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62
62
太宰曲起手指, 在我的前額彈了個腦瓜崩。
“為什么會這么認為?”
“因為——”如果我實話實說,太宰絕對不會承認。
安吾本人作為嚴苛的考據黨,若是不了解一個人, 是不會給予評價的。
他們肯定很熟。
只字不提對方的原因, 應該是發生了很嚴重的矛盾。
但我想不出來到底是什么程度的矛盾, 才能讓太宰走到拒絕承認認識對方的地步。
“因為安吾很了解你,他跟我說過, 只要我假裝自殺, 你就一定會救我。”
對不住了安吾, 給你潑臟水了, 一切都是為了試探。
聞言,太宰唇角勾起冷笑,“是嗎?”
他抓著我的手突然放開,接著竟將我的頭直接按進了海中。
“他可不了解我哦。”他漠然地說。
我拼命掙扎:“瘋了嗎——”
“既然櫻溪醬想自殺, 那我當然要助人為樂。”
“咳咳——”我嗆了一口海水, 嘴里又苦又咸, 憤怒地去扇太宰的臉。
就這樣兩個人在海中打了起來。
不一會兒, 我勝利了,拽著太宰的波洛領結將他拉上了岸。
上了岸覺得不解氣, 正準備在他的頭上再打幾下,回過頭卻看到他雙眼緊閉,原本潮紅的臉頰也慘白一片。
哼哼,八成是在報復我先前裝自殺的事。
“喂, 太宰,我現在沒心情跟你開玩笑。”
我松手之后, 他一下子摔倒在了地上,連撲騰都沒撲一下。
“既然你裝暈, 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我坐到了他的腰上,雙手撓起了他的咯吱窩。
……他還是沒有任何反應。
怎么會這樣?太宰明明是怕癢的。
“醒醒,你醒醒!”我終于開始慌了,拍了拍他的臉,無意間摸到了他的鼻孔,發覺他竟然沒有鼻息了。
“你沒這么脆弱吧?不會的!”我趕緊將耳朵貼到了太宰的胸口。
他的心跳也沒了。
一瞬間,我的心跳也跟著停止了。
下一秒,我不敢怠慢,雙手交迭壓著他的肋骨,給他做起了心肺復蘇。
一下,兩下——
還有人工呼吸。
剛要碰到他的嘴唇,一道裹著紅光的黑色身影忽然從天而降,穩穩地落在我們面前。
——是中也。
中也問道:“櫻溪,他怎么了?”
“他剛剛溺水,我在給他做心肺復蘇。”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太宰的喉結似乎動了動。
很快,我確定了,這不是錯覺。
他在拼命忍耐著咳嗽。
“中也,來得正好,你給太宰做個人工呼吸吧。”
“什么?!”
“我是女生,做這種事不太方便,傳出去對我名聲不好,你和太宰都是男生,比較方便。”
我抬眸看了中也一眼,用眼神示意他配合。
中也意識到太宰是在裝死,很配合地說道:“行吧,我就稍微犧牲一點,給這條青花魚做人、工、呼、吸——”
他的每個字都咬著重音。
在他俯身湊近的那一刻,太宰猛得睜開了眼睛。
“不用了,我活過來了。”他嚇得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中也你的初吻還是留給Mafia吧。”
“留、留給Mafia?那種東西也要留給Mafia?”中也微窘,隨即大怒,“你果然是在裝死!”
他一巴掌將太宰枕在我膝蓋上的頭打掉了,后者的臉直接撞到了地上。
“不要仗著櫻溪好說話就捉弄她!”
說得好,中也真是我的嘴替!
為了表達對他的感激,順便挑釁太宰,我扯過中也的choker,在他的下巴親了一口。
中也果然害羞了,一秒臉紅。
而臉還貼在地上的太宰與我剛好對上視線。
他的臉上露出天真爛漫的表情,鳶色的眼睛里也涌出濃稠的笑意。
看著他的笑容,莫名的,我有些心虛。
等會兒,我心虛什么?
我和他早就離婚了,這又不是婚內出軌。
“你在看什么?”我問太宰。
他趴在地上,也不爬起來,“在看一個笑話。”
“你說誰是笑話?”中也皺眉,看樣子打算上手揍人。
我心想太宰生病又落水,再挨打恐怕身體真的會受不了。
“算了,”我拉住中也,“和他較真你就輸了。”
中也撇了撇嘴,脫下了身上的外套,朝我遞過來。
“別感冒了。”
摯友的關心永遠令人心動,我還沒披上,外套就被突然伸出的一只手截獲了。
太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扯過它,胡亂擦了擦臉和頭發,將原本干凈的外□□得一團糟。
“混蛋,我宰了你!”
“中也,冷靜,他生病了。”
平常的太宰精神狀態是三歲,生病了大概只剩下一歲半了。
而且,發著燒又渾身濕透,他應該很冷。
“太宰,你快點回偵探社找與謝野醫生開點藥吃。”我好言相勸,“你體質不好,拖下去會很嚴重。”
“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他像是在許愿,也像是在賭氣。
我看向中也:“我打個電話叫偵探社的谷崎君和宮澤君來接他吧。”我邊說邊掏出了手機,還沒撥號,手機就被太宰一腳踢飛了。
我:“……”
中也:“!!!”
這次我再也沒能攔住中也,他一個飛踢,將太宰踢暈了。
“好了,櫻溪,叫偵探社的人來吧。”中也頗為嫌棄地抖了抖手,“這家伙就是欠收拾了。”
“我想把他帶去Mafia。”中也來找我是想讓我配合調查阿光和茫茫的死因,我頓了頓,“森先生以前是醫生,我想請他給太宰治療一下。”
中也緩緩打出一個問號:“你確定?”
“嗯。”我背起昏過去的太宰,其實我也想知道太宰叛逃Mafia的原因。
“讓我來背吧。”中也客氣地說。
看得出來他并不情愿,純粹是出于禮貌。
“不用,他也不重。”
不僅不重,太宰還很輕,已經不在一個成年男性的健康體重范圍里了。
整天就是蟹肉罐頭和酒,回想起來,他也只有和我共同生活時吃得稍微多一點。
醞釀了片刻,我開口說道:“中也,阿光和茫茫君的事,我很抱歉,如果我沒喝酒——”
“不關你的事。”中也打斷了我的話,“這是在Mafia的地盤出的事。”
他忽而咬牙切齒:“讓老子查出是誰干的,一定要讓他被重力碾成粉末!”
我懷疑是費奧多爾干的,但我暫時沒有證據。
阿光給我喝的那瓶酒,和費奧多爾當初在酒店點的紅酒一模一樣,翻譯過來都叫七宗罪,會是巧合嗎?
到了Mafia大樓,中也的一位下屬過來通報,森鷗外叫他去首領辦公室。
“首領還說,如果櫻溪小姐與您一起回來,讓她也過去。”下屬如實說道。
“知道了。”中也指了指被我放下的太宰,“那你先照看一下那家伙。”
“是。”下屬一看見太宰的臉,頓時大驚失色,像看到了鬼一樣。
“中也大人,請給我安排點其他工作吧!您香煙抽完了吧,我去買煙!”說完便一溜煙跑掉了。
中也扶額,無奈地跟我解釋道:“這小子和茫茫一樣,幾年前在太宰手底下出生入死。”
……原來他也曾是太宰的下屬。
“有這號人嗎?”
“有的。”
中也這才發覺問話的人正是剛醒來的太宰本人,不由得批評道:“跟你出生入死的下屬,你多少應該對他們有點印象吧。”
“他又不是美女,我當然不記得了。”
太宰一副滿不在乎的語氣,眼神緩慢地掃過四周。
“這里和以前一樣沒什么變化啊。”
落地窗,黯淡的燈光,深紅色的地毯,空無一物的長廊,這是太宰曾經走過無數次的路。
現在他躺在了這條路上。
“櫻溪,你和我去Boss那里。”中也猶豫了一下,他的下屬們沒有人愿意照看太宰這個燙手山芋,他只好說道,“太宰,要不然你再昏迷一會兒?”
“你自己聽聽,說的是人話嗎?”太宰懶散地從地毯上坐起來,“也讓我見見森先生吧,反正有中也在這里,我也做不了什么手腳。”
“……這個。”
見中也遲疑,太宰故意道:“我就知道中也怕我。”
“誰會怕你啊?!”
中也最受不了激將法,尤其對方是太宰,當即就讓人去首領辦公室傳達請求。
很快,森鷗外同意見太宰。
不過見面的地點從首領辦公室改成了Mafia的醫務室。
森鷗外本人也沒穿黑色的首領西裝,而是很隨意地套了件白大褂,他的人形異能艾麗斯則坐在沙發上吃著巧克力蛋糕。
“好久不見了,櫻溪小姐,太宰君。”
森鷗外背對著門,搖晃著手里的試劑瓶。
“森先生,我們三天前剛見過。”
“抱歉抱歉,這陣子太忙了,我記性不太好,那這句話就當作是對太宰君的單獨問候吧。”他慢慢地轉過身,嘴角噙著笑,“太宰君,聽說你生病了。”
“啊——咳咳咳——”太宰一張嘴,便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他渾身濕透,頭發凌亂,唇色慘白,看上去十分狼狽。
“哎呀呀,這種狀況還真是令人擔憂。”森鷗外的語氣像極了慈愛的長輩,“記得我們剛來Mafia的那段時間,你也常常如此。”
對了,他撿到并養過太宰一陣子,但被他養過,太宰的精神狀態更糟糕了。
面對森鷗外的熱情,太宰的反應很冷淡:“有嗎?我不記得了。”
關于Mafia的事,今天是他第二次說不記得了。
我猜他不是不記得,只是不想提。
Mafia帶給他的痛苦遠多過快樂。
“沒關系,我會讓你想起來的。”森鷗外朝他遞來試管,“喝吧。”
太宰拒絕道:“我可不敢喝森先生的東西。”
“怕含有氰.化物么?”森鷗外微笑,“可是那樣豈不是更合你的心意了?”
“我現在的愿望是和美女殉情,”太宰也微笑,“而不是死在森先生您的手上。”
“太宰君應該清楚,這里是Mafia的地盤,既然主動送上門,就意味著失去了主動權。”
“是么?”太宰假裝驚訝,“那為什么別人能在Mafia的地盤上,隨便地殺害你們的成員呢?”
“喂,太宰!”
這件事無異于踩了中也的雷。
“而且監控里應該也沒有拍到任何有用的東西吧,不止——”太宰停頓了一下,幽幽地說,“可能現場也沒留下任何蛛絲馬跡。”
“恭喜你,太宰君,你是嫌疑人的概率更高了。”
怎么回事?嫌疑人為什么不是我而是太宰?
森鷗外的試管近在眼前,“太宰君,你不妨看看周圍。”
左邊走出了廣津柳浪,身后跟著黑蜥蜴的成員,右邊走出了五大干部之一的尾崎紅葉。
正前方是雙手插兜的中原中也。
在被Mafia高層重重包圍的情況下,太宰只有一個人。
“真欺負人啊。”他挑挑眉,伸手去接試管。
然而在他的手觸碰到試管的前一秒,我截獲了那根試管。
然后,我仰頭喝了一大口。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聚集到了我身上。
我咽了下去,開始數數:“一秒,兩秒,三秒。”
氰.化物入口是三秒倒地。
很好,到了四秒我也沒有異樣。
于是我又把試管塞回太宰手里:“喝吧,不是氰.化物,是退燒藥。”
太宰垂眸,與我錯開視線。
他的神情隱沒在前額劉海的陰影里。
他也仰頭,將試管里剩下的藥水一飲而盡。
“櫻溪小姐。”森鷗外望著我,眼神深沉,“你就不怕那里面是劇毒嗎?”
“說實話,怕,但是,”我擋在了太宰身前,直視著森鷗外的眼睛,“我不會再讓你欺負他了。”
第63章 63
63
“我可沒有欺負太宰君。”森鷗外轉眼又變得慈眉善目, “不然也不會親手給他調制退燒藥了。”
好像,也對。
但森老賊經常耍陰招,不得不防。
“森先生, 是我太敏感了。”我也轉變了態度, “抱歉, 多有得罪。”
“這點小事不用放在心上。”森鷗外擺了擺手,一副很隨和的姿態, “太宰君怎么說以前也是Mafia不可多得的人才, 太遺憾了, 哎。”
這話聽得我又想罵人了, 他以為他的Mafia是什么好地方嗎?
“不遺憾,他現在也是偵探社不可多得的人才。”
森鷗外輕笑了一下,“櫻溪小姐這般維護太宰君,倒讓人以為——”
他停了下來, 艾麗斯的聲音接了上來:“以為你們還沒離婚呢。”
童稚的女聲比中年男人尖細, 也更有嘲諷的味道。
仿佛我和太宰的婚姻是一個笑話。
“像太宰君這樣的人, 真的能給櫻溪小姐帶來幸福嗎?”森鷗外別有深意地問。
“就是不能, 所以才會離婚。”艾麗斯與他一唱一和。
……幸福?
我回想著關于幸福的含義。
每個人對幸福的理解是不同的,有的人追名, 有的人逐利,有的人想要世界和平。
而我呢?
我想要春天看櫻花,夏天吃葡萄,秋天烤紅薯喝香茶, 冬天縮在暖和的羽絨被里看窗外的白雪。
還想要打牌永遠不輸。
而這些,和太宰的婚姻存續期間其實都有。
房子選在了警察學校附近, 這里有一條櫻花路,春天時從這里走過, 抬頭就能看到一樹一樹的櫻花。
夏天的家里經常出現葡萄,太宰還在庭院里種了葡萄,雖然到今年才結出果實。
秋天和冬天就不知道了,因為半年后我氣得離家出走了。
在打牌方面,太宰從未贏過我,從小到大,他一直都在輸給我——雖然事實證明,他是故意在逗我玩。
但我每次贏牌時的喜悅卻是真實的。
無數次,我在賭場輸得身無分文,回家后又能在他身上找回場子。
“森先生,你說錯了,我們離婚不是因為不幸福。”
“哦?那是因為什么?”森鷗外饒有興趣地問。
“因為——”
因為結得太隨意,所以注定離得也隨意。
因為我和太宰都不明白婚姻真正的含義。
等會兒,我為什么要跟森鷗外說這么多?他是個什么玩意?
“接下來的故事是收費環節,請先付我一億。”
“……一億。”森鷗外嘴角一抽,“你還真好意思開口,打個折,五千萬行不行?”
“Boss,停一下。”正當森鷗外和我砍價時,中也適時地阻止了這場鬧劇,“Mafia的外圍監控里也沒有出現嫌疑人的身影嗎?”
“沒有,對方十分狡猾,一點痕跡都沒留下。”森鷗外嘆氣,“況且今天Mafia沒有客人到訪,除了某些不請自來的異能力者。”
“這個某些你就直說我的名字好了。”我大方地承認了,“我是來找中也的。”
“找中也為什么不從正門走?”尾崎紅葉問。
我無話可說。
以前我和中也有過約定,到Mafia找他要從正門走,他的下屬一定會讓我進來的。
我知道他不只是為了保護Mafia,也是為了防止Mafia出事后,我被列為第一嫌疑人。
“抱歉。”實際上真正的目的是為了看三途春千夜,但這種事更不好解釋,畢竟我和三途也不算朋友。
在自家老板面前,中也沒法跟我說沒事不用放在心上,但他還是想維護我,于是岔開了話題:“先從Mafia的敵對勢力開始調查吧。”
聞言,森鷗外又深深地嘆了一口氣:“遍地都是Mafia的敵對勢力,大家都欺負我這個老實人首領。”
他還老實人!
這句話太不要臉了,連尾崎紅葉的眉角都在跳。
現場年紀最大的廣津柳浪穩住表情,一本正經地說:“最近Mafia吞并了梵天,而梵天沒被吞并的另一派勢力,則流向了異能特務科。”
中也微微皺眉:“鶴蝶。”
“梵天的三把手么?”這個男人我有印象,是Mikey最信任的下屬,在我和Mikey去往津輕的那兩天,也是他和我聯系的。
“Mikey君在解散梵天前的最后一條指令很有意思。”森鷗外轉頭看著我,“他讓鶴蝶君要么自殺殉主,要么追隨櫻溪小姐。”
“……真的假的?”
“九井君和兩位灰谷君都能證明。”
“我根本不知道有這條指令。”Mikey是在坑我吧,這么重要的事不跟我本人說?
而且鶴蝶的理解能力是不是有問題,他的王讓他追隨我,他怎么直接投奔異能特務科了?
難道不應該去我家給我掃地做飯當男媽媽?
“在這種情況下,知道也不會承認知道吧。”森鷗外摸了摸下巴,“對吧,中也君?”
中也沒吭聲。
他又問了一遍:“中也君?”
中也猶豫了一下,說:“櫻溪應該是真不知道,如果她知道,那么鶴蝶現在肯定在她家里做家務。”
不愧是中也,太了解我了。
中也頓了頓,又說:“如果兇手是她,她也不會留在犯罪現場了。”
“有一種犯罪者,會故意留在犯罪現場,偽裝成受害人,這和高端的獵人往往以獵物的形式出現一個道理。”
森鷗外眸光微閃,似笑非笑地看著自己得力的下屬。
中也陷入糾結,但仍然選擇相信我:“櫻溪不是這種人。”
三秒鐘后,森鷗外的聲音涼涼地響起:“在Mafia的地下室里,出現了外面商店才有的蛋糕禮盒,經過檢查,上面驗出了櫻溪小姐的指紋。”
……糟了,那是我買給三途的蛋糕,紙盒子忘記帶走了。
森鷗外雙手交迭撐在下巴處,拇指緩慢地摩挲,“我記得櫻溪小姐和暗殺王的關系并不親近。”
“……”豈止是不親近,他先前差點殺了我。
“你為什么要給他買蛋糕?”
蛋糕盒是在魏爾倫的房間里發現的,自然被森鷗外當成是送給他的了。
“櫻溪,你去見過他?”中也露出了復雜的表情。
面對森鷗外的懷疑,我還能有理有據地編謊話,但面對中也的質問,我實在不想欺騙他。
“我去看三途,剛好碰見魏爾倫,就聊了幾句。”
一瞬間,魏爾倫最后的那句忠告在我的腦海里回響起來。
【希望你的運氣比我好,能躲過風暴的來襲。】
風暴說的便是這次的突發事件么?
可既然他有所察覺,為什么不干脆直接提醒我呢?
“看三途?”中也皺眉,“你和那家伙很熟嗎?”
“不熟,只是有些同情他。”
三途這種爛人,死一萬次我都不會去祭拜他。
但只要他活著,我就不可能做到對他的遭遇不聞不問。
“櫻溪小姐還真是善良。”森鷗外嘲諷道。
“和你相比確實善良,因為我有我的底線。”
“哦?”森鷗外抬了抬下巴,用猜測的語氣說,“密會梵天未被Mafia接收的干部,以及橫濱最危險的暗殺王,也有很大概率是在醞釀一個陰謀,我可以這么理解么?”
事實證明,森老賊若想扣帽子,根本防不住。
他瞥了中也一眼,淡淡道:“畢竟暗殺王有前科。”
魏爾倫曾為了帶走中也,毫不猶豫地殺掉了中也在Mafia的五位摯友。
而阿光和茫茫是中也目前最看中的下屬。
中也的臉色變得相當難看,顯然是想起了過去痛苦的回憶。
“森先生,您要是想說是櫻溪醬和暗殺王密謀殺了阿光和茫茫,也請拿出證據來。”
這個聲音來自許久沒說話的太宰。
他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長到倒有些不像他了。
“否則也有很大的概率是您自己在制造一個挑釁異能特務科的借口,畢竟在獻祭下屬這種事上,您也有前科。”
“注意你的言辭。”尾崎紅葉不悅地提醒道。
“無妨。”森鷗外仍然裝得很有氣度,“你說的沒錯,但作為一個首領,我必須要以Mafia的利益至上,所以無論做出什么選擇,我都不會后悔。”
太宰冷笑道:“呵呵。”
森鷗外回以冷笑,“太宰君,你還沒到極限嗎?你比我預計的更持久呢。”
持久?這是什么虎狼之詞?難道他對太宰伸出過毒手?
身后的人忽然靠在了我的背上。
……他在發抖。
“喂,太宰!”中也的聲音有些急。
他會急,一定是太宰出事了。
“太宰,你怎么了?”
我想回頭看,但是太宰將臉埋在了我的背上,兩手揪著我的衣服。
我轉圈,他也跟著轉圈,賭氣般的不讓我看到他的臉。
但我感受到背上更潮濕了。
太宰肯定不可能趴在我背上流淚,那么只可能是……血。
發燒怎么會吐血?
除非——
“剛才的退燒藥里有毒?可是我——”我明明試毒了。
“櫻溪小姐,世界上不止氰.化物一種毒,還有別的。”森鷗外得意的像只老狐貍,“如果今天只有太宰君一個人,那即便在場的所有干部一起動手,他也絕對不會乖乖喝下去,但是多虧了你也在。”
“因為我喝了沒中毒,所以讓他放下對你的戒備了么?”
揪著我衣服的手突然松開了。
太宰沿著我的腿緩緩往地上滑去。
我趕緊轉過身扶住他,阻止他摔到地上。
然后,我看到他嘴角和衣服上全是血。
“原來櫻溪小姐是這么認為的。”森鷗外哈哈大笑,“太宰君,你還真像一條可憐的野犬。”
第64章 64
64
“太宰, 你再堅持一下,我馬上帶你回偵探社找與謝野醫生治療。”
青年倒在我的懷里,臉色蒼白, 唇邊和衣領上全是血, 奄奄一息。
“櫻溪小姐。”森鷗外叫住了我, “友情提示一下,你和太宰君可能還沒走到半路, 他就一命嗚呼了。”
我頓住腳步, 扭過頭看他, 他表情無辜地說:“到時候可別怪我噢。”
此時此刻, 我也顧不上給中也面子了,當場罵道:“老陰比,你到底想干什么?”
“哎呀,淑女怎么能罵人呢?”老陰比笑了笑, “想要太宰君平安無事, 你可得對我禮貌一點呀。”
“!!!”他媽的!
我在心里將森鷗外按在橫濱大街上打了一頓屁股, 表面上卻立刻變得恭恭敬敬。
“森先生, 請你小人不記小人過,放太宰一馬吧。”
“我好想打你。”森鷗外摸著下巴說。
“作為交換, ”我開出條件,“我可以免費再幫你偷一次東西。”
森鷗外聲音愉悅:“種田長官的人頭也可以偷過來嗎?”
老陰比果然一肚子壞水。
論陰險沒人能比得過他,但我可以惡心他。
“只要森先生想要,別說是種田長官的人頭, 就算你是饞他的身子,我也能將他偷來送上你的床榻, 讓他成為你的枕邊人。”
這話屬實雷人,Mafia其他成員臉上都不約而同地露出了作嘔的表情。
唯獨森鷗外只是挑挑眉:“我只對幼女感興趣, 種田長官不在我的狩獵范圍之內。”
“人是會變的,說不定哪天你的狩獵范圍就變大了。”
“等變了再說吧。”森鷗外笑起來,“我倒是想知道,如果有一天,必須在異能特務科和太宰君之間做出選擇,櫻溪小姐會選哪邊?”
“那當然選太宰。”畢竟異能特務科只是個工作單位。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原本已經翻起白眼的太宰眼神又恢復了清明。
壞了,該不會是傳說中的回光返照吧?
森鷗外繼續問:“那在中也君和太宰君之間做出選擇呢?”
“那當然選中也。”
太宰又翻起了白眼,剛才果然是回光返照。
“太宰,喂,醒醒!”我趕緊求助森鷗外,“森先生!”
“放心,他暫時不會死。”森鷗外說,“我可以放過他,但櫻溪小姐要替Mafia找出真正的兇手。”
頓了頓,他提出了時間限制:“48小時之內。”
48小時,也就是兩天,時間太短,但森鷗外拒絕跟我討價還價。
我低下頭揪頭發,“要是我能聰明一點就好了。”
“或是像江戶川亂步那樣有超推理的異能力……”
一只手撫上了我的臉。
輕輕的,摸了一下,像是一個告慰。
我垂下眼眸,看到太宰的臉上浮出了淺淺的笑意。
不是冷笑,不是奸笑,也不是平時那種賤兮兮十分欠揍的笑,而是一個很溫柔的笑。
纖長的睫毛在他的顴骨上方落下弧形暗影,宛如蝴蝶破碎的羽翼。
這個光景里的太宰是最脆弱的,也是最溫柔的。
他張了張嘴,想說話,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森鷗外不懷好意地解釋:“這種毒的副作用是使人逐漸喪失身體的所有知覺,看來最先喪失的是語言功能,真是幸運,免得太宰君詛咒我。”
太宰無法出聲,我只能辨認他的口型。
多虧先前費奧多爾裝過啞巴,讓我積攢了這方面的經驗。
【櫻溪醬很聰明噠。】太宰說。
“我要是聰明,就能看穿森先生的詭計了。”
最悲傷的事是我本人由于喝的劑量太少沒事,而太宰有事。
“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換作在以前,太宰早就氣勢洶洶地罵我了,但他這次沒罵。
不僅沒罵,還開始安慰我:【不怪櫻溪醬。】
俗話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我的心里升起了不詳的預感。
“太宰你還是罵我兩句吧,要不然打我兩下。”我抓住了他的手搖晃,“你這樣我反而不踏實。”
【……】太宰吐出一口血,然后緩緩說道,【去找安吾。】
他說的是安吾,而不是坂口君或是坂口安吾。
他直接叫了對方的名字。
我的猜測得到了驗證,他們以前是朋友,后來吵架分開了。
“我就知道我猜的是對的。”
【是呀。】太宰微笑,【所以我的櫻溪醬一點都不笨。】
他說,我的櫻溪醬。
我的。
一瞬間,我們像是穿越過迢迢時光,回到了形影不離的小時候。
那時候我和津島家附近的小孩打牌輸了,被對方罵是大笨蛋,悶悶不樂地回到家。
幼年太宰知道后陪我打了一晚上的牌,也輸給我一晚上的牌,然后說,我的櫻溪醬才不是笨蛋。
長大后我們結婚,我在賭場輸光了工資,又被人嘲笑笨得要死,回家后他沒湊過來陪我打牌,舉著輸掉的牌說,我的櫻溪醬是大智若愚。
我的櫻溪醬,我的櫻溪醬。
我的。
被賦予前綴仿佛有了一種奇妙的歸屬感。
萬家燈火中,也曾有一盞屬于我。
“森先生,先前的選擇題,我重選一次。”
“哦?”
然后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平靜地響起。
視線向下,太宰抿著嘴唇,他的瞳孔沒有了焦距,看來視覺也失去了。
“如果真有一天,決定權落我手上,在中也和太宰之間,只能選一個活下去——”我看著太宰說,“那我選中也。”
太宰的手攥住了我的小拇指,他想用力捏,但因為力氣太小,所以只能軟綿綿地捏了捏。
倒是有些像小孩子撒嬌。
我知道他對這個答案相當不滿。
“真叫人傷心誒。”森鷗外當起了太宰的嘴替,“在櫻溪小姐心里,無論太宰君如何努力,都比不過中也君。”
“但是我會和太宰一起死。”其實我想說殉情,但太肉麻了,說不出口。
況且太宰不會想和我殉情,他想要殉情的對象是美麗可愛的小姐。
那就——
“算是同歸于盡吧。”我的小拇指回勾,勾住了太宰的小拇指。
太宰抿緊的嘴唇線條慢慢變得柔和,直到恢復成上翹的弧度。
他含笑糾正:【是殉情哦。】
——不是同歸于盡,是殉情。
他閉上眼睛,終于陷入了昏迷,手指也從我的手中滑落,無力地垂了下去,向上露出了掌心。
白皙的手掌上有幾道被指甲刮出來的傷痕,血跡還沒干。
我看到了,森鷗外也看到了,“原來這就是太宰君能堅持這么久的原因。”
我在太宰的腦門上彈了個腦瓜崩,心想這個笨蛋明明怕疼,卻偏偏要用這種方式保持清醒。
“森先生,等我查清真相,帶回兇手時,希望你能還給我一個活蹦亂跳的太宰。”
“這個沒問題。”森鷗外答應得很痛快,“我也不想與偵探社為敵。”
“中也,雖然有點強人所難,但是太宰就拜托你照看了。”
在港口Mafia里,我唯二信任的人就是中也和芥川。
其實芥川更適合,因為他是太宰忠誠的弟子,但是芥川不在。
中也嘆了口氣:“行吧。”
“謝謝。”我轉身準備離開。
“換上這個。”
中也將他的外套拋了過來,黑色風衣柔柔軟軟,拂過我的手背。
“不用了。”我將這件外套還給了中也,然后裹緊了身上黏著的駝色風衣。
這是太宰先前在港灣大橋上脫給我的,卻因為我們一同入水而變得濕噠噠的,“現在是夏天,衣服很快就會干。”
……
我回到了異能特務科。
推開辦公室的門,坂口安吾正在鍵盤上噼里啪啦地打字,頭也不抬:“櫻溪小姐,下次進來請先敲門。”
“太宰快死了。”我說道。
聞言,安吾指尖一頓,“又自殺了?”
“這回是他殺。”
我把在Mafia發生的事告訴了他,最后說道:“他讓我來找你。”
“……這家伙還真是會給人添麻煩。”安吾摘下眼鏡,緩慢地擦拭著鏡片。
我怕他拒絕幫忙,趕緊說道:“其實他也可以去給偵探社和江戶川亂步添麻煩,但是他沒有。”
安吾抬眸。
由于沒有鏡片的遮掩,他的眼神里比往日多了一絲孤傲的鋒芒。
“他會麻煩你,會把身家性命全押在你身上,是因為安吾你是他很信任的人,是他的朋友。”
朋友。
安吾這次沒否認,落寞地說:“太宰君永遠不會再承認我這個朋友了。”
“不。”我搖了搖頭,“你們是朋友這件事,就是他告訴我的。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發生過什么,但既然他讓我來找你,就意味著你是任何人都不可替代的存在。不能和好也沒關系,只要記得,大家曾經一起開心過。最后大家都會死,能帶走的也只有回憶。”
安吾眼中的鋒芒消散了。
他緩緩閉上雙眼,捏了捏眉心。
再次睜開時,他重新戴回了那副眼鏡,恢復了一貫的冷靜。
“沒留下任何證據是因為犯罪證據被消除了。”安吾說道,“七號機關的手筆。”
有關七號機關的傳聞,坊間版本眾多。
“你接觸過他們嗎?”
安吾猶豫了片刻,說:“太宰君離開Mafia后,我委托過他們一次。”
“效果如何?”
“如你所見,他現在為偵探社工作。”
七號機關成功洗白了太宰。
我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真好啊。”我喃喃道,“他有一個靠譜的朋友。”
“櫻溪小姐,你怎么了?”安吾察覺我的異常, “你認識他們?”
“沒有,只是好奇。”我拍了拍自己的臉,岔開話題,“該怎么讓他們恢復兇手在Mafia留下的犯罪證據呢?”
“我現在聯系他們。”安吾合上筆記本計算機,“兩天的時間有點趕,為了防止萬一,必須要有B方案,我也會聯系偵探社。”
“麻煩你了,我想起來我還有個地方要去一下。”
*
找到費奧多爾的時候,他正在院子里和條野采菊下棋。伊萬端著茶壺,畢恭畢敬地站在他身后。
阿光臨死前請我喝的那瓶七宗罪,我上網查了,原產國是俄羅斯。
——剛好是費奧多爾的國家。
“櫻溪醬,歡迎回家。”費奧多爾最先發現了我,“你怎么穿著太宰君的衣服?”
我徑直走過去,用槍抵住了他的頭,“毛子,你都干了些什么?”
護主心切的伊萬暴跳如雷:“放下你的槍,還有,禁止叫主人毛子!”
“伊萬,退下。”費奧多爾不僅沒生氣,反而認真地回答道,“今天我一整天都在這里和條野君下棋。”
“對哦。”條野幫他作證,“而且我們到現在都沒有分出勝負。”
“有沒有可能,和你下棋的可能也有伊萬?”
雖然這么說很沒禮貌,但條野的證詞只能聽一半,因為他是個盲人。
“假如費奧多爾中途離開過,后面又和伊萬換班——”
“不可能。”條野打斷我的話,“下棋的風格沒變。”
“風格可以模仿,他們本來就一脈相承。”
“費奧多爾在下棋時有在和我聊天。”
“聊天有變聲器。”
條野每說一句,我就反駁一句。
最后他眉頭皺起:“你不要不可理喻。”
“櫻溪醬。”費奧多爾溫吞地開口,“你都沒告訴我發生了什么事,就給我判了死刑?”
“……”
“哪怕是死刑犯也有知情權。”他鼓起包子臉,“不然我不服氣。”
我一句話概括:“我和在Mafia的朋友喝酒,酒醒后他們被殺了。”
“難道你懷疑是我殺的?”
“是。”
我和費奧多爾互相望著彼此。
我們長得極為相似。
一樣的發色,一樣的眸色,一樣的唇形,我簡直就是性轉版的他。
我實在沒辦法討厭自己的臉。
“為什么發生好事從來想不到我,發生不好的事就會想到我?”費奧多爾無奈地聳肩,“我今天一步都沒有離開過這里,條野君可以證明。”
“我不相信他的證明。”
條野十分不悅:“我是眼睛瞎了,不是心瞎了。”
“伊萬也可以證明。”
“他是你的人,更不能證明。”
正在這時,身后的門被打開了。
“條野教官,浴室已經打掃干凈了。”
——從門口傳來了萩原研二的聲音。
不止有他,還有諸伏景光。
“教官,廚房也打掃干凈了。”
“二樓的水管修好了。”
“沙發和椅子腿也修好了。”
警察學校的五人組竟然齊聚一堂。
萩原研二一眼看到了我,也看到了我手里的槍,“櫻溪小姐,不要沖動。”
太好笑了,降谷零和諸伏景光竟然想從身后包抄我奪槍。
“我合法持.槍。”我問諸伏景光,“你們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我們晨跑路過,就被你丈夫叫來做家務了,說是特訓。”松田陣平沒好氣地說。
丈夫……?
哦,對了,我在警察學校的身份是條野的妻子。
“我是在培養你們吃苦耐勞的精神。”條野摸了摸下巴,“多虧費奧多爾眼尖,發現了你們。”
“諸伏君,你們一天都沒離開這里嗎?”
“是的。”
我朝費奧多爾抬了抬下巴:“他也一天都沒離開這里嗎?”
“對。”其中一人說道,“因為我在二樓修水管,正好能看到一樓的院子。”
警察學校的學生不會說謊,費奧多爾有了不在場證明。
但越是這樣,越顯得他身上疑點重重。
好巧不巧,是他發現了路過的五人組。好巧不巧,家里的水管馬桶凳子腿全壞了,困著五個人干了一天活。
“櫻溪醬,你還是懷疑我?”
“沒錯。”
“你從來都不懷疑太宰嗎?”
“因為太宰不會騙我。”
“是嗎?”費奧多爾歪了歪頭,“騙婚,騙走二樓的房子,騙走十億,都不叫騙你?”
他媽的,哪壺不開提哪壺?
太宰做的這些事固然可惡,但只要想到他因為我喝下了那支藥,弱小無助又可憐地躺在Mafia,我就沒有辦法討厭他了。
“我心甘情愿的事,不能叫騙。”
“心甘情愿么?”
費奧多爾忽而流露出十分悲傷的神情。
片刻后,他又說,“我記得櫻溪醬有一位很厲害的偵探朋友,聽聞他的異能力很有趣。”
“并不有趣。”
綾辻行人的異能力是造成他經歷坎坷的主要原因。
“請委托他查出真相吧。”費奧多爾說。
我心情復雜,“他查案的準確率是百分之百,但一旦真相大白,兇手最后都會死于非命,毫無例外。”
“太好了。”青年微笑,笑容里有釋然的輕松,“他一定能幫我洗清在櫻溪醬心里的嫌疑。”
……他竟然不怕死。
難道他真不是兇手?
第65章 65
65
一旦綾辻行人接下委托, 他的異能力便會開始發動。
迄今為止,從來沒有哪個罪犯能從他的異能力之下成功活命。
起初,我不明白這樣客觀公正, 方便直接處置犯人的異能力為什么會被異能特務科視為洪水猛獸。
他應該被奉為英雄。
直到我接觸到七號機關, 一個據說是由政府創立的組織, 他們的存在,是為了消滅不利于政府的罪證和記錄。
“櫻溪, 這個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 就算是政府, 為了達成目的有時也必須不擇手段。綾辻行人的異能力會危害到政府高層, 所以他永遠不可能得到自由。”我的前上司這么對我說。
他和種田長官不同,他暴躁,尖銳,擅用酷刑, 但也會告訴我一些真話。
最后他死于非命, 現場沒留下任何犯罪證據, 我看了不下十遍監控, 也沒看到任何可疑的人影。
與這次的Mafia事件簡直如出一轍。
“費奧多爾,我再給你一次自首的機會。”我嘆了口氣, “放心,我不會要你給阿光和茫茫償命。”
“可是不償命,Mafia會答應嗎?”費奧多爾搖了搖頭,“聽說他們首領的心眼很小。”
“我會想辦法讓他們答應的。”
他抿著嘴想了一會兒, 還是搖頭:“我要絕對的客觀公正。”
于是我帶著他來到了綾辻偵探事務所。
辻村深月在擦桌子,而綾辻本人正在做飯, 系著圍裙,背對著我們。
他養的兩只貓正在打架, 一見到我,三花躲了起來,黑貓則搖起了尾巴。
我蹲下身體,黑貓喵嗚一聲,跳到了我的懷里。
“你要是想留在這里吃飯,就不該帶條尾巴過來。”綾辻邊說邊轉過身,視線在觸及我身上的風衣時,眉頭微皺,“這件衣服難看死了,換了。”
我知道他看出這是太宰的風衣了。
“我沒有其他衣服了。”
綾辻挑眉:“我有。”
“太麻煩了。”
“浴室里沒有人在用。”
他與我視線交錯,誰也不避讓。
三秒鐘后,我敗下陣來,“我不想換。”
“為什么?”他假裝不懂,“喜歡這種款式的話,我也有。”
“你的衣服太貴了,弄臟了干洗費我付不起。”我岔開話題,“我不是來蹭晚飯的,我有事想委托你,現在你手上有案子在處理嗎?”
“你的委托我當然優先處理,說吧。”綾辻解開圍裙,“只要不和你那個令人討厭的前夫有關,任何忙我都會全力幫助。”
……令人討厭的前夫。
他一下子就把當事人排除在外了。
綾辻對太宰的厭惡已經到了連他的名字都不愿意提及的程度。
“太宰有性命之憂。”我決定道德綁架,“如果你不救他,他會死。”
“那真是太好了。”綾辻隨手將圍裙掛到墻上,“他不是一直想死嗎?也算是得償所愿了。”
“綾辻,別拿這種事開玩笑。”
雖說太宰平時總鬧著要自殺,但這次他是真沒自殺。
我把Mafia發生的事和太宰被森鷗外毒害的事講了一遍,以為能改變綾辻對太宰的看法,但似乎起了反效果。
綾辻嘴角扯起嘲諷的弧度,冷冷地說道:“別太天真了,櫻溪,他的城府不在森鷗外之下,不,應該說早就青出于藍了,森鷗外能想到的,他都能想到,他怎么會猜不出那支藥劑有毒?”
“猜得出有毒為什么要喝下去?”
我又說道:“是我喝了沒事之后,他才喝的。太宰相信我。”
“不是相信你,”綾辻搖搖頭,“他是為了讓你……產生愧疚。”
“哈?”我不理解,“為了讓我愧疚,連命都不要了?”
“因為他知道你一定會救他。”
“所以——”我攤了攤手,“這不還是出于對我的信任么?”
話題又繞回了“太宰相信我”上。
綾辻沉默下來,捏了捏自己的眉心,陰陽怪氣地說了一句:“我早晚要被你氣死。”
“你不接委托的話,我另找別處。”我看了一眼對黑貓虎視眈眈的費奧多爾,“毛子,我們走。”
毛子不滿地抗議:“叫我費佳!”
“我沒說不接。”綾辻在餐桌前坐下,雙手交迭撐在下巴處,“但起碼先陪我吃個晚飯吧。”
他做了兩份,應該是他和辻村深月的晚餐。
我點點頭:“好,我等你們吃完。”
“你也坐下。”他將其中一份推給我,嫌棄地說,“從河里爬上來,衣服沒干,臉也沒洗,難看死了。”
“我不餓。”
嘴上說著不餓,肚子卻很誠實地咕咕叫了兩聲。
但如果我吃了,辻村深月吃什么?
“櫻溪小姐,他本來也不是做給我吃的。”辻村深月嘆了口氣,從包里拿出了兩個便利店買的飯團,遞了一個給費奧多爾,“他事先打了電話,告訴我們,你們會來。”
“原來如此。”我伸手擰住了費奧多爾的耳朵,用力拽了拽,“你又自作主張。”
“好痛!”費奧多爾委屈地垂眸,“我只是想要得到櫻溪醬的信任。”
——想要得到我的信任。
心突然軟了下去。
太宰信任我,所以把命交到了我手上。
而費奧多爾想要我的信任,不惜找上了綾辻來證明他的清白。
一頓晚餐在相顧無言中結束。
綾辻擦了擦嘴,叼著牙簽指揮辻村深月收拾碗筷,然后對我說道:“櫻溪,再給你最后一次考慮的機會,我接下的委托無法走回頭路。”
我見過綾辻破案,也見過那些罪犯最后離奇的死法。
……是沒有回頭路。
我看向費奧多爾,他目光炯炯:“我沒殺人。”
綾辻提醒道:“會不會是那坨在Mafia躺著等解毒的黑泥干的?”
“絕不可能!”我十分肯定地說。
三秒鐘后,我掏出了手機:“稍微等等。”
即使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我也很怕綾辻的預言成真。
萬一真是太宰干的……
算了,我還是先打給坂口安吾問問進展吧,畢竟太宰在陷入昏迷前讓我找的是安吾而不是綾辻。
然而安吾的電話卻打不通。
我打了三遍,每次都是占線中。我又打給了異能特務科的其他同事,結果沒人知道安吾去哪里了。
森鷗外給的時間是四十八個小時,目前已經過去了六個小時。
聽著手機里傳出的忙音,我深吸了一口氣,掛斷了手機。
“不等了,綾辻,請查出誰是Mafia事件里的殺人兇手。”
“好啊。”
綾辻笑了,費奧多爾也笑了,我轉過頭去,看到玻璃窗上映出自己憂心忡忡的臉。
只有我沒在笑。
*
由于所有的犯罪證據都被消除了,綾辻便決定先從阿光的人際關系入手。
阿光本名山崎光,很早就進了Mafia,家里只有一個在上國中的弟弟山崎榮。
過著普通人生活的山崎榮還不知道哥哥已經過世,他與我在阿光生日時見過一次,見我們登門,趕忙揉著惺忪的睡眼去泡茶。
“哥哥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煩事了?”他端來茶問。
我想委婉一點回答,費奧多爾卻很直接地說:“他被人殺死了。”
嘩啦一聲。
茶杯碎了一地。
少年的心也碎了一地。
片刻后,他低頭說了一聲抱歉,“我去拿掃帚……那個,抓到兇手了嗎?”
“還沒有,我們正在調查,希望你配合。”綾辻說道,“你哥哥有沒有什么仇家?”
少年吸了吸鼻子:“混Mafia的,仇家當然有很多,但具體有哪些,我也不清楚,得問茫茫哥。”
“茫茫哥是誰?”
“是哥哥的搭檔,他經常來我家輔導我功課。”
“……茫茫君也去世了。”我輕聲說道。
“不可能!”少年能接受自家哥哥被殺的事,卻難以消化茫茫君被死亡的事,“沒有人能打得過茫茫哥!”
“他死于爆炸。”我頓了頓,“汽車被裝了定時炸.彈。”
“區區炸.彈而已,他不可能逃不掉。”山崎榮回憶道,“去年在米花醫院發生了一起爆炸案,我因為生病住院也在現場,是茫茫哥救了我和其他病床的男生。”
怕我們不相信,他找出了當時的新聞報紙,以及收藏的現場錄像。
錄像里,茫茫一臉平靜地沖進了火海中,抱起少年,利落地從十樓一躍而下。
“這是當時無人機拍的。”山崎解釋道。
“這種身手的確不像會死于汽車爆炸。”綾辻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櫻溪,尸檢結果出來了嗎?”
“是。”我說道,“Mafia那邊證實了,尸體是阿光和茫茫君的。”
我心想,沒逃出來的原因,大概是茫茫擔心著阿光,又系了安全帶。
綾辻輕輕嗯一聲,目光掃過山崎家里的酒柜。
他打開酒柜,從兩排昂貴的紅酒里,挑出了一瓶——
【Seven Deadly Sins】。
又是七宗罪!
“在過去,人們把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暴食和色欲總結為七宗罪。”綾辻觀察著瓶身,“小弟弟,你哥哥平時喜歡喝酒嗎?”
山崎點頭:“喜歡,但這里面的酒不是給他喝的,是帶出招待客人的。”
“這瓶酒你有印象嗎?”
“有,是哥哥上周抽獎抽到的,有兩瓶,另一瓶被他帶走了。”
“抽獎?有說哪里的獎嗎?”
“沒有。”山崎想了想,“但應該是和茫茫哥一起抽的,因為他回來時說‘茫茫那家伙手氣真差,抽了那么多次都沒抽到獎’。”
“謝謝你。”綾辻又問,“這瓶酒可以讓我帶走嗎?”
“可以。”山崎落寞地說,“反正哥哥也用不到了。”
“我會幫你哥哥報仇的。”綾辻保證道,“這瓶酒就當作報酬吧。”他停頓了一下,“一個人也沒什么可怕的,你要勇敢一點。”
第66章 66
66
直到我關上門, 才聽到從屋內傳來少年的哭聲。
起初還在隱忍,后來再也抑制不住,變成了放聲大哭。
阿光在的時候, 他還有家人。阿光不在了, 以后只剩他一個人了。
“綾辻, 你覺得茫茫君有問題?”這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茫茫和阿光是搭檔,也是彼此唯一的朋友。如果阿光的死和茫茫有關, 那真是太令人遺憾了。
“他以前就在中原手底下?”
“不是。”我否認了, “茫茫君曾是太宰的下屬, 在太宰叛逃后, 他才如愿去了中也那邊。”
“倒是有點眼光。”綾辻犀利地評價,“只有一點。”
我瞥見費奧多爾神情嚴肅地盯著手機,問道:“你怎么了?”
“他住在很奇怪的地方,地圖上搜不到。”
“嗯?”
費奧多爾將手機舉到了我面前。
我只看了一眼, 便愣住了。
……是太宰與我結婚前居住的那片垃圾場。
不愧曾是太宰的下屬, 竟然也住在那種地方。
不, 不可能, 茫茫很討厭太宰,他也知道太宰住過那里, 怎么會選擇那種地方居住?
“為什么你會知道茫茫君的家?”我問費奧多爾。
他掏了掏口袋,掏出一張明信片。
“剛才在山崎家找到的。”
明信片是茫茫在新年時寄給阿光的,背面寫了地址。
綾辻拿過明信片,皺著眉查看。
“他的性格像是會寫明信片的嗎?”
現場沒人了解茫茫, 因此沒法確認。
“先去那里看看吧,說不定會有新的發現。”
由于路不近, 綾辻選擇了開車,作為監視人的辻村坐副駕駛, 我和費奧多爾坐后排。
我捏著太宰的風衣,蜷成一團。
車窗沒關,風吹得有點冷。
而我最怕冷。
交迭的雙手被一只纖瘦的手覆蓋了,旁邊的青年十分體貼地說:“這樣就不冷了。”
“快拿開,我更冷了!”他的手明明比我更冰涼。
“都已經是夏天了。”綾辻吐槽完,緩緩關上了車窗,“你們兩個太差勁了。”
辻村深月很難得地說了一句:“這里似乎永遠都是冬天。”
我向窗外看去,車子已經駛入了一片荒無人煙的垃圾場。
這里的夜空是霧蒙蒙的,月光很暗。
綾辻生怕撞上集裝箱,擦壞他的愛車,因此放慢了速度。
“什么神經病才會住的地方?”他罵罵咧咧,“Mafia工資又不低,有福不享。”
說到有福不享,我一下子就想到了太宰。
在Mafia期間,太宰作為干部,也是有福不享,孤獨地生活在這里,呼吸著骯臟的空氣,與垃圾為伴。
“是在那里嗎?”
順著費奧多爾手指的方向,我看到了一個擺放得很周正的集裝箱。
箱子前方被清掃出了一條路。
我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
太宰之.前的集裝箱也在這個位置,但那個箱子早就被我炸毀了。門上了鎖,但對我來說要進去并不是難事。
我用異能力隱身,然后直接穿透了門。
啪嗒——
我打開了燈。
白光刺得眼睛一瞬間瞇起,在適應了亮度之后,我睜開眼睛,環顧四周。
椅子,柜子,床,臺燈,冰箱。
這里的陳設很像太宰當年的家。
但主人顯然不是太宰。
太宰喜歡的是蟹肉罐頭而不是金槍魚罐頭,他也不怎么喝波子汽水——冰箱里擺滿了這兩種東西。
門鎖很快被綾辻打開了,另外兩人也跟著走了進來。
“櫻溪,你有什么發現嗎?”綾辻問。
“茫茫君基本還原了太宰以前的家。”我在枕邊撿到了一根頭發,“看來他一直住在這里。”
“太宰邀請他來做過客?”
“應該不會,太宰不親近下屬。”這點我還是能確定的,就算是他的弟子芥川,也不會被邀請到家里來喝茶。
況且垃圾場的環境如此糟糕,在別人看來幾乎是一種自虐。
不會有人想要來這里。
“那就是偷看。”綾辻雖然不喜歡太宰,但對后者的智商十分肯定,“能在偷看太宰的家之后活下來,這個孩子真的會輕易死于汽車爆炸中嗎?”
“難道——”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綾辻摘下了眼鏡,緩緩說出自己的結論,“結果都是死于自殺。”
“那阿光呢?不會也是茫茫君殺掉的吧?”
“不排除有這個可能。”綾辻頓了頓,“但現在還沒有找到證據。”
辻村深月忽然說道:“您的異能力對已死之人恐怕沒辦法使用。”
Another會客觀地處死兇手,但如果兇手已經死亡,也不會再進行鞭尸。
“那再好不過了。”綾辻臉上浮現出輕松的微笑,“我就當個普通的偵探了。”
——普通的偵探。
一瞬間,我想起了綾辻的外號,殺人偵探。
政府內部關于殺不殺他的爭議從未停止過,一旦他無法破案,便會被殺死。雖然他有能力應付異能特務科出的各種難題,但本質上他并不希望任何人死亡。
只一秒,綾辻迅速收起笑意,“但我更希望兇手是你,費奧多爾。”
“很遺憾。”費奧多爾擺擺手,“我沒有殺人哦。”
綾辻視線掃向他,“但我們好像一直在被你牽著鼻子走。”
的確。
無論是來找綾辻行人,還是找到茫茫君的家,都是費奧多爾在一路引導。
但他如果是兇手,也未免太氣定神閑了。是看不起綾辻的異能力,還是看不起綾辻的破案水平?
“因為我也在思考呀。”魔一樣詭譎神秘的少年歪了歪頭,“偵探先生,我比你更想得到櫻溪醬的表揚。”
四目相對,綾辻微微斂眸,眼神銳利,費奧多爾則是睜大了眼睛,露出小鹿一般的童稚純真。
沒有蹦出激烈的火花,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
綾辻移開了目光,“你最好祈禱自己不會被我抓到把柄。”
“我每天都有在祈禱。”費奧多爾微笑,說出了毫不相關的話,“祈禱這個世界上的異能力全部消失。”
綾辻怔了怔,隨即翻起了柜子,“你還不如祈禱世界毀滅來得現實點。”
“也有此意。”
“呵呵。”
不知道為什么,雖然綾辻把費奧多爾的話當成笑話,我卻覺得費奧多爾是認真的。
——只是直覺。
“毛子。”
聽到我這么叫,費奧多爾鼓起了腮幫子。
“求人要拿出求人的態度。”
“……”他怎么會知道我有事求他?
我湊近他,用只有我們兩人的聲音說道:“費佳,我到底是什么?你應該知道吧。”
“當然。”他也用很輕的聲音說,“你是我的未婚妻。”
又開始扯淡了。
“我都不是人。”我吐槽道,“你戀物癖啊?”
“說反了,是物戀我。”費奧多爾解釋道,“櫻溪醬原本是一張紙,因為想要成為我的戀人,于是變成了人。”
紙……
我是一張紙……
我低頭看了自己的手,很白,像紙一樣白。
手背上的經脈很細,像紙張的纖維。
“這也是別人的異能力嗎?”我問道。
“不,不對。”沒等費奧多爾回答,我想起來太宰的異能力人間失格,如果我是異能力的產物,在碰觸到太宰之后,應該就變回一張紙了。
“你是【書】里的一張紙。”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書】一詞。
很神奇的,竟產生了一種歸屬感。
“那是本什么樣的【書】?里面講的是什么?我有其他的兄弟姐妹嗎?”我一下子問了好幾個問題,聲音也不自覺地拔高了。
綾辻朝我們看了過來,“櫻溪,你們很閑嗎?”
“噓。”費奧多爾朝我搖搖頭,示意我保密。
“不閑。”
“過來幫忙找東西。”
“馬上!”
然而這個集裝箱里并沒有發現異常,只是照搬了太宰以前的布置,且十分還原。
要么茫茫過目不忘,要么他偷看過很多次,無論哪種情況,都說明他是個聰明細心的人。
綾辻找了三遍,一無所獲后,他索性拆開了一罐金槍魚罐頭和一瓶波子汽水,坐在椅子上吃起了夜宵。
“距離Mafia首領規定的時間還剩下三十五個小時。”辻村深月提醒道。
“不急。”綾辻神色淡然,“吃飽了才有精力思考。”
費奧多爾也拆了一罐金槍魚罐頭,但他沒有開波子汽水,而是打開了那瓶七宗罪。
“破案的關鍵似乎在此。”綾辻挑了挑眉。
“嗯。”費奧多爾說,“他留下了那么明顯的提示,似乎就是為了讓我們發現這里。”
他倒了一杯酒,然后將那杯酒倒在了地板上。
“山崎君,茫茫君,愿你們的靈魂得到救贖。”
地板凹凸不平,因此被倒在地上的酒液慢慢地匯聚,流向了一處凹槽,最后形成了一個正方形的圖案。
“這個正方形有點眼熟。”我努力回想著。
“正方形不是隨處可見嗎?”辻村深月說。
正方形……正方形……
正方形的骰子!
我掀起風衣,從自己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了那枚黑色的命運之石。
綾辻見狀沒問是哪里來的,而是淡淡地說:“放上去吧。”
命運之石在按進凹槽的那一刻,完美貼合了圖案的形狀。
但什么都沒有發生。
費奧多爾用手指了指:“石頭上好像有點數。”
“是的,原來沒有,不知道為什么,每次見到時,都會有一面多出點數。”我介紹道,“按照順序,依次是4,2,3。”
“最后一次是3么?”綾辻說,“用3的那一面朝下試試。”
我照做了。
忽然之間,連接處發出了強烈的光芒,伴隨著光芒消散,地板慢慢打開了。
“可是如果直接炸了這里,不一樣也會被發現——”我的聲音戛然而止。
地板下面,埋著大量的炸.彈以及很多裝了液體的玻璃瓶。
“那些應該是濃硫酸。”
暴力打開的話,這里會直接發生爆炸,什么也不會留下。
炸.彈中間放著一個文件盒。
綾辻拿起文件盒,揚了揚眉,“帶密碼的,這個茫茫心眼是真多。”
“這種盒子我見過。”我說道,“港口Mafia常常用來裝機密文件的,只要輸錯密碼,里面的硫酸就會打開,自動腐蝕文件。”
換而言之,只能輸一次密碼。
“太宰的生日是什么時候?”
“6月19日。”我驚了,“你不會要輸這個吧?”
“上面寫了送給櫻溪小姐的禮物。”綾辻的語氣里流露出一絲不爽,“他應該在考驗你是否記得那家伙的生日。”
只有一次的機會,綾辻選擇了太宰的生日。
如他所料,盒子打開了。
辻村深月佩服地說:“不愧是您,推理得完全正確。”
“呵。”綾辻冷笑,“根本沒用到推理。”
盒子里除了精妙的硫酸瓶,還有一迭文件。
我拿起一張,好奇地看了起來。
文件的開頭,出現了三個人的名字:太宰治,坂口安吾,還有一個我不認識的人,織田作之助。
十五分鐘后,文件看完了,我的拳頭也硬了。
“森鷗外這個賤人。”我罵道,“怎么會有這樣的黑泥?連小孩子的性命都拿來利用。”
綾辻點了一根煙,平靜地說:“因為他是信奉最優解的人形AI。”
文件里詳細地記錄了太宰叛逃Mafia的過程。
……原來他也有過無關利益的友誼。
……原來他也有過溫馨快樂的時光。
最后一頁,是一張照片。
照片是復印的,因此沒有色彩。
——太宰,安吾,以及應該是那個名叫織田的男人,三人的合照。
奇妙的是,雖然只是黑白照片,卻能讓人感覺到那一刻的溫柔。
底下寫了一行工整的字跡:
【希望櫻溪小姐替我向中也大人轉達歉意,我利用了他的信任,所以用這條命償還了。】
很快,綾辻大致推理出了茫茫君的異能力。
“他應該是擁有暗中窺視或者透視的能力,在太宰的集裝箱炸毀之前,偷窺過很多次,所以才能復刻出一模一樣的場景。”
“暗中窺視?”我想起了《全職獵人》里的龐姆,“類似于拿一個水晶球做法,然后就能從里面看到想看的場景嗎?”
“我覺得不是。”費奧多爾說,“如果有這樣的能力,那他也不用潛伏在港口Mafia,花了四年之久才查到太宰君叛逃的原因。”
聞言,綾辻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我也更傾向于他擁有透視的異能力。”
的確。
有透視的能力,只需要站在太宰家不遠處,就能看到內里的陳設。
可是,他看這個有什么意義呢?
我凝視著紙張上工整的小字,腦海里浮現出少年最后的眼神。
很平靜,也很悲傷,后知后覺,有種視死如歸般的坦然。
“他埋伏在新上司的身邊,四年里不斷找機會接近高層,終于查清了舊主的秘密。因為對新上司萬分愧疚,所以選擇了自殺。”辻村深月接著問道,“可是他為什么要殺掉同事山崎光?”
“為了那個。”費奧多爾指了指嵌進地板的那塊命運之石,“聽櫻溪醬說,那塊石頭先前被放在中原君辦公室的保險箱里,只有中原君或是山崎君的虹膜能識別解鎖。”
阿光對中也忠心耿耿,斷然不會同意交出石頭。
于是茫茫在趁我喝下酒昏睡后,殺掉了阿光,用他的眼睛取出了保險箱里的命運之石,并聯系七號機關的人抹消了所有的證據。
之所以選擇我在Mafia做客的時候動手,將我卷進來,是想讓我知道太宰叛逃的真相?
“他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要繞這么一大圈?”我喃喃道。
費奧多爾俯身,撿起地上的石頭,“他是在證明——”
“這塊命運之石代表著你的命運。”
第67章 67
67
我聽著費奧多爾神神叨叨地說話。
從出現開始, 他對發生的一切似乎都掌控的分毫不差。
“是芒芒君想證明命運之石代表我的命運,還是你想?”我問道。
面前的少年歪了歪頭,反問我:“那么你希望得到什么樣的回答?”
“什么樣的回答都無所謂了。”
換作在以前, 我肯定會因為這種廢話文學似的答案而將他胖揍一頓。
但是現在的我完全沒有那個精氣神了。
或許在是在知道自己本體是書頁的那一刻, 一直懸在我心上的那塊石頭終于落了地。
我很慶幸地想, 幸好是紙,不是馬桶和馬桶拔子那種叫人難以啟齒的東西。
書頁, 薄薄的一張紙, 能像人類一樣直立行走, 能感受風雨和陽光, 吃過葡萄,也喝過葡萄酒,還有了一生的摯友和短暫的婚姻,怎么看我都是賺的。
“因為我現在的愿望只有拯救太宰。”
聞言, 費奧多爾不笑了。
“他對你而言很重要么?”
“……也不算。”我想了想, 覺得命運實在是很神奇。
太宰和我算不上朋友, 也不是同事關系, 但我們卻有過最親密的關系。
我被津島家收留,是他童年唯一的玩伴, 兩個人稀里胡涂地結了婚,又吵吵鬧鬧地離了婚,最終連房產都沒能分割明白。
——連房產都沒能分割明白……
想到這里,我愣愣地出神。
太宰那樣的人, 會在意房產和金錢嗎?
小時候的他慷慨地拿出全部的壓歲錢給我買零食和玩具,對繼承津島家的家業也無半點興趣。
在加入港口Mafia之后, 他為這個組織賺取到了巨大的利益,成了有史以來最年輕的干部, 可他本人卻住在被垃圾包圍的集裝箱里,吃著廉價的蟹肉罐頭。
脫離Mafia以后,薪水雖然變少了,但他如果想要錢,依靠他的聰明才智,去賭場轉兩圈就足夠了。另外,他還有一雙靈巧的雙手,這個世界上沒有他開不了的鎖,也沒有他偷不走的寶物。
但他從不做那些事。
他喝咖啡賒賬,任憑錢包被流水沖走,這個男人對金錢完全是一種放任隨意的態度。
……那他為什么要和我爭搶那處根本不值錢的房產呢?
他還把院子里葡萄照顧的很好,枝繁葉茂,結出了一顆一顆的小葡萄。
葡萄——他種的是葡萄。
后知后覺我意識到,太宰種下的是我最喜歡的水果。
我甚至可以想象出,等到葡萄成熟時,他拒絕給我吃,卻依然會被我偷光的場景,然后他會氣鼓鼓地瞪著我,低下頭和我對罵。
我在樓下,他在樓上。
夏日,傍晚,遠離人群,一幢小小的樓房,是我們的家。
這樣的場景,光是想想,我就忍不住笑出了聲。
……太宰在乎我。
這個答案令我的心頭莫名一顫,他俊美輕佻的容顏頓時浮現在了我的眼前。
從幼年,到成年,我身邊的人一直在換,只有他始終還在。
我心想,他應該是喜歡我的,如果不喜歡,就不會做這么多事了。之前每次陷入絕境,他都會陰差陽錯地出現幫我。
——那絕對不全是巧合。
想到這里,我立刻推翻了自己前一刻對費奧多爾說的話。
“不,太宰對我來說很重要。”
青年紫色的眼眸凝視著我。
“你再說一遍。”明明是威脅的詞,他的語氣卻十分平靜。
“太宰是無可取代的人,除了我的朋友,他最重要了。”
費奧多爾的嘴角慢慢往兩邊扯開,扯出了一個毫不掩飾譏諷的微笑。
“喂,你們兩個,與其在那里偷懶說廢話,不如過來繼續幫忙找線索。”綾辻行人扒開一塊木板,滿臉冷漠。
“從以前到現在,人類往往會犯下七種罪行。”
費奧多爾無視了綾辻的話,托起我的手,將那枚命運之石放進了我的手心。
冰涼的金屬觸感令我汗毛豎起。
“按照輕重程度的順序,依次為傲慢、嫉妒、暴怒、懶惰、貪婪、暴食和欲望。去掉欲望,剛好與石頭的六個面對應。”
“為什么要去掉欲望?”我覺得費奧多爾的解釋有些過于生硬。
他低聲輕語:“因為本來就沒給小孩子設定欲望啊。”
“什么?”
“櫻溪醬,目前已經出現了,4,懶惰,2,嫉妒,3,暴怒。”費奧多爾頓了頓,“你仔細思考,在你身上有沒有發生什么變化?”
經他一提示,我這才發現他所說的前兩種特質,我好像已經沒有了。
不那么懶惰了,遇到事情會勇往直前,而不會因為怕麻煩而選擇逃避。
也不再嫉妒別人的工作和能力了,并且對自身目前所擁有的東西感到滿意。
至于暴怒——
抱歉,這個沒克服。
我還是沒辦法抑制心中的怒火,于是在費奧多爾的頭上用力打了兩下。
“死魔人,你什么都知道,卻什么都不告訴我!”
“因為你不相信我,我說什么你都覺得我在騙你。”
費奧多爾很委屈,一改往日的溫柔,竟然也在我的頭上用力打了兩下。
“你寧愿相信那些和你毫無羈絆的人,卻不愿意相信我!”
好痛!他的手勁還挺大的。
我開始撕扯他的頭發,他拽住了我的嘴。
辻村深月看不下去了,試圖勸解道:“兩位之間一定是有什么誤會——”
眼角余光掃到綾辻行人走出了屋子,她也注意到了,趕忙跟了出去。
我和費奧多爾折騰夠了,累倒在了地板上。
他身上的衣服在廝打中被我弄得亂七八糟,臉上也多了幾道帶著血色的抓痕,若是他的忠仆伊萬在此,估計要嘶吼著跟我拼命了。
此刻萬籟俱寂,窗外巨大的垃圾場顯得十分靜謐,有種低配版克蘇魯的美感。
“你喜歡上太宰君了。”費奧多爾說的是陳述句。
我沒吭聲,算是默認了。
“什么時候的事?”他又問道。
“剛才發現的。”
可能早就喜歡了,能結婚的對象那么多,我偏偏選了他,他也選了我。
發現他其實很窮,也沒有想過離婚,只是離家出走,從菲律賓回來時還想著和他好好過日子。
但自己不夠坦誠,總是回避那份情感。
費奧多爾看著天空,片刻后收攏視線,回頭說道:“太宰君真有一套,他故意讓自己陷入險境,以此激起櫻溪醬的同情。”
“這不是同情。”我解釋道,“Mikey也陷入過險境,我那時候的心態和現在完全不一樣。”
對Mikey是同情和憐惜,但對太宰絕對不是。
“那太宰君呢?”費奧多爾問,“他喜歡櫻溪醬嗎?”
我不好意思替太宰回答這個問題,委婉地說道:“他應該不討厭我。”
不討厭也就約等于喜歡了,我在心里偷偷地想。
“可是我記得太宰君說過,自己最討厭櫻溪醬了。”
“……那是氣話。”
“他說自己欣賞美麗的女性。”
“我多少也能和美麗沾邊吧。”我指著費奧多爾的臉說,“我和你長得差不多,難道你要承認自己丑嗎?”
“女性。”他強調道。
“我不是女人嗎?”我反問得有些沒有底氣。
女性。
太宰喜歡的至少得是個人類。
“書頁本來就是沒有性別的。”他微笑著撫摸我的頭,“櫻溪醬,我也可以將你設定為男人,你要不要試試?”
“試你個頭!”綾辻再次打斷了我們的對話,眼睛里泛出寒光,“如果太宰對她沒興趣,就不會費那么多功夫了。”
費奧多爾輕輕嗤笑一聲。
綾辻又看向了我,猶豫了一下,皺起眉頭說:“他會選擇和你結婚,自然是在意你的,他又不是真缺那半套房子。”
看得出來他是不情不愿說這句話的,畢竟他相當厭惡太宰。
“不要因為別人一兩句挑撥離間的話,就陷入自我懷疑中。”他提醒道。
“是。”
“不管你以前是什么,你現在已經是人了……你是我唯一的朋友,是異能特務科不可缺少的成員,中原和芥川他們也這么認為。”
綾辻坦蕩的話瞬間沖散了籠罩在我四周的陰霾。
他的聲音里有種令人安心的清晰。
一切都很平和。
“好了,閑聊到此為止,辻村聯系上坂口安吾了,我們馬上過去,事情有進展。”
他朝費奧多爾一抬下巴,“等到我找到足夠多的證據,就是你的死期。”
費奧多爾站在原地,仰起臉,恍若嘆息,“真是讓人羨慕的友誼。”
他話鋒一轉,“櫻溪醬,你認為自己有資格一直擁有這樣的友誼嗎?”
第68章 68
“你神神叨叨的樣子像極了被拋棄的怨夫。”綾辻行人毒舌地吐槽, “是在西伯利亞被女人甩了,傷到腦子了嗎?”
“不,”費奧多爾望向我, “我是在日本被甩了的。”
“你看她干什么?”綾辻嘲諷道, “她的前夫是在Mafia里等著別人收拾爛攤子的那只麻煩繃帶精。要說被甩的也應該是他, 你算哪根蔥?”
“哦?”費奧多爾輕聲笑了笑,“那你呢?”
綾辻瞇起眼睛, 月光下兩個智商同樣卓群的男人彼此間互相打量, 用不懷好意的目光。
“聽聞綾辻君收藏了很多人偶, ”費奧多爾無辜地眨眼, “不知道你最珍視的是哪一只呢?”
綾辻最珍視的人偶自然是他身上的那只,已經到了愛不釋手的程度,無論到哪里都帶著,那是一個左眼戴著白色眼罩的黑發少女。
我總覺得它看上去像是Mafia時期的太宰治。
當我第一次說出這個感想時, 毫無疑問被綾辻罵得狗血噴頭, 他也禁止我觸碰它。
“櫻溪醬, 你知道嗎?”費奧多爾問我, “綾辻君最珍視的人偶。”
“是他身上那只。”我指著少女人偶說。
魔人少年微笑,顯然不贊同這個答案。
“最珍視之物, 往往不會暴露在別人的視線里。”費奧多爾豎起一根手指,做了一個別出聲的動作,“櫻溪醬,你敢和我打賭么?”
“賭什么?”
提到賭, 我一下子精神了。
“說夠了沒有?”綾辻突然打斷了我們的賭局,“破案和打賭, 哪個更重要?”
“對不起!”我暗叫不好,居然一不留神就被費奧多爾繞進了不相關的事情里。
這個魔人的稱號還真是名副其實。
見我們停止閑聊, 辻村深月這才打開手機回電話:“坂口先生,請稍等,我們馬上過去。”
背對著綾辻,費奧多爾用唇形跟我說:【你敢賭嗎?】
【賭什么?】
【賭綾辻君最珍視的人偶。】
……
關于情報,坂口安吾一個字不肯在電話里透露,因此我們只能去往他指示的地點。
驅車來到目的地,是橫濱的港灣大橋。
如此招搖,不像是安吾的風格。
但坂口安吾人就站在橋上,平靜地望著我們。
車子停下,我打開車門,快步走了出去。
“安吾,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Mafia出現的那兩名死者,其中一名去聯系過七號機關。”安吾頓了頓,“該組織承認替他抹除了相關的犯罪證據。”
我的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不要告訴我,這件事和我有關。”
回應我的,是安吾黑洞洞的槍口。
他眸光微閃,槍聲響起,子彈貼著我的臉頰穿過,打在了我的身后——
“啊呀呀呀。”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憑空出現了一個銀發的青年。
他穿著古怪的魔術師衣服,手里也拿著一把槍,而槍口瞄準的是我。
安吾的子彈與他的子彈在我的身后相撞,迸出激烈的火花。
空氣中飄過一陣硝.煙味,很快被風吹散了。
“槍法不錯喲,竟然消除了我的子彈。”銀發青年收起槍,原地快速轉了個圈,“那么,現在是無獎競猜環節,你們誰能猜出我的名字~”
沒人回答他,作為我們中的武斗派辻村深月也拿出了槍,隨時進入戰斗狀態。
青年臉上的笑容頓時更燦爛了。
“你們都好厲害,猜對了,我是尼古萊!”
名為尼古萊的青年,精神狀態甚至比太宰還顛。
壓根沒人猜他的名字,他就自嗨上了。
“那么尼古萊君,你是來做什么的?”我問道。
“這個問題問的非常好!”青年又轉了一個圈,手舞足蹈道,“當然是為了來回收櫻溪小姐你呀!”
他用的是“回收”,而不是“殺死”。
他沒有把我當成人類,也意味著他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如果我不同意呢?”
即便如他們所說,我的本體是書頁,但回收我肯定要滿足一定的條件,不然費奧多爾早就動手了,沒有必要大費周章地將Mafia和太宰牽扯進來。
“會怎么樣呢?”尼古萊摘下禮帽,嘴角揚起,“會把你重要的人都殺死哦!”
“你做得到嗎?”
我一個閃身,來到了他的身后,剛要折斷他的手,他的披風輕輕一揚,我忽然出現在了汽車的右側。
——一瞬間,被傳送出去了。
這是他的異能力嗎?
尼古萊歪了歪頭,看著綾辻行人說:“你的人偶看上去很好笑。”
綾辻行人冷笑道:“沒有你的腦袋看上去好笑。”
“是嘛,那你能笑到最后嗎?”
辻村深月擋在了綾辻的面前,尼古萊見狀又斜了坂口安吾一眼。
“少女,你一個人能同時保護兩個男人嗎?”
這兩人都不是戰斗型異能力者。
辻村深月決定速戰速決,扣下了扳機。
“不要開槍!”
砰——
綾辻行人的提醒還是慢了一拍,子彈射向了尼古萊,他不躲不避,一副游刃有余的樣子。
“唔——”坂口安吾發出了一聲悶哼。
被瞄準的是他,中槍的卻是安吾。
他的左肩被打中了,血頓時涌了出來。
“坂口先生!”辻村深月急忙上前去查看自家上司的傷勢。
“哇呀呀呀,出現傷者了~”銀發青年愉悅地邁開步伐,“傷者很快就會變成死者噢。”
……幸好不是致命傷。
這次被轉移的是子彈。確認無誤,尼古萊的異能力是傳送。
“櫻溪。”綾辻行人幽幽地開口,“繼續揍他。”
“是。”
無論我從哪個角度攻擊,總會被尼古萊傳送出去,然后再迅速沖回來。
我完全接觸不到他的身體。
“真是難纏的家伙。”
“彼此彼此。”
幾次下來,我也發現了,他的異能力有范圍限制,無法將我傳送的太遠。
“櫻溪,可以了。”綾辻行人推了推眼鏡,這是他想出辦法時的標志動作。
“不準在我的眼前搞小動作哦。”
尼古萊的外套在晨曦的微光中上下翻飛,這次他攻擊的對象變成了綾辻行人。
沒有由來的,綾辻身體往后輕輕一倒,縱身跳下了港灣大橋。
他的行為出乎尼古萊的預料,卻沒有出乎我的意料。
我們早在以前的各種行動中磨出了默契。
在青年去營救綾辻時,我毫不猶豫地踢向了他的后腦勺。
——綾辻以自己為誘餌,替我爭取了攻擊的機會。
“真是恩將仇報的家伙。”
還是慢了。
尼古萊抬起右腿,擋下了我的踢擊。
他的體術并不弱。
“你為什么相信我會救他?”尼古萊好奇地問,“是覺得我是個善良的人嗎?”
“不覺得。”
被傳送上來的綾辻雙腳落在地面,視線與我交匯。
“但我相信的是我的朋友。”我補充道。
綾辻賭的是尼古萊明明能將辻村的子彈傳送進安吾的心臟,卻只傳送到了肩膀。
沒造成安吾的致命傷,也在無形中導致了天平的傾斜。
——尼古萊暫時不能殺死我們。
“朋友么?”銀發青年的表情忽而變得落寞,他仰頭望著天空,“我也有一位朋友,這個世界上,只有他真正能理解我。”
綾辻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你那位朋友的名字,是叫費奧多爾嗎?”
“呀,被你發現了。”尼古萊臉上的落寞一掃而空,“偵探先生,你果然很聰明。”
“因為你們蠢的一脈相承啊。”綾辻拿出了他的煙桿,點燃,“你的異能力和外套有關,如果——”
“燒掉外套呢?”
他的煙桿沒能碰到尼古萊的外套,但辻村深月的槍口抵在了費奧多爾的后腦勺上,并且在我們剛才僵持的時候,已經無聲地將他帶到了三十米之外的距離。
——必然是綾辻的暗示。
“怎樣?”綾辻笑著問尼古萊,“要極限一換一嗎?”
第69章 69
69
“那可不行。”尼古萊露出悲傷的笑容, “阿陀是我在世界上唯一的摯友呀,如果他死了,我會很難過的。”
“既然如此, 要不要做個交易。”綾辻淡聲問道。
“哦?”
“你把外套給我, 我把他放了。”
這個交易顯然不公平, 交出外套的尼古萊無法再使用異能力,而辻村深月隨時能將費奧多爾擊斃。
——表面上看是這樣的局面。
“OK OK~”尼古萊解開扣子, 隨風一揚, 白色的風衣像一面旗幟, 勾在他的指尖。
他沒有半點猶豫。
難道他的異能力即使沒有外套也可以發動嗎?
直覺告訴我不太可能。
綾辻行人頓了一下, 慢慢地朝青年走去。
“等一下。”我攔住了綾辻。
……畢竟他體術一般。
“怎么?櫻溪小姐是怕我把他傳送走嗎?”尼古萊問。
我沒搭理他,看向綾辻,“這種事情,還是讓我來做吧。”
這些年我們在異能科搭檔過很多次, 起初遇到需要涉險的事, 他甚至會一腳將我踢入危險區。
后來成為朋友, 他要求得也是理直氣壯。
‘我可不是粗魯的武斗派, 我很脆弱的。’
‘我不管,你比我能打, 你得保護我。’
“為什么?”
“呃。”我一怔,“不是你讓我保護你的嗎?你以前說過的。”
“以前……”綾辻輕聲道,“以前好像是有說過,那么你呢, 你是因此而保護我的嗎?”
……這不是廢話嗎?
我剛想吐槽,忽然瞥見了綾辻的眼神。
這一眼太過正經。
竟像是審視。
剎那間時間仿佛慢了下來。
尼古萊很配合地舉著風衣, 紳士地等待著我們結束這個話題。
受傷的坂口安吾捂著肩膀,背靠在石階上, 面色凝重。
費奧多爾則是氣定神閑地注視著周遭的一舉一動。
“不全是。”我聽到自己平靜地開口,“因為你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所以我要保護你。”
……不知道為什么綾辻糾結起了這個問題。
但我很快就知道了。
他沒有接受我的好意,腳尖一頓,轉向了尼古萊的方向。
“如果我死了,你記得幫我報仇。”他笑著說。
“別把我這里描述得跟龍潭虎穴似的,真叫人傷心。”尼古萊歪了歪頭,“我可是個相當信守承諾的魔術師啊。”
他果真沒作妖,大大方方地將風衣交到了綾辻的手中。
然而在綾辻轉身的一瞬間,銀發青年的臉上露出了森然可怖的笑容。
他抽掉了綾辻的腰帶。
動作太快,以至于綾辻沒來得及避開。
啪——
一只人偶從綾辻寬大的袖口里掉了出來。
“果然和阿陀猜的一樣。”尼古萊看著地上的人偶說,“最珍視的東西,往往不會輕易讓人看見。”
人偶掉在了綾辻的腳邊,但他沒低頭看。
——不是他整天帶在身上的戴著眼罩的少女人偶,而是一只黑發紫眸,手里握著賭場籌碼的人偶。
人偶長得和我很像。
喜好也和我很像。
“看來不止是友誼。”費奧多爾幽幽道,“但很遺憾,櫻溪醬對你只是友誼。”
向來毒舌的綾辻這時卻沒有反駁。
……他可能喜歡我,可能是超出友情的喜歡。
事實上,很早之前我就有所懷疑了,但也只是懷疑,因為偵探的心思不好猜,比如情人節送我獨一份的巧克力,不說是本命巧克力,也不說是義理巧克力。
再比如現在地上的人偶,他可以說是自己的收藏,也可以說是準備送給我的禮物。
嗯,就這么說吧。
“這肯定是綾辻要送給我的。”我自作主張當了他的嘴替。
……其實也是在給他找一個臺階下。
即使真的喜歡我,他這么多年不挑明,大概也是不想說。
“你在做什么夢?”綾辻突然說道,“才不是送給你的。”
我:“……”
好家伙,他竟然不領情。
“……這可是我的寶物。”
他說出寶物一詞時,臉上似乎有著無限的哀傷,卻又有著釋然的神色。
他俯身,撿起了那只人偶。
“……是我的櫻溪。”
他的聲音很輕,印象里少有的溫柔。
——我的寶物。
——我的櫻溪。
我終于意識到,費奧多爾在變相逼迫綾辻表明自己的心意。
他要讓我們連朋友都沒得做。
那句“櫻溪醬,你認為自己有資格一直擁有這樣的友誼嗎”,原來指的是這件事。
未免太小看我們的友誼了。
“綾辻行人,我們永遠都是最好的朋友。”
“最好的朋友……”綾辻重復了一遍,挑了挑眉,“當然是朋友了,畢竟和你交往會失去更多的自由,我可不想成為任人宰割的籠中山雀。我這個人一向熱愛自由,不會做限制自由的事。”
他的語氣十分輕松,像是滿不在乎。
“所以櫻溪,你就不要想和我在一起了。”他笑了笑,“這件事永遠不可能發生。”
“嘁,人家根本沒有想過吧。”辻村深月為我打抱不平,“綾辻先生你這種行為是在往自己臉上貼金。”
我卻明白了綾辻這么說的原因。
拒絕的話由他來說,便能減輕我內心的負罪感。
這是他包裹在層層毒舌之下的溫柔。
“費奧多爾,看吧,你的陰謀沒有得逞。”我笑著看向魔人,“我沒有失去朋友。”
費奧多爾也笑,“很快就要失去了。”
“你說什么?”
“櫻溪醬,不如讓那個異能科的專員告訴你,犧牲掉的Mafia成員到底是什么身份吧。”
他說的專員是坂口安吾。
安吾從7號機關處得到了一些情報,他找我們就是為了分享情報。
“茫茫先生的身份,是一張紙頁。”
……茫茫君也是紙頁?我想起了同為紙頁的我本人。
“雖然結果很令人驚訝,”安吾頓了頓,“但這是事實。”
一本書當然不止一張紙,難怪阿光有家人,茫茫卻查無此人,原來和我一樣是非生命體。
“紙頁的一生是人為書寫的,所以在什么時候失控,什么時候失憶,也都是提前設定好的,他會死是因為書上是這么寫的。”費奧多爾解釋道,“櫻溪醬,若你想改變這樣的局面,只能重新再來。你不信任我也應該信任你的朋友,將你的人生交給朋友書寫,如何?”
“閉嘴。”綾辻冷冷道。
“我聽說這位偵探先生之所以被稱為殺人偵探,是因為他推理出正確的兇手后,兇手百分之百會死亡。”費奧多爾臉上的笑容天真到殘忍,“真是公平的異能力。”
“等我掌握足夠多的證據,就到你的死期了。”
“如果兇手不是我呢?”費奧多爾問,“如果兇手是你唯一的朋友呢?”
“……”
魔人繼續替他回答道:“那就等同于親手殺死自己的朋友了。”
“我自然相信自己的朋友。”綾辻說,“她不會殺人。”
“但你的朋友沒有作為人類的絕對自由。”
我心里咯噔一下,瞬間沒了底氣。
萬一真的是費奧多爾操控我在港口Mafia犯事,就像操控茫茫那樣,那綾辻再推理下去,完全掌握我殺人的證據,那么最后我會因為他的異能力發動而死亡。
——百分之百的死亡。
綾辻也必然會帶著殺死唯一摯友的罪惡感活下去。
“或者你們也可以選擇停止查案,”費奧多爾微笑,“但面對的將是整個港口Mafia的追殺。”
“被櫻溪醬視為摯友的另外兩人,中原君和芥川君,也許會被他們的首領委派,親自來追殺你們。”
尼古萊發出哇哦一聲的感慨:“要么殺死摯友,要么被摯友殺死,真是妙不可言。”
“……”可惡。
我和綾辻被費奧多爾設計,完全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地步。
“櫻溪醬,怎樣,你要不要選擇重新開始?”魔人低聲呢喃,“你的摯友們會因此得到解放,太宰君也不用死了。”
選擇重新開始,就意味著我會死,從“櫻溪”變成“櫻溪2號”。
櫻溪2號會有和我不同的人生,她會代替我活下去,而真正的我,就不存在了……
“誰都不會死,除了你,費奧多爾。”
綾辻的聲音打斷了我的思考,他將尼古萊的風衣蓋在了我的頭上,用只有我們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櫻溪,無論接下來發生什么事,你都要相信我。”
“好。”
綾辻選擇繼續查下去。
見他意志堅定,我也有了底氣。心中暗想,若我真是兇手,那我就在綾辻推理出結果的那一刻自殺。
查案的過程如同抽絲剝繭,根據一條條的線索追蹤分析。
有些線索是事件產生的,有些是費奧多爾故意留下混淆視聽的。
綾辻告訴我,費奧多爾越是這樣做,越能證明他心里有鬼,讓我逐漸放下心來。
在調查完車禍現場后,綾辻支開其他人,又帶著我回到了橫濱港灣大橋。
“我知道兇手是誰了。”
“是費奧多爾嗎?”
綾辻不說話,只是用很溫柔的眼神注視著我。
如果是費奧多爾,他恐怕直接趾高氣昂地說出來了。
難道——
“……是我嗎?”
“櫻溪,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說過的話嗎?”綾辻突然開始回憶過去。
“……我不記得了。”時間過去的太久,我早就已經忘了。
“我也不記得了,實際上以前的很多事我都不記得了。”綾辻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頭發,“所以你要記得,最初是什么樣子,過去是什么人,并不重要。”
“你生來是什么,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選擇的路,你想活出怎樣的未來。”
“……我還會有未來嗎?”
“會。”
“那兇手到底是——”
“拿著這個。”綾辻攤開手心,是那顆出現了多面點數的命運之石,“費奧多爾一直試圖讓你自殺,一旦你自殺,那我們就全輸了。”
“兇手到底是誰,是不是我?我可以接受這個結果。”
“唔——”
回答我的,是綾辻吐出的一大口血。
“喂,綾辻!你怎么了?”
他吐出了更多的血,隨即陷入了昏迷,呼吸微弱。
背后有腳步聲漸近。
費奧多爾的聲音響起。
“他服毒了。”
“什么?”
“這位偵探先生害怕在推理出兇手后,他的異能力會無法控制地殺死你,所以他選擇了服毒自殺,藥是我提供給他的,他把你看的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費奧多爾嘆氣,“太遺憾了,其實兇手并不是你。”
“櫻溪醬,你所擁有的友誼固然可貴,卻也只能到這里了。”
第70章 70
70
費奧多爾的嘴里沒有一句真話。
他利用我和綾辻行人的友情, 將我們玩弄于股掌之間。
人到底是他殺的,還是我殺的,已經不重要了。
我看著因為服毒而陷入昏迷的綾辻行人, 內心一片迷茫。
先是阿光, 然后是太宰, 現在又是綾辻,我到底還要失去多少?
“吶, 如果我變回書頁, 你真的會改寫這一切嗎?”我問費奧多爾。
“當然。”他點頭, “我是為了修正世間的秩序而生的。”頓了頓, 他補充道,“櫻溪醬,你也是。”
“我不是。”
我舉起從坂口安吾那里拿來的槍,只要扣下扳機, 費奧多爾的白色帽子就會被染紅。
問題是……他會死的這么容易嗎?
直到現在, 也無人知道他真正的異能力。
他微笑著看著我, 沒有任何防御的動作。
“你的手在發抖。”費奧多爾歪了歪頭, 臉上流淌著殘忍的天真,“需要我幫你嗎?”
“開槍啊。”
“去Mafia換回太宰君。”
“也能為你的朋友們報仇。”
一秒。
兩秒。
三秒……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我猶豫了很久,最終也沒能下手。
或許扣下扳機真的能將他殺死,但綾辻行人的毒可能將無人能解。
費奧多爾擅長玩弄人的心態,而我最不擅長的就是這個。
【櫻溪醬不想做的事就不要做好啦。】耳邊忽然回響起太宰的聲音。
在他出事前, 我向他抱怨過自己身為書頁,卻沒有被持有者設定的聰明一點, 太宰很難得地沒有嘲笑我。
【聰明也未必是好事,會失去很多東西, 常常與幸福擦肩而過。】
【櫻溪醬你只要選擇自己認為正確的路就可以了。】
——選自己認為正確的路。
嗯。
“費奧多爾,我不殺你。”我放下了槍,“更不會自殺。”
聞言,費奧多爾臉上露出了一絲不快。
“你不在乎你的朋友了嗎?”他意有所指。
“永遠在乎。”我看向坂口安吾和辻村深月,“要麻煩你們保護綾辻了。”
我撿起綾辻行人的玩偶,小心地放回了他的懷里。
“我們永遠都會是最好的朋友。”我輕聲說道。
昏迷中的綾辻行人閉著眼睛,但我覺得他一定能聽到。
像心中只有大義的費奧多爾那種人,是沒辦法體會到友情的分量的。
毀滅世界后再創造一個沒有異能力的新世界,即使新世界真的沒有殺戮和戰爭,那沒有了我珍視的那些異能力者,對我而言也是毫無意義。
……
在約定時間的最后十分鐘,我回到了港口Mafia,直接去找了森鷗外。
一路暢通無阻,他的下屬們默默替我開門,似乎都知道我會過來,應該是他提前吩咐過。
辦公室里,除了森鷗外和他的人形異能力艾麗斯,沒有第三個人。
“森先生,請您放了太宰。”
聽到我用了敬語,森鷗外臉上露出了些許欣慰。
“櫻溪小姐這是已經抓到犯案的兇手了嗎?”
“沒有,甚至不知道兇手是誰。”我搖了搖頭,“綾辻發動了Another,但他擔心兇手是我,所以提前服毒,讓自己陷入了假死狀態。”
森鷗外大概沒想到我會如此坦誠,半天沒說話。
事實上按照他多疑的性格,他肯定派了人監視我的行動,我說不說謊都沒區別。
“那你還敢回來?”
“因為太宰還在您手上。”我苦笑道,“我不可能不管他的死活。”
“我不記得你和太宰君的關系如此親密。”森鷗外嘲諷道,“難道是因為那段財產分割不完全的婚姻?”
一針見血。
明明沒什么財產需要分割,卻幾年都斷不干凈。
我和太宰的婚姻像一段游戲,一個笑話,就是不像婚姻。
婚姻建立在利益的基礎之上,但我們之間卻缺少利益。
“森先生,我不想和您討論那些。”
比起費奧多爾,森鷗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們壓抑了人類對于情感的追求,他們都不會理解選擇為他人而不是更大的利益犧牲的那種英雄。
我忽然想起了太宰的朋友織田作之助。
那個收養了五個孤兒努力又寫小說的男人,他雖然過得很貧苦,卻心懷兩種夢想,他為他人而活,也為自己而活。
多么幸運又偉大的家伙,他簡直整個港口Mafia最富有的人。
我過去不知道他的事,太宰也從未跟我提起過,這是在今天查案時偶然得知的——不,這樣或許是必然。
“您執意殺掉太宰的話,我無法阻攔,但是恐怕關于您的秘密,也要公之于眾了。不,”
頓了頓,我在森鷗外意味深長的目光中,繼續說道,“更糟糕的是,關于Mafia不可告人的事,就要讓異能特務科知道了。”
光威脅森鷗外本人沒用,還得影響到他的港口Mafia。
“嗯?”森鷗外打算裝死,“Mafia有你們異能特務科頒發的營業許可證,也一直合法納稅,我不知道什么不可告人的事哦。”
“這個呢?”我拿出了一枚銀幣。
這是太宰在出事前給我的,具體用法沒說,但我猜就是為了此刻。
森鷗外果然不笑了。
“太宰君還真是一個大麻煩。”
“除掉一個麻煩會帶來更多的麻煩,就像說一個謊要用無數個謊來圓它。”我提醒道,“森先生,請您慎重。”
“放太宰一條生路,不用和武裝偵探社結怨,也不會得罪異能特務科,你知道的,我的同事坂口安吾也是太宰的友人。他很有希望成為種田長官的接班人。”
“殺了太宰,您將到處樹敵,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我會和你同歸于盡。”
“那Mafia的損失誰來承擔呢?中也君也不會答應的。”
中也連續失去兩名下屬,自然內心悲傷。
“很抱歉,這件事……我會自己跟他解釋。”我朝森鷗外鞠了一躬,“我欠您一個人情。”
他終于松了口。
“太宰君現在人在地下室。”
“謝謝您。”
不久之前,我剛光顧過Mafia的地下室,這回再下去時,已經是兩種光景。
一階一階,直到我聽到了太宰爽朗的笑聲。
“魏爾倫先生,你又輸了。”
偌大的單人房間里,兩名同樣俊美的青年正在下將棋。
他們相處的倒是很愉快。
不出意料,森鷗外根本不會殺死太宰。
魏爾倫發現了我,朝太宰抬了抬下巴。
“有人來接你了。”
太宰的手指頓了一下,然后緩緩抬起頭。
時間像是被無限延長。
一如幼年時期的初次見面,隔著一扇玻璃窗,他朝我投來平靜如水的目光。
等等。
五歲的津島修治為什么能那么平靜,他那時眼中竟然沒有絲毫驚訝。
像是早就知道我會出現。
“太宰。”我叫他。
“哇哦,是櫻溪醬啊。”
這一秒的驚訝太假了。
“你知道我會來。”
“是呀。”他點頭,“因為你說過會來救我嘛,我才和森先生打了賭。”
“我說的不是這次,是我們第一次見面那次。”
我說的很直白,他多半要裝瘋賣傻的否認。
“是呀。”
出乎我的意料,他竟然承認了。
“因為櫻溪醬,你是我創造的呀。”
如同一枚炸彈扔進了海中,頃刻間掀起驚濤駭浪。
吃瓜的魏爾倫都放下了手里的將棋,正襟危坐。
“你說什么?我不是費奧多爾創造的嗎?”
“之前的是,但你不是。”太宰輕輕地嘆氣,“所以你才會在日本誕生,而不是俄羅斯。”
之前的是,之前的……
我果然被重復再生過很多次。
“為什么你不早點告訴我?”
太宰沒回答,瞥了一眼魏爾倫。
——魏爾倫和我一樣,也不是人類。
“這種事對少女而言太沉重了。”魏爾倫淡淡地說道。
他神情悵然,一副沉浸在回憶里的樣子。
我聽說關于魏爾倫的一些坊間傳言。
他曾因為無法接受自己的身份,鬧出過很大的風波。
他一個成年男性都無法接受,更不用提我了。
我會覺得自己和咒靈無異。
……難道太宰是怕我無法接受現實,才一直沒有告訴我?
話到嘴邊,我又將疑惑咽了下去。
算了。
他不會老實回答的。
他今天交代的已經足夠多了。
……太好了。
我不是費奧多爾創造的。
我是太宰創造的。
我的故鄉也不是西伯利亞,而是青森。
“就算我不是人,也比森鷗外費奧多爾那些利益至上的貨色有人味多了。”我看向魏爾倫,決定鼓勵他一下,“現在很流行非人類,你,我,中也都是非人類,還有咒靈也不是人類。”
“最后一句話可以不說。”魏爾倫皺眉。
他對咒靈還是嫌棄的。
“我以后會以女性的身份活下去,我不會再變回書頁了。”我想了想,又問道,“魏爾倫先生有生育能力嗎?”
魏爾倫:“干嘛?”
他怎么一臉戒備?
“不要妄想和我結合。”他先發制人地拒絕了,“你不是我欣賞的類型。身為非人,我也不是來者不拒。”
“……”我一口老血差點吐出來。
誰又欣賞他了?
一根冰涼的手指戳向了我的額頭,我回過頭,看到太宰不滿的大臉。
“我肚子餓了,我要回家吃飯。”
他說,回家。
“Mafia沒有好好招待你嗎?”
“沒有哦,森先生說要節約成本。”
我們離開了Mafia的中心大樓,外面已經是晚上了。
今晚是滿月,月色很亮。
“月色真美啊。”我感慨道。
“是不錯。”太宰表示贊同。
“你的臉上有臟東西。”
“是嗎?”聽到我這么說,他挑了挑眉,“幫我擦一下。”
“你把頭低下來。”
他順從地低下頭。
我踮起腳尖,吻上了他的嘴角。
此刻,我看到他的眼中也并無驚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