌思緒轉(zhuǎn)了轉(zhuǎn),心里冒出一個念頭。半晌,他遲疑著開口:“如果我說,實驗還在繼續(xù),并且很有可能會不斷擴(kuò)大研究,你會怎么做?”
“什么、意思?”埃爾維理解了一陣,弄懂其中的含義,立即皺了皺眉,而后面露厭惡,“那我一定會,再阻止一次。”
夜色深沉。
公路兩側(cè)滿是荒廢的民居和稻田,埃爾維車速飛快,連周圍的景色都晃成虛影。
雖然看不出郁還崢的人有沒有追上來,但現(xiàn)在應(yīng)該暫時是把人甩掉了。
見事情順利解決,埃爾維往椅背上靠了靠,瞥了一眼郁酌漂亮的臉蛋,又忍不住舊事重提:“說實話,你真的不打算跟我試試?”
郁酌笑瞇瞇地看他:“不打算。”
說完,他就沒再理會埃爾維,沒過多久卻聽對方再次出聲。
埃爾維抱怨道,“拒絕我也就算了,可是昨天晚上,我還在外面殺喪尸,你自己卻在屋里和別人熱吻,這也太傷人心了。”
郁酌:……
他這下更不想說話了,于是索性沒開口,安靜幾秒后,打量手里的藥劑。
試管表面光滑且冰涼,細(xì)細(xì)長長一條,檢查過瓶底的序列號后,確定沒有問題,郁酌將試劑轉(zhuǎn)動半圈,在另一側(cè)再次看到了“X-03”的符號,不禁抿了抿唇。
這個符號,除了今天晚上,其實他還在其他時候看到過。
郁酌也是剛想起來。
不止是剛才在郁還崢的實驗室,而是很久之前——在他親生父母的檔案數(shù)據(jù)里,他已經(jīng)沒剩多少記憶,畫面模糊,并不知道這串符號代表著什么,卻隱約覺得和自己有聯(lián)系。
思來想去,他得不出結(jié)果,正遲疑著,卻突然感受到車身一陣顛簸。
公路邊,緩慢上前的喪尸被壓在車輪下,連聲音都來不及發(fā)出,就立即被絞斷脖子,褐色的血液噴灑在車窗底部。
郁酌動作微頓,盯著幾滴血看了一陣,想起什么,轉(zhuǎn)頭遲疑片刻,還是開口問埃爾維。
“你是杜萬虞的人——”
“為什么要離開基地?又為什么……”
埃爾維目光一頓,神色像是變了變,緊接著卻沉默片刻。
“哪有這么多原因。”
他似乎只嚴(yán)肅了一瞬,很快就恢復(fù)散漫的語氣,咧了一下嘴角,十分隨意地回答,“她不肯承認(rèn)女兒是異類,所以看不慣我成天對喪尸喊打喊殺——”
“而我正好最恨這些惡心的怪物,認(rèn)為她的實驗根本就不該繼續(xù)下去……讓死人復(fù)活?開什么玩笑。”
郁酌:“你認(rèn)為這不可能?”
埃爾維:“不可能。”
他語調(diào)有些怪異:“怪物早就吞噬了人類的大腦,被感染后,那些人就徹底消失了,變成只會吃生肉的喪尸,即使是我的家人,他們也不會愿意以這樣的方式活下去。”
打量一眼對方的神色,郁酌垂下眼,沒再說什么,只點了點頭。
埃爾維提醒道:“所以,別忘記你答應(yīng)我的事情。”
“不會忘的。”-
數(shù)公里外。
段煊仍然沒有離開基地。
不僅是因為要找到謝衷,另一個原因則是,他在實驗室的數(shù)據(jù)中發(fā)現(xiàn)了一些事情,需要去找杜萬虞問個清楚。
基地已經(jīng)停止了供電,眼前漆黑,房屋倒塌,四處彌漫著血腥味,碎玻璃和各種雜物散落滿地,一片狼藉。
喪尸四處游蕩著,聲音詭異低沉,讓人禁不住心里發(fā)毛。
“隊長,只剩下這兒沒找過了。”蔣自明喘了口氣,拍掉手肘的泥灰,手腳凍僵了,說話時,眼前冒著白氣,“杜萬虞要是不在這兒,那一定就是跑了。”
段煊沒多言,神色稍顯不耐,沉著臉踹開大門,眼中生出幾分戾氣:“走。”
不出他們所料,杜萬虞的確就在這里,甚至對他們的到來沒有絲毫意外,卻也沒有作出任何反應(yīng),只安安穩(wěn)穩(wěn)地坐在桌旁,沉靜如水,似乎和上次見面時一樣。
——如果忽視她滿手凝固的血跡,從表面上看,確實沒有其他異常。
見段煊幾人進(jìn)來,她微微動了動手指,轉(zhuǎn)椅轉(zhuǎn)過來,面向眾人。
段煊意識到情況不對,擰了擰眉:“你……”
沒等他開口,杜萬虞卻打斷他,她說:“你們看見小云了嗎?”
“什么小云?”
段煊心底沉了沉,卻不肯死心,沒浪費時間和她溝通,從口袋里掏出一張迭得方方正正的打印紙,展開后壓平褶皺,遞到杜萬虞面前。
“你仔細(xì)看看。”
段煊咬牙,直奔主題,語氣有些急迫,“你告訴我,這個實驗,是什么意思,郁酌——”
他想問,郁酌的名字為什么會在實驗的名單上,并且時間標(biāo)記為十幾年前。
這是他這幾天一直憋在心里的事,這張紙也是他察覺到不對勁,從實驗室里順手帶出來的其中一份資料。
可杜萬虞沒給他問完的機(jī)會,嘴里翻來覆去同樣的話語,下一秒,她眼中突然閃過一抹笑,段煊怔住一瞬,猛地意識到什么,下意識要制止對方的動作。
然而沒等他伸手,杜萬虞笑容不變,似乎早有準(zhǔn)備,衣袖里露出遙控器的一角。
她按下按鈕。
“操。”蔣自明想罵人,“是基地的自毀程序——她真瘋了?”
段煊立即把遙控器搶過來,想要讓程序停下,卻發(fā)現(xiàn)根本沒有這個選項。
頭頂?shù)臒艄忾W了閃,矮樓之外,幾陣巨響后,劇烈的警報聲在整個基地響起,也讓所有人的心提了起來。
“把她綁了帶走。”段煊狠狠皺眉,來不及多說,立即帶著人從這里離開。
基地系統(tǒng)被徹底破壞,看不見任何光亮,尸群躁動,雖然自毀程序在進(jìn)行到一半時中止,但警報仍然不停地響著,聲音刺耳,周圍的建筑不斷倒塌,連地面也要塌陷,把沒過多久就把方圓幾里的喪尸往這邊引來。
唯一沒出問題的是基地側(cè)門的安全屋,他們綁著杜萬虞,在隱蔽處躲起來,這里還算牢固,只是不知道能撐多久,段煊喘了口氣,心中焦躁。
是他倏忽了,沒想到杜萬虞是現(xiàn)在這種狀態(tài),也沒來得及——
大家都沒受什么傷,窸窸窣窣地整理一番,只能先等尸潮退去,安分下來后再做打算。
警報聲吵得人心煩,躁動的怪物在門外抓撓墻壁,滿墻流著血,氣氛死寂,混雜著讓人窒息的腐臭味。
段煊將資料仔仔細(xì)細(xì)收好,用衣袖遮住滲血的繃帶,不耐地擰眉。
“隊長。”
休息了一陣,大家頭腦都清醒幾分,也沒像一開始那樣慌張,討論了一陣行動路線,沒過多久,氣氛又沉悶下來,有些昏昏欲睡。
這里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有危險,蔣自明手臂被砸了一下,齜牙咧嘴一陣,寂靜之中,突然想起段煊剛才質(zhì)問時提起了郁酌的名字,不禁想起昨晚——
其實那天晚上他出來上廁所,正好看到郁酌從房間里離開,也看見了屋外等著的人,長得居然有點像之前那個綠眼睛瘋子。
蔣自明在原地愣了幾秒,恍神間以為自己在做夢,迷迷糊糊地回去睡了,但第二天早上醒來,看見段煊嘴角的傷口,又突然開了竅似的回想起從前的種種端倪。
他就是再遲鈍也不會以為是隊長和郁酌打了一架,終于回過味兒來。
于是此時此刻,安安靜靜的,蔣自明壓低聲音,突然缺心眼地開口:“隊長,我昨天可看見郁酌了,和那個埃爾維在一起。”
聽見埃爾維的名字,段煊神情懷疑,臉色陡然間有些難看,目光微冷,張了張口話語又頓住。
蔣自明沒察覺到,只繼續(xù)說,“那什么,你該不會是……被少爺始亂終棄了吧。”
段煊:?
第49章 見面
整個基地的電源都切斷, 安全屋被黑暗籠罩。
稍微適應(yīng)光線,只能窺見隱約的墻壁輪廓,家具陳舊, 大家三三兩兩坐著, 被雪色勾勒出模糊的身形。
槍械碰撞桌面,聲響細(xì)微,凳腿和桌面的摩擦中, 有人小聲嘀咕:“太他媽冷了。”
這里連電都沒有, 更不可能開暖氣, 外面冰天雪地,入夜再次降溫, 厚重的積雪蓋住滿地狼藉。
蔣自明也冷得手腳發(fā)麻, 搓了搓手, 語出驚人后,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剛抬眼就倏地一愣,這才發(fā)現(xiàn)段煊眉眼間的神色更冷,結(jié)了霜似的, 凍得扎人。
“你……”
段煊聲音微低,神情在此時更顯得暗沉,黑暗中,目光裹挾著滾燙的情緒,不禁咬牙,“你剛剛說什么?”
“隊, 隊長。”
蔣自明結(jié)巴一瞬, 突然間反應(yīng)過來,以隊長的脾氣, 自己剛才一點面子都不顧地直接戳穿,對方惱怒之下,說不定會直接把他扔出屋外喂喪尸。
“我是說……”
他見段煊臉色沉沉,立即識趣地改口,“隊長,你千萬別當(dāng)真,我剛才就隨口一猜,要我看……”
蔣自明勉強(qiáng)說完:“要我看,肯,肯定不是這么回事兒。”
段煊卻打斷他:“不是說這句。”
蔣自明:“啊?”
“你剛才說,昨晚看見郁酌,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雖然這么問,其實段煊心里已經(jīng)有了答案,眉心不禁皺得更緊,坐在桌旁,下頜線條緊繃,手指無意識地按了一下桌角。
郁酌怎么會和埃爾維同路,又是什么時候遇見的?
想起那人之前毫無顧忌的口無遮攔,還有看向郁酌的眼神,段煊目光微冷,更是壓不住火,半晌才勉強(qiáng)克制住情緒,既擔(dān)心郁酌出事,又因為對方這樣的態(tài)度而感到惱怒和——和無措。
既然都打算和別人走了,昨晚為什么還要來這一趟,還和他……
只是臨走時來告?zhèn)別,代表他們從此之后就沒關(guān)系了?段煊咬了咬牙,心里暗道真是騙子,前一秒和他親的難舍難分,轉(zhuǎn)頭就毫不猶豫地跟別人走了,也更讓他昨晚的心慌意亂顯得可笑。
以為這樣就能打發(fā)他?
段煊翻來覆去地想,眼神卻逐漸平靜下來,只有眉眼間稍顯不耐,挾著滾燙的情緒,除了顯出些許惱怒之外,還有壓在心底不愿意承認(rèn)的,無處宣泄的妒意。
另一邊,見他半晌沒出聲,蔣自明看了又看,卻誤會了段煊的意思,只以為隊長還在自己琢磨,心想這可不行,自顧自地替他著急起來。
他暗暗想,隊長一看就不懂這方面的事,脾氣又直又硬,說話也不好聽,最擅長的就是用刀槍解決問題,從頭到腳都是鐵板一塊。
這也就算了,偏偏郁酌又是個少爺脾氣,顯然得要人哄著,也不知道他們是怎么湊在一起的,段煊居然也能忍下去,還真挺難得。
“那什么。”
斟酌之后,蔣自明自認(rèn)很有經(jīng)驗,“隊長,要我說吧,你平時也得轉(zhuǎn)變一下態(tài)度。”
段煊:“怎么。”
“也沒別的,至少別總冷著臉對人家,罵人就更不行了——多說說軟話,哄著點。
郁酌一看就吃這套,這樣也不至于……”
段煊擰了擰眉,聽了半晌,面無表情地看他。
……
蔣自明被他盯著,猛地一頓,嘴唇動了動,立即說不出話來了,干笑兩聲就要轉(zhuǎn)移話題。
然而沒等他開口,緊接著,不遠(yuǎn)處卻傳來聲響。
“隊長,她醒了。”
余思瑩觀察杜萬虞片刻,見她睜眼,仔細(xì)檢查過綁住她的繩子,立即叫其他人過來。
從樓里逃出來時,杜萬虞被他們打暈了綁起來看守在角落,一直沒什么動靜,這時候恢復(fù)意識,也還是不太清醒,有人問話,她只當(dāng)沒聽見,并不回答,行為卻沒有異常。
段煊兩三步上前,在她面前俯身。
他神色平靜,看似耐著性子,黑洞洞的槍口卻已經(jīng)貼在對方耳側(cè),氣息滾燙。
沒耽誤時間,段煊再次遞出那份研究資料,紙張幾乎要杵到杜萬虞鼻尖,見她視線移過來,屈指抖了抖紙面,重復(fù)之前的問題:“我最后問你一次。”
“告訴我,這上面的實驗數(shù)據(jù)代表的意思,喪尸病毒傳播不到三年,為什么記錄數(shù)據(jù)的時間會是十幾年前”
“你們到底在計劃什么?”
段煊氣勢迫人,眼皮微垂,居高臨下地看著她,語氣卻是微不可察地急促,隱約顯露出難言的焦躁。
然而緘默之中,杜萬虞半垂著頭,卻始終沒有出聲。
她手上的血跡已經(jīng)完全干涸,凝結(jié)成深褐色的硬塊,連帶著衣服也滿是鮮血的痕跡,身上卻沒有傷口,挽起的長發(fā)一絲不茍,幾縷發(fā)絲垂在耳側(cè),將她整個人割裂成截然不同的兩個部分。
其他人均是噤聲,卻也看出,就杜萬虞現(xiàn)在的狀態(tài),段煊估計是得不到有用的答案了。
半晌,見對方沉默著一言不發(fā),段煊也沒了耐心,手臂微抬,將手中的紙張撤遠(yuǎn)了些,張了張口,正要說些什么。
下一秒,杜萬虞卻終于有了反應(yīng)。
她抬起眼,行動有些遲緩,好一會兒才揚(yáng)了一下嘴角。
“他們是騙子。”
他們指的是誰,她卻并沒有說。
“這根本就不是我要的實驗結(jié)果——”
“小云……”
她說著,突然往前湊了湊,泛白的指尖攥住那張寫滿實驗數(shù)據(jù)的紙,眼珠馬上就要貼到紙面上。
杜萬虞的指腹摩過X-03那串序列號,幾乎能把這幾個字符擦掉。
周身寂靜,她似乎在冷笑,眼眶卻濕了:“都怪我,害的小云做了他們的試驗品……他也是、可小云失敗了。”
“小云——小云去哪兒了。”
……
他也是?
什么意思。
段煊狠狠皺起眉,眼中閃過一抹冷意,眉骨壓低,還想繼續(xù)問話,卻得不到回答,只能眼看著對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很快,她的話語又亂起來,語句中只不停地重復(fù)地提起女兒,什么也問不出來了。
“隊長,她這是受什么刺激了吧,說的話能信嗎。”
蔣自明神色不明地看了杜萬虞一眼,聽她話語中的意思,也察覺出異常,卻因為對方說的含糊不清,怎么也抓不住重點。
見她胡言亂語,蔣自明心中又不禁憤憤,別人騙了她,她應(yīng)該去□□才對,在這里自爆算怎么回事?現(xiàn)在好,他們好端端地被牽連進(jìn)來,還不知道能不能活著出去。
他思緒剛起,下一秒,屋外傳來巨響。
安全屋附近原本還算平靜,只聽得見毫不停歇的警報,和喪尸在屋外游走的細(xì)微響動,突然之間,不遠(yuǎn)處一聲劇烈的爆炸聲劃破寧靜,猝不及防,將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過去。
“轟——”
巨響聲震地面也晃了一下,房梁上的灰塵簌簌往下掉,墻皮開裂,門縫和窗沿垂死掙扎著動了動,似乎下一秒就要徹底垮下來,天塌地陷。
“什么情況,又開始了?”蔣自明罵道,聲音淹沒在混亂的嘈雜中。
大家紛紛站起身,神情變得緊張,議論著朝窗外張望,在突如其來的變故之下慌了神,段煊也立即變了神色,眼神驟然間冷下來,吩咐大家收拾東西。
他語氣急促:“這里不能待了,必須馬上離開。”
安全屋外火光滔天,連帶著喪尸也被炸死了一片,怪物身上沾上火苗,熊熊燃燒著,它們卻完全感受不到疼痛,背后皮膚燒焦,深可見骨,依舊緩緩前行著尋覓食物,將四處都卷出火星,熱意蒸騰。
杜萬虞一心求死,即使段煊剛才制止了她繼續(xù)動作,一部分自毀程序卻還在繼續(xù)。
這時候情況危急,四處都處于危險之中,她被人帶上一起離開,表情卻仍然沒有任何波動。
段煊擰眉,手中刀尖閃爍,利落地沒入喪尸的皮肉:“抓緊時間,注意避開其他建筑物。”
眾人心中慌亂,但行動還算有序,大部分人都是多年配合的隊友,很快就帶上裝備逃離,夜色深沉,在黑暗中沿著未被爆炸波及的地方向前。
地面上還堆著積雪,被火星舔舐后融化殆盡,只殘留著深深淺淺的水漬,段煊腿上的傷處沒有痊愈,行動隱約僵硬,卻完全沒有表現(xiàn)出來,面色如常地忍耐著。
沒過多久,他在喪尸群中看到兩個熟悉的身影。
“隊長?”
是謝衷和卜成。
“你——”見卜成還活著,眾人都神色意外,也注意到兩人之間似乎有什么不對勁。
兩人從地下實驗室出來后,外面已經(jīng)一片混亂,生死關(guān)頭,卜成不知道是信了謝衷的解釋,還是為了暫時應(yīng)付喪尸,總之表面上似乎放下芥蒂,冷哼一聲,給謝衷松了綁,沒一會兒就碰上其他人。
雖然感覺有些怪異,但現(xiàn)在情況急迫,段煊只看了卜成一眼,隨即點頭,并沒有多問,只道:“出去再說。”
爆炸還在繼續(xù)。
四處彌漫著灼燒的火藥味,火星飛濺,塵埃陣陣,一股腦涌入鼻腔,讓人呼吸困難。
地面石板翹起,被炸翻后顯露出墻壁中的鋼筋,一不留神就被刮出幾道血痕。
基地內(nèi)外都擠滿喪尸,黑壓壓一片,在夜色下只看得清模糊的影子,密密麻麻的聲響十分滲人,怪物不停地朝人群涌過去,皮肉腐爛,內(nèi)臟垂墜在地,嘶吼著腳步不停。
子彈早就用光了,眾人握著刀的手也有些發(fā)麻,血淌了一地,腥味濃重,喪尸卻怎么也殺不完,源源不斷地耗費著大家的體力。
不知道過了多久,大家都筋疲力盡,心生絕望,明明已經(jīng)到了基地圍墻邊,卻發(fā)現(xiàn)根本望不到頭,怪物里三層外三層緊緊圍在附近,也完全找不到出去的方法。
“我們不會要死在這兒吧。”
“操——這都什么事兒?昨天基地里還好好的,怎么就……”
有人語氣不甘:“我還不想死,居然還是死在這種時候,太窩囊了。”
身邊到處都是爆炸聲,原本堅不可摧的基地徹底看不出原本的模樣,耗費心力建造出的防護(hù)系統(tǒng)在一夜之間報廢,被喪尸徹徹底底占領(lǐng)。
火光閃爍,煙塵熏得嗆人,劇烈的灼燒感和嚴(yán)冬刺骨的寒意夾雜在一起,夜空被硝煙硬生生割裂成兩個部分。
段煊走在最前面,不知道重復(fù)了多少次將刀插進(jìn)喪尸腦子里的動作,手指冰涼,沾著凝固的血液,連作戰(zhàn)服也被褐色的血漬浸染,傷口在動作下有些開裂,泛起細(xì)密的痛感。
他卻毫無察覺似的,仍然緊握刀柄,一只眼皮脫落的喪尸咬上刀尖,抽刀后,鮮血濺在臉側(cè),順著下頜滴滴答答往下落。
喘了口氣后,段煊隱隱力竭,精神卻前所未有地活躍著。
自己不可能死在這個時候。
大家也都不會出事。
他還不知道——
段煊咬了咬牙。
也不知道郁酌現(xiàn)在怎么樣了,是早就走遠(yuǎn)了,還是在某個地方休息。
他有沒有受傷?其他人能保護(hù)好他嗎,會不會和自己一樣擔(dān)心郁酌的安慰,又或者,能比自己做的更好,更會說話,也更讓人喜歡。
他一邊想,不禁氣得傷口疼。
幾米開外,一棟居民樓轟然倒塌,飛濺的塵土模糊視線,空氣中涌動的窒息感,破敗的灰色混凝土被鮮血覆蓋,緩緩滲透。
段煊思緒雜亂,幾秒后,動作微頓,倏地冷下臉來。
轉(zhuǎn)過頭,他看向其他人:“這種時候不要說廢話。”
“所有人,把剩下的武器、彈藥全部都堆過來,蔣自明帶其他人在附近防守,撐五分鐘就行——”
他目光沉沉,言語間透出不近人情的冷酷來:“做好防護(hù),怕死就躲遠(yuǎn)點,不要拖后腿。”-
“就是這里了。”
剛靠近基地,郁酌已經(jīng)能聽見接二連三的爆炸聲,抬眼看過去,基地里滿目瘡痍,火光映在眼底,亮得刺人,不禁蹙了蹙眉。
“我說,你還是一定要過去嗎,里面炸成這個樣子,也許進(jìn)去了就沒命出來。”埃爾維轉(zhuǎn)了一下方向盤,語氣有些幸災(zāi)樂禍。
“要去,就在這里停車。”
郁酌側(cè)目瞥他一眼,埃爾維便悻悻地不出聲了,從后座拎出自己隨身的刀,聳了聳肩就要開門:“行,但之后的事情可和我沒關(guān)系了,我不會幫你。”
在他看來,郁酌就是個長得漂亮的東方男孩,可能確實有點本事,但總歸還是需要人保護(hù)的,現(xiàn)在獨自面對這種事情,根本沒有生還的可能。
可惜了。
埃爾維下車離開,郁酌卻靜靜坐在車?yán)铮h(yuǎn)處看了一陣,垂了垂眼,似乎在思索什么。
半晌,他打開車門,鞋面踩上雪地,手還搭在門邊,卻突然聽見幾陣汽車轟鳴聲傳來。
車燈掃過,由遠(yuǎn)及近,數(shù)輛裝甲車最終停在不遠(yuǎn)處的空地上,車身探出的槍口將圍上來的喪尸擊斃。
郁酌循聲看過去。
“小郁。”
柯謹(jǐn)帶人追了上來。
郁酌眨了眨眼,白皙的側(cè)臉在車燈下近乎透明,垂眸掃過對方身后的改裝車:“你是來帶我回去的?”
柯謹(jǐn)沒正面回答,頓住幾秒,半晌,只情緒難辨地笑了笑:“你知道的,我只是按郁總的命令行事。”
說完,他沒等郁酌再次開口,朝身邊的手下打了個響指,幾個全副武裝的人迅速上前,似乎打算強(qiáng)行把郁酌押上車。
“小郁,別掙扎了,郁總告訴我藥劑的事情了,你根本打不過他們,對吧。”
郁酌揚(yáng)了揚(yáng)眉,并沒有反駁,站在原地沒動,只是指尖收緊了些,手腕上的針孔還隱隱泛著癢意。
但下一秒,當(dāng)目光落在柯謹(jǐn)手邊那輛經(jīng)過精良改裝的裝甲車上時,他的神色發(fā)生輕微的變化,不知想到什么,眼睛彎了彎,原本抬手的動作也頓住,力道一收,隨即順從地被身邊幾人押住。
柯謹(jǐn)松了口氣,卻也熟悉郁酌的脾氣,怕他會生氣記仇,上前兩步想要說些什么。
然而沒等他開口,寂靜之下,一陣力道突然朝他襲來。
柯謹(jǐn)沒有防備,也根本來不及躲閃,風(fēng)聲中,他倏地被踹翻在地,疼得喘了口氣,半天沒緩過來,隨后死死皺眉看向來人。
“你——”
段煊手中的刀被血浸透,手臂不斷淌血,順著指縫蜿蜒而下,在腳邊匯聚成一小灘暗紅,正冷著臉站在他面前,平靜的仿佛根本不是剛才動手的人。
身后火光烈烈,濃煙彌漫。
他目光泛冷,卻刻意沒看郁酌,只盯著柯謹(jǐn)面無表情道:“我還沒死,你這是想做什么?”
第50章 散伙
幾分鐘前。
段煊剛帶人從基地出來, 隔著一段距離,目光卻落在前方幾輛裝甲車旁,似乎看見了郁酌的身影。
愣住一瞬, 他不禁懷疑是自己看錯了。
然而下一秒。
眼看著柯謹(jǐn)走上前, 不知道想要對郁酌做些什么,段煊就徹底控制不住表情,也沒法鎮(zhèn)定了。
他腿上的傷口氣得發(fā)疼, 但也顧不得其他事情, 兩三步過去, 把正要靠近郁酌的人踹翻,壓在心底半天的火氣也落在對方身上。
“隊, 隊長——別沖動。”
其他隊友站在不遠(yuǎn)處, 都被這陣突然的變故驚住, 蔣自明也傻眼,心道怎么一個沒留神段煊就把人給打了,對方人數(shù)還不少,一會兒怕是要鬧起來,立刻跟上去準(zhǔn)備幫忙。
身旁的喪尸行動遲緩, 夜晚光線黯淡,只能勉強(qiáng)辨出似人非人的輪廓,手腳扭曲著,聽到這邊的聲響,聞著味兒靠近人群,沒走兩步就被釘死在原地, 怪聲頓歇。
空氣凝滯一瞬。
郁酌被擋在人群之后, 只能隱約窺見段煊的側(cè)臉,僵持之下, 見對方只沖著柯謹(jǐn)下狠手,視線卻始終不落在自己這邊,一眼就看出他是在生氣。
他心中了然,揚(yáng)了一下眉,雖然知道自己不太占理,卻也不肯吭聲。
柯謹(jǐn)被踹倒,胸口疼得不行,動作也不禁停滯片刻,身邊的人想去扶他,他擺了擺手拒絕,只示意他們看住郁酌,接著便轉(zhuǎn)過脖子抬頭。
“段煊——”
緩過勁來,柯謹(jǐn)站起身,臉色有些難看,卻故作鎮(zhèn)定地拍掉身上的泥灰。
他看著段煊笑了笑,很意外似的:“你居然活到現(xiàn)在。”
段煊沒理會他的話,看向他的眼神不帶任何情緒,眼皮低垂,刀鋒的鮮血已經(jīng)流凈,寒光翻過。
他言簡意賅:“把人放了。”
柯謹(jǐn)當(dāng)然不會聽他的,上前一步,目光堪堪落在段煊身上,眼神中帶著幾分打量,接著又朝手下打了個手勢,故意道:“把小郁看好。”
他視線微轉(zhuǎn),瞥見段煊的作戰(zhàn)服被血跡沾染,明顯受傷不輕,因為長時間的高壓狀態(tài)而顯得狼狽,神色卻是鎮(zhèn)定的,不禁心中微惱,想起上次郁酌看到這人時親密的態(tài)度,臉色沉了沉。
沒等對方做出反應(yīng),柯謹(jǐn)再次開口:“其他人都上車,準(zhǔn)備返程。”
防守的人一撤開,蠢蠢欲動的大群喪尸就涌了上來,緩慢卻毫不停歇地朝這邊移動。
段煊眼神微凝,握著刀柄的手慢慢收緊,剛想要上前,腿上的傷口陡然間傳來一陣劇痛,像是被狠狠砸了一下,額間滲出冷汗,趔趄一步差點跪倒在地。
“隊長,沒事吧?”
蔣自明急了,大概看明白狀況,忍不住朝柯謹(jǐn)怒道,“你什么意思,問過別人愿意跟你走了嗎,這是要直接搶人了?”
“沒事。”
直到這個時候,段煊忍耐著喘了口氣,目光才終于轉(zhuǎn)向郁酌,緊盯著對方離開的身影。
明明才一天沒見,他卻覺得好像已經(jīng)過去很久,眼神幾乎是貪婪的,劃過對方的臉側(cè)和頸間。
寂靜中,郁酌從頭到尾都沒有出聲,也完全沒有掙扎,只順從地踩著登車口上車。
看著他的身形消失在門邊,段煊神色愈發(fā)顯出狠意,眉骨壓得極低,心中情緒翻涌。半晌,他感覺不到疼痛似的,動作干脆地解決掉手邊的喪尸,叮囑其他人:“注意隱蔽。”
這幾輛車看起來是由軍用車輛改裝,外形參照輪式重型坦克,龐然大物般停在空地上,氣勢懾人。
車輛內(nèi)部空間很大,能容納七八人自如行動,只是車前沒有炮口,改為兩側(cè)安裝上鋒利的齒輪,外殼材質(zhì)堅硬,刀槍不入,線條流暢,普通基地根本不會有。
是郁還崢?
段煊在心里猜測。
他站在原地,汗水順著臉側(cè)劃過,知道這時候明明應(yīng)該把人搶回來,腳步卻生了根似的停住不動。
如果郁酌并不是被迫的,而是愿意和對方離開,他又要怎么做?
段煊眼底涌起戾氣,略帶躁意地擰了擰眉,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根本就無法接受這樣的答案,也不可能就這樣把人放走。
車門邊。
柯謹(jǐn)看著對方安靜上車,下意識笑了笑,不禁松了口氣,郁酌看起來對段煊也并沒有多喜歡,只是一時的新鮮感,等回家之后,很快就會把他忘得一干二凈了。
“小郁……”
他一手搭在車門邊,對蔣自明的話充耳不聞,心情好了不少,正要跟在郁酌身后一起上去,話只說了半截,剛抬起眼,卻見郁酌腳步微頓,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過身,看著自己笑了笑。
柯謹(jǐn):?
車頂安裝了一排小燈,淺光傾斜著掃過,將郁酌發(fā)頂染上一層淺金色,發(fā)絲蓬松,顯得人神色柔和,眼眸也是亮的,在細(xì)長的睫毛下稍暗下來。
柯謹(jǐn)一時間看愣了,以為郁酌有話要說,想要上前。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出聲,緊接著,只見對方緩慢地向后撤開一段距離。
耳邊安靜無聲,郁酌就站在車梯口,似是隨意地向右手邊側(cè)了側(cè)身,發(fā)絲微微垂落,下一秒,他毫不猶豫地抬腳,把柯謹(jǐn)踹了出去,關(guān)緊車門。
“郁——”
又來?
肩頭傳來劇烈的疼痛,骨頭咔嚓一響,柯謹(jǐn)完全沒想到他會突然發(fā)難,也不知道郁酌的身體是什么時候恢復(fù)的,連防守的人都沒留在里面,掉以輕心被扔了出來。
等他強(qiáng)撐著站起身時,車門已經(jīng)關(guān)死,無法從外面進(jìn)入。
柯謹(jǐn)惱怒地頓了一瞬,狠狠砸了一下車門,吩咐其他人:“還不快想辦法開門!”
基地火光漸暗,數(shù)不清的喪尸將這里團(tuán)團(tuán)圍住,空氣中彌漫著危險氣息。
段煊喘息一聲,身上的傷痕泛起細(xì)密的刺痛,讓人難以忍受,卻死死地盯著不遠(yuǎn)處,朝裝甲車走去。
怪物越涌越多,他已經(jīng)是強(qiáng)弩之末,手指關(guān)節(jié)因為用力而隱隱發(fā)白,揮刀解決掉身側(cè)的喪尸,嘴唇緊抿,強(qiáng)忍著疼痛,又被源源不斷的攻擊拖住腳步。
“郁、酌。”
這個名字從喉間滾過,段煊抬眸看向前方,周身涌起難言的無力感,傷口血液凝固,幾乎已經(jīng)麻木了,冰天雪地中,冷風(fēng)刀似的劃過臉側(cè)。
夜色濃稠。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喧囂,突然,一束強(qiáng)光掃過來,頃刻間將黑夜照亮。
“這是——”其他人動作一頓,朝光源處看過去。
段煊按了一下手腕,刀刃冰涼,目光直直地落在裝甲車上。
光線模糊,他胸口起伏,壓了壓眉,透過前窗玻璃,看見郁酌正坐在車前,淺色沖鋒衣遮住下巴,帽檐微低,正好搭上反光的護(hù)目鏡,寬大的鏡框顯得下半張臉更加小巧,隱隱閃過冷白的淺光。
他的神情是不同以往的嚴(yán)肅,卻格外引人注目。
明明看不太清,段煊喉結(jié)微動,卻覺得和對方有一瞬間的視線相接,很快,他又看見郁酌得意地彎了一下嘴角。
“轟——”
機(jī)械碰撞聲響起,裝甲車系統(tǒng)重裝,從前沿探出一排武器口,黑洞洞地槍口緩緩移動,攻擊性顯然不容小覷,郁酌在操控室里琢磨半天,總算想起來開關(guān)在哪兒,確認(rèn)定位,移動搖桿退后一段距離,按下按鈕。
劇烈的火藥聲后,嘈雜微停,卷起的硝煙迷了眼睛。
柯謹(jǐn)根本不知道郁還崢安排給他的車還有這種功能,禁不住傻眼:“你怎么會……”
郁酌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他的話,卻也自顧自地取下護(hù)目鏡,微微揚(yáng)眉:“這種東西,我?guī)啄昵熬蜁_了。”
早在很久之前,這輛車還沒完成改裝,甚至只有一張圖紙時,郁還崢就教過他所有的技術(shù)操作,雖然沒實操過,郁酌一開始上手還不太不熟練,但也沒多久就掌握了方法。
裝甲車軋過堆棧的喪尸尸體,車門轟地一聲打開,話語聲從控制室里傳出來,郁酌朝其他人道:“上車。”
情況轉(zhuǎn)變的太快,蔣自明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愣了一瞬便立即兩三步上車,忍不住朝四處打量。
敲了一下硬邦邦的車體,他躍躍欲試道:“那個——”
“其實我之前也學(xué)過一點兒,能不能給我試試?”
郁酌一點頭,他就往操控室去了。
其他人都在原地休整,包扎傷口,細(xì)微聲響中,郁酌本以為段煊短時間還不會開口,誰知一轉(zhuǎn)頭就看見對方站在自己身旁,渾身的血腥味都涌過來,將他緊緊包裹。
段煊壓著怒氣,渾身的傷口隱隱作痛,之前凍僵的手臂發(fā)麻,已經(jīng)沒了感覺,身心俱疲之下,這時候陡然松懈下來,腦子里亂成一團(tuán),回過神時,已經(jīng)攥住了郁酌的手腕。
“段哥。”郁酌眨了眨眼,一時不知道說什么,于是只看著他笑,還沒來得及說什么其他的,他便就被對方注視著,上下仔細(xì)摸了一遍,似乎是在檢查他有沒有受傷。
段煊手有些抖,其實此時根本不知道該想些什么,思緒也恍惚,眼皮沉重地低垂,心中又閃過許多畫面——開門后空無一人的走道、郁酌打暈他離開、還有幾分鐘前,對方毫不猶豫地轉(zhuǎn)身上車的背影。
帶走你的人去哪兒了呢?
傷口在動作間撕裂,幾滴血順著指縫滑落,段煊是真的很生氣,也心中后怕,想攥住郁酌的衣袖,然而垂眼看見自己手上的血漬,動作下意識一停,轉(zhuǎn)而只靠近半步。
他聲音有些啞,低低地開口。
他威脅道:“以后你要是再敢走,我就——”
郁酌安靜聽著,卻沒聽見對方話語的后半句,下一秒,肩頭猝不及防地傳來重量,段煊眼底泛青,脫力般靠過來,嘴唇劃過耳側(cè),氣息灼人,熱度滾燙,將郁酌困在墻邊。
呼吸間卻是銹跡斑斑的冷意。
他們動靜不大,卻足夠引人注目,其他人意識到什么,立即眼觀鼻鼻觀心,連一個眼神也沒有放過來。
郁酌:……
–
商量之后,眾人決定先回基地,之前離開是事出有因,但還有很多居民躲起來沒有離開,不能甩手不管。
路程較遠(yuǎn),大約過了幾個小時,段煊很快就醒過來,重新包扎過各處傷口,身體恢復(fù)了許多,只是仍然臉色不好看。
當(dāng)郁酌出現(xiàn)時,他故意扭過頭,臉側(cè)的傷口留下一道淺痕,冷下神色便顯得更兇。
然而冷漠維持不到幾秒鐘,眼看停車后郁酌要走,他皺了皺眉,立即將人拉住:“我和你一起。”
已經(jīng)到了基地附近,雖然過去數(shù)天,外面仍然圍著成群的喪尸,車輛無法順暢通過,裝甲車的彈藥也快要耗盡,幾人穿戴好裝備下車開路。
柯謹(jǐn)一行人被綁了看守在角落,見郁酌從面前路過,咬了咬牙,還是忍不住叫住他:“小郁,你要不然先放了我。”
“這么多喪尸,我們一起下去,也能幫上點忙……”
“你相信我的,對吧,我們認(rèn)識這么多年了,肯定不會真的害你,之前也都只是——”
他沒骨氣慣了,在這時好言好語地朝郁酌服軟,兩人從小一起長大,柯謹(jǐn)知道他肯定不會對自己怎么樣,于是不斷提起之前的情誼,想先找個辦法下車,說話時,字里行間都透露出曾經(jīng)的親密。
段煊攥住郁酌的手腕,側(cè)身站在他身前,見柯謹(jǐn)話語不停,面色微沉地朝這邊瞥了一眼,下頜線條越繃越緊,眼神扎人。
下一秒,郁酌還沒開口,蔣自明十分有眼力見地上前,立即擋住柯謹(jǐn)?shù)囊暰。
他推著兩人趕緊離開,又瞥了柯謹(jǐn)一眼:“想什么呢你,老老實實待著。”
已近凌晨,天色間蒙上黯淡的陰影,積雪被走動的喪尸踩進(jìn)污泥中,看不出原本的顏色。
而經(jīng)過這么一提醒,郁酌這才想起來還沒處理柯謹(jǐn),正在心中思索,下車后,被段煊護(hù)在身后,沒走兩步,卻見對方轉(zhuǎn)過身來。
段煊忍了又忍,本來不想表現(xiàn)得太急切,然而剛才聽著柯謹(jǐn)喋喋不休,張口閉口從前,牙都要咬碎,已經(jīng)能把自己醋死。
直到這時候,他終于失去耐心,一面警惕著周圍,又捏住郁酌的后頸,要將對方盯穿似的。
“你那天……”
段煊煩躁不已,緊緊皺眉:“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那天晚上為什么要走,為什么和別人在一起。”
“想和我散伙,還是說——保護(hù)費?隨隨便便就想打發(fā)我?”
第51章 關(guān)聯(lián)
天邊泛起魚肚白, 眾人腳下踩著枯枝,樹干折斷后半截陷進(jìn)泥里,雪地中霧氣彌漫, 黏膩潮濕。
空氣陰冷, 段煊面色凜冽,手心卻是滾燙的,按住郁酌的后頸微微壓低, 兩人的距離也因此有些近了。
指腹略微粗糙, 熱意蔓延, 緩慢地驅(qū)散寒意,他的目光分毫未動地落在郁酌身上, 就這樣安靜等著答案, 暗道這次一定不會輕易被他糊弄過去, 像傻子一樣被耍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安靜中,郁酌睫毛一抖,下意識想躲,又似是被對方的溫度燙到一瞬,動作不自覺頓住, 抬眸去看段煊。
而見他遲遲沒有回答,段煊緊抿著嘴唇,以為這就是郁酌的響應(yīng)了,心底不免沉了沉,眉眼壓低。
靜默片刻。
只過去了短暫的幾秒鐘。
卻又好像是突然之間,段煊立即就改變了主意。
他明明已經(jīng)做好打算, 非要問出結(jié)果不可, 卻在這時候沒來由地心慌,想要在郁酌說出他不愛聽的托詞之前率先結(jié)束對話。
——“算了。”
他的質(zhì)問戛然而止, 剛才那幾句脫口而出,仿佛也只是驟然間失而復(fù)得,頭腦發(fā)熱之下的沖動詰問,段煊一說出口就已經(jīng)后悔,怕逼的太緊,對方會想要逃走。
郁酌欲言又止:?
事情發(fā)展到現(xiàn)在,其實他正打算開口,然而讓郁酌完全沒想到的是,一眨眼的功夫,對方居然硬生生把質(zhì)問憋了回去,言語間頗有到此為止的意思。
他頓時就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半晌,郁酌終于動了動,只稍顯意外地?fù)P了揚(yáng)眉,轉(zhuǎn)頭又見段煊微不可察地冷笑,聲音輕到幾乎聽不見,隨即嗓音微沉地繼續(xù)找補(bǔ)。
他垂著眼,語氣平緩:“算了,如果借口沒編好,你也可以不說,都是成年人了——”
“這種事情,我也不是特別在意。”
他嘴上說著不在意,說話的語氣卻完全不是這個意思,夾雜著沉甸甸的情緒,其間的含義昭然若揭,但凡有人站在旁邊看著,一眼就能看出來不對,偏偏只有他自己還嘴硬著轉(zhuǎn)移話題。
郁酌看著他故作兇狠的表情,卻好像看出了對方隱藏其中,那些絕不會說出口的話,仿佛聽到段煊神情憤憤、忍無可忍地開口質(zhì)問:“你怎么能親了我之后又跟著別人走了”,于是心底某個角落輕輕動了動,下意識湊近一些。
“真的不在意嗎?”
天色漸明,數(shù)輛裝甲車停在公路邊緣,層迭的山巒間霧氣消散,樹影斑駁。
郁酌半垂眼瞼,兩人呼吸隱隱交織,段煊盯著他白皙的側(cè)臉,目光又落在對方唇角,眼神晃了一下,張了張口,似乎有話要說。
下一秒,沒等他出聲,身側(cè)突兀的動靜響起,段煊神色一凝,立即朝右前方看去。
失去一條手臂的喪尸察覺到人類的氣息,垂掛著腐爛的皮肉緩緩靠近。
怪物的前胸破開一道巨大的口子,看起來頗為瘆人,郁酌也從身側(cè)聞到了難言的腥氣,正要轉(zhuǎn)身,接著就被段煊攏了一下,調(diào)轉(zhuǎn)方向?qū)⑺丛谏砗蟆?br />
“躲開點。”
郁酌被他牢牢護(hù)著,視線微低,正好看見段煊渾身數(shù)不清的傷,衣服上血跡凝固,滿是泥污,盡管已經(jīng)重新處理過,但這么短的時間里仍然難以恢復(fù),也看不見繃帶下滲血的傷痕。
動作間,他不知道碰到了哪兒,聽見耳側(cè)傳來輕微的吸氣聲,微微側(cè)目,只見段煊短促地皺了一下眉,似乎是牽扯到傷口,卻極力忍著。
“疼嗎?”
“沒事。”當(dāng)郁酌再次看過去時,段煊的表情已經(jīng)恢復(fù)如常,手上的力道也一點兒沒松,帶著人離開危險處。
這里處于基地附近的尸群外圍,處理起來不算麻煩,沒過多久,周圍的喪尸零零散散,開出一條通道后,大家原地修整一陣,計劃該怎樣進(jìn)入基地。
郁酌坐在段煊身側(cè),盯著對方看了半晌,而后微微前傾一段距離,呼吸噴灑在緊緊纏繞的繃帶上。
莫名地,段煊原本已經(jīng)不疼了,卻在這時感受到一陣癢意,不禁偏了偏頭,故作鎮(zhèn)定地輕咳一聲。
然而安靜幾秒,他思緒一轉(zhuǎn),又想起幾分鐘前沒問出結(jié)果的事情,神情微斂,還未出聲就聽見郁酌終于主動提起。
郁酌:“其實那天晚上——”
段煊聞言,頓時不動聲色地坐直了些,朝他看過去。
這段時間以來,其實郁酌一直隱約察覺到,郁還崢從數(shù)年前就開始進(jìn)行的研究,以及杜萬虞實驗室里那些標(biāo)記著奇怪時間點的數(shù)據(jù),也許和自己有著某種聯(lián)系。
而直到不久之前,他想辦法終于擺脫了藥劑的束縛,卻在針尖扎入皮肉的那一瞬間意識到什么,繼而更加確定了這個想法。
“我是想去地下實驗室找份資料,后來看到房間里燈亮著,猜到你會在里面。”
猶豫片刻,郁酌繼續(xù)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之前在夾層里看到過一份觀察記錄。”
“當(dāng)時走得太著急了,我也根本沒想起來這回事,后來才發(fā)現(xiàn),我好像看漏了東西,也有一些事情要確認(rèn),所以才會專門去一趟。”
段煊沒想到他要說的是這件事,卻也認(rèn)真聽著,神情嚴(yán)肅起來,正色道:“你要確認(rèn)什么?”
郁酌話語一頓,沒有直接回答,只說:“里面的實驗內(nèi)容,我以前在郁還崢那兒也看到過。”
郁還崢這人,極有手段,城府深且陰晴不定,又和他隔著各種恩怨,郁酌本來不想把其他人牽扯進(jìn)來,既是難以解釋,又覺得麻煩,但現(xiàn)在事情鬧成這樣,不管他說不說,這梁子都已經(jīng)結(jié)下了,也沒什么挽回的余地。
他簡單解釋了一遍。
段煊也想起:“之前杜萬虞說她被人騙了,還害死了自己的女兒,意思也就是——”
“對。”郁酌垂了垂眼,手指有些凍僵了,干燥冰涼,很輕地揉了一下手腕。
他的動作被段煊察覺到。
一開始沒多說什么,頓了片刻,他還是忍不住了,把郁酌的外套拉鏈系到最緊,力道卻很輕,隨后一言不發(fā)地,把對方的雙手捂進(jìn)自己懷里。
氣息溫?zé)幔瑢⑷税饋怼?br />
郁酌有點想笑,眨了一下眼睛,卻也還記得正事。
“他在做的事情我一直不關(guān)心,也沒有刻意關(guān)注過,但是……”
他聲音很輕,講出自己的懷疑:“我覺得,我好像和這個實驗有關(guān)系。”
那時在實驗室里看到相似的研究數(shù)據(jù),郁酌只是略有所感,卻并沒有往那個方向想,也完全沒想過,自己隨口說的一句“說不定她根本不知情”會在無意間說出事實。
而到了此時此刻,他能確定,杜萬虞根本不重要,這只是郁還崢計劃的一部分。
原來他一直沒有放棄。
但除此之外,更讓郁酌在意的是自己在這中間充當(dāng)?shù)慕巧约霸谧⑸渌巹┲埃L久以來忽視的,自己身體上的異常-
室內(nèi)。
壁爐中火焰熊熊燃燒,將對面的墻壁也染上溫度,亮色蔓延至整個房間。
郁還崢摘下眼鏡擱在手邊,捏了捏眉心,鋼筆微微反射出光線,面前擺著一份印滿復(fù)雜字符的文件,寂靜無聲之中,突然有人敲門。
來人神色匆匆,低聲說了句什么。
“柯謹(jǐn)他——”
知道了柯謹(jǐn)那一邊的情況,郁還崢卻沒多大反應(yīng),表情淡淡。
沉默幾秒后,他反而極輕地笑了一聲,神色間顯出幾分無奈,似乎早有預(yù)料,也顯得心情愉悅:“小郁的記性很好。”
他不在意道:“沒關(guān)系,那邊先不用管,保證他的安全就行。”
說罷,他曲起手指輕敲一下桌面,手下剛想要離開,郁還崢又把人叫回來,眼神微凝,思索著繼續(xù)叮囑。“還有,吩咐人盯著馬博士那邊的進(jìn)度。”
“他需要什么就給他準(zhǔn)備著,記得告訴他,我不像杜萬虞,沒有多少時間能留給他,進(jìn)度如果太慢,就不用在我手底下做事了。”
身前的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點頭。
火光明滅,郁還崢的視線落在紙張?zhí)犷^的幾個字上。
上面明明確確地寫著。
0013號郁酌。
——第一批次記錄結(jié)束后,唯一的存活的實驗體-
“杜萬虞這下手也太狠了,我們基地都被炸成什么樣了。”
幾天之前,基地大門被破壞后緊急修復(fù),水泥板被炸爛倒塌,鋼筋穿插而過,還順帶勾住了幾只不斷掙扎著的喪尸,不管是車還是人都無法通過,即使有路能走,寬大的裝甲車也會破壞側(cè)門,眾人只能下車從另一側(cè)通道進(jìn)入。
前行時,蔣自明被腳底的木板絆了一下,更加憤怒,“隊長,都這時候了,我們還帶著她干什么?要我說——”
他話說到半截,被余思瑩捅了一下手臂,正不明所以,轉(zhuǎn)頭看見段煊正牽著郁酌跨過碎石,明明神情看起來不耐煩,動作卻與之完全不符的,要多小心有多小心,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捧著個瓷娃娃。
蔣自明看得牙酸,立即不說話了。
“等會兒安全下來,我有東西要給你看,和你剛才說的事情有關(guān)。”段煊想起之前找到的的那份文件,雖然心中隱約升起不好的預(yù)感,思索之下,還是決定告訴郁酌。
郁酌點點頭,身旁一只喪尸被壓在承重墻下,滿地的血跡早就干涸,脖子以一個極其怪異的弧度扭曲著,卻不斷向前伸手,差點抓住他的腳踝,段煊利落地刺中它的頭顱,將郁酌一把攏過來:“注意腳下。”
于是郁酌全程被他密不透風(fēng)地保護(hù)著,走了一段路后,又聽見對方突然開口。
“還有一件事。”
郁酌:?
段煊冷著臉:“你為什么……會和埃爾維一起離開。”
他微擰起眉,竭力想用隨意的語氣問出來,最終還是失敗了,話語中帶明顯的躁意,“還有,你和柯謹(jǐn),是什么關(guān)系?”
當(dāng)然,他更想問的絕不是這些,卻也知道,現(xiàn)在的情況并不適合緊追不放,不肯承認(rèn)是因為自己心中惶惶,擔(dān)心得不到想要的回答。
郁酌沒想到他憋了半天,終于還是沒忍住這樣問了兩句,對另一件事卻避而不談,下意識露出笑容,彎著眼睛捏了一下段煊的手心。
他說:“半路碰到了,他順手幫忙。”
又回答第二句:“沒關(guān)系,就是以前認(rèn)識,現(xiàn)在不算朋友。”
三言兩語,明明說的并不多,也根本算不上解釋,這卻是郁酌第一次認(rèn)真解釋這些事情,段煊神色松了松,心里壓著的石頭也緩緩落到實處。
這就夠了。
半晌,他側(cè)過臉來,看了郁酌一眼,少見地柔和又親密地低聲道:“這次怎么這么乖了?”
郁酌笑瞇瞇地不出聲。
不遠(yuǎn)處,劇烈聲響中,重物轟然倒地,之前留在基地里的部分幸存者被困在倒塌的房屋下,此時聽到人聲,聲音沙啞地開始呼救,卻引得喪尸開始躁動。
“這里好像有人……”
蔣自明和李桐時合力把死死壓住出口的水泥板搬開,見他們好一會兒沒能抬起來,段煊叮囑郁酌在原地躲好,帶著部分人上去幫忙。
哐當(dāng)幾聲,重物與地面之間緩緩出現(xiàn)一道縫隙。
然而隨著水泥板不斷被抬起,周邊的砂石簌簌往下掉,聲音細(xì)碎,壓在上面的一長段鋼材也連帶著向右側(cè)移動,讓被困在角落的喪尸掙脫了束縛。
饑餓已久的怪物瞬間涌出,郁酌正好站在離它們最近的地方,剛一轉(zhuǎn)頭,便聽見段煊驚懼的聲音傳來。
“小心——”
第52章 安全
聽到鋼材與水泥板摩擦聲的那一瞬間, 段煊立即意識到情況不對,神色倏地變了,轉(zhuǎn)頭看向聲音來源處。
如果不出意外, 郁酌站在那兒原本不會有任何危險, 可偏偏他身旁是倒塌后胡亂堆積的水泥鋼筋。
承重墻傾斜著壓在轉(zhuǎn)角墻邊,正好形成一個三級區(qū),看起來牢固安全, 卻隨著其中一塊鋼板的抽出變得搖搖欲墜, 下一秒就要垮塌。
其他人不是在另一邊幫忙搬東西, 就是在周圍清理不斷朝這邊靠近的喪尸,就連離郁酌最近的余思瑩實際上也足足相隔了數(shù)尺, 看見這一幕, 她瞳孔微縮, 失聲道:“郁酌!”
與此同時,更讓人沒想到的是,之前杜萬虞在基地內(nèi)多處造成爆炸,不僅只是困住了居民,連帶著把游蕩的怪物也壓在墻下的空隙中, 它們出不來,卻一直存活著。
此時失去阻攔,數(shù)十只喪尸摸索到出口,手腳扭曲成詭異的弧度,緩慢地前行,喉間不斷發(fā)出嘶吼, 只要稍微一伸手, 尖利的指甲就能劃破郁酌的脖子。
腥氣撲鼻,讓人作嘔。
郁酌其實有點走神, 眼皮低垂著站在墻邊,半張臉埋進(jìn)圍巾里,冷得手心有些沒知覺了。
轉(zhuǎn)過頭時,他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是什么情況,只看見段煊陡然變得凝重的眼神,對方眉頭緊皺,往日里處變不驚的表情在這時顯得格外慌亂,瞳孔中似乎映出他的影子,明晃晃的,情緒灼人。
再一偏頭,郁酌便正好直面近在咫尺的怪物,喪尸張開滿是鮮血的嘴,淌著涎水,露出里面鋒利的尖牙,氣味一言難盡,似乎下一刻就能把他撕碎。
太臭了。
腥氣撲了滿臉,郁酌呼吸一窒,神色不明地頓了頓。
另一側(cè),蔣自明正在搬開石塊,抽不開身,聽見這邊的動靜,看過去后面色一變,在心里罵了句什么,暗道壞了。
生死關(guān)頭,哐當(dāng)一聲悶響,蔣自明不忍地閉眼,祈禱郁酌能撐住一會兒,卻又十分清楚,對方平時一陣風(fēng)都能吹倒,聞到一點血氣就臉色煞白,說不定——
再說了,這么多喪尸,就算是換做自己也不一定能活下來。
然而下一秒,蔣自明聽到身旁傳來響動,睜眼就看見段煊手上力道加重,將水泥板搬開,極重的鋼材狠狠砸在地上,霎時間煙塵四起。
對方身上的傷口也在劇烈的動作下緩緩滲出血跡,看起來觸目驚心。
段煊心跳都停了一瞬,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眼睜睜看著郁酌被淹沒在尸群中,腦中空白,隨即周身瞬間涌動起極深的恐懼感,對傷口處的疼痛毫無所覺,他手上磨破了皮,泛起鉆心的疼,卻絲毫沒有停頓地趕去郁酌身邊。
是他不夠周全,剛才應(yīng)該留個人在那兒守著,又或者不該讓郁酌站這么遠(yuǎn),現(xiàn)在眼看著要出事,他心底猛地一沉,急得火燒眉毛,又想不出辦法。
郁酌身后是磚瓦砌成的墻壁,在爆炸中勉強(qiáng)保留,被塌下的重物砸中,墻灰落下,磚墻從最中間開始塌陷,水流般傾瀉著徹底垮塌,失去支撐的建材也隨之繼續(xù)下壓,塵土飛濺,幾乎能把郁酌埋進(jìn)去。
“段……”
郁酌瞥見段煊的神情,頓住一秒,也明白對方的擔(dān)心,正想開口說其實自己能解決,身旁的喪尸卻沒給他說話的機(jī)會,嗬嗬地朝手臂咬下來。
他壓了壓手腕,半秒鐘不到的時間,見四周的喪尸餓虎撲食般涌上來,帶著腐臭的血也滴滴答答往下淌。
一抹深褐色干涸在白皙的皮膚上,濕潤黏膩,郁酌忍不住嫌棄地蹙眉,視線低垂。
事發(fā)突然,他來不及拿一直帶在身上的短刀,看著內(nèi)臟裸露,血塊凝固的怪物,指尖動了一下,抬起手。
“咔嗒。”
郁酌扔開手里沒了聲息的喪尸,緊接著就被攥住手腕,從簌簌掉落的磚瓦下被挖出來。
下一刻,他的視線突然黑下來,立即被段煊護(hù)在懷里,溫?zé)岬臍庀h(huán)至周身,將血腥味隔絕,又躲開不斷垮塌的破碎墻塊。
灰塵撲了滿身,卻被對方盡數(shù)擋住,混亂聲漸歇。
喪尸四散著涌開,安置好圍困其中的居民后,其他人也反應(yīng)過來,拎著武器去處理周圍的怪物,幾秒鐘不到,一切就已經(jīng)落定,塵埃滾滾,眾人的心卻高懸著。
“……段哥。”
郁酌腰側(cè)被緊緊環(huán)住,整個人嵌進(jìn)段煊懷里,于是難耐地動了一下,說話的聲音也悶悶的,正想要開口,卻清晰地聽見對方嘈雜的劇烈心跳,喧囂地撞在耳廓邊,昭顯出本人不安的思緒,于是動作微停。
靜了一瞬,郁酌喘了口氣,微微側(cè)過頭,剛抬起眼,又瞥見即將倒過來的鋼制防護(hù)欄,下意識抬手去擋,而后又被段煊拉開一段距離。
蔣自明著急忙慌地趕來,踩著堆滿碎石塊而起伏的地面,被灰塵嗆得咳嗽兩聲,剛掀開擋在面前的喪尸,便聽見哐當(dāng)一聲,有什么東西砸在地上,腳步也不由得頓住。
不是——
他眼睜睜地看著郁酌伸手,抵了一下看著有百來斤重的鋼板,緊接著,手肘微微用力,完全感受不到重量似的隨手一推。
即將壓下的防護(hù)欄就立刻被推開,地面砸出一個坑。
上前一步,塵土散去,蔣自明看見鋼板上明顯凹下去一塊,似乎遭受到什么猛烈的攻擊,不由得沉默。
“……”
段煊也側(cè)了側(cè)身,皺著眉,神色也是緊繃的,思緒幾乎凝滯,沒意識到不對,眼眸黑沉,暈染開深不見底的暗色,手上力道沒松,先去檢查郁酌的脖頸,又卷起袖子看手臂,小腿——
干干凈凈,沒有一點傷痕。
他心緒煩亂,仍然不放心,急切道:“沒事吧,有沒有哪里被咬到?”
郁酌眨了眨眼:“我沒事。”
他站起身,幾秒鐘前倒在腳邊的喪尸也隨之往地上滑落,咚的一響,腦袋和身體幾乎脫了節(jié),一雙泛黃的眼睛睜得極大,半張臉皮腐爛著還在流血,頭骨下緩緩淌出黏膩的液體,似乎有些開裂。
蔣自明忍不住瞅了一眼腳邊的喪尸。
頭骨碎了。???
始作俑者正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臉色有些蒼白,似乎凍著了,耳尖是紅的,一副對此毫不知情的模樣。
如果忽視對方滿手的血,的確完全看不出來,剛才是他一手干碎了喪尸骨頭。
蔣自明傻眼,看看凹陷的鋼板,又看看喪尸,喃喃:“我操了。”
郁酌什么時候變得——
察覺到氣氛凝滯,段煊也終于意識到什么,視線微微轉(zhuǎn)過去,還沒來得及開口,手邊便傳來輕微的重量。
郁酌垂下眼,感受到黏膩的血液從指縫間滴落,濃稠而泛著黑色,被熏得受不了,向段煊身邊靠了靠,看起來似乎心有余悸,顯得神色驚慌。
“剛才嚇?biāo)牢伊恕!?br />
他臉側(cè)沾上一小塊臟污,眼眸卻是潤亮,頓了片刻,又繼續(xù)開口,手指在鮮血的映襯下白得晃眼,可憐巴巴道:“段哥,這些血好臟啊,能不能先洗個手。”
霎時間,段煊其他想法就短暫被堵了回去,只能先解決眼前的事。
他用衣角擦了擦郁酌的雙手,應(yīng)聲道:“好,先忍一會兒。”
其他人:“……”?
剛才那一幕是他們看錯了不成?
我操。
蔣自明嘆為觀止-
天晴。
危機(jī)暫時告一段落。
基地緊急修復(fù)中,不時有人扛著木材油漆從樓下路過,談話聲陣陣,被密封的窗戶擋在屋外,只能聽見極其細(xì)微的模糊聲響。
房間里。
窗簾厚重,已經(jīng)是上午,卻一點光線也透不進(jìn)來。
郁酌半張臉陷進(jìn)被子里,睡眼惺忪,于是在聽到桌上的收音機(jī)開始喋喋不休時,禁不住捂住耳朵,卻還是很快就沒了睡意。
廣播員:“你知道現(xiàn)在幾點了嗎?”
見沒人理,他又接著說:“對了,我看這幾天都沒下雪,快要開春了,你們是不是再過幾天就要繼續(xù)上路了。”
“你身體已經(jīng)恢復(fù)了,也算是行動自由,還記得答應(yīng)我的事情吧?有個地方需要你去一趟。”
“你怎么不說話?又睡著了?”
“……”
安靜不到幾秒,廣播員再一次出聲:“那什么,提醒你一下,全職保姆來了。”
他話音剛落,緊接著,敲門聲響起,對方沉穩(wěn)地敲了三下門,安靜中,好一陣沒等到回答,似乎有些不耐,力道加重,又是短促有力的三聲。
郁酌徹底醒了,緩慢地拉了一下被子,蓋住臉:“進(jìn)來吧。”
“醒了還不起床?”段煊進(jìn)門時,只看見床上裹著一個蛋卷,腦袋被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只能隱約看見漆黑的發(fā)頂。
“沒有,還沒醒。”
郁酌掙扎片刻,還是被拉著坐起來,被角卷成一團(tuán),熱烘烘的,耷拉著眼皮,下一秒,嘩啦一聲,他就強(qiáng)光的刺激下瞇了瞇眼。
段煊拉開窗簾,光線灑進(jìn)房間的每一個角落:“已經(jīng)要中午了。”
他站在床邊,熟練地給郁酌套上外套,外面溫度還是低,窗沿凝結(jié)著寒霜,隱隱反光,于是仔細(xì)給對方系好圍巾,推進(jìn)衛(wèi)生間洗漱。
郁酌洗完臉,睡意消散,卻聽見段煊倚在門邊開口,語氣隱隱帶著幾分怪異。
他說:“你要是再不下樓,有人就要心里著急,問你什么時候才能去找他了。”
郁酌:“……”
那天之后,柯謹(jǐn)也被他們一起帶回了基地,眾人商量了一陣該怎么處理他,最終沒個結(jié)果,又覺得把人放了太便宜他,決定暫時讓他留在基地里干活。
而就在把人留下的第二天,在看見柯謹(jǐn)數(shù)不清第多少次湊過去,想要找郁酌說話時,段煊立刻就后悔了,臉色沉沉,恨不得讓人連夜離開,卻說不出口,只能在這個時候暗戳戳地抱怨。
郁酌掛好毛巾,透過洗手間的鏡子看了段煊一眼,瞥見對方手上已經(jīng)快要痊愈的疤痕,目光微轉(zhuǎn),又落在黑色手套上。
他笑了一下,沒搭話,只問:“你要出去嗎?”
段煊神色微斂,點頭,又深深地看他一眼,欲言又止:“對,你和我一起。”
半小時后,兩人已經(jīng)出了基地。
雪融化大半,基地附近的喪尸被清理干凈,殘留著腐爛的尸體和血跡。積雪零星地散落在地面上,碎光冷白,交織著泥濘斑駁,枯枝落葉混雜其中。
走了半晌,段煊跨過斜坡,習(xí)慣性地拉了郁酌一把,好一會兒才開口,卻是提起正事:“杜萬虞沒救回來。”
郁酌聞言一頓。
這幾天來,兩人都沒提起這些事情,是因為太忙,也是段煊刻意沒問,基地里其他人也好奇的不行,直到昨天晚上,埃爾維突然找上來,說是要找杜萬虞。
其實就算對方不出現(xiàn),郁酌也找過她幾回。
他看過了段煊帶出來的那份資料,也更加確認(rèn)心中的懷疑。
——在地下實驗室看到謝衷的狀態(tài)時,郁酌就明白他也被郁還崢注射了藥劑,所以后來多帶了一份解藥出來,可看著對方體力恢復(fù)如常,他卻突然發(fā)現(xiàn)不對勁。
謝衷在藥劑的作用下四肢無力,是從早到晚毫不間斷的虛弱,可自己卻只有在特定的時間里才會因為藥效發(fā)作而感到疼痛,為什么會不一樣?
除此之外,郁酌也清楚地知道,末世以來所有人的身體素質(zhì)都或多或少得到提高,其中最顯著的作用是傷口的愈合速度加快,這一點卻在他身上沒有任何體現(xiàn),也正是這個原因,剛加入段煊的隊伍時,他腿上的傷硬生生拖了好一陣才痊愈。
還有更多其他細(xì)節(jié),比如在末世之前,他從來沒有生過病,訓(xùn)練時體力耗盡也遠(yuǎn)遠(yuǎn)比其他人慢,學(xué)東西的速度卻很快,郁還崢不斷提高他訓(xùn)練的難度,郁酌卻每一次都扛了下來……
但杜萬虞神志不清,不管郁酌怎么問她,都得不到回答,也沒有任何反應(yīng),直到埃爾維拎著一個麻袋出現(xiàn)。
他把袋子解開,里面居然是一只小喪尸的尸體,是個女孩,腦袋正中間有個彈孔,不知道死去了多久,肚子卻鼓鼓囊囊,看起來沒怎么挨過餓。
看到小喪尸的第一眼,杜萬虞就崩潰了。
等其他人發(fā)現(xiàn)異常時,她血都要流干,以這時候的醫(yī)療條件,是無論如何也救不回來的。
埃爾維似乎就是專程來做這樣一件事,東西送到,他轉(zhuǎn)身就出了房間,看見等在一旁的郁酌,又沖他笑:“你那天答應(yīng)我,會告訴我郁還崢的實驗室在哪兒,還記得吧?”
郁酌蹙眉:“你現(xiàn)在過來,就是為了逼死杜萬虞?”
對方搖頭,攤了攤手道:“你不懂,我是在幫她,這就是她想要的。”
這是不是杜萬虞想要的郁酌不知道,但他知道,這邊的線索斷了,自己又要費功夫重新找答案,不禁氣急。
他們嘀嘀咕咕一陣,段煊冷臉看著,等了又等,還是忍不住隔開兩人,走上前把人拎走,睨他一眼:“有什么好聊的,說這么久?”
–
聽到杜萬虞的死訊,郁酌不意外,卻還是沉默半晌。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可惜什么也沒問出來,早知道會這樣,當(dāng)時應(yīng)該攔著埃爾維。”
山間小路曲折,溫度回升后,陽光也帶上熱度,郁酌扯了一下圍巾透氣,一抬頭,卻看見段煊腳步頓住,正注視著自己。
“怎么了?”
段煊皺眉,始終警惕著周圍的危險,接著又垂眸,嗓音淡漠:“埃爾維對你不懷好意,你以后離他遠(yuǎn)一點。”
“還有——”
他壓了壓眉,側(cè)臉輪廓分明,陰沉沉的,神色顯出幾分躁意,又說:“柯謹(jǐn)也是,在這里也沒什么用處,明天就讓他回去。”
郁酌眨了眨眼,笑了:“你因為他們不高興?”
沒等他回答,瞥見段煊沉郁的臉色,他湊近一些,半是開玩笑地說,“你很在意我和其他人的關(guān)系啊?”
云層散去,金光躍動在發(fā)梢和肩頭,將他的眼眸也暈染的更淺。
氣氛陡然一靜,風(fēng)聲聽不見了。
郁酌又上前一步,沒在意身側(cè)搖搖晃晃靠近的喪尸,笑瞇瞇地看向段煊,故意似的,再次問出那個總是被對方否定的問題。
“你吃醋了嗎,擔(dān)心我嗎,還是——”
“對。”
然而這次有所不同,段煊視線微轉(zhuǎn),利落地抽刀,處理掉緩緩走過來的怪物,將郁酌拉近一些。
他揚(yáng)了揚(yáng)眉,明明對方問的是另外一個問題,卻答非所問,語氣似是尋常,聊起極其普通的事情一般,其中又藏著難以捉摸的情緒。
毫無停頓,十分突然的。
他低聲說:“對,我喜歡你。”
第53章 重建
風(fēng)聲漸停。
郁酌的神色也一頓, 怔住幾秒,不禁抬起眼眸,兩人的視線在空中交匯。
段煊面上沒什么表情, 實則心臟狂跳, 震得人耳廓發(fā)麻,不由得屏住呼吸。
而說出這句話后,他冷峻的眉眼卻疏朗幾分, 壓在身上的東西陡然一松, 胸腔被另一種陌生的情緒填滿, 目光微凝,似乎對方任何細(xì)微的表情都能牽動他的思緒。
其實那天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 段煊都一直在想——
郁酌需要別人的保護(hù), 怕臟怕累, 也很怕黑,總是遭到各種人覬覦,很容易受傷,一看就應(yīng)該生長在玻璃罐里,不經(jīng)風(fēng)霜, 可如果是這樣,他該怎么在末世里活下去?
于是段煊想盡辦法,找機(jī)會把郁酌帶出基地,讓他能夠面對危險,希望對方因此有能力自保。
可每當(dāng)段煊做下決定,想要嚴(yán)格一些時, 郁酌對他笑一笑, 露出些許不情愿的表情,不出片刻, 段煊就說不出什么重話了。于是他想,算了,這有什么,大不了一輩子保護(hù)他。
后來,段煊甚至在內(nèi)心深處冒出隱秘的想法,覺得這樣也很好,無論如何,郁酌都會永遠(yuǎn)都依賴自己,需要他,離不開他……盡管如此,卻還是會在言語中暗暗教他。
直到幾天前,變故之下,段煊終于發(fā)現(xiàn),也許郁酌不像表面上看起來那樣軟弱,心中升起的第一個念頭也并不是被隱瞞之后的惱怒,而是倏地松了口氣。
與此同時,他心緒沉沉,情緒外露的吻、突然的離開、連續(xù)幾天的擔(dān)憂和心急如焚,讓段煊恨不得直接把郁酌綁在身邊,忍了又忍,最終在抑制不住心中的焦躁時想。
去他媽的。
一瞬間,段煊強(qiáng)裝出的不在意,面對詢問時的嘴硬,以及所有的顧慮統(tǒng)統(tǒng)都被拋之腦后。
因此在幾分鐘前,郁酌笑瞇瞇地問他是不是在吃醋,段煊沒有像往常一樣露出不以為然的神色,反而各種情緒涌上心頭,沒辦法再不言不語。
林中樹木稀疏,淺淺一層積雪被陽光切割出棱角。
郁酌這時才看出對方的緊張,下意識笑了笑,不自覺想起段煊從前的壞脾氣。
總是面色冷峻,氣息中是連厚重的作戰(zhàn)服都掩蓋不住的戾氣,現(xiàn)在卻略微不自在地站在自己面前,眉骨壓低,仍然是一副脾氣不怎么好的模樣,剛才一刀正中喪尸眉心,幾滴泛黑的血液濺上衣袖。
段煊動作利落地收刀,垂眸睨了郁酌一眼,正要上前,隨即又想起什么,腳步停下,使勁擦了擦身上的血。
“你……”
對方猝不及防地透了底,郁酌除了意外,其實心跳也加快幾分,眨了一下眼睛,開口時,語氣隱隱遲疑。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出聲,下一秒,就見段煊微微斂眉,周身的棱角變得柔和,如同鋒刀入鞘,整個人收斂鋒芒,明明身上不知道沾過多少血,卻在這時候在意起來。
段煊正色看他,再次重復(fù)了一遍:“我說,我喜歡你。”
所以不管你有什么事情瞞著我,永遠(yuǎn)都需要別人的保護(hù),又或者說,有無數(shù)折磨人的要求,我都會一一照辦,保證你的安全。
陽光溫?zé)幔逊e在樹梢的一團(tuán)雪滑落在地,散落著融化。
郁酌指尖緊了緊,沒想到這回輪到自己不自在了,接著又抬起眼眸,注視對方:“之前的事情,你沒什么想要問我的嗎?”
段煊當(dāng)然想問,也禁不住氣惱,見他提起,表情隱約變化,緊繃著有些兇。
這么久以來,大大小小的事情,他不知道被瞞了多少回,心里早就無數(shù)次要開口質(zhì)問,嘖了一聲道:“確實有很多事想問你。”
但緊接著,他語氣緩和些許,“但我很高興,即使我不在你身邊,你也不會受傷。”
山間小路曲折,泥濘潮濕,郁酌避開腳邊的水坑,被段煊扶了一把,側(cè)過臉時聽見對方再次開口,眼神移向另一邊。
他故作不在意道:“還有,你也不用急著回答,我現(xiàn)在說出來,只是想讓你知道我的想法,但是——”
“就算你拒絕,也不要一個人悄悄走掉。”
郁酌手指是冰涼的,被段煊狀似無意地攥住,而后微微收緊。
灼熱的溫度蔓延過來,熨帖地滾過心口,他垂下眼,本來要說的話又被對方堵了回去,心道什么都先讓他說了,自己就算從頭沉默到尾,段煊也能把話圓回來。
然而靜默半晌,轉(zhuǎn)頭時,瞥見段煊明明已經(jīng)紅透了、卻被略顯焦躁的神色遮蓋住的耳廓,郁酌又心頭微動,禁不住彎了彎眼睛,再開口時,話語也調(diào)轉(zhuǎn)方向。
他沒說好或者不好,只小聲說:“外面到處都是喪尸,我自己根本應(yīng)付不了的。”
郁酌語調(diào)拖長幾分,抬起眼來,眼眸染上亮色,明明是在提要求,卻完全不會讓人覺得討厭,側(cè)目時,露出一小段脆弱的脖頸。
“現(xiàn)在這樣就很好,不管怎么樣,我都需要你,就算以后再遇到危險,你也得一直保護(hù)我,照顧我……”
段煊眼神游移了一下,壓下不受控制的心跳,立即低聲應(yīng)答:“好。”-
然而段煊不追問,平日里,其他人的眼神卻是止不住往郁酌身上瞟,明顯有很多話想說。
基地重建速度很快,一切歸于平靜,雖然被炸毀的矮樓占了民居數(shù)量的一半,但喪尸被處理干凈后,事情也簡單很多,氣溫回暖,積雪消融,各項事務(wù)也有條不紊地進(jìn)行。
飯廳。
蔣自明端著飯碗在桌邊坐下,一轉(zhuǎn)過頭就看見段煊在給郁酌盛湯,忍不住咳嗽兩聲,像是想說些什么,最終還是忍了回去。
半晌,他轉(zhuǎn)而提起另一件事:“對了,方見余一會兒要來,你們別忘記了,估計是想來談?wù)勎镔Y。”
雖然杜萬虞已經(jīng)死了,基地里的其他幸存者還要繼續(xù)活下去,安定之下,大家決定重新選出一個首領(lǐng)。
方見余前幾回和他們交涉頗多,相處起來算是熟稔,眾人對此也沒什么意見,該交流繼續(xù)交流,也會交換物資,反正即將開春,他們在這兒也待不了多久,再過幾天就要繼續(xù)趕路。
暖氣停了,空氣中隱約泛著冷意,桌上的飯菜熱氣騰騰,郁酌照例不插話,默不作聲地喝完湯,蒸騰的水汽彌漫至眼下,視線也有些模糊。
他將碗推遠(yuǎn)了些,剛伸出手,紙巾便被段煊遞到了手邊。
放下紙巾,郁酌再一抬眼,對方已經(jīng)開始周到地給他夾菜了,碗里也很快就堆起小山。
蔣自明狂咳嗽一陣。
大家對此十分不習(xí)慣,而郁酌卻逐漸習(xí)以為常。
上次談話之后,段煊嘴上說著不用著急回答,卻變得有些難纏,雖然對其他事情閉口不談,行動上卻時時刻刻透露出不容拒絕的態(tài)度,細(xì)致和強(qiáng)硬糅雜在一起,密不透風(fēng)地滲入郁酌的日常生活。
換做其他人可能會覺得有壓力厭衫婷,郁酌卻完全沒覺得不適應(yīng),自從離開郁還崢的基地,各種臭毛病明明在那一年的逃跑中磨得差不多了,現(xiàn)在也被重新慣了出來,心安理得地享受照顧。
然而下一秒,他卻在瞥見碗里的蔬菜時表情微變,小聲抗議:“我不想——”
“不行。”段煊冷臉駁回。
沒過一會兒,段煊忙完這邊,也抽出空來參與談話,抬了抬眼道:“方見余大概七點到,安排人對接了,他們那邊也正好缺人手,有空閑的人可以過去幫忙。”
蔣自明:“安排好了?我本來還打算去看一眼。”
余思瑩笑了一下:“人家點名想找楊茴,你歇著吧。”
“哦——”蔣自明懂了,安靜片刻,目光再次落在郁酌身上,眼神中藏著躍躍欲試,卻是對段煊開口,故意道,“要我說,不然就讓他把柯謹(jǐn)帶回他們那邊得了,免得這人一天到晚在基地里找茬。”
話音落下,段煊頓了一瞬,似乎真的在認(rèn)真考慮這件事,另一邊,郁酌卻微微垂下眼,想起自己還有事情要問柯謹(jǐn),想要開口。
沒等他出聲,又被蔣自明打斷。
“那個……”
他已經(jīng)克制了很久,吃飯時無數(shù)次去偷看郁酌,終于還是忍不住去問。而就在他開口的那一刻,其他隊員也倏地坐直,不約而同地看過去。
蔣自明面露期待:“少爺,能不能教教我,那天你是怎么輕輕松松就把喪尸骨頭掰碎的。”
郁酌:“……”-
有蔣自明開這個頭,大家頓時炸開了鍋,七嘴八舌地問起來。
然而最尷尬的還是卜成。
他歸隊后,簡單向大家解釋事情始末,但略去了和謝衷的沖突,這期間謝衷多次想解釋什么,都被他看著冷哼一聲便轉(zhuǎn)身就走,兩人僵持到現(xiàn)在。
后來他被郁酌出手的動作震懾,于是常常欲言又止地看他。
卜成這人,脾氣極怪,說話也難聽的要命,不過倒是沒什么道德上的瑕疵。
于是忍了又忍,見大家聊的熱火朝天,他突然正色,猛地站起身來。
身后的椅子差點被帶倒,與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噪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見對方看著自己,郁酌一愣。
還沒等他發(fā)出疑問,下一秒,卜成表情怪異,但大聲道:“對不起!之前是我對你有偏見。”
氣氛陡然間死寂下來。
所有人見了鬼似的看著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郁酌也被他這話震住了,睫毛抖了抖。
“你……”他難得說不出話,心中卻想,對方如果是因為態(tài)度差道歉,那的確是應(yīng)該的。
至于偏見嘛……
他對自己的定位的確是小白臉來著。
最好看的那種。
不知道為什么,室內(nèi)就這樣陷入了詭異的沉默中。
直到半分鐘后。
蔣自明發(fā)出第一句疑問:“我操,卜成,你居然還會道歉?”
郁酌頓時繃不住表情了,想笑。
卜成聞聲怒視他。
三兩個字把眾人的思緒拉了回來,見蔣自明這么說,也紛紛意識到這一點。
“這還是我第一次聽到他說這種話,真的,真的活久了什么都能見到。”
“剛才聽到的時候我人都傻了,這人真的卜成?別是被人給掉包了吧。”
蔣自明完全樂了:“哎,你能不能再說一遍?剛剛忘了錄下來了,以后我用這句話當(dāng)我來電鈴。”
卜成這下真是咬牙切齒了,剛開口時的尷尬被拋得一干二凈:“蔣、自、明。”
蔣自明爆笑-
混亂的飯后,郁酌從各種詢問中掙脫出來,擔(dān)心柯謹(jǐn)真的被連夜送走,立刻去找了他一趟。
夜深。
廊間懸著老舊的燈泡,燈光渾濁,基地的防御系統(tǒng)被仔細(xì)加固,屋外的水泥地面上時不時有探照燈掃過。
郁酌仔細(xì)琢磨過那份有他個人信息的資料,核對時間,卻發(fā)現(xiàn)那一陣正好是他父母死亡前后,十幾年前,卻沒法確定細(xì)節(jié)。
所以,自己在其中到底有多深的牽扯,實驗體是什么意思,郁還崢又在這里面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包括他的親生父母——
郁酌對他們毫無記憶,也并沒有所謂的感情,畢竟能在數(shù)十年前和郁還崢達(dá)成合作而后又鬧翻,顯然也不會是多簡單的人。
但這并不代表他愿意被蒙在鼓里。
柯謹(jǐn)這幾年一直跟著郁還崢做事,郁酌思來想去,覺得他一定會知道些什么。
找到人,細(xì)問了近一個小時,隨后,郁酌面色不變地離開,呼吸間帶著冷意,于是揉了揉手指,穿過長廊回房間。
這時已是夜深,房門被半邊燈光割裂開來,一半光影熠熠,另一部分浸染上深不見底的黑,模糊不清。
郁酌的腳步卻倏地停在原地,看見放門口站著一個人。
“段哥?”他遲疑道。
段煊看起來等了有一會兒,肩寬腿長地倚在墻邊,側(cè)臉陷進(jìn)陰影中,神色晦暗不明,聽見郁酌回來,他站直了些,沉郁的臉色也完全顯露出來。
靜默中,他克制幾秒,還是禁不住皺眉,上前攥住郁酌的手腕,隨即將他扣緊。
段煊聲音低沉,隱隱帶著不滿道:“你去找他,怎么不叫我一起?”
郁酌后背抵住墻壁,忍不住仰了仰頭,側(cè)過臉來,察覺到對方湊近,溫?zé)岬臍庀姙⒃陬i間。
半晌,似乎覺得自己態(tài)度不太好,段煊語氣微松,不肯表現(xiàn)出自己的小心眼,于是辯解:“防護(hù)重建沒多久,外面還是會有危險。”
郁酌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抿了抿唇,彎一下嘴角,眼眸亮晶晶的:“我以為你在忙。”
光線灰暗,視線不明,一時沒人再出聲,他只感受到段煊靠得更近,頸后也被對方按了按,隨后手指劃過臉側(cè),熱意灼人。
呼吸交織,衣料摩擦聲響在耳邊,沙沙不停。
燈泡閃爍,咔的一聲滅了。
氣氛陡然間寂靜下來。
段煊垂眸看他,只一眼,呼吸就不由得亂了,沒法再繼續(xù)這個話題。
他手心帶著潮意,指腹有繭,抬了一下郁酌的下巴,又很輕地按壓他的臉頰,喉結(jié)上下一滾。
郁酌睫毛抖了抖,沒動。
思索半刻,腦子里一片空白,繁雜紛亂,段煊的嘴唇貼在郁酌耳側(cè),難得委婉,卻又十分直接地開口。
他有些忍不住,嗓音沙啞地說:“可以親你嗎?”
第54章 繞路
段煊平日里殺伐果斷, 遇事也總是強(qiáng)硬,想做什么就做了,說話更是不好聽, 現(xiàn)在卻顯得小心翼翼。
光線太暗, 看不清對面人的神色,他一時間又不禁懊惱,自己明明說過會給他一些時間, 可此時卻心跳不休, 倏地涌起不可名狀的渴望, 拇指按壓在郁酌唇邊,看著對方臉頰的軟肉微微陷下去, 莫名的情緒也變得更加強(qiáng)烈。
視線被暗色遮擋, 其他感官格外明晰, 呼吸聲,動作間衣服摩挲,很細(xì)微,卻一舉一動都牽動神經(jīng)。
郁酌有些受不了,喘息一聲, 偏過頭躲開對方的手,試圖從織成一張網(wǎng)般細(xì)密的氣息中掙脫出來,眼尾卻不可避免地沾染上顏色,淺淺的小片紅。
察覺到他的動作,段煊垂下眼皮,臉上沒有明顯的表情, 卻心里空了空, 一簇火倏地被澆滅,有些后悔剛才的沖動, 不著痕跡地頓住片刻。
接著,他在心里說。
沒什么的。
他這樣想,手指卻微微收緊,隨即又意識到什么,正欲撤開,下一秒,感覺到手臂上傳來力道,有人攥住他的衣袖。
郁酌似乎笑了一下,眼前漆黑,目光落不到實處,于是下意識拉住段煊,他一動,對方就有了反應(yīng),再次靠過來。
“不親了嗎?”郁酌抿了抿唇,聲音很輕地問。
段煊倏地一頓,只覺得對方實在有點折磨人。
他心跳不歇,低垂眼眸,終于將腦子里纏繞的亂七八糟的思緒理清楚,隱約聽清他說了什么,胸口被一根看不見的細(xì)線狠狠扯了一下,呼吸微窒。
“你……”
見他話語驟停,郁酌又想出聲,張了張口,而后感受到一個吻落在額前,氣息溫?zé)幔齑絽s是冰涼干燥,接著是眼皮,鼻尖,從臉頰落至唇角,郁酌仰了仰頭,稍長的發(fā)絲垂落。
段煊按住他的后腦,攏住碎發(fā),隨即手指插進(jìn)發(fā)間,力道不由得重了些。
“怎么……”郁酌回應(yīng)著,喉間吞咽一下,小聲喘息,又?jǐn)鄶嗬m(xù)續(xù)地抱怨,“怎么磨磨蹭蹭的……”話語的尾音消弭在親吻里,幾乎要被洶涌的情緒吞沒。
壞掉的燈泡觸電般閃了又閃,最終還是徹底黑下來。
關(guān)門聲響了幾次。
耳邊寂靜,亮色透過窗簾的縫隙照射進(jìn)來。
醒來時,郁酌嘴唇還有些發(fā)麻,微微泛著紅,明明只是被按著親了一通,這時候困意濃重地睜開眼睛,整個人看起來卻像是被吸干了。
他默默地想:真的看不出來。
起初段煊顯得十分生疏,誰知一回生二回熟,他很快就逐漸熟練,郁酌想,平時看不出,他在這方面居然這么熱衷。
親的時候很爽。
但是嘴疼。
郁酌眼皮闔上,像是又要睡,窸窸窣窣地動了一下,又打算坐起來,還沒來得及動作,房門被打開。
“醒了。”
應(yīng)該剛從基地外回來,段煊氣息中還帶著寒氣,神色微冷,他進(jìn)了房間,看見郁酌露出來的小半張臉,整顆心又升起熨帖的暖意。
“你昨天什么時候走的?”郁酌探了探頭,又被對方按回去,陷進(jìn)柔軟的被褥里,微亂的黑發(fā)在枕邊鋪開。
“你睡著之后。”
段煊又忍不住親他,覺得怎么也不夠,但顧忌著回來時沒換下身上的衣服,沒有貼的太近。
太喜歡接吻了。
之前那晚雖然同樣讓人沉溺,但當(dāng)時段煊心里被接連不斷的后怕和恐慌塞滿,幾乎沒反應(yīng)過來,而這回卻不一樣,唇齒相接時,他只感覺靈魂都燒得發(fā)燙,無師自通地想要更多。
“等,等等——”
當(dāng)對方再一次湊近時,郁酌立即抬手擋住他,右手抵在段煊唇邊,隨后又忍不住笑,“段哥,我要起床了。”
……
段煊下意識擰眉,稍微停頓,當(dāng)然還是點頭:“行。”
兩人磨蹭半天,直到下樓時郁酌才發(fā)現(xiàn),時間已經(jīng)臨近中午。
午餐上桌,大家陸陸續(xù)續(xù)到齊,交談聲細(xì)微。
“隊長。”
蔣自明坐在樓下,剛抬頭,話語立即頓了頓,視線在兩人身上掃了幾眼,喉間噎住,很快就了然,輕咳一聲。
他十分熟練地轉(zhuǎn)移話題:“那什么,那個——”
段煊看向他。
蔣自明想起來:“對了,看這天氣,我們是不是該商量一下什么時候重新出發(fā)?”
聊起正式,大家便嚴(yán)肅起來。
“可以開始準(zhǔn)備了。”
段煊接了杯杯溫水?dāng)R在郁酌面前,思索幾秒,“等基地里其他人安頓下來,所有事情都處理完,差不多就能上路了。
“明白。”
“也不知道前面的路通了沒。”
“反正肯定是不會下雪了,到時候哪兒都能走。”
氣溫在這幾日快速變暖。
“東西都收好了嗎?”余思瑩往車廂塞進(jìn)最后幾箱食物,砰的一聲關(guān)上后備箱。
李桐時比了個沒問題的手勢,兩三步上前找段煊復(fù)命:“柯謹(jǐn)已經(jīng)送走了,也和方見余交代過,只在那邊待幾天,后面不會管他。”
他之前也算是和柯謹(jǐn)認(rèn)識,有點交情,沒太為難人,只利索地安排好事情,估計他過一陣就會回去。
另一邊,郁酌沒想到他們動作這么快,不過這樣處理也沒太大問題,就是不知道放人之后,郁還崢會怎么處理他。
但這也和他沒關(guān)系。
想了幾秒,郁酌又想說些什么,緊接著,咔噠一聲,他在對面的力道中上前一步。段煊盯著郁酌穿好作戰(zhàn)服,手上用力,將腰間的金屬鎖扣按下,牢牢扣住。
“可以出發(fā)了。”
幾輛車有之前混亂中勉強(qiáng)保留下來的,還有一輛是最近出任務(wù)時從外面開回來,郁酌沒多少東西要收拾,該帶的行李已經(jīng)被段煊仔仔細(xì)細(xì)清點好,于是一身輕松地上了車。
車內(nèi)安靜,是汪和從不止從哪兒找著的昂貴豪車,雖然舊了,但性能很好,皮質(zhì)座椅,車內(nèi)空間很大,靠上椅背舒服的不得了。
一時沒人說話,昏昏欲睡中,郁酌微微側(cè)過頭,瞥了一眼段煊的側(cè)臉,對方正把著方向盤,神情一絲不茍,他看了一陣,壓了壓衣領(lǐng),又回憶和柯謹(jǐn)?shù)恼勗挕?br />
昨天郁酌找到柯謹(jǐn),對方一見到他,眼睛就亮了幾分,全然不同于之前公事公辦的死板,顯露出幾分?jǐn)?shù)年前的模樣。
想著抓緊時間,郁酌沒給他機(jī)會開口,徑直道:“郁還崢現(xiàn)在到底想做什么,你清楚嗎?”
聽他這樣說,柯謹(jǐn)目光淡下來,立即明白了郁酌的來意。
他還被限制著行動,沉默半晌,回答:“你之前就是回來打探這事兒的吧?”
沒等郁酌再出聲,柯謹(jǐn)已經(jīng)繼續(xù)下去:“其實之前幫他辦事的是我老爹,后來他死了,我就成了接班的,但是——”
“但是什么?”郁酌揚(yáng)眉。
“我也只是按照他說的辦事,至于其他的細(xì)節(jié),郁總不會告訴我,就連手底下做事的人也管得很嚴(yán)。”
郁酌:“你沒去過他的實驗室?”
柯謹(jǐn):“這種地方我是不能進(jìn)去的,只大概聽說過一些。”
他欲言又止,遲疑著說,“但我知道,郁總向來目標(biāo)明確,也很有野心。杜萬虞那邊和他脫不了關(guān)系,之前我離開基地時,他也幾乎天天泡在實驗室里,研究應(yīng)該和喪尸病毒有關(guān)。”
這些事情郁酌差不多都了解,只是仍然在意那份研究資料。
正要開口,柯謹(jǐn)卻還沒說完。
沒來由的,他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郁酌聽著對方倒豆子般把自己知道的說完:“我之前偶然聽見他和別人談話,談到關(guān)于實驗,也提過你的名字,只聽到說什么第一批,病毒擴(kuò)散,基因融合什么的。”
“他還說,你的參與必不可少,等到了時間,你也不得不去找他。”
為什么必不可少?
憑什么找他。
郁酌蹙了蹙眉,在心里仔細(xì)琢磨了一遍這幾句話,心底沉了沉。
燈光昏暗,談話時斷時續(xù),不知道過了多久,柯謹(jǐn)嘆了口氣:“這就是全部了。”
“我知道了。”
郁酌點頭,轉(zhuǎn)身要離開,下一秒,正要走出房門時,被對方叫住。
柯謹(jǐn)聲音莫名有些沙啞,他問:“你原諒我了嗎?”
他沒頭沒尾地這樣問,郁酌卻明白他的意思——既是為了兩年前,也是這回,以及對他們從前多年時間的終結(jié)。
他回頭去看柯謹(jǐn),笑了一下:“沒有。”
柯謹(jǐn)便明白,可能他們以后不會再見面了。
然而看著郁酌漆黑的眼眸,他咬了咬牙,仍然忍不住,出聲問:“段煊,他就是你能信任的人?你確定嗎,也許……”
回答他的只有關(guān)門聲。
郁酌沒耐心等他把話說完,而除此之外,其實他對此也并不能肯定,又一次想起郁還崢對他的警告,腳步緩下來。
至少目前他認(rèn)為。段煊是他要找的,并且愿意試一試的人-
光影閃過,車開得很平穩(wěn),走走停停,郁酌打了陣瞌睡,醒來時,車窗外的景色不斷變化,他瞇了瞇眼,卻覺得周邊的路有些眼熟。
“我們是不是來過這里?”
段煊敲了敲方向盤,見他坐起來,放下車前的遮光板:“原本打算去的城市路垮了,應(yīng)該是因為行星碎片,得繞路從另一邊走。”
再走幾公里就是沈暮山的基地,如果跨過江水,去另一頭還能碰上鐘蒼穹,但顯然他們都沒這個打算。
蔣自明向前探了一截:“來都來了,我們?nèi)ズ蜕蜿牬騻招呼唄。”
他有些唏噓,一路上沒遇見幾個好人,這時候再想起沈暮山,便顯出對方的可貴。
郁酌也很贊同,順著他的話點頭,段煊注意到他的動作,勾了一下嘴角,只說:“行,但待不了多久。”
話題說到這里,蔣自明立刻想起另一件事,揶揄地笑了笑,目光轉(zhuǎn)向郁酌:“少爺,之前那小卷毛眼巴巴地盼你回去,見著你,他不得高興壞了。”
郁酌:“……”
蔣自明就開個玩笑,而他看起來接受良好,其實這幾天一直在心里嘆氣。
當(dāng)時郁酌進(jìn)入隊伍時他就該想到,這樣一張臉,這么惹眼,甚至根本沒花多少時間,居然就連隊長也徹底被他滲透,將之前說過的狠話都拋之腦后了。
然而蔣自明這句話說出沒多久,眾人半路停車,暫時休息,剛打算整理東西就看見不遠(yuǎn)處一隊人出現(xiàn)。
看見熟悉的人影,他頓時熄了火,心道:“我這什么嘴,一說一個準(zhǔn)。”
剛下車,是余思瑩率先注意到那邊的動靜:“有人來了。”
看他們身上的裝備和衣服,能確定是沈暮山基地的隊伍。
不出一會兒,對面幾人已經(jīng)走上前,隊中顯然是有人認(rèn)識他們,打了聲招呼后,趙立嘉頂著一頭卷毛冒出來。
只短暫地度過冬天,他卻已經(jīng)成熟很多,身形竄高一截,能跟著大家一起出任務(wù)了,看著郁酌的表情仍然有些羞澀。
猶豫之間,他上前一步,看向車?yán)镒娜耍媛镀诖負(fù)]手:“郁酌,你——”
幾米開外,郁酌本來已經(jīng)要下車了,遠(yuǎn)遠(yuǎn)地聽見稍顯耳熟的聲音傳來,動作微頓,還沒反應(yīng)過來,后衣領(lǐng)就傳來力道,被輕巧地拽了回去。
靜默中。只見段煊掰過他的臉,眸色微深,眼底的含義不言而喻。
真煩。
第55章 歸宿
靠墊柔軟, 車內(nèi)密閉,在臉側(cè)斜斜地投下一片陰影。
郁酌被段煊一手拎回座位時,身旁的車門也順勢帶上, 一聲不輕不重的悶響, 將所有聲響隔絕在外,氣氛也頓時變得寂靜。
“怎么了?”郁酌側(cè)過頭。
雖然嘴上這樣問,其實他很清楚段煊是什么意思, 但看見對方皺眉, 臉色沉沉又憋著情緒, 心里像是被戳了一下,下意識露出笑容, 明知故問。
幾分鐘前眾人定下在這里修整, 數(shù)輛越野車停在筆直的公路旁, 兩側(cè)都是光禿禿的貧瘠土地,前不久還是雜草叢生,大雪掩埋之后,所有的生命跡象便徹底消失,只等近日氣溫回升, 這才再次冒出新芽。
樹木稀疏,枝葉也是剛抽條,橫著打在車頂,其他人都下了車,只剩下他們兩人安靜坐著。
段煊橫著眉眼睨他,嘖了一聲, 手指輕輕動了動, 從耳側(cè)劃過,蹭得有些癢。見對方話音中藏著笑意, 將郁酌的臉掰正過來,面對著面,對視著。
車?yán)锿蝗痪陀行⿶灒瑴囟扔指吡诵酌走h(yuǎn)處,兩支隊伍的人正斷斷續(xù)續(xù)交談,說話聲模糊地傳進(jìn)來,車前玻璃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小段哥哥,別不高興。”郁酌又開口。
靜謐之中,對上段煊隱隱帶著侵略性的眼神,郁酌被掐圓了臉,索性沒掙扎,沖對方眨了一下眼睛,笑著,小聲說,“只給你親。”
這種話郁酌張口就來,雖然知道只是隨口哄人,段煊卻眉梢微斂,輕咳一聲,頓時有些臉紅,但仍然強(qiáng)裝著嚴(yán)肅,喉結(jié)上下一滾,不禁抬手蒙住對方的眼睛。
郁酌眼前黑下來,睫毛抖了兩下,掃過對方的手心,他以為段煊要湊過來親他,誰知安靜半晌,只聽得見耳邊沉沉的呼吸,緊接著,頸邊傳來一點重量,溫?zé)岬臍庀①N近,郁酌呼吸不自覺加快幾分。
作戰(zhàn)服還套在身上,整個人被包裹嚴(yán)實,段煊遮擋住郁酌的視線,卻見對方完全沒有躲避的意思,反而仰著臉,皮膚白的晃眼,嘴唇也似乎比平時更潤,他垂眼,手心微微開始發(fā)燙,心臟跳個不停。
他忍了又忍,最終還是沒親,只埋在郁酌頸間狠狠吸了一口。
香的。
段煊好不容易撤開,一邊沉醉,一邊兇狠道:“也只能看著我。”
還是白天,眾人沒打算在這里歇多久,停車的時候,原本只想著放一陣風(fēng)就繼續(xù)啟程,誰知正巧碰到沈暮山手下的人。
周圍零散游蕩著喪尸,交涉之間,大家也在熟練地清掃。
積雪完全融化干凈,露出灰黃的地面,混雜血跡,腐肉成了開春后各種植物的養(yǎng)料,氣味刺鼻,蔣自明嘴里罵罵咧咧,一刀扎死一只喪尸,又忍不住去看郁酌。
對方從前總是蒼白著臉,多走兩步就累了,看著病懨懨,一碰就碎似的,現(xiàn)在卻變得活蹦亂跳,雖說還是喜歡犯懶,但臉色確實紅潤許多,上回直接捏碎喪尸頭骨的畫面還歷歷在目,其他人多少都有些不習(xí)慣,除此之外,更多的也是難以置信。
之前他們還偷偷討論過,在會議室聊了半晌,蔣自明忍不住說:“都這樣兒了,郁酌一開始明顯就是裝的吧?肯定就是想混進(jìn)我們隊伍里!”
李桐時沒吭聲。
余思瑩看他一眼:“為什么要裝,他這么能打,又干嘛非要來我們這兒。”
“這還用問。”蔣自明儼然十分了解,“你是不知道,之前我和隊長出任務(wù)的時候就碰上過他,郁酌肯定就是看上隊長了,才想方設(shè)法地來增加相處的機(jī)會。”
他接著又嘖嘖道,“就是不知道他和柯謹(jǐn)那事兒是不是真的,但我看隊長成天黑著臉,恨不得把人丟出去,估計八九不離十。”
他連蒙帶猜,乍一聽沒什么問題,余思瑩卻是不怎么信。
別說她了,換做誰看到他們相處的狀態(tài)都會覺得蔣自明說的不靠譜:“照你這么說,我怎么覺得隊長才是整天恨不得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一秒鐘都沒法分開的人。
你這話反過來說,可能還真實點兒。”
蔣自明噎住一瞬,悻悻地半晌沒出聲,隨即想到什么,又道:“不過,我是真沒看出來啊,你是不知道那天少爺手有多狠,骨頭都成渣了……”
實際上,余思瑩也沒來得及調(diào)整心態(tài),此時下車清理怪物,她習(xí)慣性地想護(hù)著點郁酌,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不需要,剛轉(zhuǎn)過頭,下一秒,她就看見郁酌刺中一只靠近的喪尸,手法熟練,動作間是說不出的凌厲和漂亮。
然而很快,對方一收起刀,就立即蔫下來,被段煊安置好,半晌,他又皺著眉說了句話,段煊就擦干凈他的手上的血,兩人又親熱地靠在一起——
余思瑩:“……”
她抹掉臉上的血,立刻收回視線。
喪尸并不多,清掃很快就結(jié)束。
交換信息后,對面領(lǐng)隊的陳林之前和段煊幾人一起出過任務(wù),主動邀請:“我們也是出來找物資的,已經(jīng)打算回基地了,距離不遠(yuǎn),要是你們愿意,可以順便一起過去休息休息。”
“只不過……”話說出口,她話語又一頓,臉色顯出些許嚴(yán)肅和沉重,聲音消弭在空氣中。
“怎么了,基地出事了?”段煊擰眉。
“不是。”
陳林將武器收好,看向眾人,作戰(zhàn)服沾著血,氣勢冷然,半垂下眼,目光微淡。
她說:“沈隊他,已經(jīng)去世了。”
話語傳進(jìn)幾人耳中,氣氛頓時凝重了些,沉甸甸的彌漫開來,郁酌聞言也猛地一頓,抬了抬眼,有些不敢相信。
雖說他們沒有特別熟悉,但沈暮山曾經(jīng)卻算是郁酌的隊友,一起訓(xùn)練過,甚至還在不久前出手幫了他,郁酌沒想過,當(dāng)他再一次聽到消息,得到的會是對方的死訊。
他們最終還是跟著去了一趟基地。
末世以來,大部分基地附近都會開出一塊墓地,用于埋藏因為各種原因死去的人,也方便其他幸存者探望自己的家人。
沈暮山也埋在這兒。
墓地很大,往遠(yuǎn)處看是一大片數(shù)不清的墳包,鼻翼間充斥著潮濕的泥土味,以及令人感到熟悉的,尸體腐爛的味道,讓人情緒壓抑。
雖然平時外面也常有這種味道,但那時郁酌也只是覺得難以忍受,而現(xiàn)在氣味陡然濃郁起來,他卻隱約覺得異樣,手指不由得緊了緊。
“他……”
郁酌張了張口,“他是怎么死的?”
陳林聲音放輕幾分:“現(xiàn)在這樣的環(huán)境,還能是什么原因呢?”
只是在極其普通的一天,悄無聲息地被喪尸咬了,接著又悄無聲息地死去——十分普通的死法。基地里曾經(jīng)受過他照拂的人悲慟地灑了幾滴淚,而后選出新的首領(lǐng),生活回到正軌。
其他人都安靜片刻,一時間沒人再說話,卻好像從那個簡易的墳包中看見了自己的結(jié)局。
站定半晌,眾人打算離開,郁酌轉(zhuǎn)過頭,卻在不遠(yuǎn)處看見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是鐘蒼穹。
想起之前對方面對沈暮山時的濃烈狠意,郁酌腳步一頓,不明白他的來意,皺了皺眉,正要說什么時,卻被段煊攥住手腕。
段煊顯然也在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了他,兩人之間就有沖突,于是下意識警惕幾分,其他人也不動聲色地做好防御的準(zhǔn)備。
然而對方只面無表情地朝這邊看了看,冷冷地扯了一下嘴角,頭發(fā)短得能看到青白的頭皮,頸間的傷疤十分突兀,隨著他的動作隱藏在衣領(lǐng)中。
鐘蒼穹什么也沒說,沉默地站了半晌,隨后轉(zhuǎn)身離開。
“他——?”
陳林卻好像習(xí)以為常:“他常來。”
“可能是沒能親手殺了沈隊,覺得不甘心吧。”-
硝煙還未開始就驟然停歇,眾人沒在這兒過夜,稍作停留便繼續(xù)出發(fā)。
也許是受到剛才情緒的影響,夜晚到達(dá)休息點,安裝好警報器后,段煊卻神色鄭重,將郁酌拉到一邊。
郁酌不明所以。
下一秒,段煊嗓音微低,似乎想了很久才開口,剛說出一個字又頓住:“你……”
“怎么了?”郁酌笑瞇瞇地看他。
他嚴(yán)肅道:“以后不管遇到什么問題,你都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郁酌這下明白他在想什么了,于是干脆地點頭。
“也不可以再單獨行動,一聲不響地不見了。”段煊一路上想了又想,覺得還是得把這些事情說清楚,以免自己整天提心吊膽,對方又總是沒心沒肺的,下次要是再出了事,說不定他自顧自氣得要命,郁酌卻還不以為然,以為根本沒什么大事。
于是郁酌又點頭。
“還有,有危險就趕緊叫人,先找我,隨便怎么使喚我都行,但是不能瞞著不說。”
……
“好。”
郁酌聽他叮囑半天,細(xì)想幾秒,發(fā)現(xiàn)對方看上去翻來覆去地提了好幾個要求,其實差別都不大,也很容易就可以做到。
點頭點的脖子都酸了,但他在段煊這里顯然沒太多信譽(yù),再三保證后,對方還是目光帶著疑慮,于是湊近一些:“真的,我保證,相信我吧。”
段煊捏捏他的后頸,見郁酌這時說一句應(yīng)一句,乖得不得了,胸腔涌動著情緒,又忍不住去親親他:“好。”
然而幾日之后-
居民樓。
電梯損壞,各層樓之間都有喪尸游蕩,聲音細(xì)微,空氣中充斥著怪異的氣息,血腥味若隱若現(xiàn)。
走廊間的燈早就報廢,一閃即滅,啪的一聲炸開,此時是夜晚,入目之處漆黑無比,夜色濃稠。
郁酌輕手合上門,在其中一個房間里翻翻找找,本就雜亂的屋子更加沒地方下腳,微不可查地蹙眉,神色焦急,又不得不將聲音壓低。
寂靜中夾雜著令人心里發(fā)毛的腳步聲,嗬嗬不斷,從門外由遠(yuǎn)及近,又逐漸消弭。
視線不明,狹小房屋的棱角被黑暗模糊,只能看到墻角處攝像頭的藍(lán)光閃爍,似是深淵中的一只眼睛。
半晌,郁酌終于找到一個鐵盒,然而正當(dāng)他從一堆廢棄物里把盒子拽出來時,雜物散落,沉積的灰塵撲了滿臉,藍(lán)光也突然猛地亮了一下,光暈微微散開。
帶著電流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廣播員語氣焦急,隱約帶著難言的凝重:“人來了,快走!”
第56章 帶走
這里是個老舊小區(qū), 早在末世前被劃分為拆遷區(qū)域,破敗荒蕪,居民還沒來得及搬走就陡生變故, 被時間侵蝕成危樓, 搖搖欲墜地傾斜著。
暮色濃重,已經(jīng)是深夜,數(shù)棟樓房整齊排列, 沒安裝電梯, 大概只有六七層, 遠(yuǎn)看灰撲撲一片,外側(cè)魚鱗般的墻皮大片脫落, 爬滿藤蔓, 被幽深的綠意覆蓋的嚴(yán)嚴(yán)實實。
居民樓里面更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門鎖陳舊脫落,地面上堆積著厚重灰塵,踩上去沙沙作響,留下一串清晰的腳印。
而在房間內(nèi),廣播員話音剛落, 嘩啦一聲,郁酌正小心地抽出鐵盒,桌角摞起半尺高的書本卻被連帶著倒塌,噼里啪啦散落一地。
“砰——”
濺起一層灰。
郁酌:……
靜謐之中,周遭毫無聲息,任何動靜都清晰可聞, 此時突兀一響倏地驚動門外緩慢移動的喪尸, 它們聞聲嘶吼著,開始朝這邊靠近。
郁酌下意識蹙了蹙眉, 暗道倒霉,沒猶豫,抱起鐵盒起身,快步從另一邊的側(cè)門離開。
盒子里不知道裝著什么,揣在懷中哐哐響,袖口也沾上幾點灰,發(fā)現(xiàn)聲音止不住,郁酌腳步停了停,沒辦法,還是只能繼續(xù)朝門外跑。
“走右邊。”
走廊狹窄漆黑,兩側(cè)似乎還堆著鞋柜、紙盒、垃圾桶等雜物,呼吸聲隱隱急促。
郁酌看不清前面的路,按照廣播員指的方向下樓,其間又不禁分神,心道段煊等會兒回去發(fā)現(xiàn)他不在,肯定會又急又氣,臭著臉到處找人——
幾天前,眾人從沈暮山的基地離開,一路沒再停歇,徑直前往下一站,也是郁酌的父母生活過的城市,他們死前最后待過的地方。
這里是郁酌原定的行程終點,也是他起初決定加入隊伍的原因。
思來想去,他本來打算自己找個時間去一趟,但轉(zhuǎn)念想起段煊神情嚴(yán)肅的叮囑,遲疑半晌,還是把事情告訴了對方。
果然,不出他所料,一聽他說完,段煊甚至沒有追問,立即不容拒絕地說:“我陪你去。”
誰知車輛到達(dá)樓下,他們上樓沒多久,拐角處的房門突然一動,被困在其中的喪尸撞得砰砰響,沒等兩人反應(yīng)過來,下一秒,不堪重負(fù)的舊門轟然倒地,喪尸踩著門涌出。
它們不知道餓了多久,聞見人味,如同野狗聞到骨頭,發(fā)瘋一般擠出來,垂涎欲滴地張著嘴,刺鼻的血腥氣涌動在走廊。
“走!”
段煊反應(yīng)很快,瞥見眼前的場景,轉(zhuǎn)身就要帶著郁酌離開,怪物卻緊追不舍,將他們堵在走廊轉(zhuǎn)角處。
眼見前面沒路了,段煊冷峻幾分,朝身側(cè)看了一眼,緊接著,沒給郁酌開口的機(jī)會,一抬手,將他推進(jìn)來時確認(rèn)過安全的小門:“在這兒等著。”
他似乎完全沒想起郁酌已經(jīng)不再需要這樣密不透風(fēng)的保護(hù),下意識就將人護(hù)到身后,而對付這些喪尸對段煊來說雖然不算棘手,卻也有些麻煩,只能先找個地方把人藏好。
半晌,郁酌被塞進(jìn)屋里,聽外面沒有特別的動靜,閑不住,自顧自地在四周摸索一陣,卻沒想到在臥室里發(fā)現(xiàn)了另外的通道。
這條隱蔽的小道幾乎將整棟樓打穿,正好能夠把所有住戶連接在一起,而每一條路最后都正好通往他父母曾住過的房間。
郁酌心中一頓,立即想明白了原因。
根據(jù)他對曾經(jīng)那些事情的了解,自己所謂的父親母親也并不是什么普通人,當(dāng)時郁酌還覺得怪異,為什么他們的住所會在這樣普通的老舊居民樓,現(xiàn)在看來,這棟樓應(yīng)該也只是他們掩人耳目的據(jù)點。
但不出幾分鐘,正當(dāng)郁酌在房間里四處尋找,想找到當(dāng)年的蛛絲馬跡時,廣播員卻在這時猝不及防地出聲。
毫無緣由的,他好心提醒道:郁還崢也在這兒,他在找你-
走廊。
地板老舊,劣質(zhì)木板下一秒就會被踩得翹起邊緣,黢黑的樓道也馬上就要垮塌,發(fā)出空洞的吱呀摩擦聲。
郁酌拐了好幾個彎,察覺身后追趕的喪尸逐漸沒了聲息,知道它們是被甩掉了,閃身躲進(jìn)手邊的狹小房間。
喘息一陣,他抬眸看了一眼監(jiān)視器,小聲道:“幫我注意門外。”
說完,他又想起什么,“對了,段煊那邊怎么樣?”
廣播員:“……”
他都不知道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郁酌吩咐自己居然這么得心應(yīng)手了,不由得沉默,好半天才說:“設(shè)施太舊了,能用的攝像頭沒幾個,走廊外你自己看著點,別讓喪尸給咬到。”
這里看起來只是樣板間,沒有家具,在黑暗之中睜眼望過去,只能看到水泥墻壁和一扇巨大的老式窗,窗戶開了一半,微風(fēng)灌進(jìn)來。
郁酌抿了抿唇,沒急著離開,只先將門鎖上,晃了一下手里的盒子,在窗邊借著光打量幾眼,發(fā)現(xiàn)開關(guān)處上了鎖。
盒體辨不出材質(zhì),光潔透亮,像是某種裝飾品鍛造,實際上卻堅不可摧,根本不可能用其他方式打開。
“算了。”
暫時沒法處理,郁酌微微揚(yáng)眉,只能擱置,把它隨身帶著,回去再做打算。
門外悄無聲息,此時他的視線適應(yīng)了黑暗,微弱的月光透過玻璃一點點淌進(jìn)來,把空無一物的房間切割成截然不同的兩部分。
郁酌站在明暗交界處,肩側(cè)也沾染上冰涼的月光,皮膚冷白,不動聲色地思索幾秒,確定聲響停歇,正要去找段煊,突然,另一陣微不可察的聲音傳進(jìn)耳中,他腳步倏地頓住,神色變了變。
有人。
聲息稍停,只寂靜一瞬,很快,門邊似乎是開鎖的金屬碰撞聲,突兀地一撞,年久生銹的老式門鎖應(yīng)聲斷裂,落在地面上。
門開了。
是——
郁酌心底沉了沉,下意識后退一步,目光緊盯著來人熟悉的面孔。
對方也不說話,表情看著極為溫和,眼神卻閃過一絲暗色,神情不變地在原地站定。
是郁還崢。
雙方都靜默著,僵持之下,郁酌視線微抬,睫毛在眼下覆蓋陰影,終于開口:“你來這里,有什么目的?”
郁還崢笑:“你說,我能有什么目的呢?”
他身上穿著整齊的正裝,即使在這樣的荒廢矮樓里,仍然顯得一絲不茍,面帶笑意地站在門口看著郁酌,“東西被你找到了,是嗎?”
說完,他沒等郁酌的回答,目光落在對方手里的盒子上,隨即了然。
“我不會把它給你。”郁酌垂了垂眼,明白了他的意圖,手上的力道不禁加重幾分,警惕地出聲。
以前和郁還崢發(fā)生沖突時,郁酌總是服軟示弱,笑著說軟話,含糊地把事情帶過,話語卻是親近的。
然而此時他卻聲音冷淡,言辭間也不再帶有情緒,冷眼看著對方。
郁還崢卻絲毫不惱,微笑著,突然轉(zhuǎn)移了話題,莫名問道:“你還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身體上的不對勁嗎?”
“什么意思?”郁酌一怔。
雖然這樣問,他思緒未停,也在對方說出這句話的一瞬間想起許多事情。
……
就像郁酌曾經(jīng)懷疑過的,為什么同樣是注射藥劑,謝衷卻和他有不一樣的反應(yīng),準(zhǔn)確說來,是他受到的影響較小,雖說也不算輕松,但的確更加和緩。
又比如喪尸病毒擴(kuò)散,行星碎片破壞環(huán)境,幸存者的身體素質(zhì)均有提高,卻對他沒有任何影響和改變。
以及幾天之前,墓地中,濃烈的氣味涌動在鼻翼間,沒來由的,郁酌莫名感覺到的異樣——
他不斷回憶著,卻沒有將這些疑慮表現(xiàn)出來。
而郁還崢也不需要得到他的回答,勾起嘴角上下打量郁酌,緩緩嘆氣,似乎只是對不聽話的孩子感到無奈,看起來完全是為了他好一般。
“沒關(guān)系,不管你愿不愿意……”
他笑了笑,聲音卻冷下來,“我已經(jīng)沒有耐心了。你和這份研究記錄,我今天都要帶回去。”
下一秒,郁還崢隨意抬起手,朝身旁打了個手勢,吩咐早就安排在門外守著的人上前強(qiáng)行把郁酌帶走。
見他打算動手,郁酌微微抬眸,警惕之中皺眉看向門口。
然而正當(dāng)他暗暗動了一下手指,扣上身側(cè)的刀柄時,門外卻寂靜無聲,幾秒鐘過去,始終沒有一點動靜,本該立即聞聲出現(xiàn)的手下也不見蹤影。?
怎么回事。
郁酌神色意外,動作不禁頓住,卻見郁還崢也皺起眉,顯然對此毫不知情,他下意識向旁邊撤開一步,目光落在可以供人離開的狹小縫隙,想著能不能趁著現(xiàn)在逃走。
沒等他有所行動。
“咔噠——”
細(xì)微的響聲從郁酌身后傳來。
兩人都朝窗口望去。
一只手搭上窗沿,黑色手套,指節(jié)分明,手臂稍微一用力,便撐在窗口直接翻進(jìn)房間,長靴穩(wěn)穩(wěn)落地,深黑的衣擺在動作間被掀起一角。
段煊衣服上沾著零星血漬,并不顯得狼狽,神情在夜色里看不分明,手里握著的短刀卻是閃爍寒光,看向郁還崢道:“不會有人進(jìn)來了。”
郁還崢:“你?”
段煊壓了一下眉,眼神帶著戾氣,話語間也滿是攻擊性。
刻意挑釁一般,他繼續(xù)說:“你手底下那些人,全都不堪一擊,三分鐘就能解決。”
郁還崢目光一凝,沒出聲,余光瞥向身后的走廊,只見原本應(yīng)該守在外面的人悄無聲息地倒了一地,頓時明白剛才發(fā)生了什么。
而段煊話音落下,沒再多說,神色緩了緩,朝郁酌伸手:“過來。”
“段哥。”
見段煊出現(xiàn),郁酌松了口氣,又笑瞇瞇湊上去,小聲說,“你怎么找到我的。”
他眨了一下眼睛,想對自己的突然消失解釋兩句,卻被段煊拎了一把后衣領(lǐng),拉到身旁護(hù)住,接著,他聽見對方低聲說:“等會兒再找你算賬。”
而身前不遠(yuǎn)處,見其他人派不上用場,郁還崢也并不慌張,單手舉起槍。
鏡片遮蓋住他的神色,他似乎笑了一下,冰冷的聲音撞擊在地面上,語調(diào)平和地反問道:“不堪一擊?”
子彈上膛,漆黑的槍口對準(zhǔn)段煊,周身寂靜一瞬。
第57章 攔截
窗口半開, 風(fēng)還有些涼。
老舊居民區(qū)斷電,墻邊破損的太陽能路燈強(qiáng)撐著微光,滋啦滋啦發(fā)出細(xì)響, 和子彈的清脆碰撞聲交織在一起, 狠狠砸在人心上。
幾秒鐘前。
郁酌略微側(cè)過身,卻正好看見郁還崢微微瞇起雙眼,神情看起來平靜無波, 似是盛著深潭。
他微微一頓, 當(dāng)即心中微震, 也倏地意識到——對方?jīng)Q定帶人來這里,不可能沒有其他的準(zhǔn)備。
郁還崢冷淡的聲音消散在空氣中, 幾乎是同一時間, 硝煙味乍起, 刺人的火藥味融入鼻腔,郁酌收回視線,提前察覺出他想要做什么,來不及反應(yīng),下意識上前, 將段煊推出槍口瞄準(zhǔn)的范圍。
“砰——”
玻璃碎裂聲。
看見郁酌的動作,段煊瞳孔微縮,呼吸也禁不住一停,只來得及抬手接住他,在突如其來的力道下退后兩步,脊背抵上冰涼的窗沿。
緊接著, 他只微微偏頭, 余光確定了方向后,手上力道加重了些, 眉眼冷厲,緊緊攬住郁酌,在槍響之前從窗口翻了出去。
窗戶在二樓,墻邊雜草胡亂生長,簇?fù)碇伭艘淮笃?br />
郁酌被段煊攏住后頸按在胸前,視線也完全遮擋,只能緊緊攥住他的的衣角,短暫的失重感后,在慣性的作用下滾進(jìn)草堆,狠狠撞進(jìn)對方懷里。
“沒事吧?”
喘息一聲,碎發(fā)扎在頸間,郁酌剛抬頭,便見段煊神色凝重地看過來,先是捏捏自己的手腕,又仔細(xì)在肩頸揉了一下,擔(dān)心不小心磕到哪里,確認(rèn)完好無損,這才松了口氣。
與此同時,嘩啦兩聲。透明的窗玻璃留下幾個清晰的彈孔。
郁還崢?biāo)坪踔苯酉铝撕菔郑X得段煊十分礙眼,幾聲槍響,絲毫沒有收斂聲音,沾滿灰塵的玻璃從彈孔處裂出細(xì)紋,隨后極快地蔓延開,支撐不住地全部碎裂。
玻璃渣扎進(jìn)泥濘中,如同嵌著零星碎鉆。
“走!”段煊擰眉,沒想到對方會毫無征兆地直接動手,而這陣動靜很快就會把附近的喪尸引來,再不走會很麻煩。
郁酌還帶著一路拿在手里的鐵盒,兩人立即趕回停車的地方。
越野車還安安穩(wěn)穩(wěn)停在原地,關(guān)緊車門,段煊壓了壓眉,從后視鏡瞥了一眼,不見人影,沒再耽誤時間,打火驅(qū)車掉頭。
“他——他為什么會找到這里?”
不出幾秒鐘,居民區(qū)被遠(yuǎn)遠(yuǎn)甩在身后,轟鳴聲中,段煊略帶焦躁地搭上方向盤,車速開得飛快,話問出口,又側(cè)目去看郁酌,叮囑道。“安全帶系好。”
郁酌扣下安全帶,晃了晃懷里半尺寬的盒子,哐當(dāng)作響:“可能是來找東西的?”
說完,見對方半晌沒出聲,他頓了頓,最終還是神色微斂,遲疑片刻,蔫蔫地補(bǔ)充,“大概也是想把我?guī)Щ厝ァ!?br />
段煊打了一下方向盤,視線時不時掃過后視鏡,克制著翻涌的思緒,既是心中微惱,又升起遲來的恐慌和擔(dān)憂。
剛才他在樓上解決了那群喪尸,打開門卻發(fā)現(xiàn)本該待在房間里的人不知所蹤,心都涼了半截。
確定沒有打斗的痕跡,段煊在樓里上上下下找了一通,好半天才在樓梯口發(fā)現(xiàn)房門外站滿了郁還崢的手下,利索地把人全都放倒,見郁酌安然無恙,高懸的心才放下些許。
他氣的肺疼,不想說話,而郁酌也不開口,正研究還怎么把手里的東西打開。車內(nèi)一時寂靜無聲,周身的空間也莫名顯得狹窄逼仄。
直到十來分鐘后。
察覺到車速減緩,郁酌不明所以地轉(zhuǎn)頭看段煊。
“車沒油了。”段煊神色微凝,但還是言簡意賅地解釋。
照理來說,車?yán)飪Υ娴挠土孔銐蚬┧麄儊砘氐穆烦蹋磺宄暨崢會不會一路跟著,又或者派人堵在原定的路線上,于是故意繞了遠(yuǎn)路,在這里暫時停下來一陣。
城郊房屋零散分布,沿著小路往前開,三兩自建房在黑夜中從車窗外閃過,沒有燈光。
道路周圍鋪著大片田地,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被雜草占據(jù)。
這里居民少,喪尸也不會太多,段煊清理出一處小樓,打算一會兒去車庫看看能不能加點油。
屋內(nèi)雜物很多,桌椅翻倒,墻角落著破碎的茶盞,雪白的墻壁濺上星點血跡,顏色暗沉,顯然早已過去很長時間,他順手扶起椅子,撣凈灰塵,示意郁酌安靜坐好。
“這里面——”
注意到他一直帶在身上的鐵盒,段煊皺起眉,將其他想法壓下幾分,忍不住出聲,“這就是你要找的東西?”
郁酌點頭,微微垂下眼,又盯著鎖孔看了幾秒,心想鑰匙是找不到了,也不知道回去后能不能找工具直接把它撬開。
“我剛才在房間里發(fā)現(xiàn)一道暗門,就走進(jìn)去看了一眼,沒想到走著走著,就到了我——我父母以前住過的房間。”
他簡單解釋兩句,其實也有些沒想到,這趟下來,居然只找到這么一件看起來可能唯一有點用處的東西。”
窗簾緊閉,徹底將夜色隔絕在外。氣氛靜謐幾秒。
郁酌不提起這事還好,偏偏他完全沒察覺到段煊的情緒,自顧自地說起剛才,話音落下,只聽對方聲音平靜道:“行,回去之后我想想辦法,把它打開。”
明明他的語調(diào)沒太大起伏,話語卻顯得硬邦邦的,郁酌這才意識到什么,聞言抬了抬眼,正好對上段煊低下來的視線,眼皮壓出幾道褶皺,目光郁郁,不怎么愉快的模樣。
好吧。
郁酌睫毛一抖,終于想起來了。
沒辦法,他彎了彎眼睛,只能先叫他:“段哥。”
段煊極輕地冷哼一聲,眉眼深沉,垂眸睨他:“怎么,想起我了。”
他伸腿,勾住郁酌的凳子,稍一用力,把對方整個人拖過來,牢牢固定住,將他圈在自己面前。
似乎憋了半天,他終于在這時候開口,“你每次表面上認(rèn)真答應(yīng),說不會讓自己出事,也不會亂跑,卻次次都反悔,你知不知道我——”
他聲音一滯,話語消弭在喉間。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著急。
段煊最終語氣一緩:“我就這么點兒要求,可不厭衫婷可以讓我安心一些。”
如果他像往日里一樣冷聲表達(dá)不滿,郁酌還能插上幾句話,可現(xiàn)在對方用“可不可以”這樣的詞句為話語開端,他眼中不禁閃過一絲心虛,也沒想到段煊會氣成這樣。
畢竟對方現(xiàn)在應(yīng)該很清楚,自己就算一個人過來,也不會有什么危險,但轉(zhuǎn)念想到,剛才段煊找過來時,郁還崢差點就要動手,又不禁理虧,目光閃爍。
郁酌這時才發(fā)現(xiàn),似乎自己以前從來都沒有這種意識,也不覺得這樣的做法會有問題。
他思來想去,安靜著,段煊卻忍不住繼續(xù),沒再翻舊賬,只是略顯焦躁,話語中又帶著幾分質(zhì)問道:“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把我的話放在心上。”
“我——”
郁酌抿了抿唇,觸及對方情緒濃重的神情,頓時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在這方面向來不上心,也不習(xí)慣被人牽腸掛肚,畢竟從前郁還崢保護(hù)他的方式,是控制他,約束他;而以往一起行動的人則是因為懼怕郁還崢而討好他,不會置喙他的任何決定。
再后來,他一個人離開,路途中偶然遇上的人,不是對他有所圖,就是被他佯裝出的無害外表欺騙,最后只會分道揚(yáng)鑣。
因此其他人的感受,根本不在郁酌的考慮范圍之內(nèi)。
于是此時此刻,看見對方惱怒又隱藏著憤怒的眼神時,他終于微妙地意識到——原來還會有這樣的人。段煊和之前的人不同,他也不該忽視對方的感受。
靜默幾秒,郁酌半垂著眼眸,黑發(fā)柔順地落在耳側(cè),被燈光覆蓋上其他的顏色,好一會兒才抬眼,還未出聲,就被段煊掐了一下側(cè)臉。
段煊仍然咬著牙,卻伸手將人攏進(jìn)懷里,側(cè)臉抵在他頸間,聲音忿忿地說:“你記不住,我就再說一次。”
“就算知道你不會受傷,我也一樣會擔(dān)心。”
……
“我記住了。”
郁酌被他緊緊抱著,半晌才開口,笑了一下,小聲回答:“別生氣了,就最后一次,以后我肯定記得——”
他聲音很輕,溫?zé)岬暮粑鼑姙⒃趯Ψ蕉蟆?br />
還沒說完,突然之間,郁酌話語卻頓了頓,感覺手腕處傳來一陣痛感,不是附著于皮肉上,而是在骨頭間泛起細(xì)密的微弱感覺。
一閃即逝,很快就察覺不到。
他只以為是錯覺,沒在意,段煊卻發(fā)現(xiàn)了郁酌輕微的停頓,抽身懷疑地看他幾秒,見對方面色如常,心中松了松,還是皺眉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郁酌卻沒出聲。
靜默之下,他只眨了眨眼,看著對方的表情,思緒微轉(zhuǎn),而后將手腕湊到他跟前,眼尾低垂著,可憐兮兮道:“不知道,好像是剛才摔著了。”
伸出的手腕光潔白皙,顯然是嬌生慣養(yǎng),看不出一點傷痕,燈光映上來,連皮膚下的血管都清晰可見。段煊微微揚(yáng)眉,看出他的裝模作樣,險些被氣笑。
實際上,看見郁酌安然無恙,又鬧了這么一通,段煊心里的火已經(jīng)壓下去大半,聞言,他只心中微動,稍顯鋒利的目光在對方臉上滾過一圈,隨即神色緩下來。
他抬起手,沒出聲,仍然順著郁酌的話揉了揉他的手心。
而注視幾秒,段煊又有些忍不住,終于靠近一些,挨過去親親他,呼吸溫?zé)幔羌獍ぶ羌猓硪恢皇峙踝∮糇玫哪槪Я艘幌聦Ψ降南麓健?br />
他低聲道:“說話就說話,撒什么嬌。”-
給越野車加滿油,兩人重新上路。
天還沒亮,遠(yuǎn)看灰蒙蒙一片,薄霧彌漫,溫度也低,冰涼的水霧攀上車窗。
一晚上沒睡,坐在副駕駛,郁酌禁不住犯困,腦袋不住地往下點,又被段煊撥回去。
寂靜片刻,他好不容易睜開眼睛,只見段煊又想起什么,車速緩慢,轉(zhuǎn)過頭,笑了笑看他,似乎只是隨口一問。
“我能找到你,是因為有人給我指路。”他找來薄毯給郁酌蓋上,目光盯著前路,只繼續(xù)說,“監(jiān)視器里說話的,和之前在杜萬虞的基地里是同一個人。”
“是你認(rèn)識的人嗎?”
道路兩側(cè)的建筑逐漸稀疏,轉(zhuǎn)而變成小片的樹木,枝葉剛抽出嫩芽,遠(yuǎn)看還是光禿禿的。
公路也一點點變得狹窄,水泥路面轉(zhuǎn)而變得泥濘,喪尸很少,幾十米遠(yuǎn)的地方立著一座橋,橫跨奔流不息的窄江。
聽他這么問,郁酌恍然,心道難怪段煊當(dāng)時能很快就找過來,張了張口,一時不知道該從哪兒說起,正遲疑著,下一秒,前方不遠(yuǎn)處卻傳來巨響。
“轟隆——”
聲息未歇,緊接著又是一串爆炸聲,砂石飛濺,地面抖動,幾乎要將人耳朵震聾。
濃煙滾滾,前方滿眼的灰塵好一陣才消散。
郁酌蹙了蹙眉,只見車前那座短橋轟然垮塌,明顯是被人為破壞,只剩下有棱有角的殘缺邊緣,穩(wěn)穩(wěn)矗立在江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