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花言
剎那間她本想叫出來, 但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被謝明一聲“別叫”死死遏制住了咽喉。
“你若是叫出來,怕是要吸引來更多。”謝明把劍塞回言翊手里, “我們速度得加快一些了。”
這塔里關著些稀奇古怪不為人知的東西, 若是再拖的久一點,他們身上的人氣會讓這座原本死氣沉沉的塔沸騰起來。
言翊盯著自己的手腕瞧了一眼, 半晌忽然笑了:“你倒是熟練。”
沒有主題和內容的話,聽得讓人有些迷茫。
謝明卻沒說話。
一扇又一扇門被打開了又關上, 伴隨著落仙仙的抽氣聲, 又陷入沉寂里。
“不是說是關寶物的地方嗎?為什么全都是被吊著的死人……”落仙仙懷疑自己往后約莫要做很長一段時間的噩夢,當即聲音都有些哽咽,“萬象宗到底在背著我們干些什么事情……”
本以為在開這些門后會看到什么稀世珍寶,但他們每每打開一扇門, 里面都裝著一具又一具被黑布包裹起來的死人。
其面色青白,看上去已有數年之久。
且那些尸體皆極為眼熟。
落仙仙是不知道,但謝明和簡君卻記得——
竟全是老一輩的強者。
也不知遭遇了什么,竟被吊擺在這里,看著好生詭異狼狽。
謝明皺眉,緊接著,簡君面色也逐漸不太好起來。
不對勁。
這些尸體上,還有妖氣。
“是你們先前所遇到的那種嗎?”簡君瞇起眼睛,向來溫潤儒雅的面孔上竟也緩緩浮現上一絲殺意, “人非人, 妖非妖。”
謝明嗯了一聲,沉著眼關上了面前的門。
這層樓已經看的差不多, 搜尋下來,除了鼓著黑布的尸體, 他們并未有著什么別的收獲。
而這里的術法太過復雜,簡君靠著自己的心頭血也只能探查到沙葉確確實實在這座塔里,但是具體位置如何,仍舊不清晰。
“我感覺有點不對勁。”言翊關上手邊的門,對里面剛剛猝然睜眼瞪著自己的妖人視而不見,“我們探查得實在是過于太順利,就跟有什么人在暗中幫助我們似的。”
“這里的陣法又不是什么只用來嚇唬人的擺設……”他手上的落雪閃起淡淡藍光,“沒有理由我們一路下來一點反應都沒有。”
確實,謝明也想到了這一點。
他握上了言翊的手腕,緩緩壓了下去:“有人幫我們還不好?”
言翊皺眉看向他:“什么意思?”
謝明笑著,但并未笑到心里去:“鎮印之塔是非探不可的,也絕不可能不遇到什么危險,如今有落仙仙在,靈識尚保,便不用擔心什么。”
他說著說著緩緩貼近言翊的耳朵,輕聲道:“我沒事的。”
言翊本提著的手緩緩垂下去。
他其實都是知道的。
知道謝明約莫不會出什么事。
只是那十三年過得太過心悸,以至于他現在看著謝明總會不自覺想到若是他再次離開該當如何。
可能性很小,但并不是沒有。
但就算是只有那么一點點的可能性,他仍舊會因此而感到恐懼。
所以在遇到危險或者即將遇到危險的時候,他總是習慣性站在謝明身前并去想得更深一些,在明知道謝明比自己更加謹慎更加能保護自己的情況下,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很——
“你最好了。”謝明笑著說。
賤。
言翊:“……”
謝明最會花言巧語。
他深深看了一眼謝明,又把視線投到前方的黑暗里:“順利便順利吧,危險晚來一些對我們也是賺的。”
他毫無顧忌地跟上謝明歪理一般的思路:“先把這層樓探完再說。”
下一瞬他抬腳而上,踩在地上的的剎那,他狠狠頓住了身子。
“……謝明。”他道,“我動不了了。”
腳底下仿若纏上了萬根鐵鏈,順著小腿一路朝著腰際延伸而來,進而越收越緊,像是要把人活活勒死在這里。
“額……”言翊剎那間有些支撐不住,落雪劍尖與地面猛地相觸,竟倏地摩擦出了火花。
謝明眼神一沉,并未有任何猶豫,沉聲對著另外一邊的落仙仙和簡君道:“回來!”
下一瞬他閃閃到言翊身邊,扶住他的胳膊,將他生生帶了起來:“空間禁錮,萬不能被囚于地上,否則,便是無論如何都站不起來了。”
原本漆黑的空間四周猝然亮起光源,無數根細小的線漂浮在半空中,絲絲環環地朝著言翊的腳踝上鉆。
破風聲響起。
簡君一道劍氣劃下,那半空中的絲線猶如斷了線的風箏,有氣無力地垂在地上。言翊借此機會猛地抬腳,但又因為沒有站穩而實實撲在了謝明身上。
謝明將人穩穩接住,笑得挪揄:“這還在探塔呢,你就這么迫不及待了?”
言翊:“……”
這人。
但他并沒有可以反駁的機會,因為那垂在地上的絲線像是又被什么注入了新的生命力一般,又驀地抬起,以比剛剛不知道快了多少倍的速度朝著言翊伸了過來。
言翊眼眸一沉,落雪上的寒意迅速充滿了附近的空間,長劍劃過,凜冽劍氣讓那絲線猶如被凍在半空中一般,進退不得。最后只能如毫無生命力般的碎冰,直直掉在地上。
但那絲線實在是太多了,好像無窮無盡,這邊斷了,那邊又伸過來。
其看樣子,似乎只針對言翊一人。
謝明和簡君對了個眼神,后者劍意大聲,淡青光芒迅速掩蓋了那片寒意,朝著那絲線深處的源頭席卷而去。
世人對于陣修的印象總是很古板,對其頭疼之意往往是在其可以產生幻覺以及束縛人的行動上。
若是陣修和其他修行之人聯手,那無論在何種場面,其勝率都會大大增加。
很少有人會把陣修的頭疼之處放到其實打實的攻擊陣法上。
除了高手榜上那些低調的陣修,幾乎很少有陣修擺出的攻擊陣法能讓人覺得心悸,硬碰硬的話,陣修幾乎沒什么反抗的余地——
除非修為壓制。
陣修是條苦路,但修成的陣修,幾乎沒有敵手。
四人這次算是遇到了硬茬。
腳底下的路驟然亮起光芒,剎那間巨大的九宮格從地上升騰而起,塔尖不知何時亮起了絲絲星光,北斗七星所折出來的光芒相互交錯,直直以六邊形的模樣照射在那九宮格之上,把四人包圍了起來。
“九轉七星……”簡君險些被這巨大的推力震得沒站穩,“他竟能做到直接在塔內借助星辰之力……”
而這還沒完。
先前那好似被破壞了源頭的絲線此刻像是又被注入了無窮無盡的靈力,萬條成捆,一窩蜂朝著言翊席卷而去。
言翊面色一沉,抬手提劍就要擋。
那瞬間從落雪劍身上涌出的寒意似乎要把這塔變成一個冰窖,藍芒大盛,下一瞬就要與那絲線糾纏在一起。
但變故橫生。
那原本沖著言翊去的絲線在離言翊僅有毫厘之差的時候猝然掉頭,直奔簡君面門而去,其速度之快,甚至讓言翊都有些沒來得及反應。
砰!——
絲線與劍身交纏的聲音尤其刺耳,簡君沉著如冬日毫無波瀾的湖水,他雙眸微瞇,剎那間青光大盛,就這么死死把那四周席卷而來的絲線強行禁錮在了原地。
“言翊仙仙!”謝明冷喝,“朝著上面的斗柄打!”
于是琴聲和劍風乍起,一藍一紫兩道身影如離弦之箭一般竄上塔頂,光芒交錯,目標直指那北斗七星的斗柄。
砰——!
黑塔爆發出一聲巨響。
兩道身影像是被泄了力,皆是面色慘白地朝下方墜了下來。
謝明神色一凝。
幾乎無人看到他究竟是如何移動,只是再見著他的身影之時,他已經出現在簡君身邊,一掌朝他手背而去。而同時簡君劍意暴漲,擊退那絲線的同時,回身接住了幾乎要失去意識的落仙仙。
“好硬……”勉強找回神智的落仙仙在簡君的攙扶下站好身子,說話都有些斷斷續續,“我……我像是撞上一堵鐵墻……”
簡君看著周圍伺機而動的絲線,又看了眼自己頭頂上閃著光芒的紫微星。
那顯然是陣眼的所在之地,只是被保護得實在是太好,以言翊和落仙仙的實力,還暫不足以將其破開。
“我去破陣,你們幫我牽制住這些纏人的東西。”
與平日里不同,此時的簡君身上幾乎要冒出一股戾氣出來:“這陣若是再不破,待星辰之力降下來,便更難對付了。”
那便的言翊顯然要比落仙仙好上許多,他暫未有失去意識的危機,只是在猝然撞上那看不見的氣墻后,為落仙仙擋去了大半部分靈力回溯。
他唇角有著淡淡血跡。
謝明將人扶著,靈力在言翊身體里游走一圈,確認其只是受了點輕傷這才微微安下心來。
“要把劍給你嗎?”言翊看著謝明,問。
“……”謝明搖頭,“不用,給我也沒什么用。”
言翊笑一聲:“還裝?”
謝明看著他,淡淡道:“沒裝,不用。”
青色光芒朝著上方飛掠而去,與此同時白光和藍光同時暴漲,靈力涌動之間將落仙仙緊緊包圍在中間,強行將那些絲線逼退在周圍。
又是一聲爆響,靈力墻破碎的聲音混在淡淡雷聲里,下一瞬,意外橫生,暴雷猛起!
那角落里不知道蟄伏了多久的絲線仿若離弦之箭一般沖向簡君,半個眨眼的時間都未到,便已經將簡君牢牢鎖在半空中!
緊接著,一道驚雷猝然落下!
落仙仙大駭:“不好,那玩意兒是朝著簡前輩去的!”
第092章 忌憚
在落仙仙的視角里, 那一道驚雷帶著不可忤逆的力量,若是砸在人的身上,那便定然必死無疑。
青光于雷點猛烈交鋒。
謝明幾人同時抬手用袖子遮住眼睛, 待那爆響結束后, 猛地朝著簡君看過去。
卻倏然間只見一抹殘影閃過,下一瞬, 青芒充斥在整個塔內,足以震破人耳膜的巨響傳來, 靈力波蕩之間, 竟然把落仙仙直線掀飛了出去。
“額啊——!”
在巨大塔身襯托下顯得極為嬌小的身體仿若被狂風卷走的砂紙,若非謝明眼疾手快將人拉住,被吹到樓閣之外的剎那,便是落仙仙命喪之時。
“簡前輩這是……”言翊扶住謝明的胳膊, 嘴角的鮮紅血液襯得他整張臉更為蒼白。
因為震驚,他眼眸微微閃爍:“把這個陣強行破掉了?”
謝明反手把言翊抓住。
許是沒忍住,他道:“不用羨慕,日后你也可以。”
但那陣法破碎的聲音實在是太大了,言翊又看得過于專注,謝明的聲線像是一縷抓不住的風,一絲一毫都未曾讓言翊聽著。
但若真的聽到了,約莫要到這塔里鬧出個你死我活出來。
地上的九宮格隨著靈力的破碎而漸漸消散,風聲減弱, 塔尖的北斗七星也寂滅下去。
簡君落地之時也極為穩妥, 只是多余后退了兩步,而面上, 除了蒼白再無其他變化。
不愧是高手榜第五。
竟能硬破此等強度的陣法。
落仙仙有些怔然。
她下意識朝著一旁的謝明瞧去一眼,不由又開始感慨——
簡前輩尚且能做到如此, 那若是謝前輩仍舊如當初那般,那又該是如何風光。
她目光一點都不收斂,讓一旁的言翊沒忍住一個跨步攔到她同謝明身前。
并非因為吃醋,而是——
“你再看下去你都要哭了。”他擦了擦唇邊早已不存在的血跡,“要感慨也等先出去再說,屆時你要抱著他哭都沒人攔你。”
一旁雖然視線不在這邊但注意力一直在這邊的謝明:“……”
“不對勁。”簡君搖頭,“我先前也曾在另外一位陣修的手上領教過著九轉七星陣,但那陣法……”
他皺著眉,似乎是在想合適的形容詞:“似乎要比這個純澈許多?這陣里應當還有什么別的東西,方才撞上去的剎那,我靈魂都在發麻。”
話音剛落,流音琴巨顫。
落仙仙神色驟變:“流音說有什么東西快要醒了!”
放下劫后余生還沉浸在后怕里,尚未發覺這里不知何時開始漸漸漫起黑霧,好像馬上有什么東西要從那霧氣深處走出來似的。
“你們有沒有覺得這個霧氣很眼熟?”謝明朝著四周看了一圈。
方才被打開又關上的房門不知何時被打開一道極小的縫隙,那黑霧像是有目的性一般鉆進那縫隙里,沒過一會,周圍已經響起了好多道微弱的呼吸聲。
“同落書巷里的那些一模一樣。”言翊把落仙仙拉到他們中間,“這下便可以確定在這里布陣的人和落書巷布陣的人是同一個人了。”
萬象宗內供著這樣一位高手,若是讓世人知道,也不知道會不會如當初圍剿謝明和言翊那般圍剿萬象宗呢?
他們是見不得這世界上有站在頂端的人存在的。
“里面的東西怪快要醒了,先去五樓找人,今晚若是不把沙葉帶出去,下次便難了。”簡君臉上的焦急之意越發明顯,“我們速度得快一些。”
幾人對視一眼,沿著閣樓同時朝著五樓飛速而去。
卻好奇怪,分明只有一層的距離,他們卻像是走了有半柱香的時間,直繞之間,目光所見皆與先前不同。
沒有陷入循環,也未曾墜入幻境。
謝明猛地站住腳:“是兩儀微塵,道家的陣法,陰陽二氣化微塵,以此形成一片靈力場。”
他伸手感受了一下:“就連空氣都是旋轉著的。”
難怪走不出去。
“聽。”謝明閉眼,“空氣旋轉速度最快的地方,便是它的陣眼。”
言翊一邊閉眼一邊問:“你如何知道這么多?”
“我是天才。”謝明道。
偏生得落仙仙沒聽到,好奇心也強:“謝前輩都已經失憶了且還是劍修,為何會知道這么多有關于陣法的知識?”
謝明閉著眼,眼睫顫動:“當然是多看書,你多看書你也會。不過若是如你之前那般不是吃就是睡,那定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落仙仙:“……”
唯有簡君聽得最為認真:“……在那里!”
說時遲那時快,他已然果斷出劍,朝著某處虛空驟然一揮——
劍氣像是被什么東西猛地反彈過來,簡君反應已經算極快,但那劍氣還是擦著他鼻尖飛了過去。
且還沒完,劍氣在特殊的靈力場里散不開,極不受人待見一般,在這不算寬大的空間里不停彈射。
里面凌冽的劍意讓幾人躲得有些狼狽。
最后還是被言翊手握落雪接了下來。
他猛地后退兩步,腰上忽然多了一只有力的手。
謝明將人扶正了,淡淡道:“沒那么好聽,這陣的陣眼也分陰陽兩極,需先擊陰再緊接著擊陽,若要破此陣,唯有此法。”
簡君問道:“何為陰何為陽?”
“正著轉為陽。”謝明道,“反之為陰。”
但這里的雜亂聲實在是太多,要聽到這等仔細,絕非易事。
“我來!”
恍然間落仙仙站出來,“我是音修,我的聽辨能力是要比常人強上很多的!”
她目光堅定:“我可以!”
三人對視一眼,把落仙仙圍在中間。
若猜得不錯,這萬不止一個靈力場那么簡單。
陣外。
微昊負手而立,臉上平靜并無表情。
他在等,等他們四人破陣的那一剎那。
屆時他身后的劍雨會如冬季雷雨一般朝著四人砸下去,雖不能保證將簡君擊殺在這里,但定然能傷他個四成。
這塔里到處都是戾氣,靈魂嘶吼的聲音在他耳里猶如仙樂的合奏曲,聽得他渾身舒暢,放松至極。
而若往他身后的劍雨再看得仔細些便會發覺,那上千上萬根由靈力幻化出來的劍,周身都覆蓋著一層淡淡的黑氣。像是帶著些許血腥味,讓人極為不舒服。
他周身似乎有無數靈魂在咆哮吶喊著,但又因為忌憚著什么,并不敢靠近。
“別叫了。”微昊微微勾唇,“叫也不會有人來幫你們。”
他譏笑:“反正死都死了。”
唯留一縷怨識的靈魂動不得他分毫。
這會若是有個萬象宗的弟子在,想必會對自己宗主如此模樣驚得、嚇得說不出話。
他已然沒有半點先前在人前所展示的溫和宗主模樣,其眉眼之間盡是得不到滿足的貪婪,又因其身體里充盈且源源不斷的靈力而感到滿足著。
矛盾又可怕。
“吸食靈魂提高修為的辦法,到底是哪位人才想出來的呢?”他像是在自問自答,“我當真是佩服至極。”
也不知道如今自己這般實力和謝明比起來會是如何?
他簡直有些迫不及待。
但理智又告訴他再等等,待拿到千重佛陀,等那些被巔峰之人留下的寶物到手,他日統一仙門百家做皇帝的美夢,便再也不僅僅只是個夢了……
而如今,他需要先清理一下自己當皇帝的阻礙。
倏然間,他眼眸冰冷如毒蝎。
落仙仙還在閉眼聽著。
她極為認真的時候,總是一副恍若神游天外的模樣,好像并不屬于這個世界一般。
風聲,呼吸聲,靈魂的哭嚎聲……
“簡君……”
剎那間,一道微弱的呢喃聲直直鉆入落仙仙的耳朵,混雜在各種雜音里,顯得幾乎聞不可聞。
卻讓落仙仙驀地皺起了眉頭。
明明那聲音幾位虛幻,像是從另外一個時空里飄散過來似的,但落仙仙就是聽到了。
恍然間她的靈魂仿若脫離了身體,順著那聲音的方向飛去。
五層,六層,七層……
在第七層!
在第七層的某個房間里,一個已經看不清人樣的男人被數根鎖鏈困于房間正中心,似乎已經奄奄一息。
若再不救出去,怕是要死在那里了。
“落仙仙怎么沒反應?”言翊警惕著周圍的同時朝著落仙仙投去一眼,見她仿若睡著了,眉間涌現一抹憂色,“她這是?”
“忘我之境。”謝明笑道,“她當真是個天才。”
好半天,落仙仙的靈魂順著指引飄散回來,涌入陣法的剎那,她看到了兩個相反方向轉動的、仿若太極八卦一樣的氣流。
那里!
三人未來得及反應,只聽到一聲悲愴之音響起,轉頭之間,右側方的某處傳來炸裂聲。
“簡前輩,你的正前方!”
砰!
說時遲那時快,青紫光芒交錯間,周圍靈力場應聲而裂,還未等那兩道光芒暗下來,刺眼的白芒已在幾人身前乍起!
數不清的劍雨裹挾著怨毒之氣朝著幾人襲來,謝明幾乎沒有給任何人反應的時間,單手撐起一道防護罩,將幾人穩穩護在身后。
光劍砸在那白色的靈力罩上,不多時,多了幾道裂痕。
言翊連忙接上。
兩人合力,接下了這數不清的劍雨。
而簡君和落仙仙在后方,借著這空隙,劍氣和靈力同時朝著那虛空襲去。
被上面的人輕松化解。
“你怎么知道我在外面等著你們?”微昊抱臂微笑,“倒是不蠢。”
他這般居高臨下,讓下面的死人皆面無表情。
若非殺了他并不是什么很輕易的事,想必言翊這會已經沖出去了。
但無妨。
他們這里還有個謝明在。
“什么知道你在等我們?”謝明收手,負手而立,笑道:“你算是個什么東西?也配我們未雨綢繆?”
第093章 掉馬
無非就是這類似于禁錮的陣法實在是太平平無奇, 沒有什么別的攻擊類陣法進行輔佐進攻,讓幾人同時生了疑心。
這不是外面有人守著在還能是什么
至于這外面守著的人是誰,其實也并不難猜。
只是謝明故意這么說, 想氣氣那狗眼看人低的東西而已。
“七層。”落仙仙躲在三人身后, 輕聲道,“我方才也不知道怎么了, 看到沙葉前輩在七層的某個房間里。”
她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我并不確定,我聽到他在叫簡君前輩……看樣子似乎要不行了……”
話音落下的剎那, 幾人都感覺到簡君那明顯緊繃起來的身子。
謝明若有所思。
此番還未到他們順利拿到他體內蒼云劍劍魂的時候, 起師會雖然只是個噓頭,但微昊也不至于蠢到為了這個劍魂丟掉萬象宗在仙門百家心里的信譽。
所以在蒼云劍未展示在世人面前時,他還不會在這個時候要自己體內的劍魂。
畢竟一把有靈的劍有無劍魂實在是太明顯。
所以……
“當心,約莫是沖著你來的。”謝明瞥向看似冷靜但實際已經在暴走邊緣的簡君, “除掉你星云宗也不是什么大問題了。”
簡君不愧是簡君,即使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仍舊極好地保持著面上的冷靜。
若不是手上的劍已經被他捏得嘎吱作響,約莫沒人能看得出來他已經在憤怒失控的邊緣。
而謝明氣人確實很有一手。
對于微昊這種做上位者坐久了的人來說,最不能接受的,約莫也就是別人無視或者瞧不起自己。
他渴望登頂的心實在是過于強烈,以至于在最后甚至和那人合作,以啟用邪術去吸食人魂的方式增長自己的修為。
他確實有被謝明這番模樣狠狠氣到。
只是他面上不顯:“謝明,你這模樣, 當真是惱人得很。”
他道:“十三年前清凈山一戰還沒撮開你的銳氣么?都已經死了十三年了, 為何還是一副討人厭的模樣?”
謝明微笑聳肩:“這有這么,有些人甚至十三年間頭發都已經白了。”
他漸漸收起笑意, 沉聲道:“怕我怕得覺都睡不著了吧微宗主?”
微昊在上面居高臨下。
可分明是居高臨下,卻未在氣勢上占到哪怕那么一點點優勢。
和他想做皇帝的夢想簡直背道而馳。
微昊不動神色, 只是藏在袖子里的手緩緩收緊了一些。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忽然笑著看向在謝明身旁、從頭至尾都沒有任何表情的言翊:“一晃,你也長這么大了。”
他歪頭,問著:“趁著你我二人遇見,你是不是該感謝我?若不是我把引魂陣的建陣方式授予你,你如何能與你這混賬師尊生著重逢?嗯?”
短短數句話,竟讓周圍響起抽泣聲。
落仙仙幾乎是有些狼狽地捂住自己的口鼻,看向言翊的雙眼不自覺瞪大了一些。
就連簡君眼底,都露出一些詫異出來。
謝明卻沒有什么驚訝的模樣。
這個問題他其實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十三年前言翊尚且還是個未曾及冠的孩子,能帶著他翻身越嶺,依舊是極為吃力的事。
他先前也想過引魂陣的建陣方式言翊到底是從何學來,本以為是這一路跋山涉水遇到了什么世外高人,但后來一想,還是覺得不太可能。
畢竟這世界幾乎到處都有宗門的存在,就算是有什么高人,約莫也很難不陷入什么宗門內的攻守里。
引魂陣這東西并不是什么人都能知道的存在,言翊能知道這個陣法,定然是遇到了什么人。
是微昊也并不奇怪。
畢竟是仙門百家之首的萬象宗宗主,能知道引魂陣實在是不足為奇。
謝明只關心一點。
“你拿什么和他作為交換?”不知何時,謝明臉上的笑意半分也未能再瞧得著。
他又重復問一遍:“你拿什么同他交換引魂陣的建陣之法?”
言翊偏頭看向謝明,語氣不淡不濃:“你倒是任性,想知道什么便直接在我這里問了。”
他微微一笑:“我還以為你也會像我一樣,什么都等著對方主動開口呢。”
謝明抿起了唇。
空氣里似乎有了火藥味。
言翊卻不再看謝明,而是提著劍轉過臉看向半空中的微昊:“先不說謝明再混賬也沒有你混賬這點,我確實該感謝你。”
他道:“把蒼云劍交給你的時候,蒼云劍的劍魂其實一半還在我手上這件事,這十三年來,你半個字都不知道吧?”
微昊猛地皺眉。
“雖然不知道你為什么這么想要這把劍,但我真的一點都不愿意給你。 ”言翊看著笑了一聲,“我也沒想到你會信得這么容易。”
一番話說得沒頭沒尾,但好在周圍都是聰明人,這會腦子稍微轉個彎便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清凈山一戰,謝明全部修為所換出來的漫天飛雪幾乎大到了讓人看不清周圍的程度,沒多少人能抗住那看似柔軟實則片片都能要人命的雪花,以至于那天清凈山上混亂到讓人膽寒。
后謝明身死,最后一絲修為為言翊化出了一身堅不可摧的鎧甲,本以為能保住言翊,卻沒想到令狐鷹不知為何竟然在謝明的絕殺中活了下來,并用最后的力氣立了飛花陣。
謝明已然身死,他在言翊身上安上的鎧甲便也越來越脆弱。
言翊是靠著強行剝離蒼云的劍魂才破了那陣的。
那幾乎要了他大半條命。
靈劍若是認主,那便代表著其魂與主人的劍魂糾纏在一起。
剝離劍魂之苦,和剝離自己的靈魂沒什么很大的區別。若非意志極為堅定,怕是剝離到一半便會生生疼死在那里。
沒人知道十三歲的言翊那個時候在想什么。
清凈山猶如人間煉獄。
后來言翊從尸堆里找出謝明,接著簡君的救助,本想著悄然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卻不想還是沒能逃過微昊的眼睛。
沒逃多長時間,便被微昊抓了個正著。
想必蒼云劍便是那個時候被交到了微昊的手上,而言翊則是以蒼云劍的劍魂在謝明體內保住了他的命和謝明的尸體。
這世界上沒有什么可以從死人身體里剝離劍魂的辦法。
“謝明曾經說過,自負的人往往都是被騙得最慘的,這話當真是不錯。”言翊抬頭望著他,眸里盛起一抹自嘲的笑意,“他倒是個很稱職的師尊,教的東西都還算有用。”
他說得一副風輕云淡的模樣,其余四人倒是各自心情復雜。
只是現在還不是談這個的時候。
微昊只覺得心肺都要被氣得發疼,心道這兩人不愧是一對師徒,說話氣人的勁兒簡直是一模一樣的混賬。
當然這話他沒說,畢竟如今他是為了殺簡君而來,再與這兩人廢如何口舌都沒有什么意義。
這若是之前,他定然是不會在謝明在這里的情況下單槍匹馬來這塔里殺人的,只是這塔里布滿了那人所布下來的陣法,有這些陣法加持,他針對性把力量施向某一個人,想殺人并不是什么難事。
四人靠得近了一點。
“一層一層往上時間根本不夠。”謝明沉著嗓子,當下立斷,“活捉微昊。”
幾人都愣了愣,同時反應過來。
從幾人見到微昊開始,微昊本人也未曾在那樓閣意外的地方出現過,這便說明兩個問題——
這里的陣法不是他所建且對他也有毀滅性的打擊。
或許這建陣之人會在背后對他有所幫助,只是這些陣法一旦運作起來,除非建陣者本人過來,否則這些陣法很難在交疊配合的過程中對某個人進行庇護。
換言之,微杳要利用這些陣法,也需要一定的幫助才行。
“仙仙和簡君負責這里的陣法,我和言翊負責活捉。”謝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嘆了口氣,“你們盡量撐住就行,我們這邊不會花太多時間。”
“為什么不會耗太多時間?”言翊緊跟著問了一句,“你對我這么有信心?”
言語交鋒之間,像是藏著什么天大的秘密。
“嗯,對你,對我,都有信心。”謝明看著言翊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而這話一出,一旁的落仙仙心臟忽地猛烈跳動起來。
一股強烈的直覺直沖她的大腦,其背后所蘊含的事實幾乎讓她周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
她死死盯著謝明的側臉,像是生怕會因為視線片刻的偏移而錯過什么讓人能原地燒起來的秘密。
很難形容她現在的心情是如何,但一定要說,約莫是期待與慶幸。
本該站在這個世間頂端的人怎么能因為流言蜚語和莫須有的罪名而跌入泥潭?
天下第一本就該站在最高處。
謝明,那個稱自己失憶且失去絕大部分修為的謝明——
“你不是想讓我主動交代嗎?”謝明忽然笑了,以至于這原本跋扈緊張的場面都變得輕松起來,“失憶是假的,失去修為也是假的。”
他盯著言翊,一字一句,分明是笑著,卻帶著股悲傷倔強的堅韌之意:“你師尊,天下第一。”
第094章 不冤
這足以讓天下人都為之一顫的消息在這個冰冷封閉的塔里似乎并沒有掀起什么水花。
甚至, 除了落仙仙以為,其他的人都可以算的上是平靜。
簡君看向謝明的神色有些復雜,他似乎也沒有預想到關于謝明的秘密會被謝明這樣直白且毫不猶豫地暴露在言翊面前, 仿佛根本沒有顧上言翊知道后會有什么后果。
若是二人之間因此而有解不開的誤會, 那后面的路怕是要更加難走一些。
言翊就這樣看著謝明。
他手上還拿著似乎一瞬間就變得安靜的落雪,在這個狹小的空間里, 貌似想盡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樣。
若能有靈物之間的交流,約莫能感受到落雪的顫抖。
它其實一直沉浸在恐懼里, 無論是對言翊還是謝明。
先前在云夢城的時候, 謝明和言翊以林晚眠的貼身之物看到了她同術風的過去,從那個時候開始,它便一直處于惶恐不安的狀態之中。
于言翊,他可以通過落雪看到謝明屠了他村莊的記憶。
于謝明, 他可以通過落雪看到言翊剖心取劍魂的過往。
他們誰的怒火都非常人可以接受。
于是落雪甚至有些慶幸,慶幸言翊的實力暫未恢復,慶幸謝明一直對自己的實力有所保留。
這樣從明面上便無人能從它身上獲得關于二人的過往,即使世間若晴若雨,表面上也仍舊是一副平淡的模樣。
它還是希望它的兩個主人都可以好好的。
但現在,它忽然有些拿不準自己之前所擔心的究竟是不是對的。
它被言翊握在手上,卻聽不見言翊劇烈的心跳聲。
就好像……他早就已經知道了似的。
“讓你說個實話比移山填海還難。”好半天,言翊的視線從謝明臉上挪開,他既不興奮也不慶幸, 好像只是某個下午用過飯之后和自己院子里那棵不會說話的樟樹的閑談, 平淡而又無趣。
但他終究還是無法放下這個混賬欺騙了自己這么久的事實,于是又冷漠地開口:“回去再找你算賬。”
謝明的心跳得飛快, 只是面上不顯。
他看上去似乎還想說點什么,只是半空中又響起了帶著嘲諷意味的鼓掌聲, 不得已讓他閉了嘴,朝著微昊看去。
只一眼,便讓微昊的手掌像是黏在一起,再也無法分開。
“……”微昊把手背在身后。
他有些懊惱,像是有一層掀不開的陰影似的,不明白為何謝明身上總是有著一股無法讓人忽視的壓迫感。
甚至,能讓他在被看上一眼后生生止住自己準備了很久的動作。
“十三年了,快十四年了。”微昊道,“你為什么還覺得你是天下第一?”
他的不理解里似乎還帶著一層化不開的妒忌:“你究竟是哪里來的自信?”
謝明看著他,唇角彎起一抹讓人眉心一跳的弧度:“十三年又如何?縱使是三十年,你們也是超不過我的。”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無奈:“你們什么實力我還不知道?”
當真是羞辱人至極,不給人留一點退路。
“只是我有點好奇。”他又接著說:“你們為了增進自己的修為當皇帝又是造妖人又是開啟禁術,也不知道如今實力如何了?”
“我已經停步十三年,讓你們也夠久了吧?”
微昊聞言一頓。
他倒不是在詫異謝明知道真相,而是詫異他知道真相知道得太早了一點。
不過好歹也是這萬象宗的宗主,應對事情的能力要比一般人強得多。
他看上去好像沒什么做了禁事被拆穿的惱怒或者不安,只是淡淡一笑:“讓?”
他搖頭:“你只是清凈山不敵被殺了,可不是讓。”
謝明不出聲。
倆人隔空對望,空氣中似乎有無形的靈力在對抗著,誰也不肯讓誰。
“你是不是還有什么事情想問我?”好半天,微昊又笑著問了一句,“真的不在這里問我嗎?”
謝明:“……”
很少有人敢在謝明面前露出如此挑釁的眼神,稍微露一下,輕則三個月下不了床,重則直接投胎轉世。
運氣不好,下輩子甚至不能是個人。
謝明知道微昊在說什么。
能問出這樣的問題,只能說明兩種情況。
一是微昊就是十五年前欺騙自己屠掉小溪村的罪魁禍首,二是他和莫紀一樣,知道一些其中的隱情。
先前在微昊的寢殿之時,他已經使出那般解數,卻仍舊未在微昊的嘴里聽到有關于承認二字的分毫。
放在此等環境下,他或許應該更往第二種情況下想。
或許微昊的背后還有個隱藏得更深的人。
“問你?”他拿出先前隨意買的那根質量并不怎么好的長蕭,修長手指位置微微偏移,挪到了蕭的頂端,“你個狗嘴吐不出人話的東西,問你也是白搭。”
他看上去心情真的很不好,以至于罵人沒有陰陽怪氣:“今日便拿你的狗命,祭一祭我徒弟那暗無天日的十三年。”
謝明同那些愛裝樣子的人不一樣,他若是說要殺人,那定然是不見人命不罷休。
那一瞬間,整個塔內的冰霜像是又被加重了一層,謝明眼眸微沉,腳尖挪了半寸。
落仙仙壓根沒看清謝明是如何飛身到微昊面前同他狠狠撞在一塊的,分明她已經凝聚起了十一分的注意力,可仍舊未能捕捉到謝明的身影分毫。
“這……這便是謝前輩的實力嗎……”她不由喃喃低語,又在下一剎那,被簡君狠狠拉到了一邊。
一道由疾風形成的利刃幾乎是擦著她的側臉飛了過去,還不等她喘上氣,更多的風刃又接踵而來。
“別走神。”簡君揮劍將那風刃披碎,皺眉沉聲,“保護好自己,謝明拿下微昊不需要很多時間。”
兩人背靠背,互相點了點頭。
另一邊,謝明已經一腳狠狠踹在了微昊的胸口上,身體和塔內鐵壁相撞的聲音大到驚人。若是尋常人等,怕是已經被這一腳踹得歸了西。
但微昊只是微微喘著氣從那揚起的灰塵里飛了出來,面帶冷意。
若要按年齡來算,他比謝明不過大上四歲而已。只是他現在看著滿頭花白,被人看了,約莫會覺得謝明又在不要臉地欺負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
兩人這會似乎都在慪氣,一番打斗之間并未使用過多的靈力,反而只是發泄一般只靠身體本身的力氣。
一個單純地想要泄憤,另外一個似乎是不甘心地想證明什么。
“你這塔倒是硬,我這般踹你都沒被踹穿。”謝明扭了一下脖子,雖笑著,但眸低神情寒如爽冰,“但能容得下我幾次踹呢微宗主?”
他這話說得很像個想要去毀天滅地但被正道人士攔下來的極惡魔頭,若是語調慢點聲音細點,被認為是個變態也不為過。
偏偏他語速又快聲音又沉。
聽著只會讓人覺得他迫切地想要殺人。
兩人都意識到,單憑肉、體去博弈,并不能搏出個什么結果。
于是塔內的冰霜蔓延,雷電聲乍起。
“你手上沒有劍,你打不過我的。”微昊笑著,手中長劍直指謝明面門,“而且就算你有劍,你也沒有劍意,跟廢物也沒有什么區別。”
謝明笑一聲。
微昊這話說得其實沒什么錯。
無論是什么走什么道路的修行者,修煉到一定程度之后便會遇到難以突破的瓶頸。所以在面對和自己差不多實力的對手的時候,任何方面上的不足都會變成要了自己命的致命偏差。
身為一個劍修,卻沒有劍意甚至是沒有劍,被外人聽了去,怕是都要止不住地搖頭。
但……只是針對“實力差不多”。
“我與你之間的鴻溝,是我即使不出劍依舊能輕松拿下你。”謝明道,“這和我有沒有劍或者劍意沒關系,而是跟絕對靈力有關系,我這么說,你能理解嗎?”
他將那蕭舉起來看了看,又道:“罷了,你現在不理解也沒關系,你很快就會理解了。”
那一瞬間,所有聽到這話的人,好像驟然被光陰拉回了好多好多年前。
那時橫空出世了一個絕世天才,所有去討教的人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且在最后被“狠狠羞辱”一番。
從那個時候謝明的名聲便不太好,所有人都在對他一邊好奇一邊謾罵。
極少有人知道或者提起他只是一個獨自離家闖蕩且不過才十七歲的少年。
少年心胸涵蓋萬事萬物,除了人情世故。
沒什么人喜歡他,他知道。
只是別人的喜歡與否于他來說并不重要,他只想做天下第一。
后來他做到了,也被自己從那高處拉了下來。
這一剎那,他好像是從前那個心無旁騖一心想要登頂的、有腦子沒實力的熱血少年。
不討人喜歡。
但莫名……讓人有些懷念。
“你這樣子,還真是礙眼。”微昊眼角似乎閃過點點雷光,“清凈山那么多人圍剿你,當真是不冤。”
他話里帶上一股怨毒:“謝明,再來一次也還會是這樣的。”
先前的羞辱不過都是皮毛,只有這兩句話,是真的在往謝明的心上捅。
剎那間謝明忽然噤了聲,微微低著頭,看人看不清他在想什么。
“不冤?”恍然間,一直在旁邊的言翊忽地面無表情出聲。
他問了一句,像是怕人沒聽到似的,再次反問:“不冤?”
他說著說著忽然笑了,越小越大聲,到最后甚至眼角都笑出淚來:“好一個不冤。”
他咬牙切齒道:“謝明是殺了人還是放了火?你們這般容不得他……”
微昊微微愣了愣,忽然笑得極為大聲:“殺人放火?哈哈哈哈哈!”
他倒真是開心:“你知道這句話被你問出來有多可笑嗎?他謝明干的事可不僅僅只有殺人放火那么簡單……”
他盯著言翊,臉上的笑意有些猙獰:“你想知道嗎?我全都可以告訴你。”
無人發覺,微昊這話一出,言翊抓著落雪的手都放松了一點。
“你師尊他——”
砰!
虛空中自言翊身后不知何時冒出來的黑色觸手被謝明靈力里冒出的冰霜之意凍了個粉碎,他冷冷朝著微昊看去一眼,下一瞬直接閃身到他面前,手中長蕭翻轉,直直朝著微昊命門而去。
“你說話就說話,偷襲做什么?”
長蕭與長劍猛地相撞,刺耳聲音響徹鎮印之塔。謝明臉上毫無感情,只是手中的長蕭逐漸壓下去,將微昊的劍逐漸逼向他的咽喉,“你為什么不用力?很想死在我手上嗎?”
他邊說邊用力,像是看不到微昊逐漸憋紅的臉:“你同我之間到底有什么羈絆,以至于到最后都要死在我手上惡心我?”
那劍刃離微昊咽喉僅毫厘之差。
又是一聲巨響。
言翊悶哼一聲,背部被那觸手狠拍一記,身體失力間,朝著樓閣外飛去。
第095章 發誓
樓格外陣法遍布, 哪怕只是飛出去一片衣角,也會被那極強的力量瞬間吸進去,然后連縷灰都剩不下來。
謝明的瞳孔幾乎是剎那間瞪得極大, 他甚至來不及喊一聲言翊, 便已經下意識間閃身朝著那深藍的身影掠去。
但胳膊卻被微昊冷笑著死死拉住了:“你別想——”
過去二字被他狠狠咽回了肚子里。
因為謝明就這般毫無表情地帶著他一同朝那閣樓外飛了過去!
速度之快,定然會在言翊墜進去之前先一步掉入那陣法中心里。
“你個瘋子!”
微昊看著那閃著彩光的閣樓外圍, 想要掙脫,卻被謝明死死抓住了上臂。
若魚死網破, 他得斷條胳膊。
“你想不想死?”謝明冷笑, 手里的力再次多了一分,“這么喜歡我,一起去地獄里做惡鬼怎么樣?”
某一剎那,時間好像能被肉眼瞧得著, 似乎有些長,但似乎又很短。
恍惚間言翊只看到自己的衣角和謝明的發帶短暫地交匯在一起,又在眨眼間被拉開很大一段距離。
他下意識伸手,想開口卻因為著急吐出一口鮮血。
謝明仍舊死死抓住微昊的胳膊,他同微昊的身子要掉下去,只剩幾個眨眼的時間而已。
“不是想當皇帝嗎?”
“你個瘋子!還不快把陣法撤了!”
沒人知道微昊后面那句話是在和誰說,只是那話音剛落,樓梯外圍那閃著光的陣法像是失去了靈力支撐,謝明和微昊一起, 從五樓跌墜下去, 沒入黑暗里。
“謝明!”
塔內陣法消失,危機時刻言翊被落仙仙的琴弦捆住, 但他并未有什么猶豫,才剛站住腳跟, 便一個使力朝著謝明的方向躍去。
但五樓而已。
摔不死修煉之人的。
劇烈白光迅速盛滿整個冰冷的鐵塔,三人被迫停在半空中,用袖子擋住了那足以讓人雙目失明的光芒。
只是那冰冷寒意一寸寸扎進骨血里,像是要將人的血液凝結一般,沒過一會,所有人的身上都覆上了一層肉眼可見的白霜。
墨發配白雪,在這冰冷陰森的鐵塔里,便顯得不倫不類。
謝明的殺意沒這么強過。
在與微昊一同落下來的剎那,他幾乎是在任何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奪過了微昊的劍,又在墜地之時一個翻身奪得了上位。
此時他手上的劍,已經觸碰到了微昊的咽喉。
“你當真以為可以瞞過我?”謝明笑得有些森然。
那白光似乎有著可以隔絕聲音的作用,此時他踩在微昊身上,神情似克制,但看著仍舊瘋狂:“哪來的什么幕后之人,你摸劍的習慣都未曾改過,開口就暴露,你丟不丟人?”
他每說一個字,手上的力道便更用力一分。
他每用力一分,塔內的寒意就更重一層。
從前總覺得謝明不會恨人,縱使是有個什么仇人都好似一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的模樣,卻不曉他墜入恨魘時竟是這般不管不顧。
他捏著的不是劍柄,是劍身。
雷霆之意能將人的手掌灼穿灼爛,謝明卻像是沒感覺似的,無視掌心的痛楚,捏著劍身一寸一寸往下壓。
鮮血順著微昊的劍又流到微昊的身上,眨眼間被那深色的衣服吞沒到看不著。
“當初你帶著我去小溪村,站在那山頂上朝下看的時候,總是習慣性的食指撫摸劍柄,這事你自己知道嗎?”謝明盯著微昊喉間雖薄但硬的靈力罩,周身的白光又亮了一些,“幕后真兇假裝自己背后還另有其人……”
他忽然冷笑了一下: “我不明白,只是屠個村子的事情而已,你為何不敢承認?”謝明冷著眼,“你想利用我去做什么?”
微昊臉色煞白,他如今有話也說不出來。
先前十幾年雖對謝明稱得上熟悉,但畢竟從未與謝明交過手。
那恐怖的力量次次都朝著自己對面的人,以至于他雖然知道謝明很強,但究竟多強,他并未體會過。
而此刻,體內的靈力和血液都被迫被涌入自己身體的外力所阻隔,他不僅無法運轉力量,甚至因為血液停止而呼吸困難。
喉間那點力量已經是自己的極限,他絲毫不懷疑,若不是謝明還有話要對自己說,這塔怕是早已保不住,他的尸體也會被埋在不知道哪個角落里。
憑什么……憑什么……
他想不明白,為何這世間竟真的有人是別人如何努力都追趕不上的。
分明已經死了十三年,分明他連劍意都沒有。
不……
不能是這樣的……
他要做皇帝,他還要做皇帝!
鎮印之塔忽地震了一下,似乎有什么東西想要從四面八方掙脫出來。
謝明眼眸一凝,剎那間他猛地偏頭,卻還是因為稍稍慢了一步而被從微昊身體里鉆出來的東西劃過了下頜。
火辣辣的痛感仿佛萬千螞蟻在自己下巴上撕咬,謝明還未來得及抬手,只見微昊身體又略有起伏,下一瞬,更多的黑影猛地沖了出來。
謝明沒抗住,后背狠狠撞上鐵壁。
微昊從地上站了起來,抬手擦去自己脖頸上的血跡。
他看著似乎和先前并未有什么很大的區別,只是頭上的發絲像是更淡了一些,白到有些透明。
但壓迫強了不知道多少倍。
即使是謝明,這會也微微有些難以呼吸不過來的感覺——
像是錯覺,他覺得自己面對的好像不是只有微昊一人,而是成百,甚至上千個不甘的亡魂。
“你知道嗎?若是我有你這般的天賦,我是決計不會被一個人騙到連東南西北都找不著的。”微昊抬頭,露出他那并無瞳孔的眼睛, “我還得感謝你,不是你,蒼云劍根本無法重現世間。”
他笑著:“你說得對,我就是想做皇帝,而要做皇帝,就得拿到蒼云劍才行。”
鎮印之塔被什么東西壓到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好像有什么東西叫囂著要從里面沖出來。
“你在這里面養了一群妖人……”謝明站直身體,唇角溢出一絲淡淡血跡,“微昊,你才是那個天才。”
他笑得嘲諷:“你這不擇手段的天份就連我也覺得自愧如不。”
“成功路上的犧牲者罷了。”微昊飄到空中,居高臨下得看著謝明,“他們的犧牲皆有意義,我會為他們多燒點紙錢。”
他說著說著話又是一轉:“倒是你,謝明,我曾經無數次幻想過把你也做成妖人的模樣,想象你在我身邊卑躬屈膝下跪撒歡……”
他越說越瘋狂,到最后好像真的體會到了那種快感,笑得整張臉都皺在一起:“謝明,把你做成妖人,定然極為有趣。”
一番話說得謝明眉心都要擠在一起。
若是先前他覺得微昊好像真的有點喜歡自己是在張嘴瞎扯的話,那如今,便是真的有了實感。
倒不是說是他對言翊那般喜歡,而是如落仙仙筆下——“我心悅于你,所以要將你拆吃入腹,這樣我們便能永遠在一起”的荒謬變態之情。
他先前看到這里的時候還覺得不能理解,問落仙仙這人是不是這輩子都不如廁,然后被落仙仙狠狠翻了幾個白眼。
當時并不能明白,并不是什么喜歡,而是打著喜歡的名義想要去殺人。
真正的情感是嫉妒,是自卑,是陰溝里的老鼠渴望白云下的光明。
所以想要殺掉享受陽光的人。
謝明對天發誓,他同微昊之間從頭至尾都是他被微昊利用且消耗的關系,若不是有著其他的打算,他就算是折掉大半條命,也定然不會讓微昊活著走出這座塔。
即使對面的人是這般不人不鬼的模樣也沒關系。
“你身體里這般多靈魂,平常應該很難睡得著覺吧。”謝明朝著他走進兩步,伸手好像很隨便一般捏碎了一道黑色的光簇。
干脆到沒人能看得出來這東西是剛剛讓他來不及反應的邪祟之物。
“讓你再活一段時間吧。”謝明說,“我還有很多賬沒跟你算清楚。”
微昊微微歪頭:“你想離開?”他搖頭,“我今天沒打算讓你走……”
人的欲望總是猛烈,在某一個欲望達到巔峰的時候,很容易便會被蒙蔽雙眼。
微昊甚至忘記自己本是沖著簡君來的,這會滿腦子想著要拿謝明去做妖人,興奮到整個人都在顫抖。
謝明罵了他一句神經病。
他抬頭朝著塔頂看了一眼,吐了口濁氣:“你們再慢點,我就要給他殺了。”
空氣似乎靜了一瞬。
……!
微昊猛地轉身朝著上方看去——
簡君懷里抱著個極為虛弱的人,言翊和落仙仙于他身旁兩側,個個神色淡漠,猶如神仙睥睨著不知好歹的凡人。
微昊:“……”
他又回身看向謝明:“你故意拖著我帶我進這里,就是為了讓我關掉這陣法,然后拖延時間讓他們三個人去救人?”
謝明拍了拍身上灰塵:“是的,但你現在才意識到是不是有點晚了?”
微昊:“你當真是歹毒。”
謝明搖頭:“跟你比還是差了點。”
但話又說到這里。
“你為何如此篤定?”微昊不解,“就不怕那些陣法并不會因為我的掉落而消失?你不怕死么?”
“呵。”謝明像是聽到什么笑話,他朝著言翊看去一眼,隨后落雪就這么落在了他手里,“你一個想當皇帝想到吞噬人魂的存在,我還能比你更怕死?”
他盯著落雪,眼神里少見地流露出一絲繾綣:“而且,說出來真的很怕打擊你。”
他道:“就算是我掉進去,那些不入流的陣法,于我來說,要強破開也不過是三招之內的事而已。”
“你怎么能拿自己和我比呢?”謝明問。
第096章 荒誕
“……當然是假的。”謝明坐在床上, 被站在床邊的三人圍著,面無表情道,“若是真的掉進去, 不丟掉大半條命肯定是出不來的, 又不是什么小打小鬧的陣法,那些陣法高手榜后面一點的陣修都建不出來。”
若是有不熟悉的人在一旁, 肯定以為是謝明在床上坐著是高高在上的表現,而他面前兩個雙手環胸站著和背著手神情復雜的少女是來挨訓的。
但實際上完全相反——
謝明下巴上被傷到的地方如論如何也不見得好, 傷口雖然很小, 但看著還是有些礙眼……尤其是對言翊來說。
“假的?”言翊像是故意聽不出謝明話里想要調節氛圍的話外之音,甚至在聽到謝明的話之后面上的寒霜更甚一層,“這么不怕死,好像別的事情都不如你的意。”
“不是說活捉微昊嗎?你上去就是送命是做什么?”他問, 伸手往謝明的傷口上按過去,咬牙切齒:“還是說你覺得自己這張臉實在是太好看,忍不住就是想到上面留點瑕疵?”
他這話說得極緩,吐詞斷句也極為清晰,從簡君和落仙仙的角度聽過去,根本抓不住任何他是在發脾氣的證據。
甚至會覺得他此刻頭腦清明,所以他們就算是想勸架,也不知道如何說起。
且他們現在其實和言翊是同一陣營,后怕過后, 便是對謝明魯莽行為的極為不贊同。只是他們的身份對于言翊和謝明之間的關系來說, 說話的權重還是少一些。
這會聽著,臉上的表情復雜, 卻也插不上什么嘴。
但……
落仙仙眨了眨眼睛。
徒弟伸手捏自己師尊下巴這場面……
謝明坐在床上,想說什么又住了嘴。
他下巴還被言翊捏著, 這會被迫抬頭,發絲微亂眼里帶著點水波,很像是被調戲但又無力反駁的柔弱美人——
如果忽略他眼里那看著更像是他在調戲人的混賬笑意的話。
“有點疼。”謝明盯著言翊,下巴上的觸覺分明是疼的,但他卻笑著,“你再用力點,怕是要留疤了。”
言翊卻猛地加力,直直把謝明的下巴按到往床沿里去:“疼點才好,疼點你才長記性。”
也不知為什么,一旁的簡君和落仙仙同時偏過了頭。
簡君輕嘆一口氣,看上去似乎是有些疲憊了 :“不如先說正事。”
言外之意便是兩人這小打小鬧都算是在調情。
言翊捏著謝明的下巴輕輕一甩。
落仙仙覺得,謝明好像是被言翊在窯子里點的小倌兒。
她想象力豐富,覺得下一瞬謝明就要一臉委屈地抬頭,說為何官人要這樣對我……
少女心思藏不住,想著想著忽然覺得一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她猛地一怔,回過神時對上謝明面無表情的臉。
落仙仙:“……”
“你在想什么?”謝明問。
“……沒、沒有啊。”落仙仙結結巴巴,“我就是在想謝前輩下巴上的傷口……”
“是嗎?”謝明又問。
落仙仙快哭了:“我……”
“你欺負落仙仙做什么?”言翊橫邁一步橫在謝明和落仙仙中間,“是落仙仙讓你受傷的嗎?”
“……”謝明搖頭,臉上又覆上一層討好的淡笑,“不是,是我自己魯莽受傷的,都怪我。”
落仙仙:“……”
怎么辦,更像了。
謝明前輩自己知道嗎?
這傷口雖不深,但一直不見結痂。約莫是不是普通靈力造成的傷口,謝明動了點靈力這才止住血痕,就這么懶懶靠在床沿邊上,抬頭仰視著站在自己面前的三個人。
分明是他抬頭看人,卻總給人一種他下一瞬要冷臉斥人的錯覺。
兩個時辰前他們在鎮印之塔里聲東擊西,借著謝明和微昊周旋的間隙悄無聲息溜進了第七層,救出了奄奄一息的沙葉。
他們似乎只是將人抓來之后便不管不顧地丟在這里,一晃便是大半年。
若非沙葉修為并不低,這大半年,約莫是很難挺過來。
簡君身上的那股翩翩君子的風雅在見到沙葉的那一瞬間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此刻面無表情地站在一旁,隔著窗戶,看向了窗外萬象宗的主峰。
“沙葉情況如何?”謝明微微歪頭,“那有凳子,你們真的不坐?”
房間內短暫地沉默了一下,隨后又響起床上又坐了個人以及凳子被移開的聲音。
分明就是站著等著看天下第一挨訓的,怎么就變成師徒調情了。
落仙仙屁股邊往凳子上靠邊微微撅著嘴想。
“你似乎很不滿?”謝明盯著她,“沒看到什么想看到的東西很失望?”
“……”落仙仙很納悶為什么謝明一個修劍的卻跟修讀心一樣,她皺個眉頭都能被看出來在想什么。
但她拒不承認:“不是,是看謝前輩你受傷了心疼。”
“沒事。”謝明笑著,“你言公子心疼我,等你們走了他會好好安慰我的。”
言翊聞言冷笑一聲,手上的茶杯重重擱在桌上:“是啊,我會會好好安慰你的。”
他加重語氣,聽上去明明就是很想殺人:“好好安慰,給你個這輩子都忘不掉的夜晚。”
落仙仙:“……”
受不了了。
……是她想的那個安慰嗎?
“并無大礙。”一旁的簡君并不理會他們的你來我往,“只是半年未曾進過食水,往后需好好調理才是。”
沙葉被簡君從那殘破的房間里抱出來的時候,整個人輕的好像風一吹就會飄走的紙,簡直沒個人樣。
好在這會性命算是保住,有簡君在,往后約莫不會再有什么危險。
而說到正事,謝明又慢慢恢復成了個人樣。他把坐在自己身邊的言翊拉著又往自己靠近了一點,緩緩道:“沙葉被牽扯到這件事情里,你覺得是蓄意還是巧合?”
簡君手指磨著杯子:“……巧合。”
謝明神色一松:“我也覺得。 ”
當初在棋仙宗的時候,他拿著劍裝模作樣引得棋仙宗向星云宗求助,好巧不巧,就這般派來了個還不算星云宗宗內人物的沙葉。
若是猜得不錯,簡君這個宗主都不知道自己宗門什么時候分出去人成了個棋仙宗。
“十三年前,簡宗主前往極寒之地修煉,應該在那里待了不少時間。”言翊聲音淡漠,面色并無什么起伏。
但在無人在意的角度,他借著謝明寬大袖子的遮擋,將自己的手伸進去,抓住了謝明的手:“約莫是那個時候,萬象宗的人趁星云宗沒有主心骨,潛入進去。清凈山一戰如此轟動,星云宗約莫是無暇去管什么別的。”
他說著說著,抓著謝明手的手越來越緊:“應該是早在那個時候便已經有了破口。”
潛在星云宗那么久,在漸漸有了話語權的情況下,分點人仗著星云宗的名義建個棋仙宗出來,毫無難度。
且當初清凈山一戰死傷慘重,很多站出來便能引起仙門百家局勢動蕩的人也參與其中,那一戰之后,仙門百家的情況也發生了很大的改變,多出一些宗門或者少了一些宗門都不是什么很奇怪的事。
再有甚者,對這個說是什么宗門對那個又說是個什么宗門,消息不靈通的情境下,謊言總是不容易被戳破。
打著幌子去欺騙一些平民百姓,慢慢的,也就像個樣子了。
謝明將言翊的手扣住,與之十指緊扣,面上也絲毫不顯:“我死后,這個世道應當很動蕩吧?”
“對。”言翊似乎有點累了,緩緩靠在謝明身上:“仙門百家該散的散,該起的不該起的都借著勢頭起,宗門與宗門之間的矛盾很多,不過時間長了,耗不下去,便宗門合并改內斗了。”
說到這里落仙仙也有話說:“我當時年少,只知道師尊那段日子變得極為嚴厲,我同師姐師兄們都被下了禁足令,誰下山誰就被逐出師門。”
她說著說著神情又有點悲傷:“只是那些日子師尊每月都會下山買冊子,起先我還不知道是什么,后來才知道那是世道高手榜的排名冊。”
那個大名鼎鼎的謝明死了十三年,但他的名字卻從未在那個高手榜第一下來過。
“……”謝明聽完沉默了一會,隨即淡淡笑了。“其實我同你的師尊有過幾面的緣分。”
他說著,眼底神情像是孤寂,又像是懷念:“我剛離家沒多久,在一個客棧里遇到了你師尊,當時他說我心思澄澈隨性,說想收我為徒。”
他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有些不可思議地朝著他看了過來。
謝明肩膀往下壓,方便言翊靠得更加舒適一些:“只是當時心高氣傲,只想靠著自己闖出點什么名堂出來,根本沒有什么想要拜師的想法,便拒絕了藏酒散人。”
他說著說著自己都笑了:“只是我沒想到你師尊如此有毅力,攔了我好幾次,非要收我為徒,最后我氣不過,把你師尊打了一頓。”
他迎著落仙仙驚訝的目光嘆了口氣:“當時還覺得自己很厲害,但如今回想起來,若是你師尊當時真的動手,以我那個時候的能力,約莫是沒有還手之力的。”
世道動蕩詭譎,能出現心境澄澈的人,實在是太難。
“難怪師尊如此關注你……”落仙仙恍然大悟,“原來是也在為你感到可惜。”
可惜天才隕落。
明明天才本不該如此。
“都是過去式了。”謝明說,“如今我隨性劍意已失,心境澄澈這幾個字同我再無半分關系。”
他話音剛落,言翊靠在他的肩膀上,看似不經意接著這話問道:“你劍意是怎么失的?”
他道:“似乎在我拜你為師之前,你的劍意便沒有了。”
這話一出,坐在桌子上的簡君似乎微微頓了頓,但僅僅只是眨眼間的破綻而已,他又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樣,將目光放在自己手上的茶杯上。
謝明視線從簡君身上挪開,偏過頭,想去看言翊。
只是言翊現在靠在他的肩膀上,他偏過頭,只能看到言翊的挺立的鼻梁:“想知道?”
“嗯,想知道。”言翊道。
謝明又笑一聲:“以后再告訴你。”
這次不再像是之前那樣含糊其辭或者是張口就來,而是非常明確地告訴言翊——以后再告訴他。
沒人知道這個“以后”是多久,或許是下一瞬,又或許是再來一個十三年。不明確的時間,給不了人足夠的安全感。
但言翊不想再接著問了,他把能做的都已經做了。
他不想再做別的。
在鎮印之塔里面的時候,他知道微昊對謝明說的“你是不是有什么問題想問我”指的是什么。
無非就是小溪村的事情。
謝明的劍意,是在小溪村丟掉的。
他在塔里問謝明是殺人還是放火也是故意的。
他也不是傻子,如今,其實什么都已經知道了。
他現在,正在和自己有著深仇大恨同時又有著教導之恩和濃烈情愛的人十指相扣,好像分不開一樣緊緊靠在一起。
他心如刀絞。
他看不起自己。
某一瞬間,他忽然萌生出一個很荒誕的想法——
既然謝明死我死,那我能不能殺了他,用他的命去祭小溪村那無辜的一百多口人?
再然后,他同謝明共赴地獄。
他們去地獄里相愛。
第097章 阻礙
或許人真的是一種很卑劣的生物, 在活著的時候,總是既要又要,恨不得整個世界都圍著自己轉才是。
他喜歡謝明, 但他同謝明有血海深仇。
他想和謝明在一起, 但他同謝明之間纏繞著并非一兩句話可以解開的枷鎖。挨在一起,但每次觸碰的時候, 響起的都是鎖鏈碰撞出的、驚醒他的聲音。
其實很多很多次,在收到那不知道是誰給自己的信開始, 在夜深人靜的時候, 他總是會幻想——
如果不是謝明的話,他現在約莫不會什么劍法,但會在那個安逸寧靜的村子里,一邊讀書, 一邊跟著自己的阿爹和娘親下田農忙。
很平淡的日子,卻是很多人都夢寐以求且求都求不來的。
他有很和藹的鄰居,有有時候很討人厭但總是很講義氣的兄弟,他原本可以開心快樂地長大。
而不是抱著蒼云劍躲在滿是腥臭氣息的山洞里,聽著那些熟悉的人慘叫與哀嚎。
去找謝明的路過于漫長,他撐著一口氣找到那里,幾乎是忍著最后一口氣,想要拜謝明為師。
世道實在是弄人。
世上萬千高手,他就這樣選擇了那個同自己有血海深仇的天下第一。
謝明離開的那十三年, 言翊很多次坐在謝明尸體身旁, 朝著自己家的方向,拿著笛子吹曾經在謝明那里聽到的曲子。
他很想問, 想問他那么厲害,是不是在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是從小溪村的尸山里逃出來的孩子。否則為何從不收人為徒的謝明會這么爽快地接納自己, 甚至洗澡吃飯都親由己手。
如果真的是,那收自己為徒的目的是什么?
他想問,想問謝明是不是故意把自己留在身邊,以他為契機,欣賞他曾經屠盡無辜百姓的“英雄偉業”?
但好可惜。
死人怎么會說話?
死人為什么不能說話呢……
難受的時候,他提著謝明尸體的領口,一次又一次,發著狠、紅著眼問他為什么。
然后又因為謝明對自己的好,埋在謝明身上哭。
死人為什么不能說話呢……
謝明是不是真的不要他了。
不然為什么睡了十三年不說話。
深深陷在情緒折磨里的人是他。
至始至終都是他。
但話有點說偏了。
“當是他追上莫紀的時候發生了什么,沙葉并非什么沖動之人或者容易被抓住之人,除非實力遠超于他……”
簡君話說一半被謝明搖頭打斷:“不會,莫紀沒什么真本事,若是按你所說,想必是中途發生了什么。”
他搖頭實在是果斷,讓靠在他肩上的言翊緩緩直起了身子。
他盯著謝明:“你曾與莫紀交過手?”
謝明一頓。
有時候往往是沉心于某一件事情的討論之時,會因為過于認真而忘記什么東西。
所以才會有露餡一說。
但這其實不是什么很重要的事,是否與莫紀交過手與他們來說并非是個事情中的重點。可言翊偏偏就這樣坐起了身子,看向謝明的眼神里,甚至帶上了名為質問的意思。
謝明的心頓了一下。
他心里裝著事,這個時候若是否認與莫紀有過交手,實在是太不明智。
好像是在把他徒弟當傻子。
可言翊為何會問這個?
他一時有些心慌,以至于在言翊問出這個問題之后并未及時回答,待他反應過來想要開口時,言翊卻忽地又把頭轉了過去,臉上又恢復淡漠的神情:“罷了,你這么厲害,能找到他也是正常的。”
他道:“我這個問題問得有些蠢了。”
謝明:“……”
卻也沒再繼續把頭靠回去。
“這些等沙葉醒了再問吧,他當是知道些什么。”簡君適時出聲打破尷尬,“不如來說說更重要的事情。”
謝明抬眼看他。
“先前我們在去第七層找到沙葉的時候,通過拐角,看到了第八層的景象。”簡君往謝明和言翊臉上各自看了一眼,“你不妨猜猜是什么?”
謝明嘖了一聲。
他同簡君之間約莫是有著什么很特殊的感應,譬如這個時候簡君這話一出,他就知道簡君說這話的目的是什么。
于是他忽然生出一股子這人似乎天生有當娘的潛質,心思細膩到讓他頭皮有些發麻。
明明打架的時候挺兇的。
而順著這條思路去想,沙葉那嘴巴停不下來的和簡君站在一起……
簡君真的不會因為沙葉太吵導致修煉不能靜心而修為停滯不前嗎?
縱使是謝明,也會有些難以想象。
謝明神色復雜,看了一眼同樣盯著自己看的言翊,笑得很不走心:“不會是蒼云吧?”
他一副為難的模樣猜出了在座所有人用腳指頭都可以想得到的答案,其神色之痛苦,讓落仙仙沒忍住笑出聲。
謝明面無表情朝著她看過去。
“……”落仙仙收了笑,緩緩抬手捂住嘴。
一旁的言翊笑了一聲。
于是也不算是尷尬了。
“我們本想直接去拿,但蒼云劍被提螢燈所照,若是強拿,有些劃不來。”簡君道,“若是要用點小心思,還是得等那劍被拿出來的時候再說。”
謝明若有所思。
提螢燈他以前有所耳聞,由子螢護人或物,母螢則是被放置在其他位置。若是母螢不死,子螢便生生不息,是個很麻煩但是很有用的東西。
不過這東西也并非硬破不了,只是想來微昊和他幕后之人都以陣法護物為主,那提螢燈約莫是萬象宗本身所出,若是硬破,定然會驚動萬象宗的其他人。
他們本就是仗著微昊也是背著萬象宗行事才這般行為,若是引來別人,那便有些劃不來了。
謝明點了點頭:“想來也不會這般容易就可以把蒼云拿回來的。”
只是……他這個時候也在想,如是如此前提下,他要怎么去把蒼云拿回來呢?
若要說靠拿第一那定然是走不通的,畢竟他同言翊在音律上,頂多也就是個會吹的水平,真打到后面,定然會穿幫。
他還是有些……感覺對不起藏酒散人……的。
且他們已經落選,若是猜的不錯,約莫今年的起師第一會落在萬象宗大弟子慕深身上。
如此這般,也算是光明正大把蒼云歸屬萬象宗所有。
“等等。”落仙仙忽然皺眉,“慕深不會是微昊的弟子吧?”
所有人都一頓,仿佛走到死路的思路驀地被打開了一道新的口子。
微昊的弟子?
先前起師會開始前,只聽聞這慕深是萬象宗的大弟子,但是師從何人,從未聽人說過。
“且你們不覺得很奇怪嗎?”到底是女子心思更加細膩,落仙仙這會思路打開了,想得便更加深入一些,“雖然如今仙門百家心思各異,若是出個有天賦的,定然會保護得很好,但這慕深……”
她道:“十年前我便聽聞他的名字,只是少有見過。只知道他實力夠強,但是具體如何,不知道。”
這么一說,倒是很神秘的一位天才。
謝明聽完嗤笑一聲:“如今的天才似乎都不夠自信?稍微展露點頭角便害怕被針對了。”
“天花板太高了。”言翊接道,“也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有實力保護自己成長。”
謝明一哽。
他心想當時雖然覺得自己有點小天賦但是絕不是什么天花板級別的水平,畢竟他剛進這個世道的時候也是挨打比較多,也不知道怎么的就成了天才級別的天花板。
當然,這話他沒敢說。
“其實也非如此。”簡君沉吟一瞬,“只是這個世道,已經沒有什么空間去給天才成長了。”
天才也是不得已才去找宗門尋求庇護,有時若非天賦過于強大,所有的成長成果也會被認為是自己的師尊教導有方。
若真是師尊教導有方那便好了,若純粹是靠自己,那便和被打壓沒什么區別。
也不知道這個世界怎么了,宗門之間似乎很默契,他們好像都很害怕這個世界上出現第二個謝明。
他們羨慕天才。
他們更嫉妒天才。
人人都向往高處,卻又因為去不到那高處把所有責任都拋到站在高處的人身上。
若不是你,是不是我就可以上去了?
站在我身前的一切都是我登頂的阻礙。
這個世界應該是病了。
謝明便不再在這個話題上過多停留,他又把視線放到落仙仙身上:“你會覺得這慕深是微昊的弟子?可有什么依據?”
先前的比試他們也不是沒有看過,那慕深的出招極為快準,似乎不愿意在敵不過自己的人身上浪費時間,打完便走,絲毫不理會身后的掌聲和叫好聲。
“其實本來是不覺得的。”落仙仙撐著下巴思考,“但是知道微昊有問題之后便很容易把其他的人或者事同他聯系起來去想。”
她道:“這慕深如此神秘,每次出來都一身黑讓人看不到臉,出招那么快,拋卻性格的原因會不會是因為他也怕被認出來或者露出什么馬腳?謝前輩你和言翊不是也因為不是音修而被迫一招制敵嗎?”
謝明若有所思。
“且那日我們在萬象宗做客的時候,那里的長老們和執事看上去也不是什么有這樣的天才不會對外炫耀的性子。”言翊覺得落仙仙說的有理,“我更傾向他是怕露出什么馬腳。”
簡君順著言翊的思路去想:“那他怕露出什么馬腳?又是什么讓微昊并不對外說慕深是他的徒弟?”
是值得讓人思考的問題。
“而且!”落仙仙眼睛都在放光,“若真的是他徒弟,那能在鎮印之塔里布陣的之人會不會——”
和謝明的思路不謀而合。
微昊弟子這個身份倒是十分方便在萬象宗里行動。
進塔也好,藏匿研究邪術也罷,無論如何,都有微昊幫他作掩護。
那這一切就都說得通。
微昊給他打掩護,他幫微昊提升修為。
速戰速決并不是性格原因,而是因為怕被別人看出來自己所擅長的事物并不是在用劍上。
倒是和謝明他們之前的想法不謀而合了。
“所以起師會的目的是,微昊借用自己''徒弟''將蒼云占為己有,并將我和謝明引至奉天,在起師會結束之后,取謝明身體里蒼云的劍魂,重啟蒼云以開啟小溪村的千重佛陀,得到百年前高人們留下來的修行成果。”言翊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水。
小溪村三個字被他說得那么平淡,卻讓他的嗓子干渴得不行:“而我們要做的就是阻止他們拿到謝明身體里的蒼云劍魂,并拿回蒼云劍。”
幾人對視一眼。
“嗯。”謝明補充,“還得找那位微宗主要兩個說法。”
“他若是給不出。”謝明盯著言翊手上那杯水,一字一句道:“萬象宗血流成河。”
再然后,他把劍魂還給言翊,拿著落雪,重回小溪村,拆山攔河,毀掉那一切孽緣的因果。
他和言翊做個了斷。
第098章 問他
晚上奉天又落了場大雪。
只是那雪花雖大, 但實在是薄,一片片貼在那窗戶上,蓋不住窗戶內細密的啄吻聲。
謝明的手藏在言翊的衣裳里, 微微用了力道, 逼得懷里人止不住地輕哼。
那輕哼聽得人腦子發熱發麻,細聽上去, 聲音的主人似乎是在忍耐著什么。
想哼,又逼著自己不發出聲音。
片刻, 言翊實在是受不了, 紅著眼和臉躲開謝明的親吻。
他看上去呼吸并不是很順暢,泛著水光的薄唇微張,盯著謝明喘氣,又有些氣急敗壞:“謝明!”
謝明卻笑著追上去:“躲什么?”
在親密一事上, 謝明似乎很有自己的節奏和愛好,在不讓言翊不舒服的情況下,他會保證自己的興趣被最大化。
譬如他在親熱的時候總是很喜歡折騰言翊,讓那衣服欲掉不掉地掛在言翊身上,他每多看一次,眼睛就更紅上一分。
欲念是個很折磨人的東西,他沉入其中的時候,會有些無法自拔。
床幔被什么東西壓住一角,謝明眼眸沉得不行, 他放在言翊發絲里的手越來越用力, 以此逼迫言翊抬起下巴,迎合他略微有些粗暴的親吻。
這和他平日里雖然混賬但永遠知道分寸的感覺不同, 這個時候總是更多的帶上一層上位者的架勢,更多的, 還是被稱為師尊的壓迫感。
言翊覺得自己有些呼吸不過來,他覺得這次似乎和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樣。
或許是因為謝明攤牌了的緣故,之前的小心翼翼都消失不見,他師尊原本有些強勢的性子就這般毫無顧忌地體現出來。
頭皮猛地一緊,言翊輕哼一聲,被迫仰著頭,同謝明鼻尖對鼻尖,直直看進謝明似乎是燒著火的瞳孔里。
他看見謝明微微笑了一下,但似乎并沒有笑到眼底去,而緊接著他沙啞的聲音響起:“在想什么?不專心?”
言翊:“……”
分明只是接著吻,但是謝明看著像是要吃人。
這個混賬在塔里說白了自己并未失憶、修為也并未喪失之后沒有給自己任何說法,晚上沐完浴后一言不發抓著自己親,到頭來還以這般居高臨下的姿勢連著問自己兩個問題。
謝明當真是混賬至極。
謝明卻不知道言翊在想什么。
又或者說他其實知道言翊在想什么,只是他并未開口解釋什么。他盯著言翊水汪汪的臉,腦子里該想些什么其實已經不太能受他自己控制。
他接受了言翊的沉默,垂下眼皮,放輕了抓著言翊發絲的力道,給他按了按頭皮,隨后又把臉埋進言翊的脖子里。他的手也很有自己的想法,只是剛剛下移不到一寸,便被言翊抓住,絲毫都前進不得。
“你猜猜我在想什么?”言翊躺在床上,原本搭在謝明肩膀上的手也學著他搬插入他的發絲里,隨后抓住,狠狠一扯。
“額……”謝明被迫仰起頭,最脆弱的咽喉就這么暴露在言翊的面前。但他非但不惱不怕,反而還彎起唇角,“好啊,也是敢這么對自己的師尊嘶……”
言翊又用了點力:“我讓你猜猜我在想什么。”
頭皮上的刺痛并未讓謝明混沌的眼神有哪怕片刻的清明,他就保持著這樣的姿勢,微微歪了歪頭:“讓我想想……”
可手上卻不停,趁著言翊防備有所松動,和言翊十指緊扣:“你是不是在想,有我這樣的師尊,真的很爽,嗯?”
言翊猛地嘶一聲,幾乎是剎那間咬著牙抬腿抵在謝明胸前,防止他進一步的靠近:“我先前總覺得你不正經,卻沒想到你混賬起來竟然絲毫沒有下限……”
“你在夸我?”謝明纏纏綿綿地反問,“還是說,你不喜歡?”
言翊:“……”
這人……
他腿一個用力,幾乎是使著蠻力,趁著謝明被他抓頭發的痛感吸引去注意力的時候狠狠翻身,借著手腕翻轉,將謝明的手臂交叉在一起固定在他頭上。
接著毫不客氣,就這么坐在謝明小腹上。
言翊一個大男人,雖瘦,但因為練劍的緣故,渾身上下皆是薄肌,看著很細,但一點不弱。
這會若是坐在別的男人身上,就算是承受得住,也必定會哼上一聲。
偏偏謝明連喘氣聲都不曾有一句。
他發絲散亂,衣物雖穿在身上,但皺皺巴巴擠成團,被言翊困住雙手固定在頭頂,乍一眼看過去,好像被身上的人狠狠欺負了一頓。
“你騙我半年多,如今坦白就絲毫交代都沒有么?”言翊虎口卡住謝明的下巴,迫使他的視線往上抬,“你當真一點話都沒得說?!”
謝明保持這個姿勢,忽然有點想笑。
他這徒弟許是氣急了,這會擺出這么有壓迫感的姿勢,竟也不知道把被子拉過來蓋一蓋。
冬天,屋內沒有碳火,還是冷。
“我在下你在上,你居高臨下,手我不僅手被你抓著,咽喉也在你手里。”謝明看著他,臉也因為剛剛的糾纏還透著層粉,“你若是想給我點顏色看看,現在就可以動手。”
他把下巴往言翊手上蹭了蹭:“就是覺得你很好玩才一直瞞著你。”
言翊掐著謝明咽喉的手猛地用力:“你玩我?”
實實在在把謝明掐得閉上眼睛:“……”
許是謝明那模樣實在是太讓人……心潮澎湃,竟激得言翊猛地松了手,身子反射性往后躺。
可下一瞬,謝明忽地睜眼,抓著言翊的胳膊將人猛地往懷里帶了過來。
那一瞬間還在是太過短暫,待到言翊反應過來時,他已然趴在謝明身上,和謝明鼻尖對上了鼻尖:“……”
“好徒弟到底是長大了。”謝明盯著他,從額頭盯到喉結,又看回他的眼睛,“就是脾氣還是和少年時期一樣,跟個狼崽子一樣,誰惹著了你了便沖著誰齜牙咧嘴。”
他婉婉道:“知不知道你這個樣子讓別人看到了,會很有馴服欲啊?”
言翊一拳垂在謝明胸口上,用了點力,垂得謝明哼了一聲。
“言翊。”謝明手撫上言翊緊繃的背脊,上上下下,似乎是在替他順氣,“我自醒來便有著全部的記憶,醒了之后的第一件事也是下山去尋你,你可知我看到你的那一瞬間,有多詫異?”
當年那個才齊自己腰的小屁孩如今已經長成了挺拔高挑的俊美男子,一言一行,一喜一悲,皆似為美好幻境。
一場讓人心如擂鼓卻不愿意醒來的幻境。
“那時我便覺得,我應該記不起所有事情。”他吻上言翊的眼尾,“我若是不記得,那我們都可以當做沒發生過。”
開心的,難過的,亦或者是憤怒的。
在過往的時間長河里,他們所經歷的一切,都被清凈山飄落的雪花覆蓋消融。
分別時的肝腸寸斷,應該被重逢時的欣喜若狂頂替掉才是。
這是他的私心。
見不得人的私心。
“你怪我吧言翊。”謝明又朝著言翊的唇親過去,“怪我自私。”
自私到自作主張忘掉過去,自作主張忘掉言翊。
他要待在言翊身邊,他要丟掉從前。
他既要又要。
言翊把嘴唇偏開,撐著謝明的肩膀,想要坐起來。
但謝明實在是抱得太緊,他竟動彈不得。
“你從未考慮過我的感受。” 他靠在謝明肩膀上,啞著嗓子說,“你從未考慮過我的感受……是嗎?”
他語調里的哭音實在是有些明顯,讓謝明一下慌了神:“不是的……”
他驚詫之余又覺得這般蒼白的解釋實在是毫無用處,于是又拖著言翊坐起來,讓言翊坐在他對面:“劍修極為在乎心境,我那時并不知道你心境如何,若是全然記得且修為未失,你必當第一時間便拉著我殺上萬象宗,滿心只想著復仇。”
他邊說邊拉過被子將言翊捂住:“上一個被心境困擾的劍修是我自己,而我,劍意已然消失了近十七年。”
這或許是謝明第一次如此著急、如此有耐心地說了這么多話。像是怕言翊跑了,雙臂的力量從未有片刻的放松過:“只是我并不知曉你劍魂……”
“謝明。”言翊紅著眼,低下頭忽然笑了聲,“你總是有很多理由。”
他的憤怒和委屈都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三兩下又被謝明的花言巧語打回來。
好像他的委屈和難過就是本該存在一般,他無法因此發泄,也無法因為那些將他困擾的情緒宣之于口。
好像無論如何,都是他的不應該。
謝明把人抱住:“是我不好。”
他說著說著覺得這話太蒼白,干脆將人扶起來,極為認真地說:“要不我們穿上衣服去外面交個手,只要你不要了我的命,我都受著。”
言翊:“……”
他低頭往自己身上看了一眼:“……”
他把被子捂嚴實了一些:“既不能要你性命,交手還有什么意義?”
他又把謝明放在自己腰上的手拿下去:“你當時瞞我的時候難道就沒想到會有今日?”
“……”謝明的手從被子的縫隙里鉆進去,“那你為何明明早就知道了但不說?”
他不再拘泥于只把手放到言翊的腰上:“落書巷的時候,在那里面,我同那人的交手和對話你不是全都看見了聽見了嗎?”
言翊又去抓他的手,像是有點不耐煩:“我是想讓你自己開口,而且你都知道我知道了你還裝作不知道!”
謝明好像沒察覺言翊的不耐煩,手被拿出來也接著往里放:“那我不是主動說了嗎,你是不是該獎勵我?”
言翊:“……”
磨人這種東西,謝明要是上了心,是沒人能比得上他的。
言翊拗不過他,便不再管他的手,只是冷笑著:“謝明,你當真是不要臉,是覺得我一定不會生氣是嗎……”
聞言謝明抬頭看他,笑著親在他下巴上:“分明是你自己告訴我你不會生氣的……”他手漸漸下移,“你在邀請我,你沒發現嗎?”
剎那間像是按到了什么開關,言翊猛地栽在謝明身上。
“我可沒用力。”謝明道。
“……”言翊顫著嗓子,“那你能停嗎?”
謝明搖頭:“不能。”
言翊:“……”他捏著謝明肩膀的手漸漸用力,“我要居高臨下。”
“可以。”謝明湊過去親人,“你說什么都可以。”
屋外的雪不知道什么時候停了。
謝明總是磨人。
行為和他的為人一樣卑劣不堪。
奉天的寒冬總有股讓人忍不住縮脖子的能力,屋內的碳火能把人熏的像是要燒起來。
房間內斷斷續續的聲音直到卯時才漸漸平息下來,均勻的呼吸聲散在風里,分明是寒冬,房間里卻像是酷暑。
謝明穿好衣服為言翊蓋上被子,給自己倒了一杯早就已經涼透的茶。
他看著心情似乎很好,喝到一半,在手指上沾了點水,緩緩點在言翊的嘴唇上。
“該喂他點水再讓他睡的。”他收了手,走到窗邊開了條小縫。
冬日風大,房里的味道被吹散不少。
謝明若有所思。
第099章 兩難
第二日傍晚, 沙葉轉醒。
彼時幾人正在樓下用飯,一桌子菜,皆以清淡的為主。
謝明也不知是抽了什么風, 今天像是突然把自己徒弟當成個公主一般捧著, 夾菜上湯倒水,硬是沒讓言翊自己動手過。
反觀言翊, 他似乎精神不太好,平日里吃飯總是大口且專注。今日不知怎的, 吃飯喝水不僅小口, 甚至吃兩口便皺下眉頭,隱隱的怒氣,像是隨時隨地都要發脾氣。
落仙仙拿著筷子,嘴里一邊嚼一邊朝著二人打量。她看著似乎很多問題想問, 但又礙著什么,始終沒有開口。
于是就這樣帶著疑問把嘴里的東西不知不覺嚼了上百來下。
“咽不下去便吐了吧。”謝明連看都沒看落仙仙一眼,又為言翊夾了筷子牛肉,“一直嚼腮幫子不會疼嗎?”
落仙仙嘴巴一頓,隨后略帶尷尬地咽了下去。
“你把我臉盯穿也看不出來個什么,你言翊哥哥今日身體不適,我這個做師尊的關心一下他而已。”謝明終于舍得給落仙仙一個正眼,“你在好奇什么?”
別的不說,一聲“你言翊哥哥”生生讓落仙仙一口氣哽在胸腔里, 好半天才緩過來。
她心說平日里也沒見你關心言翊關心到這個份兒上, 如今什么都親自動手,跟供祖宗似的, 莫不是做了什么虧心事……
當然這話她并不敢說,她如今正處于心思活絡的年齡, 再加上知道簡君和沙葉的關系以及……略微猜到謝明和言翊更深一層的關系后,就不怪她腦子里的東西成天跟飛一樣的了。
“什么我言翊哥哥。”落仙仙攪著碗里的飯,“我敢喊言翊敢聽嗎?”
一旁的言翊瞧著自己碗里堆成山的菜,很給面子地笑了一聲:“不敢。”
謝明嘖了一聲。
這邊的落仙仙好奇著,另外一邊的簡君卻清楚得很。
不過這種話并不好怎么開口,只能說……言翊只是身體不適但并未發熱,還是身體不錯。
至少……比發熱兩天的沙葉要好很多。
“你這給言翊夾這么多,他看著沒胃口也吃不下去啊。”眼睜睜看著桌上最后一個豬蹄也被謝明掃蕩走,落仙仙實在是忍不了,她噘著嘴,“我這也正在長身體呢。”
但顯然她的委屈和反抗在剛剛開葷滿腦子只有言翊的謝明看來根本沒有任何用處:“長身體?”
他盯著落仙仙的鵝蛋臉:“你這臉圓得跟個西瓜一樣,還需要長什么?”
落仙仙一哽:“你!”
“你言翊哥哥昨晚多辛苦你知道嗎?”謝明手在桌子上敲了敲,“他昨晚光是師尊就叫了不下百下,整個人唔——”
言翊整張臉黑的不行,他手捂著謝明的嘴,看向謝明的眼神里像是裝了冰碴。
“我溺愛你言翊哥哥你知道嗎……”謝明含糊不清地說。
桌上短暫地沉默了一瞬。
啪嗒——
是落仙仙手上的筷子掉在地上的聲音。
她像是忽然回過神一樣猛地彎下腰,借著找筷子的機會,掩飾了自己臉上逐漸蔓延起來的粉色。
救命啊!
謝明這個不要臉的怎么什么都敢說啊!!!!!!
過了一會,她調整好表情,從桌子縫里抬起頭,又淺笑著拿了一雙新的筷子。然后她在桌上所剩無幾的菜里找到一塊還算完整的肉,幾乎是有些發抖地站起身夾到言翊碗里。
她哈哈兩聲:“言翊哥哥多吃點……”
言翊::“……”
他有點想死了算了。
一頓飯吃得驚心動魄,但好歹也算是沒有真的動起手來。
直到二樓處傳來一聲似是重物落在地上的聲響,聽那聲音的出處,當正好是簡君房間所在的地方。
而只是一個轉頭的時間而已,簡君水青色的衣擺已消失在二樓樓梯口,連影子都瞧不著。
謝明偏偏回過頭,神色淡然:“看什么?繼續吃飯。”
給人留點重逢纏綿的時間。
幾人又叫掌柜的做了幾個菜送上去,然后放下筷子,坐在下面喝茶。
熱鬧的客棧從不缺消息可以聽到或者打聽,但凡耳朵稍微放得遠一點,三兩下便能聽到自己想聽到的。
尤其是再過兩日便是起師會五掙一的情況下。
整個客棧的聲音都圍繞著究竟誰會是這屆起師會的第一火熱討論著,更有甚者,甚至趁著這個機會開了場壓誰是第一的賭局。
入局者數不勝數,興致盎然。
單從結果上來說,壓慕深的更多。
他神秘又強大,前幾次的比試都給人一種第一已在他囊中的感覺。
“我看那獨孤雨也不錯啊,潛力很大的。”
“潛力大說明不了什么,當務之急還是看實力,這慕深進前五這么輕松,看樣子好像連底牌都未曾拿出來過。”
“但是獨孤雨也沒有吧,他應當也還有后手。”
“反正過兩天就是最終比試了,到時候他們的底牌是什么不就都知道了嗎?”
“說得對,真是期待上了。”
但說著說著話題又開始偏。
“不過這都馬上決賽了,誰贏了蒼云劍就要歸誰了,你們說這謝明到底還來不來?”
“他不是早就在落書巷死了嗎?”
“我覺得他沒死,謝明根本不是什么很容易就死的人啊!那當年清凈山上千人圍剿他和他徒弟兩個人,最后死了那么多人才將他拿下,他哪那么容易就死啊?”
“不是說他修為盡失?這般情況下死了也很正常嘛。”
“正常什么正常,你當他那徒弟是吃素的嗎?謝明帶出來的徒弟能是什么廢物不成?而且你們不覺得落書巷這事情很邪門嗎?”
確實很邪門。
一個沒有宗門庇護的地方卻沒有什么妖物侵擾,就算是走了什么狗屎運妖物不往那走,那謝明在那又是怎么死的?
還是被山塌了壓死的。
“我覺得不對勁,我們還是晚點離開奉天,我感覺有熱鬧可以看。”
“我看你還是少作死了,起師會一結束,仙門百家又開始拉幫結派暗地里搞這搞那,你小心多待幾天命就折在這里了。”
“……”
謝明喝了口水,他神色看著諱莫如深,讓人有些看不懂他在想什么。
言翊盯著謝明,但隔著層面具,他也無法看到謝明心里去。
他其實也很好奇,謝明要如何把蒼云劍拿回來,拿回來后,又要怎么去朝著萬象宗討一個公道。
但以他對謝明的了解,或許這個方法不會很復雜,
又或者說,如今的場面,沒有什么更多的路去給他們選擇。
他想著想著又朝著正專心聽八卦的落仙仙看去一眼。
起師會結束,他們和簡君二人以及落仙仙的緣分約莫會止步于此,往后的日子……也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或者說還有沒有性命再去敘一敘。
他和謝明要走的路,好像和整個世界背道而馳。
果然,謝明手上的茶杯擱置在桌上,發出砰的一聲輕響。
他瞧著落仙仙,眼里再無之前那般散漫之氣:“落仙仙,起師會很快就要結束了,謝明你也見到了,你打算何時回你師尊那邊?”
他說著說著垂眸,臉上出現微微怔然的神色:“謝某這段時間冒充藏酒散人的徒弟一事,是謝明沒有禮數,日后再去親自登山給藏酒散人道個歉。”
聽八卦聽得正開心的落仙仙忽地一怔:“啊?什么?”
有那么一瞬間,她并未聽懂謝明是什么意思。
但桌上的氛圍也不算熱鬧,落仙仙腦子轉了一圈,這才懵懵懂懂地發覺,謝明這是在讓她離開的意思。
這或許算不上是趕人,只是友好的、或者說是關心地問自己日后的打算,但也不知道為什么,落仙仙莫名覺得心口像是堵了個什么東西。
從落書巷一路走來,她好像已經下意識地將自己融進了這個小集體里面,同生共死,攜手共進。
但她似乎忘了,謝明和言翊是徒弟,是十五年的徒弟。
他們以后是要一直一直永遠都在一起的。
而簡君和沙葉前輩……他們一個是星云宗的宗主,一個是宗主的伴侶,日后也不會分開。
且簡君和謝明已經認識很久,是真正的、沒有猜忌的好朋友。若是謝明日后沒有去處,去星云宗那里也不是不可能。
而自己呢?
自己是什么?
自己只是他們在旅途中的一個過客,只是恰好因為要去的地方是同一個,恰好因為自己是藏酒散人的徒弟,能給他們做個身份上的偽造而已。
一路走來所一起經歷的劫難以及自己可以給他們提供的幫助都可以算作之前她所作所為的補償……而這么想的話,好像她和謝明言翊之間已經兩清了。
也就是以后都沒有什么理由再在一起走下去的意思。
很正常很有理的邏輯,她卻覺得心里空落。
她小心翼翼朝著謝明看去一眼,反問:“起師會結束之后,謝明前輩和言翊前輩打算去干什么?”
謝明淡淡看著她:“我和言翊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補充,“你無法參與。”
落仙仙問:“是拿回蒼云劍然后殺上萬象宗嗎?我可以——”
“落仙仙。”謝明打斷她,“你是音修界難得的天才,他日苦練增加修為,你會和我站到同一個位置上。”
他盯著落仙仙的眼睛,神色由默然轉為嚴厲:“我和言翊于萬象宗的恩怨和你沒有關系,你沒有理由參與進來。”
落仙仙一哽。
謝明這人就是如此,一旦認真嚴厲起來,說出來的話便很難讓人有反駁的勇氣。
只是覺得這人真的和平日里的樣子相差好多,好像再多說一句,下一瞬劍就要落下來似的。
落仙仙心知肚明得很。
話說到這個份上,就是在趕人了。
所以她一下有些沒忍住,杏眼一邊變紅,一邊盛滿水光。
她低頭,盡量不讓人看到自己這番狼狽的模樣:“那你們……那你們日后進鎮印之塔的時候,要保護靈識怎么辦呀?”
幾聲哽咽讓謝明原本更加嚴厲的話就這么哽在喉嚨里。
他下意識朝著言翊看去,又在言翊的臉上看出一絲不忍。
沒人不喜歡落仙仙。
跟個精怪似的姑娘,對什么都好奇,什么東西都寫臉上,一臉的單純……可愛懂事得很。這會都已經委屈成這樣,還想著他們進鎮印之塔要如何保護靈識。
謝明忽然覺得自己很不是個東西。
可這是沒有商量余地的事情。
前路兇險,而落仙仙還有大好未來。
謝明腦子清醒過來,他要是帶著落仙仙才真的不是個東西。
“先前情況特殊,如何已經不需要了。”謝明收回視線,手上又握住了那個空掉的茶杯,“待到起師會結束你便走吧,那個時候的奉天已經不安全了。”
落仙仙仍舊低著頭,哼了個嗯字。
有點突然,但確實又到了時候。
有些話,還是提早說為好。
至少,不會因此覺得過于突然。
今夜仍舊是個無月夜。
簡君同沙葉約莫是說了最近的事情,溫存一會后這才下樓。
客棧里仍舊熱鬧,討論聲和嬉笑聲不絕于耳。
只是謝明這桌上氛圍并不如之前那般好,看上去,沉默和尷尬居多一些。
簡君往落仙仙臉上看上一眼就知道發生了什么。
他攙著簡君坐下,輕咳了一聲。
落仙仙像是回過神,可一抬頭又和謝明的視線撞上,于是想也沒想,繼續低頭裝鵪鶉。
謝明微微搖搖頭,沒說什么,轉頭看向沙葉。
他醒了有一會,只是看上去仍舊虛弱。鎮印之塔里的日子實在是很難熬,相比起上次在棋仙宗的見面,他如今清瘦得有些沒個人形。
“性命并無大礙,只是往后需要好好調理。”簡君視線在三人臉上掃過一個來回,“萬象宗的人把他扔在里面之后便沒再管過他。”
言翊覺得奇怪,剛想問為何萬象宗沒有直接動手,卻又在剎那間想到簡君之前提過他的心頭血在沙葉身上一事。于是他又把話咽了回去,心里暗暗想著什么。
若是猜的不錯,沙葉應該也知道了千重佛陀的事。
許是追上莫紀的時候恰好聽見了什么又被發現,最終不敵,又因為無法直接要了他的性命而被帶到了鎮印之塔里。
“謝前輩,言翊,好久不見啊。”沙葉靠在簡君身上,分明很是虛弱,但是仍舊笑得極為開朗,“我還以為我這輩子都見不到你們了呢。”
謝明盯著他,笑一聲調侃道:“你身后之人可是簡君,你哪來的理由見不到我們?”
沙葉又靠著簡君笑。
其實若是按照年齡輩分來說,沙葉叫謝明一聲前輩也不算不合適。他比簡君要小上幾歲,但比言翊要大一些,和簡君認識的時候,謝明已然登頂。
再到后面有交集,都是和簡君一起。
正笑著,一旁的凳子卻忽地被挪了一下。
落仙仙站起來,瞧著這里成雙成對的四個人,像是硬忍著眼淚:“各位前輩,我、我有點冷,我先上去休息了。”
說罷也不等眾人有個什么反應,她已經轉過身,幾乎是連走帶跑地上了二樓。
簡君瞧著落仙仙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拐角,轉頭看向謝明的神色有些復雜:“你也不怕就此傷了人家小姑娘的心?”
謝明微微瞪大眼睛:“你別一副我是個負心漢的模樣啊。”
簡君就這么看著他。
“……”謝明摩挲著手里的杯子,聲音小了點,“我若是讓她跟著,才不算個人吧。”
天才最珍惜天才。
“你想一……和言翊兩個人扛著?”簡君問。
其實他想問的是你是不是想一個人抗,甚至說他其實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只是言翊在這里,他便將人名一起帶上了。
按照謝明的性子,能一個人抗,決計是半個面都不會讓言翊出的。
謝明深深看了簡君一眼:“這本就是我和言翊兩個人的事。”
“可清凈山圍剿一事,本身也和那些圍剿你的人并無半分關系。”沙葉臉色本還有些蒼白,但這會因為說話用力過猛,臉上又覆上一層粉色,“世道如此對你與言翊,你們二人為何要獨抗?”
子虛烏有的事情成為將巔峰之人拉下神壇的理由,十三年過去,若是不加以干涉,莫非清凈山一戰又要重演嗎?
言翊心口有些疼。
他似乎是被釘在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上,十三年前失去謝明的場景在腦海里不斷重演,以至于他此刻心臟狂跳,為了不泄露自己的情緒不得已屏住呼吸。
謝明死他也要死。
他不怕死。
可這十三年,難道非得換一個共死的結局嗎?
憑什么呢?
就算他和謝明隔著血海深仇,他還是不想讓謝明死。
“謝某無能。”好半天的沉默,謝明笑著開口,“其實除了不想拉無辜的人下水以外,還有另外一個原因。”
他笑著,但看著微微有些自諷:“諸位覺得,十三年前,仙門百家為何那么輕易就相信,我拿著蒼云是想將這個世道踩于腳下呢?”
所有人都是一愣,隨之又沉默下來。
或許清凈山那一次圍剿里確實有很多人不明事實跟風而去,但歸根結底,為何被騙?
因為愿意被騙。
攢簇之人站在高處,利用道德與禮法狠狠將謝明釘在了恥辱柱上。
而可笑的是,就算是有人想給謝明找理由說他并未殺過無辜之人,也無法開這個口。
終歸是……兩難。
上輩子謝明直到死都沒有告訴言翊真相,本想著以命為還,卻沒曾想他于十三年后再次蘇醒,欠言翊的,已經無法用一條命去衡量。
謝明笑著:“年少輕狂不懂事的報應,約莫全在清凈山一戰還給我了。”
他心里像是堵了好多根看不見的刺,呼吸一下,便扎他一下。
不見流血不見傷口,卻實在是疼。
而這一疼,又是好多個數不清的日夜。
一旁的言翊盯著謝明,好幾次他張了張口,但又因為想到什么,又沒能說出個什么出來。
斟酌再三,他只是伸手,覆在了謝明撐在凳子上的那只手上。
他無法說出安慰謝明的話。
像是褻瀆小溪村那無辜死去的兩百多口人。
他只敢偷偷覆上謝明的手,一邊鄙夷自己,一邊偷享這可以用手指計數的、倒數的歡愉。
卻聽聞簡君忽地嘆了口氣:“便不和你周旋了。”
他道:“十三年前簡某并未出面,是因為當時已經前往極寒之地,如今簡某就在這里,星云宗自然不會坐視不理的。”
謝明一頓,緩緩笑了:“不怕被我連累而被世人罵不顧道德禮法?”
簡君淡淡看謝明一眼:“不會,他們只會覺得我是被你施了什么術法迷了心神,你若是沒了,我會被他們圍起來說苦了我的。”
謝明:“……”
還真是……話糙理不糙。
在仙門百家的認知里,簡君就算是死,也不會和“違背道德禮法倫理”這幾個字沾上半分關系。
若是真的沾上了,那也是謝明這個混賬東西帶的。
聽得沙葉在旁邊哈哈大笑,又因為笑得太急,嗆到了自己而猛地咳嗽起來。
簡君一邊神情淡淡一邊異常溫柔地給沙葉順背。
謝明低聲罵了一句。
“關于蒼云如何拿回來你可有想法?”好半天簡君將話題拉回正軌,“我聽聞過兩日便是決出第一的日子,在決出第一后,再過三日,便是萬象宗將蒼云拿出來的時候。”
謝明在凳子上被覆蓋住的手化被動為主動,牽著言翊的手用拇指微微摩挲:“你可有什么想法?”
言翊微微一頓,道:“這已經不是我們有沒有什么想法的問題了,除了在萬象宗的人進入塔內拿劍時將其奪下以外,我們沒有任何別的退路。”
幾人對視一眼,都嘆了口氣。
確實。
鎮印之塔內關著數不清的妖人,那里常年堆積著陣法,除非有微昊的命令,否則上一層樓都是難事。
那便只能趁著萬象宗內的人在拿劍的時候行動,微昊為了保住鎮印之塔的秘密不被其他長老或者執事懷疑,那個時候定然會塔內的陣法。
且蒼云周圍還有提螢燈照著,只有在萬象宗的人取出時,才可以動手而不驚動其他人。
如今偌大一個奉天,知道謝明就在這里的人就那么幾個,在行動上倒算是方便。
“屆時我與沙葉同你們一起進去。”簡君給沙葉倒了杯溫水,“人多,自然是有保障一些。”
謝明一口水差點嗆嗓子里:“沙葉也能進去?他薄的跟片紙一樣。”
“他只是虛弱了一些,其他并無大礙。”簡君道,“不帶著他我不放心。”
謝明便不說話了。
他確實想帶著簡君一起進去,這樣若是他短暫被困,至少還有個簡君可以保證言翊的安全。
“那便這么辦吧。”謝明垂眸,“好生休整幾天,看著落仙仙走出奉天,我們便沒什么顧忌了。”
他說著,又看向簡君:“可想好被我拉下水了?”
簡君笑一聲,拿起杯子同他碰了一下。
第100章 無聊
正是隆冬時節, 奉天又飄了兩天不見停的雪。
臺上的靈力膨脹到似乎要炸開,縱使是外層有層罩子罩著,也并不妨礙下面的看眾反射性拿袖子擋住眼睛。
今日正是起師會決出第一的日子。
奉天幾乎所有的活人都聚集在這里, 天上地下皆是密密麻麻的身影, 都湊著頭往那因為人多起來而突然變得渺小的臺子上看。
沒有什么懸念,這次的第一第二, 在慕深和獨孤雨之間決出。
謝明和言翊一眾人在某個角落里站著,借著自己優異的身高, 將比試臺的場景看得清清楚楚——
落仙仙稍稍劣勢, 于是謝明也不知道從哪里搬來了一個凳子,落仙仙就這么站在那凳子上,乍一看,竟然還比謝明要高上半個腦袋。
幾人分四個站位把她圍著, 沒讓人擠到她。
她看得專心,就連自己手上拿著的糖葫蘆也忘了啃,更是把自己看完這場比試就要被送出奉天這件事忘得干干凈凈。
“我說他們倆還真是有意思。”謝明雙手環胸,看神情似乎真的覺得有趣,“他們倆一個全身黑一個全身白,一會撞一起一會分開,跟打太極似的。”
他道:“一來一回,像調情。”
其實他本意是想說這兩人的比試沒什么意思,來來去去也沒看出打出個什么名堂, 若是起師會第一第二是這般模樣, 那這起師會的含金量實在是低的有些離譜。
畢竟他們之前的起師會斗得猛的時候,拆掉半個山頭的都有。
幾個長老圍在那比試臺周圍, 生怕因為沒有做好靈力的流瀉而傷到無辜的看眾。
哪像如今,搞個罩子就能防得嚴嚴實實。
但不巧的是, 言翊這幾日晚上被他折磨得有些狠,這會聽到調情二字不免有些應激,在反應過來謝明說的是什么的時候,冷冷笑道:“你心思臟,看什么都像調情。”
謝明一哽:“……”
落仙仙本來看得極為認真,一聽到兩人這話,頓時拉長了耳朵,臉上也不自覺跟著升溫。
但這耳朵伸半天也沒見著這兩人繼續說下去,她正覺得疑惑,一轉頭,和面無表情盯著自己的謝明對上眼:“……”
“好奇啊?”謝明問。
“……什么?”落仙仙裝傻。
謝明笑著:“問你好不好奇。”
“……”落仙仙快哭了,“不好奇的……”
眼見著小姑娘要哭了,他這才轉過身,懶懶散散道:“這很明顯慕深會勝,你不好奇是正常的。”
落仙仙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
謝明這人有時候可真是討厭!
一旁的言翊見狀直接給了謝明一拳,給謝明揍得差點齜牙咧嘴。
周圍的聲音又漸漸變大起來,再往臺上看,勝負似乎已經明朗了——
獨孤雨撐著劍半跪在地上,白衣上已經染上了自己的血。
“走吧,沒什么好看的。”謝明轉過身,往人群外走。
很奇怪,明明被圍得水泄不通,但謝明往外面走的時候,兩旁的人竟自動給他分成了一條道。
似乎是被他身上的氣勢所影響,在他路過自己身邊時,止不住地回頭往他背影上瞧。
幾人跟著他走了出去。
寒風呼嘯。
那比試看了半天,當時心思都被拉過去,忘了看完就得走的別離。
謝明那人做的但真是絕,竟然昨兒晚上就讓落仙仙收拾了行李,強行命令她看完比試立馬就走人。
落仙仙甚至絲毫不懷疑,若是這個比試不能給她帶來見識上的成長,謝明肯定連這場比試都不會讓她看。
且如今看來,謝明似乎還有些后悔——
因為他覺得這場比試看著抽象到像是在調情。
那以往的起師會是如何模樣?
落仙仙一邊想著,一邊拿著糖葫蘆跟著謝明往城門口走。
她生來便是南方人,加之長大一點后一直跟著藏酒散人修煉,見識到的、吃到的東西都很少。
這一路跟著謝明和言翊,看過大山湖海,但日漸寒冷,她又沒怎么動,乍一看,臉似乎又圓了一圈。加上她梳的雙螺簪和手上拿著的糖葫蘆,看著很像一個招財的小人兒。
言翊把背了一路的行李遞給落仙仙,語氣不如以往那般冰冷:“離開奉天之后便馬不停蹄去回你師尊那里,世道太亂,你在外面,不安全。”
“……”落仙仙沒有接過那個行李,她試著掙扎一下,“我真的不可以留下來嗎?我可以——”
“走吧。”謝明說,“你留下來也沒什么用的。”
落仙仙眼眶一下就紅了:“……”
她其實沒什么別的心思,只是覺得……覺得她跟著謝明他們走了一路,也算得上是朋友。
朋友有難,她是該出手相助才是。
謝明和言翊要走的那條路實在是太難了,要是沒有人幫忙的話,清凈山一戰再次重演怎么辦……他們隔了十三年好不容易才在一起,人世就這么短短百年,他們沒幾個十三年了……
“我有。”落仙仙一邊說,眼淚一邊往地下掉,“我有用的,我青年榜好歹排名第十五呢……”
小姑娘一掉淚,周圍的男人心里就跟自己閨女被欺負了似的不是個味兒。
謝明嘆了口氣,妥協著伸手,拍了拍落仙仙的頭:“前路兇險,縱使是我,也無法保證可以全身而退。”
他語氣放得很緩:“我這般逮著誰都不肯放過的混賬,若是能讓你留下來,又怎么會放你走?”
落仙仙又抬眼看他。
“他日若是有什么忙需要你,定然第一時間找你。”謝明收回手,笑著說。
聽上去,似乎這一次別離,以后還有機會再見似的。
言翊也笑,他深深看了謝明一眼,又朝著落仙仙看去:“都說如今天才成長困難,日后要是誰欺負你,你便報我和謝明的名字。”
他把身上的碎銀塞到落仙仙手上:“他一直說你是個難得的天才,定然會看著你走到那高處的。”
沙葉在一邊抓著簡君的手,也笑瞇瞇地插進一句:“還可以報簡君簡宗主的名字。”
“報沙葉的名字也可以。”簡君任由沙葉在他身上動手動腳,“就說是我的道侶。”
落仙仙的眼淚大把大把掉。
“說話算話呀。”落仙仙哭著說。
“當然說話算話。”謝明說。
雪又大了點。
落在散下來的黑絲上,星星點點。
謝明看著落仙仙的身影消失在長路的盡頭。
身后充滿詭譎,但前路清明無恙。
那條路,要給落仙仙去走。
起師會的結束是陰暗蔓延的開始,無數雙盯著蒼云的眼睛蠢蠢欲動,宗門之間暗流涌動,哪怕再多待上那么一天,前路都是無法預料的未知。
遠處傳來一聲巨響,伴隨著歡呼聲和嘆息聲,象征著起師會光明的結束。
“獨孤雨乃惜敗!”
似乎是現場的某位高人發動了河東獅吼。
空間似乎凝固了一下。
“我突然想起來,獨孤雨視你為目標,就連家里都掛著你的畫像。”言翊站在旁邊,視線從空蕩蕩的小路轉到謝明身上,“你卻連聲招呼也不跟人家打一聲。”
謝明微微一愣。
旁邊兩人也微微一愣。
“言翊。”謝明抬頭看了看漫天飛舞的大雪,又走至言翊跟前,為他拂去肩上的雪花,“你有沒有聞到什么味道?”
言翊就這么盯著謝明:“你若是說聞到了醋味,我現在就跟你同歸于盡。”
“不是醋味。”謝明搖頭,又伸手為言翊整理頭發。
因為隔得近,言翊只能抬眼看人,看上去,似乎視線更為凌厲:“你說吧,什么味道?”
謝明靠近言翊的耳朵,在他耳邊,聲音低沉磁性:“是火藥味。”
他輕笑一聲:“你剛剛說話的時候,跟要把獨孤雨吃了似的。”
言翊:“……”
竟如此明顯?
大概是言翊的表情實在是過于好笑,謝明笑得有些不加遮掩,于是免不了又是被言翊踹上一腳,一邊笑著倒吸冷氣一邊求饒。
兩人一起回頭,卻瞧見前方一青一黃兩道身影,腳步同頻地消失在拐角里。
“回去休息了。”謝明牽起言翊的手,“快點走吧,很快這里的人要多起來了。”
大多都是明哲保身,看完了比賽,若非對蒼云劍實在是過于好奇的,這個時候都趕著離開奉天。
生怕身上沾上什么渾水,到時候連洗都洗不干凈。
稍有不慎,怕是命都要丟在這。
言翊這才放過他。
二人回到客棧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但那客棧里的人看著卻少了近乎一半,掌柜的忙著收拾房間,連給人上菜的時間都沒有。
謝明和言翊走得慢,這會慢慢悠悠牽著手專往人少的地方晃蕩回來,肩上落了一層雪。
簡君和沙葉已經點好菜在等他們,桌上的茶冒著熱氣,看樣子,似乎剛倒上沒多久。
“來得倒是及時,菜剛剛上齊。”簡君杯子還擱在唇邊,“還以為你們不回來了。”
謝明坐下,先給言翊倒了杯熱茶:“我們若是沒來你們便開始吃,那我要掀桌了。”
言翊接過謝明的茶,神情淡淡:“簡前輩放心,謝明若是敢掀桌子,我便把他掀了。”
謝明:“……”
沙葉在旁邊笑。
其實之前他們便沒個什么師尊和徒弟的模樣,謝明并不在乎言翊對自己的態度究竟是如何,他只講究言翊能開心便好。
如今他們關系更親密一層,他便更順著言翊,幾乎已經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如是有不知所以的旁人在這里,約莫腦袋想破也想不到這兩人會是一對師徒。
“閉幕大典兩日后舉辦,屆時微昊應該要出來露個面了。”簡君拿了雙筷子,“蒼云約莫也是閉幕大典那日被拿出來。”
謝明抬眸,眼神諱莫如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