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蘭熄,睡吧(正文完)
在那一方小小的天地里, 應忱和蘭熄與世隔絕,又廝混了整整兩天。
這兩天里,他們的世界里只有彼此, 外界的一切都被拋諸腦后。
他們沉浸在彼此的氣息與愛意之中, 像緊緊纏繞的藤蔓一般,密不透風。就連沈天策和謝箏兩人短暫地出現(xiàn)過,他們竟也毫無知覺。
說來夸張。
當時的他們,眼中只看得見對方的輪廓。
應忱由于腺體受損, 原本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感受過那種想要咬人的沖動了,可是, 在蘭熄面前,他就像一個突然回到口欲期的孩子,難以抑制,目光總是不自覺地落在蘭熄的脖頸處, 像是那里還存在著Omega腺體,向他發(fā)出致命誘惑。
理智回籠。
應忱翻出了那個許久未曾用過的止咬器。
他想起當初自己準備這個東西的時候, 他們那時關(guān)系已經(jīng)瀕臨緊張,有對自己失控的無奈, 更多的卻是對蘭熄的愧疚。
阿姨的電話打個不停, 彼此兩人才突然想起還有個女兒的事。
應忱的手機在被綁來的時候就被蘭熄不知道扔到哪兒去了。
阿姨說念念這兩天總是在念著爸爸。
“你們這一個電話都不打過來,蘭先生讓人在外面守著,怪讓人擔心的!
應忱拿過電話對阿姨說:“您先幫我們再照看一下, 我們晚上就過來接孩子!
床上的兩個人對視一眼。
不見天日的幾日里, 兩人跟八輩子沒做過愛一樣,荒//淫放縱, 時間在他們的瘋狂廝混中變得模糊不清,不過滿滿當當都是難以啟齒的回憶, 兩人的模樣狼狽不堪。
濃重的黑眼圈像是被人用畫筆重重涂抹在眼下,身上的痕跡更是縱橫交錯,令人瞠目結(jié)舌。
蘭熄今早下床,雙腿都像是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一般差點當場給應忱跪下,打顫,就像跟人爬了幾天幾夜的山,酸麻無力。
應忱也好不到哪里去,眼神里都透著疲憊,兩人彼此對視,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相同的虛弱。
沉默片刻后,蘭熄說我們還是好好睡一覺吧,應忱同意。
ABO世界里,有著信息素存在、等級與各種規(guī)則的世界,向來號召的信息素至上,零與肉結(jié)合才是高級品味,脫離了平凡與世俗的獨特性。
如今兩人因為腺體受損,像是被抽離了靈魂中那特殊的部分,只剩下最原始、最赤//裸的肉//欲。
沒有了腺體的影響,沒有了信息素的引導,純粹依靠著肉//體的摩擦去尋求安慰。不再基于普世大眾里基于本能又帶著神秘色彩的欲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低俗的、不加掩飾的貪婪。
兩人擁抱著昏昏欲睡。
應忱覺得,這幾年的日子像是一場漫長而苦澀的跋涉,每一步都走得極為艱難。往昔的順遂與風光仿佛是上輩子的事情,只剩下無盡的落寞與孤寂。
那些日子里,他就如同老鼠一般,只能在暗中偷偷地關(guān)注著蘭熄。仿佛那是他心底唯一的光,哪怕只能遠遠地看著。
自從與過去的生活決裂,他便徹底切斷了和應氏的關(guān)聯(lián),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傾注在了孩子身上。
而在沈儀臣給他辦葬禮那天,他正躺在那張冰冷的病床上,他的身體極度虛弱,每一次呼吸都在拉扯著頸后的傷。
好不容易如今蘭熄對他有了一絲心軟,應忱覺得自己仿佛從地獄一下子被拉到了天堂的邊緣。他緊緊地摟著蘭熄,千言萬語涌上心頭,那些積壓在心底多年的思念、委屈、痛苦,像是決堤的洪水,就要傾瀉而出。
他想要把這些年的所有遭遇、所有心路歷程都告訴蘭熄,可喉嚨像是被什么哽住了,只能發(fā)出一些破碎的語句說:“你有那么一點點愛我嗎?”
蘭熄被應忱箍的特別緊,有點不情愿,但還是承認道:“……有點吧。”
這里的有點兒是多少。
應忱問會比那時候在藍夢灣的時候差不多嗎?
蘭熄想這到底有什么可比性?
“你要是再問,這最后的一點就沒了!
應忱說好吧,于是又開始自己絮絮叨叨的。
植入人工腺體的手術(shù)成功率實在算不上高,甚至是低得可怕,不然趙韻璇也不會做出那等瘋狂之事。在手術(shù)前,應忱也是不安的,他強撐著精神,給身邊人交代后事說:“如果手術(shù)不成功,就把念念的存在告訴蘭熄。”
那是他最后的牽掛。
當手術(shù)結(jié)束,他失去了原本腺體,裝上了人工模擬腺體器,從加護病房醒來的時候,卻意外地感覺大腦像是從一團迷霧中掙脫了出來,清醒了許多。
護士告訴他,他手術(shù)中被搶救了三次,是Omega信息素救了他。
是當初蘭熄讓人送來的信息素。
應忱躺在那潔白卻又透著冷意的病床上,周圍是一片寂靜,只有儀器發(fā)出的單調(diào)的滴答聲。
他想起蘭熄曾經(jīng)因為他多次進出醫(yī)院的情景。
那時候應忱內(nèi)心挺矛盾的。
一方面,他覺得蘭熄離開他也許是好的,自己現(xiàn)在這般落魄,又有諸多的麻煩纏身,蘭熄本就應該去尋找更好的生活,不必被他拖累。
可另一方面,他又無比堅定地認為,這世界上再也沒有誰能比他更愛蘭熄。
這兩種矛盾的想法像是兩條互相絞殺的毒蛇,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不停地撕咬著。
他覺得自己要被情緒化的浪潮淹沒,于是,他讓醫(yī)生再給他開點兒藥。
醫(yī)生不理解,但還是按照了。
因為應忱確實有點兒煩。
他都想把自己的醫(yī)生執(zhí)照甩在他面前,說你來治。
不過介紹過來的人說他以前有Alpha信息素狂亂癥,得順著一點兒。
最后開的是一些維生素D。
所以別看應忱藥那么多,其實真正治病的沒幾樣。
蘭熄說:“既然這么想我,為什么不出現(xiàn)?”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帶著壓抑許久的憤懣與不解。
“我以為你過得很好,不需要我。”
每一個字都是擠出來,聲音很輕,卻又像是重重地砸在了兩人之間空白的那幾年里。
蘭熄眼神一瞬變得有些空洞,突然自顧自地開口,聲音里滿是自嘲與痛苦:“我也很痛苦,甚至不懂自己的報復究竟有什么意義,到最后身邊一個人都沒有。”
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著,像是被寒流侵襲。
“你知道嗎?”蘭熄轉(zhuǎn)頭看向應忱,眼睛有些發(fā)紅,有怨恨,有無奈,更多的是一種深深的悲哀:“當你給我做假證的那一刻,我其實第一想法不是開心,而是一種說不出的復雜。”
應忱記憶喚醒手術(shù)根本就沒有成功,他靠著模仿蘭熄說辭,還有四處收集的資料,編撰了一段自以為天衣無縫的話術(shù),騙過了法庭上的人,也把自己也騙了。
蘭熄曾經(jīng)被仇恨蒙蔽了眼睛,想將所有人拖入地獄。
可是越到后面他越迷茫,所有人都在勸他別恨了,過好自己的生活?赡棠趟懒耍暮⒆铀懒,丈夫死了。
一個至親的親人都沒有了。
何詩琪當初告訴他,他身上所有的悲劇,不能怪別人,也許就是他命運帶來的。
蘭熄一度竟然覺得她的說法是對的。
每到過年的時候,整個陵市都被節(jié)日的氛圍籠罩著,五彩斑斕的煙花在陵江上空綻放。蘭熄總是一個人默默地站在陵江邊,看著那絢爛而短暫的煙花在夜空中盛開又消逝。
煙花的光芒映照在他的臉上,好像如同白晝降臨一般。
等到煙花散盡,他便裹緊自己的衣服,孤零零地沿著江邊往家走。
陵市的冬天很冷,冷得像一把銳利的劍,輕易就能穿透衣物刺入骨髓。
蘭熄穿著厚厚的毛衣和羽絨服,把脖子使勁地塞進高領毛衣領里,試圖尋找一絲溫暖。
雪花紛紛揚揚地飄落下來,一片一片地落在他的肩頭、發(fā)梢。他緩緩地抬起雙手舉到嘴邊,哈出一口熱氣,那白色的霧氣在眼前散開,又很快被寒冷吞噬。
他看著前路那一望無盡的黑暗,像是一頭巨大的怪獸,要將他整個人都吞噬進去,他覺得自己的下半生就如同這無盡的黑夜一般,看不到盡頭,也走不出黑暗。
他從孤兒院出發(fā),走到莫里森實驗室。
認為所謂的高適配度就像是一個詛咒,只能給他帶來的只有無盡的痛苦,于是他懷著一種決絕的心情服下了讓腺體萎縮的藥物。
之后又輾轉(zhuǎn)將自己流放到翠谷鎮(zhèn)。
可最終還是回到了這個最初的地方——陵市。
他一直走啊走,雙腿像是灌了鉛一樣沉重,每一步都耗盡了全身的力氣,直到精疲力竭,卻依然找不到解脫的出口。
蘭熄的眼淚仿佛無法停下來。
應忱輕輕地摟住蘭熄,他的手臂像是一道堅實的港灣,將蘭熄緊緊地護在懷里。下巴溫柔地抵著蘭熄的額頭,這個姿勢充滿了無盡的安全感,仿佛能將世間所有的風雨都阻擋在外。
應忱的聲音低沉而輕柔:“蘭熄,睡吧,睡醒了,什么痛苦都不會有了!
那聲音里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力量,似乎只要真的睡去,就能逃離這所有的苦難。
可他好像是在說。
“蘭熄,給自己一條生路吧!
而應忱要用余生的所有歲月去贖罪。
蘭熄靜靜地靠在應忱的懷里,眼皮很快重了起來,他的思緒也有些飄忽。
有時候不得不相信命運,早在冥冥之中就定下了軌跡。哪怕是經(jīng)歷了失憶這樣天翻地覆的變故,再次遇見的時候,他們還是不由自主地糾葛在一起。
就像那一天,應忱坐在車上,正準備去參加一個重要的論壇。車內(nèi)的空氣有些沉悶,他便伸手打開車窗,想要透口氣。
就在這不經(jīng)意間,他的目光被不遠處的一個身影吸引住了。那是騎著小電驢的蘭熄,他戴著頭盔,只露出一個側(cè)臉。陽光灑在他的側(cè)臉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輪廓。
僅僅是這么一眼,應忱的心就像是被什么東西擊中了。他毫不猶豫地對司機說:“跟上他!
于是,在繁華的街道上,出現(xiàn)了這樣一幅奇特的畫面。前面,蘭熄騎著小電驢靈活地穿梭在車流之中,而后面,應忱所乘坐的那輛昂貴的汽車不緊不慢地跟著,黑色的車身在陽光下閃爍著低調(diào)而奢華的光澤。
汽車在車流保持著距離,既不想跟丟,又不想驚擾到前面的人。
隨著車輛的移動,他們漸漸匯入了更加洶涌的車流之中。周圍的車輛來來往往,喇叭聲此起彼伏。
那輛小電驢和汽車越來越小,最后小得如同兩個模糊的黑點,淹沒在這川流不息的車海之中,再也找不到他們的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