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新區
根據謝衷所說的, 這個人來路不明,一連好幾天在基地附近探頭探腦,見到有人出現, 又立即躲起來, 不知道有什么目的,形跡可疑。
郁酌裹緊衣領,悄悄站遠了些, 垂下眼仔細打量對方。
大概二三十歲, 身上沒有挨餓受凍的痕跡, 穿得也整齊,看起來確實像是從哪個環境不錯的基地來的。
這人被槍頂著頭, 看著黑洞洞的槍口, 動作一僵, 慌張報上姓名,說自己叫鄧凡,又解釋道:“真的,基地就在幾公里外的城鎮上!
“我們首領姓杜,她對人很和善, 幾周之前有消息傳過來,說這邊有一個新基地,所以才派我過來看一看,想和你們結交一下,平時也能交換物資、信息交流——”
“過來交流?”
段煊挑了挑眉,不動聲色地扣緊手里的槍, 沉聲道:“你在外面待這么多天, 既然只是想交流,為什么要躲!
“那是——”
當然是因為想觀察一下這里怎么樣, 會不會對他們產生威脅,如果有問題就立即回去報告給首領。
鄧凡張了張口,知道肯定不能這樣回答,頓時有些啞口無言,下意識想站起來,下一秒就立即被謝衷用槍抵住頭,只能苦著臉重新蹲回地上。
“隊長,怎么處理?”謝衷只管把人抓回來,從不參與討論,也沒管鄧凡說了些什么,轉頭等著段煊的指示。
段煊:“先關著,把蔣自明叫過來!
在這個地方安頓下來后,段煊了解過周圍情況,知道不遠的地方還有其他基地,但也沒有去主動招惹,他們不會在這里久留,能相安無事最好,盡量避免和他人起沖突。
但現在對方率先派人過來打探,人都已經跑到基地里面來了,他們也不能不采取任何措施。
出了這么一通事,郁酌下午的訓練計劃自然泡湯了,他樂的清閑,沒什么事做,于是抱著保溫杯跟段煊一起去會議室開會。
“隊長,要我看,他就一個人來,人也看著不聰明,估計沒膽子做什么!笔Y自明今天沒出任務,聽說有新情況,二話沒說就趕過來。
外面天氣冷,一進屋便是撲面而來的熱氣,郁酌坐在方桌一側,衣服上沾著未融化凈的雪,微微有些濕潤,鄧凡被綁在椅子上,正好一動不動地困坐在他右手邊。
聽蔣自明這么說,鄧凡忙不迭點頭:“對對!
段煊睨了他一眼,沒出聲,靜默下來后,眼神顯得十分冷厲。
半晌,他很快就做出決定,從一旁的抽屜里拿出紙筆,攤開在桌面上:“講講你們基地的具體方位和內部情況,還有基地里面的構造——”
鄧凡張口就要拒絕,段煊卻沒給他開口的機會,冷聲道:“我沒打算做什么,只是想保證我們的安全,你要是不肯寫,就別寄希望于安全回去了。”
說最后幾句話時,他言語間陡然變得強硬,其中的威脅意味顯而易見,而話音一落,站在鄧凡身后的謝衷也配合地舉了舉槍,重重磕上他的后腦。
……
鄧凡不是什么硬骨頭,聞言一頓,未說出口的話立即咽了回去,賠笑道:“我寫,我寫。”
房內沒開燈,門窗緊閉,屋里炭火熊熊燃燒,室外是滿目的白色,雪花被風裹挾著簌簌下落,刺目的白光透過窗玻璃上凝結的淺霜照射進來,倒是一點也不昏暗。
鄧凡在奮筆疾書。
另一邊,雖然很不樂意,但郁酌最終還是乖乖喝了藥,現在一時間沒人出聲,周圍安靜下來,他坐在桌邊有些昏昏欲睡。
鄧凡一只手被松了綁,又時不時回答一兩句段煊的問話,時間緩緩流逝,不知道過了多久,杯中的水已經冷卻幾分,郁酌閉了閉眼,下一秒就要忍不住要睡著,突然,耳邊傳來一陣桌椅拖動的聲音。
鄧凡似乎是交代完了,將紙遞過去,段煊打量幾眼后就站起身,交代謝衷:“你在這兒看著他,別讓人跑了,我一會兒出去一趟。”
緊接著,他擰眉思索幾秒,垂眼看向郁酌,裹緊他的圍巾后,將人拎起來:“你也一起去。”
郁酌:……
他們這次沒打算和人正面對上,只是去確認一下鄧凡提供的信息是否真實,同時也能大概知曉這個基地的情況,有備無患。
一路上花費的時間不多,幾人沒有靠近對面基地,只繞路上了遠處的小山坡,遠遠地觀察一陣后,又和圖紙上的地形做了對比,發現確實符合,于是沒耽誤時間地安全返回。
車載暖氣不足以御寒,郁酌耳尖凍得有些發紅,朝窗外看了一眼,只能看見白茫茫的雪,忍不住搓了搓指尖,又轉頭瞥向段煊,眼神中的含義不能更明顯。
他后悔道:“雪化之前我再也不出來了!
段煊睨他一眼,只道:“等你什么時候能熟練應對喪尸,我也不會天天盯著你不放!
雖說段煊曾經想過,就讓郁酌這樣下去也挺好,自己可以保護好他,但不得不承認的是,他總會有不在的時候,更進一步說,如果他死了,郁酌豈不是能直接被喪尸吞了?又或者說,他會因為惜命而投靠其他人——
只要這么一想,段煊就能把自己氣死,偏偏這種結果是最符合真實情況的,于是只能每天督促著對方去訓練場,能教一點是一點。
郁酌不說話了,揚了一下眉,心想自己總有辦法能躲過去,對方催促這么多天了,哪一回真讓他碰著槍?
冬日里天黑得早,四周光線微暗,沒說上幾句話,車已經開回基地。
剛進入大門,李桐時和汪和幾人也正好從外面載著一車物資回來,下車后,汪和身后背著一個大簍,里面的魚蝦還在撲騰,他抬眼看見郁酌,問道:“你們今天出去了?”
郁酌點了點頭,還沒來得及開口,段煊從另一側開車門,把水杯塞進他手里,又轉頭看向其他人:“白天謝衷抓了個人進來,等會兒大家一起開會商量商量,怎么處理他!
說是開會,但是當幾人一起聚在房間里,熱騰騰的飯菜被端上來時,大家一時都沒顧得上說其他的,首先一人盛了一碗魚湯。
“嘗嘗怎么樣,河里結了薄冰,我鑿開了親自抓的!蓖艉驮谧肋呑,接著又想起什么,“隊長,不是說抓了個人回來,怎么回事?”
雖然讓鄧凡畫了地圖,但他們仍然沒把他放走,找了個地方把人安安穩穩關著,打算一會兒商議。
天色已經暗下來,屋里懸著昏黃的燈泡,照亮一小片地方。
桌上香氣四溢,墻邊的炭火也不斷向外冒著熱氣,火星閃爍,飯廳空間不大,窗戶只稍微開了一道縫隙,以免好不容易聚集起來的熱氣溜走。
余思瑩簡單把下午的事情講了一遍。
“我們剛才去看過了!笔Y自明補充,“那個基地里人數不少,房子也多,看起來生活環境還不錯,我覺得應該沒什么威脅!
另一邊,郁酌不出聲,只安靜聽著,還沒動筷子,碗里的菜已經要堆成小山,段煊卻毫無察覺似的,又往山腳堆了一片魚肉。
“對了,說起這事,我們今天在外面也碰上一伙人。”汪和撓了撓頭,“他們還救了楊茴一命!
聽他提起,楊茴立即點頭,她聲音不大,語速較慢地解釋道:“對,當時有喪尸在我身后,那個隊伍里有一個人救了我,聽他說,他們的基地里的也不遠,會不會是同一個地方?”
蔣自明奇道:“這么巧,那這樣說來,他們那兒的人看著還不錯,武器裝備怎么樣?”
李桐時回憶幾秒:“很齊全,彈藥充足!
拼拼湊湊,對方的情況被他們摸了個清楚。
如果按照鄧凡的描述,這個基地的首領的確沒什么惡意,在能保證安全的前提下,他們也沒有其他拒絕的理由,還能交換一些所需資源。
“再觀察幾天,如果沒別的情況,就可以放人了!闭f著,段煊垂眸看了郁酌一眼,見他一直去看那盤蝦,卻沒有伸筷子,壓了壓眉,熟練地剝了蝦殼放進他碗里。
郁酌彎了彎嘴角,沒轉頭,只道:“謝謝小段哥哥!
這段時間以來,他已經逐漸習慣了段煊全方位的服務,渴了就有水遞到手里,剛覺得冷,就被厚衣服嚴嚴實實裹住,就連吃的蘋果都是洗凈切好的。
要是對方從此忘掉其他事情就好了,郁酌默默地想。
段煊卻不會如他的愿,只是將各種想法憋在心里,想著以后再算賬,而看見郁酌順從地吃了蝦,又不禁咬了咬牙,心中走神。
——也只有在這種無關緊要的事情上,郁酌才勉強算是好說話,真到了緊要關頭,鉗子都撬不開他的嘴。
兩人的小動作被其他人看在眼里,討論聲一頓,緊接著,見段煊抬眼,眾人立即什么也沒看見似的移開視線,繼續之前的談話。
–
幾天后,經過多方觀察,段煊最終還是決定放了人,并受邀帶上幾人前往對方的基地。
而進入基地內部后,這里似乎的確和鄧凡描述的一樣,生活寧靜,安居樂業。
“初次見面,我是杜萬虞!被厥最I早早地帶人在門前迎接,看向眾人的眼神熱情且真誠。
“段煊!
段煊沒多說,點了點頭,眼神間仍然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杜萬虞看起來不年輕了,長發挽在腦后,臉上帶著和善的微笑,整個人散發著柔和而成熟的氣息,頸間和手腕處卻露出的交錯傷痕,顯出她并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這么簡單。
郁酌也默不作聲地打量著她,卻直覺有些不對勁。
說不上什么原因,只是對方身上的氣息讓人感覺怪異,隱約有些熟悉——尤其是她帶著大家進入基地之后。
作為首領,杜萬虞親自介紹了基地里的情況,而一路上看見的居民也表現得和她所說的一樣,面色紅潤且并不瘦弱,居住的房屋也不少,一棟棟在路邊整齊排列著,房屋周圍開辟了小型菜地,還有人坐在門前聊天,生活十分安逸。
不像是末世基地,倒和末世前的普通居民區沒什么區別。
杜萬虞笑了笑,解釋道:“因為大家都清楚,喪尸并不可怕,他們從前都是我們的家人,現在也只是身體出了狀況,沒有恐懼,當然就不會焦慮!
段煊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其他人聽她這么說,神色也有些異樣,卻沒有將心中的想法說出來。
沒過多久,她又領路帶他們走進一棟高樓。
樓外看起來和別的建筑沒什么不同,走進之后,郁酌才發現這居然是間小禮堂。
里面空間不算大,整整齊齊擺著多排座椅,里面的燈光有些昏暗,吊頂華麗,墻壁四周刷了濃墨重彩的各色油墨,氣氛沉靜而神秘。
杜萬虞似乎很喜歡這個地方,進來以后,興致提高了不少,面帶笑意地開口道:“這里是——”
然而她話還沒說完,下一秒,哐當一聲,緊閉的大門再次被人推開。
刺目的光線頓時傾瀉而入,光束中揚塵飛舞,將四周彌漫著的黯淡氣氛一掃而空。
來人身材高大,因為背著光,只顯現出周身充滿力量的肌肉輪廓,一推開門,他就徑直開口,眉飛色舞道:“首領,有新的客人來了嗎?”
郁酌瞇了瞇眼,注意力被對方吸引過去,聽他說話的口音有些蹩腳,在心里猜測他是哪里人,緊接著,這人拎著什么東西走進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陣濃郁的血腥味。
“埃爾維,我說了多少次,不要再這樣做了,也不要把它們帶進基地里,其他人會恐慌的。”杜萬虞皺了皺眉,語氣十分不悅。
埃爾維卻不管這些,走近之后,深邃的面部輪廓在黑暗中顯現出來,一頭黑發,只有眼珠泛著淺綠,顯然不是純正的東方人:“我拒絕,這是我的自由,也是我能力的證明!
他咧了咧嘴,把扛在肩頭的東西往地上一扔。
碰撞聲后,用長繩串起來的數個喪尸頭在地面上滾了兩圈,接口處還隱隱滲著血,散發出的氣味不太好聞,熏得人禁不住擰眉。
郁酌有些受不了,皺了皺鼻子,悄悄向后退一步,被段煊擋在身后。
埃爾維卻注意到他的動作,饒有興味地朝這邊看了看。
打量郁酌幾秒后,他突然湊近一些,周身的血腥味也涌過來,綠色眼珠在光下顯得近乎透明,他的遣詞造句不太熟練,壓低聲音道:“你好,你是新來的吧?你很漂亮!
埃爾維笑瞇了眼,指了一下滿地的喪尸頭顱:“我是這個基地最能打的人,你要不要考慮跟我?”
第34章 專家
……
眾人靜默一瞬, 目光齊刷刷落在郁酌身上。
埃爾維話語十分輕佻,暗示意味明顯,而郁酌安安靜靜地站在段煊身后, 被柔軟的圍巾遮擋住下巴, 只露出白皙的側臉,聽到埃爾維的話后,細長的睫毛垂下幾分, 被幾縷碎發掩蓋神色, 看起來像是有些害怕。
但實際上, 郁酌只是一時不知道說什么好。
他之前也遇上過很多向自己示好的人,有強硬的, 也有委婉的, 但是像埃爾維這樣還是第一次。
也不知道是因為語言不通, 還是他覺得郁酌沒什么反抗能力,埃爾維赤裸裸的目光望過來,居然直接了當,毫不避諱地問出這么一句話。
郁酌眨了眨眼,沒出聲, 禮堂中光線晦暗,透過長形窗戶,五彩斑斕的油彩映在他的臉頰和肩頭,顯出幾分模糊的美感。
半晌,他抬起頭,似乎是不明顯地笑了一下, 仍然沒有回答對方, 只轉過頭看了段煊一眼。
——他平日里一向需要別人保護,連開槍都需要教, 遇到這種事,當然應該找人求助。
段煊的目光也正落在郁酌身上,他擰著眉,臉色不怎么好看,周身氣息冷凝,眉尾壓低后,顯得眼神更加冷峭。
緊接著,沒等他出聲,埃爾維完全沒察覺到氣氛不對似的,又笑著走近一步,以為郁酌不說話就是默認了,揚了揚眉,剛抬起手,下一秒,動作卻陡然之間停止。
“你?”
感受到抵在自己肩頭的刀柄,埃爾維微微挑起眉,意料之外地看向段煊,接著才了然似的哦了一聲,笑容微收,語氣不明道:“難怪不說話,原來是已經有人了。”
段煊面色沉了沉,將力道加重幾分,短刀沒有出鞘,卻充滿了攻擊性。
他把郁酌擋在身后,沒說什么其他的,只道:“你再多說一個字,就不是刀柄這么簡單了!
埃爾維神色頓時冷下來,淺綠色的眼眸顯得有些陰狠,清晰一閃而過,又被笑容掩蓋。
一時間沒有人出聲,氣氛也變得有些劍拔弩張。
蔣自明和其他人站在一旁看了又看,生怕他們要在這里打起來,卻又不約而同地默默攥緊了武器,心道如果真鬧出事情,也不知道原路返回能不能出得去。
下一秒。
“埃爾維,別惹事。”
杜萬虞皺了皺眉,又抬腕看向手表,眼見空氣中彌漫著緊張氣息,她對段煊嚴肅的態度感到有些意外,隨即不動聲色地打量郁酌一眼,終于打斷兩人的僵持。
說完,她又瞥向地面上散落的喪尸頭顱,“還有,把你這些東西一起帶走,這里是禮堂,不是你可以搗亂的地方!
“行!卑柧S后退一步,舉了舉雙手,表示自己知道了,雖然表情看起來并不怎么服氣,站定幾秒,還是順從地拎起喪尸頭離開禮堂。
見人離開,杜萬虞神色稍緩,又沖幾人露出笑容,抱歉道:“埃爾維一直都這樣,說話不過腦子,性格有些缺陷,你們不用在意他!
而埃爾維離開沒過多久,禮堂里的燈光便一排排亮起,三三兩兩的居民從大門口走進來,和杜萬虞打過招呼后,進去找個地方坐下。
蔣自明:“這是在做什么?”
杜萬虞無聲地笑了笑:“你們來得很巧,今天我們基地的研究員在這里有演講,他是有關喪尸研究的專家,如果感興趣的話,可以坐下來聽一聽!
她已經這樣開口了,幾人也就沒拒絕,雖然不明情況,但也對這個所謂的專家有些好奇。
基地居民陸續落座,禮堂內座無虛席,時不時響起議論聲,很快,燈光也暗下來,郁酌在角落里的座位上坐下,燈一關,視線也變得模糊,心道這個研究員也不知道什么來歷,居然這么大排場。
雖是寒冬,但禮堂里溫度卻不低,郁酌坐了沒多久,隱隱覺得悶熱,把脖子上的圍巾取下來,又想把外套拉鏈拉開,卻被段煊止住動作。
“衣服穿好,等會兒出去前記得把圍巾系上。”段煊垂眼看他,聲音微低地提醒道。
郁酌抿了抿嘴,還沒來得及說話,臺上便唰的亮起一簇燈,也將他的注意力吸引過去。
一個身著白大褂,頭發半白的老人站在臺上,他戴著眼鏡,看起來確實有點專家的派頭,嚴肅地朝眾人點了點頭,緊接著,臺下嘩啦啦響起一陣熱情的掌聲,似乎對他的講話期待已久。
郁酌小聲道:“段哥,這人這么受歡迎,也不知道是做的哪一方面的喪尸研究!
段煊將他的腦袋轉回去:“認真聽!
然而當研究員說出第一句話時,郁酌瞬間就明白他打得什么主意了。
杜萬虞剛才簡單介紹過,對方是生物學領域的專家,姓馬,現在專心致志泡在實驗室里,唯一的工作就是研究出逆轉喪尸化的方法,已經頗有成效。
從前在郁還崢的基地里,郁酌也見他招募了無數專業領域的研究人員,國內外有威望的人都被他找了個遍,愿意幫忙的,郁還崢就好聲好氣地請過來,不肯幫忙的人則是會被槍抵著頭關進實驗室。
但日復一日的討論鉆研后,他們得出的結果無一不是——不可能。
被喪尸病毒感染的人在失去意識的第一秒就徹徹底底死亡,將其治愈的難度不低于起死回生,是絕對不會成功的一項研究。
即使真的有人能夠做到,以人們目前的科技水平也是不足以支撐這一構想的。
而這個名不見經傳的馬博士打著喪尸化可逆的旗號待在基地里,顯然是個大言不慚的騙子。
簡單聽了兩句,郁酌頓時沒了興趣,偏了偏頭,靠在柔軟的椅背上,扯了一下段煊的衣袖,想說我們走吧,正要開口時,身后人的交談聲傳進兩人耳中。
蔣自明坐在他們后面,對這種事明顯也是不怎么相信的,于是閑不住地和坐在自己旁邊的人談話。
“你在這個基地生活多久了?”
“這里生活條件不錯啊,外面這么多喪尸,你們還有閑功夫安安穩穩在禮堂坐這么久!
身旁的人立即回答他:“那是肯定,多虧了我們首領,她說過了,只要肯出力,我們吃的用的絕對不會少,也不會有危險!
“別說建禮堂了,就連平時過節日,我們基地也會舉辦大型活動……”
“杜——”蔣自明聲音一頓,壓低聲音又問,“你們首領真有這么好?”
郁酌忍不住坐直了一些,仔細聽他們談話。
雖然進入這座基地以來,杜萬虞表現得溫和有禮,言語中也充滿了善意,但她給人的感覺卻十分不對勁,也不知道只是錯覺,還是他們真的忽略了什么。
“真的,她對每一個人都很關心,就連基地里做不了任何貢獻的小孩,她也態度很好,從來不覺得是累贅!
說著,那人還覺得不夠,又唏噓著補充道,“聽說首領之前還有個女兒,后來不知怎么的死了,估計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她才會這么喜歡小孩子吧!
兩人又絮絮叨叨聊了一陣,郁酌起初還認真聽著,沒過多久,他周身被暖氣包裹著,熱烘烘的氣息讓人思緒凝滯幾分,很快就有些打不起精神來,眼皮也逐漸變得沉重。
臺上馬博士的聲音從話筒傳到禮堂的每一個角落,成了嗡嗡作響的背景音,郁酌聽得犯困,閉了閉眼,身體不由地歪了一下,被段煊輕手扶住。
段煊注意到他在打瞌睡,垂眸看了郁酌一眼,沒出聲,只將他的腦袋輕輕攬過來,靠在自己肩頭。
半晌,他又重新給郁酌把圍巾搭上,遮住了部分光線。
四周寂靜無聲-
從對面基地回來之后,眾人商議一陣,決定和杜萬虞保持距離,單純的利益交換就足夠,不需要過多交流。
不知道為什么,杜萬虞給人的感覺有些奇怪,明明整個人都散發著溫和氣息,卻怎么看怎么違和,回基地后,郁酌趁著沒人時悄悄去問廣播員。
廣播員卻語氣凝重道:“他們基地有幾間房里開了信號屏蔽,我暫時進不去,不過你還是小心點兒,我覺得她不簡單!
“砰砰——”
他話音剛落,敲門聲響起,廣播員立即噤聲。
開門后,段煊身上還穿著作戰服,周身散發著冷意,肩頭簌簌落下幾片雪,估計剛從外面回來。
他站在門邊看向郁酌,揚了揚眉,懷疑道:“你在和誰說話。”
“沒誰。”郁酌彎了彎眼睛,立即披上外套出門,順便將段煊也推了出去。
段煊也沒有過多追問,帶著人一起下樓,又說:“下午你是想去訓練場,還是跟車和其他人一起出基地?”
雖然數次的訓練計劃都因為各種原因被迫擱置,段煊仍然每天會來催促一遍,不肯放棄自己的想法。
而郁酌聽他這么說,并不意外,也早就習以為常,只兩三步跨下臺階,靠近之后,兩人的氣息交纏在一起,接著他便熟練地捏了捏段煊的指尖。
沒走兩步,郁酌將這句話原樣問了回去:“小段哥哥,你今天什么安排,出任務還是留在基地里?”
他穿得很厚實,步伐有些緩慢,笑瞇瞇地走在段煊身旁,飯廳里沒什么人,兩人進去后,他拉開一把椅子坐下,一邊說話,又抬眼看著對方端了一杯溫水放在自己面前。
接著,郁酌揚了揚眉,眼眸潤亮,看著他繼續道:“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其實和其他人一起也不是不行,除了謝衷話少有些無聊,也沒什么不好,但不管怎么說,郁酌想了幾秒,在心里得出結論,似乎只有和段煊一起待著最輕松,特別是看到他時不時露出不自然的神情時——
玻璃杯擱在桌上發出清脆響動,空氣太冷,杯中冒出溫熱的水汽,段煊放下水,聞言頓了頓,手卻沒松,杯底在桌面劃過一小段距離,濺出幾滴水漬。
下一秒,他瞥了郁酌一眼,眉梢微微壓低,眼神中顯出極其不易察覺的莫名情緒。
頓住幾秒后,他收回視線,面色冷硬,似是不耐地再次開口,聲音壓的很低地說:“別招惹我!
扔下這句話,段煊轉身去開柜門,下一刻卻不可抑制地走神一瞬,在心里過了一遍郁酌話語間聽起來十分依賴的語氣,忍不住咬了咬牙。
不知道是不是他想多了,但段煊隱隱約約能感覺到,最近郁酌各種行為都表現得有些粘人,自己走到哪兒他都跟著,待在一起時也總是往這邊湊,時不時找他說話,嘴也很甜。
他心中升起隱秘滿足感的同時,又不由得皺起眉。
段煊當然也沒有忘記,這人總是嘴上說得好聽,實際上卻有很多事情沒講清楚,笑著說話的同時,說不定心里正想著糊弄怎么他,也可能根本沒把人放在心上。
思來想去,他煩躁地思緒一頓,突然之間想到,對方該不會是在故意撩撥他,想要走以前那條路——
他絕對不可能接受這種行為。
下一秒。
“段哥,餓了!
郁酌眼巴巴地等在桌前,見對方翻翻找找半天,一直沒有動靜,終于忍不住出聲提醒他。
……
“接著!
段煊動作頓了頓,收回思緒,扔給他一袋小餅干,各種想法都立即偃旗息鼓地壓在心底,只簡單道,“飯還沒好,先墊墊肚子。”
雪短暫地停了片刻,屋外地面上堆積起厚重的一片白,柔軟中包含著堅冰,冷氣逼人,和房間里溫差極大,于是窗口凝結出大片水霧,視線模糊不清。
鍋里煮著粥,沒多久就咕嘟咕嘟冒起熱氣,香氣陣陣。
郁酌耐心等著,半晌,又再次開口:“所以你下午……”
話未說完,突然,屋外傳來一陣嘈雜聲響,隨著聲音越來越近,一人力道極大地推開大門。
“他媽的——”
“那個埃爾維是不是腦子有什么問題!居然在樹林里引爆了炸藥,找死還要拉人墊背?”
蔣自明扶著謝衷進屋,剛一靠近,刺鼻的血腥味便夾雜著火藥氣息一股腦地涌過來。
郁酌循聲看過去,只見謝衷半條手臂血淋淋的,隱隱帶著焦味,外套也幾乎炸成了碎布,滲血的皮膚裸露在外,十分慘烈。
第35章 故人
謝衷緊皺著眉頭, 手臂被炸爛了一大片,估計疼的不行,卻忍著沒出聲, 額前滾落汗珠。
“藥箱來了!睏钴盍嘀幭渚o隨其后地進門, 把粘連在他皮膚上的布料簡單清理一番,接著才處理傷口。
“怎么回事,又是他?”段煊擰了擰眉, 神色凝重地走上前。
郁酌遠遠地看見一片血肉模糊, 雖然也下意識站起身來, 卻沒有靠近,只在原地聽蔣自明氣憤地開口。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越是躲著越容易碰上, 之前那幾回也就算了, 這次居然是炸藥——”
他恨恨道:“要我說,這人完全就是個瘋子!”
這已經不是埃爾維第一次這樣做了。
自從他們上一次離開杜萬虞的基地,雙方偶爾還會有交流,卻并不深入,直到幾天之后, 段煊領隊去基地外搜尋物資。
那也是少數的幾次,他成功把郁酌帶了出去。
入冬以來,雪一直斷斷續續地下,天色蒙上一層淺灰,又被刺目的陽光穿透,滿目的素白, 地面厚重的積雪限制了喪尸的行動。
暴風夾著雨雪毫不停歇, 眾人只能被迫在基地里待了一陣。
沒過幾天,飄雪好不容易小了些, 溫度稍有回暖,郁酌剛睜開眼,下一秒就被段煊從被子里挖出來,簡單洗漱后,迷迷瞪瞪地跟車出了基地。
郁酌被安置在副駕駛:“段哥,能不能——”
他已經近一周沒出過基地,段煊真是怕他悶出病來,見對方又要開口,只轉頭看了他一眼,俯身系好郁酌的安全帶:“不能!
……
車里開了暖氣,車窗外一片雪白。
楊茴和蔣自明坐在后座,路上,段煊簡單交代今天的行程,基地里的物資還算充足,任務也比較簡單,只需要搜尋街口的小型貨倉,標記地點后,把周圍的喪尸清理干凈。
誰知車剛開出小道,臨近貨倉時,段煊轉了轉方向盤,汽車轟鳴,緊接著,一陣怪異的聲響突然傳進幾人耳中。
蔣自明皺眉:“什么聲音?”
也許是隔得有些遠,他們聽得并不清楚,像是有人在說話,其間又夾雜著幾句爭執以及喪尸的吼叫,緊接著,哐當一聲巨響,所有動靜似乎停了一瞬,然而也只短暫頓住幾秒,下一刻的嘈雜聲也更加劇烈。
郁酌用衣袖擦了擦車窗,水霧散去幾分,窗外的景象變得清晰,車速也緩緩降下來。
隨著聲響逐漸增大,剛駛過拐角,他便看見一扇銹跡斑斑的鐵門杵在右前方。
是貨倉的入口。
這里地處偏僻,是樹林間少有的一塊平地,因為荒廢太久,被瘋狂蔓延的植被和樹木緊緊圍繞,水泥地面鋪上一層積雪和枯葉,鐵門邊胡亂停著幾輛被厚雪堆積的汽車,窗口玻璃碎裂,鋒利的棱角在刺目光線下閃爍光澤。
眾人卻頓時警惕起來,郁酌眨了眨眼,仔細看向地面:“里面有人!
幾串雜亂的腳印印在雪地上,看起來人數不算少,似乎經歷了劇烈的爭斗,腳印徑直蔓延到門邊,從深淺程度看并沒有過去太久。
段煊將車熄火,停在門口,望了他一眼,又開口道:“等會進去的時候,大家記得保持警戒!
車門一開,刺骨的寒氣便一個勁往衣領里鉆,郁酌動了動微僵的指尖,往手心里哈了口氣,眼前一小片白,熱氣沒過幾秒便散去,凝出幾點水霧。
太冷了。
郁酌剛走幾步,下一秒就被人攥住手腕,于是抬頭看去。
段煊只握了一下就立即松開,接著又按了按郁酌的后頸,把圍巾往里面塞了一點:“跟上!
“我操,你們看——”
沒走幾步,蔣自明突然腳步一頓,語氣凝重地出聲,楊茴也站在一旁,似乎看見了什么出人意料的東西,神色有些驚愕。
“怎么了?”段煊擰了擰眉,意識到事情不對。
郁酌也緊跟著上前,貨倉鐵門沒關,剛一進去,只看見貨倉外豎著一排走廊欄桿,每一根長柱上都緊緊綁著活人。
他們身上都沒有感染的跡象,只是手上嘩嘩流著血,神色驚懼,拼命地想掙脫出來,卻怎么也掙不開,見有人來了想大喊救命,隨即又想起什么,立即住了嘴,只用眼神朝他們求救。
另一側,有幾只喪尸被鮮血味吸引,正嘶吼著,緩慢地朝這邊移動。
“什么情況?”蔣自明輕聲罵了一句,蹙著眉看了看,想走上前,卻被段煊攔住。
“隊長?”
段煊沒開口,神色凝重幾分,示意大家噤聲,另一邊,郁酌朝那幾人打量幾眼,皺了皺眉,也絲毫沒有要靠近的意思,只看向蔣自明:“能不能聰明點。”
這種情況,百分之九十都是陷阱。
他們撤退幾步,微微屏住呼吸,看著喪尸一點點靠近,那些人的表情也越來越絕望,腳下的血淌了一地。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其中一只喪尸要咬傷一人的脖子時,突然之間,槍聲響起。
沒有用消.音.器,突兀的子彈聲劃破寂靜,幾人心中一緊,心中暗道不好,一會兒肯定有更多喪尸被引過來。
這邊零散幾只喪尸立即被解決,一人從旁邊的灌木中站起身,兩三步上前,輕輕松松割掉了喪尸頭顱。
顯然,這些人是被他故意綁上去做誘餌的。
“這不是那個——”蔣自明結巴道,“這不是那個埃什么維嗎!
他話音未落,埃爾維也循聲轉頭看過來。
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郁酌身上,笑容陡然加深幾分,綠色的眼眸緊緊盯住他,像是鎖定獵物一般,又帶著幾分漫不經心:“你好,又見面了!
段煊的槍口已經抵上他的肩頭:“滾。”
郁酌:……
最后的結果又是差點打起來,段煊掏了槍,埃爾維也沒有要收手的意思,千鈞一發之際,杜萬虞手下的另一伙人及時趕到。
帶隊的人是方見余,之前偶然救下楊茴的那人,進入貨倉后,他發現楊茴也在這兒,神色間閃過幾分意外,又看著她點了點頭。
方見余看向埃爾維,警告道:“你不記得首領之前說過的話了?”
“要是再做命令之外的事情,還把這些東西帶回基地,就別怪她容不下你。”
他看著年輕,卻很有魄力,知道首領不想和段煊結仇,見怎么也攔不下,狠狠皺了皺眉,只能以人多的優勢用武力鎮壓。
——
再次提起這件事,蔣自明還是氣得拍桌子:“不止上一次,還要上上次,他根本不怕死,每次都胡亂開槍,差點引來喪尸咬死我們,物資也全毀了。
還有這次的炸藥!”
余思瑩有些難以置信:“我看對面基地的首領人還挺和善的,怎么這樣的人還繼續留在基地里!
郁酌在一旁聽著沒出聲,卻并不覺得杜萬虞有多和善。
埃爾維這么做,不知道坑死多少人了,都到了這個地步,她卻只是象征性地警告一兩句,顯然也是沒辦法,又或者……她還需要利用這個人,于是不舍得撕破臉。
蔣自明:“別提了,之前不是沒和她提過,但她說了,埃爾維這人,沒辦法掌控,殘暴又能打,之前莫名其妙就突然出現,加入了基地也是想走就走,估計末世前是從——”
“從什么?”
蔣自明壓低聲音:“估計是末世之后管理崩壞,沒了管束,不知道從哪兒逃出來的危險分子。”
另一邊,楊茴剛給謝衷仔仔細細纏上繃帶,謝衷僵硬地站來走動兩步,雖然身體素質或多或少得到了提升,但這種程度的傷還是過于嚴重,他的行動因為疼痛變得有些遲緩,一整條胳膊沒辦法動彈。
蔣自明也轉頭瞅了謝衷一眼,憤憤道:“你這胳膊估計一時半會兒痊愈不了,下午——”
“下午我去。”段煊接過他的話,壓了壓眉,似乎又想起什么,抬眼看向郁酌,“你也一起!
–
午休過后,一輛車緩緩開出基地。
下去的補給地點在反方向的小鎮,和上午的劃分范圍不同,大概率不會碰上埃爾維,思來想去,段煊還是覺得把郁酌放在身邊最安心。
謝衷受傷修養,和他們一起出去的還有李桐時。
城鎮近郊分布著密度不一的樹林,在冬日里堆滿了枯葉,又被積雪掩埋,未融化的雪和枯葉泥濘及各種血跡混雜在一起,被車輪軋過,只剩下幾道車輪痕跡。
路程中,段煊思索幾秒,忍不住轉頭看了郁酌一眼。
前幾回讓郁酌出一趟門,對方總是百般推辭,不是說太累就是說太冷,然而這回段煊話一說出口,郁酌二話沒說就應下,安安靜靜地上了車,倒讓人有些不習慣。
懷疑之中,他又再次側目,遲疑道:“你今天怎么……”
郁酌沖他笑了笑,眼尾下垂,眼眸漆黑而潤亮,從表情卻看不出任何異常,他乖巧道:“怎么了。”
于是段煊不說話了,只收回視線,下車檢查附近的狀況,又轉頭嚴肅叮囑他:“等會兒跟緊點,別走丟了。”
郁酌當然看出來他的欲言又止,卻也什么都沒說,彎了彎眼睛,面色如常地收回視線。
冬天喪尸的數量驟減,卻并不是真正沒了蹤跡,只是因為行動不便,看似不常出現,一旦積雪融化,它們又會重新活躍起來,大批大批地在城鎮中泛濫,開始新一輪的捕獵。
沒走兩步,郁酌便腳步一頓,感受到柔軟的雪面下有什么異物。
緊接著,沒等他有所行動,寂靜之中,一只皮包骨頭的手立即從雪地里伸出來,指甲泛著黑色,隨即緊緊抓住他的腳踝。
……
郁酌掙了掙,沒掙脫開,垂下眼看見喪尸半邊身體被埋在土中,竭力抬起頭,臉皮脫落,嘴里發出“嗬嗬”的聲響,但因為此時寒冬,皮膚表面凝滿冰霜,反而沒了臭味。
郁酌嫌棄地縮了一下腳,思索之后,還是抽出腰間的短刀,看似緩慢地將刀尖插入喪尸頭顱,似乎不太熟練,寒光閃爍,動作間卻是不易察覺的流利漂亮。
刀柄冰涼,他手指微收,沒怎么猶豫地將讓這只喪尸斃了命。
轉眼間,喪尸頭一歪,沒了動靜,低溫下微微凝固的腦漿和血液流了一地,將雪地染上一片褐色,很快開始散發出腥臭味。
做完這一切,郁酌不緊不慢地抽出腳,鞋面重新陷進雪地里,洗刷了血污,下一秒,他抬頭朝前面看去,這才發現段煊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下來,正一動不動地注視著這邊。
段煊站得不遠,看似沒有動作,姿態卻是警惕的,見郁酌自己解決了,頓時神色一松,看著他道:“你——”
“?”
郁酌動作一頓,自認這樣簡單的一刀還是沒有難度的,只面不改色地回望過去。
猶豫半晌,段煊輕咳一聲,不易察覺地擰了擰眉,隨即遲疑道:“做得很好!
剛才段煊本來想去幫忙,卻沒想到這次對方并不需要他,頓了幾秒后,神色不明地收回視線。
進步很大。
沒走多遠,路口整齊排列著幾棟陳舊的老式居民樓,樓層都不高,由土磚堆砌,墻皮斑駁,泛著深淺不一的褐色。
每層樓的長廊都堆滿雜物,被冰雪覆蓋,晾衣繩斷裂,原本晾曬在上面的衣服也早已風干。
郁酌看了又看,心道這就算在末世前也是危樓了,看著下一秒就要塌。
“幾層樓分開搜查。”
之前已經大概清理過一遍,這回只需要運貨,段煊安排李桐時檢查較高的三層,說完,又將郁酌拉到自己身邊,“你和我一起,去底下三層!
郁酌點頭。
矮樓中一片漆黑,視線模糊,走動間,耳邊寂靜,只能聽見偶爾響起的滴水聲,整棟樓都散發著腐爛的味道,其間混雜著各種陳舊氣息。
郁酌安靜地跟在段煊身后,看著對方走在前面清理路障,以及三兩只被困在門內,三年沒有出來過的喪尸。
樓梯老舊,踩下去時發出吱呀的響聲,轉角上二樓時,郁酌終于適應了眼前的暗色,眨了眨眼,仔細打量四周。
段煊拉了他一把:“跟緊一些!
半晌,還沒走多遠,黑暗中,段煊正在樓梯口開門,周遭安靜無聲,仿佛除了他們,沒有任何活物存在,任何細微的響動都清晰可聞。
下一刻,突然之間,郁酌卻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響,下意識回頭。
“咔噠。”
他往手邊站了一步,踩上木制地板的第二秒,郁酌神色微微一變,似乎察覺到什么,然而還未有動作,緊接著便一腳踩空。!
年久失修的潮濕木板應聲斷裂,強烈的失重感襲來,郁酌半邊身體立即陷了進去,還在不停地下墜。
“郁——”
匆忙之間,郁酌只來得及看見段煊立即轉過身來,神色焦急地想拉他一把,卻沒能抓住,下一秒,他便徹底從裂口處掉了進去。
幸好只是在二樓。
眼前黑了一瞬,郁酌心里并不慌,反而早有預感似的,在接觸到地面的那一刻扶了一把手邊的欄桿,從搖搖欲墜的小門撞了出去,視線也很快就明亮起來,跌進后院的草叢中。
他被積雪接住,身上并不疼,只揉了揉手腕,剛要起身,卻發現有一個人站在自己面前。
以段煊的速度,顯然不可能這么快就趕到。
“小郁!蹦侨苏Z氣柔和,聲音中卻帶著幾分謹慎。
郁酌卻是瞬間蹙了蹙眉,眼微低垂著冷笑一聲,在來人朝自己伸手的下一秒站起身,他利落地出手,將對方的雙手反剪在身后。
“柯謹,你還真敢來?”
第36章 悶氣
感覺到有人靠近時, 郁酌第一時間就知道了對方是誰,也想起兩人最后一次見面的場景。
那時候他剛從郁還崢的基地偷偷離開,獨自一個人趕路。
郁酌臉嫩又年紀小, 白白凈凈的, 看起來嬌生慣養,身上連一件防護服都沒穿,一看就是從哪個基地偷溜出來, 脫離了長輩的庇護, 根本不知道外面到底有多危險。
路途中不少人盯上他, 但即使他是第一次離開家,看似無害, 實際上心黑手狠, 一路上靠著極具迷惑性的臉騙了不少人, 一段時間后,因為怕被郁還崢發現蹤跡,所以才收斂了幾分。
沒過幾天,他就遇上柯謹。
兩人從小相熟,但自從喪尸病毒爆發, 城市混亂,他們就再沒聯系過。
郁酌見到他時還有些意外,心道柯謹從前吊兒郎當的,只是個成天混日子的紈褲子弟,居然不僅沒死,還自己建立了基地。
而郁酌雖然能輕松應付喪尸, 但是在趕路途中風吹日曬, 不管怎么樣都比不上曾經的生活舒適,整個都狼狽了幾分。
被對方邀請后, 又得知正好同路,郁酌猶豫幾秒就跟著去了。
當然,他也警告了柯謹,不能把他的行蹤透露給郁還崢,其中的原因卻沒有和他細說。
郁酌本來以為,他們做了這么多年的朋友,這點事情對方還是能做到的,誰知幾天之后,他卻不經意聽到柯謹在背著他傳遞信息。
“郁總,對,是我!
郁酌一言不發地站在門外,只能看見柯謹在通訊設備旁,這個平時臉上總是掛著散漫笑意的人,在這時候完完全全換了一副神色,顯露出和從前截然不同的成熟與圓滑。
“對,郁酌現在就在我的基地里,很安全——”
“您放心,他很信任我,短時間里不會走的,絕對不會讓他發現,您看之前說好的那批火藥……”
郁酌瞬間就明白,這里不能再留,他也是在那個時候終于意識到,也許郁還崢的話并沒有錯。
離開之前,他咬了咬牙,又瞥了門內的柯謹一眼,怎么想都還是氣不過,于是假裝若無其事地回了房間,又趁著夜間休息,把柯謹打暈了吊在樹上。
至于之后的事情,他就不怎么清楚了——
“等等!”
柯謹吃痛地吸了口氣,即使早知道郁酌再見到他態度不會好,但沒想到對方第一眼就下手這么狠,猝不及防地被死死壓制住。
郁酌揚眉:“等什么,等你再去通風報信?”
柯謹掙扎了一下,沒掙開,于是微微轉過頭:“你,你別生氣,先聽我說!
“說!庇糇貌[了瞇眼,垂眸看他。
“之前算我對不起你,但那也是形勢所迫,郁總那人你也清楚!笨轮敶丝跉。
年輕男人一向桀驁不馴的神色間多了幾分成熟,言語謹慎,又隱隱帶著辯駁道,“要是我敢拒絕他,我基地里那么多人都別想活了。”
郁酌:“接著說!
雪又下了起來,紛紛揚揚,地面一片雪白,零星的雪花落在郁酌肩頭,又立即消融成一攤水漬,逐漸將幾人的腳印也掩蓋住。
頓了半晌,對方才回答:“還有,我這回來這兒,真……真是碰巧!
說完這句話,柯謹勾唇,似是自嘲地笑了一聲。
這是他唯一能給出的回答。
郁酌卻不怎么相信。
昨晚郁酌和廣播員聊天,他從對方口中得知,柯謹居然已經到了附近,并且在四處打聽自己,而郁還崢雖然不在,卻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突然出現,頓時覺得情況有些不對勁。
郁酌左思右想,郁還崢這個人心機深沉,從不做虧本的生意,顯然不可能就這樣大費周章地一路追過來,居然還通知了柯謹。
思量之下,他索性出來見對方一面,反正柯謹已經從杜萬虞那兒得到了消息,不管他出不出現,短時間內都躲不開,還不如趁機套套話,最好能知道郁還崢有什么其他目的。
僵持幾秒,郁酌沒松手,垂眸打量了柯謹幾眼。
近一年沒見,對方比從前瘦削許多,曾經在金窩銀窩里養出來的那副唯我獨尊的性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估計沒少吃苦頭。
也肯定沒少受郁還崢的照拂。
想到這里,郁酌眼神冷了冷,正要再次開口,卻察覺到柯謹的眼神往旁邊瞟了瞟,立即意識到不對。
然而沒等他做出反應,緊接著,柯謹急促地朝身旁開口:“愣著干什么!還不快來幫忙——”
下一秒,隱蔽處突然出現幾個人。
這次學聰明了,居然還留了一手。
郁酌不滿地揚起眉,明白對方肯定是從郁還崢那里知道了藥劑的事情,心中也猶豫該怎么做。
這些人的目標只是救柯謹,也許是被事先叮囑過,并沒有對郁酌下手,可郁酌也不想這么簡單就放人離開。
遲疑之下,他扣住腰間的刀,神色凌厲幾分,想著先把柯謹敲暈,突然,身后傳來一陣動靜。
這時郁酌的刀柄剛在柯謹頸間劃動兩下,又一腳踹翻了從右手邊冒出來的人,正要出手,隨即動作一頓,余光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樓梯口出現,手里的力道也下意識松了一下。
是段煊。
下一刻,郁酌眨了眨眼,迅速用力把柯謹推遠了些。
柯謹趔趄兩步,好不容易站穩腳跟,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轉過頭,只眼睜睜看著上一秒還拎著刀威脅他的人轉眼間變了神色,刀也藏起來了,一副害怕的不得了的樣子。
很快,郁酌就可憐巴巴地揉了揉手腕,朝來人走過去。?
“走!”柯謹愣住兩秒,難以置信的同時,也沒有忘記趕緊逃跑,立即轉身離開。
“段哥!
另一邊,段煊狠狠皺了皺眉,跨下臺階后,攥了攥郁酌的手腕,上上下下把人檢查一遍,連帶著將他的手掌心都翻開仔細看了看。
見人沒事,他這才松了口氣,心中涌起的恐慌感漸漸散去幾分,眉心一緩,周身卻仍然氣息冷凝,微亂的呼吸也隱約顯露出緊張。
郁酌惡人先告狀,小聲道:“段哥,幸好你來得及時,他們突然出現在樓下,嚇我一跳。”
“有沒有受傷?”
“我……”
郁酌眼神閃了閃,正要開口,然而下一秒,段煊察覺到不遠處的動靜,敏銳地注意到柯謹一伙人,雙眼微瞇,示意李桐時在這里看好郁酌,立即要追上去。
“等等!”
郁酌動作一頓,來不及多想,一把攥住段煊的手腕,身上也因為剛才的打斗有些脫力,難耐的酸痛后,手腕微酸地握緊對方指尖。
“段哥,等一下。”郁酌腳下歪了一下,但很快就被段煊穩穩接住,周身也被他冷凝的氣息緊緊包裹,還夾雜著鐵銹斑的血氣,硬得扎人。
“怎么?”
段煊擰了擰眉,垂眸打量對方,見郁酌臉頰沒有血色,手指也冰冰涼涼的,指節泛白,手臂微抬,將人一把摟起來,又要卷起他的褲腿看他是不是哪里受了傷:“腿疼嗎?”
對方的問話遞了一個臺階,郁酌幾乎是被段煊架了起來,而后只愣了一秒,就立即換了表情,眼眸潤亮,似乎真的疼痛難忍。
他抿嘴點了點頭,一只腳微微懸空,吸了口氣道:“腳踝,好疼。”
段煊手臂似乎僵了一瞬,將人扶正后,又下意識朝柯謹離開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眼中閃過一抹冷意,卻沒再追上去,只簡單道:“可能是摔著了,先上車!
郁酌點頭:“好。”
而李桐時在原地站了幾秒,也有些驚詫——如果他沒看錯的話,剛才離開的人應該是柯謹?
他和郁酌不是朋友嗎,難道少爺這幅做派是為了掩護柯謹逃走?
還有就是,不知道為什么,李桐時莫名感覺這場景有些似曾相識,又想不出是什么時候發生過,只能將念頭壓回去。
回基地的路上,一路無話,而李桐時雖然不明情況,也隱隱察覺到氣氛不對。
思來想去之后,他感受到段煊周身的冷凝氣息,終于恍然大悟地想:難道隊長誤會了柯謹和郁酌之間的關系,吃醋了?
而直到車開回基地,將后備箱的貨一箱箱裝好,段煊仍然一言不發,本來就氣質偏冷,不出聲后,便顯出幾分冷酷無情的意味來,看著兇,讓人不好接近。
而郁酌揚了揚眉,也沒開口說話。
他也知道自己表現得有些刻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想干什么。
但郁酌本來也沒打算真的瞞過段煊,能讓柯謹趕緊離開就行,以免兩人鬧起來,自己要費時間解釋,不僅會把郁還崢引來,還有可能耽誤正事。
于是,在段煊提出開車回基地的時候,郁酌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下來。
反正這也不是段煊第一次生氣了,他不著痕跡地看了對方一眼,在心里這樣想。
停車后,郁酌也以為他會直接冷著臉離開,沒想到自己還沒來得及開門,段煊就打開車門從另一側繞過來,橫著眉眼,卻仍然將手伸出來扶他:“下車!
看著人安安穩穩地往樓上走,段煊才終于收回視線,略帶躁意地嘖了一聲,脫掉作戰服外套,搭在椅背上。
郁酌已經見慣他這副樣子了,心里覺得好笑,只安靜地上樓回了房間。
出去一趟,即使被厚重的衣服包裹嚴實,還是扛不住溫度太低,郁酌凍得手腳發冷,又沾上空氣中灰撲撲的沙土,進屋開了暖氣,洗過澡后,渾身上下都暖烘烘的,臉色也紅潤幾分。
他半邊臉陷進柔軟的被褥里,心里過了一邊亂七八糟的事情,沒一會兒就有些昏昏欲睡。
時間滴滴答答過去。
突然,廣播員毫無預兆地出聲:“咳,提醒一下。”
郁酌不明所以地睜開眼。
廣播員:“有人已經在你房間對面開門關門無數次,你要是再不做點什么,門栓就要被他摳爛了。”
郁酌:……-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段煊卻無比煩躁地意識到,自己又一次在和郁酌賭氣。
因為心里那點毫無立場的不滿。
三歲小孩似的。
剛才在居民樓樓下,他雖然沒看到離開的人的正臉,卻只掃了一眼就知道——他是柯謹。
那一瞬間,段煊心里冒出無數想法。
柯謹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兩人是約好了在這里碰面,還是真的只是偶然。
柯謹他媽的——來做什么?
他亂七八糟地猜測,兩人是一直余情未了,還是見面之后舊情復燃,才會讓郁酌這樣警惕地拖著自己不讓他追上去。
可就算是這樣,段煊又在聽到對方喊疼后,各種思緒立即銷聲匿跡,只顧得上看郁酌哪里受了傷,居然真的有幾秒鐘被他拙劣的演技騙了過去。
那時候他就徹底明白,即使自己再生氣,也只能暗地里裝模作樣地擺出一副臭臉,卻根本不能拿對方怎么樣。
這樣的認識更讓人焦躁。
沒出息。
段煊正煩著,又忍不住想,從樓梯上踩空掉下去,郁酌會不會真的摔傷了哪兒?是不是應該去看一眼,至少盯著人把藥上好,躊躇之中,沒注意房門被他開了又關,關了又開,門鎖咔咔作響。
半晌,在他不知道第幾次開門的時候,對面卻也傳來一聲響動,吱呀一聲,緊閉的房門緩緩打開。
段煊下意識看過去,正好對上郁酌帶著些許困倦的視線。
也許是剛洗完澡,郁酌發尾隱約淌著水,臉頰紅潤許多,在水汽中蒸得濕漉漉的目光望過去,看得段煊動作一僵。
他張了張口,沒說話,當視線下移,看見郁酌光著腳站在地上時,臉色倏地黑了,兩三步走上前,把人拎回房間里,砰的一聲關上門。
郁酌還一句話都沒說,沒明白對方怎么突然過來了,直到安安穩穩地在床上坐好,被段煊用冷峭的眼神注視著時,他才眨了眨眼:“段哥!
他說著話,微微仰頭看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目光卻不自覺落在段煊的胸腹處,隨即視線定了定。
段煊估計是剛開完會,回房不久,脫掉外套后,身上只剩下一件黑色短袖。
衣服并不是寬松的款式,手臂結實,也勾勒出胸口至腰腹處流暢的肌肉線條,微微緊繃著,顯得整個人硬邦邦的。
——和他的脾氣一樣。
郁酌在心里補充。
他只是不自覺地看了幾眼,又自顧自想,以前在基地里和其他人一起訓練的時候,那些人的身材似乎都沒有段煊好。
段煊卻在他灼人的目光下僵硬一瞬,喉結上下滾動一下,心里積攢的那些想法頓時消散一空,心跳也一下下撞擊胸口,在暖氣房里悶得發熱。
浴室門沒關,水汽未散,被熱氣熏開了幾分,一個勁地往段煊身邊涌動。
安靜中,他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
沐浴露,好香。
第37章 失蹤
呼吸聲加重幾分。
段煊沒挪開眼, 眼眸深黑,壓了壓眉,隨即倏地向后撤開一步, 又盯著郁酌看了半晌。
暖氣簌簌地往外冒, 窗玻璃將冷空氣隔絕開來,房間里開著燈,昏黃地灑下來一圈, 又裹挾著濕漉漉的水汽, 一滴滴淌下, 在柔軟的被褥間洇出深淺的痕跡。
安靜中,段煊心口裹了團火, 不上不下的, 目光直直地落在對方頸間, 只覺得他皮膚白的晃眼,又被周身不易察覺的氣息緊緊網住,于是呼吸微微一頓。
見對方半天不出聲,郁酌等了一陣,有些沒耐心了, 睫毛抖了抖,再次抬眼問他:“怎么了?”
他以為段煊是過來質問自己的。
現在一直不說話是怎么回事?
下一秒,沒等郁酌站起身,話音落下片刻,對方終于有了動作。
段煊仍然沒開口,從手邊找了條干毛巾, 面色冷峻, 卻將毛巾搭在郁酌頭頂,隨后仔細地擦了擦他的頭發, 力道是與臉色不符的輕柔和細致,連發尾的一滴水珠也沒有放過。
郁酌被迫仰了仰頭,而后一陣冰涼,脖頸也露出來,側過臉后,又看著段煊把他胡亂甩到床邊的拖鞋整整齊齊碼在腳邊:“把鞋穿好!
聲音有些低。
做完這一切,見郁酌穿上鞋,段煊眉眼微沉,睨對方一眼,這才想起自己的來意。
然而猶豫了幾秒,他心中氣悶,卻也只張了張口,接著便模棱兩可地問:“你沒什么話想和我說?”
郁酌聞言一頓,下意識彎了彎眼睛。
他笑瞇瞇地看對方,覺得段煊臭著一張臉,卻仔仔細細給他擦頭發的模樣莫名地戳人,盯著他看了看,接著才明知故問地開口:“說什么?”
段煊垂眸擰起眉,又無可奈何,把毛巾扔在郁酌頭頂,再次使勁擦了擦:“腿還疼嗎?”
毛巾上沾著浴室里的香氣,不知道他是有意還是無意,香噴噴地抹了郁酌一臉。
郁酌向后躲了一下,頸間的水漬也被擦得干干凈凈,臉頰有些泛紅,他眨了眨眼,聲音悶在厚重的布料中,不知道想起什么,壞心眼地將下午那件事捅破:“剛才在樓下——”
段煊的動作微不可察地一頓。
郁酌繼續道:“我剛才根本就沒有摔傷,腿也不疼,只是故意騙你的,你沒看出來嗎?”
……
“看出來了!
段煊瞥他一眼,沒有表情,眼底卻黑沉沉的,這樣回答之后,沒再說別的,卻還是半蹲下來,挽起郁酌的褲腳,仔細檢查了各個關節處,最后才給人穿上鞋子。
他手指是滾燙的,在小腿一觸即分,熱得郁酌睫毛抖了抖,一時噤了聲。
整了這么一通,段煊早就氣過了,盯著郁酌這張臉看了又看,最后咬牙,還是泄憤似的掐了一下他的臉:“下次肯定不管你!
騙子。
力道不重,郁酌坐在床邊,捂著臉看他。
溫度有些高了,他手心滲出一層薄汗,抬眼見段煊站起身,昏暗的光線勾勒出身形輪廓,也顯得對方不悅之色更加明晰。
郁酌眨了一下眼睛,輕飄飄浮在空中的心沒來由地降下來幾分,呼吸頓了幾秒,他突然將話題轉了回去。
“我和他沒有別的關系。”
他只這樣簡單地說了一句,既沒有前因,也沒有后果,甚至都不能算是一句解釋。
段煊卻神色微變,愣了片刻,有些意外地看向他,張口想要說些什么,但又立即斂去神情,將外露的心意隱藏起來。
呼吸緩了緩,他收回視線,目光也是冷峭的。
在郁酌的注視下,段煊收斂情緒,看似十分無所謂地應了一聲,又說:“我沒問這件事,沒必要提!
其實他還想接著追問,但忍了又忍,還是克制著沒有說,覺得這樣死纏爛打的樣子很不好看,也不該是他會做出來的事情,于是硬是沒說出口,只敢在心里翻來覆去地瞎猜,想了一陣,又更煩躁幾分。
騙人就騙人吧,反正他蠢。
段煊放棄似的想,又在心里嘖了一聲,似是煩躁地擰眉,抑制不住再次走神——總好過他真的受傷了。
衛生間的水汽逐漸散去,郁酌被段煊從頭到腳整理了一遍,身上暖烘烘的,空氣中卻仍然彌漫著黏膩的香味,裹著熱意,讓人頭腦發暈。
他看著段煊忍不住笑,正要再開口,下一秒,樓下突然傳來嘈雜的騷亂聲,一人匆忙上樓,拍了拍房門。
“砰砰——”
蔣自明略帶緊張的聲音傳進來,也將房內的寂靜一掃而空。
他急促道:“出——出事了!”
蔣自明快步上樓,找的是段煊,誰知還沒敲兩下,緊接著,對面房間的門便應聲打開,一張熟悉的臉露出來。
“怎么了?”?
蔣自明一愣,看著隊長從郁酌房間里出來,腦子一時沒轉過彎來。
他短暫想了幾秒,莫名結巴了半天,半晌,終于捋直舌頭,眼神卻止不住地往房間里瞟,思緒跑遠:“那個……謝,謝衷!
停頓一瞬后,蔣自明神色一凝,想起正事,正色道:“謝衷到現在還沒回來!
謝衷不太喜歡和其他人一起行動,經常早出晚歸,單獨出任務,大家也都習慣了。
但今天他一大早離開基地,卻到天黑仍然沒有出現。
其他人起初以為他是有事耽擱了,畢竟除了段煊,謝衷是整個基地最不需要擔心的人,在外遇到危險的幾率幾乎為零。
然而隨著時間越來越晚,已經過了基地關門的時間,他們終于意識到事情不對勁,心底禁不住升起擔憂,幾乎可以確定,他出了意外。
了解情況后,段煊安排幾人在基地留守,穿了件外套,打算帶其他人去基地附近簡單搜尋一遍,看能不能找到人。
而正當大家裝點齊全,準備出發時,原本安排留在基地里的郁酌不知道什么時候換好了衣服,從另一邊上車:“我和你們一起去。”
蔣自明挑眉:“少爺,大晚上的一起出去,能顧得好你自己嗎?”
他現在說這話倒沒有其他意思,是真覺得郁酌安靜待著就行,大半夜的,要真出了什么事情,他連自己都顧不上,更別說去找人了。
郁酌笑瞇瞇地保證:“放心,我很安分!
于是沒人再開口,段煊坐在前座,只壓了壓眉,從后視鏡里瞥他一眼,神色不明,很快就收回視線,什么也沒說。
此時夜深,基地外圍荒無人煙,只圍繞著小片樹林,樹干光禿禿一片,曲折的樹枝將月光割裂,樹影重重,顯得靜謐而詭異。
“大家不要太分散,注意警戒!睂④囃T谕鈬,段煊叮囑眾人,又看了一眼剛下車,朝四處打量的郁酌,將人拉到自己身旁。
晚上比天亮時有更多未知的危險,幽深的黑暗沉沉地壓下來,將眾人籠罩,溫度極低,周身發冷,視線也是模糊的。
郁酌緊跟上去,樹林里路還算好走,枝葉在泥濘中腐爛,和皚皚的雪揉成一團,踩下去軟塌塌的,鞋邊浸得濕潤。
“你們說,謝衷這次這么晚了還沒回來,不會真出什么事了吧!毕x鳴陣陣,蔣自明踩斷一根枯枝,雖然相信謝衷的能力,但還是不禁朝不好的方向猜測。
余思瑩打斷他:“能不能別想些有的沒的,咒誰呢?”
雖然這樣說,其實她心里也沒底,聲音慌了慌。
郁酌沒出聲,深更半夜的,寒意涌動,氣息間是樹林特有的陰森潮濕,其實他有些犯困,但心里又記掛著事情,思來想去,最終還是跟了出來。
走動間,鞋邊沾著廢雪,手指也凍得冰涼,關節泛紅,于是輕輕搓了一下。
而出來這一陣,段煊像是總擔心他突然不見,時不時轉頭看他一眼,目光冷凝,在夜色中顯得更加灼人,在發現郁酌的動作后,抬了抬手,將他的帽子扣緊。
積雪未化,光禿禿的樹干上垂著冰凌,在月光下幾乎透明,凍得刺人,掉下來時發出清脆的響動,在寂靜中敲擊著眾人緊繃的神經。
“說起來——”
腳下發出窸窣響動,蔣自明一邊尋找謝衷的身影,一邊還是閑不住,再次開口:“前幾天,方見余——就是救過楊茴的那個人,好像也提過一次。”
“他告訴楊茴,他們基地里也偶爾有人失蹤,見不著尸體的那種,很不尋常,還讓她小心點兒!
“什么意思?”余思瑩眼神凝了凝,“這兩件事有關系嗎?”
空氣中彌漫著各種怪味,尸臭和血腥氣混雜,沒走多遠,他們一路上只遇到兩三只喪尸,眾人先是緊張一瞬,摸著黑靠近,待看清喪尸的身形,又陡然松了口氣。
幸好不是謝衷。
蔣自明回過神,嘖道:“這誰說得準!
話音落下,他又補充,“我看那些失蹤的人,說不定都是被哪個綠眼睛給玩死的,照他那副做派,多少人手都禁不住他耗!
他們說話聲音不大,只是周圍寂靜無聲,便顯得十分清楚,郁酌跟在段煊身后,仔細打量周圍,思緒飄了飄,不禁想到下午臨走時,柯謹其實還給他留了句話。
他說:“杜萬虞有問題,要小心!
雖然郁酌早就隱約清楚這一點,卻從來沒有被映證過,當時聽他這樣說,愣了片刻,隨后也立即從中得出不少信息。
對于自己的行蹤,柯謹顯然知道得一清二楚,一想便知,這其中少不了郁還崢的插手,而既然是這樣,那么郁還崢和杜萬虞——他們又有沒有什么聯系?
他想得心中焦躁,垂眼思索幾秒后,接著便不想了,只勾了一下段煊的衣袖,被他領著往前走,又隱隱擔憂,猜測謝衷的失蹤真的和這些事有關聯。
那就麻煩了。
很快,小片樹林被眾人搜尋了大半,卻沒有任何成果,月光黯淡幾分,地上鋪著的不知道是積雪還是泥濘,夜色更深,眼前黑漆漆一片,霧氣彌漫,涌動著讓人不適的死寂。
突然,一道聲響劃破寂靜。
“你們快來——”
余思瑩站在不遠處的樹邊,聲音有些抖,也顧不得低聲說話,頓了一瞬,難掩慌亂道:“你們看,這個人是不是……”
“他是不是謝衷!
剛走近兩步,郁酌便聞到一陣濃郁的血腥味,讓人禁不住惡心,在月光下朝那個方向望了一眼,心底也沉了沉。
這是一具尸體。
應該剛死去不久,血液只微微凝固,身上滿是喪尸啃食的痕跡,面容也已經血肉模糊,什么也看不清了。
但他身上的衣服和謝衷一模一樣。
一時間沒人出聲,段煊死死皺著眉,目光冷凝地注視著這具尸體,緊接著,他上前一步,將試圖翻過來細細檢查。
裝備、手套、武器,留著他們基地的記號。
一樣不少。
“東西都在!倍戊幽樕行╇y看,目光凝重,卻遲疑著,覺得哪里不對勁。
“怎么可能!”蔣自明難以置信,目光發狠,不知道是在否定誰,聲音隱隱抖著,卻不斷地說:“不可能是他。”
他沖上前,把尸體拎起來,想反駁,“他媽的……”
半凝固的血液淌下來,蔣自明說不出話了。
——“不是謝衷!
話未出口,一直安靜著的郁酌突然湊近,強忍著氣味翻了一下這具死尸,開口打斷他。
周遭無聲,郁酌的聲音在此時莫名顯得冰冷。
他肯定道:“這不是謝衷的尸體。”
第38章 風雨
話音落下, 其他人的目光倏地落在郁酌身上。
正值嚴冬,深夜氣溫更低,呼吸間涌動寒意, 尸體表面也覆蓋上白霜, 被翻過身粗略查看后,褐色血液極其緩慢地蜿蜒而下,在泥濘中蔓延開來。
尸臭不重, 但很難聞。
郁酌只稍微靠近看了看, 又伸手探了一下, 緊接著就立刻離遠了些,剛后退一步就被段煊扶住肩膀。
他的語氣十分確定, 讓眾人明明不相信, 卻忍不住心中升起希望。
但即使蔣自明無比希望死的人不是謝衷, 可是看這人從頭到腳的打扮,無一不正是謝衷早上離開時穿的,物品上也有他們基地的記號,怎么看都……
他皺了皺眉,雖然心中質疑著, 還是忍不住問郁酌:“為什么說他不是謝衷!
郁酌瞥他一眼,正要開口,下一秒,段煊也在他身旁出聲。
他不知道發現了什么,眼神微凝,神色輕微變化一瞬, 隨即肯定道:“對, 這不是他!
蔣自明這下是真的有些驚愕了:“可是……”
這不是謝衷還能是誰?
發現尸體時事出突然,大家猝不及防看見這套裝備, 瞬間都慌了神,也被帶偏思緒,情緒涌動之下沒有仔細打量。
聽郁酌這樣說,而段煊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余思瑩定了定神,上前一步仔細觀察,沒看幾秒,她目光一頓,立刻發現其中不對勁之處。
她倏地松了口氣:“你們看他的右手!
這人兩手都戴著手套,在喪尸的啃食和拖行下已經成了碎布,顯出裸露的皮膚,這倒也沒什么特別的,大家在外出任務,為了避免意外被喪尸感染傷口,大多會選擇這樣的防護措施。
只有一處不同。
蔣自明聞言變了臉色,也湊過去仔細看,視線落在對方手上時,他猛地后退一步,也明白了原因:“我操,他右手沒有小指!
雖然沾著凝固的血跡,但能夠清晰地看出,手指的斷口不是新傷,已經痊愈到只剩下一道細微疤痕,顯然不是最近留下的,自然也不可能是謝衷。
確定這一點后,蔣自明緊繃的神經瞬間松弛下來,又心有余悸,懷疑道,“這他媽什么情況,誰干的?不會有埋伏吧!
這尸體穿著謝衷的衣服,臉上血肉模糊,看不出原本的模樣,顯得更加詭異,但能確定的是,肯定是有人刻意為之。
幾人警惕地搜查了周圍各個隱蔽的角落,但沒有任何發現,思量之下,又檢查一遍尸體附近的腳印痕跡,依舊沒找出線索,所有能讓他們察覺端倪的地方都被掃除得干干凈凈。
更重要的是,雖然知道這人不是謝衷,可對方現在下落不明,也不清楚到底情況怎么樣,大家放心幾分的同時,心中又升起更加濃重的擔憂。
回基地后,段煊安排人加固基地的防御,叮囑站崗的人注意謝衷有沒有出現,并警惕周圍動向。
“有人找了具尸體假裝謝衷,估計是想讓我們以為他死了,放棄繼續找他。”段煊皺起眉,“但這也算是個好消息。”
往好處想,這至少能說明謝衷暫時安全,但段煊的神色卻并不見輕松,繼續道,“明天天亮后繼續找人,大家這段時間最好不要單獨行動,注意警惕,除了喪尸之外——”
“就算是人類,也要提防。”
會議室里懸著吊燈,正好照亮幾人中間的桌面,謝衷出事給了大家不小的打擊,一時間氣氛微微凝滯,窗外風聲隱約響動,漆黑一片,暗色逐漸蔓延進來,一點點吞沒了燈光邊緣。
“我們附近也沒其他基地了,如果沒有新的幸存者出現,你們說,會不會是——”
寂靜中,蔣自明開口,想了又想,還是壓不下心中的懷疑,想問這會不會是埃爾維干的。
但沒等他問完,很快就被余思瑩駁回:“他雖然瘋,但平時想哪次干點什么不是聲勢浩大,這樣耍陰招,不像他的作風!
段煊半晌沒出聲,只在聽到新的幸存者這幾個字時微不可察地抬了抬眼,目光似乎落在郁酌身上,又在對方回望過來的時候佯裝無事地收回視線,只是微微擰了擰眉,泄露出幾分情緒。
郁酌:?
他眨了一下眼睛,卻也沒多想。
聽其他人討論了半天,他雖然有些困,思緒卻沒停,食指下意識地敲了一下褲腿。
其實剛才聽到余思瑩這樣說,郁酌心中也頓了頓,突然就想到一個人。
郁還崢。
但很快他就否定了這個念頭。
對方沒這么蠢,如果真是郁還崢干的,不可能會留下這種低級的破綻讓他們發現。
再說了,不管是郁還崢還是杜萬虞,他們都沒有帶走謝衷的理由。
……
至后半夜,天空中又飄起雪來,地面積雪消融,又很快被再次覆蓋,皚皚的一片白,鞋面陷入其中,留下一排清晰的痕跡。
“砰砰——”
“進來。”
柯謹推門進屋,換鞋之后,言語恭敬地對面前的人開口:“郁總,我已經按照您說的,和杜萬虞去聯系過了,她說希望您能看一看這份調查報告!
室內昏暗,只在桌邊亮著一盞小燈,已經這么晚了,郁還崢絲毫沒有要休息的意思,西裝革履地坐在桌邊,聞言扶了眼鏡,接過文件袋。
紙上印著密密麻麻的鉛字,夾雜許多復雜的符號和數字,像是在記錄數據,昏黃燈光下,只聽見紙面翻動的嘩啦聲。
安靜半晌,寂靜中,柯謹緊張地看了郁還崢一眼。
對方的面容大半隱沒在黑暗里,被暗光鍍上一層陰影,顯得神色晦暗,不知道過了多久,正當柯謹有些受不了此時的氣氛時,郁還崢終于抬起眼。
他臉上帶著溫和笑意,點頭道:“明天我會親自去和她見一面!
柯謹盯著對方幽深不見底的目光,即使語氣尋常,卻禁不住緊張,聞言神色一松,正要點頭,緊接著又聽郁還崢繼續開口。
郁還崢敲了敲桌面,卻是提起一件與此毫不相關的事。
“你已經見過郁酌了?”
“見過了!笨轮斠汇叮q豫之下,又硬著頭皮開口,“您是想把他帶回來嗎,但是——”
他話還沒說完,黯淡光線中,就看見郁還崢很輕地笑了一下,眼底卻泛著冷光,莫名顯得晦暗:“暫時不用!
“我最清楚,沒人能受得了小郁的脾氣,他也不可能忍受這么差的生活環境,等他待不下去了,早晚會回來!
郁還崢對此很肯定,而除此之外,還有另一句話他沒說出口。
——過不了幾天,等他辦完事,就算郁酌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回來,那時候他便會真正明白,只有在自己的庇護之下才是最安全的。
柯謹視線頓了頓,下意識想起上次碰面,思及郁酌對他的態度,目光復雜了一瞬,聽郁還崢這樣說,又遲疑幾秒。
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錯了,也可能是因為太久沒見,柯謹隱約覺得,對方的氣色比起之前似乎還更好了些。
是錯覺吧?-
幾天時間過去,難得天晴,云層縫隙間透出細微的光線,將整個天空涂抹上亮色。
謝衷一直不見蹤影,而那天的事在大家心里留了個鉤子,始終讓人記掛,基地里氣氛也一天比一天緊張,段煊經常會帶人出去巡查,卻不再總要求郁酌一起出門,只讓他安安分分待著。
正好郁酌也不愿意四處跑,于是十分順從地每天在基地內逛逛,今天過了中午,見門口缺人,他登上門口一側的哨塔。
另一邊哨臺上是汪和。
汪和之前過慣了花天酒地的生活,這時候沒了樂子,忍了又忍,實在是閑得慌,也找不著人說話,這次郁酌來了,他立即閑不住地找話聊。
一通胡侃下來,也沒說別的什么,汪和只從自己曾經的揮金如土講起,繪聲繪色,最后又提到郁酌天臺的救命之恩——
郁酌圍著圍巾,倒也不太冷,坐在高臺上聽了聽,沒忍住搭了兩句話后,汪和就更加止不住話頭,居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到了傍晚。
“滴滴!
談話間,兩人也注意著高墻外,遠遠看見一輛車從小路盡頭開出來,喇叭聲后,確認過車牌號,汪和熟練地打開基地大門。
緊接著,后面又出現了第二輛車。
汪和遲疑幾秒:“這車不是我們基地的吧!
雖然這樣說,但能看出來,兩輛車速度不快,也車速相當,一前一后地開出來,肯定是商量好的,不會有什么危險。
已是黃昏,寒意中緩緩凝聚暮色,半邊天空深深淺淺地暈染開來,厚重的云層往地面上壓,也映出幾道細長的影子。
段煊正開了車門,還沒來得及下車,便聽見一人的聲音傳過來。
“段哥!
一抬起眼,他看見郁酌靠在哨塔的欄桿上,見他看過來,郁酌又露出笑容來,較長的碎發從臉側垂下,背著光線鍍上一層淺邊,身形勾勒出模糊的剪影。
段煊穿著作戰服,周身氣息冷凝,神色間原本帶著一絲煩躁,在這時也不禁揚了揚眉,冷峻的臉色松了幾分,視線微頓,朝他招了下手:“下來。”
第二輛車上是方見余,帶了幾人過來交換物資,自從兩個基地聯系上后,大部分時間都是由他出面進行交涉。
一箱箱貨物搬下車,很快,蔣自明又從倉庫里運出一部分東西,楊茴詳細記錄下物品數量,沒一會兒就完成大部分工作。
郁酌緩慢地下了哨塔,段煊正在長梯邊等著,在最后一級時搭了把手,把人扶下來,隨即十分自然地按了按郁酌的手指:“冷不冷。”
“有點!庇糇玫穆曇魫炘趪砝铮稚虾芘,完全不像是覺得冷的模樣,嘴上卻半點不含糊,補充道,“上面風很大!
另一邊,方見余送完貨,正和楊茴聊著,段煊擰了擰眉,聽郁酌這樣說,和其他人打了聲招呼,領著他回休息處。
室內無人,幾分鐘的功夫,窗外已經黑沉沉一片,開燈后視線變得清晰,空氣干燥,有些悶。
“喝完!
段煊遞給他一個保溫杯,又轉身去開窗通風,壓了壓眉道,“這幾天雪化,基地里生病的人不少,別被傳染。”
郁酌打開蓋子,熱騰騰的水汽飄出來,隱約模糊視線,也在臉上沾染一層溫熱的濕潤。
他眨了眨眼,只喝了一口就動作頓住,立即放下保溫杯,隨即不著痕跡地推遠了些。
“怎么?”段煊對郁酌的不配合習以為常,撩起眼皮看他。
郁酌:“不想喝紅豆!
他說的理所當然,而在此之前,段煊也見識過對方各種各樣不愛吃的食物,仔細算起來,估計能寫出一本菜譜。
聞言,段煊倒也不意外,沒多說什么,只莫名笑了一聲:“這也在你的挑食名單里?”
他語氣緩了緩,又像是心里壓著事,很快就斂下神色。
郁酌看出他的情緒變化,不禁揚眉,心道對方脾氣真是多變。
剛才回基地時,段煊臉色臭的要命,看起來像是壓著火,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基地外和人打了一架,現在坐在桌邊,又柔和不少,看不出有什么不對勁了。
段煊沒注意到他的打量,似是不耐地嘖了一聲,思索之后,又把杯子推回去,往里面摻了點水:“來不及煮別的,這次將就一下!
猶豫幾秒,他又補充:“喝一半就行,明天就換!
郁酌有些不情愿,但還是在對方的注視下接過,呼吸間夾雜著熱氣,剛喝下一口,甜滋滋的熱意往心頭里鉆。
段煊盯著他看了一陣,似乎是在仔細督促,然而半晌過去,郁酌還沒來得及放下杯子,突然之間,他聽見對方再次開口。
周遭安靜無聲,他聲音微沉,十分清晰地傳進郁酌耳中。
“我今天遇到柯謹了!
寂靜中,段煊冷不丁冒出這樣一句話,神色淡淡,面無表情地瞥了郁酌一眼,看起來只是隨口提起,又像是在等他的反應。
“咳咳——”!
郁酌猝不及防地被嗆了一下,完全沒想到段煊會在這時提起柯謹,也沒想到,他們居然這么快就正好碰上面。
他猛地咳嗽幾聲,臉都有些紅了,又忍不住轉頭去看段煊。
結合對方剛才難看的臉色,郁酌心中一頓。
不,不會真打起來了吧。
第39章 鐵鏈
郁酌咳嗽半晌, 段煊就坐在旁邊,一言不發地盯著他看。
看了幾秒,他屈指敲了一下桌面, 聲音很輕, 目光劃過郁酌的側臉,接著抬眼對上他的視線。
對方漆黑的眼眸在此時更加潤亮,瞳孔中清晰地映照出自己的身形, 又被細長的睫毛隱隱遮擋, 窺不見神情。
其實段煊一開始沒打算提這件事, 回基地時,也只是在心壓著火, 焦躁難掩, 卻并沒有多說什么。
但是幾分鐘前, 他看著郁酌神色懨懨地喝水,表情也是冷淡的,思緒便頓了一瞬。
郁酌全身被厚重的衣服包裹住,行動也不太利索,看起來很懶散, 隨著他緩慢的動作,外套拉鏈下滑一小截,露出柔軟的暖色調毛衣和亮晶晶的吊墜。
恍神之中,段煊只覺得時間似乎倒流至一年前,氣氛陡然間變得安靜,周遭的環境也緩緩發生變化, 雜草叢生, 天色暗沉。
那時候郁酌還不認識他。
兩人的視線不經意交匯,又立即錯開, 極其冷淡且生疏,段煊只能遠遠地看著郁酌跟柯謹一起離開,就像今天從哨塔上下來時,對方踩著最后一級梯子,搭上自己的手一樣。
段煊沒來由的心慌,所以下意識將這句話說出口。
但他沒有告訴郁酌的是,其實這幾天在基地外除了四處找謝衷,他也沒有停止過搜查柯謹的蹤跡。
根據對方上回出現時帶的裝備就能看出,他們的基地應該不遠,也許就在附近,然而幾日下來,一直沒有任何結果。
直到今天,段煊正好在城郊的倉庫門口遇到柯謹。
對方帶了一伙人,看得出是來搬物資的,隊伍中的人都身著作戰服,訓練有素,雙方剛一碰面,俱是一愣,神色也都變化一瞬,接著就立即警戒起來。
倉庫荒廢多時,結霜的雜草胡亂生長,墻壁上爬滿了茂盛到近乎詭異的藤蔓,因為嚴冬而逐漸枯萎,每一片葉子都盛著雪,散發著濃郁的腐朽氣息。
這里曾經似乎經歷過激烈的打斗,幾輛外表凹陷的汽車橫在鐵門邊,銹跡斑斑。
破碎的玻璃插在泥濘中,邊緣鋒利,隱隱閃爍光澤,段煊踩著長靴跨過碎玻璃,目光緊盯著柯謹,卻并沒有出聲。
而柯謹也只是頓了幾秒,隨即想起什么,視線落在段煊身上,眼神中帶著審視。
“段煊——是吧?”靜默中,柯謹轉了一下手里的尖刀,挑眉后,突然主動開口。
段煊表情淡漠地瞥他一眼,似乎并沒有情緒波動,半晌,也扯了扯嘴角,冷著臉道:“好久不見!
雖然他這樣說,但兩人都很清楚,他們上一次見面就是在幾天之前,卻都沒有說破。
而交談間,他們明明沒說什么重話,空氣中卻莫名涌動著硝煙味,就連一旁的隊友也察覺到了不對勁,不禁面面相覷。
對視的目光交錯一瞬,段煊立即偏過頭,沒再看他,手心朝前擺了一下手,示意其他人可以進去了:“走。”
和柯謹擦身而過的一瞬間,段煊神色不變,卻在下一秒聽到對方輕聲開口。
他挑釁似的說:“替我向小郁帶聲好!
段煊腳步立即停了一瞬,連帶著周身的氣息都冷下來。
半晌,他眉尾微低,壓著情緒偏了偏頭,眼底也翻涌著戾氣,淡聲道:“我不給人帶話。”
“你可以自己告訴他——如果你們還有機會見面。”-
郁酌又喝了口水,好一會兒才恢復如常。
抬起眼,他見段煊眉眼間帶著躁意,面色冷凝,看起來像是在走神,眨了一下眼睛,將水杯擱在桌上:“那個——”
“想說什么。”
段煊視線微低,眼皮壓出幾道褶皺,顯得目光更加冷淡,但脫口而出的這幾個字卻顯得急促,忿忿的心緒隱藏其中,不易察覺。
天色暗淡,窗戶緊緊關著,吹著風,寒風夾雜碎雪擊打在窗棱上,噼里啪啦地一陣響,似乎和翻涌的情緒混雜在一起,讓人無法忽視。
段煊表面上看著鎮定,是因為回來后有足夠的時間讓他壓下怒意。
但盡管如此,他卻也只是勉強克制住表情,實際上心里氣得要命,牙都要咬碎,恨不得直接開口去問——要是你們真沒關系,柯謹怎么會說這種話。
郁酌揚了一下眉,沒出聲。
其實他也不知道要問什么,被對方冷臉盯著,覺得自己好像怎么說都不太對,難得心虛地抿了抿嘴唇,半邊臉陷進厚實的圍巾里,冒著熱氣。
半晌,他抬眸對上段煊的視線,緊接著便怔了幾秒,遲疑之中,又好像從對方冷硬的神色中窺見什么。
段煊生氣時總是冷臉,于是顯得有些冷酷,這時候垂下眼皮,一言不發地坐著,除了煩躁之外——
郁酌細細打量他,像是從中看出幾分不高興,委屈或是不滿,總之是從來沒有在對方身上出現過的情緒。
還是說是他看錯了?
他思緒一轉,突然不明顯地笑了一下。
眼尾彎彎的,連帶著周圍的冷意都消散幾分,語氣黏黏糊糊。
“你吃醋了嗎。”他問。
段煊呼吸微頓,手指也緊了緊,隨即反應過來,幾乎想要冷笑出聲了。
又來這招。
他沒回答,側過身,右腿搭在郁酌椅下的橫梁上,稍稍用力,輕松地將人朝這邊勾過來一些。
凳腳與地面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郁酌向后傾了一下,又立即被段煊按了按后頸。?
窗外嘈雜聲漸歇,黑沉沉一片,屋內只有一盞昏黃的小燈,灑下一圈圈模糊不清的光暈,透出偏暖的色調,氣氛靜謐,兩人靠得很近,連呼吸聲也清晰可聞,氣息間噴灑著熱意,讓郁酌鼻尖發癢,不明所以地動了一下。
段煊微微弓身,垂眸睨視著他,手臂線條起伏,幾乎將郁酌籠罩住,顯得有些強勢。
話題轉了回去。
“我只是想說,他形跡可疑,又是在這時候突然出現,你要是聰明,最好和他保持距離——”
他冷言冷語地警告郁酌,下意識垂眼,見他安安靜靜聽著,話語一頓,又卻被對方潤亮的目光看得心亂,心跳不由得漏了一拍,喉結上下滾動。
緊接著,沒等段煊反應過來,他已經抬起手,指腹摩擦過郁酌的下唇,又突然稍稍用力按了一下,使得他唇色更深,柔軟地陷下去一塊。
手指冰涼,凍得郁酌睫毛一抖,卻直勾勾地看著對方,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他眼神看起來有些茫然,但并沒有躲開。
“段……”
段煊被手上的觸感驚到,立即收回手,指尖滲出一層薄汗來,不由得心臟狂跳,呼吸也隱隱急促,隱晦的目光落在郁酌唇角,挪不開眼,少見地有些手腳僵硬。
暖氣的溫度實在太高了。
他腦子里空白了幾秒,各種思緒亂成一鍋粥,原本想說的狠話早就被忘得一干二凈。
風聲稀疏,老舊的燈泡晃了一下,在墻邊映出兩人交迭的影子。
不知道過了多久,段煊終于找回自己的聲音。
他緊抿著嘴唇,抑制住心跳,強裝鎮定,目光沉沉地說完后半句話。
“最好離他遠一點,以免被人騙!
……
郁酌眨了眨眼,不知怎么的也有些緊張,周身泛起熱意,他緩緩舒了口氣,又去看段煊的表情,輕而易舉地明白了他的口不對心。
段煊總是嘴上這樣說,可他的神情和硬邦邦的語氣,剛才那一長串警告的話語,其實都只有一個意思,太明顯了,每一個字都是在控訴般地告訴對方——
我就是吃醋了。
但兩人互相隱瞞,郁酌什么也不肯說,只想著涇渭分明地推開他,于是段煊也不肯松口,氣悶著,嘴硬地不肯承認。
可于此同時,他也前所未有地認識到自己對郁酌的保護欲,濃烈的情感只有在這時候被剖開來,復雜的思緒展露無遺。
段煊想知道一切,希望對方對自己毫無保留。
卻并不是想要占有,甚至無關其他情緒,只是希望他不會有危險-
基地外不安全,天黑之后基本上就沒人再出去,只留兩人在門口輪班,于是大家整整齊齊地聚在會議室開會。
郁酌聽了一陣,溜達著回房間。
其實剛才除了應付段煊,他也仔細想過,柯謹之前一直在南方,無緣無故跑過來,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而他完完全全就是郁還崢的走狗,如果沒有郁還崢的吩咐,不可能獨自行動。
謝衷又正好失蹤——
“說起來,你知不知道杜萬虞那邊什么情況?”郁酌開了收音機,見藍光閃爍,知道廣播員來了,半靠在椅背上,“或者謝衷的消息也行,你不是說所有地方都能看見,就沒有什么發現?”
“少爺,你還真把我當全方位監視器了,專給你打工?”
廣播員沒回答他的問題,半晌,只冒出來這樣一句話,語氣中帶著調侃,時間久了,也跟著蔣自明改了稱呼。
郁酌揚了揚眉,懂了:“原來你也不知道!
廣播員咬牙。
激將法是吧?太低級了,他一眼就能看破,也絕對不可能順著他的話繼續往下說。
誰知他又等了一陣,卻見郁酌就這樣不咸不淡地說了一句,接著就沒了聲響,自顧自地去做自己的事情。
接著,郁酌又似乎閑得無聊,將收音機上的幾個按鈕來來回回按了個遍,咔咔響。
廣播員忍了又忍,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他聽見對面響動一陣,隨后居然傳來剝糖紙的嘩啦聲響時,終于還是忍不住,再次開口:“誰說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
“……”
廣播員簡直想封住他幾秒鐘前的嘴,難言地靜默幾秒,過了一陣,還是含含糊糊,有些支吾地開口:“就——”
“就什么?”
“這我也不好說。”廣播員破罐子破摔,意味不明地說,“反正你知道,不管出了什么事情,你都絕對是安全的就行了!
什么意思?郁酌沒明白,又繼續問:“謝衷呢?”
“活著!
郁酌瞇了瞇眼,懷疑地停頓一瞬,知道廣播員肯定在打別的算盤,對他的回答不太相信,又不禁思索對方所說的他會很安全是什么意思。
同一時間,數公里外的基地。
——謝衷確實還活著。
無聲的死寂中,只有頭頂懸掛著一盞慘白的燈,刺目的光線灑下來,照得人睜不開眼睛,死氣沉沉。
地下實驗室的鐵門也有些反光,門內裝置簡潔,入目皆是冰冷的各類儀器。
謝衷死死皺著眉,手指蜷曲一下,緊接著,終于睜眼醒過來。
他先是下意識閉了閉眼,眼球刺痛,全身也骨骼也響動著,四肢無力,隱隱疼痛,不知道過了多久,他逐漸適應了光線,接著才開始打量四周。
這個房間很小,無窗,只有一扇小門,棱角鋒利,讓人窒息。
他猛地一頓,立即站起身來,趔趄了一步,摔倒在門邊,正要繼續朝前握上門把手,頸間卻立即被緊緊束縛住,冰冷的堅硬感傳來。
拴在他脖子上的鐵鏈在地面拖行發出響動,在此時顯得格外刺耳。
謝衷狠狠皺了皺眉,挨著墻壁,似乎能聽見外面傳來的細碎聲響,隔音太好,聽不太清,卻一直沒有停歇,但仔細聽來,并不太像人類,反而像是——
正在掙扎的喪尸。
他喘了口氣,神色有些難看,靠墻坐著,剛才的動作耗盡了讓的力氣,于是在原地一動不動。
腳步聲響起,越來越近。
“啪嗒——”
下一秒,門開了。
謝衷坐在地上,首先看到的是一雙長靴,目光上移,略過對方身上穿著的防護服,當看清來人的面容時,他目光頓住,神色間顯出幾分驚愕來。
他嗓音沙。骸澳恪
對方看著他冷笑,蹲下身來,猛地扯住他脖頸上的鐵鏈,冰冷的聲音一字字砸在地面上,冷聲道:“怎么,很意外吧,沒想到我還活著?”
第40章 實驗
清晨。
天色大亮。
郁酌被樓下的響動吵醒, 困倦地在床上坐了半晌,下樓時,看見幾人正往武器庫的方向走。
今天留在基地的人比平日里多, 也沒做別的, 只井井有條地來回搬東西,檢查各個角落的警報器后,又去加固高墻和門邊的防御。
余思瑩扛著一捆武器從他身邊經過, 見郁酌出來, 停頓幾秒, 似乎有什么話想說。
郁酌看著她笑了一下:“怎么了?”
余思瑩神情看起來有些嚴肅,她朝門口瞥了一眼, 接著便將郁酌拉到一邊, 直接進入正題:“今天杜萬虞要帶人過來!
她低聲道, “聽她說,是之前的研究出了點成果,有很大進展,來找隊長,想要談談合作的事情!
喪尸化研究?郁酌遲疑幾秒。
之前在杜萬虞的基地, 他記得那個騙子研究員在演講時提起過,先不說這項研究有沒有可行性,不管怎么樣,都不可能這么快就有成果,不知道她口中的有進展是發展到了哪一步。
郁酌垂了垂眼,對此有些懷疑, 也不明白余思瑩這時和他說這些的意思, 但還是笑瞇瞇地點頭:“我知道了。”
余思瑩的話顯然還沒說完,頓了片刻, 見郁酌應聲,她皺眉繼續道:“要不……你先躲著點!?
雖然不太好說出口,她還是面色異樣地解釋了幾句。
杜萬虞看起來很看重這項研究,也急需其他基地的合作和幫助,肯定會帶不少人過來,其中必不可少的兩人,一個是主要負責研究的馬博士,另一個自然就是他們基地最能打的埃爾維。
“那個綠眼睛沒什么底線,人也挺瘋的,看到你說不定又要找你麻煩。”
“你明白吧——”
余思瑩比劃,“要是到時候埃爾維挑事,隊長估計得直接和他打起來,那可就直接談崩了。”
她仔細想過了,覺得這是最方便的解決方法,再說了,郁酌看起來不太能應付這種場面,也不知道怎么反抗,到時候被嚇到怎么辦。
這段時間,雖然兩個基地表面上相處還算和諧,其實大家都有點怵杜萬虞。
既是因為他們基地勢力太大,極易造成威脅,更是杜萬虞這人看著深不可測,根本也無法直到她的真實目的,所以才會在對方到來之前進行各方面準備,以免發生意外。
郁酌:……
他揚了揚眉,沒想到會是這個理由,正要回答,下一秒——
“人到了嗎?”
不遠處,段煊上前詢問。
他一邊戴上防護手套,長靴包裹著肌肉流暢的小腿,卸槍后轉頭瞥了郁酌一眼,也隱約聽見他們的交談,腳步微微一頓。
沒有遲疑,段煊不明顯地冷笑一聲,眉眼間流露出攻擊性,隨即沉聲道:“不用躲。”
這種人犯不著特意避開,要真出什么事情,也有他兜著。
留下這句話,段煊仍然擰著眉,似乎還想說些什么,但還沒來得及出聲,緊接著,基地門口傳來刺耳的汽車轟鳴。
“滴滴!
門口放哨的人確認來者身份,緩緩打開基地大門,其他人警惕地看過去,段煊的目光也立即冷凝起來。
數輛車整齊地開進基地。
都是經過嚴格改裝的越野車,裝配齊全,也安裝了完備的武器系統,車輛表層材質堅不可摧,車輪軋過雪地,印出極深的刻痕。
杜萬虞這次穿了作戰服,顯然不是沒有任何防備,比起之前增添了幾分凌厲和干練,埃爾維緊隨其后下車,扛著一把重型槍,四處瞟了一眼,想要上前,又被杜萬虞用眼神制止。
她朝大家微笑:“抓緊時間,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見氣氛稍有緩和,圍在四周的眾人也猶豫著放下了武器,段煊手指松了松,收槍轉身:“這邊!
郁酌不覺得他們真能有什么重大發現,猶豫幾秒,沒跟上去。
但他不得不承認的是,杜萬虞確實很不簡單,在病毒肆掠時建立起規模巨大的基地,還能投入無數資源用于病毒研究,很有魄力。
卻沒有看人的本事。
這時還是早晨,他不緊不慢去了飯廳,屋內沒人,卻整整齊齊擺著幾個碗碟,保溫杯緊緊擰著杯蓋,郁酌把蓋子打開,發現紅豆已經換成了南瓜粥,熱騰騰地冒著氣。
他慢吞吞地坐下喝了一口。
甜的,加了一勺糖。
四周寂靜無聲,仔細去聽,只能隱約感覺出積雪正一點點融化,緩慢而柔和。
然而時間緩緩流逝,他剛坐下沒多久,粥也才喝了一半,突然,屋外傳來一陣劇烈的摔門聲,震得門框都晃了晃。
咔咔幾陣響后,郁酌又聽見子彈上膛的聲響,禁不住站起身去門外看發生了什么。
“既然你是這種態度,我們也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
此時距離他們開始談話過去不到一個小時,杜萬虞已經冷著臉走了出來,面容間染上幾分怒意,拉開車門,又轉身吩咐埃爾維,“上車,走!”
因為她的突然發難,基地中其他人都迅速警戒起來,數不清地槍口齊刷刷地對準他們。
杜萬虞的手下也沒愣著,雙方手里都是熱武器,一旦沖突起來,后果不堪設想,一時間僵持不下,氣氛凝固。
段煊沒下命令阻止,只站在原地神色不耐地打量對方。
埃爾維卻完全不慌,慢慢悠悠地從會議室出來,也沒急著上車,很悠閑似的打量周圍。
下一秒,他的目光不經意朝郁酌這邊掃過來,意外地挑眉:“在?”
郁酌眨了一下眼睛,沒說話。
段煊眉心跳了跳,又要發火了,上前一步,擋在兩人中間,埃爾維卻沒閃開,反而毫不慌張地杵在原地,轉頭見杜萬虞已經關了車門,淺綠色的眼眸中突然閃過一絲異樣的笑。
停頓片刻,他沒安好心地開口,突然提起剛才的會面:“說真的,拒絕她不是個好選擇!
埃爾維意味不明地拋出這樣一句話,又壓低了聲音,意有所指道,“她的合作對象可不止你們,不管怎么樣,計劃都一定會繼續下去!
他說得沒頭沒尾,郁酌皺了皺眉,在心里過了一遍這幾句話,段煊的臉色卻立即沉下來,目光晦暗,壓著復雜的情緒。
看著幾輛車離開,段煊按下門邊的信號器:“開會!-
“什么情況——?”蔣自明語氣懷疑,“他們真找出逆轉喪尸化的方法了?”
“不算是!
燈泡明晃晃地懸在眾人頭頂,桌面冰冷堅硬,反射出刺人的光線,關緊門窗后,四周更加寂靜無聲,顯得氣氛有些凝重。
段煊屈指敲了一下桌面,“這也是他們過來的原因,她的意思是,實驗樣本不夠。”
“要想確定研究成果支撐理論,又得保證藥物不會有其他副作用,她需要更多的投入,以及實驗對象。”
實驗對象?
郁酌皺了皺眉。
另一邊,蔣自明已經猛地一拍桌子站起來:“操,這不就是拿活人做研究嗎?”
“喪心病狂!彼滩涣,“我說呢,昨天還聽方見余說,他們基地又有不少人失蹤,還進出著一群面生的外來者,合著這些人都是被她抓去試毒了吧。”
郁酌打斷他,思索道:“已經確定研究成功了?”
段煊擰了擰眉,看他一眼:“她沒有明說,但大概是真的有結果了,只不過——”
想起剛才那個不怎么靠譜的馬博士的講述,段煊話語遲疑幾秒,郁酌卻明白了他的停頓代表什么。
只不過那些人死而復生,看起來痊愈,其實根本無法完全保持意識清醒,身上也會帶有和人類截然不同的特征,也許根本不能算作是人。
這是郁還崢早就失敗過的道路。
也正是因為段煊表示這根本不可能實現,杜萬虞才會突然起身,被激怒一般,面帶慍色地離開。
還有埃爾維的那句話——
他們沒有時間了。
明明表面風平浪靜,內心不安的感覺卻越來越嚴重,似乎下一刻情況就會發生劇變。
郁酌察覺到不對勁,回房間后,敲了一下收音機,思來想去,主動提起之前廣播員要求他做的事,開口詐一詐他。
“之前說好的合作,如果你還是什么都不肯說,我們也沒必要繼續交換了。”他威脅道。
廣播員:“不是——”
他還想掙扎,“我真什么都不知道!
郁酌彎了一下眼睛:“反正這里也有危險,要我說,我不如趁現在直接離開,也順便躲著點郁還崢!
廣播員傻眼:“你真舍得啊?”
郁酌翹了翹椅背,假裝什么也沒聽出來:“有什么舍不得的!
對方一陣沉默。
就之前那次談話來看,他肯定知道些不少信息,只是藏著掖著不愿意說,郁酌好整以暇地等了幾秒,隱約聽見另一頭傳來響動。
對方像是有些急了,掙扎著猶豫幾秒后,嘆了口氣。
半晌,他終于聽見廣播員開口,不知道是妥協了還是終于編好借口。
他說:“告訴你也行!
說完這句話,廣播員又補充,“但我話說在前頭,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就算你立刻去找人,也改變不了什么,到時候你可別怪我!
“說!
他嘀嘀咕咕解釋一通,有些含糊其辭,郁酌大概聽了個明白,卻只理清了杜萬虞和謝衷失蹤的聯系,以及其他細枝末節的線索。
郁酌看得出來廣播員話沒說全,遮遮掩掩的,只能說是半真半假,勉強可以相信。
而即使對方沒提,他也感覺得到郁還崢在其中扮演著分量不小的角色,很有可能的是,他一直在推動這一切。
郁酌微微揚眉,又追問了幾句,接著立即轉頭去敲段煊的房門-
已是夜深,天空陰云籠罩,厚重地凝聚大片,黑沉沉地下壓,濃稠的暮色中,月光只從濃云后隱隱透出白邊,光線黯淡,幾乎不能視物。
“你——”
段煊怎么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反應過來時,車已經開到了杜萬虞基地附近。
他原本還生著氣,聽到敲門聲,開門見居然是郁酌,勉強壓著情緒,冷下臉來。
起初段煊并不打算理會,但郁酌一開口說話,他就沒辦法拒絕了,三言兩語間,聽出對方話語中旁敲側擊的暗示,知道他又背著自己有了小動作,一時間不知道是該質問,還是慶幸他這次知道要和自己說一聲。
段煊不可能讓郁酌一個人來,而這件事也關系到整個基地和謝衷的安全,只能領著人去拿槍。
半晌,他擰了擰眉,神色間顯出幾分猶豫和擔憂,“你在車上等我!
“我想去。”郁酌很堅持。
這件事涉及了郁還崢的計劃,也關系到郁酌之后的安排,即使只是踩個點,他也必須親眼看看才能知道更多信息。
段煊只這樣說了一句,見阻止不了,接著沒再開口,眉尾壓低,轉動方向盤,一段路后,把車停在隱蔽處。
下車后,腳下踩著厚重的積雪,枯枝敗葉混著泥濘,風冷得扎人,郁酌攏緊衣領,臉吹得有些疼,沒走幾步,被段煊按了按帽子。
入口在側門,只在兩側各站了一個人,也不知道是杜萬虞過于自信還是忙碌之中有所疏漏,防范并不算嚴密。
段煊朝郁酌比了個手勢,示意他安靜躲著,隨后悄聲靠近門邊,動作利落地將那兩人敲暈。
處理干凈,他看著郁酌招了招手:“過來!
探照燈交錯著在黑夜中掃過,哨塔上的人完全沒有發現高墻下的兩個人影。
進入基地后,段煊見郁酌輕車熟路地找地方,似乎對這里熟悉的不得了,不禁皺了皺眉。
是偷偷來過,還是有人告訴他?
他臉色沉沉的思索半晌,沒走多遠,當兩人停在一扇不起眼的小門前,眼看見對方要去按開關時,段煊終于忍不住了,從后面揪住郁酌的衣領。
他沉聲道:“我來。”
郁酌倒是不太擔心,廣播員提過,因為和段煊沒談攏,杜萬虞晚上臨時離開了基地,這時候估計正忙著,防守也松懈。
然而隨著這扇破舊的小門應聲打開,兩人摸黑走下臺階,他的神色卻凝重幾分。
狹長的臺階延伸至極深的地下,兩側都是墻壁,曲曲折折,眼前也是一片漆黑。
沒走兩步,濃郁的消毒水味立即涌了過來,夾雜著潮濕的水汽,寒意刺骨,郁酌臉色白了白,覺得有點惡心,腳步下意識一頓:“段哥。”
“怎么了?”
黑暗中,段煊看不見他的表情,卻察覺到情況不對,攥了一下郁酌的手腕,指尖摸索后,最終緊緊牽住他。
感受到對方冰涼的溫度,他皺了皺眉,低聲道:“跟緊我!
樓梯盡頭,難聞的藥水和金屬器械味更加濃烈,隨之而來的還有他們無比熟悉的——屬于喪尸的腐臭氣息。
進入地下入口,刺目的白光微閃,一座巨大的生物實驗室展現在他們眼前。
第41章 目的
一扇簡陋且生銹的鐵門, 將數尺深的地下與外界隔絕開來。
實驗室面積很大,走道兩側裹著材質特殊的隔板,燈光慘白, 在寂靜中簌簌地響著, 如同電路老化的舊燈泡,似乎下一秒就要報廢。
隨著兩人緩慢地向前,燈光瘋狂閃爍, 黑白交錯, 刺目的白光垂死掙扎著明滅, 通道一眼望不到頭。
“這里是他們做實驗的地方。”郁酌很不喜歡這種環境,黏膩的冷氣一個勁地從頸間往里鉆, 帶著讓人作嘔的怪異觸感。
段煊臉色冷凝地點頭, 沒出聲, 只微微錯身站在郁酌身前,以免危險出現時來不及防備。
寂靜中,鞋面與地面的摩擦聲格外清晰。
郁酌揉了一下手指,關節有些僵硬,指尖冰涼, 幾秒鐘前還置身于黑暗中,這時候眼前陡然間變得明亮,下意識閉了閉眼,抬手攥住段煊的衣擺。
數米開外的右手邊是一扇自動化玻璃門,半晌,傳感器察覺到有人靠近, 這扇門便悄無聲息地緩緩打開。
郁酌腳步一頓, 朝里面打量一眼,拉住段煊低聲道:“我們進去看看!
這是間檔案室, 柜子上擺滿了活頁夾,整齊羅列,文件封面上仔細標記著序號,郁酌較為熟練地劃開控制屏,按照指引翻開幾頁數據。
里面都是普通的藥品配表,沒什么特別,緊接著,他動作微頓,發現屏幕右下角似乎是凸起的,于是輕手按了一下。
齒輪轉動,墻邊近兩米高的柜子內側探出一個抽屜,空間很小,只放了幾個檔案袋。
每一頁檔案左上角都印著一張一寸照片,各種性別和年齡的人涵蓋其中,再往后翻,是記錄他們的各項身體數據的數字符號。
“這是——”郁酌垂了垂眼。
“是實驗記錄。”段煊接過活頁夾。
郁酌:“如果只是記錄,為什么要單獨藏起來?”
讓人意外的是,如果單從時間上看,其實這項研究從很久之前就開始了——甚至是在喪尸病毒爆發之前。
段煊的心猛地一沉,又將這份文件向后翻了幾頁,A4白紙寫得密密麻麻,包含了被研究者的個人資料和各類藥物編碼,以及后期的情況變化。
編號:0335
批次:3
注射第一周:24小時內狀況良好,后出現短暫昏迷、休克、呼吸驟,F象,癥狀間隔時間為5-8小時,未出現喪尸化特征,無異變。
注射第二周:嗜睡,易饑餓,長時間昏迷,瞳孔變色、指甲加速生長、新陳代謝快。
注射第三周:異化狀態得到遏制,瞳孔,皮膚,身體修復能力,意識,對人肉有強烈的渴望。
注射第四周:實驗體發生全身異變,只能保持短時間意識清醒。
注射第五周:實驗體死亡,無排異現象,原因不明。
……
檔案數據多到數不清,不知道是拿多少人做過實驗,顯而易見的是,在實驗開始前,這些人并沒有被感染,也沒有變異征兆,是活生生的人類,進來之后被同時注射喪尸病毒和藥劑,卻沒能扛過去。
段煊狠狠皺起眉,神色間難掩焦躁:“他們從哪里找來這么多人!
“杜萬虞可是基地首領!庇糇脜s并不意外,“隨隨便便安排一次事故,這些人就能在其他人眼里變成死亡狀態,被喪尸咬死的人太多了,根本不會有人懷疑!
聽他開口,段煊眼中劃過一抹異樣,偏頭看了他一眼,卻什么都沒說。
聽郁酌的描述,就像是他早就親眼見過這樣的場面。
“但是……”下一秒,郁酌又語氣微頓。
段煊:“但是什么?”
郁酌遲疑幾秒,蹙眉道:“這不是逆轉喪尸化的研究。”
從這些記錄來看,給實驗體注射的藥劑根本不是為了抑制喪尸病毒擴散,反而加快了實驗體喪尸化的速度。
——他們的目的和之后的郁還崢一樣,并不是想要找到抑制病毒擴散的方法,而是希望喪尸病毒能夠和人體基因相融合,既保留人類的意識,又能擁有喪尸的能力。
準確說來,如果這是杜萬虞要求的,那么她想做的根本就不是挽救大家的救世主。
而是制造出新人類,徹底推翻局面,也以此完全規避人和喪尸的沖突。
這種實驗的不可控因素太多了。
“杜萬虞在撒謊。”段煊捏著白紙的手指微微收緊,說不出是什么想法,對方白天時剛說要合作,卻完全沒有提過她的研究是這種形式。
“不一定!庇糇脫P眉,想了幾秒,似是隨口應了一句,“說不定她根本不知道這個夾層,也對這個底層計劃不知情!
翻出這些東西后,郁酌已經能確定,這一切都和郁還崢脫不了關系,文文件中記錄的好幾種藥品配比甚至是他早就在對方的實驗室里見到過的,他簡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
他把文檔放回去,關閉柜子前,停頓幾秒,又抽出其中一張實驗記錄,塞進長柜最外側的活頁夾里。
“先去找謝衷!倍戊舆诉氖滞。
出了資料室,沒走多遠,走道兩側排列著一扇扇小門,都上了鎖,門上嵌著一塊極小的透明玻璃,從外面往里看,能隱約看見隔間的內部環境。
空間狹小,除了一張搬床,沒有任何多余的擺設,剩下的地方也僅能轉個身,段煊試著壓了一下門把手,沒動靜。
四周光線冷白,因為要保持低溫環境,并沒有開暖氣,冰涼且潮濕,空氣中彌漫著輕微的血腥味。
右邊房間大多是空置的,沒走多遠,左側門內便傳來劇烈的撞擊聲。
郁酌循聲看去,剛一靠近,關在里面的喪尸似乎察覺到了人類的氣息,變得狂躁不安,嘶吼著想要沖到門邊,又被身后的繩子緊緊綁住。
他貼在窗口,猝不及防地直面著鮮血淋漓的喪尸,呼吸一頓,立即后退了一步。
“小心點!倍戊訉⒂糇美h了些。
那只喪尸仍然扒在小窗上,嘴里發出怪異的聲音,可當他再次看過去時,目光對上喪尸的眼睛,卻神色一頓。
它的眼珠是黑色的,正緊緊盯著郁酌,明明不該從它眼中看出屬于人的情緒,可郁酌卻敏銳地察覺到不對勁。
喪尸的舌頭已經因為饑餓而被咬爛,一張口就淌著血,臉皮也有些脫落了,眼珠卻一動不動,較長的指甲死死扣刮著鐵門。
“段哥,它是不是——”
段煊緊抿著嘴唇,眼中劃過一抹暗色,沒回答,只低聲道:“走吧。”
路過了無數個相同情況的小隔間,轉角處,郁酌突然發現了什么,視線落在那個熟悉的身影上,腳步倏地停下。
從窗口看進去,一個身穿病服的人正被鐵鏈拴著,那人一動不動,但看得出來他還在呼吸,身上也沒有什么傷口,不知道是否還清醒。
“謝衷?”
段煊使勁轉了轉門把手,打不開,只能聽見門栓輕微地響動一聲。
下一秒,謝衷便敏銳地抬起頭來。
他的臉頰瘦削許多,目光沉沉。
看見來人是誰后,謝衷倏地愣了一秒,隨即沖他們搖了搖頭,手指抵在唇邊:噤聲。
廊間無風,一片死寂,慘白的燈光倏地閃動一下。
隔著狹小的透明玻璃,郁酌看見謝衷張了張口,無聲地說了些什么-
幾周之前,謝衷出了基地單獨行動,卻并沒有走遠。
他清理了游蕩的喪尸,便去早就定好的地方找物資,誰知剛到貨倉附近便看到一個無比熟悉的背影。
可卜成明明——
謝衷幾乎是僵硬在原地,腦子也空白了一瞬,以為自己是看錯了。
在原地怔愣片刻,盡管心中不敢相信,緊接著,他仍然毫不遲疑地跟了上去。
暗自觀察沒多久,謝衷越來越確定對方就是卜成,心里卻想不通,有無數的問題想問他。他為什么沒死,當時到底去哪兒了,既然還活著,為什么不回隊伍里。
然而正當他要叫住卜成時,卻發現對方居然走進了杜萬虞的基地,不禁皺了皺眉。
思索幾秒,他還是停住了動作,決定再等一等。
但片刻之后,沒等謝衷繼續跟上去,突然之間,他的后腦傳來一陣劇痛,似是被人重重一擊,來不及回頭,下一刻就頭腦昏沉地失去了意識。
恍惚之中,謝衷意識模糊,隱約聽見一道沉靜的女聲在和卜成說話。
她的語氣有些嚴厲,指責道:“你太大意了。”
再醒來時,謝衷已經被關在實驗室里,使勁回憶,只能記起自己在中途醒過一次,那時候正有幾個人把他往隔間里搬,不遠處站著的是卜成和杜萬虞。
周圍的環境很陌生,不像是他們去過的任何一個地方。
頭疼欲裂中,對方的交談零碎地傳進謝衷耳中。
杜萬虞:“這人就先關在這兒吧,你可以把他留下,但不要讓他再和他們基地的人取得聯系,記得收尾,別讓人懷疑!
卜成應下:“知道了!
接著再傳來的就是一陣奇怪的聲響,像是喪尸被堵住了嘴,骨骼響動,不停地嗚嗚叫著,鞋面在地面上拖行,摩擦聲幾乎低不可聞。
那個溫柔的女首領好像走遠了些,言語帶著笑意。
她說:“32號實驗體剛被關進來就自殺了,給小云吃吧!-
“你有沒有受傷?”段煊擰眉看他。
謝衷搖了搖頭,指了一下身后的鐵鏈,說話聲被鐵門隔絕了大半:“沒事,就是一直被關著,你們小心一點,馬上就是——”
他話沒說完,咔噠一聲,走廊盡頭的門開了,幾道更刺眼的燈光也隨之亮起,有人聲傳來。
謝衷神情凝重:“馬上就是杜萬虞每天來巡視的時間,你們找地方躲一躲!
“走!倍戊右埠芸炀头磻^來,拉住郁酌,迅速閃身躲進不遠處空置的醫療間。
里面空間狹小,是光線照不到的地方,地面上堆滿了廢棄的紙箱和雜物,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郁酌想朝聲音來源處看一眼,剛探了一下頭就被段煊拉回來,衣料摩挲聲中,對方幾乎完全攏住他,渾身的氣息都涌過來,冷淡而濃烈。
“別出聲!倍戊游孀∷淖,把人向身邊攏了攏,讓兩人的身形徹底隱藏進黑暗中。
杜萬虞并沒有走近,正和人談話。
“郁還崢已經答應把研究成果和我們共享,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不要讓我失望!
郁酌聽見這個名字,睫毛抖了抖,卻沒注意到,段煊的神色也隨之變化一瞬,眼神微暗。
另一人慌忙地應聲。
說話聲模糊不清。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郁酌身上已經有些僵硬,漸漸松懈了緊繃的力道,不自覺地半靠在段煊身上,被對方手上的力道束縛著,卻也沒掙扎,下一秒,整個實驗室的燈光突然暗了下來,周身一片死寂,眼前也像是被蒙上一層布,什么也看不見。
深黑的陰影蔓延開來,鋪天蓋地將人籠罩,郁酌指尖緊了緊,心中閃過什么,下意識升起恐慌,想站起身來,又被段煊制止了動作。
察覺到他的不安,段煊垂下眼,眸色深黑,捂住他嘴的手松開幾分,滾燙的手指劃過對方臉側,轉而按了一下郁酌的后頸,熱意直直地傳遞過去。
他發現兩人的距離過于近了,卻并沒有撤開,黑暗中,所有的感官都被無限放大,各種聲音混亂而嘈雜,空氣含糊黏膩,段煊指尖發燙,連心跳也清晰許多。
他皺了皺眉,低聲道:“別慌。”
第42章 初顯
郁酌抓了一下他的衣袖, 又緩緩松開。
兩人安靜等了片刻,呼吸也逐漸放輕,半晌, 聽見外面的聲音徹底消失, 一切歸于寂靜,他們知道是杜萬虞離開了。
但與此同時,隨著一聲突兀的門響, 實驗室的電閘也被她一起關閉, 出口處似乎落了鎖, 周圍徹底陷入黑暗中。
其實郁酌仍然心慌,手指凍得微僵, 后頸的滾燙卻緩緩蔓延到心口, 他喘了口氣, 半張臉悶在圍巾里,明明周圍溫度極低,這時候卻有點熱了,于是掙扎著動了動,耳邊充斥著布料摩擦的細碎響聲。
說話時, 郁酌連聲音也悶悶的,拉了一下段煊的衣服:“段哥!
段煊壓了壓眉,垂眸對上郁酌潤亮的眼睛,頓了一秒,沉聲道:“應該只是斷電了,先出去看一眼。”
他把人拎起來, 又拍干凈郁酌衣袖上的灰, 整理一番,帶他沿著走道摸黑離開。
離開雜物間, 郁酌眨了眨眼,想要看清身邊的環境,目光卻始終找不到落腳點,陷入不見五指的黑暗中,總覺得下一秒就要踩空,于是下意識伸出手,因為看不見,只抓住了段煊的袖口,緊接著又摸索著向下,輕輕勾了一下段煊的手指。
太黑了。
就像是以前——
郁酌止住思緒。
察覺到手邊的冰涼觸感,段煊腳步一頓,轉頭去看他,對方溫度很低,他卻像是被燙了一瞬,眼底的情緒隱藏在黑暗中,稍縱即逝。
很快,他又恢復自然,手指微動,將人緊緊牽住。
他突然又覺得慶幸,幸好現在什么也看不見,才不至于讓郁酌發現自己剛才一瞬間的緊張。
沿著走道回到門邊,段煊站在門口,使勁擰動門鎖,擔心太大的聲響引來其他人注意,只能盡量放輕了聲音。
確認沒法開鎖,段煊皺起眉,沉聲道:“門被鎖了。”
雖然燈光暗下來,但各種實驗儀器仍然維持著工作狀態,寂靜中,隱約能聽見機器運轉的機械碰撞聲,顯得空氣更冷,寒氣無孔不入。
“會不會還有其他出口!庇糇棉D過頭,發現每個隔間里的喪尸也不知道什么時候變得安靜,上一秒它們還在瘋狂撞門,現在卻仿佛立即陷入沉睡,一點動靜也沒有了。
“咚咚——”
原路返回,段煊屈指敲了一下謝衷所在隔間的鐵門。
半晌沒人應答,郁酌抬了抬眼,發現了什么,小聲說:“我覺得應該叫不醒他了。”
實驗室的所有隔間里安裝了通風裝置,估計是杜萬虞離開時開了開關,藥物浸入空氣中,喪尸沒了動靜,謝衷也已經再次昏迷,始終沒有反應。
末世下電子防護不夠嚴密,這是保證安全的最好做法。
安靜幾秒,郁酌心道今天肯定是出不去了,估計要在又冷又硬的實驗室里待一晚上,于是眼巴巴地去看段煊。
“怎么辦啊段哥!
而郁酌明明沒說什么其他的,段煊卻微微一頓,隱約從中聽出幾分依賴來,神色不禁動了動,輕咳一聲道:“先去別處找找出口。”
實驗室深埋地底,本來就帶著陰冷氣息,這時候已經是深夜,更是凍得刺人,涼氣一點點滲進骨頭里,讓人的感官也遲鈍了些。
這里面積很大,走道交錯,設備齊全,該有的研究器材全部都有,最深處的巨大房間里,安裝著數十個巨大的培養皿,里面灌滿了渾濁的液體,但再靠近一些,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兩人在四處找了個遍,除了來時的這一條路,根本沒有別的通道可以讓他們離開。
“只能先在這兒待一晚,鬧的動靜太大,會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倍戊铀妓鲙酌耄氐街暗碾s貨間,在地上鋪上幾層紙板,停頓幾秒,又把外套墊上去。
半晌,看著郁酌安靜坐下,段煊又有些不自在,看了幾眼,不禁皺了一下眉。
這個地方很亂,地上就放了幾塊紙板,空氣也濕冷而黏膩,可郁酌渾身上下卻干干凈凈的,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看起來就像是一只雪白的兔子掉進垃圾堆里。
對方平時明明是很挑剔的人,要求也多,不知道為什么,這回卻沒多說什么。
段煊眉骨壓低幾分,正要開口,垂眼瞥見郁酌微微松散的圍巾,又忍不住上手扯了一下對方的領口,把圍巾多繞了一圈,將他空蕩蕩的頸間緊緊裹住。
他低聲道:“冷不冷?”
“冷。”郁酌立即回答,說完,又朝段煊那邊挪了挪,和他貼近了一些。
其實如果這回不是郁酌主動說要過來,他早就已經開口抱怨了,怎么也不會默不作聲地待著,但周圍一片漆黑的環境依舊讓他無法適應,于是開口說冷,一點點情緒也流露出來。
段煊抿了抿唇,臉色有些緊繃,神色間染上幾分嚴肅和冷硬。
半晌,他又再次開口:“對不起,是我沒準備周全。”
夜晚出來的確會遇到很多不可控的情況,但當時見郁酌似乎很著急,段煊沒來得及想這么多就開車出了基地,應該多做些準備的。
說完,他微微側過身,捂住郁酌冰涼的手指,似是想讓他暖和一點。
衣料微微響動,兩人交迭的雙手藏在垂落的圍巾下,段煊揉了揉他的指尖,很輕地按過關節處,接著緊緊扣住對方手心,將自身的溫度傳遞過去。
郁酌沒想到他會這么說,好一會兒沒回答。
頓了片刻,黑暗之中,他的眼神閃了閃,突然笑了一下:“那你要保護好我!
“以后也是!
在這種方面,郁酌向來很擅長給自己找點好處,語調微微拖長一些,聲音卻很輕。
他似乎突然來了精神,坐起來一點,半靠在段煊身上,細數道:“我平時就很容易累,也很怕臟,不喜歡蛇……討厭血沾到身上,還有——”
“也不喜歡待在黑漆漆的地方。”
說了一陣,郁酌的身體往下滑了一小截,段煊揚了揚眉,把他摟起來,幾乎將人攏在懷里,感受到對方散落的碎發蹭過他的臉側,喉結微動,臉上卻沒什么表情,語氣似是不耐地說:“這么多要求?”
郁酌:“就是這么多要求,你覺得很麻煩嗎!
“麻煩死了。”
段煊把他被塞進衣領中的碎發撥了一下,拉緊衣領,接著繼續給他捂手,不滿似的捏了一下郁酌的指尖。
兩人貼的很緊,湊近之后,段煊甚至能聽清對方的呼吸聲,帶著灼人的熱度,讓他不禁心跳快了幾分,卻一點也沒表現出來,只問,“還冷嗎。”
半晌,沒等郁酌回答,他又皺眉,“就是因為你這么難伺候,才會容易生病又怕冷。”
段煊聲音微沉,語氣不明,不仔細聽就像是在指責,卻又夾雜著其他莫名的情緒,顯得有些不可捉摸,親近又冷淡,沉甸甸的。
但這也沒什么,段煊想。
之前他總催促著郁酌去訓練,擔心他一個人遇到危險時會應付不來,這段時間以來,他又隱隱改變了態度,也在這時候徹底做下決定——郁酌以前就是這樣,沒必要因為他的想法而改變。
更何況,他也有私心。
安靜中,郁酌卻沒注意到他在想什么,沒出聲,只微微揚眉,又不禁走神了一瞬。
毫無緣由的,一段被他遺忘的記憶輕飄飄地涌入心頭。
又是郁還崢。
郁酌突然想起來,原來在他很小的時候,郁還崢就已經表現得十分厭惡他。
因為毫無感情,所以才會把他放在屬下手里幾個月不聞不問,會嫌他太弱,把他扔進蛇窩里,會讓他和其他被早就被磨礪多時的隊友一起訓練,只要輸了就會受到責罰。
郁酌對此很厭煩,卻反抗不了他,而郁還崢也會在看到他灰頭土臉,傷口不斷流著血,說身上很疼時,臉上帶著微笑說:“這是我給你的考核,喜歡嗎?太弱的人沒資格在這里待下去!
即使后來不知道什么原因,郁還崢轉變了態度,不再苛刻,甚至好像真的與他血脈相連,郁酌仍然在一瞬間想起了這一切。
但郁酌很記仇,記仇到即使時間已經過去近半年,他也精心規劃,終于找到機會,趁著郁還崢睡著,把十幾條蛇悄悄塞進他的房間里。
雖然郁酌知道這不會對他造成什么影響,但這卻是他的回答。
他一直記得郁還崢說的那些話,也認同大部分,卻還是會心生不滿,于是離開對方的視線后,在其他人面前表現得一無是處,真的做了一個不依靠別人就無法活下來、給隊伍提供不了任何價值的人。
這也是他要找的答案-
察覺到他的走神,段煊嘖了一聲,不滿地掐了一下郁酌的臉,卻立即感受到手心隱隱濕潤的涼意。
他神色變了變,用指腹擦了一下對方的眼角,隨即倏地一愣。
“你怎么了?”停頓之后,段煊皺了皺眉,眼底涌起幾分躁意,思索片刻,還是直接開了口。
郁酌頓了頓,悶聲回答:“沒什么,我困了。”
這時候想起這些事,讓他有些煩躁,心情也立即低落下來,語氣懨懨。
話音落下,似乎是為了證明自己說的是實話,郁酌側了側身,很快就閉上眼睛。
本來是裝睡,但沒過一會兒,他卻真的升起些困意,氣息也逐漸緩和下來。
氣氛靜謐,段煊的視線隱約適應了黑暗,見對方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緩,盯著郁酌的臉看了半晌,隨后手臂收緊了些,把人攏進懷里,很親密似的。
段煊垂了垂眼,這回是真的覺得不滿了,嘖了一聲,忿忿于對方的緘口不言,深黑的眼底翻涌著情緒,又立即被壓下去。
他低聲問:“你什么時候才愿意告訴我呢?”
也只有在對方睡著的時候,他才敢把這句話問出口。
段煊不習慣表達這些,也總是會話語強硬,下意識地說一些用于偽裝自己情緒的話,似乎只有死不承認,才能顯得自己沒這么上趕著。
郁酌會很得意的。
他一邊想,挪了一下郁酌的手臂,讓對方睡得更舒服些,又在他皺著眉動了動時,動作僵硬幾分,隨即嘆了口氣。
一整晚段煊都沒再挪過位置,只間斷地睡了一陣,時刻警惕著門外的響動。
翌日清晨,醒來時,段煊的手臂有些僵硬,正要轉過頭,卻發現郁酌已經醒了,在一旁笑瞇瞇地看他。
“段哥,有人來了!
郁酌醒來沒多久,睜眼時整個人都被段煊緊緊環著,差點沒喘上氣來,剛輕手輕腳地掙脫,便察覺到門外的聲響。
是埃爾維。
他獨自一個人來的,搗鼓著從外面開了鎖,隨后不緊不慢地走進,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叮叮當當響了一陣,半晌,兩人聽見他停下腳步,似是停在了謝衷的隔間門前。
“早上好!
像是沒意識到對方的處境,埃爾維嘴角上揚地朝謝衷打了聲招呼。
謝衷沒回答。
埃爾維也沒想等到他回答,只四處看了一眼,綠色的眼睛緊盯著人時,顯得有些詭異。
他怪異地咧了咧嘴角,見謝衷死死看著自己,語氣輕松道:“別這么緊張,我可不是來找你的,只是過來做點事!
說完,埃爾維在狹窄的走道上來回踱步,時不時打量一眼緊閉著的小門,半晌,又調轉回來再次開口:“對了,就當我好心提醒一句!
“其實你用不著急著出去,再過幾天局面混亂起來,說不定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杜萬虞估計控制不住局面,到時候就連我也得找機會走。”
聽到埃爾維意味不明的話,郁酌皺了皺眉。
混亂起來?什么意思。
等人離開,段煊又和謝衷交代幾句。
謝衷:“你們先出去,不用管我,我暫時不會有危險,杜萬虞她——”
“她最近很忙,不知道在籌劃什么,你們要小心!
謝衷一向很靠譜,見他這樣說,段煊沒再多言,帶著郁酌離開實驗室。
天亮沒多久,是晴天。
冬季的烈日刺眼到讓人心煩,簌簌的雪化聲,空氣干燥無比,沉悶中彌漫著怪異的氣氛,兩人從實驗室的樓梯口離開,進入基地居民區,這里沒人認識他們,于是悄無聲息地混進人群中。
基地和他們上次來時相比沒什么變化。
矮樓排列在街道兩側,不時有人扛著武器經過,但更多的是普通居民,拖著貨物往家里走,坐在門前的菜地笑著閑談,安寧祥和,就像是個沒有任何危險的小鎮。
段煊:“走昨天的側門。”
他話一說出口,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騷動。
幾乎就是一時間的變故。
突兀的尖叫聲劃破寂靜,前方幾步的人群突然混亂起來,叫聲、哭聲混雜在一起,一人推翻了路邊的水果籃,蘋果梨子滾了一地,立即被人踩爛,汁液躺了一地,人群潮水般四散開。
“那邊怎么了?”郁酌也嚇了一跳,抬眼看過去,只看見小路正中間站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像是——
喪尸?
怎么可能,它是怎么進來的。
“不是喪尸,是試驗品!倍戊映谅暤馈
“它……”
地底的實驗體不可能輕易跑出來,居然還就這樣出現在人群中,簡直是刻意引起混亂。
早晨只有一個人去過實驗室,稍微一想就能知道是誰干的。
他們沒多停留,段煊攥住郁酌的手腕,看著街口突如其來的異狀,內心隱隱不安,神情染上幾分嚴肅:“走!
而上車之后,沒過多久,他們開車回到基地,沿路的報警器已經全部亮起紅燈。
“段哥!庇糇冒聪乱话胲嚧埃瑔适暮鸾新晱倪h處涌過來。
“先別出聲。”段煊降下車速,覺得有些過于湊巧,目光微凝道,“基地出事了!
幾公里外,看著成群的喪尸有目的般涌向他們的基地,四面八方都擠著怪物,血腥味彌漫開來,連一點空襲也沒有留下,他心中的預感也終于得到印證。
第43章 再見
“隊長, 你們這是……上哪兒去了?”
蔣自明昨晚下樓轉悠,發現段煊和郁酌不見了蹤影,一開始著急得不行, 直到在桌上看見段煊留下的字條, 說是有事出去一趟,這才放心幾分。
誰知道他們居然一晚上沒回來,翌日清晨, 天剛蒙蒙亮, 蔣自明正收拾了東西打算出去找人, 一大早去基地外巡查的余思瑩卻神色凝重地走進來。
“基地外面所有的警報都亮了!
“什么情況?”蔣自明一愣,立即明白過來這代表的含義是什么, 攥住車鑰匙的手一緊, 難以置信地皺起眉, “所有——?怎么可能。”
余思瑩把望遠鏡扔給他:“自己去看!
“操!
他踩上梯子,舉著望遠鏡朝遠處看,盯了半晌,從不遠的樹林邊界看見密密麻麻一片喪尸頭,看起來距離很遠, 卻是地勢模糊了視野,實際上不出五分鐘就能涌到基地門口。
“這么多?”蔣自明傻眼,剛擱下望遠鏡,余思瑩已經迅速拉響基地內的警報器。
他也沒再磨蹭,立即上樓去叫醒其他人,只活了片刻, 大家衣服都來不及穿整齊, 匆匆忙忙,接二連三地下樓。喊完了人, 蔣自明從基地門口路過時,正好碰上回來的段煊和郁酌。
“隊長!”他松了口氣。
“通知大家集合!倍戊用嫔淠@然早就清楚了現在的情況,朝他點了點頭。
天色大亮,此時安靜到顯出幾分死寂,枯枝上落著雪,簌簌消融時溫度驟降,刺目的光線和冷意夾雜在一起,喪尸行進的詭異聲響也愈發清晰,眾人都聚集在高墻內,商討接下來該怎么辦。
“他媽的,怎么會突然過來這么多喪尸——”
“我們現在走還來得及嗎?我覺得基地這防御系統估計扛不住!
“我們這兒全都被圍了,怎么走?”
剛才蔣自明只是遠遠看了一眼,不能確定喪尸數量多少,但任誰都能看出來,這次的尸潮絕對不好應付,大家頓時噤聲,臉色也都有些難看,人群中緊張的氣氛彌漫開來。
段煊還穿著昨晚出去時的黑色外套,衣袖處沾著幾道灰塵,眼眸黑沉,卻不顯狼狽。
他神色有些冷,沉聲道:“現在走不了,我們剛才從外面回來,最后一條路已經封死了,只能想其他辦法!
郁酌一晚上都沒怎么睡好,這時站在段煊身旁,揉了揉微酸的手腕,心中一頓,想起剛才在基地外看到的場景,隱隱約約抓住了什么,覺得事情也許不會這么簡單。
太異常了。
這次的情況和以往不同,一般來說,喪尸成群出現,大多會從同一個方向涌過來,絕不可能像現在這樣,像是被人為吸引,目標也十分明確。
而此時還是嚴冬,究竟是從哪里來的成群的喪尸?
時間緊迫,來不及多想,大家也沒再繼續討論下去,段煊簡單規劃接下來的行動,吩咐幾人加固最外層的高墻,檢查過其他入口后,分別安排人看守,眾人在防御口架起槍,隨時準備擊斃靠近的喪尸。
李桐時率先上哨臺,架好狙擊槍后,朝遠處觀察幾秒情況,確認方位沒有問題,向段煊打了個手勢,嚴肅點頭。
段煊雖然也心覺不對,但還是安撫下眾人,低聲道:“保持安靜,不用太緊張,只是普通的尸潮。”
他們從前也遇到過多次尸群攻擊,應付起來還算熟練,只是事發突然慌了一瞬,這時候鎮定下來,基地中氣氛仍然凝重,大家卻也沒亂了陣腳,有條不紊地去武器庫領槍,神色也堅定幾分。
“要我說,不就是喪尸嗎,我殺了沒有一千也有幾百了,”
“我操,怎么這么快就到門口了。”
“我去哨塔上盯著,誰和我一起?”
自從段煊決定在這里暫時停留,陸陸續續有許多幸存者加入,基地里的人不算少,彈藥卻不知道能不能撐到尸群離開。
段煊裝上子彈,叮囑郁酌換好作戰服:“我要去上面盯著,外面不安全,你——”
他話語一頓,皺了皺眉,又把余思瑩叫過來,“你跟著余思瑩,她負責疏散基地里的人去底下防護區,安靜待著就行!
“不要受傷!
外面的喪尸多到數不清,武力防御再怎么嚴密也只能暫時拖延一陣時間,等其他人收拾完基地內的殘局,所有人都會轉移到地底,到時候即使它們闖進來,找不到食物,用不了多久就會離開。
不出幾分鐘,鋪天蓋地的怪物已經涌至高墻之下,指甲抓撓墻壁,狠狠撞擊大門,四面八方都被喪尸圍繞得密不透風,刺鼻的血腥也一點點彌漫。
郁酌跟著余思瑩離開,指尖微微收緊,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段煊拎著槍,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中。
大片濃云在天空聚集,厚重而冰冷,將陽光隱隱遮擋住,耳邊只聽得見子彈聲,慌亂的腳步,喪尸的吼叫近在咫尺,大部分人已經轉移到地下,防護區從前是個小型地下商場,設施較為齊全,打通成多個隔間,面積不小,將外面的聲響隱約隔絕開來。
“不用擔心!庇嗨棘撘娪糇媚樕行┥n白,安慰他,“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需要暫時在這里躲一躲!
郁酌抿了抿唇,卻沒出聲,目光微微一閃。
他擔心的并不是這些,而是……這件事看起來很快就會過去,郁酌卻總覺得尸潮只是個前兆,也許不會這么輕易就被解決。
身側光線微暗,只亮著幾盞破舊的小燈,燈光昏黃,將視線也蒙上一層紗,耳邊偶爾傳來幾人的竊竊私語聲,氣氛靜謐,像是徹底與地面上的危險劃開界限。
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的劇烈聲響似乎逐漸停歇,郁酌抬了抬眼,看見入口處的縫隙透出幾道光線,緊接著,一人掀開門板進來。
“隊長,安排好了?”余思瑩站起身。
段煊身后,其他人也陸陸續續地進入底下防護區,神色看起來輕松不少,只是都灰頭土臉的,形容狼狽。
“東西都轉移了,幾公里外安裝了信號彈,到時候喪尸都會被引過去!
清點完人數,氣氛安靜片刻,一直持續著的凝重氣息也陡然間松懈幾分,眾人再次開始交談,心道這一關算是過去了。
段煊抖落衣擺沾染上的灰塵,在郁酌身邊坐下,又仔細打量了對方幾眼,將他身上檢查一遍,“有沒有受傷?”
“沒有,你……”
郁酌眨了眨眼,心道這句話應該問段煊才對。對方身上除了深淺的泥灰,還在領口濺上幾道血跡,血痕斑駁地印在臉側,就像是一道鋒利的傷口,身上的攻擊性也還未斂去,顯得臉色格外冷峻。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開口,下一秒,段煊卻神色一凝,眼神中閃過一絲警惕,迅速把郁酌朝自己這邊拉過來。
“轟——”
突然之間,地面上像是遭到猛烈的撞擊,重物砸下,劇烈的聲響幾乎要把人震聾。
眾人下意識避了避,接著便抬眼看過去,只見頭頂的地面緩慢地滲出幾道縫隙,迅速擴大,下一秒就要塌陷下來,緊接著又是幾聲巨響,就連腳下似乎也在震動。
“操——”蔣自明想罵娘了,又怎么了?
段煊護住郁酌,緊緊把人攏在懷里,郁酌只覺得眼前黑了一瞬,很快,周身似是傳來什么東西緩慢倒塌的聲音,墻皮簌簌地往下掉,房梁也從中折斷,猛地向下砸來,發出一聲悶響。
“段哥?”
郁酌什么也看不見,掙扎了一下,立即聽見對方隱忍著悶哼了一聲,抬眼便瞥見段煊蒼白的臉色,對方眼眸黑沉沉的,顯出不耐的凌厲感,幾滴冷汗也從額角滑落。
他掙脫開來,蹙了蹙眉,想看清楚一些:“你沒事吧?”
段煊卻迅速蒙住他的眼睛,喘了口氣,半晌,聲音很快變得平穩。
他嗓音有些沙啞道:“沒事!
腿上的劇痛刺激著段煊的神經,他壓了壓眉,神色不變地忍下,心中卻松了口氣。
幸好受傷的不是對方。
而郁酌清楚地聞到同一時間彌漫出的血氣,心跳停了一瞬,張了張口,沒出聲。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房梁和墻塊不斷往下砸,不少人都受了傷,這里已經待不下去了,只能迅速撤離。
外面天色已經隱約暗下來,明明是白天,卻陰沉沉一片,陰霾籠罩,寒風冷得刺骨,夾雜著碎雪,刀片似的往人臉上劃。
段煊沉聲叮囑眾人:“不要躲在屋里,盡量去找空地!
郁酌忍不住去看段煊的傷處,對方卻已經神色如常,血跡徹底隱藏在深色中,又因為他的刻意躲避,什么也看不出來,就好像剛才一瞬間的血腥味只是他的錯覺。
轟的一聲。
炮聲不遠處的一棟矮樓在外力作用下徹底倒塌,轉瞬間成為一片廢墟,空氣中涌動著濃重的火藥硝煙味,喪尸暫時還沒有沖破圍墻,卻因為這陣聲響更加亢奮,不知道還能支撐多久。
“剛才什么聲音?”蔣自明被煙塵嗆了一陣,不可置信道,“大炮?還是導彈——?不是,誰這么有本事!
郁酌收回視線,仍然被段煊緊緊攥著手腕,他抿了抿唇,目光有些冷:“還能有誰。”
下一秒,他話音落下,幾米開外又是一陣爆炸聲,泥沙橫飛,人群中傳來一陣驚叫,散開幾分,高墻外是數不清的喪尸,墻內卻是連續不斷的炮轟,四周煙塵四起,郁酌視線也有些模糊,飛濺的石子從他手背上劃過,刻下一道血痕。
段煊臉色沉了沉:“沒事吧?”
他看了看郁酌手上的淌下的血跡,極輕地蹙了一下眉,目光微暗,不遠處,哐當一聲,終于有喪尸撞破了大門,身體扭曲著從縫隙中擠進來。
–
“首領,還要繼續嗎?”
“把人看好了,一個也不準放出去!本嚯x基地幾公里處,杜萬虞冷冷地勾唇,思緒微轉,又想起今早基地里好不容易安撫下來的騷亂,神情嚴肅幾分。
基地里暫時不能再少人了,正好她現在啟動原本的計劃,也能和郁還崢交差。
雖然不知道郁還崢和段煊結了什么仇,對方說是要抓人,又要求她不能有人受傷,不過這也正和她意——人都死了,她要去哪兒找合適的實驗體。
“繼續守著。”
–
讓人心悸的死寂中,郁酌只能聽到耳邊滴滴答答的水流,一點點刺激著他的感官。
太黑了,還很冷。
他指尖抖了抖,不禁加快腳步,鞋面被積水沾濕,抬腳時帶出嘩啦的水聲。
幾分鐘前。
外面被喪尸緊緊包圍著,還有杜萬虞的人看守,基地里幾乎成了一片廢墟,怪物沖進來后,大家立即重新拿起武器,狠狠將喪尸刺死在刀下,地面上四處橫陳著腐爛的死尸,血跡斑駁。
段煊渾身沾著血漬,手臂上的劃痕不斷滲血,神色卻絲毫未變,只有眉眼間涌動戾氣。
他從頭到尾保護著郁酌,沒給他任何做出反應的機會,在喪尸再一次涌過來時,迅速將對方推進狹窄的隔間:“藏好!
“你——”
郁酌來不及出聲,眼睜睜看著他擋在身前,接著視線便陷入黑暗中。
他愣了一瞬。
在原地靜了幾秒,半晌,他終于緩慢地有了動作,摸索間,不知道觸碰到哪里的開關,腳下一空,又往下掉了一層,頭頂的小門也立即關閉。
郁酌嘶了一聲,覺得手臂似乎刮破了,傷口泛起細密的疼痛感,不禁皺了皺眉。
這里應該是廢棄的貨運道,狹窄且深黑,空氣滲出難聞的氣味,像是廢鐵生了銹,又有無數腐爛的尸體堆積在一起,潮濕黏膩,讓人無法忍受。
確定上不去,他忍受一陣眼前深不見底的黑暗,猶豫之后,留了個記號便沿路向前。
郁酌手上的傷口隱隱發疼,喘了口氣,在陰森森的地下通道里走走停停,腳邊濕冷,許久沒有動靜的藥劑也在精疲力盡下起效,燒得他呼吸發燙。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緊抿著嘴唇,隱約看到前方傳來一絲光亮,順著爬梯離開地下通道,一瞬間的亮色刺得人睜不開眼。
里面太難聞了。
天上已經開始飄雪,紛紛揚揚落了一地,掩蓋住枯黃的枝葉,零星而細碎。
郁酌手腳有些僵硬,趔趄一步倒在雪地上,臉上失去血色,喘息兩聲后,一個模糊的人影出現在他面前。
對方踩著雪,不緊不慢地在他身前站定。
“好孩子,找到你了。”
第44章 混亂
“你告訴我, 這份數據上的記錄是什么意思!”
實驗室,杜萬虞臉色難看,連聲音也氣到有些抖, 狠狠將手里的一迭紙甩到面前人的臉上。
印著字符的紙張往空中一揚, 散落滿地。
站在她面前的老人身材枯瘦,脊背挺直后,卻顯露出與以往不符的深沉, 視線落在锃亮到反光的瓷磚上, 鏡片閃過一道暗色。
半晌, 馬博士終于抬起頭,他看著杜萬虞笑了笑, 神色不再是往日里的死板木訥, 抬手擦拭了一下鏡片, 緩緩開口:“就是您認為的意思!
“你——”
沒等她再開口,他又繼續補充:“被喪尸咬傷,一旦變異就是完完全全的死人,我想您應該清楚,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復活的, 這既不屬于醫學,也不屬于生物學等各種范疇!
博士不緊不慢,眼看著對方的臉色越發蒼白,笑了一下,最終蓋棺定論,“所以, 別再自欺欺人了!
“你的女兒不可能還活著, 她在幾年前就徹底死亡,沒有任何復活希望!
杜萬虞狠狠抖了抖, 眼神躲閃一瞬,緊接著,又立即看向對方,臉色發白地咬牙道:“你在撒謊,小云還有救,明明……”
她眼中閃過狠意,幾秒種后,似乎堅定自己的想法,站直了些,“分明就是你能力不足……沒關系,我殺了你,再找一個人就是了,下一個不行就再殺!
“總會有人能夠做到。”
說完,杜萬虞上前一步,似是想要動手,博士卻并不慌張,反而神色平靜地看著她,像是在等待什么。
下一秒。
“砰砰——”
急促的敲門聲響起,緊接著,來人緊張而焦急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
“首、首領!
“您的女兒,她,她不見了……”-
眼前灰蒙蒙一片。
郁酌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覺得渾身發冷。
模糊中,他感覺到有人給他包扎了傷口,身下墊著柔軟的墊子,周身溫度也逐漸升高,熱烘烘的暖意將他包裹起來,于是更深地沉睡下去。
直至近夜晚,郁酌緊緊皺著眉,臉色在黑暗中更加蒼白了些,床頭亮起一盞昏黃的小燈,在眼下覆蓋脆弱的陰影,光暈模糊掃過側臉,鍍上深深淺淺的柔和邊緣。
他再一次夢見自己昏迷前看見的那雙眼睛,陰測測的,目光深沉不見底——是屬于郁還崢的眼睛,他呼吸一頓,立即清醒過來。
……
眼前的環境有些陌生,他頓了半晌,又隱約從中窺見微不可察的熟悉感。
房間不大,陳設也簡單,應該只是個臨時落腳點,厚重的窗簾將窗口緊緊遮蓋住,看不出外面是白天還是黑夜。
郁酌偏了偏頭,卻看見右前方床邊的矮腳柜上放著一臺老式留聲機,花紋繁復,沉淀著沉靜而厚重的斑駁痕跡,顯然價值不菲,與周圍簡陋的環境格格不入。
“這是——”
他眨了眨眼,反應幾秒立即意識到什么,神色微微冷下來,翻身下床時,郁酌腳下一軟,隨即全身泛起細密的疼痛感,不禁吸了口冷氣。
不能留在這里。
郁酌焦急地蹙眉,想要打開房門,誰知指尖剛搭上門把手,突然,咔噠一聲,黯淡光線中,門鎖發出細微且清脆的碰撞聲,緩緩掀開一道縫隙。
對方就站在門外,即使是晚上,穿戴卻從頭到腳一絲不茍,藏在鏡片后的雙眼微微瞇起,似乎意外于郁酌已經醒了,而后露出笑容。
郁還崢聲音柔和,辨不出情緒道:“你想去哪兒!
郁酌的腳步立即頓在原地,呼吸也下意識放輕。
短暫幾秒鐘時間,他迅速理清現狀,也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逃不出去。
從數日之前,郁酌在基地外遇見柯謹的那一天起,也可能更早,郁還崢的計劃就開始了。郁酌垂了垂眼,搭在門把手上的手指慢慢松開,后退兩步。
郁還崢從始至終對他的行蹤一清二楚,卻沒有在郁酌逃跑時加以阻攔,只是時不時將線放長,隔一段時間,又不著痕跡地拉回幾分,也正因為郁還崢找到杜萬虞合作,她才會在暴怒離開基地后立即采取行動——這是他們早就商量好的,各取所需。
“小郁,為什么要跑?”
鞋底踩上光潔的瓷磚,發出細微聲響,關上房門后,屋內光線黯淡,小片陰影使得郁還崢面容模糊幾分。
郁酌抿了抿唇,聽見對方繼續道:“一個人跑到這么遠的地方,沒有我的保護,如果你受了傷,又或者出了什么意外,那我該怎么辦呢?”
“就像是今天!
郁還崢微微一笑,臉色溫和,“我千里迢迢趕過來,離開基地,就是為了找你,你沒有什么話想說嗎!
騙人。
郁酌在心里反駁。
對方說是來找他的,他當然相信,但如果說郁還崢出現在這里,僅僅就只是為了他,郁酌卻知道絕對不可能,而對方和杜萬虞談的條件也自然不會這么簡單,其中肯定有更深的利益糾纏,關于那個實驗,也許郁還崢并沒有放棄。
郁酌心里想了又想,卻沒有表現出來,在床邊坐下。
半晌,他沒回答,抬起眼看郁還崢,眼睛彎了彎,看起來像是被他說動了,但隨即又微微皺起眉,似是不適地揉一下手腕。
“我身上好疼啊!彼f。
郁酌語氣放軟了些,聲音微低,眼眸潤亮,可憐巴巴地看了郁還崢一眼,十分熟練地示弱,將這個對他不利的話題帶了過去。
“對,我差點忘了!
郁還崢早就見過無數次他這副模樣,只短暫頓了一秒,一副恍然的模樣,語調卻十分平緩,不緊不慢道,“小郁是想要解藥嗎!
郁酌看著他點頭。
“暫時還不行!
……
郁酌抿了抿唇,頓時不出聲了,雖然早就預料到他的回答,心里仍然有些想發火,也疲于應付對方。
郁還崢:“等這邊的事情解決了,你和我回去之后,一切都會恢復原狀的!
回去?
郁酌沒打算跟他走,心底沉了沉,睫毛低垂,覆蓋住晦暗不明的眼神,下意識摸了一下頸間的吊墜。
留聲機開著,音樂聲緩緩流出,在空氣中回轉,沉靜如水,郁酌心中卻抑制不住地煩躁。
燈光昏暗,郁還崢看著他手上的動作,眼神中閃過深思。
安靜中,他似是想起什么,突然一笑,沒頭沒尾道:“你知道了?”
郁還崢狀似回憶片刻,很快就想通其中關竅,“那天我說的話,你聽見了,是嗎,所以才會突然不見。”
“沒聽見!庇糇么沽舜菇廾,直接回答。
“你不清楚當時的情況,但——”
郁還崢聽出他是在說反話,神色不變,又像是輕輕嘆了口氣:“總是有人要死的,他們輸了,活不下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你……”郁酌咬牙。
“但你不一樣。”
沒等郁酌開口,郁還崢話語一轉,“你是我親手養大的孩子,只要你乖一點,就不會有任何危險,在我死后,也會得到我的一切!
他語氣沒有絲毫波動,隱隱帶著笑意,即使提到自己的死亡,也是十分平淡,深潭一般,讓人窺不見底。
郁酌不相信,也不想再聊這些,壓下情緒,看著他,突然問起另一件事:“既然說我不會受到傷害,那杜萬虞那邊又是什么意思。”
“你是打算殺了我,還是殺了我的朋友?”他壓了壓眉,語氣間涌上幾分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不滿和抱怨,如同幾年前一樣,他眼尾低垂,威脅對方道,“如果他們出事,我不會原諒你的!
“放心,他們暫時不會有事。”
郁還崢正要繼續開口,下一秒被敲門聲打斷。
開門后,來人附在他耳邊說了句什么,郁酌下意識抬眼,聽不見內容,卻察覺到郁還崢的神色輕微地變化一瞬,隨即止住話語。
他沒再說什么,急著離開,只在走前笑了笑:“不用想著耍小聰明,好好待著!
隨著門輕輕關閉,郁還崢甚至沒有上鎖,卻篤定他逃不出去,很快就沒了聲響。
屋內重新歸于寂靜,
郁酌渾身疲憊,手上的傷口已被處理過,此時有些發癢,又泛著細密的痛感,他在床邊坐下,翻來覆去,琢磨郁還崢話語中的意思,又想起幾小時前——
也不知道段煊現在怎么樣。
當時情況混亂,其實郁酌的記憶已經隱約模糊不清,但在這一刻,四周安靜下來后,傷口處隱隱作痛,黑暗中的畫面卻毫無緣由地浮現在他眼前。
喪尸瘋狂地涌進基地,短刀淌著血,寒光閃爍,死寂的氣息將人緊緊籠罩,喘不過氣,危急之下,段煊甚至顧不得掩飾腿上的傷口,握刀的手指關節泛白,護著他進入通道。
而對方明明已經力竭,關門的前一秒,卻仍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底映著滿地的尸體,喘息著,眼眸深黑而熾熱,滾燙到灼人。
郁酌原本不愿意想這些,也總是在即將捅破窗戶紙時笑瞇瞇地轉移話題,卻在這一刻前所未有地體會到了段煊的濃烈情感,不禁思緒一頓。
——
“在不在。”
不知道過了多久,期間有人敲門進來送了一次晚餐,又給郁酌換藥,關門之后,他終于動了動,趁郁還崢還沒有回來,看向墻角的攝像頭,敲了一下墻壁。
廣播員:“……”
燈光微閃,他好一會兒才出聲:“怎么?”
郁酌簡直要氣笑:“你問我?”
“說實話,你和郁還崢是一伙的吧,這么久不聲不響,要出事了,也完全不提醒一句——”
廣播員干笑兩聲,似乎也有些心虛:“這事兒我是真不知道!
“杜萬虞好像出了點狀況,據說是有喪尸突然出現在基地里,咬傷了人,她卻下命令不讓任何人傷害那只喪尸,其他人就鬧起來了!
郁酌眼神狐疑。
廣播員:“真的,郁還崢估計就是處理這事兒去的,那個研究員,還有那個綠眼睛瘋子,好像都不見了,總之現在基地里也是亂的不行!
如果真是這樣,郁酌思索幾秒,心道倒是可以拖延一點時間,自己也能先想辦法離開,說不定還能在這里找到解藥。
他沒時間再計較廣播員的隱瞞,只暗暗記下,半晌,又皺起眉:“他——他們現在怎么樣了?”
廣播員聞言,可疑地沉默一瞬:“就,還行!
夜色深沉,郁還崢不知道在哪里扎營,四周寂靜無比,只偶爾能聽見幾陣細微的腳步聲,應該是巡查的人,聲響很快就停歇下來,什么也聽不見了。
幾公里外的基地。
墻外涌動的喪尸仍然久久不肯離去,嘈雜的嘶吼和啃食身體的聲音在黑夜里顯得更加詭異,枯枝敗葉深陷進泥濘中,積雪被混雜的顏色覆蓋,一片臟污。
啪的一聲,蔣自明輕聲翻出基地墻外,趔趄了一下才站穩。
正要回頭時,耳邊響起帶著腥氣的喘息,蔣自明微微一僵,沒來得及轉身,身側的喪尸已經被短箭命中眉心,血跡噴灑出來,轟然倒地。
“隊長!”
補刀之后,蔣自明立即去看段煊。
段煊身上遍布深淺不一的血跡,喘了口氣,傷口處不斷流著血,身側的地面被染紅,神經卻在刺痛下格外清晰,周身彌漫著殺意涌動的硝煙。
他將弓弩扔在手邊,背靠著樹干,緩慢地滑坐在地上,體溫滾燙,脫力般微微垂頭,半張臉隱藏在陰影中。
但沒等蔣自明焦急地上前,很快,段煊喘了口氣,狠狠皺著眉,擦凈臉側的血痕,接著便重新抬起眼。
他咬了咬牙,冷聲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