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終章
王姮姬和郎靈寂在瑯琊郡住了整整三個月, 期間他們晚風玉笛,攜酒挾琴,騎馬寫詩, 日子過得好生瀟灑快意。
但這瀟灑快意背后?籠罩著一朵陰云。
他們的關系恰似拔河, 二人心照不宣攥著繩子的兩段,使繩子保持平衡。
郎靈寂雖阻止了她和裴銹的北方出游,卻跟朝廷告假紆尊降貴親自陪她到這窮山僻壤之地, 已?是大大讓步了。
給臉不要臉就沒?了,軟的不吃, 硬的自然緊隨其后?。
王姮姬知道北游的事該一筆勾銷了, 她該識相?些, 見好就收,好好原諒接受他,得寸進尺沒?什么好下場。
在她和他的關系中一直是他上位,她不答應, 他自然有強硬手段逼她答應。
因而三個月過后?,她主?動提出要回建康的瑯琊王氏, 那?里才是她的家?。
郎靈寂問?:“這么快就回去?朝政繁忙, 日后?我恐怕不能時時陪你出來。”
王姮姬道:“玩夠了該回去了。”
郎靈寂微有拷打之意:“姮姮,日后?我不能時時陪你出來,也不會允許你自己獨自出來的。”
王姮姬心頭一緊,掩蓋眼底波瀾, 乖順頷首:“嗯。我知道。”
郎靈寂聞言將手自然地搭在她肩上, 捧過她的臉, 悸動的吻深印在唇間。
“那?好。”
王姮姬強顏一笑, 他習慣于掌控別?人,恐怕只?有膩了才會放手。
路子一開始就走錯了, 如果她像前世一樣做出閨中怨婦姿態來死纏爛打,他早厭煩她了,都不用她提和離。
前世他就最怕女人黏,即便她重病多?次派人去請他,他也不回頭,將她這病榻上的癆病鬼棄如敝屣。
正因她重生以來種種異常舉動,才激起了他的獵奇心。她越是不服,他越要玩弄籠中雀一樣攥著她。
錯了錯了,路完全走錯了。
王姮姬后?悔之余,灰暗的心又升起了一縷希望——只?要她服從,就能熬得他膩了放過自己,重新獲得自由。
她正心涉游遐,重燃希望的火苗,聽郎靈寂在她耳畔溫聲問?:
“……姮姮,你愛我嗎?”
王姮姬驟然驚出了一身冷汗。
緩緩側頭,見他神色認真地打量著她,挖掘她內心最深處的答案。
王姮姬如被千斤墜拉拽,方才升起的希望蒸發得干干凈凈。
愛,那?是多?么陌生的字眼。
她寧愿他談金錢、利益,而不談這么抽象的東西,越抽象的東西越容易讓人滋生執念。
“呃……”她含糊地支吾了兩聲,額筋怦怦直跳,“我們不是合作的契約關系嗎?從不干涉彼此的私人感情。”
頓一頓,補充道,“當然我會履行作為妻子的道德精神,不與其它?男人有染。”
郎靈寂鴉睫翕動了下,靜默良久,靜默如一片影子令人可怖。
很明顯這不是好的答案。
他看似理智:“是,這種關系。怕你忘記契約本身是契約,你我兩家?純純的利益交換,愛來愛去的就麻煩了。”
王姮姬暗暗舒了口氣,總算回答對了一次。她固然想使郎靈寂膩了自己,但也不能明目張膽地諂媚,會被他發現?的。
她保證:“你放心。”
郎靈寂聞言神色沒?見好多?少,反而更差了,冷得猶如沾了雪的潮氣。
……放心?
王姮姬素來知他性子陰晴不定,不敢在這話題多?糾纏,尋個由頭要離開。
孝子泉的水清冽甘甜,冬日不結冰,她用竹筒取來一些給他喝。
方要起身,卻被郎靈寂猛地攥住了手腕,直接栽倒在了柔軟的床榻上,雙腕被束縛在一起架在頭頂。
王姮姬發出一聲輕呼,險些能聽見自己骨骼錯位之聲,渾身動彈不得。
“呃……”
她氣息紊亂,驚悚戰栗地顫抖。
郎靈寂目中不加掩飾的冷淡,莫名其妙來一句:“王姮姬你找死吧?”
王姮姬驚訝萬分,不知哪里又得罪了他,明明每句話都答得小心翼翼的。
“我又怎么了?”
郎靈寂不輕不重扼住她皙白的頸,將她衣裳三下五除二地剝掉,報復式狂吻;
“我也確實不愛你,任憑幾生幾世都不愛,和你永遠都只?是利益關系。”
他口吻很重,斬釘截鐵咬牙切齒,極是篤定,將這段關系定義得死死的,
“……永遠不愛。”
王姮姬被迫仰脖承受著肌膚的疼痛,不知他為何刻意強調一遍。事實上她根本沒?打算更進一步,更不會不知天高地厚地去愛他,他大可放心。
郎靈寂見她這無所謂的態度愈加惱憎,想將她撕碎,幾乎沒?有任何前戲的,撻伐的力道直接將她的身體穿透。
“啊。”她眼淚流得更兇,涌起強烈的委屈,終于忍不住抗拒他:“你那?么討厭我為何還靠近我,殺了我算了,眼不見心不煩。”
郎靈寂眸色愈加泛紅,依舊故我,不露痕跡的陰戾,一遍遍地要她,直到將她榨得精疲力盡為止,牢牢綁在身邊。
他也不知哪來那?么大的恨,忽然要將她折磨死,排山倒海地發泄,明明方才兩人還和顏悅色有商有量地說話。
似乎因為她說錯了話。
良久良久,王姮姬兩條腿沒?力氣合攏,躺在榻上氣若游絲地粗息。
兩人同游瑯琊三個月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情誼,轉瞬間破裂。
事畢,郎靈寂火氣猶未消,往喉嚨灌了幾大口冷冽的泉水,闔眼深深長?呼吸著,手臂猶然青筋凹凸。
王姮姬臉頰上淚痕縱橫,衣衫不整地蜷縮在被褥里瑟瑟發抖,嘴唇蠕動,生怕他發神經再卷土重來。
郎靈寂見她在躲避自己,想也不想就撈過她的腰強行禁錮在懷里。
“過來。”
王姮姬瘦弱的身子在輕顫,像一只?新生的可憐絨鳥,懼怕已?極,礙于壓力又不敢掙扎抗拒。
“你別?碰我。”
他搭在她頸后?的冰涼長?指一寸寸敲打,氣息紊亂,陰沉沉威脅道:“別?惹我。”
不是交易嗎,好,就交易。
說罷他重重吻在她耳垂之上,幾乎是咬,燙燙的,蘊含了暗流涌動的復雜感情。
王姮姬徹底癱了下來,寒顫自腳底竄,恐慌的陰云徹底將她籠罩。
她沒?得逃了。
因為對方完全是個瘋子。
她流露悲哀,只?求活命。
郎靈寂亦無語,事情本不該這么復雜的,明明他們可以相?安無事。
·
坐船回到了建康。
回程比去程快了許多?,因為江南地勢地,船只?順流而下只?用了三天左右。
郎靈寂死死牽著王姮姬的手下船,王姮姬面如菜色神情疲沮,夫妻二人隔著厚厚的空氣墻,仿佛宿世的仇家?。
王戢等人正在碼頭上迎接他們,他們走了三個月,王家?像缺了什么。
王戢滿懷思?念:“你們可算回來了!”
郎靈寂面無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王姮姬被他攥得難離寸步。
氣氛史無前例的尷尬,出游一次,兩人相?處似乎并?不那?么愉快。
回到家?中接風洗塵,菜肴豐富,闔家?團聚熱熱鬧鬧。此次家?宴不僅僅接風洗塵,還慶祝王家?在宮變中取得的勝利。
用過飯后?開祠堂祭祖,王姮姬為家?主?,對祖宗上三炷香。剛才瑯琊郡回來,她對黑森森牌位上那?些逝去的祖先?有了一層深刻了解,敬香愈加虔誠了幾分。
象征著王家?歷代祖先?功績的“呂虔之佩刀”,擦亮出最閃耀的功績,歷朝歷代瑯琊王氏都沒?像本朝這般巔峰過。
王戢等王家?子弟跪在王姮姬身后?隨之敬香,他們作為孝子賢孫,一來完成了王章臨終前意愿,“揚名顯親,光耀門楣”。
二來,王戢在關鍵時刻也克制住了權力欲的膨脹,恪守了“王氏子弟永不能登皇位”的家?訓。
王氏家?族的泥土滋養了每個兒女,兒女反哺王氏,使這片泥土更肥沃豐腴,為后?世提供更高的臺階。
——無忝皇祖,式救爾后?。
不要玷辱祖宗,拯救家?族后?代!
王姮姬和王戢這一代很好傳承了這一條家?訓,可謂是王家?的中興。
富貴和權力是場滾雪球的游戲,一旦入局就沒?有退出的余地,要么風風光光贏得家?族榮耀,要么遺臭萬年身死。
王姮姬不怪罪錯傳戒指的爹爹,見死不救的二哥,各掃門前雪的兄長?們,甚至不怪罪著吃人的豪門聯姻制度……因為她內心清楚,真正的敵人只?有一個。
那?人的名字烙印在骨骼上,生生世世猶如陰影糾纏著她——
郎靈寂。
出了祠堂,他正在樹下等著她,一股寧靜的氣場,清冷靜謐而又孤獨。
有了上次教訓,王姮姬儼然變得更謹慎,做足了心理準備才拎裙緩緩過去。
“完事了?”他淡淡問?。
她說,“完事了。”
郎靈寂駕輕就熟攏住她的腰,離開肅穆森嚴的祠堂。王姮姬跟隨他的腳步,入目王宅雨后?寂寥荒涼的凍春。
王宅,旁人仰望不得的富貴之地,卻是她一生的桎梏之地,囚禁之所。她想要的寫詩騎馬做夢,終其一生無法達到。
小湖的風景被拱形的月洞門圈住,仿佛一幅裝了框的畫。青磚白瓦小橋流水,王宅內移步換景,淡雅與深邃。
漫步在幽森園子中,郎靈寂忽然平靜地說:“你不愛我也沒?關系。”
他釋然了,與自己和解,熄滅了兩情相?悅的指望,心腸重新硬如鐵石,似乎極度耿耿于懷這件事。
“……我喜歡你就夠了。”
王姮姬額頭碎發被清風吹開,心頭激靈靈發瘆,被這句話打入萬丈深淵中。
膩了她尚有逃脫的機會,喜歡則代表永不放過。他千萬別?喜歡她。
“別?說笑了。”她顫聲。
郎靈寂停下來,在鏤空剔透的太湖石旁,清晰而深切的逼近感:“反正要你的喜歡也沒?什么用,是吧……”
王姮姬右眼皮在狂跳。
化解暴力唯一的辦法就是給施暴者愛力,可惜她沒?有這種東西。
她竭力保持鎮定:“你也說了我們是交易關系,怎么能談情說愛?”
郎靈寂呵呵嘲諷冷笑,曖昧地剮著她的面頰,“若我一定想呢,姮姮。”
王姮姬以一種陌生目光盯著他。
啞口無言。
她道,“想?想什么。”
郎靈寂頭腦清醒得很,既然她不愛他,他也不低聲下氣乞求了。
他得到她的人足矣,何必糾結她的心,左右她一生一世都逃不開他。
“你知道。”他道。
郎靈寂牽住她的手繼續向前,細如牛毛的小雨稀稀疏疏落下來,給王宅內恬淡淑靜的景色蒙了一層霧紗,湖面蕩漾千萬圈漣漪,每扇漏窗都透著獨特的風景。
他內心寧靜而踏實。
有他的王姮姬在。
王姮姬默然無語隨他走著,心頭也漸漸清明了。一輩子很長?,不必爭在這一時,焉知日后?她沒?有逃離的機會。
只?要功夫深鐵杵磨成針,滴水穿石,她遲早能擺脫郎靈寂的。
煙紫色的晚霞落下一輪碩大的圓日,兩人并?肩的身影走進厚重的大宅院中,漸漸消失在黑暗中不見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