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1章 第二百七十四課 哪怕傷重昏迷也會有雙重標準特殊對待
安各還記得, 幾年前,還以為自己喪偶的日子里,因為新追的小鮮肉加盟了某國際災難大片做配角, 她特意下了整部電影在家觀看。
甚至專門備了?爆米花和可樂, 還翻出了該明星的應援棒在手上, 期待值滿滿。
雖然已?經記不清那個小鮮肉姓甚名誰、鼻子眼睛長什么樣——安各如今回憶自己喪偶時追的任何?一個明星都?想不出太多細節,基本就是五光十色的演出服上頂著一張寫有“小鮮肉”的白?板臉, 比柯南里的犯罪嫌疑人小黑還缺乏細節——
但安各卻清晰記得那部電影。
她原本是抱著“聽說有他第一次的露肉濕身鏡頭嘻嘻嘻讓我康康”的低俗期待,結果迎面撲來一大團糾纏絞斗的蟒蛇——
濕身的確夠濕, 熱帶雨林瘋狂逃生能?不濕嗎;
露肉的確夠露,骨頭茬子都?被發狂的蟒蛇吞進去了?,能?不露嗎。
……天可憐見,看個喪尸片血腥跳臉都?會嚇得六神無主的她猝不及防看完了?一場狂蟒撕人秀, 可樂爆米花直接灑了?一地,從沙發上高?高?跳起,滿屋子亂跑——直到抓住了?旁邊玩積木的女兒緊緊抱在懷里, 才緩過來一點?——
女兒:“放開我,早告訴你追星沒好事了?。”
“嗚嗚嗚嗚洛洛抱緊媽咪我們不害怕——”
是誰最害怕啊, 別拉著我和你一起好嗎。
安洛洛望了?眼?玄關?,爸爸早在媽媽喊著“小鮮肉小鮮肉”期待片頭時就扔了?圍裙離家出走了?……家里只她一個, 便只能?木然地拍了?拍往身后縮的媽咪, 以作安慰。
“媽咪媽咪, 不怕不怕。你不是害怕血腥恐怖嗎, 什么時候怕蛇了?, 蛇沒什么好怕的。”
“我不怕蛇——”抓著女兒一個勁擋眼?睛的安各嚇得發抖, “可是蛇吞人的畫面難道不比喪尸突突突更恐怖嗎——誰見了?能?不怕啊——”
是嗎?
是很可怕。
一團正常體量的蟒蛇吞人就夠可怕的了?,如果是一頭能?掀起海嘯、拍碎山峰的巨蟒吞人……
正如洛梓琪所指出的, 安各根本看不見怨魂、鬼怪、猩紅巨人身上飄蕩的神佛殘念。
在她眼?中,底下那頭原本好端端的大蛇,只是在一堆恐怖的血腥馬賽克里來回翻滾、發瘋、亂咬亂拍——就跟精神病發作似的,對著完全沒有活性的碎肉亂砍亂砸——原本好端端的白?蛇立刻就變成了?紅蛇,紅海則完完全全變成了?血池。
雨林里的蟒蛇本就夠恐怖了?,亂砍亂砸的精神病人更加恐怖,兩者倘若結合,再加上那么一個比山高?比海深的龐大體型……
安各下機救蛇時,舌頭是麻的,雙腿是軟的,心臟是近乎停跳的。
幾乎集合了?自己曾經所恐懼的所有弱點?,這一幕哪怕是她做噩夢也想不出來。
情感令她欣喜酸澀,理智又叫囂著速速遠離。
……可怎么能?不跑過去救呢,那是自家對象啊。
再恐怖再嚇人也得救,剛才和洛梓琪一番拉扯本就拖延了?不少時間,呼叫帶醫療資源的運輸機來……
雙腿依舊不爭氣地發軟,但她沒停下腳步,只是踉踉蹌蹌地往海里跑,跑幾步絆一跤,跌著跌著索性直接一猛子扎進飄滿血漿與碎肉的海里,奮力往他倒塌的地方游。
萬幸的是,并沒有“扎入馬賽克中游泳”的惡心感,越靠近,她的恐懼就越少,最后微乎其微,化為烏有。
因為游得越近,她就越能?看清那些坑坑洼洼的鱗片,皮開肉綻的抓痕,被扎開翻開的血洞……
一想到四周那些碎沫來自要傷害他們的怪物,而自己游過的這些血有一大部分來自于他身上的傷口,發軟的腿似乎就重新有力氣了?。
要抓緊。
不害怕,別瞎想,必須要抓緊。
周圍的風暴已?經停息,被激起的海浪也逐漸平緩,安各本就擅長游泳,所以,盡管巨蛇倒下時刻意撇在了?遠離木枷的另一個方向,安各依舊快速抵達了?趴伏在淺灘上的蛇頭。
巨蛇已?經沒動靜了?,安各是在它停止翻騰后的第五分鐘著陸的,如今游過來又花了?三?四分鐘。
她停止劃水,伸手摸了?摸帶血的鱗片。
“……安安?能?聽到嗎?是我?”
沒有回復,雙瞳緊合,像是昏迷了?。
安各拍著水湊近大蛇的吻部,確認它還有微弱的鼻息。
……呼。
失去意識昏迷也是當然的吧,哪個正常人類能?在剛才那種程度的打斗后神采奕奕地睜開眼?打招呼……還有呼吸就是萬幸。
近距離湊到了?它身邊,確認到了?呼吸,安各有些慶幸,有些安心,卻又有點?恐慌。
畢竟剛剛紅巨人只是抓他咬他,而下令集火、連累他一起被各式法寶打傷墮入海底的……是她自己。
雖然提前就計劃好了?“到時候我負責掩護你負責指揮集火”,他在空中那一眼?也是默許的意思?……但是……但是……歸根結底,還是她摁下按鈕,給了?他最大的傷害……
溫熱的血涌向安各的手心。他依舊在流血。
摁下所有復雜心緒,她咬咬牙,貼緊鱗片,勉力張開雙臂。
“安安。來。跟著我,我們上岸。”
可一個只能?勉力在血海中游動的人類是拖不動一頭巨蛇的,尤其后者還是昏迷狀態,沉重得像艘大郵輪。
不,遠超大郵輪。
安各試著拉了?幾下就放棄了?,她也不是沒想過叫別人一起來幫忙,戰局一結束她就呼叫秘書帶著運輸機過來接人了?——
但胡令卻否決了?她的提議,只依靠一只踏出的腳。
三?分鐘前只朝大蛇的方向淺淺踏出一只腳,就險些被沖天黑氣攻擊的三?師弟:“……看吧,嫂子,師兄重傷時不喜歡被人接近的。”
豈止是“不喜歡”,要不是洛梓琪伸手拉他,胡令能?被騰飛的煞氣掀出百米之外?。
天師不會輕易令自己傷重到意識昏迷的程度,謹慎老練如洛安,即使?昏迷了?,也有那么一套發自本能?的防護機制。
起碼,洛安活著時遭遇艱難委托被抬回來的那幾次,除了?師父和大師兄,沒人能?近得了?他的身。
后者也不是被信任默許了?,只是功力足夠高?強,能?驚險地躲開昏迷的他發出的殺招而已?。
……當年胡令給重傷昏迷的二師兄送過一碗蓮子羹,結果險些被他藏在手心又無意識揮出的剪刀扎破腦殼……從那以后,他就再也不會輕易靠近重傷的二師兄了?。
清醒的會兇他,昏迷的要殺他。
更別說已?經擁有“煞氣”這種意識流武器的二師兄,把他昏倒后的方圓十?里劃為禁區也不為過。
……反正二師兄一重傷,就抱頭縮到遠遠的地方去,等他自動愈合再說。
所以此時只有安各一人接近了?昏在淺灘的大蛇,另兩人都?等在岸上……不,只有洛梓琪等在岸上,胡令抱頭縮在更遠更遠的地方。
安各嘆了?口氣。
與大蛇已?經臉貼臉、還捧著它下頜鱗片試探它鼻息的她完全不覺得之前胡令的警告是真的,能?有多可怕哦,安安靜靜趴在她手邊,還慘兮兮地淌著血,大雖然是大了?點?,但又不會咬人。
但洛安那個三?師弟的確膽子很小,今天也幫了?她不少忙……這時候再說服洛梓琪過來又要花幾分鐘,他的傷耽擱不了?……
四下巡視,也沒找到任何?能?用的材料,呼叫起重機過來運蛇就更不可能?了?。
安各只好再次狠了?狠心,握緊拳,用較重的力道砸了?砸它的鱗片。
蛇閉合的眼?皮顫了?顫。
遠處的胡令倒吸一口涼氣。
“安安,醒醒,安安……變回去,我們上岸,送你去醫院……”
安各咬咬牙,又是兩拳錘過去:“醒醒!醒醒!”
這個體積的巨獸明顯無法用輕輕撫摸、柔和拍打的方式喚醒,盡管她的拳峰已?經沾到了?他傷口的血,安各依舊對著鱗片縫隙,用全力砸去一拳:“快醒醒!變回去!”
蛇睜了?眼?。
遠處的胡令瞬間縮進了?礁石后挖出的沙坑里。
“嘶……嘶……”
可沒有沖天黑氣,沒有海浪翻騰,沒有再次地動山搖的發癲行為。
雖然是蛇信子吐出的嘶鳴,但那嘶鳴只在她身上繞了?繞,就收了?回去。
胡令戰戰兢兢地探出頭,望見不遠處倒伏的巨蛇縮回分叉的舌尖,而它旁邊的人類緊緊抿著嘴,被包裹、舔舐過的拳頭閃過一層柔和的黑芒,便恢復如初。
她剛才砸鱗片的力道太大,拳頭出血了?。
雖然已?經泡在了?自己和仇敵的血里,但它依舊能?第一時間感應到伴侶鮮血的氣息。
女人沒有回頭。
背對著他們,她兀自張合了?一下完好的拳頭,仰頭用手掌抹了?抹自己眼?睛的位置,又再次輕輕拍了?一下它的鱗片。
無聲?的,安靜的,鱗片緩緩褪去。
瑩白?的巨蛇溫順地合上眼?皮,而黑色長發的男人浮在淺灘里。
依舊是昏迷不醒的狀態,或許是因為她身上沒有傷口了?,他不需要再費力拔出混沌的意識照看。
安各深吸一口氣。
她張開雙臂抱住了?他,這次依舊有些困難——但海水和她看不見的煞氣無意識地推動著,半拖半抱的,她終于將愛人救上了?岸。
第292章 第二百七十五課 災難電影臨近結局時似乎總要有人死掉才算
無歸境邊的詭異風暴終于散去, 一架通體漆黑的運輸機伴著星星點點的指示燈開了過來。
經歷了一夜風云變換、地動?山搖的玄幻體驗,這時再見來自人類都市的現代科技,總是格外安心。
哪怕是天師也一樣?——畢竟這個時代的天師已經和許許多多的普通人生活在一起, 不再是高高在上的“貴人”了。
胡令一上機就和衣睡了, 之前駕駛木枷在巨獸與風浪中閃轉騰挪著實耗費了他?大半心神, 然后給?師兄又氣又嚇的耗費了剩余那點心神……
至于洛梓琪,過來見了被拖上岸的洛安一眼后, 她?就神色匆匆地離開了。
大概是關于無歸境的善后問題吧,畢竟她?是這里?的當家, 雖然昨夜早就開啟護族大陣將其余洛家人困在遙遠的本宅里?,但紅海和山崖被搞成那樣?大約也是要耗費不少功夫修復的。
即使這場搏斗是不得不進行的、也算是為了捍衛無歸境的主權,但現場被破壞成那樣?,最好還是送點資源過去修復, 派幾個人手過去幫幫忙也是好的,也方便后續她?再進入玄學界談合作?……如果能順勢和無歸境談合作?就更好了……
然而。
安各坐在運輸機里?,沒有心思再去關注任何別的東西。
走來走去安排接洽的下屬也好, 在遠處和衣入睡的同?伴也好,能帶來更大利潤的潛在合作?方也好, 今晚所暴露出的、還需要搞清楚問清楚的其余秘密也好……
她?無暇去顧及,只是沉默地握著一只手。
那只手傷痕累累, 遍布血痕, 唯一稱得上潔凈完整的部分?, 只有無名指的那枚素戒。
而它的主人依舊昏迷不醒, 他?異常安靜地躺在擔架上, 唯有檢測屏上穩定波動?的心電圖發出了點聲音。
安各握著他?的手, 木然地盯著心電圖的起伏。
“……老板,已經聯系過醫院了, 他?們說?準備幾小時就好……”
這個聲音,是楊秘書。
“但這位先生的情況很穩定,雖然傷口失血過多,卻并?沒有很嚴重的骨質挫傷……”
這個聲音,是她?讓秘書帶來的隨行醫生。
情況不嚴重?沒傷到骨頭?
安各又想到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刀口血洞、成千上萬架無人機轟過去的炮火,她?牽強地彎了彎嘴角。
她?本意是想露出一個和煦的營業笑臉,但醫生和秘書的聲音都滯了滯,語氣猛地緊繃起來。
“當然了,當然了,運輸機上的物資有限,有些傷情或許被我忽略了,我再檢查一遍……”
“……老板,我可以再聯系一下醫院,催他?們立刻空出特護病房……立刻召集團隊進行會?診與手術也……”
看來她?已經控制不住表情了,這可不好。
安各無端聯想到了自己追星時看過的三流電視劇,皇上總在愛妃病重昏迷后對著請來的太醫大吼大叫,“治不好你?們統統給?她?陪葬”——當初她?只是嘎嘎嘲笑皇上“明明是你?自己缺乏關心自己和別的女人不清不楚連累女主被毒害”,現在她?……
比起“主動?確認開火親自把他?轟了個稀巴爛”,還不如是“和別人不清不楚連累對象被毒害”呢。
起碼,安各現在深刻地明白了一點。
如果她?“和別人不清不楚”了,昏迷的這個破爛大約就算是死了也會?精神百倍地爬起來。
……嘖。
明明挺好笑的新發現,卻開心不起來。
感受到其他?人的緊張,安各斂下那點勉強的笑意,為了不泄露內里?的慌張與焦急,索性恢復為面無表情。
面無表情的老板遠比笑嘻嘻的老板可怕,常年?在她?手下工作?的楊秘書已經低下了頭,而被臨時雇來看診的醫生不禁瑟縮了一下。
“那,我再仔細看看……”
安各卻搖了搖頭,擋住了醫生要第二次檢查的動?作?。
“不必。之前您包扎上藥也辛苦了,先去休息一下吧,待會?我讓秘書送您回醫院。”
楊秘書很敏銳:“那老板,我們就不去……”
“不了。既然不是什么大傷,沒必要耽誤醫院的特護病房。”
楊秘書愣了一下,因為老板的臉色明顯不覺得這是小傷。
但他?聰明地沒多問什么,只是道:“好,那我立刻聯系您的私人醫生,先開點藥……”
她?親眼見到他?承受了那么多恐怖的襲擊、變為巨獸時顯露出的那樣?可怖的傷口,可現代的醫療儀器與技術卻連骨折都看不出……可能是有障眼法之類的玄學東西……那西藥想必也是沒什么大用的。
這時不能隨便找醫生亂動?,反而可能會?加重他?的傷勢。
安各搖頭,心里?已經在回憶裴岑今的手機號碼。
見狀,隨行的醫生小聲試探:“……既然這樣?,我想,就先輸點血,讓他?多多休息……”
既然只能檢測出“失血過多”導致的昏迷,那輸點血總是不會?出錯的。
安各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頭。
被提前吩咐過“準備充足的醫療用品”的秘書立刻從運輸機的冰箱里?拿出提前備好的血袋,醫生則迅速找出針管:“先生是什么血型?”
……什么血型?
安各愣了一下。
她?記得……洛安的血型是……等等。
他?幾乎從沒有去過醫院體檢……更沒查過血型……就算有,她?也沒看過他?的體檢報告書。
從沒有。
拼命努力回憶,只能想起十年?前相互交換的婚前體檢報告書——各項指標都記不清了,當時也只是隨手翻了翻確認有無常規疾病——從女兒?身上推導血型也沒用,洛洛是O型血,她?也是O型血,那他?A型B型O型血都有可能——
眼見老板一言不發,楊秘書小心地試探了一句:“老板,要不,聯系一下這位先生的親人?或者?家屬?”
老板抬起頭。每個字都像是從牙齒間?擠出來的。
“他?的家屬就是我。”
【那您怎么連對方血型是啥也不知道】——這明顯是個雷點,楊秘書默默閉了嘴。
洛安被抬上運輸機時的樣?子幾乎是泡在血里?,別說?臉了手指都模糊一片,現在是凌晨,運輸機內的照明又不算強烈,所以楊秘書根本沒看清他?是誰,壓根就沒把老板這顏控和這個重傷的男人想到一起去,只覺得老板是在樂于助人。
現在想想,哪有樂于助人時手牽手守在旁邊的。熬夜加班果然容易令腦子熬壞。
“……別輸血了,先拿點補血的中成藥給?我。然后緊急采購一批補血的藥材送來,再給?我一部手機……不,李秘書呢?讓她?直接過來借我用下手機。”
竟然連“童童美女”都不叫了,老板心情超級差啊。
楊秘書急忙轉身聯絡,原本在機艙另一邊打電話的李欣童被迅速拉了過來。
“老板?”
安各沒心思扯別的,單刀直入:“裴岑今聯絡你?了嗎?他?手機借給?我用了,但想必還有其他?的聯絡手段……”
“有是有,”李欣童也有些納悶,“大約十幾分?鐘前,他?給?我打了通電話,說?原定的宵夜計劃要延遲半小時……接到老板之后您不是說?讓我休息五分?鐘嗎,我本來想趁這機會?回撥過去問問他?什么情況……”
十幾分?鐘前?
安各拿過李欣童手機,很快就明白了她?的困惑。
十幾分?鐘前,打到李欣童手機上的通話記錄,顯示的備注名是【老板娘】。
十幾分?鐘前,白蛇現身與猩紅的巨人纏斗,而裴岑今卻不知在哪里?拿著洛安的手機,打給?女朋友說?“延遲半小時”……
可洛安事先告知她?的計劃,只到“我負責掩護你?負責空襲”這里?。
那團可怕的馬賽克怪物不是被撕碎了嗎,到這里?應該就結束了……不是嗎?
安各突然意識到不對勁。她?立刻伸手摸索洛安身上的外套——
別說?手機了,他?出門必帶的零錢包,小本子,家門鑰匙——還有那盒出發之前引起她?怒火的薄荷圖案藥盒,他?確認止疼片被她?當作?薄荷糖吃光后就隨手把紙盒放進口袋了,安各當時盯著他?氣得呼哧呼哧喘氣,所以記得非常非常清楚——
然而,此刻,他?的口袋里?空空如也。
再仔細看看,雖然身上全是傷,但外套口袋卻沒有被劃破的痕跡,那種程度的打架為什么還會?保有完整的衣服——
安各俯身,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臉頰。
沒有動?靜。
心電圖依舊穩定,穩定祥和得有些虛假。
“老板?你?怎么了?”
她?怎么了?
該問的是,他?怎么了。
安各突然強力錘出一拳,砸向機艙內壁——
拳頭破了皮,拳峰溢出一點血來,就和之前在海里?砸鱗片一樣?。
然而、然而……
這一次,靜靜躺著的男人,并?沒有響應到什么似的,睜開眼睛。
他?依舊閉目躺在那里?。
虛假又安靜。
安各猛地站起,一把摘下了他?手上那枚素戒,舉到強光下端詳。
內圈的刻字,樸素的花紋,自己訂制的款式,沒有端倪。
是真貨。
他?絕不可能容忍自己贈送的婚戒戴在其他?人手上。
那么,這應當也是他?真實的身體。
但是……但是……
“老板——我們突然失去視野了,無歸境的白霧圍攏了——”
電光火石間?,安各抬起頭。
明明早就出了無歸境。
衛星顯示圖里?,他?們已經回到了城市附近。
可是,即便風暴停歇……
周邊的白霧,依舊,鋪天蓋地。
駕駛艙閃起紅燈,駕駛員慌亂地聯系著不知何時失去信號的總部,秘書們似乎撲向了電子操控屏,上面原本滑動?的數據突然被一幕幕雪花片侵襲,斷線感連帶著侵襲了整輛運輸機……
可安各站在原地,神色明滅不定。
半晌后,她?箭一般奔出去,一把拉開艙門,向下俯瞰——
萬丈高空,無邊白霧,明明已經來到城市上空,卻似乎依舊站在了無歸境的懸崖上。
事情還沒有結束。
原定的計劃出現了變數。
而他?的意識,魂魄,或別的什么……
肯定就在變數那里?。
拖著重傷,冒著計劃外的風險,是隨機應變也是沒有提前判斷到的緊急狀況——
“洛·安。你?……在哪里??”
【與此同?時,首都,某棟小樓】
安洛洛睡在小床上。
猩紅色的鬼爪無聲貼上了她?臥室的窗玻璃。
第293章 第二百七十六課 不論世間光怪陸離選擇權卻可抓在自己的手
早在轉移紅影注意力、潛入地宮竊取身體、意識到前世殘魂的那一夜, 洛安就?試探過?。
計劃外?的變數,唯一的不可預測性。
當時他尚未堪透前世今生?的因?果,只是隱約摸到了妻子占據陰謀中心地位的特殊性, 那么只排查突然反常出現的、有可能對她造成傷害的“外人”——
當然是小斗笠。
洛安熟悉那個幼小的自己。
他固然會被溫暖的火球所吸引, 這個年紀卻只是固執地想把所有的喜愛投給“姐姐”, 除此?之外?漠不關心——
對他而言,安洛洛與安各, 不過?是“陌生?人”。
而他,只是一個“外?人”。
那是小斗笠在現世出現的第一天, 洛安當天下午就?配制出了能將妻子變小、將斗笠變大的特殊藥劑,并且特意帶上小斗笠一起行動對付紅影——
當然不只是“信賴我自己的行動能力”。
看?見小斗笠的第一眼,洛安就?在想。
臨近祭日,這個形態的“我自己”突然穿越無數時間?因?果來到了這個世界——是誰做的, 為的又是什么,是否會為我的計劃帶來不可預估的混亂?
那可是“我自己”。
作?為一個能和前世已經死掉的自己打得你?死我活最終搞出渾身血洞還?愉悅開心的男人,洛安對小斗笠同?樣抱著百分之二百的警惕心。
于?私, 他會設想小斗笠將搶走妻子全部的喜歡與注意力,一只手牽著洛洛一只手牽著豹豹將她們全部奪走;
于?公, 他會設想小斗笠把自己的軀殼剪成碎紙片,然后徹底破壞他籌備八年的祭日復生?的可能性。
……正?所謂“陰暗的腦回路”, 這還?是未受傷的健康狀態洛安做出的設想, 重傷時的陰煞要是去猜疑小斗笠, 估計腦子里只有“死”這個字……
總之, 在誰也無法輕易勘破的、看?似日常和諧又成熟的應對下, 洛安幾乎將小斗笠身上釘滿了懷疑的飛鏢。
這樣的他肯定不能容忍拖長時間?, 必須當天就?試探出結果才?放心容忍小斗笠——
于?是當晚就?將小斗笠變大,命令后者去和紅影纏斗, 替自己的行動做掩護。
那不僅僅是為了掩護。
洛安改換小斗笠的形態,將他在這個世界變成了“幾乎和我一模一樣的成年人”,再將這個“成年男人”放到紅影眼前……
既是為了試探他,也是為了試探紅影。
這是你?故意設計出來的因?果嗎?
你?是否能將他與我的區別分清?
你?們之間?又是否存在著我不知道的聯系?
然而,紅影直接將小斗笠當作?“洛安”撲了上去,后者亦是單純沉浸在成年后強大的身體里,迎上陰煞也撕得不亦樂乎。
紅影無法分清他和小斗笠的區別,小斗笠也并未對它手下留情。
……所以,洛安通過?這次試探得知,小斗笠的詭異出現,的確與紅影無關。
起碼,他們雙方主觀意識上是察覺不到這份“關聯”的。
然而,根據小斗笠對他提及的穿越前經歷,“來之前聽?見木屋門外?傳來摩擦聲,又見到猩紅色”……
“小斗笠現于?此?世是因?為血潭中的某物?故意設計”,洛安輕易就?得出了這個結論。
因?為年幼的自己只看?守著血潭,從未踏足過?無歸境外?圍,他也只可能被血潭中的某物?帶來此?地——
不會是紅影,便只可能是天道了。
可是,為什么?
天道虛弱至此?,違背因?果將一個孩子帶離他本?應遵循的時間?線要承受不少東西吧?為什么又要額外?做下這一筆?
還?是說……天道認為,如果它在小斗笠的身上動手腳,就?能將他也在恰好的時機化為傀儡,驅使它的計劃走向“該走向的結果”呢?
洛安不得而知。
但他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因?為小斗笠并非“另一個平行世界的自己”,那就?是過?去的他自己,小斗笠的性命就?是他的性命——
如果小斗笠死了,那他所有的“復生?”,便是無稽之談。
可天道沒有搶先殺死小斗笠。事實上,它一直在小斗笠身邊隱形。
那就?是想要更多的東西……想在更合適的時機引爆它埋在小斗笠體內的殺機……
具體什么時候,又會是“更合適的時機”?
于?是,今夜早些時候,當洛安奄奄一息地爬出血潭,吸收了前世所有的力量后,再對上師兄嫌棄又冷漠的眼神……
“師兄。我還?有個忙,想請你?幫一幫。”
【首都?,小樓,臥室里】
與忙著加班、指揮、駕駛、和怪物?廝殺、和陰煞廝殺、和上輩子自己的執念廝殺、天道操控下的未完成法器廝殺……等等事務的大人所不同?,安洛洛小朋友的今夜平平無奇。
到點上床睡覺,然后一覺睡到天明,健康小孩子的凌晨時分就?該是完全掉線、不用刷存在感的。
哦,只除了中途有點小插曲——因?為今夜是爸爸第一次邀請別的小朋友來家里住,她和小斗笠一起睡在了心心念念的雙層兒童床上——安洛洛稍微有點興奮,總想著和他搭話聊聊天什么的,熄燈后清醒的時間?就?長了一點——
結果陰陽眼就?正?好感知到了洛安在一樓對妻子施展邪術,懷著“好像有什么在發生?”的好奇心,硬是扯著小斗笠蹦了出來。
再然后,遇到了那場詭異生?日派對的主人公,被突然冒出來的小安各拉著扯著過?生?日……
一通折騰再回到床上,安洛洛小朋友已經困得顛三倒四,哈欠連天。
原本?準時九點休息的小家伙拖到了十一點多才?上床,能不困嗎。
她都?不記得自己是怎么爬到上鋪去的了,只依稀記得,小安各身邊那個丑丑的大泥巴怪在她門邊蠢蠢欲動的,似乎是想進來替她掖掖被子——
但她趕緊喊它走開,天知道泥巴怪滴的那些馬賽克會不會弄臟她的臥室門口,然后爸爸第二天早晨起來打掃衛生?,把泥巴怪滴出來的臟東西算到她的頭上,“洛洛你?自己弄的自己清理”……
畢竟安洛洛小朋友有過?太多前車之鑒,弄倒一整個咖啡壺搞臟地毯,再把地毯團吧團吧當作?犯罪證據藏進掃帚間?里……
總之,她最后的記憶停留在對大泥巴怪喊“走開”,而后者似乎無語片刻,合緊了兒童臥室的小門。
安洛洛便陷入酣睡中,帶著百分之二百的放心。
這是家里,有媽媽的監控也有爸爸的加持,全世界最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這里了,她在臥室里睡覺能有什么問題?
——也的確不會有什么問題,如果不是對家里的防御措施異常放心,她的父母也不會達成共識在今晚前往無歸境,讓女兒獨自在家里休息。
可以說,當他們離開時,這棟房子也被布下了最全面最嚴密的防護措施,或許比今晚洛家本?宅開啟的護山大陣還?要嚴密——
白霧其實早就?包裹住了這棟小樓,猩紅的手印早在安各坐上直升機離開后就?悄悄爬上了墻壁,然而……
漆黑如墨的煞氣?也好,密布其上的隱形符文也好,頂尖天師耗費了八年細細布下的陣法也好……數道防護共同?作?用,霧氣?里的魑魅魍魎數次被擊退,影影綽綽聚攏后又被彈開、燃燒、銷毀,始終無法真實靠近。
期間?還?有數個瞳孔猩紅、宛如傀儡般被操控的真實人類走出霧氣?,笨拙地掏出工具,嘗試著用質樸的物?理手段撬鎖……結果在伸手的第一刻就?被首富加裝的黑科技防盜高壓電電飛出十米,身上加持的傀儡術都?給電沒了。
如果這時有人清醒地站在這棟小樓的頂層往下看?,便能看?到霧里一團團的紅影被黑氣?吞噬、一堆堆的陌生?人精神恍惚地來摸門把手撬窗戶,隨著電流噼啪聲倒飛出十米,躺了半天后迷茫地醒過?來,撓著頭回家。
怪可怕的,有點像是喪尸圍城。
……也怪好笑的,因?為這棟房子有點像是自動炮塔,感覺來再多喪尸都?會化作?墊腳泥。
不管是作?為陰煞的鬼域,還?是作?為首富的堡壘,“不容外?人侵犯”這一點,都?是絕對的。
所以,原本?,不管窗外?多少白霧彌漫、鬼手招搖,安洛洛就?是呈大字型呼呼地睡在自己的小床上。
甚至,當猩紅的指甲抓上玻璃又被符文切斷,某個人看?見這一幕后,專門過?去幫忙拉緊了窗簾再打結——
即使發生?了這一幕,安洛洛依舊沉沉地睡著,只是在外?面的指甲亂抓時翻了個身。
直到“嘭”“嘭”“嘭”的聲音傳來——
直到她所躺著的雙層兒童床本?身搖動起來,床柱、床簾、連帶著床墊都?嘭嘭嘭搖晃,而痛苦的、被刻意壓低的咳嗽聲扎入她的耳朵。
安洛洛終于?被吵醒了。
她睡眼惺忪地看?了眼掛鐘:“怎么啦,這就?早上了,可是我好困……”
【2:44】
很明顯,這不是早上。
她愣了下,下意識以為自己在做夢——安洛洛小朋友自出生?起就?沒在這個時間?點清醒過?——她抓了抓頭發就?繼續倒回枕頭。
“咳、咳、咳——嘔!”
然而,比起聲音,晃動,更強烈的氣?味飄進她的鼻尖。
是濃重的鐵銹味。是……血味。
安洛洛睜開眼。
她猛地抓住床欄,拉亮頂燈,探頭就?往下看?——
雙人床的下鋪,原本?應該躺在那兒規矩睡覺的小斗笠,不知何時已經起來了。
他一只手緊緊拽著窗邊的窗簾扣,另一只手則用力抓著自己鋪位的床單,整個人背對著光線半趴在那兒,像只小蝦米般低低地彎著脖子——
大口大口地,往外?嘔血。
從幾縷混雜在胃酸水里的血絲,到半股血半股組織液,再到一團團的血塊——黑漆漆的塊狀物?似乎是內臟碎片——
他的后背,肩膀,抓著床單的整條手臂,都?在瑟瑟發著抖。
不是恐懼,也不是痛苦,是壓抑到了極致——仔細看?看?床單上的血漬與汗漬就?能意識到,他一開始是想把被單床單都?拽下來,蒙著頭在里面嘔吐,將自己產生?的動靜壓到最輕最輕。
可還?是壓不住了,就?像天道注定壓不過?要反抗的人,血潭注定壓不過?要復活的陰煞。
他摳著床沿的手指太用力,帶動著整張雙人床都?在發抖。
于?是安洛洛醒了,而每一個小孩看?到這一幕都?會把困意一掃而空。
尖叫、哭泣、尋找父母,這之后一般跟著三個選項,可安洛洛卻并非一般小孩——
此?情此?景,她只會做出一個選項。
第一秒鐘,眨了下眼,第二秒鐘,套上自己丟在床上的睡褲,嗖嗖嗖就?爬下了樓梯。
“喂!你?還?好嗎?!堅持住,堅持住,我帶你?去找醫生?,去醫院——”
她一把就?將他扛在了肩膀上,抓過?外?套蹬上鞋,拍開房門就?往外?沖。
小斗笠沒有推開她,事實上,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兀自嘔了大半天的血,被安洛洛拽起來的他只是微弱地挪了挪嘴唇,看?口型似乎是一句“不要”……然而,聲音還?沒擠出,腦袋就?徹底垂了下去。
小斗笠是很輕很輕的小孩,安各曾掂量過?,為他那連骨灰盒都?不到的重量感到暗暗的驚恐。
如今安洛洛也察覺到了,不論是作?為男孩還?是作?為活人他都?輕過?了頭,自己使力一扛就?扛了上去,直接拽過?床單被套裹一裹打個結,甚至能將他整個抱起來,仿佛抱起一條受傷的小狗——
但她沒心思想別的,只是抱著昏迷的小斗笠,飛一般下了樓,拍響父母的房間?。
“爸爸!媽媽!快快快起來開車我們要去醫院掛急診——爸爸媽媽?爸爸媽媽!”
當然沒有人會回應,安洛洛只拍了幾下就?直接闖入了父母的房間?,隔間?、衣帽間?、任何地方——他們根本?就?不在。
這個點,媽媽的確有可能因?為工作?出去加班,也有可能是出去玩俱樂部什么的……可爸爸呢?為什么爸爸也不在家?
【爸爸竟然不在家】,之前連看?見小斗笠咳血都?沒生?出的不詳感,終于?在安洛洛心里生?出了一點點。
今晚有點不對勁。
眼睛意識到了,鼻子意識到了,潛意識也……
但安洛洛咬咬牙,迅速搖頭撇開了那點深思,她抱著小斗笠跑過?客廳,奪下了電視柜旁的座機,又打開抽屜抓出自己的智能手表。
媽媽的辦公室……盲音。
媽媽的秘書童童姐姐……盲音。
爸爸的手機號碼……盲音。
爸爸給的串珠小手鏈……怎么拍打,也沒有動靜。
直接喊爸爸,試著動用爸爸藏在自己眼睛里的那縷煞氣?……沒有,沒有,全沒有回應。
【爸爸媽媽在外?面出事了】,這是安洛洛得出的第二個判斷。
父母是絕不可能輕易與她斷開聯系的,他們究竟去了哪里,又遭遇了什么才?無法回復她的消息……
安洛洛開始感到恐慌。
于?是她深呼吸三下,再次奪過?座機。
抓緊時間?,先救小斗笠,再去救爸爸媽媽。
火警電話,報警電話,醫院的急救電話——安洛洛用座機挨個打過?去,一律是盲音。
仿佛這棟房子是一座孤島,而她手里抓著的聽?筒并非連接外?界,只是一截木枝而已。
……不正?常,家外?面發生?什么了?
旁邊裹在床單里的小斗笠又咳出了大口大口的黑血,安洛洛咬緊牙,直接奮力卡緊了手表,又抓過?自己的書包,沖向玄關。
聯系不到父母,聯系不到警局或醫院,那么,似乎只剩一個方法了。
從一開始,對安洛洛而言,也只有一個選項。
就?像一定會撲向操場上毫無所覺的同?學老師,哪怕被推搡被揮開也要大喊著讓他們退回樓棟里——
踮起腳尖,湊上指紋,背影略略發著抖,小孩的手指堅定又快速地打開一層層鎖扣,主動解開了父母離開前設下的所有防護。
安洛洛一把從里拉開了大門。
——她要親自出門,把他帶去醫院里。
被窗簾與家門護衛在外?的白霧洶涌卷入玄關,影影綽綽的猩紅剪影似乎在飛速靠近——
但安洛洛沒有回頭,也沒有停頓,她飛快地沖進電梯,打開媽媽的安全鎖,用手掌貼上去,讓電梯飛速下行。
【深夜不能獨自出門】,這道理爸爸教導過?千百遍了,她并非抱著僥幸心理,消失的父母、打不出去的急救電話也證實了外?界的古怪。
僅靠自己是不可能把他安全送往醫院的,所以……
電梯打開,首富偌大的私人車庫在女兒的指紋感應下層層亮起。
安洛洛是唯二擁有這間?私人車庫全部權限的人,就?連她的爸爸都?沒有——畢竟這里停放了太多具有首富私人審美的周邊跑車,也有太多母子倆共同?跑去演唱會電影節看?小哥哥的秘密。
安洛洛的目標很明確,她無視著背后從電梯井往下淌的白霧,直接拍開了車庫門旁的顯示屏,對上眼球掃描后直接道:“我要去醫院。”
“嗡嗡、嗡、嗡——”
全自動駕駛,語音控制,閃著綠色高飽和度彩燈的一輛無人小汽車瞬間?漂移到了安洛洛眼前,后者直接帶著小斗笠扎進駕駛座,扣上安全帶和頭盔,再次點開語音輸入的指令屏——
“目標醫院急診,全速前進。還?有,幫我聯系媽咪,一分鐘沒接通就?掛斷再打,撥通為止。”
小汽車鳴笛,輪胎高速旋轉,甩開身后的白霧,飛速沖出了車庫門。
安洛洛輕輕呼出一口氣?。
“上次玩這個還?是在媽媽的高爾夫球場里,跑的是專門定好位置的跑道……”
但,事急從權,這次拿出來開應該不會被媽媽罵吧?
她握上方向盤,手心有點汗濕,但眼神非常堅定。
“咳、咳咳……”
“堅持住!我們很快就?能到醫院了!”
【與此?同?時,城市高空,運輸機】
第十八次撥通家里的固話卻只能聽?到盲音后,安各直接拋開了手機。
她打開自己安裝在洛洛身上的檢測器看?了看?,各指標健康正?常,唯獨心跳從剛才?開始就?快得有些微妙,坐標點也一閃一閃的——
嘖,不能急。
“老板,能見度太低了,我們應當退回去……”
“老板,還?是聯系不上指揮中心,我沒辦法看?清……”
運輸機已經被白霧包裹在內,機艙有些不妙地晃動著,躺在擔架上的那家伙也在搖擺。
安各已經確認了那的確是他本?人的身體,急忙過?去擋住了艙壁,以免他再次磕碰到傷口。
再次靠近洛安時,不知怎的,她覺得他的臉色又蒼白了一些,唇邊還?出現了新鮮的血跡。
但艙內實在昏暗,員工的呼叫聲又轉移了安各的注意力。
“老板,老板,再這樣下去我們很可能——”
“不會。先想辦法緊急迫降,能看?清標志物?嗎?”
“不,老板,根本?看?不清……”
“運輸機上還?帶著多少無人機?開出去,信號燈亮度打到最高,放在你?的視窗前開道。看?到平地就?停下去,別慌,所有人扣好安全帶。”
安各冷靜的指揮起到了很大作?用,剛才?有些潰散的團隊很快就?集合了起來,無人機一架架放入霧里,駕駛員在重新亮起的紅光中握緊操縱桿。
抬升,降低,抬升,再一點點的降低,即使有信號燈與無人機輔助,在能見度這樣低的大霧里完成降落依舊是件異常危險的事情。
氣?流顛簸,機艙的搖晃更厲害了,就?連胡令也懵懵地睜開了眼。
“這是什么情況……師兄?嗯?”
安各知道現在自己不能急。
她抓著洛安的手,冷冷地看?了胡令一眼:“你?師兄跑路了。現在就?剩一個你?。”
胡令:“……”
胡令懵逼又無辜,他瞅了一眼昏迷的洛安,下意識嘟噥:“他不就?在這里……”
就?在這里?那他的昏迷狀態為什么這樣詭異?剛才?連破皮都?能叫醒的人現在這么顛簸都?醒不來?
安各想要反駁,但運輸機又是一陣劇烈顛簸——
“老板!!”
駕駛員發出一聲慘叫:“有東西,有東西,正?對面的霧里面有東西,我們要進里面去了——”
有東西那就?立刻抓緊避開,大喊大叫沒有任何作?用!
等等,如果是建筑物?或人,情急之下應當大喊“要撞上去”,“要進里面去”是什么怪異的形容——
“啊啊啊啊!!”
尖嘯。
不可名狀的,無從形容的尖嘯。
只一霎那,艙門洞開,周圍的氣?溫便降至極低極低,呼吸仿佛能在空中結出冰,不遠處胡令的臉驚恐地扭在一起,安各透過?他的瞳孔看?見了撲來的人臉,是密密麻麻的千萬個蒼白鬼影,宛如乘著浪從水底登上岸邊,它們呼嘯而來——
可安各再回過?頭去。
艙內一片空白。
手心里……也是一片空白。
擔架上的洛安消失了。
安各霍然站起。
【與此?同?時】
亮著卡通綠燈的小汽車在小區門口就?被彈了回來,因?為安洛洛的眼睛已經清晰地看?清了無數裹挾在白霧里的鬼影。
百鬼夜行嗎?
可今天明明不是正?確的時機,為什么會有這么多的臟東西被召出來,又聚集到這里……
這個情況絕對不能再去醫院,爸爸說過?,醫院本?就?是集陰地,如果小區外?也全是白霧,那此?時闖進醫院就?像闖進鬼窟,當務之急還?是退回安全的地方再處理小斗笠的傷勢——
這是正?確的判斷,可惜,來得太晚了。
安洛洛畢竟是慌了神的小孩,她用語音控制著小車想往家里跑,但那些霧氣?已經侵蝕了小樓,她出來時沒有及時關上門,現在是無法扎入濃厚的霧氣?再回去的,如今只敢在外?面打轉轉,和霧氣?與鬼影不停地在小區內兜圈子——
“咳……咳咳……”
身邊的血腥味更濃了,這樣下去,他們兩個都?會落到那么多鬼魂的手里。
怎么辦?
再一次,安洛洛命令小汽車全速前進。
后面的大霧越追越近,她伸手抱緊了小斗笠,盡管很努力地轉動著腦筋,眼淚水卻依舊在眼眶里打轉。
怎么辦……她身上戴的通訊道具都?沒指望了,手表也好手鏈也好,還?有書包……對了,書包!
那是爸爸縫制的書包,上面還?有數不清的護身符加持!
安洛洛一把抓過?書包,伸手翻找——不是、不是、這個不是——找到了!
毛絨掛墜、鉛筆筆袋、打著繩結的護身符、漂亮的紋著祥瑞圖案的書皮——
把小汽車的目標改回家門,安洛洛搖下車窗,在霧氣?席卷而來時,抓住這些東西,大把大把地往外?扔去,還?把頭壓得低低的。
無數護身符在車外?爆出法光,密密麻麻的鬼影被暫且驅開,讓出了一條還?算安全的道路。
家門就?在不遠處,玄關里,甚至還?亮著她走時沒來得及關的燈。
安洛洛抱起小斗笠下車,用上自己比賽也拿不出的速度狂奔——
“噗。”
輕輕的一聲響,是利器扎破皮肉的動靜。
利器……是指甲,還?是剪刀呢?
家門口,安洛洛倒下去。
她肩上的小斗笠也倒下去。
大灘大灘的血,從兩個孩子倒疊的胸口中涌出來。
【與此?同?時】
什么也看?不見,只能聽?見空氣?里傳來一聲細微的輕響,像是有東西扎穿了誰的皮肉。
下屬、胡令、駕駛員……這些都?消失了。
安各獨自站在空蕩蕩的機艙里,血袋還?在不遠處的空擔架旁搭放著。
只她一個。
……還?是說,只有她一個,幸免于?難呢?
因?為看?不見。
因?為不相信。
哪怕萬千鬼影蜂擁而至,也傷不到她絲毫的,這顆……不信之心。
安各摸索了一下空曠的擔架,便抓住機艙艙壁,一點點摸向了敞開的機艙口。
艙內依舊顛簸得厲害。
但她每一步都?穩得出奇。
鬼是不存在的。
迷信就?只是迷信。
玄學界里不過?傳銷詐騙。
今夜的無歸境也是些轉基因?怪物?……
就?這樣相信,就?這樣堅信下去,便沒問題。
肯定是沒問題的,這樣能塑造出最堅固的防護,這樣才?能令她繼續無敵地行走在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里,否定所有她厭惡的、恐懼的、可能會傷害她與她在意之人的東西。
就?這樣相信下去……
【與此?同?時】
就?這樣相信下去,肯定,會沒問題。
倒在地上的安洛洛伸出手,她抱緊了小斗笠。
后者的肩膀上正?扎著一只尖利狹長的紅指甲,只差一點角度就?能直直扎進他的脖子,而如果沒有小斗笠,直接對準的地方就?是她的后心——
可是沒有如果。
能撕開男孩腦袋的指甲被人打偏了,打偏后扎向女孩的攻擊也被男孩好好地擋住了。
渾身無力的小斗笠睜開眼睛,又閉上,確認自己成功地在剛才?挪動了一點身軀,好好地為這個小笨蛋擋住了來自后方的襲擊。
而安洛洛吸著鼻子摟緊他,用床單扎緊他身上的傷口,又仰起頭看?向更高的地方——
大片大片的血自上方的劍尖滴落而來,而霜雪般的長劍破開紅衣女鬼的心口,黑衣黑發的男人靜靜地立在那里。
深深白霧,萬千鬼影,在他身后緩緩退散開來。
玄關點著的暖色燈光下,他拔劍,翻轉,再下劈——
猩紅色的影子如云霧般劈碎開,安洛洛眼眶里打轉的淚水也滾下來。
“爸爸……”
爸爸彎腰,把他們從地上抱了起來。
他點了點手指,止住了小斗笠嘴邊咳的血,也愈合了安洛洛擦破的掌心皮。
恍惚間?似乎有誰在張狂地大笑,拍著掌重復“你?完了”,但安洛洛已經聽?不清了,她嗚嗚嗚地哭出聲來,張開手抱住爸爸的脖子——
卻只抱到了虛影。
【你?完了。】
【你?要么讓他們落入我的掌心任我宰割,要么就?只能抽開意識來救,把你?的軀體重新拋在一邊,變回我砧板上的肉……】
【你?完了。】
【不管救哪邊,你?都?完了。】
【洛安、洛安、你?終于?、洛安——你?再也無法阻止我——哈哈哈咳——】
“我不會的。”
洛安說,沖茫然的女兒露出一個安撫的笑臉,抱著他們走進家門。
不會的。
我的意識在最安全的家里,我的軀體也托付給了最可靠的人……
【運輸機上,機艙口】
安各閉眼,吐氣?,再睜眼。
萬千鬼影,蒼白的手臂,被抓著的往外?拖行的那個人。
是不是存在,該不該相信……
歸根結底,只由我來決定。
我相信。
安各切實擠入無數鬼影中。
可是,我也不相信。絕不會去選擇相信。
我只選擇相信……
你?。
你?在那里。
即便是最濃厚的白霧,無名指的戒指在其中,依舊樸素又美麗。
在無數鬼影垂涎的眼神中,機艙口,安各切實揮出了閃著金光的拳頭,抓住被拖離的、那個人垂在半空的手。
“喂……把我的丈夫……還?給我!”
是,鬼存在,他存在。
而你?們——
安各抱緊了他的身體,又一腳踢上機艙門:“全給我豹豹的麻利滾蛋,一幫裝神弄鬼的封建迷信!!”
第294章 第二百七十七課 大戰結束必有補給換句話說就是必要善后
“據本臺記者報道, 自?前夜凌晨開始的異常濃霧已經在市區消散,紅海的風暴日驅平穩,接下來有請本臺專家……”
“是, 謝謝主持人。前夜的氣象可能是某種新型的大氣?污染所造成的影響, 但好處是該影響已經完全消失, 短時間內不會再……”
“自?紅海而來的海上風暴意外?提純了紫海的水質,今日檢測結果, 毒素已經全面清除完畢,不久后就?將對游客開放新建設的海灘……”
安各拿起遙控器, 一把關上了電視機。
“沒什?么好看的。”
窗外?天空清澈,室內光線明朗,安各拂開旁邊隨手堆成一摞的報紙和?文件,從塑料袋里?隨手抓出兩片吐司塞進嘴里?。
她幾口就?咬完了嘴里?的吐司, 一邊吃還?一邊評價:“電視里?全都是一些早就?知道的事,這年頭的新聞真沒什?么意思。”
“那是因為媽咪你自?己買下?了電視臺啊,”安洛洛坐在她對面, 同樣抓著吐司片,嘴里?則含著一根戳在乳酸菌飲料里?的吸管, “昨天不是還?在說‘這種事必須第一時間把輿論控制在自?己手里?,抹除可能會有的第三方影響’, 所以叫來童童姐姐忙里?忙外?梳理了對外?通稿……”
“雖然是這樣, ”安各嘟噥:“新聞就?是很無聊啊。”
原本只是想在吃早飯時開個?電視當背景音聽聽響, 結果越聽越煩躁。
安洛洛也嘆了口氣?。
“也是……好無聊……”
“買都買了, 媽咪想請個?相聲演員來當新聞主持人, 改造一下?播報風格。你說呢?”
“行啊……”
“算了算了, 專業不對口也不好。轉臺看相聲嗎,洛洛?”
“隨便啦……”
安洛洛吃完了手里?的吐司, 她索性把腦袋趴在了桌上,長長地嘆了一大口氣?,低在頭發像是蔫下?去的絨毛。
她今天并沒有梳出可愛的發型,而是扎著一條很樸素的馬尾辮,只是用黑色發圈隨意地綁了綁,也沒佩戴任何發卡頭飾,那根辮子的角度甚至還?有點歪斜——一看就?是小朋友自?己對著鏡子努力綁出的杰作。
就?像莫名沖著電視機煩躁的媽媽,這位愛美的小朋友同樣沒什?么心情弄發型。
在這個?時間段,她們倆都沒什?么心情,剛剛不過是沒話找話而已。
捧著從超市買來的吐司面包,喝著紙盒狀的飲料,隨隨便便地對付著自?己的早餐與發型,不管是電視機里?滾動的新聞還?是外?面水洗過般晴朗的天空,都不能驅散餐桌上的陰影,要?問為什?么——
“總體傷勢差不多了,”用毛巾擦著手,裴岑今從客廳后走出來,“不出意外?的話,大概再過幾個?小時,他?就?能恢復意識……”
安各面無表情:“差不多?”
安洛洛癟了癟嘴:“大概?”
裴岑今:“……”
不知為何,他?往后退了兩步,有點咽口水的沖動。
等等,你們以為救一個?反復橫跳左右分身不僅在重傷時抽出魂魄還?把軀體用不成熟的法術一分為二的家伙很容易哦??更何況那家伙在這么干的同時懟上了古代陰煞、乾坤法器,最終還?被天道意識爆完了自?己幼年體深處埋伏的炸彈,耗費魂魄又?驅開白霧里?的鬼影與毒氣?——
重傷患自?己作死?我就?是抓著萬靈藥追著他?跑也沒用啊?我能縫縫補補地在兩天內把他?的意識重新弄清醒已經很不錯了!
……然而,身為可靠的大師兄,裴岑今成熟地咽下?以上一系列咆哮吐槽。
反正面前這兩個?,一個?是只見到他?突然變作虛影消失的小孩,一個?是只看護了他?昏迷軀體的唯物主義大人……那家伙耗費心血拼盡全力要?護好的東西,終歸還?是成功護好了。
那就?沒必要?詳細闡述傷情由來徒惹擔憂,反正,都能慢慢治好的。
……再說了,這也不是他?該坦白的破事,事前就?達成共識了,他?只負責治傷。
事后善后該由那家伙全權負責,他?可還?欠著自?己十頓宵夜呢。
裴岑今又?揩了揩手里?被血浸透的毛巾,將它?投入旁邊的熱水桶里?。
“快的話,或許不到一小時就?能蘇醒。等他?醒了,就?不會再有大事。”
安洛洛小朋友猛地從桌上仰起頭:“真的嗎真的嗎?沒騙我沒騙我?裴叔叔你最好啦!!”
安各的眉也稍稍松動了些,但她的反應比小朋友冷靜多了,也務實多了。
“謝謝,這兩天辛苦你了,”她一邊說著一邊迅速摸出手機,“裴小哥你還?沒吃早飯吧,想吃什?么,我讓童童她買過來。”
裴岑今連忙說:“不必破費……”
雖然這兩天他?一直集中注意力在救治破爛師弟——師弟這次可是實際意義上把自?己搞得破破爛爛——但與醫院里?殫精竭慮、耗費所有心神站在手術臺前運轉的醫生們不同,裴岑今只是按照事先預測好的方案、療程,有條不紊地一步步來。
他?唯一需要?隨機應變的部分就?是“在煉藥時注意里?側縫合好的內臟不要?突然破裂,裂了就?拿點東西暫時堵住血”,其余的治療過程都非常順利,就?像拿著提前寫好的程序指令輸入電腦——
畢竟,洛安早就?提前和?他?通過氣?了,這是他?們共同敲定的治療方案。
“總要?做最壞打算”的懷疑論者當然設想了天道意識種種狗急跳墻的操作,前夜發生的一切都在他?的預料范圍內,他?同樣也預測了自?己最糟糕的戰后傷情,所以才會在無歸境就?叫來裴岑今——
如果不是前夜裴岑今在血潭臨時縫縫補補一番,后來又?一直運用自?己的丹爐和?洛安在血潭留下?的軀殼鏈接他?的魂魄,不停地輸入自?己所修行的正統治療罡氣?、起到了遠程回血作用,洛安早在化蛇與紅影纏斗時就?失血過多而死?了。
總之,一切都在師弟的計劃內,情況不算很糟。
……雖然洛安自?己在前夜預測的“最糟糕傷情”不是如今的情況,而是“我毀容了”……當時裴岑今在血潭給他?治傷時聽他?逼逼“無論如何也不能毀容”真想一棍子敲上去……
“我隨便弄點零食就?行,”裴岑今擦干凈了雙手,在桌邊坐下?,“有什?么能吃的嗎?”
安各手一指那些堆在桌上的塑料袋:“什?么都有,你隨便拿。”
裝在塑封包裝里?的吐司片,肉松面包,薯片,乳酸菌飲料,泡面,火腿腸,速熱蓋澆飯,甚至還?有自?熱火鍋……
裴岑今在袋子里?翻了好一會兒,突然意識到什?么,又?抬起頭。
偌大的餐桌總體分成了三大部分,一部分堆滿了文件、報紙、電腦、平板、充電器備忘錄等辦公?用品,一部分則堆滿了文具、試卷、卡紙、教科書?、作業本等小學用品,而最大的那部分就?是這些鼓鼓囊囊的塑料袋,后者幾乎塞滿了所有能從超市買到的便捷食物,以及吃剩的食物包裝盒——
“你們……這兩天就?一直待在這里?,吃的這些?”
安洛洛搖搖頭,舉起自?己那已經寫完的作業本:“我每天都上學,回家,吃飯刷牙洗臉,也有乖乖到點睡覺的,只是在寫作業的時候順便和?媽媽等在這里?啦。”
安各“嗯”了一聲,從塑料袋里?抓出一瓶咖啡飲料,又?拖過一摞文件:“我也有在正常上班。我現在就?在正常上班。”
裴岑今:你哪里?有在正常上班。
……算了算了,人家母女倆不過是占了餐廳一張大桌子,把辦公?地點學習地點換了換……在乎的家人關在房間里?昏迷不醒,她們還?能夠正常上下?學處理工作文件已經很厲害了……他?也沒什?么立場去勸說……
但是。
“就?一直吃的這些嗎?”
作為一個?醫生,裴岑今還?是忍不住再次開口:“一日三餐?全是超市里?買的這種速食?這實在是——”
安各搖頭:“我有讓童童中午給洛洛訂餐送去學校……晚上也會帶她出去約私廚吃營養餐……”
“——但是我覺得太浪費時間了,”安洛洛接上媽媽的話茬,“晚上明明可以用更多的時間坐在這里?寫作業,干嘛要?浪費時間出去吃吃喝喝啊。反正裴叔叔說很快就?能好,偶爾對付幾頓也沒關系……”
“是這樣,”安各摸了摸女兒的頭,“沒必要?為了吃吃喝喝浪費工作時間,無歸境的事還?在善后中,我也是很忙的。”
其實不是這樣的,只是空下?來了,就?想坐在這里?守著,盡可能離昏迷的人近一點。
沒有等在急救室外?熬出紅血絲,已經是安各分外?克制,而安洛洛懵懵懂懂的結果了。
后者畢竟還?是小孩子,那天晚上洛安把她和?小斗笠安頓好后,留下?一句“爸爸要?去忙”就?意識消失,而為了哄她這幾天乖乖上學乖乖早睡早起,安各的說法是“爸爸感冒生病了,但過幾天就?會好的”。
但安洛洛不是傻子,那天晚上看見的鬼影與血液也不是假的,正好她有很多作業要?寫,正好媽媽也有很多工作要?做,那就?……
那就?一起坐在餐桌上,默默地忙著自?己的事啊。
至于時不時就?抬頭往房間瞥去一眼?,打著倒水的旗號晃過去想推門,又?害怕打擾里?面人治傷所以收手……就?暫且當做沒看見,母女倆一直是非常默契的。
是,的確有錢,也有閑,但努力做好手頭的事已經很困難了,哪還?有到處結伴下?館子的心情。
別說吃的喝的,就?算忽略餐桌上裝滿速食與垃圾的塑料袋,其他?的地方,衣服、鞋子、襪子、書?包或手提包,客廳里?茶幾下?地板上也扔得到處都是,昭示著家里?主人完全沒有心情收拾——
這還?是顧忌著裴岑今在收斂了許多,要?是他?不在,安各說不定會把內衣褲都亂扔到走廊來。
睡覺沒心情,吃飯沒心情,亂扔亂丟才能緩解點情緒,母女倆都是一樣的。
——結果,便造出了如今這座垃圾場。
裴岑今環顧周圍一圈。他?總算意識到自?己是處于一個?怎樣的環境了。
安各漫不經心地翻過一頁文件:“裴小哥,你要?是嫌棄速食,那就?出去吃唄,想吃什?么我打錢給你……”
裴岑今伸出手,阻止了安各。
他?委婉地提醒道:“弟媳。你看看桌上,再看看周圍。”
安各也知道家里?亂,但裴岑今總不會情商低到在這時數落她不會打掃吧:“怎么了……”
“那個?,弟媳。”
裴岑今深吸一口氣?:“頂多幾小時,師弟就?要?醒了。所以,他?要?是看見……”
他?要?是看見……?
安各眨眨眼?,但安洛洛已經先一步驚恐地跳起。
她抄起地上的襪子堆就?往洗衣房奔去:“媽咪媽咪,快快快快,得在爸爸清醒前把這里?收拾干凈——”
安各終于后知后覺地驚醒,她環顧垃圾場般的四?周,瞬間倒吸一口涼氣?。
“洛洛快快快,別管那些襪子褲子了,先幫媽咪把這些方便面盒子毀尸滅跡!!”
第295章 第二百七十八課 一個小白癡加一個大白癡就會發出白癡攻擊
“喂。”
“……”
“你, 快醒醒。”
“……”
“喂、喂、喂……喂——”
“……”
“啊。真的死了嗎?確定死了嗎?那就?大家一起吧——”
洛安猛地睜開?眼,伸手抓住了近在咫尺的刀尖。
后者堪堪停在他的睫毛前。
舉著大大的銅剪刀,戴著小小的白斗笠, 托著腮蹲在?他身邊的男孩撇了撇嘴。
“還以為你已經咽氣了……既然沒死?, 就?快點?醒啊。”
識海深處, 小斗笠提著剪刀,慢吞吞地在?他身邊盤腿坐下。
“你也暈太久了吧, 真?弱。”
還不是因為你。
弱小、稚嫩又懵懂,自己的魂魄深處被天道?意識埋了雷都不知道?, 猛然發作?后差點?一并帶走我和你,結果?最后為了救你,只能將你暫時帶進?我的識海里當小背后靈,慢慢縫補魂魄的裂痕, 又分走你身上所?有的傷勢。
如果?只是一具被鍛煉出極佳自愈力的成年?天師軀殼,傷重后的恢復速度要快得多,原本, 以我個人的恢復速度,就?算事后會吐血昏迷也能在?幾?小時內裝出沒事的樣子, 先安頓好妻女再編出什么出差的借口,這樣一來就?能隱瞞到底……
洛安想說什么, 張開?嘴, 卻只咳出沙啞的咳嗽, 刺痛的異物感使他有些不適地皺了皺眉。
即使在?自己的識海里, 處于天師特有的調息自愈的冥想中, 他的形象依舊傷痕累累。
刀傷、抓傷、咬傷以及魂魄上密布的撕裂傷——還有一道?極其可怕的傷口幾?乎將他胸膛一分為二, 那正是洛安強行催動?剛復原的軀殼使用分身術導致的——
洛安最終還是沒能成功擠出言語。
他皺緊眉,直接拍開?了小斗笠再次湊過來的剪刀, 翻過身,再次合上眼。
見狀,小斗笠抿了抿嘴。
與洛安相比,他此時身上一點?傷痕也沒有,只是臉色有點?蒼白。
……因為傷口都被大人理所?當然地轉嫁給他自己了啊。
“你好弱。”
小孩又悶悶地重復了一遍:“弱死?了……怎么還不醒……”
兀自嘟噥了一會兒,識海漸漸安靜下去。
半晌后。
剪刀的刀背又戳了戳他的后背。
一下,兩下,三下。
“喂。喂。喂。死?了嗎?死?了嗎。死?了沒……”
洛安:“……”
沒死?,但快被你煩死?了。
洛安煩不勝煩,想轉身扎穿這熊孩子,可又不行,在?識海里扎穿小斗笠就?等于扎穿他自己。
于是他直接伸手,抓過小孩亂戳的剪刀,遠遠扔到一邊。
——反正小斗笠本就?沒用勁,原本鋒利的大剪刀只戳出了造型橡皮的架勢,即使洛安傷重得無法開?口說話,繳械他也輕而易舉。
小斗笠沒有抗議,更沒有回?頭去尋找自己最可靠的武器。
反正,自從來到這個時間,遇到這個人,他在?現實的銅剪刀就?被沒收過去了。
理由?是“小孩子拿這種利器很危險,滾去好好上學”。
真?是個很糟糕的大人。
雙手空空的小孩在?他身邊抱住了膝蓋。
就?像是很小很小的孩子蹲在?路邊看地上的螞蟻,他執拗地、沉默地盯著洛安的背影。
抱著懵懂又茫然的求知欲,帶著恐懼與驚嘆交纏的復雜心情。
因為,這是他第一次像普通小孩那樣,安安靜靜地看“螞蟻”。
拼盡一切也要活下去的生?命。
離開?無歸境那間小草屋后的全世界。
小孩忍不住抱緊了自己的膝蓋。
明明是我作?為工具失職了,沒能完全保護好他交待要護好的目標,還給他的重要計劃拖了后腿……
為什么不罵我呢,這個大人的個性明明就?很糟糕吧,他一點?也不喜歡我,我無疑是他最討厭的小孩。
可是,我明明守在?這里,這么久了。
為什么沒有懲罰呢。
腦子里轉動?的想法奇奇怪怪,問出口的話也奇奇怪怪。
“死?了嗎?”
不要死?。
“你死?了吧。”
你不要死?。
“喂……”
你快點?醒來啊。
洛安總算調整好了喉嚨上的傷口。
他緩慢地說:“如果?我回?歸現實,完全醒來,你的意識會被我的識海包裹著沉眠下去,直到你受創的□□完全修復完畢,才能回?到現實……”
一場有點?長的休眠而已,一覺醒來不就?能結束嗎。
小斗笠點?點?頭,抱緊膝蓋的手松開?了,試探著伸向大人的衣袖。
“可以在?你旁邊睡嗎?”
不可以,再黏我就?滾開?。
——洛安很想這么說,但小斗笠已經閉上了雙眼,向他懷里倒下——
這哪是什么“睡你旁邊”,這明明是“睡你懷里”。
……他小時候絕對沒這么黏人麻煩,這熊孩子是跟洛洛混久了被帶壞了嗎?
他想叱責幾?句,但識海卻柔和地裹住了沉眠的小孩。
再強大的天師,也沒辦法對著自己的識海說謊。
緊接著,隨著稚嫩魂魄的完全沉眠,識海掀起浪花,輕緩地托著成人的魂魄向上、向上、再向上——
洛安睜開?眼,這一次,再沒有近在?咫尺的刀尖。
客房的天花板遙遙看著他,而空氣中滿是朱砂、香火與丹藥的味道?。
窗簾嚴絲合縫地拉著,無燈也無光的房間里,他很緩慢地眨動?著眼睛。
終于看清了,不遠處墻上的掛鐘所?指向的時間,是上午十點?。
十點?……?
洛安的第一個想法是,太好了。
上午十點?,妻子在?上班,女兒在?上學,沒人在?家,他就?不用絞盡腦汁編瞎話,思考應付她們兩兩結合、左右逼問的攻勢。
師兄不在?這里,想必是穩定他情況后就?回?去休息了,可房間內留下的各式藥香這么濃重,朱砂應該也抹了不少,得趕緊開?窗開?門,通風換氣,以免她們倆回?家后被熏到……
不過,他還以為自己會在?醫院的特護病房里蘇醒。
原來是家里的房間嗎?
……不知道?她怎么想的,竟然會同意師兄踏足她的領地,還默許師兄施展那些她很討厭的“封建迷信”……
對了。
她很討厭的。
被朱砂、香火與各種藥材熏染的味道?……現在?味道?最重的不是房間,應該是我自己。
身上這股“迷信”味道?,肯定濃得她受不了。
必須先去洗澡……打理干凈了再……
伸手,抬頭,活動?肩膀,洛安想要翻身下床。
天師受傷不過家常便飯,反正這次也就?是比以往的傷勢稍稍嚴重了一點?,所?以,就?和過去的每個早晨一樣。
可剛踏上地板,就?是一個踉蹌——
作?為一個頂尖天師,洛安快狠準地抓住了床沿,手臂瞬間用力撐住身體,沒有狼狽地摔在?地上。
他只是普普通通地受傷了,不是腿斷了,更不是摔得叮鈴哐啷撞倒藥碗要人攙扶的重病患。
……怎么回?事?別告訴我這趟無歸境之行還給我的身體造成了計劃外的影響——影響日常行走就?太糟糕了,重傷時那種無能為力的感受我絕對不想——
破爛惱火地低頭瞪向膝蓋,正要暗暗發狠,伸手過去掐裂被繃帶包好的傷處,逼它行動?自如,膝蓋卻晃了晃。
……能走?
他試著挪了兩步,眼神虎視眈眈。
訓練有素的膝關節急忙趕在?遭遇二次創傷前證明了自己。
能走。
那剛才的踉蹌是……躺太久了,一時沒調節好平衡能力……不對。
一步一步,洛安挪動?到了門邊,終于察覺到了什么。
“好重。”
身體,好重。
比以前沉重許多,每一次揮動?,每一次行走都……
“等等。我現在?……是活人。”
他拉開?了房門,走廊邊的落地窗投下清朗的陽光。
隔著窗戶與半拉起的窗簾,洛安在?陽光下新奇地舉起自己的五指。
邊緣不再虛幻,沒有漂浮的煞氣,也不用憑借力量凝聚出形體飄動?行走,是切實的、鮮活的。
因為昏迷了很久,指甲有點?長了。
……指甲會自然地生?長,溫度會自然地在?指腹上升起,呼吸也好視野也好都自然無比的……
活人。
洛安恍惚地向前探了探手,陽光下,沒有灼燙感,只有干凈的手。
他緩緩用手心貼上玻璃,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再次變成透明穿過去,或者揮出靈活的煞氣——
“嘶。”
胸口內撕裂般的疼痛驚醒了洛安,他猛地收回?手掌,臉色白了白。
……看來內傷比預想中嚴重,現在?不能動?用太多力量。
算了。
不用急,慢慢來。
現在?首要任務是去洗澡,把自己打理干凈,然后聯系師兄和家主,了解完我昏迷時發生?的所?有情況,第一時間掌握……
洛安左右看了看,沒有去主臥。
他不想把奇怪的味道?帶進?妻子的臥室,那……依稀記得一樓有許多空置客房,客房里都有配套的浴室,隨便挑一間就?……
不過,洗澡之前,要找一套干凈沒味的換洗衣服才行。
洛安穿過走廊,熟門熟路地打開?地下室,想去尋找自己那個專門用來放替換衣物的小柜子。
正如幾?個月前安各突然意識到、為此沖他大吵大鬧的——洛安通常不會把自己的衣服和妻子掛放在?一起,主臥里的大衣柜除了妻子的東西,也只有他的一些被妻子所?保留的“遺物”。
當然,這段時間他有在?努力改,但一時半會肯定是改不回?來的,想找衣服還是去地下室的柜子……
可柜子里沒有。
空空蕩蕩,別說衣服,他隨手丟在?角落、只用過三四次的廉價袖扣也不見了。
轉身再仔細找找,水杯,鋼筆,自己私藏的陶土小茶壺,地下室樓梯夾角下放的幾?雙研究用塑膠手套,口罩帽子大圍巾,就?連冬天時他自己縫制的熱水袋、絨毛耳罩與便攜暖寶寶的保暖護套都……
連他數年?前存放都市公交卡的掛脖毛線套都沒了。
全部消失。
洛安:?
他還以為是自己剛醒記憶有些偏差,慢悠悠在?地下室找了一圈,幾?乎尋摸了每個角落,卻什么也沒找到——
洛安一時十分疑惑。
難道?家里進?賊了?
……賊是怎么闖過他的鬼域,不驚動?他的重重禁制進?入他的地下室,又是為什么偷走了這些沒有卵用的廉價日用品?
洛安很確信自己那堆零碎東西加在?一起也不超過一千塊,如果?有本領如此高深的賊人,那應當直奔妻子的首飾架、衣帽間與地下車庫啊——
對了,妻子。
洛安反應過來,他立刻離開?地下室,無視了胸口的悶痛迅速加快腳步奔向了主臥,一把拉開?房門——
萬幸。沒有被偷,妻子的東西都好好放在?原位。
然而……
望著房里從地板堆砌到床上的零碎物件們,洛安眨眨眼睛,閉緊。
又睜開?。
再閉眼睛。
再睜開?。
——自己的手套、帽子、圍巾、毛線護套、泥陶小茶壺與一大摞風衣襯衫褲子依舊堆在?那里。
垃圾場般陳設著,只中間空出了一個圓形的空間,放著一只枕頭,與一團皺巴巴的被子。
陰陽眼確認無誤,童叟無欺,那些堆滿了整個主臥的垃圾絕對是自己消失的所?有日用品。
洛安:“……”
哦,原來不是家里進?了賊,是家里多出了一位神奇的搬運工啊。
為了找材料造窩,又或者是為了筑巢,總之……是一些很神奇的目的。
他平靜地合上了主臥的房門,平靜地轉身離開?。
看來傷勢的確比預想中嚴重許多,洛安平靜地思考著,就?連陰陽眼也出現了幻視的癥狀……不知道?是不是師兄某種全新丹藥帶來的副作?用……
因為主臥的幻視狀態太神奇,他決定不過去拿自己的衣服了,去洗衣房里隨便尋摸兩件就?好。
洗衣房應該不會再出現神奇的畫面……
“洛洛洛洛——啊啊啊快救救媽咪泡沫吐出來了啊啊啊啊為什么這個洗衣機會往機蓋外面飆泡沫!!”
“……我只是在?搓襪子時分配給你三件短裙洗而已!三件小短裙!臭老媽你是白癡嗎,為什么要直接倒空整瓶洗衣液,還把機蓋調整成這樣——啊啊啊啊烘干機突然沖我這里飆來了臭老媽救命!!”
“離我遠點?離我遠點?別撲我——洗衣機已經吐我一臉泡沫了讓發飆的烘干機離我遠點?洛洛啊啊啊別撲過來——”
洛安:“……”
洛安默默收回?了即將打開?洗衣房房門的手。
然而,很不幸的是,洗衣房的房門是透明拉門,哪怕不打開?也能看清里面的鑼鼓喧天、兵荒馬亂。
三個洗衣機里溢出的泡沫在?地板上堆了十厘米之厚,兩臺烘干機正發出凄厲且冒煙的轟鳴,大的那個白癡正抓著一升裝的洗衣液空瓶鉆進?收納筐里躲避,小的那個白癡則扭著屁股往水池里爬,手里還抓著不知從哪霍霍下來的機器蓋子。
……為什么。
她們不上班嗎,不上學嗎。
洛安靜靜地注視著眼前這個狂亂的戰場,有點?想要轉身離開?,去外面酒店開?個房間洗澡換衣服。
反正她們沉浸在?與洗衣機等物的斗爭中,壓根看不到門外的自己。
然而,眼看著爬進?水池的小白癡碰開?了水龍頭,爬進?收納筐的大白癡卡著筐栽倒在?越堆越高的泡沫里……
洛安嘆息一聲,還是拉開?了門。
“快出來,去洗澡,剩下的我收拾,你們別管。”
互相沖彼此嚷嚷的兩個白癡不約而同地止住了。
洛安擼起袖子,抄過墻角的拖把,一邊輕咳一邊彎腰收拾:“快點?出來……”
“是爸爸爸爸爸——”
水池里的小白癡視野最高,搶先彈射起飛,唰唰幾?下就?帶著水珠和洗衣液撲了過來。
較以前虛弱的洛安險些沒被撞倒,倒退了好幾?步才抱穩了女兒:“怎么……”
出什么事了,怎么這么激動?。
他依舊不覺得自己這次受傷是大事,見女兒又笑又叫地往懷里拱,很是莫名。
可還沒等洛安問清楚,安洛洛抒發完自己的激動?之情——
“安安是你嗎?!安安你醒了!安安你在?哪里——我看不見你了老公嗷嗷啊!”
一顆收納筐在?地板厚厚的泡沫堆里哐哐亂轉,四處撲騰,哪怕隔著收納筐與重重泡沫也能感受到被卡在?里面的人的絕望:“安安安嗚啊啊啊啊嗷你在?哪里——老公——”
洛安:“……”
洛安真?不想回?應這只笨笨的收納筐。
收納筐嗚嗚嗷嗷地喊出哭腔了:“安安我看不見,你在?哪里啊——”
洛安:“……我不在?這里。”
收納筐精準地通過聲音瞄準了方向,她哐哐哐地撲了過來:“安安——”
唉。
大收納筐的重量再加上兩個亂拱亂撲的白癡,洛安終于放棄了抵抗。
他被她們猛地撲倒在?了重重泡沫里,感覺陷進?了一整個由?葡萄味洗衣液組成的泡泡海洋。
……到底是霍霍了家里多少洗衣液啊,笨蛋豹豹。
第296章 第二百七十九課 悄無聲息偷偷變化的最好提前注意到哦
安各是個大大咧咧、直白自信又格外特立獨行的人?, 這點洛安早就?知道了。
不同于偶像劇里女?主?角不擅長某事時表現出的“笨手笨腳”,安各的肢體協調能力與反射神經其實相當優異,跟秘書說話時能反手將其壁咚在墻上躲避潑灑的熱咖啡、跟女?兒去游樂園時能端起氣|槍一通啪啪啪贏來大玩偶——
這樣的人?不擅長家務, 不是因?為她笨, 只是因為她懶得費心學。
反正家里有全世界最賢惠的安安老婆, 學什么家務哦。
這樣的安各終于有一天主?動嘗試在家里做事,總想著投入最大的資源拉高最快的速度, 這樣就?能一步到位——說白了,圖省事。
上次做菜時她炸了廚房, 是因?為一上來就?想同時挑戰高湯、排骨與手搟面條;
這次洗衣她炸了洗衣房,是因?為一上來就?哐哐哐倒了三大瓶一升裝的洗衣液進去,還把功率開到最大,看著里面的滾筒飛旋狂舞, 便得意地打開蓋子覺得能很?快搞定……
嗯,結果不言而喻。
剛結婚時她倒還有點蠢蠢欲動,第一次想跟對象顯擺一下自己留學時習得的煎牛排技能——煎牛排相較中餐而言真?的很?簡單, 更何況留學時多的是美女?室友幫她腌肉熱鍋她只負責放肉開煎——結果卻?狠狠踩了洛安的雷點。
能不踩雷嗎,“我在國外讀書時給多少?多少?帥哥做過這個”“他們成天夸我煎的牛排是全世界最好吃的”“哎你看聽說我要?做牛排我男閨蜜今天專門叫人?送來了品質最好的M5牛肉”“不如我們一并叫上季應一起吃吧”——
氣得洛安就?此把她趕出廚房, 再?也不許她進來一步。
也不知道這傻瓜怎么想的,當年想給他露一手廚藝時卻?吹噓“我男閨蜜很?懂我的牛排不如叫上他我們一起”, 后來在摩天輪跟他表白“除了你我也看不上別人?”時反而強調了“我曾經可是見過一堆世界頂級男模只穿內褲”云云……
聽著就?氣, 她還不如不說。
況且, 既然除了他以外早就?有無數個帥哥吃過安各“最拿手的煎牛排”, 那他還不如不吃, 這樣才是最特殊。
洛安對“叫老公”的執念也同理, 活著時他是因?為“沒聽過妻子這樣叫過別人?”“成天老婆老婆喊我是不是不拿我當回事”才格外在乎,死后他發現?安各擁有千千萬萬個次拋老公, 便再?也不稀罕這個稱呼了……
有什么好稀罕的,她喊過別人?那么多次“老公”,只喊過自己“老婆”不是嗎。
所以“老婆”這稱呼才是獨一無二,而她曾無腦發放給千千萬萬個明星帥哥網絡情緣的“老公”已經臟了,不能要?了——破爛的腦回路是這樣的。
如今妻子叫他“安安”是表示認真?的態度,叫他“老婆”一般是日常的調戲嬉笑,
至于“老公”……
上次她喊“老公”恰好是那天深夜想給他做飯結果炸了廚房,這次則是炸了洗衣房,很?明顯,這是妻子慌不擇路又無比懊惱時瞎喊出來的稱呼。
他聽著也不會多高興,反而隱隱有些不滿,會腦補她是不是把自己當成千千萬萬個老公中的一個了。
……不對,她沒把他當作千千萬萬中的一個,起碼她對著別人?喊老公時是夸別人?帥氣性感身材棒,她對著自己瞎喊時……
上次是要?他收拾被?炸毀的廚房,這次是要?他收拾被?炸毀的洗衣房。
……反正他就?是這個家的家政工,無月薪無獎金還全年無休,偶爾還要?為雇主?提供深夜服務。
這份買賣也太劃算了,她當初吵著鬧著拉他去閃婚果然是陰謀。
商人?的陰謀。
……話說這兩天他昏迷不醒,她是不是趁著他沒空管又偷偷摸摸找了一堆新?老公?
洛安心里不情不愿地陰暗腦補,但手上還是誠實且任勞任怨地拖著地,將狼藉的洗衣房收拾干凈,再?把她們完全沒洗干凈的臟衣服拾起,重新?清洗。
因?為剛復蘇的身體比以前?虛弱許多,他做家務的速度也比以前?慢了許多,等?到收拾好洗衣房時,安各已經從門框邊探過頭。
“老公。”
洛安的動作頓了頓,但很?快便打開修好的烘干機,抱出一摞摞洗凈的衣服。
“找我什么事?身上沒有泡沫了?這么快就?洗好了?”
之前?她們倆拖著他在一堆泡沫里賴了十幾分鐘,再?起來后安各和安洛洛就?被?他趕去洗澡了,她應該正帶著女?兒一起在浴室里——
但安各才去掉身上黏黏糊糊的清潔液與泡沫,就?趕緊趁著女?兒還坐在全自動暖風下打理頭發時跑出來了。
反正仗著自己頭發短又發質干,哪怕不用吹干也會快速自然干,她想多出點時間和他獨處。
女?兒這幾天非常擔心他,接下來的時間肯定要?黏著他和他撒嬌說話,她哪里好意思在這時和洛洛寶貝說“你蹦出來關心幾句就?行了,接下來給爸爸媽媽留點空間”……
雖然等?到晚上九點后就?能自然地獨處,但她一刻也不想再?等?,幾分鐘后女?兒就?要?吹好頭跑過來了,所以——
“老公。”
第二次了,洛安蹙了一下眉。
不常見的稱呼,不僅令他升起更多的不滿,也令他愈加懷疑。
“除了洗衣房,你還背著我搞糟了哪里?客廳?廚房?”
安·真?的只是想撒嬌·但也真?的一并搞糟了客廳與廚房·各:“……”
她略心虛地縮了縮脖子,但只退縮了一下,很?快就?伸手,摟住了他的腰。
“老公……”
洛安正抱著兩筐盛滿烘干過的干凈衣物往客廳走,被?她又貼上后腰抱住后想都?沒想:“行了,豹豹,不管你把客廳搞糟成什么樣,我都?不會怪你的,現?在讓開。”
忙著干活收拾時,旁邊杵著一個啥也不干還愛打鬼主?意的人?,就?很?礙事。
尤其她嘴里還有一聲聲反常又離譜的“老公”,洛安已經腦補到了“這幾天她是不是真?的趁我昏迷管不了就?找了別的性感小鮮肉所以破天荒來跟我裝嗲求原諒”。
雖然他知道她不會真?的這么干,雖然他也清楚自己是在陰暗腦補,但就?是不快活。
……誰讓她竟然叫他“老公”,這個曾經和成百上千個小鮮肉分享過的公用稱呼。
洛安避開她摟來的手,又舉了舉手里左右抱著的衣簍。
“有話說話,別擋在這里,拜托。”
安各:“……”
安各突然很?想擺出正經姿態,跟他扯出前?夜在無歸境的種種破爛行為,展開一套強勢清算讓他低頭認錯,調整出乖覺的好態度。
但她看看這人?沒什么血色的側臉,不在孩子面前?后放棄了和諧偽裝的真?實態度,與他忙忙碌碌疊衣服拖地板的動作……
“別忙了,你現?在應該多休息。”
她扯住他手里的衣筐,小聲道:“中午我們一家出去吃,這些東西你不用管,我叫家政來家里收拾。”
……叫家政?
洛安終于轉身正視她。
第一次,毫不收斂的,陰郁的眼神,不快向下撇的嘴角。
“什么意思?”他冷冷地說,“別告訴我,你真?的趁我昏迷時在外面有人?了。”
安各:“……你又在腦補什么離譜的破事呢?”
“家主?和師兄這次難道沒跟你交代清楚嗎,我身體不好時就?愛陰暗腦補,傷越重心情越不好,凡事越愛往壞處想。”
安各:……既然你自己都?清楚癥狀,就?不要?這么理直氣壯,倒是停止陰暗腦補啊!!
什么破爛。
她恨恨地磨了磨牙,摁住了他手里的衣筐。
“放下!放地上!不準做家務了!”
“不放。”
“我會叫很?可靠的家政團隊來處理的!”
“不干。”
“……讓你放地上你就?放!!”
最后一聲與其說是勸說不如說是命令,洛安抿了抿嘴,還是把手里的衣筐放在了地上。
然后他垂下睫毛,冷漠地偏過頭:“你吼我。你竟然吼我。你果然是在外面有人?了。”
安各:“……”
這兩者之間有什么因?果關系嗎??
……況且我以前?吼你的次數還少?了嗎??
大抵是明白她呼哧呼哧喘粗氣時心里在吐槽什么,面前?逐漸浮出幽怨氣息的破爛頓了頓,主?動解釋道:
“你不是說要?和我坦誠嗎。以前?你每次吼我時我都?是這么想的,這是第一次清楚告訴你而已。”
安各:……
哦,按照我的命令會主?動坦白心理活動了,那你還真?是好棒棒哦。
……以前?的你是有多喜歡在心里揣測我“在外面有人?了”啊??
她無語凝噎,片刻后,再?次伸出了手——
抓住他的臉,揉,揉揉,搓搓搓。
洛安:“……”
洛安眨眨眼:“不繼續吼我了?”
“……混蛋。”
怎么可能舍得啊,這張用力搓揉也只能顯現?出一點點血色的臉。
安各嘆氣,又踮起腳尖,把自己的臉也印了上去。
手指,鼻子,嘴巴。
親密地貼近了,而她的虎牙很?輕地在他唇上咬過。
像是忿忿不平的報復,又像是出于疼惜的愛撫。
洛安有點意外,剛想開口?說話,被?她又進一步地封住——
一下,兩下,三下,是實打實的親吻,不是咬或報復。
……好吧。
妻子的吻永遠能發揮出比止疼藥更有效的安撫作用,被?那幾句“老公”和遲緩疼痛的身體堆積出的不滿迅速就?散開了,洛安慢慢握過她的腰,反將她擁緊了——
最后驚醒兩個人?的是拖鞋掉在地板上的動靜。
不知何時安各腳上的拖鞋被?甩在了墻上,而她的后腰被?握著抵在了走廊另一邊的墻上。
隔著一面墻,浴室里隆隆的熱風機聲與女?兒哼哼的愉快小調傳來。
……唉。
安各遺憾地看了眼墻上的掛鐘,與窗邊晴朗的陽光。
離晚上九點還有很?久很?久……
她戀戀不舍地啄了一下他的臉頰,便推了推這人?箍住自己的胳膊:“好了,放下吧。”
安各沒注意到背光處他眼底劃過一絲更濃郁的煩躁和不滿——只是見到丈夫一如既往的,冷靜又理智地止住了更近一步的動作。
她站在原地輕咳一聲,原以為會尷尬幾秒鐘,然后匆匆地別過彼此,表示“去找洛洛”云云……
可洛安主?動伸手勾過了她的衣角,再?次拉近了他們之間的距離。
他說:“轉身。”
……嗯?
安各愣了愣,還沒反應過,就?感到他的手臂再?次墊過她的后腰,微涼的觸感像蛇那般爬過皮膚——
安各打了個哆嗦。
直到那只手替她慢慢拉上了裙后的拉鏈,遮住了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
剛才洗澡時想著“待會一家人?出去吃午飯慶祝”,安各出浴時特意換了一件微正式的連衣裙,背后拉鏈一拉就?能脫去的款式。
她有點疑惑:“你什么時候把這個拉開的……”
話說到一半又立刻搖了搖頭否定:“哦,抱歉,大概是在墻上蹭時弄開的……謝謝啦。”
規矩又保守的安安老婆哪會干“親著親著就?偷偷拉她裙子”這種事呢,他自回來后這方面就?挺克制,就?算要?做也會禮貌又溫柔地再?三詢問,就?差按照教?科書里的指導一步步來了。
雖然他剛才回吻時有些古怪……但大概是受傷的原因?。
安各再?次憐惜地摸了摸他的臉。
“接下來要?慢慢養吧?大概什么時候能好全?”
“……也不用養很?久,”丈夫若有所思,“大概再?過兩三天就?完全可以了……”
完全可以什么,可以繼續做家務?
安各又氣又心疼:“我說了我會叫家政。這幾天你不用管。”
他想都?沒想:“不。”
“……為什么?”
因?為這是我的家,因?為這是我妻子和女?兒的衣服,因?為……
他執拗地板起臉,就?像小斗笠執拗地抓緊了手里拼好的祈福字帖。
“這是我的家務。”
“……老公,你聽話,把傷養好才是最重要?的。”
“不聽。不會影響養傷。不是你老公。”
“……”
安各總算摸清了什么。
“那老婆?安安老婆?”
對象神情里最后一點點陰郁散去,肉眼可見地柔和下來。
“嗯。”
“……不喜歡我喊你老公?就?要?聽我喊老婆?”
“嗯。”
哎喲。
安各忍不住咧嘴笑:“你在意的東西怎么這么奇怪……我之前?叫你老公只是覺得你會開心,特意想撒嬌才這么叫,老婆不是叫慣了嘛,以為你聽得煩……”
“之前?不開心。現?在沒有聽煩。”
啊,這種陰暗奇怪的直白態度也好可愛。
安各笑著又貼上他的臉,親他垂下的眼睛,又親他的鼻梁。
“那要?是我保證以后再?也再?也不叫別人?老公呢?只叫你一個?反正我的老公老婆全部只有你,那老公老婆全部只叫你?”
“……”
“老公?現?在開心啦?”
他抬起眼睛,認認真?真?地點了下頭。
“開心。”
……好可愛哦,怎么會有暴露出破爛毛病后還這么可可愛愛的家伙呢。
安各忍不住再?次輕咬他的嘴角:“喂……”
要?不中午不出去吃飯了,我們直接去臥室吧。
“媽咪媽咪——我洗好澡啦來幫我選衣服——爸爸爸爸——來幫我梳頭——”
聲音越來越高,也越來越近。
唉。
安各遺憾地放下了手臂,轉身去找女?兒:“知道了知道了,別催……”
她第二次忽視了洛安眼底愈發濃郁的東西,再?轉身時,丈夫已經低頭撿起了地上的衣筐,態度溫和如初。
安各稍微有點不滿,雖然看過這人?冷靜抽身很?多遍了,但意識到他沒怎么被?自己誘惑到,依舊挺令人?喪氣的。
趁著女?兒還沒從走廊那邊跑近,她扯了扯他的衣角,小聲道:“等?到晚上,有你好看的。”
哦,是嗎。
洛安的視線劃過她背后的拉鏈,又默不作聲地收了回去。
第297章 第二百八十課 太令人生悶氣的與太令人心軟無奈的
雖然但是, 豹豹摩拳擦掌的“今晚有你好?看”計劃不到一小時就破滅了。
不?是因為她從洛安極其?平淡日常的態度里再次意識到了“這家伙現在是重傷患更需要多多休養吧”;
也不?是因為不?遠處的安洛洛小朋友興高采烈地跑來發表了“今晚想和爸爸媽媽一起睡”的黏人請求;
更不?是因為有突然需要緊急處理的工作會議召喚她前往公司,她不?得不?再次通宵撲進什么賺錢大業里——自家對象受這么重的傷留在家里的女兒又險些出了事,去它豹豹的工作啊——
不?, 安各計劃破滅的原因很簡單。
衣帽間?里, 梳妝臺前, 老婆坐過?去給女兒編辮子,而?她在衣柜前彎腰幫女兒挑裙子時……
“媽媽, ”安洛洛小朋友手一指:“你的裙子上有血。”
安各:“……”
安各轉身?對鏡子一看,臉就綠了。
三天前, 去無歸境的前夜——她紊亂的大姨媽突至,連累她又是被紅影追又是頭痛惡心耳鳴幻聽的——
可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太多,她就把這?事完全拋在腦后了,反正自己墊的貼片是自家的黑科技產品, 本就零觸感零存在感……剛才洗過?澡換過?新裙子,急吼吼出來找老婆的她完全忘了要弄貼片。
仔細算算,這?是她經期的第四天, 頂多再過?兩三天就能?完全走干凈,安各身?體棒, 以前來姨媽一般都快速又爽利,也就第一第二天量大, 最后幾天只會留下?零星一點?點?, 絕不?會拖拖掛掛的……所以按常規判斷后幾天的量, 就算有時忘了墊也不?會再弄臟衣服……
以前的她甚至會在經期最后幾天邀請對象親親摸摸, 企圖渾水摸魚——雖然每次都會被記她日期記得無比準確的對象拒絕就是了。
可現在……現在……
不?僅僅是“第二次遺忘貼片結果搞臟裙子”這?種糗事, 安各很難不?聯想到自己在這?第四天反常量大搞臟裙子的原因——竟然只是被親了幾口下?面就——
可惡。
……太羞恥了吧, 可惡!!
安各的臉色從綠變紫,從紫變青, 從青再變粉,最后停留在完全紅彤彤的赤紅上。
安洛洛小朋友好?奇地盯著媽媽的臉。感覺就像是她第一天上幼兒園時盯著門口的紅綠燈。
“爸爸,媽媽怎么啦?”
爸爸給她編辮子的手沒停,只是抬頭瞥了媽媽一眼,大人的目光里有了然,有無奈,還有一絲小朋友根本看不?懂的促狹,與藏得極深極深的遺憾。
但爸爸很快就收回了目光,轉身?拉開兒童梳妝臺的小抽屜,給安洛洛戴上了一頂純銀的小發箍。
“沒什么,媽媽想起了一件令她生氣的事。”
可媽媽的反應不?像是生氣啊,生氣的媽媽一般會立馬沖爸爸大吼大叫,不?會僵在那里變成?紅綠燈。
安洛洛歪歪頭,之前就平淡指出“媽媽裙子上有血”的她并沒有緊張,眼神里浮現出單純的好?奇。
“媽媽,你在氣什么呢,不?過?是生理期而?已吧?一時不?察弄臟衣服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安各:“……”
安各扭頭,絕望地看向自己丁點?大的、小學一年級的女兒。
“你為什么會知道?”
安洛洛眨眨眼。
其?實是因為安各大大咧咧慣了,這?些年她的經期用品全靠老婆定期補貨囤貨提前在浴室備好?,要是不?備好?就想不?起來用——而?他們家的生理教育又比較超前,洛安一個男鬼帶著安洛洛這?個小女孩有許多不?便,不?得不?方方面面仔細提醒——譬如?安洛洛三四歲時就被教著學會獨立上廁所洗澡換衣服,五歲起被爸爸牽著手去超市添補家用就目睹過?爸爸把一盒盒黑科技貼片扔購物車里——
提問“爸爸這?是什么”時得到“這?是經期護理用品”的回復,再提問“爸爸什么是經期時”得到“就是女生子宮內膜周期性脫落”的回復,再再提問“爸爸什么是子宮時”……
爸爸直接從旁邊的母嬰用品區拿了本女性健康手冊遞給她,平靜囑咐:“自己看,不?懂的字查字典,讀通了還不?懂就來問我。”
安洛洛小朋友:“……”
安洛洛小朋友不?明覺厲:“哦。”
事實證明,洛安的“保守”“封建”只限于?夫妻之間?那奇奇怪怪的規矩,但無歸境可沒教授他該如?何?對待孩子,他便很自然地將女兒對比自己在大山里帶出來的師妹們——
他十?六歲時漠然地教導小師妹“發育時胸疼是正常的不?可以亂揉”就不?羞恥,長大了教女兒了解她自己的身?體部?位就更不?羞恥了。
這?有什么好?避諱的,女兒提問,他就回答,女兒好?奇,那就讓她方方面面了解個清楚,免得將來發育時自己摸索著做出各種各樣的蠢事。
作為二師兄,他可是親眼見過?四師妹拽著染血的小內衣躲在他門檻下?哭著嘟噥“師兄我要死了明天你把我埋了吧”,又親眼見過?小師妹偷偷把發育時的胸口一圈圈綁緊,覺得那是某種要從身?體里彈出來的腫瘤……
大山里可沒有教育手冊,羅天師一個封建老頭子哪好?意思?跟女徒弟教這?些,裴大師兄那時又是個血氣方剛看見解剖圖就能?嘿嘿嘿的青春期直男,胡三師兄成?天鼻子孔朝天像嘚瑟的公雞,就差把“靠不?住”寫臉上……
那小姑娘們找來找去,當然只能?依靠冷漠程度與美麗程度都不?像是男人的二師兄。
二師兄也的確不?覺得這?有什么,可能?愛搞研究的人就是會客觀看待各種生物體征的,而?純陰之體也是真的不?會有青春期時躁動的荷爾蒙。
十?七八歲時他能?親手教十?三四歲的師妹縫制胸衣,多年后成?家的他就更不?會避諱教導自己的女兒。
“這?是子宮”“這?是乳|房”“這?幾個地方誰想碰就弄死誰,洛洛出手一定要快準狠,弄死之后就交給爸爸來善后”。
……在這?樣清奇又直白的教導下?,安洛洛小朋友早早地從生物學的角度明白了許多東西,當同班的小朋友們還在天真爛漫地討論“媽媽說我是天上的星星送給她的”“爸爸說我是超市打折時裝在牛奶籃子里附贈的”“不?不?不?我奶奶說我是垃圾桶里撿來的”時,而?老師笑瞇瞇地點?頭認可時——
安洛洛小朋友舉起手,語氣平靜又漠然。
“老師,我們明明就是由受精卵變成?胎兒再從媽媽的子宮里爬出來的,他們都是笨蛋嗎,星星或牛奶籃子或垃圾桶是不?會長出胎盤的。”
幼兒園老師:“……”
同班的小朋友們:“……”
然后安洛洛小朋友的家長再一次被喊到辦公室接受批評,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安各過?去實在是錯失了許多,如?今被女兒過?分坦然的態度噎得臉色再次呈紅綠燈般變了一通,只能?僵硬地“哈哈”兩聲,縮回浴室換衣服。
安洛洛依舊不?明白。
“媽媽為什么那么緊張?”
爸爸已經編好?了她的發型,聞言將梳子放回抽屜。
“媽媽容易害羞。”
“媽媽為什么要害羞?”
因為被一臉天真無邪的女兒直白追問,又聯想到剛才私底下?偷偷發生的事,是個正常人就會害羞。
爸爸沒有回答,只是拾起了媽媽剛才拋下?的小襯衫裙,示意安洛洛張開手臂,給她一點?點?扣上了,又將她抱到鏡子前。
淺紫色的襯衫裙搭配銀色的月牙形小發箍,安洛洛開心地欣賞著自己的新造型,很快就把媽媽的紅綠燈臉色拋之腦后。
爸爸等她對著鏡子轉過?三圈后才開口:“洛洛還記得嗎,當初和爸爸說好?的事,在幼兒園時,關于?生理期的。”
……哦,就是爸爸被老師罵了很久很久的那件事啊。
“我知道不?能?在外面輕易開口說那些了,有的時候懂要學會裝不?懂,不?可以直白地指出其?他小朋友都是笨蛋,否則爸爸又會被叫去罵……”安洛洛扭頭,“但對著媽媽說也不?行嗎?媽媽也覺得教那些很過?分嗎?會罵爸爸那么久嗎?”
“可以說,媽媽剛才只是第一次聽你這?么說,有點?吃驚而?已,不?會覺得你懂那些很過?分……”爸爸理了理她裙子后系緊的綁帶,“但不?能?透露是爸爸教的。”
安洛洛似懂非懂:“爸爸又在和我串口供嗎?以免媽媽找你算賬?”
爸爸:“……”
他是不?是真的教了她太多不?該教的東西啊。
爸爸心情頗為復雜,但女兒聰明點?總比傻點?好?,還是默默點?了頭。
安洛洛不?再對著鏡子轉圈,小孩扭過?臉看了他一眼,突然伸出手,輕輕地貼上了他的臉頰。
拍拍,搓搓,再揉揉。
有點?像是她媽媽剛才氣急敗壞時伸手過?來的動作,但小孩的掌心很軟很軟,遠比成?人輕柔許多,也完全不?包有威脅或報復。
就像是被小貓踩了幾爪子,洛安沒避開,只是彎出一點?笑意來:“怎么了?”
怎么了……
安洛洛認真地仰頭,兩雙同色的眼睛直白又坦然地碰在一起。
“爸爸,所以你還好?嗎?爸爸你教過?我,媽媽的生理期會流血會疼痛,所以要小心照顧,認真地保護……可是你沒有生理期,那天卻流了好?多好?多的血。”
“爸爸,你痛不?痛啊?”
——猝不?及防地,仿佛被一顆微小的細針扎了一下?,洛安飛快避開了她筆直的視線。
“很好?,不?痛。”
“真的嗎?”
“真的。洛洛不?是看過?書嗎,爸爸是男生,沒有生理期的男生不?會痛,也不?需要額外呵護。”
“哪怕流血也不?痛嗎?”
“……不?痛。”
安洛洛還是有點?狐疑。
書上說女生的生理期會痛,可媽媽每次快弄臟衣服才能?察覺到,明顯不?怎么痛;
書上說沒有生理期的男生不?會痛,可爸爸的臉色總是很蒼白,不?管是之前要避著陽光的時候,還是現在面對著她的時候。
話又說回來……
書上籠統的“女生”“男生”,她又不?認識。
無論媽媽還是爸爸,和書上的廣泛定義都不?一樣啊。
不?是輕描淡寫的圖片,她是切實從媽媽的子宮里誕生的,爸爸說那是很痛很痛又很厲害的過?程,所以她的每個生日都要給媽媽準備很棒很厲害的禮物。
而?爸爸也是一樣的。爸爸從小到大牽著她,教給她那本冊子,還有太多太多的東西,所以她的每個生日也應該給爸爸準備一份禮物才對……
雖然爸爸從來不?會收。
關于?他自己的事,爸爸很少教給她,只是站在有點?遠的距離搖頭。
“爸爸真的不?痛嗎……”
沒有哪個父親愿意在幼小的女兒面前表露出殘缺或傷痛,即使?他是個不?太正常的父親。
慘死成?煞也好?,墮落成?鬼也好?都不?是安洛洛該操心的事,更何?況他已經完全復活了。
他能?夠徹底遮掩過?去的。
洛安伸手捧住了她的臉頰,貼過?她的額頭。
他再開口時一字一頓,仿佛要把這?份謊言雕刻成?永恒牢固的防護。
“爸爸很好?,流血不?會痛,受傷不?會痛,這?次只是稍稍睡得有點?久。”
……真的不?痛嗎,不?痛就太好?了。
安洛洛呼出一口氣,放心地點?點?頭。
然后,貼著爸爸的額頭,她又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臉。
“好?啊,那我絕對不?會在媽媽面前暴露爸爸的!因為爸爸需要很多很多的呵護,這?段時間?我會好?好?地保護你,就算媽媽逼問我也會說絕對不?是爸爸教我的,都是我無師自通!!”
爸爸:“……”
她這?到底是聰明還是傻呢。
說“絕對不?是爸爸教的”和坦白“就是爸爸教壞我”有什么區別嗎。
越聽越不?放心,總覺得這?小家伙會暴露自己,洛安剛想裝著虛弱的樣子咳幾聲繼續打打感情牌,可胸口再次傳來悶痛——
“咳……咳咳……”
該死,是壓不?住的真咳。
他推開了安洛洛,伸手抽了幾張紙巾:“爸爸有點?感冒。洛洛,去看浴室里的媽媽好?沒好?吧。”
正巧,安各之前哄孩子時用的借口也是“爸爸感冒生病了”,所以安洛洛沒再懷疑。
她點?點?頭就轉身?往外跑,而?洛安等到她的背影不?見了,才放下?紙巾,看了眼里面。
紅得發黑的淤血,星星點?點?的,像是某種濺開的毒藥。
……唉。
他不?由得嫌棄地皺了皺眉,身?體愈合的速度怎么都不?如?預期——重傷狀態實在是令人厭惡又煩躁——現在內傷還在,活人的身?體又不?能?用煞氣直接修復,實在麻煩。
其?實已經很好?了,裴岑今幫他修復了身?上大半傷疤,如?今洛安咳出來的不?過?是淤堵多時的氣血,雖然咳血時的悶痛避免不?了,但咳嗽越頻繁他的身?體就能?越快復原,也算是“堵不?如?疏”的佐證。
否則他也不?會放出“等師弟醒了就沒什么大問題”的話來。
既是確認那個討厭傷病的破爛會不?擇手段“迅速愈合”,也是對自己醫術的自信。
咳出的血越多痊愈的速度越快……咦,這?么想想,他還真算是“生理期”。
洛安再次反感地瞥了眼染上血的紙巾,迅速揉皺,拋出手心,又讓它在空中自燃。
他自己也會點?醫術,知道這?時應該取點?咳出的血做樣本,根據樣本對癥下?藥調整方子吃幾服,再配合著吃點?補氣血的藥會好?很多,但……
但小傷不?會死,大傷是自己弱,洛安就是很討厭受傷,更討厭搞這?些溫補的東西讓自己過?得舒服。
不?就是咳嗽時會有點?痛嗎,又不?會痛死。
“爸爸爸爸,好?了嘛?我們要出門啦?”
“來了……”
他起身?,合上房門,把那點?煩躁拋之腦后。
反正就是兩三天便能?飛速掠過?的小問題。
——事實證明,這?不?是兩三天就能?飛速掠過?的小問題。
起碼,當天晚上,洛安就發現,這?問題大了去了。
發現自己依舊在生理期的妻子沒心思?搞東搞西,一上床她就蒙著被子睡了,大概是既為白天弄臟裙子的事惱怒、又因為沒能?兌現狠話而?心虛,況且這?段時間?她也的確累得不?輕,他剛熄燈就聽見她那邊傳來熟睡后的吐息——
然而?,洛安躺下?才不?到半小時,胸口的悶痛就驅使?著他從床上坐起、飛一般沖進浴室——
咳嗽,干嘔,洛安與裴岑今共同制定的治療方案是最強勢又最快速的,在這?樣的痊愈速度里,不?分時機被藥材與罡氣催動著迸出體外的淤血就霸道極了——也痛苦極了。
他奮力掐緊掌心想壓住這?些噪音,但最終能?壓住聲響的唯一方法是把水龍頭開到最大,然后把臉埋進水池里。
……嘖。
只要一停止咳嗽,洛安就想洗干凈身?上的血味躺回床上,繼續偽裝“沒什么大不?了”,可咳嗽就和噴嚏一樣是不?可能?一通咳完快速止住的,他在床上躺一會兒就又感到想咳嗽,不?得不?再次下?床沖進浴室——
來來回回折騰了十?幾遍,洛安頭疼喉嚨疼,最主要的是他的心態越來越差,悶氣越來越足——眾所周知,悶氣最傷身?體。
他渾身?上下?的筋脈都氣得疼,恨不?得直接把手化回鬼爪探進胸里捏爆肺算了,這?是什么拖后腿的破爛臟器,拖累他掩藏不?好?維持不?住還來來回回地咳嗽,大半夜的也不?知道會不?會打擾家里其?他人休息——氣死了氣死了這?種狼狽的狀態——
等到洛安第十?九次咳完血,察看顏色確認它比早些時候淡了很多,淤血應當在逐步減少了——他又清洗了血味從浴室里出來,結果就看見床頭燈打開了,妻子默默從被窩里探出頭盯著他,臉上再無半點?睡意。
洛安那好?不?容易因為“淤血變淡”緩和了點?的心情立刻跌到谷底。
“抱歉,”他走過?去,揉著眉心,“大晚上的吵醒你了……”
他沒再想著扯謊,安各不?是傻子也不?是聾子,枕邊人大半夜不?停咳嗽干嘔、十?幾次下?床去浴室來來回回——她早晚會意識到的。
聞言安各面無表情地盯了他一會兒,洛安猜那是起床氣。
誰大半夜的被一個病癆鬼吵醒都不?會開心。
“對不?起,”他再次道歉,“明天我聯系師兄再開點?藥,早點?止咳。”
安各繼續盯著他,背景板里無形的怒氣似乎更濃郁了。
“……要不?先分房睡吧?”洛安思?索了一下?,“這?幾天你睡我旁邊肯定休息不?好?……”
妻子的表情又變了變,如?果說她剛才是想咬他一口,現在就像是要啃穿他腦殼。
兇神惡煞的。
洛安又咳了幾聲,繼續討饒:“我真沒想到會有這?樣吵鬧麻煩的后遺癥……”
是真的沒想到,否則他今晚再怎么也不?會和妻子睡在一張床上,早就縮回客房安分待著了。
安各吸氣,吐氣,再吸氣。
她終于?開口時語氣硬邦邦的,壓著不?知名的憤怒,但卻又很輕。
“先喝點?熱水。給你倒那兒了。”
洛安:?
他這?才意識到什么看向被自己忽略的床頭柜——一杯熱水,還有一張攤開的油紙,里面放著幾粒補氣血的丹藥。
前者杯口散發著熱氣,明顯是剛倒好?的;
后者是他今天白天時親手煉制的藥丸——因為她還在生理期,前幾天又在無歸境時受了點?傷,洛安覺得她需要好?好?調養。
見狀他立刻就移開視線,伸手拉了拉她的被子。
“怎么突然把藥勻給我了?你肚子不?難受了?腳踝上磕的傷好?了嗎?還疼不?疼?”
安各:“……”
安各感受著這?貨一把扯出她的腳踝在燈下?察看,反復摩挲了一會兒那片破皮的小口子,仿佛那點?口子是骨折再添穿透傷——
“明明就還沒愈合。你該多吃點?藥,才能?快點?好?。”
安各……安各真想直接拿腳踹死他。
腳上破了點?皮在生理期第四天的,和不?停干嘔一晚上往外咳了十?七八次血的,你覺得哪個更需要吃藥,哪個更需要安安分分好?好?養啊??
但夜太深,那邊的被褥掀了太多次,浴室里的咳嗽聽著太令人難受……她實在是發不?出脾氣。
“多喝熱水,多吃藥,”她閉了閉眼,縮回被窩,“然后上床關燈,陪我繼續睡覺。”
洛安同樣想反駁,“我躺旁邊繼續咳嗽你怎么可能?睡得好?”,事實上,他現在就想收拾被子枕頭搬回客房。
但同樣……夜太深了,妻子看上去太氣太累了。
他只好?老實地喝了水吃了藥,依照她的命令安分躺下?,很久都沒再動。
也不?知道是今晚咳的血太多終于?咳完了,還是補氣血的丹藥起了點?緩解的作用。
洛安閉目養神,根本睡不?著,亂糟糟地想了很多。
睡不?好?,吃不?好?,想要休息會被那邊的動靜打擾,隨時要提高注意力警惕……他小時候照顧過?那個瘋瘋癲癲的女人,他最知道照顧病人有多疲憊的。
不?管是腦子有病,還是身?體有病,照顧病人永遠是一項苦差事。
明天他就搬去客房……不?,還是直接去自己的胡同小院……等傷徹底養好?了再回來,反正也就幾天……
“別告訴我你在想分房睡的事。”
旁邊突然窸窣響了一陣,她的腳不?輕不?重地踢過?來:“想都別想。”
洛安:“……還不?睡嗎?”
“你咳成?那樣,誰能?再放下?心快速睡著啊。我越想越氣。越氣越想。把我推醒跟我說聲不?舒服,讓我幫你倒杯水,你會死還是怎么的?”
“……”
洛安皺皺眉,意識到黑暗里她看不?清自己的否定,又開口道:“豹豹,照顧病人并不?是輕松的事情,而?我真的很抱歉今晚吵醒了你。”
“你今晚要是沒吵醒我,”她冷冷道,“我明天早上起來會被我自己氣死,然后坐地上從天亮哭到天黑,拍著大腿喊你壓根不?在乎我,根本就沒把我當老婆使?,我以后再也再也不?倒頭睡覺了,就要通宵盯著你盯出紅血絲。”
“……”
洛安無語良久,不?知該如?何?回復。
所以不?是因為他吵醒了她生氣?是因為他沒有一開始就把她叫醒生氣?這?可真是……
你又在生理期,又帶著傷口,這?幾天還忙忙碌碌的累得不?輕,我怎么可能?就因為一些咳嗽半夜推醒你?況且犧牲你的睡眠換杯熱開水就能?讓我的癥狀平復嗎?
他實在想要再反駁幾句,但妻子描述的畫面感撲面而?來,那也的確是她能?干出的事。
雖然她以前總是過?分健康看不?太出來,但,其?實,每次安各生理期時,洛安都會比平時小心許多,能?順著的哄著的都會去做。
畢竟……悶氣太傷身?體,尤其?是在氣血流失的時候。
洛安最終還是妥協了。
“我明白,”他承諾,“我明天不?會搬去胡同的房子那里。”
安各幽幽道:“原來你不?僅僅想著分房睡,還想著直接離家出走。”
“……”
“要不?是你現在咳得厲害,信不?信我今晚就把你狠狠教訓一頓,折磨得死去活來。”
“……”
說這?話時她原本踢他小腿的腳逐步往上,踢向了有些不?妙的位置,很明顯在暗示那會是哪種“折磨”——
洛安趕緊抓住了,摁到旁邊。
“豹豹。”
他很無奈,既想提醒這?笨蛋“你還在生理期也還有傷要養”,又想說清“我咳嗽吐血是吐淤血不?是真的病重虛弱沒力氣了”,更想委婉指出——
不?論哪一晚,不?論哪一次,不?論生前或死后,這?種“折磨”發生在他們倆之間?,他也絕對不?會是死去活來受教訓的那個。
這?不?是懲罰,這?是獎勵。
可豹豹氣得腦袋發昏,再次放出狠話:“你是不?是小瞧我!我告訴你明晚你給我等著!”
洛安便嘆了口氣,掀開自己的被子,伸手過?去輕輕撫摸了一下?她的小腹。
“這?個量,明晚還走不?干凈,”他精確又熟稔地說,“你得等到后晚了。”
安各:“……”
他豹豹的。
“你瞎說什么呢!什么量不?量的,再會玄學也不?可能?判斷出這?種事吧!”
不?用會玄學啊,能?感知到體內氣血的波動狀況,又能?熟悉你以往每次生理期的流量和長度,相互比對一下?就知道了。
洛安收回手,溫聲哄她:“肚子氣疼了嗎,我去廚房給你弄點?紅糖?”
安各又羞又惱,氣血翻涌——
“不?準去!除非你是煮紅糖給自己喝!!”
洛安:“……”
洛安想了想,覺得這?沒什么好?避諱的,更沒什么好?拒絕,能?讓她多補補就是好?的。
“行啊,那我煮好?了,我們倆一起喝。”
他說著說著就起身?下?床,床頭燈下?的側臉顯露出一點?雀躍:“等我十?分鐘……”
很明顯,破爛是閑不?住的,他就愛照顧別人,就不?樂意自己被照顧。
安各:“……你給我回來!躺好?!!不?準去廚房忙——把手機給我,我叫外賣,你就躺床上老實等著!!”
“什么……”
“不?準反駁!再這?樣我肚子疼了!”
“……好?。”
第298章 第二百八十一課 城門失火未必殃及池魚也有可能是沾光
【中午, 11:40】
裴岑今是被廚房傳來的飯香味叫醒的。
一片迷蒙中,陷在枕頭里的他咕噥了幾?句,還以為自己是睡懵了……
他獨自租房住, 又從事那么一個游離大眾的行業, 跟鄰居打交道的內容基本?為零, 倒頭睡下之?前?還特意給認識的人群發了“筋疲力盡”“休假一周”,按理是不會?有人來他這里打擾的。
裴岑今這人雖然煉丹煉藥格外厲害, 卻不怎么?會?做飯——倒不如?說他這是職業病使然,平時待在煙熏火燎的爐子前?工作?太久, 私人生活就特別不愛開火,能下館子就絕對不會?在家吃飯,即使在家也是叫外賣。
所以他家的廚房就像是每一個刻板印象的單身漢的廚房,落灰的落灰生銹的生銹……
哦, 他現在交了女朋友,好像也不能算是單身漢。
但同理,李欣童這位成天忙著賺錢的高級秘書可不會?“去?男朋友家幫他做飯”, 用她的話說就是“我忙得連給自己做飯都來不及憑啥給你做飯,大男人沒手沒錢不會?下館子嗎”——不過裴岑今跟她混熟了后就明白?她嘴上的嫌棄是假的, 真相是她跟自己一樣不會?做飯只愛到處下館子,唯一料理技能是泡方便面——
“這可是中州首富都親口夸贊過的泡面技術, ”女朋友曾如?此炫耀, “而且我們老板喝多時專門承認過, 說我的料理技能遠超她八百條街呢。”
當?時裴岑今塞了一坨沒泡熟的面進嘴里, 含混地捧哏“了不起了不起”, 實則心里默默在想, 弟媳的料理技能到底是何?等的慘絕人寰哦。
更何?況女友的老板富得流油又大方得離譜,她雖然整天忙碌但獎金提成也是分?分?鐘哐哐進賬, 比他有錢得多,租住的房子是市中心的頂層公寓,一般都是他拎著外賣去?李欣童那兒?約她看球吃飯,李欣童可不樂意頻繁到他這種老市區的小破房子來……
總之?,就算他脫單了,女朋友主動上門、出現在他家廚房的概率依舊近乎為零。
而他這情況,除了女朋友還有誰會?突然闖入廚房折騰出一股濃郁飯香,他也沒把租房鑰匙給過李欣童外的任何?人……
迷蒙的裴岑今猛地睜開了眼。
清醒的裴岑今騰地坐起了身。
他終于意識到那股飯香是什么?了。
異常特殊又異常熟悉,既不來自他家小區樓下慣常吃的那家飯館,也不來自女朋友最愛叫的外賣,那是——
來自于記憶最深處,年少懵懂時,那股最好吃又最合胃口的“家常”味道。
“才醒?雖然是休假在家,但你這是什么?低緩的反應速度?”
廚房,灶臺,嗡嗡作?響的老式油煙機下,羅氏師門的年夜飯扛把子兼唯一會?做飯的二師弟轉過臉:“這要是在做委托,你早就死透了。”
裴岑今:“……”
裴岑今一時有千言萬語匯到嘴邊,但又盡數被破爛師弟特有的陰陽怪氣問?候堵回來了。
他最終憋了半晌,只是問?:“你怎么?進來的……”
雖然你曾經跟我在這房子合租過,但我記得清清楚楚,你這貨一搬走我就光速換了門鎖鑰匙——還特意買了三桶炸雞慶祝。
師弟沒答,直接抄起那口鐵鍋,“咚”一聲放在塑料桌的隔熱墊上。
裴岑今看著他直接抓鐵鍋的手,忍不住顫了顫——師弟心情很不妙的樣子。
但他隨之?看見了鐵鍋里的內容——巨大一鍋的香辣小龍蝦,紅得奪人眼球。
而這還只是主菜,鐵鍋小龍蝦旁還有紅燒排骨、油燜茄子、醋花生拌黃瓜醋溜皮蛋……
以及他小時候在山里最愛吃的雜糧窩窩頭,個頭又大又圓,拿一只就能占滿整個巴掌,里面的窩窩飽滿得可以夾萬物。
咕咚。
裴岑今眼都直了,上次他吃到雜糧窩窩頭可還是師弟活著的時候給他們做年夜飯……
但……大師兄多少還是很有定力的。
后退兩步,擦了擦口水——又擦了擦口水后——裴岑今還是擠出理智:“你這次來到底是想干什么?……”
師弟拉開椅子,悠悠然坐下:“給你做飯,不行嗎。”
太可疑了,絕對是陰謀。
“有危險”就差寫他臉上了,裴岑今直接打了個哆嗦。
要知?道羅氏師門的二師兄從來與?“賢惠”二字無關,就算正看似恬靜地守在灶臺前?,他下一秒也能舉起搟面杖搟過來。
有這家伙的廚房,可比軍火庫還可怕。
“我警告你啊,”裴岑今小聲道:“我們共同制定的治療方案可還在一份備份在我手上,你要是不想弟媳了解到你折騰自己的每一個細節,就不能謀殺你的主治醫生……”
洛安擺了擺手。
他周圍的氣壓低低的,也很不耐煩,但比起“殺氣”,更多的像是“悶氣”。
“放心,沒想謀殺,只是來還債。之?前?不是說好了嗎。正好我有空,所以就過來還債。”
……還債?
啊對,之?前?定下的計劃,為了讓他同意參與?,師弟的確是威逼利誘又許了“十頓夜宵”的承諾來著……
洛安指了指桌上這些菜:“十道抵了七道,還剩三道。”
裴岑今:不是“頓”嗎?什么?時候變成“道”了?還有“拌黃瓜”“醋花生”也能各自抵一道大菜哦??
……雖然但是,裴岑今并不敢將質疑講出口。
明目張膽拿拌黃瓜糊弄他的師弟總算有了點“正常”的樣子,裴岑今松了口氣,飛快地坐下,抄起筷子就開吃——
至于師弟為什么?不快活、為什么?中午會?有空跑到自己家做飯呢,裴岑今才懶得管——重傷狀態的師弟心理狀態總是忽上忽下曲折拐彎的,還總能從最低谷拐去?奇奇怪怪的正常途徑發泄——譬如?砸桌掀碗打胡令——那還有什么?好搭理的,反正他生悶氣生到最后遭殃的都是別人。
送上門的菜不吃白?不吃啊。
裴岑今爆睡幾?天,醒來后也實在是餓了,幾?大口包進嘴里狼吞虎咽,一手抓住窩窩頭一手就急著剝小龍蝦,急得像餓死鬼投胎——
洛安當?然也不可能好心幫師兄剝蝦,他只是坐在對面默默看著,目光幽冷地剝著手里的花生,也不吃,剝開一顆就把果仁扔旁邊去?把花生殼捏成粉,不知?跟哪個次元的生物較勁。
……一個精神?病跟一個餓死鬼便這樣詭異和諧地吃著午飯,原本?吃完了也就默默散了,反正兩位都不是很想費工夫說話交流感情……直到突然,裴岑今的手機震了震。
裴岑今從百忙之?中抽出空看了眼時間。
這是洛安蘇醒后的第三天,他爆睡后剛醒來的第一個小時,天師的委托不會?通過手機下達,那些同事朋友也不會?在這時打攪他。
裴岑今便舉了舉抓滿食物無暇他顧的雙手:“師弟,幫我看下,大概是垃圾短信。”
洛安:“不。”
裴岑今:“那我要是在你面前?用涂滿醬汁油漬的臟手去?劃拉屏幕,你保證不被惡心到,也不出手打我。”
洛安:“……”
洛安無法保證,便默默替他開了手機,拉過來看了眼。
“你自己接,是李小姐的語音消息。”
呃,他女朋友?
裴岑今又看了眼鐘:“這個點她應該在上班吧,是公司的午休……你幫我直接點開唄,估計是吐槽工作?上的煩心事。”
洛安本?想拒絕,聽到“工作?上的事”又頓了頓。
“李小姐的私話,外人聽不好吧。”
“這有什么?,”裴岑今很熟練,“她會?在午休直接發語音消息跟我吐槽的煩心事,一般都已經跟整個秘書組吐槽過一圈了,還發過朋友圈和空間。”
洛安:“……”
洛安屬實不懂,既然師兄說沒問?題,他便默默點了語音鍵。
“啊——呃——可惡——受不了了——為什么?——”
李欣童暴躁的亂吼從話筒那邊炸開:“我老板已經維持了整整兩天的工作?狂狀態了——我——開完了一上午的會?下午還有十四場聯線討論要主持——嘔——呃——為什么?——為什么?老板跟老板娘冷戰要跑來壓迫我們這些打工人啊?!!”
裴岑今:“……”
裴岑今一手抓著小龍蝦,一手抓著窩窩頭,一點點僵硬地抬頭看對面。
對面的老板娘漠然地捏碎了第無數份花生殼。
“我沒跟她冷戰,”他說,“是她自己跟自己較勁,這兩天不允許我下廚房,也不允許我給她做飯,逼著我不準干活,我要是動鍋鏟她就生氣。”
李欣童的咆哮語音依舊在回蕩:“我真的搞不懂——搞不懂——啊——呃——我要我的朝九晚五——我要老板重新?輕松下班——干嘛啊——中午沒收到老板娘的便當?就開始給我們安排任務——任務任務還有任務——這也就算了還在我吃外賣時幽怨地扒我桌子旁盯著我看——逼逼什么?‘有飯吃真好啊’——‘我今天中午都沒飯吃呢童童美女真幸福啊’——老板!!對!!我說的就是你!!不要再盯著我吃飯了!!讓我靜靜地午休行不行!!”
裴岑今:“……”
如?同一串串地雷爆開,激烈的、清晰的大段語音背景里很快冒出另一個人的聲音。
“童童啊,我沒有盯著你。”那個人的語氣似乎能夠飄出話筒、長?出實質的蘑菇來,“我只是覺得你的午飯真好啊……不像我,老婆竟然說什么?‘那你不讓我在家做飯我給別人做飯去?,反正你有錢你自己買飯吃我就不管了’……真不知?道現在他在哪個小妖精的家里給他做飯呢……呵呵呵……呵呵呵……”
裴岑今:“……”
裴岑今低頭看了看自己眼前?的一桌子菜,嘴邊似乎有千言萬語。
師弟在對面抬眼:“愣什么?,師兄,吃啊。”
裴岑今……裴岑今便默默把左手的小龍蝦塞進嘴里,又扒了一口右手邊的紅燒排骨。
不是。
反正……到嘴邊了啊,不吃白?不吃。
第299章 第二百八十二課 一個舉措中暗藏著千層餅般的內情或目的
李秘書在午休破防的咆哮式吐槽結束后, 裴天師的餐桌上安靜了很久。
師弟繼續坐在那兒,徐徐碾碎花生殼;
師兄則繼續抓著窩窩頭和小龍蝦,悶頭干飯。
……沉默,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啊不, 是今天中?午的小龍蝦。
直到沉默的一大鍋小龍蝦盡數被沉默的大師兄消滅掉,連帶著一大桌子菜也被他盡力吃了個七七八八, 裴岑今打了個飽嗝,又滿足又撐。
有那么三秒鐘, 他完全沉浸在了“最喜歡的食物塞滿肚子”的幸福感里,因為吃得?太多腦子都開始發昏,仿佛要離開現實……
“全是油漬,去洗手洗臉, 否則抽你。”
……很好,裴岑今瞬間?回?到了現實。
他默默地去洗了洗,又摸摸撐得?不行的胃, 便默默起?身,去小區樓底下晃了幾圈消食, 全程安靜得?像個退役養老不理俗務的大爺……
沒有哪個明智的人會和情緒低谷的破爛搭腔、對嗆,只除了某頭猛豹。
反正……人家夫妻倆自己的事……他管不管都會導向一個結果?……裝作什么都沒發生就?安靜混過去……飯吃完了好處也蹭完了就?繼續裝路人唄……
于是裴岑今繞著小區晃了兩個大圈后才回?家。
可師弟沒走, 正站在廚房刷洗他吃光的鐵鍋。
裴岑今:“……”
就?, 氣壓依舊挺低的, 仿佛把鐵鍋當?成了他剛剛沉迷碾碎的花生殼。
但師弟刷的是他家的鍋碗瓢盆, 裴岑今也正好不愛洗碗, 想不到什么阻止他的理由……
明智的大師兄便默默合上房門, 又去小區樓下多晃了好幾圈,晃著晃著發現超過了“飯后半小時”的桎梏, 甚至擼起?袖子跑了幾圈步,直到原本八分飽的狀態重新回?到半飽狀態——
才慢騰騰地踩上回?自己家的樓梯,哼著歌,手機點開外賣軟件,一邊計劃著打算叫點油炸零食回?來?吃,一邊打開房門。
師弟卻還沒走。
他從廚房轉移到了客廳的沙發上,低著頭默默疊衣服。
裴岑今:“……”
干什么啊,這個人不是爽朗復活了嗎,怎么氣場比他死的時候還陰魂不散呢??
況且他只是和老婆鬧脾氣了而已吧,“誰負責做飯誰負責洗碗”這種最低等級的拌嘴能有多嚴重,他是有點精神問題但又不是有智商問題,這種小矛盾能誤會到哪里去——而且難道他一和老婆鬧脾氣就?不想回?家嗎——他以前可沒這么麻煩啊??
頂多就?是在手機上發各式表情包騷擾他,現在直接跑他家里賴著不走是干嘛——
“今天周五,我女兒?下午會提早放學。”
疊衣服的師弟頭也不抬:“你房子離她學校更近,我直接從這里去接她放學,就?不用走回?頭路。”
仿佛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師弟頓了頓,又補充:“過一小時洛洛就?放學了,我只需要再在這里隨便打發幾十分鐘。”
……哦。怪不得?。
裴岑今松了口氣,起?碼現在不用擔憂他會一直陰魂不散地杵到晚上了。
現在正值下午三點,盛夏的陽光正穿過紗窗,帶來?一天中?最高的溫度,把室內的空氣燙得?又悶又熱。
裴岑今租住的老房子自帶一臺空調,那還是上任住戶留在這里的,而它?最近一次被維修清洗還是師弟跟他合租的時候——遠在十多年前——所以師弟此時絕對不會容忍那臺老空調里吹出?的污濁冷氣,客廳內也只開著一臺電風扇。
……師弟這人雖然習慣把自己搞得?破破爛爛,又愛在工作時以格外不拘小節的作風搞拆遷辦,但他自己生活時卻對居住環境的要求很高,當?年甚至每隔一星期就?要拆洗一次窗簾,開空調超過三十次就?要換洗過濾網。
裴岑今有時候也不懂他為何如此龜毛,這些繁雜的家務事明明扔張防塵符就?能解決,再不濟撒豆成兵捏幾個小泥人幫忙干活……師弟卻偏偏要親力親為,仿佛他并非在意“家務”本身,而是執著于某種……意義?
雖然他做這些也是日常修行的一種,但這已經執著得?有點病態了……
裴岑今嘆了口氣。
待在這種空間?里本來?就?熱得?慌,他看這貨陰陰郁郁的狀態也悶得?慌。
不是心疼胸悶那樣滿懷關愛的情緒,單純是他想快樂單純地度過自己的休假,可旁邊的家伙頂著一堆無形的積雨云不肯走,連累他整個家的氣場都壓抑下去了。
不就?是跟對象吵架嗎,至于嗎……
裴岑今打開冰箱,拿出?兩瓶冰鎮的可樂。
“熱不熱,解解渴?”
“純陰之體,不熱。糖分過高,不喝。”
“……要不要陪我打局游戲?”
“討厭網游手游,不玩。”
“不是網游也不是手游,是PS里單機的……”
“不知道。沒玩過。沒空玩。”
“那開電視看看球賽……”
“靜音,很吵。”
“……那下盤棋……”
師弟終于從機械陰郁的疊衣動作中?抽出?空,頗為詫異地瞧了他一眼。
“從小下到大,你沒有一次贏過我,上次輸了棋還賭咒發誓‘再跟你下棋我就?是狗’。”
大師兄:“……”
大師兄:“說真的。師弟。你這個破性格是怎么娶到老婆的?”
洛安:“靠臉。你沒有的臉。然后靠偽裝。你學不會的偽裝。”
“……”
這個天還能不能好好繼續聊了。
裴岑今一仰頭,咕嘟咕嘟地灌完了自己手里的冰可樂,喝空之后又去喝第二瓶,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是在灌酒。
出?于各種各樣的理由,他好像不得?不結束自己的逃避,和沙發上這個散發著極低氣壓的破爛東西討論“情感問題”,拿出?長?輩架勢語重心長?開導幾句了。
但,出?于各種各樣的理由——裴岑今瞟了眼陽臺那邊清洗后晾曬的臟衣服,和師弟手里正在整理疊好的干凈衣服,那邊已經分門別?類放入筐中?的過季服裝——還有那邊廚房清洗如新的碗筷,冰箱里用保鮮盒仔細分裝的飯菜——
生了悶氣離家出?走的師弟來?他家一趟,一下午就?把他的老舊出?租屋打理得?閃閃發亮,不提剩菜,冷凍柜里剩下的窩窩頭還夠他吃上一個月的。
裴岑今……裴岑今真的不是很想開導師弟。
他悄悄的,悄悄的希望了一小下,要是師弟跟弟媳吵得?更兇,師弟一氣之下來?承包他后三個星期的早中?晚飯……
“別?做夢,”將最后一件春季外套疊好封箱,師弟漠然開口,“我只是想在接女兒?放學前找點事做,十幾分鐘后就?走,然后接下來?一個月你都不會再看到我。”
裴岑今:“……”
裴岑今:“為什么接下來?的一個月都不會再看見你?”
師弟沒有正面回?復,只是目光稍稍飄向遠方過于熾熱的陽光。
“洛洛的學校下個月就?放暑假了,我這次想給她報個暑期夏令營。”
裴岑今:“……所以呢?”
“所以,下個月,”師弟遙遠的目光飄回?來?,“我就?沒空來?找你了。”
小孩的暑期夏令營難道不是鍛煉自理能力的集體活動嗎,難道你這個當?爹的要陪同啊,你下個月不會出?現和你女兒?的夏令營究竟有什么關系?
……但算了,反正師弟涉及到正經的規劃決策總是不到最后一刻絕不露底,怎么問他得?到的答復都是云里霧里……
裴岑今實在忍不住了,把可樂瓶往桌上一放。
“我說,你也不蠢。”
“不。”
“干什么事都有目的性……就?連現在坐在我家給我添堵也是你故意的……除了待會兒?接孩子方便以外估計暗地里還有百八十個目的……”
“對。”
裴岑今:“……既然你方方面面都能看得?算得?清清楚楚,還在這里跟我裝什么跟老公吵架后又賭氣又抑郁跑來?要閨蜜安慰的怨婦啊??我可不是你對象,你哪怕把人設玩出?一百七十個花來?我也不吃你那一套——”
師弟將整理好的衣堆往旁邊一推,眼神極淡地掃了過來?。
“不準隨口提170,我討厭170這個數字。”
裴岑今:“……”
他有毛病。
裴岑今:“你明白我在說什么。別?亂扯話題。”
是。
與?安各不同,裴岑今其實在聽到他們吵架原因的第一時刻就?明白了,洛安為什么氣壓這么低,還這么在意“不許下廚不許干活”的禁令。
他到現在還記得?,小小的師弟第一次受重傷,被師父命令待在床上好好靜養時,他奉命去照顧師弟結果?在藥爐前睡著……
半夜被窸窣聲弄醒,舉起?油燈往里一瞧,卻看見那孩子坐在床沿,高高舉起?一把繡針,扎向自己被繃帶緊縛的傷口。
【討厭……受傷。不如直接挖出?來?……扎碎……切掉。】
他的舌頭還發著木,那把針就?被主人剁肉般狠狠剁下去,而小孩的臉上還帶著一種天真的愉快——
年幼的他不禁發出?了慘叫,而那及時喚來?了羅老天師,后者?制止了小孩要把傷處切成稀巴爛的行為。
……裴岑今很早就?明白他不是個正常孩子,但那是他第一次清晰看清了,師弟真的很……
【破爛】。
不管是身體,還是心靈,他以一種絕不健全的方式,又緩慢穩定?地生長?著。
洛安,真的很討厭【重傷】。
因為那會令他不得?不【休養】,不得?不【什么都做不了】,從而陷入……
一口回?旋、拉扯、似乎能把他對生命的渴望完全吸進去的幽潭,而潭水里塞滿了深不見底的負面情緒。
洛安掙扎出?來?的唯一手段,就?是像幼時清理血潭的垃圾那樣,“清理”掉身上脆弱的、拖累自己無法動作的部分,然后再次站直——
【這樣一來?,今天的我也是優秀的清理工具。】
這是病,他們倆都非常清楚,而且這種病是藥物與?符咒治不好的,只能由洛安自己一遍遍調控情緒。
所以,長?年累月,裴岑今便學會了裝聾作啞。
當?二師弟重傷悶悶不樂時,隨手拋顆水果?讓他幫忙削皮,倒出?積累了大半月的衣服讓他洗,甚至拖著半身不遂的他去給三師弟煮粥喝,照顧嗚嗚哭的師弟師妹……做著任何“工作”性質的事情都能令他的情緒好很多,也會減少他自殘的可能性。
也因此,裴岑今發現他突然闖入自己家哐哐做家務時什么也沒說——
就?像即將破開的高壓鍋,不得?不遵守著安各“什么也不準做”“老實養病就?好好待著”等命令的洛安太需要發泄渠道了。
更何況如今的他已經不再是那個單純天真的孩子了,一個成熟理智的大人絕不可能允許自己做出?無意義的自殘行為,也絕對不想被家人發現、看到她們驚恐退避……
裴岑今搖頭:“但你只要一天傷沒好全,就?得?忍耐一天。這也是沒辦法的。別?再跟你對象亂發火,這又不是她的錯,誰知道你這么不正常……”
嘁。
洛安煩躁地看向老房子角落的那處地板。
室內依舊悶熱無比,不遠處的那塊地板上,裴岑今那臺老舊的電風扇將他沒能完全綁起?的長?發吹得?一飄一飄,垂攏在肩膀上的幾縷頭發就?像是炎熱的小蒸籠企圖黏濕他的臉,更別?提還伴隨著“嗡嗡嗡”“叮叮叮”這樣接觸不良的噪音。
即使剛剛復活,即使是不易出?汗的純陰之體,在這樣的亂撥亂撩下依舊會很煩、很煩、無比煩躁……
洛安直接站起?,走向電風扇,一拳砸上了開關。
裴岑今:“……”
然后他在電風扇的慘叫中?回?頭,進行剛才的聊天:“師兄,我從一開始就?告訴你了。我們沒有冷戰,我也沒有對她發火,只是她單方面生氣而已。”
裴岑今:“……”
裴岑今看了看那臺不幸陣亡的電風扇,又看了看師弟用那雙無情鐵手扯電線拔元件的動作。
“你……你確定?你沒生氣?”
洛安一拳、一拳、一拳地砸著手下已經變為尸體的電風扇,就?像那不是一臺可憐的電風扇,那是一個迷你微縮的委托現場。
“我沒有生氣,”他平靜道,“從一開始就?沒有生氣,因為在普世價值觀里,‘重傷病患’的確不是應該下廚干活的人,她的命令只是出?自于樸素的關心。明白這件事甚至不需要智商或陰陽眼,只需要一點點最基本的情商與?觀察能力。”
裴岑今:“……所以我早就?說了啊!你這人看似什么都不懂實則什么都門清,但偏偏是清楚了還能繼續陰陽怪氣地悶在心里,就?算給自己看診也能條條是道但偏偏不愛按照病歷本來?……差不多行了行了,別?捶我的電風扇了——”
“沒關系,”正把一堆機器弄成一堆馬賽克的師弟語氣平淡:“這臺風扇太老,故障損壞到這個程度也修不好了,師兄,改天我給你買臺新空調吧。”
不,明明就?不是故障損壞,是你一拳拳毀滅進行時——等等?
裴岑今:“你、你要給我買臺新空調?”
洛安點了點頭,他拆下最后一塊風扇殘片,甩了甩錘出?印痕的拳頭,又溫和收住,拿過了掃帚。
裴岑今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突然跑過來?又是做飯又是洗衣服,陰沉無比地在他家磨蹭了一個下午,難道不只是為了調控他的心理狀態、順路接女兒?放學、完成欠他的承諾,他還有其他的目的——
“其實你根本沒必要刨根問底,師兄,明明你應該是最明白這些問題的。”
洛安看了眼時間?,離安洛洛放學還有十幾分鐘。
便站起?身,理了理風衣上的褶皺,正面面向沙發上的裴岑今。
他行了一禮。
帶著很不愉快的氣壓,卻又結結實實、完整順暢地,行下一個來?自無歸境、來?自玄門世家的……拜師禮。
“大師兄。請你傳授我,師父獨門秘法的第三卷,第七節。”
洛安彎下腰,他已經暗暗給自己鋪墊了一下午的心理建設,真的在不想低頭的家伙面前低頭時,反而比想象中?簡單許多。
他聽見自己的語氣摻上最完美的敬意。
“我知道,你是師父的衣缽傳人,師父也只把那一整套秘法教給了你。我并不想偷學,也并非要窺探師門繼承者?或下代門主的位置……只是,請求你教給我那其中?的、一個很雞肋的小術法而已。”
這是破例,也是勉強,更是不知羞恥、沒有分寸的失禮舉動,洛安非常清楚。
向唯一被師父欽定?成“繼承人”的弟子請求“把秘傳的術法教給我一則”吧,實在沒臉沒皮。
可是……
他不得?不彎腰請求。
羅老天師的獨門秘法,能令裴岑今自我生成無比清和純凈的療愈罡氣,幾乎是正道天師凈化心腦的終極。
洛安知道那其中?有一個術法能治好自己。
【這樣就?不能做優秀的清理工具】
為了摒除那些做鬼時殘存的怨念,改掉自己這些令人生厭的破毛病,不再令誰擔心惱火也不會再聽見噩夢與?可怕的低語、產生陰郁無比的揣測……
他的復活計劃還未結束。
軀殼完整了,心也要重新活成一個足夠溫暖的人才行。
這樣才能……更好更好地陪在她們身邊,而不是煩躁失常,躲在一個小出?租屋里拿電風扇撒氣。
……應該能成功吧?
他可是鋪墊了那么久……而且也只是請求一個最微不足道的術法……況且……
這是師兄啊,又憨又直又沒什么心思的……
“不行。”
裴岑今的聲音從上方響起?,洛安愣了一下,更深地彎下腰行禮。
“請……”
“不行不行,哪有同輩的師兄受師弟拜師禮的,傳出?去我會被師父追著吊上懸崖啊。你坐下唄,這么高高地在我頭頂投陰影也怪嚇人的……坐下坐下,喝可樂嗎?”
洛安:“……”
洛安默默收了禮,重新坐下了。
裴岑今遞來?一瓶冰可樂。
洛安一把拍開了可樂瓶。
裴岑今:“不想喝就?不喝,兇什么……”
“師兄,我沒和你開玩笑。也別?把我當?玩笑耍。”
“沒耍你啊……”裴岑今似乎很局促,他抓了會鼻子又抓了抓頭,“你剛才很怪哎,咱們師門又不是什么傳統大族,沒必要搞這一套啦。師父的獨門秘法不教給你也只是因為你自己開發了一套自己的秘法,師父那套你學不了……我可從沒有藏私的想法啊。”
洛安看了他一會兒?,再次站起?來?,拍打衣服的褶皺。
裴岑今趕緊添補:“別?別?別?,我真受不起?什么拜師禮——你只是想要一小則術法對吧,那完全沒問題,雖然我是覺得?那個術法你這人學了也沒用,起?不到什么療效——”
洛安拿起?買菜的購物籃,又拿起?自己的黑傘。
“沒要行禮,”他說,“我女兒?還有十分鐘就?要放學了,你要教我就?趕緊的。”
裴岑今:“……”
啊,恢復常態了,而且好快。
裴岑今:“我教我教,但說真的我不覺得?你學過去能發揮作用,那個剔除神思雜質、令其保持澄凈清和的小術法——”
有著很苛刻的使用條件啊。
且不說別?的,其中?最重要的一條,當?事人在內視療愈神思前,必須在不借助藥物、符咒等任何道具的前提下,做到完全放空自己的識海、歸服最混沌的平靜——
對別?人或許是發個呆就?能解決的事,但對破爛師弟,呃……
世界毀滅他那陰暗曲折的內心也不會有“平靜”“放空”這種狀態吧?
【當?夜,晚,22:00】
洛安輕輕推了推背對自己躺下的妻子。
沒推動,后者?堪稱堅如磐石,剛才就?氣鼓鼓地睡下了,也擺明要氣鼓鼓到天明,除非他老實交待“今天中?午那個小妖精”。
洛安……洛安當?然交待不出?來?,他推了推,又推了推,氣鼓鼓的豹豹將被子蒙到頭頂,顯露出?化身沒長?嘴的豹豹壽司卷的決心。
好吧。
這看上去也行。
洛安戳了戳豹豹卷:“我剛才吃了點安眠用的藥,為了療傷。今晚可能會睡得?比較沉,你如果?半夜想跟我說話卻叫不醒我,別?擔心,就?把我當?成是在冥想。”
豹豹卷發出?了一聲“哼”,姑且表示收到。
洛安……洛安便熄燈,上床,在她身邊躺下,又伸手,把整條豹豹卷摟進懷里。
他合上眼。
渾然放空,識海靜止,年少時從未有過的安穩與?平靜帶著懷里人的溫度一齊淌過來?。
這是他終于失而復得?的珍稀。
第300章 第二百八十三課 當你設定千層餅計劃時最好也備下千層餅退
正如?洛安看似是怨婦離家迫害師兄、實則卻帶著千層餅般的計劃、最?終又成功同時達成了自己的多個目的——
安各雖然?午休時堅持佇在吃飯的李欣童旁邊散發出能長出蘑菇與苔蘚的氣場, 就跟背后靈念咒般重復“是誰中午有飯吃是誰中午有飯吃呵呵呵”,迫害得秘書與下屬們苦不堪言……
但,同樣, 她并?非“完全沉浸在兩人爭執后的怒氣”里。
“鬧脾氣”的面具后, 她這幾天也一直在偷偷謀算著更深層的計劃。
……雖然?與“裝出怨婦感實則上門請求傳授秘法”的洛安不同, 這次安各是真的很生氣、也是她主動發起對他的冷戰……洛安是在被吼的第?一刻就發揮了自己選擇性?不聽人話的優(缺)點?,她作為發火吼他的那個人可沒辦法完全忽視……
只不過, 安各對老婆的冷戰,永遠需要再?打幾層雙引號。
要知道, 這兩天,在她面前,老婆即使有些?不滿,但還是老實地遵守著“不去干活”的禁令安分度過了整整兩天, 并?沒有刻意駁斥她什么。
因為他還在顧忌她的生理期,只想順著她的心?意。
所?以,即使這兩天安各看他那種不情不愿的態度逐漸火大——什么混蛋會因為“傷重時多多休養”而感到不開心?啊, 她遲早要被他氣死——卻考慮到他是“重傷病患需要呵護”,又看在他總體表現?還算乖覺的份上, 安各一直壓著自己那股怒火。
那混蛋一邊劇烈咳血一邊偷偷去拿抹布的樣子實在太氣人了,為了不對他大吼大叫, 安各只好?開始沉迷工作, 把日程堆得滿滿的, 便連累了李欣童等人, 使秘書組傳出“老板和老板娘冷戰數天心?情不佳”的傳聞……
實際上, 他倆這兩天壓根沒冷戰, 頂多是晚上看著他把洛洛哄睡后又蠢蠢欲動地試探她“明天能不能給你做便當”,安各便一言不發地掀開被子, 多踹他兩腳。
踹完了再?粗聲粗氣地命令他靠自己近一點?,不許背對背睡覺。
……然?后上班時間一到,再?把自己壓抑的怒火在工作項目上發出來。
而那也不是無頭?蒼蠅般的盲目發泄,安各添給自己的工作任務不是隨便加壓,其實是“接下來一周可能需要她親手處理的重要項目”。
也就是說,安各這兩天看似“怒氣上頭?工作狂”,實則是有意地“提前處理工作”,為了給自己騰出完整的空余時間,接下來一星期不去公司。
無腦發火是沒有結果的,而她憋著氣時早就想好?了,這次一定要“徹底說清”“得到結果”才行。
她一定、一定要騰出一段空閑,二十四小時盯著他,跟他徹底掰扯掉這種“重傷也要干活”的腦殘行為。
安各并?不知曉洛安自幼時起便隱隱“破損”的部分,她只是將他的表現?簡單理解為“破爛的壞習慣”,而糾正一個壞習慣的方法很簡單,就是讓他得到徹底的教訓。
安各自認管理員工還算有手段,她還不信她拿出百分之二百的專注度整治不了自家熱愛作死的對象……當然?,她起初還沒想好?具體整治他的策略,畢竟打不得罵不得,任何暴力手段她都舍不得,家里的老婆近些?天是一步路咳三咳,堪稱黛玉在世,她生怕他咳著咳著人就沒了,設計任何一種懲罰都令她又心?疼又氣……
直到今天,今早。
他瞞著她偷偷訂了早晨五點?的鬧鐘,然?后溜去菜市場買菜去了。
安各一醒來就見這貨在廚房開開心?心?蒸包子,氣得兩眼發黑,當即開口威脅“你再?這樣我要肚子疼了”——
對象:“你不會的,豹豹,我檢查過了,你現?在已經不在生理期了。”
安各……安各咬牙切齒地沖進洗手間檢查,又咬牙切齒地沖回來:“你什么意思——”
我生理期一過,你就可以開始肆意在我底線上橫跳咯?……而且你豹豹的究竟為什么能檢查出來啊?玄學是這么用的嗎??
可女兒恰巧在這時揉著眼睛下樓,她的怒吼只好?憋回心?里。
然?后就到了公司午休,安各一開完會就給他打電話,用查崗般的嚴厲態度呵斥“你沒去準備便當吧”“說了不用你做飯”“我有錢我自己會訂餐不用你管”“你安分待著養傷別管別人行不行”……
對象:“哦,好?,那我今天中午去給別人做飯。拜拜。”
安各:“……”
安各一把摔了手機,這才陷入了終極的狂怒狀態。
她用驚人的效率處理完所?有工作,發誓接下來一星期都要跟他貨真價實的冷戰,晚上睡覺踹三腳、抱過去睡覺的時候拽他頭?發的那種冷戰——給我等著——
然?而,僅僅是三個多小時后,她再?次接到對象的電話。
“我在洛洛學校門口了,她的語文老師又要請我去辦公室談話,所?以我和洛洛可能會晚點?回來。”
“呵。”
“我聽說你因為中午的事很生氣。豹豹,聽我說,就像你最?不舒服的時期已經過去了,我前兩天的傷勢現?在也好?了很多……”
“哼。”
“真的。我保證。事實上,今天下午我專門問過師兄,他也說我情況好?轉了許多,我今天一整天也沒再?劇烈咳嗽。”
“嘁。”
“我上午還抽空去了一趟醫院,找了你相熟的那位醫生朋友做了體檢,醫生也說我的狀況恢復得很好?,這次沒有騙你,不信你可以問醫生要我的體檢報告……”
“嗤。”
“……你要是繼續用單個語氣詞跟我對話也沒關系,我打這通電話過來只是想說,豹豹,今天別加班了,盡量早點?回家好?嗎,我怕你被工作壓垮……”
“呸。”
“……”
最?后的最?后,他輕嘆一聲。
“別為難你自己了,也別為難你的下屬,你既然?氣的是我,就多多為難我啊。”
緊接著,伴隨著一聲遙遠且嚴肅的“安洛洛小朋友家長請進”,通話掛斷。
安各在辦公室里捏著手機,好?半晌,李欣童敲了敲門,抱著一摞文件推門進來。
安各再?次把手機往桌上一摔。
“你以為我不想嗎混蛋?!打不得罵不得最?近兇個兩句還會反過來鬧脾氣了,你倒是說說我要怎么為難啊?!”
李欣童:“……”
李欣童抱著那摞文件默默退了出去,又帶上門。
安各……安各全程沒有注意到秘書的出現?與消失,她咬牙錘了幾下桌子,片刻后,還是深吸一口氣,撥給另一個人——那位洛安提及的醫生,她廣泛朋友圈中的一員。
她很快就要到了洛安今天上午的體檢報告書,結果令人驚訝,他還真沒騙她,報告各項指標都不錯,醫生朋友也說“這位先生很健康,只是稍微虛了一點?,但都在正常范圍內”。
安各皺著眉從頭?翻到尾,覺得對象再?有毛病也不至于?在這種事上欺瞞她,總算是放下了半顆心?。
那樣的傷勢竟然?真的在幾天內恢復完畢……玄學醫術可真厲害啊。
于?是她問朋友:“那現?在,如?果我打他兩拳,他的身體吃得消嗎?”
朋友:“……無論如?何,還是盡量不要毆打對象……”
安各:“那關小黑屋呢?拿鞭子抽呢?大x特x呢?”
朋友:“……我是正經醫生,我要報警了。”
沒意思。
安各掛了電話,又叫來李欣童。
秘書死氣沉沉地飄進來:“老板……剛才一長串的項目全部……已經……已經到極限了……”
安各大手一揮:“差不多快結束了,只剩最?后一項任務,做好?了明天給你放帶薪假。”
秘書瞬間精神抖擻:“好?的老板,沒問題老板,老板你有什么吩咐?”
在不涉及暴力元素、不傷及底線原則的前提下,你想狠狠為難一個精神異常的男人,讓他領教到深刻的痛苦卻又不能讓他受傷難過,那究竟該怎么做?
——這問題在安各的腦子里已經徘徊了兩天,直到接過他那通電話,又看過那份令人安心?的體檢報告書,聽見專業醫生表示“沒有大問題就是虛了點?”——
安各終于?有了切實的答案。
那樣簡單。
“幫我聯系這家店的老板,”她打開抽屜,直接從自己的名片夾中抽出一張黑色小卡,“服裝,玩具,還有藥,你直接報名片左下角的會員名,就跟老板說按照VIP的C套餐來。”
李秘書專業地雙手接過名片,可看清名片上那行小字概述的業務內容時,李秘書很不專業地瞳孔地震起來。
“老、老板……你……怎么……”
老板你為什么會用這么凌厲的態度吩咐我去這種店給你采購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去購買新一批武器,實則是——
“啊,也對。還是讓我自己來吧,七八年沒聯系這家店了,也不知道老板還記不記得我注冊的會員名……”
老板重新拿回她手里的名片,往背后的老板椅上一靠,甚至在桌子上翹起了二郎腿。
仿佛是在和相熟多年的可靠合作方談生意,老板大大方方、灑脫自如?地對著接通的手機說:
“喂,是我,性?感猛豹0917。”
話筒那邊爆發出一股空前的熱情。
“哦——豹老板啊!好?久不見好?久不見!這段時間怎么了?你都七八年沒來我們店下大單了吧?最?近幾年出了好?多好?多新款,你肯定會喜歡的——”
“嗯,”老板換了左手接電話,右手則相當霸總氣勢地扯松了領帶,“我全要了,秘書稍后三十分鐘開車到店,你直接幫她裝貨。”
話筒那邊爆發出爽朗的笑聲:“好?好?好?好?——”
李欣童看看仿佛在跟合作方談正經大投資的老板。
李欣童又低頭?看看名片上那行小字。確認不是自己眼花。
【成人用品旗艦店】。
……不是,老板你怎么了老板,這種店這種生意你竟然?還一直是他們尊貴的大客戶,以至于?多年不見對方依舊拿出了朋友般熱情的服務態度——
年紀輕輕的李秘書陷入了空前的頭?腦風暴,而格外成熟老練的上司在報出奇奇怪怪的單詞完成手機點?單后,便利落地掛斷通話,示意她快去上門提貨。
李欣童:“老板……老板你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老板坦坦蕩蕩地脫掉西服外套,“我是成年人,成年人買成年人的東西哪來那么多為什么。”
李欣童:“……”
李欣童后退一步。她用了很大的定力沒讓自己抱胸。
“老板你要干什么!你脫衣服要干什么!”
“等著試穿啊,”老板莫名其妙看她一眼,“你不是很快就能把我的訂單取回來了嗎,我等著到貨后趕緊試穿啊,反正工作已經做完了,我又不急著回家吃飯。”
李欣童:老板娘!老板娘快過來把這個不正常的老板捉回家老實吃飯啊啊啊!!
……可惜她是位太專業的秘書,專業的秘書不管心?內如?何咆哮,還是接過車鑰匙,去提了滿滿一后車廂的訂單,又麻木地把車開回來,問公司樓下保安借了個足夠寬大的手推車,推著那批訂單上電梯回辦公室……
敲敲門再?進來,老板已經關窗上鎖,在辦公室隔間的更衣室里脫得就剩一件西服襯衫,閃亮的眼睛寫滿期待。
“童童!這里這里!快把包裹拆開帶進來!快快快,正好?下班時間也到了,來幫我參謀參謀!”
李欣童:“……”
李欣童不想切換出朋友身份幫老板參謀這些?訂單的上身效果,李欣童只想下班。
老板說:“哎,害羞什么,這些?可全是我專門訂制、獨一無二的款啊,你摸摸,手工縫制與上好?的絲綢……你就先幫我參謀參謀,我也給你辦個會員充值卡……”
李欣童:“我不需要!!!”
可下屬的拒絕是沒用的,而老板那些?貴得嚇死人的私人訂制“服裝”也真的擁有非常獨特的面料與款式,李欣童還是被拽進更衣室做參謀了……然?后李欣童還是忍不住接過了那家店的會員充值卡……
不考慮某些?帶有顏色的話題,舒適漂亮又能修飾自己身材的衣服,誰不喜歡呢。
“其實也沒有那么齷齪的目的啦,”試完衣服后老板拽她去吃晚飯,在飯桌上聳了聳肩,“我家對象最?近虛得狠,我怎么會在這時動那種花花心?思,我又不是什么色中餓鬼。”
李欣童:“……”
老板話里的信息量太大,李欣童不知自己該作何回復,她干巴巴地“哦”了一聲。
也、也是啊,就老板在那家店買買買的熟練架勢,老板娘虛得狠了也不是多意外的事……老板……實在威猛過頭?……如?狼似虎……不,似豹。
安各非常滿意秘書那驚嘆又欽佩的眼神。不論是事業還是感情還是私生活,她都自認是“相當威猛”的,也很喜歡在這些?方面被夸贊厲害。
——當然?,此?時有些?膨脹的安老板選擇性?地忽視了多年前的體驗,以及近幾個月來某人有時很微妙的表現?。
畢竟大豹豹和小老虎一脈相承,她們就是格外擅長膨脹的生物,就算不刻意夸獎也自認“我全家第?一”,如?果不經常戳扁能膨脹到飛上天——
什么剛結婚時在蜜月假期里嗚嗚哭,什么出差太久于?是倒在家里玄關嗚嗚哭,什么穿著不得體被摁在酒店里嗚嗚哭……害,很久很久以前的老黃歷了,忘了忘了,幻覺幻覺,肯定是記憶加深了我的濾鏡啦,哪有那么可怕哦。
豹豹在回憶中一揮手,那些?久遠的經歷全是封建迷信的鬼東西,不可信不可信。
我可是很威猛的,而他可是很柔弱的。
……更何況,礙于?各種各樣的原因,自回歸后就表現?出性?冷淡的某人為了不和她親熱找出了各種各樣的理由,什么“很晚了”“我累了”“我明天有工作”“我頭?疼”“我有點?感冒會傳染”“我困了想睡覺”“我今天搬東西太重腰很酸”“我沒什么力氣就是要休息休息”……
反正什么瞎話他都能眼也不眨神色鎮定地扯出來,初衷只是為了合理地拒絕,不想傷害她的感情或自尊。
被這樣體貼又委婉地拒絕,“是不是自己沒魅力了”“是不是他不愛我了”的懷疑很快便淡去,安各的心?底逐漸刻上深刻的答案。
【是他不行了,而我還很行】。
……安安老婆真心?的體貼便這樣被曲解了,而他甚至還擁有一雙能看清對象心?里話的陰陽眼,他還要在妻子虛假的“哦那你多喝開水”的叮嚀下保持住微笑,在每次采補時克制克制再?小心?,在采補后給她熬制補充陽氣與精力的湯藥,他……
有時候,他真偉大。
咳。
總之,在這樣重重的濾鏡與誤會下,豹豹一直認定了他們的夫妻生活是“我折騰我老婆”“是我占他便宜我榨干他”,而這樣的她最?終制定的“痛苦教訓”是——
給他下點?藥再?用道具把他捆床上,在他面前上演自己精挑細選的“時裝秀”,然?后表示你就看著吧這些?可跟你沒關系,繼而嘲諷他現?在虛弱無力什么都干不了,所?以識相點?趕緊養傷多喝補湯,別惦記著家務活了惦記惦記你自己的身板知道嗎。
……是。
雖然?哐哐進貨一堆,安各還真沒有抱花花心?思。
之前他重傷昏迷,女兒又突然?被盯上,無歸境內發生的種種異常與后來在運輸機上自己親眼所?見的那一幕——
待處理的正事太多,其實,安各這些?天根本?沒把夜生活這種“私事”放在心?上,那次也是被親得一時興起罷了。
她又不是什么色中餓鬼,怎么可能會對著昏迷不醒又傷痕累累的重度傷患起心?思啊。
即使他現?在蘇醒了,半夜咳血,臉色慘白,走三步路似乎就能飄走的摸樣……她又不是什么禽獸,現?在只想勒令他好?好?養傷,再?沒有別的想法。
所?以,今晚,安各只是想徹底激得他氣憤、急迫、焦躁無比再?揮揮手颯爽走開,這才是“足夠痛苦的教訓”嘛。
啊,幾乎能見到老婆到時候羞惱至極的模樣了,想想就好?爽哦。
至于?會不會弄假成真……嗯,她姑且還是多備了好?幾套措施的,問店老板專門買了會令人手腳無力又沒副作用的藥,訂制了只有指紋能解鎖的電子手銬和繩圈,扯著秘書去吃晚飯時偷偷告訴她在今晚幾點?幾點?給我打電話佯裝有緊急公事,甚至,安各收拾東西開車回家后……
專門用兩板巧克力與一袋糖果收買了安洛洛小朋友,讓她提前錄了一段“媽咪媽咪快出來陪我睡覺”的語音再?配上敲門聲,然?后偷偷把那顆錄音器貼在了臥室房門外的拐角,設置成晚十一點?半定時播放。
……嗯。
安老板說著不虛,說著自己很行,其實還是做了許許多多的“以防翻車”措施呢。
但這么多的措施——今晚絕對能夠順利教訓他、再?颯爽退場吧?
然?而,今晚。
安各裝作依舊在生氣的樣子蒙在被子里,等著他熄燈上床。
安各嗯嗯啊啊地敷衍了他睡前的幾句叮囑,完全沒過腦子。
安各期待、忐忑又興奮,雙手偷偷交叉默數了三百只羊,就等著對象徹底放松警惕睡著。
終于?,確認他沒有防備了,安各猛地跳起,電子鎖軟繩圈咔咔一通綁好?,拍開臥室燈后趁著他被晃眼的空隙翻身跳下大床,雙手叉腰一聲“哈”——
對象沒有發出半點?動靜。
他雙眼緊閉,踏踏實實地睡在床上,仿佛她剛剛做出的一切動作全是空氣。
安各:“……”
安各:不,不能慌,這大概是什么誘敵深入的陰謀,以他的反應速度肯定早就清醒了,這時如?果貿然?上前查看,肯定會被瞬間反殺,然?后拖去……不,冷靜,他再?怎么快速恢復傷勢也還虛著呢,我肯定不會遭遇什么的!
他是在裝睡,打算沉下氣靜觀其變對吧?的確,捆綁對破爛也不算什么過分玩法……我想辦法刺激他醒就好?了。
安各轉身,換了自己給“時裝秀”選定的壓軸套裝出來。
“咳。老婆。你看看我。”
“……”
“老公?看看我?”
“……”
“……喂!看我!睡什么睡!裝什么裝!趕緊的起來看看我!”
洛·真的在用最?放空的狀態施術清除怨念·所?以也是真的睡著了·安一動不動。
安各……安各穿著那套在臥室里徘徊了好?幾圈,圍著床上這個被五花大綁卻依舊睡相安靜的混蛋,從大圈繞到小圈,仿佛在人類投喂的零食前猶疑繞圈的大貓貓……
是陷阱吧。絕對是陷阱吧。他可真有定力啊。想讓我過去查看從而……
于?是,就像每一只大貓貓,安各繞了半圈,猛地一個突進,一爪子糊上去。
“醒醒!醒醒!”
陷阱沒有醒。
于?是他的頭?發又被拽了拽。
“醒醒啊!裝什么裝!再?裝我生氣了!”
陷阱真的沒有醒。
安各……安各便慢慢爬上床,挨近了他,一拍拍,二拍拍,三拍拍……
沒反應。
是真的睡了。
……她在此?刻終于?回想起了自己之前敷衍著沒用心?聽的話,“我提前吃了安眠的藥”“也算是在療傷”“今晚不會輕易醒你就當我在冥想”……
安各:“……”
安各默默地收回了爪,給秘書打電話取消了通知,又繞出門外拿走了錄音器,然?后把亂七八糟的藥啊手銬啊繩圈啊全部丟開……
然?后她面朝下倒回床上,趴倒在他懷里,開始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蠢的笨蛋。
……啊,也好?也好?,反正他自始至終都沒醒,起碼不會看見她這些?智障表演,所?以把痕跡抹干凈就好?了,再?把那些?內衣扔到倉庫里……
話又說回來,她一開始氣得要死,費這么大功夫搞得這一出,也只是為了“讓他好?好?療傷”而已。
現?在,他主動說“我今晚會療傷”呢。
安各伸出手,拍了拍他,又戳了戳衣扣。
也算殊途同歸啦……他這應該也是想通的表現?吧……結果是好?的就全是好?的……
反正,她本?來也沒想做什么啊。
安各戳衣扣的手隨著抑郁的心?情胡亂滑動,就像每個貓貓對付自己的貓抓板。
很好?很好?……沒問題沒問題……他會主動養傷了,表現?真不錯,明天我就和他和解,然?后夸獎……
心?里胡思亂想,手上亂戳亂撓。
因為,如?果是“吃了安眠的藥”,那肯定是怎么都醒不來的。
“真是……”
安各支起身,揉了揉脖子,準備去換掉身上的衣服,老實睡覺。
——然?而,對方不是“吃了安眠藥”,對方只是陷入了短暫的冥想,正在施術凈化自己的怨念。
那個由羅老天師開發的、純粹又完整的正道術法當然?不會“一旦開始就不能中斷”,那是個需要堅持半年以上的長期療程,事實上,它只需要每天睡前施展五分鐘,原本?五分鐘后洛安就打算自然?睡著。
所?以這也不會令他“冥想后失去身體的知覺”,而一位合格的天師更不會“完全喪失警惕與感知”。
就算起初的五分鐘他渾然?睡死,被猛地趴住遭遇一通拍拍撓撓亂戳亂蹭,再?怎么也會醒的。
何況他是個活人。
被趴著到處亂戳又亂蹭的不是貓抓板,是個鮮活的男人。
“豹豹,你在做什么……?”
身下突然?傳來震動。
就像是怪物電影里本?以為是古老建筑的地方搖動上升顯露全貌,安各緩緩地、僵硬地、從腳尖到頭?發絲都漸漸凝滯住了。
安各……安各咔咔低頭?。
她清晰看見了自己身上還沒脫掉的套裝。說真的,那壓根不是什么衣服,只是布料。
然?后她又直接對上丈夫睜開的眼睛。
她清晰看見了對方的眼神從迷茫到訝意,再?隱去所?有正常人類該有的情緒,開始緩慢地上下滑動,逐漸散發出冷血動物特有的捕獵氣息。
他打量著她。慢條斯理。
“你……”
手指挑起了一根細帶。
“想要什么?”
安各:“……”
安各瞬間翻身下床,拔腿就跑。
可后方的混蛋眼都不眨就抓過了她之前扔在地上的手銬繩圈,一出手就捆住了她的腰腿將她反壓在地上——
似乎只是一剎那,又似乎是一世紀。
安各被抓住了腳踝,感受自己被一點?點?拖回去,眼看著房門離自己越來越遠。
藥物、秘書的電話、女兒的錄音,她準備的后路——等等,就算全部清空了也還有——
“我、我跟洛洛提前說好?了,我今晚想去陪女兒睡覺——”
被抓緊的腳踝觸到床單,她已經從地板被拖上了床。
“不,你不想。”
電子手銬在頭?頂咔嚓一響。
他在背后慢慢地說:“你想和我仔細談談,這些?都是什么,它們從哪里來,原本?你想怎么用。”
……不!我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