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正確選擇
殘陽如血,半輪浸泡在海里,像是燒紅的鐵塊碎了一地,灑在海面上粼粼閃光。
咸腥的海風卷著浪花撲上崖峭,崖頂的防汛臺上停著一排鷗鳥,偶有風爬了上來,刮過它們被夕陽染紅的白羽。
清秀白凈的少年站在碼頭,掰碎手里的半塊面包扔在防汛臺,就像今早坐車駛過環島公路一樣,留給鷗鳥一地碎屑。
傍晚的風依舊風力不減,吹得碼頭下的船篷呼呼作響,也吹起了少年身上寬大白T和灰藍牛仔褲。衣服凌亂地向上飛舞著,像是要隨時同鷗鳥一起飛走。
有阿叔阿公從棧橋上走過,風傳來他們的叮囑,說不要養壞了這群鳥。
少年倉皇收起手,壓住身上飛揚的衣擺,看著鷗鳥瞪著圓溜溜的黑眼珠子望著他,似乎在說吃一點怎么了。
少年悄悄抿著嘴笑了。
趁阿叔阿公走進貨船,他又把剩下不多的面包全丟了過去。
“這里人多,小禮,下次去石崖下邊弄。”
皮膚黝黑、笑容清爽的男生從棧橋上走來,大大咧咧地把手搭在少年肩上。
他為少年悄聲謀劃著,“那里離廟近,你喂養它們,明阿寶珠看得見。”
“海子,你這話說出來,明阿寶珠也聽得見。”
少年無奈地看著他,往他肩上捶了一拳。
男生裝作很痛的樣子,捂住肩膀,縮起高大的身體,叫嚷道:“力度見長啊白季禮,禹哥平時沒少給你加練吧?我在我家院子里就老看見他讓你趴地上做俯臥撐!”
“我就說怎么老見著有只大黑狗呼哧呼哧趴在圍墻上喘氣,原來是你啊。”
白季禮促狹地笑著,“林海你要這么渴望,回頭也喊禹哥帶你加練唄。”
“不要不要。”
林海把頭搖得比撥浪鼓還厲害,“入秋之后忙得比狗還累,哪兒有精力!而且,禹哥也說了,我已經練得爐火純青,不需要他的魔鬼訓練,不信你看。”
說著,林海偷偷撩起衣服向他展示自己低體脂率的健壯身材。
“這邊線條和禹哥比差點意思,等閑下來我再重點練練。”林海指著右側腹下的人魚線說道。
“滾。”
白季禮看著就覺得不爽,往那露出的腹肌上用力砸了一拳。但手感不好,那家伙及時繃起肌肉,砸得他手有些疼。
林海拉下衣服,欠扁地笑了起來,“我知道你羨慕嫉妒恨,但沒辦法,禹哥說了,我這是天生麗質,身體有這天賦,我也很無奈。”
白季禮翻了個白眼,沒有接話,不想給他點會讓他燦爛的陽光。
而在他們相互打鬧時,一輛小皮卡從泥濘土路上搖搖晃晃駛來,車影越來越清晰,最后吱呀一聲停在他們面前。
“喲!”
車窗搖了下來,坐在駕駛座里的男人并起兩指在額邊揮了揮,特意沖他們耍酷了一下。
“喲喲禹哥!”
林海領會到信號,率先沖他伸出拳頭,和他碰拳握手再動作華麗地分開,做了一套每次都不重樣的招式。
“……”
白季禮無奈地看著他們這孩子氣十足的動作,好像自己才應該是家里的那個大人才對。
“東西呢?”
和林海打過招呼后,傅時禹跳下車,左顧右盼著,“怎么就你們兩個?”
“還在卸貨呢。”
林海往后指著橋下那一艘貨船,“東西有點多,小禮在上面看車,禹哥跟我下去搬?”
“行。”
傅時禹點著頭,把車鑰匙扔給了白季禮。
隨后,他跟隨林海往橋下走。
初遇林海的時候,傅時禹和他都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
兩個人不僅是擼鐵狂熱愛好者,對肌肉塑形頗有見解,而且就連性格也很相似,聊什么都搭得來,掉梗都能被立馬接住。
“嚯,買什么呢?這么多。”
傅時禹走到橋底,一眼就望見板車上堆得像小山一樣的貨物。
林海走過去,揭下粘在箱子上的手寫清單,“一些日用品,小咪的貓糧、茶館的椅子不是都不夠嗎?還有后街的嫻姐之前說,茶館里要是有什么,呃、拼積木的玩具桌子給小孩子玩就好了……”
“喲這么上心啊,到底是小禮的茶館,還是你的茶館?”
傅時禹揶揄一笑,指著碼頭邊那一排漁船,“送我們兩艘船好了,把茶館盤給你。”
“想得美。”
林海拉起板車往橋上走。
沒一會兒,他又想到什么,回頭看向在后面扶著貨箱的傅時禹。
“對了禹哥,那個住宿的客人怎么樣?什么來頭?來島上做什么的?”
出于領地意識,林海一通詢問。
傅時禹裝傻道:“好像是來做什么調研的,其他就不知道了。”
“調研?”林海邊嘀咕著邊往前走,“最近沒聽到風聲啊……”
傅時禹沒有接話,只想靠沉默將這個話題糊弄過去。
之后他們裝好貨,小皮卡在土路上又晃悠悠地爬上坡。
鷗鳥盤旋在車邊,像是認主一樣,一直追隨他們到茶館門口。
白季禮下車后,進茶館里拿了塊酥餅扔在門口,然后就坐在臺階上,一邊擼著翹起尾巴黏在他腳邊的三花貓,一邊撐著下巴看海鷗撲到地面啄食酥餅。
“少爺,您挪挪屁股唄。”
林海抱著箱子走上臺階,明明眼前有一人可過的空間,但他非要去招惹人家,抬腳輕輕碰了碰白季禮的膝蓋。
白季禮瞪了林海一眼,隨后抱起貓走到旁邊。
傅時禹剛好也抱著箱子從門前走過,便揶揄了他一句,“小禮,再這樣下去,島上的鳥都要被你喂得胖到飛不起來了。”
白季禮垂眼摸著貓,不管不顧道:“那就留在這里,我養著它們。”
林海一聽,扔下手里的箱子,笑道:“喲,伺候一個你都已經累得夠嗆了,還要伺候一群胖鳥?”
“我要你伺候了嗎?”
白季禮皺起眉,放下懷里的貓,對它指著林海,“小咪,去撓他,他壞。”
“嘿我哪兒壞了?活不都我替你干了嗎?”
林海蹲下身,摸著向他慢悠悠走來的貓。
雖然話是抱怨的話,可語氣里聽不出來什么不滿。
“那不是看你樂意干就給你干唄。”
對待這個多年的好友,白季禮也是說得任性。
自從來到海島后,白季禮變得自由散漫了很多,好像做什么都不再如履薄冰,終于擁有歸宿和依靠。
而島上的長輩們也都很寵愛離家多年又歸鄉的少年。
他們從未過問重逢時他身上新添的瘡疤,一心只想去治愈他、接納他,將失去親人的他當作自家人一樣。
有時候,林海會在茶館里數落那些阿公阿婆,說他們沒半年就把小禮寵壞了,這么嬌縱以后還怎么找媳婦。
前街的阿香說,那就找會寵小禮的媳婦啊。
然后,借著阿香的話,阿婆阿嫂們就開始給小禮介紹對象,但介紹沒幾句就又被林海全推了回去。
林海說他還沒對象呢,小禮急什么。
他這話一出,圍在茶館里的阿婆阿嫂就開始倒追著數落他了。
看他們這樣熱熱鬧鬧的,傅時禹覺得非常好。
回到海島,也許是最正確的選擇-
嗯……
撤回前言。
傅時禹忽然覺得,來這座島上,也許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雖然海島民風淳樸,但島不大,說一句八卦、來一個外人都能傳遍全島。
“聽說島上來了個明星,在哪里在哪里?”
住在坡下前街的阿香踩著自行車來到茶館。
她飯也來不及吃就沖過來了,畢竟正值十五六歲的年紀,對一切美麗的事物都充滿好奇。
“喏,住海子家里呢。”
住在坡頂后街的嫻姐坐在新買來的積木桌前抱著娃娃,下巴往隔壁院子里一揚,那八卦看熱鬧的眼神不言而喻。
阿香扔下自行車跑到嫻姐身邊坐下,一邊玩著積木塊,一邊忍不住打聽道:“長啥樣子?是哪部劇里的?愛豆還是演員啊?”
嫻姐搖了搖頭,“不知道呢,沒見著。”
“哎喲。”阿香失望地喊了一聲,“阿公就說看見路上有個大明星,也說不清楚是哪個大明星。”
“等等吧。海子回去了,說不準能把人喊出來。”
嫻姐倒是見多了風雨,不像阿香那么急性子。
她把懷里的女娃往阿香身邊推去,“剛好你過來,教教她這怎么玩。”
“這還不簡單,想拼啥拼啥唄。”
阿香抱起孩子,抓著她的手往積木桌上放,“來,囡囡,你把這個往這兒插進去……”
看著茶館里的人漸漸變多,傅時禹站在屋檐下,摸著鼻子往屋里看。
這時候,白季禮正站在柜臺后邊燒水泡茶。
等到天徹底黑了,吃過晚飯的島民就會散步到這里抽煙打牌閑聊,總要配上一壺熱茶驅散海風的寒意。
大家來這里喝茶,也都會付上一些茶水費,錢不多,差不多就是意思意思一下。
有時候,有些人來得次數多了,還會給他們帶來自家的心意,比如新曬的魚干、新摘的枇杷之類的。
“小禮,有件事……”
傅時禹走到柜臺前,支支吾吾地看著白季禮,“我覺得還是要提前給你打個預防針,就是……”
“來了來了,姐!”
阿香在院子里的叫聲打斷了傅時禹的話。
少女激動的呼喊也引得其他人都一起往茶館門前看去。
站在那里的男人著實讓人眼前一亮。
那漂亮驚艷的模樣一看就不會是出生在這座島上的人。
身上的裝束盡管打扮得簡單低調,但和樸實無華的小島依然格格不入。
他不屬于這里,誰都看得出來。
“他怎么會在這里?”
見到那個男人,白季禮還算理智。
煮茶的時候,單手用力緊抓著桌沿,沒有把那一壺熱水澆到傅時禹腳上。
“哥,今天是你辦理的入住。你到現在都不和我說?”
第62章 心軟的人
面對主角受的質疑,傅時禹百口莫辯。
他剛正想說來著,不是被人打斷了嗎!
傅時禹無奈。
他跑到柜臺后面找白季禮,急忙解釋道:“小禮,你聽我說,我覺得這不是什么要緊的事……”
“不是要緊的事嗎?”
白季禮氣極反笑,“如果我不問的話,哥打算什么時候說?還是永遠都不說,一直瞞到他離開?”
傅時禹一時有些答不上來,心里好像有種被他戳穿的感覺。
救命。
這場面怎么那么像當時被渣攻質問是不是和他弟有一腿的時候?!
傅時禹抓了抓頭發,氣急敗壞道:“他……你知道的,你也看過那個新聞,他不是周家人,和周家沒有關系了。”
白季禮冷下臉,“哥,他認得我們。如果他說出去,我們沒法在這里過下去的。”
“不,現在不一樣。要是有事,我早就帶你跑了。”傅時禹連忙擺手,好聲好氣地解釋道,“他受了點刺激,誰都不記得。他不知道我們是誰,所以,你放寬心……”
“裝的吧?”
白季禮打斷他,反應和他之前如出一轍。
“不不不,我先前也這么覺得,但是接觸之后發現,應該是真的。”傅時禹勸道,“你看他現在就是一普通人,把他當普通的客人看就好了。我們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我……”
“時禹。”
就像是和他對著干一樣,喚他名字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那從來不怎么笑的人此刻站在人群外圍,臉上浮現著璀璨的笑容,眼里只有他一人。
“時禹?”
白季禮眼神怪異地在傅時禹臉上來回掃視,“他真不認識你嗎?哥。”
“呃……”
傅時禹摸著頸側,能感受到所有人的目光這下全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今天來的時候雇我做向導,所以知道我的名字,但也只是今天才知道的!”在那個擾人的家伙走過來之前,傅時禹連忙說道。
“你做他的向導?”白季禮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他給的很多嗎?”
傅時禹撓了撓臉,“呃,還行。”
也不算多,就是普通一日游的市場價。
白季禮正色道:“哥,推了吧,你不該跟他扯上關系。”
“我知道。”害怕有更多的人聽見,傅時禹急匆匆地壓低聲音,“但是就只有三天,他待三天就走!”
“三個小時都不行的,哥。”
白季禮不由分說甩給他臉色,轉過身將燒好的熱水泄憤般地全灌進茶壺里。
而這時候,那個罪魁禍首剛好走進屋里。
他站在柜臺前看著這兩個人,一臉茫然,“怎么了嗎?”
他們見到他好像不是很高興的樣子。
傅時禹瞥了一眼已經失憶的周泊云,心里無語的不行——看啊,多迷茫,確實是失憶了啊小禮!你回頭看看啊小禮!
另一邊,林海一直跟在周泊云身后,自始至終也目睹了一切。
按理來說,傅時禹只是幫忙登記,不至于被這位客人叫得這么親近。
于是,林海問道:“你們很熟?”
“嗯。”傅時禹掃著周泊云,“你來說。”
周泊云:?
他不清楚現在是什么情況,只能將就著答道:“下午是時禹給我辦理入住的,順便就熟絡了?”
他不太確定有沒有答對,說話的同時視線飄向傅時禹,試圖尋求一個肯定。
傅時禹也給他面子,點點頭,“嗯,然后你打算在這住多久?”
周泊云遲疑道:“大概,三天兩晚?”
傅時禹:“沒錯,還有呢。”
周泊云困惑著:“還有?”
傅時禹不住地點頭:“對,你下午還說了什么?雇我做什么?”
周泊云如實道:“雇你帶我到島上走走?”
他回答的每一句話都不太確切,就像以前學生時代回答問題,明知道正確答案是什么,但又不確定那是不是老師想要的答案。
不過,傅時禹是個很好對付的老師。
他確實是想要聽他說的那些話。
“小禮,你都聽見了吧,我沒說錯吧!”
傅時禹轉頭急著去找白季禮,而白季禮拿起茶壺,繞過他走出柜臺。
期間,白季禮一句話都沒有說,明顯是在生悶氣。
見他們這樣無視他,周泊云微微蹙起眉頭,但又很快松開——
林海見狀說:“我過去看看。”
他向白季禮快步走去,而這一走開,柜臺這邊就剩傅時禹和周泊云兩人。
傅時禹單手撐在柜臺上,另一手拿著抹布擦干臺面上的水漬,這全程都有一個人在他身邊默不作聲地看著。
傅時禹覺得不自在,便找了個話頭,“你不在房間里待著,大晚上出來干什么?”
“是林老板邀請我過來的。”
周泊云說得倒挺委屈的,和他以前認識的那副凌厲又厚臉皮的樣子相比,一下子弱勢了很多。
傅時禹扔開手里的抹布,“叫什么林老板,他可比你小得多,不用給他長臉。”
周泊云眨著眼睛問:“那我該喊什么?”
傅時禹張了張嘴,想了半天后說道:“……還是「林老板」吧。”
“呵。”
周泊云輕輕笑了一下,眼里有些由不得他的無奈和寵溺。
但傅時禹并沒有察覺到,因為周泊云很快就隱去了這些不必要的東西。
這之后,傅時禹發覺一直和周泊云這樣站著有些太過于矚目。于是,討厭被注視的他便拉著周泊云到角落里找了張桌子坐下。
周泊云打量著這里,茶館的布局和隔壁林海家類似,都是一棟三層自建小樓,唯一不同的是,茶館前院沒有圍墻,一樓店面前便是寬敞的坪地,那里有幾棵老樹毫無章法地生長著,向上織成一片密實樹網,而網下零散擺放了幾張桌椅,供人休憩閑聊。
周泊云道出心里的疑惑:“你不是當地人,怎么會想到來這里開茶館?”
憑一個商人的直覺,他一眼就能看出外地人在這里做生意并沒有什么賺頭。
“來養老,求個安穩。”
傅時禹翻轉桌上的茶杯,提起保溫壺倒了兩杯熱茶。
“養老?”周泊云更加不解,“你看起來年紀不大。”
“未雨綢繆。”
傅時禹敷衍一句,并未多說。
周泊云見狀,識趣地沒有探究下去。
很快,他的視線又飄向前方,落在老楊桃樹下影影綽綽的少年楓身上。
“剛和你講話的那個人是誰?”他問。
“表弟。”
傅時禹捏起茶杯,吹了吹冒著白汽的茶水。
和在島上介紹的一致,他和白季禮是表兄弟,白季禮是他“舅舅”的兒子。
這里是白季禮去世外婆的家,島上的人再怎么深究,也查不到他父親那一脈,恰好省去解釋姓氏不一致的麻煩。
“誒,你來我們島上是做什么工作的?我們這不怎么來外人。”
這時,林海自來熟地跑了過來,看樣子是在白季禮那邊碰了一鼻子的灰,只能又返回來。
他八卦地看著周泊云,話里暗示得很明白,總有些當地人對外人的戒備和好奇。
周泊云回道:“實地調研。我們公司是做旅游線路策劃的。”
現在的他說話時,語氣很柔和,并不像傅時禹印象中那樣帶著種冷冰冰硬邦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遠感。
“旅游策劃?”林海愣了一下,隨即笑道,“要策劃也是策劃隔壁的狗尾巴島吧。現在被一個科技公司弄得可好了,還換了個特有逼格的名字,叫什么來著……?”
林海琢磨了半天都沒有思路,最后還是傅時禹在一旁提醒道:“天犬灣。”
“對,絕了!”林海猛拍大腿,激動的聲音中暗含些許不滿,“我們老因為那島的形狀像狗尾巴,就一直喊它狗尾巴島,誰能想現在搖身一變,成了天上掉下來的狗。”
周泊云接著他的話,淡淡說道:“天犬灣海域已超過國際濱海景區標準,具有重大投資意義。但目前進入市場已經飽和,我們公司在那里沒有競爭力,所以現在調研周邊島嶼,挖掘潛力,借力天犬灣未來輻射效應。”
這些過于官方匯報式的話術,對島上的居民來說,還是有些深奧。
林海聽了半天,覺得有些頭大,隨后和傅時禹對視一眼,發現他也沒聽明白。
林海:……
好在他腦子轉得快,知道在這種時候該怎么及時把話接上。
“嗯,反正我還是覺得我們的島比那天狗尾巴好多了,怎么就沒人來投資我們這里呢?”
林海拿起茶杯,也不急著喝水,單單放在手里把玩著。
“你看,我們這里不僅魚新鮮,還產茶葉呢。茶館用的都是大石崖后面的天然巖茶,常年被海風吹溉,泡出來的茶回甘后有股淡淡的海鹽香氣,你試試。”
說完,林海倒了杯茶,往周泊云面前推去。
周泊云端起茶杯,抿了一小口后點點頭,“確實,和市面上的茶比特殊很多。”
得到外客的贊同后,林海立刻翹起尾巴,得意洋洋道:“是啊,而且我們的歷史也比周圍所有島都悠久,面積也算是最大的!早年還有專家上過我們島,鑒定過神女廟里的柱子啊神像什么的,說是有上千年歷史呢。”
聽見不曾知曉的景點,周泊云問道:“神女廟是在哪?”
“就在大石崖下面。你要是去看茶園就能看見神女廟,我們這里可是受明阿寶珠護佑的福地。”
林海說著又想到什么,繼續滔滔不絕——
“對了,你不是讓禹哥帶你到處走走嗎?神女廟是一定要去的。和明阿寶珠打聲招呼,她也一樣會護佑你的。然后,還有小石礁可以看看,明天傍晚會退潮,有很多東西可以撿,去小石礁的路也會冒出來。”
聽他講了這么多,傅時禹悠悠插話道:“所以我說,就該雇個當地人帶你,島上的東西他們比我熟得多。”
周泊云笑了笑,“沒關系,我很有契約精神。”
而不知實情的林海倒是不給傅時禹面子,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
“誒禹哥,你這話就不對了。現在島上就你最閑最能跑,大家哪有時間出來帶人閑逛啊,剛好有客人來了你就找點事做吧。”
“你喉嚨不干嗎?少說兩句吧。”
傅時禹搶過林海手里的杯子,給他倒了杯茶后又塞回去。
林海悻悻地笑著,光喝著茶也不敢再說話。
周泊云聽進去了林海的話,便向傅時禹提議道:“那我們明天早點出發?”
“早不了多少,我上午有事。”
傅時禹回絕了他,并不想延長和他獨處的時間。
周泊云長了個心眼,他轉頭看向旁邊的林海,故意當著當事人的面問道:“他很忙嗎?”
林海和周泊云對視一眼,沒好氣地說道:“他能忙什么?早上店里的準備都是小禮在干。他晨跑完就回房里補覺,等中午吃飯了再從樓上慢悠悠地走下來,每天日子過得比耗兒叔還悠閑。”
“咳咳。”
傅時禹輕咳了兩聲,理直氣壯道,“我一大早天不亮就爬起來跑步,鍛煉完肯定要回去睡覺,不然這一天怎么過?”
雖然話是這么說,但現在的他確實也不像以前那樣勤快。人一旦開始習慣懶散的生活后,就很難重回自律的狀態。
周泊云聯想到什么,“是沿海邊晨跑嗎?”
林海點點頭,“對對對,就環島公路那一塊兒,海景漂亮得很,你們大都市里來的人應該會很喜歡。”
這話戳中了周泊云的心。
他彎下眉眼,眼睛亮閃閃的,一副很期待的樣子。
林海看出他在想什么,對他一通擠眉弄眼,“你要想體驗的話,就讓禹哥帶帶你唄,反正他早晨都帶著小禮拉練了,也不差你一個。”
周泊云也很配合,立刻笑著看向傅時禹,語氣又軟又輕柔,“禹哥,你可以帶帶我嗎?”
傅時禹:“……”
他從沒有聽過周泊云喊他哥。
媽的。
既然礙于有傻不愣登的林海在熱情推銷,自己面子上過不去、又找不到借口推脫,就只能不得不應承下了。
“行吧。”傅時禹勉為其難道-
天際剛露魚肚白的時候,海面上還只有熹微的晨光。
那些從天而降的白點灑在暗藍色的浪潮中,格外清冷。
但這時候碼頭的漁船已經起錨,一艘又一艘潔白的蓬船鳴著鬧騰的馬達聲駛向海中央。
在熱鬧的清晨里,傅時禹提著水壺走出門,而身后的白季禮則忙著倒幾碗新水放在墻角,為路過的貓狗們備下水糧。
街上有背著漁網的阿公阿婆路過同他們打招呼,說晚些時候去坡頂拿些魚干柿餅走。
傅時禹應了聲好,回頭看向隔壁前院,恰好撞見那睡眼惺忪的男人。
明明揚言說要加入他們的晨跑,但明顯是一副沒睡好的樣子。
他頭一次看見周泊云如此犯困,也真是件稀罕事。
而等視線從那張困意朦朧的臉上移開之后,傅時禹又不由得啞然失笑了。
那人清早一身黑得很酷,上身沖鋒衣下身速干長褲,右肩還挎了個運動網兜包。
和裝備齊全的他相比,傅時禹一身清爽,簡簡單單的背心短褲,倒有些遜色。
“喂,你里面有衣服嗎?”
傅時禹走過去,手肘搭在圍墻上,下垂眼里寫滿無奈。
周泊云捂住嘴點點頭,帶著困意的哈欠被他扼制在手心里。
“那把外套脫了吧?跑步會出汗,悶得太緊小心著涼,而且南方的初秋也不冷。”
傅時禹好心叮囑他,可卻遭到白季禮的不滿。
“哥,他一時興起而已。跑兩步就回去了,你不用這么上心。”
白季禮苦著張臉站在傅時禹身后,也不怕這些話全會被周泊云聽見。
自從得知周泊云早上要跟著他們一起訓練,白季禮的抱怨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響起一次。
周泊云沒有說話,只是低著頭,緩慢地脫下身上的裝備,最后上身只剩一套黑色運動速干短袖和長褲。
那藏在寬松衣物下的身型就如同那張臉一樣漂亮。
快一年不見,他比之前健碩不少。
勻稱的寬肩窄腰大長腿依然保持著,但某些部位的圍度卻肉眼可見地暴漲了一點,從貼身的速干衣下隱約能看見更加結實的肌肉線條。
傅時禹瞄了兩眼后轉頭看向白季禮,欲言又止,“小禮……”
白季禮冷冷打斷他,“哥,我知道。明天開始給我加強度。”
白季禮有些不甘心。
難道人和人之間就真的有壁嗎?
明明他每天都在按時鍛煉,也照傅時禹說的,多喝牛奶多吃高蛋白,就連身高在今天早上也有182.3了,怎么他進步一個臺階,別人就能進步一層樓呢?!
“哎喲。”傅時禹連忙寬慰道,“我是想說你現在練得也和他差不多了。”
白季禮握緊拳頭,眼里躥起火苗,“不行,我說好要比過他的。”
“比過誰?”
說話間,周泊云走到他們身邊,漂亮的臉蛋上布滿疑惑。
“比過他自己。他在想加強鍛煉的事。”傅時禹替白季禮解釋道。
“哦。”
周泊云輕輕點著下巴,臉上沒什么多余的動靜,看上去有些反應遲鈍。
傅時禹看著他,偏分的劉海落在眉眼之間,深邃的杏眼躲在發梢下無精打采。
“你很困嗎?”傅時禹問道。
他這話一出,那快要閉上的眼睛又不得不睜大。
“不困。”周泊云抿緊唇,篤定地否認道。
傅時禹看得出來他在嘴硬,但又覺得他這樣逞強莫名有點可愛了?
心里的想法有些奇怪,嘴角也極力想上揚,壓也壓不住。
他轉過頭往前走,不想讓其他人發現他的異樣。
身后那兩人看見他先走,也趕緊跟了過去,一直走到坡下臨海的公路上,才終于抵達他們鍛煉的起點。
做好熱身之后,白季禮滿載著勝負欲,沿著海岸線越跑越快,沒一會兒就把周泊云甩在了后面。
看周泊云慢吞吞的,傅時禹也沒法拋下周泊云不管,畢竟對這個外人來說,這座島是陌生的。
但……真的是出于這個理由嗎?
一個成年人身上帶著手機,再怎么樣也不會笨得迷路了吧?
傅時禹不知道。
他打亂那些雜念,瞥眼看向被自己護在里側的周泊云。
精致的臉蛋不大喘氣,面色也不紅,跑步的速度和快走并無區別,基本上沒怎么使力。
他從沒有和周泊云一起鍛煉過,猜不準他現在是裝的還是真的。
不過一看就知道,周泊云不怎么在戶外活動,膚色還是和原來一樣白皙,特別穿上黑色緊身衣后就更加明顯。
接著,他的視線又往下去了幾分,即使有一年沒見面,曾經共度過的親密時光仍然會涌上腦海。
一大早就這樣嗎?傅時禹!
他猛然警醒自己,可一直光顧著腦海里的危機,卻忽略了外界的危險。
“小心!”
周泊云焦急的喊聲在他耳邊炸起。
傅時禹發現自己朝路中央越跑越近,而身后有輛摩托車正轟隆隆地震著地面。
他一時失神,不知道該先往右還是往左,好在旁邊有人及時抓住了他,攬著他躲過一閃而過的摩托車。
“喲時禹,又在鍛煉啊——”
夾雜在發動機轟鳴中的招呼聲從風里傳來,沒多久就和摩托車一起飄遠,不需要他的答復。
也許,不需要有人幫忙,島上的老鄉也會及時地避開他。
傅時禹靠在嘭通直跳的心前,緩緩松了一口氣。
漸漸的,他又反應過來,背上傳來的心跳聲不是他的。
運動背心太過單薄,大面積裸露的后背清晰感受到緊貼的溫熱胸膛。
再往下,環在腰上的手臂并沒有放開,手掌扶住他的側腰,掌心的溫度穿過薄薄的背心和肌膚融在一起,就像那天在浴室里一樣,敏感得讓他不由繃緊下腹。
他告誡著自己要平常心,卻找不到一個可以逃離的理由。
為什么他沒有推開身后的人,明明那算不上危險。
為什么周泊云也沒有收手,明明車已經走了……
周泊云是不是在裝失憶,然后下一秒就會說他都是騙他的?
傅時禹想不出答案,只知道在現實里的下一秒,周泊云掐緊了他的腰。
傅時禹:?
“唔。”
傅時禹猝不及防地發出一聲低吟,接著又聽到那溫潤的聲音輕柔地響在耳畔。
“一直就想說你練得不錯。”
“是在島上干活干得多了嗎?但是不是個懶散的人嗎……”
正經的聲音里透著好奇,手從他的腰側往前,壓在收緊的腹肌上,然后又滑落到他的手臂上,指腹像羽毛一樣從精壯的小臂掃到肱二頭肌。
傅時禹終于忍無可忍。
他推開那個還在捏他手臂的男人,皺著眉罵道:“你干嘛耍流氓啊?”
周泊云愣了一下,“嗯?在健身房里大家都是隨便給摸的。”
傅時禹無語,“你去的是正經的健身房嗎?”
“是啊。”周泊云認真地說道,“你要是態度誠懇點,還有人愿意給你埋胸。”
傅時禹:???
這對話怎么聽得這么耳熟?
是他說過,還是周泊云說過?
這家伙到底是不是失憶了?
但眼見著周泊云滿臉寫著純良二字,看上去又不像是說謊的樣子。
那就是周泊云記憶錯亂了?
嗯……看來,他在潛意識里還是記得一點他的事。
這么一想,傅時禹的嘴角又控制不住地翹了起來。
“咳咳。”
傅時禹清了清嗓子,好心提醒道,“那個,在健身房里上手摸摸確實沒什么,但在外頭容易被人誤會,下次還是征詢一下別人的意見比較好。”
周泊云看著他,眼里藏不住笑意。
“你也知道啊。”
這聲嘀咕很輕,沒一秒就被海浪聲吞沒,傅時禹聽得不是很清楚。
他茫然地望向周泊云,“你剛說什么?”
“我說……”
周泊云頓了頓,接下來的聲音比剛剛高了許多,足以壓過嘈雜的海浪聲。
“如果我態度誠懇一點,你可以讓我摸你的胸肌嗎?”
傅時禹:?
他反應過來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剛有說這么長的話?”
周泊云:“……”
好像一直都習慣他這樣無厘頭地破壞心跳加速的氣氛。
周泊云耐著性子,直白地盯著他,“嗯,我說的就是這個。”
傅時禹面露難色,隨后問道:“你沒摸過別人的胸肌嗎?”
周泊云眼也不眨,“沒有。”
……騙子。
傅時禹在心里罵道。
失憶之后的周泊云是一個這么輕浮的人嗎?
傅時禹有些氣不過,故意冷著臉置氣道:“抱歉,我戀人比較介意這些,我不想和他鬧到分手。”
這下,周泊云笑不出來,習慣性帶著的溫情柔意凝固在臉上,看著有些勉強。
他問道:“戀人,是那個小鬼嗎?”
“你在想什么?”傅時禹皺著眉頭,不可置信道,“他是我表弟。”
“這樣啊。”
周泊云扯起嘴角,歉意一笑,“對不起,是我唐突了。”
“沒事,下次別這樣。”
見周泊云這樣低眉順眼得有幾分窘迫,傅時禹頓時消了氣。
他好心叮囑一句,“繼續跑吧,好不容易熱起來,突然冷下去容易著涼。”
“好。”
周泊云靜靜地看著他,神色比無風的海面還要平緩,沒有一點多余的表情。
傅時禹盯著那雙眼睛,對方也一樣注視著他。
他試圖從中看到什么呢?
看他因為自己有了新歡而失魂落魄嗎?
怎么可能。
周泊云已經失憶了。
他們沒有任何的關系。
就連分手也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
傅時禹想,就這樣不認識也挺好的。
他遲早要完成任務離開這里。
就讓遺憾留在他一個人的心里吧。
他錯開視線,轉身朝前跑去,而在那看不見的身后,有張溫和的假面終于繃不住,碎裂出一片陰云密布。
第63章 懂你的人
重新啟程后,周泊云的速度明顯比之前快了很多。
不過,他全程視線都沒有離開過身邊這個穿得很涼快的人。
自從上手摸過之后,再看到時就更加在意了。
傅時禹穿的那件運動背心似乎有些過于寬松。
U型領口露在鎖骨以下,隱約能看到胸肌中縫;兩側的袖口也幾乎快開到腰上,從側面看過去,動作一大,什么胸肌腹肌后腰窩都能瞄見。
只有下面的短褲還算保守,褲邊在大腿中,露出來的一雙修長結實的腿很直,也很有力量感……
周泊云繃緊嘴角,終于忍不住問:“你天天穿這些跑步?”
“嗯,怎么了嗎?”
傅時禹跑起步來也不帶喘,并不覺得自己的裝扮有什么問題。
“沒什么……”周泊云止言又欲,嘀咕道,“就沒人覺得有什么嗎?”
“沒有啊。”
傅時禹接上他的話,突然停在了路邊。
原先他們走下來那段路是在山上,公路護欄外面雜草亂石多,景色不是很好。
現在跑下陡坡便接近沙灘,視野變得開闊很多。海上的霧氣已經消散,眼前是一片碧海銀灘,空曠干凈無所遮擋。
他指著沙灘盡頭的那處懸崖,說道:“看見了嗎?那里有一點紅,是神女廟。等到了晚上,廟下面那片海會冒藍光。”
“是藍眼淚。”周泊云接話道。
“好像是吧。”
傅時禹撓了撓臉,對特別的專有名詞不是很清楚。
他繼續說道:“下午我帶你過去,等到傍晚的時候,你要是想,也可以待到那個,藍眼淚出現。”
“嗯。”
周泊云對此并沒有異議。
他安靜地站在傅時禹身邊,就像一個安分的游客。
但是,安分的游客有時候也會突然越矩。
周泊云忽的開口:“對了,你的戀人也在這座島上嗎?”
傅時禹想,這算是隱私吧。
剛認識不到一天的游客會問這么多嗎?
他困惑著,卻又滿懷期待——這能算周泊云很介意的表現嗎?
傅時禹不愿多想,最后怕說不清楚這個憑空捏造的戀人,便回道:“……他不在這里。”
周泊云問:“異地戀?”
傅時禹:“對。”
周泊云:“多久了?”
傅時禹:“快一年了。”
周泊云:“都沒見過面?”
傅時禹:“嗯。”
周泊云:“那對方還愛著你嗎?
傅時禹:“誰知……愛著,肯定愛著。”
一問一答間,傅時禹被問到快不攻自破,幸好及時反應了過來,趕忙改了口。
但周泊云的表情卻很奇怪。
周泊云皺眉:“真有這個人嗎?”
這一句低聲質問,讓傅時禹有種回到一年前那間頂層辦公室的感覺。
傅時禹看著一望無際的海面,語氣平穩地說道:“我為什么要騙你?”
“是嗎?那我還真同情對方。被戀人拋棄,看著他和表兄弟在島上養老……”
周泊云沒往下說,臉上的諷意代表了一切。
傅時禹深吸一口氣,“因為他出了點事,等他生活安定下來后,我就會離開這里。”
離開這座島,離開這個世界。
“然后去找你的戀人嗎?”周泊云又問。
語氣很平淡,聽不出他是不是很在意。
傅時禹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便冷冷說道:“作為一個游客,你管的有點多了。”
“我只是好奇心很旺盛而已。”
周泊云說著,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哈欠。
傅時禹有些在意,便剛好岔開話題問道:“你昨晚沒睡好嗎?”
“我不習慣這樣早起。”周泊云回道。
“不習慣嗎?”
傅時禹覺得奇怪,失憶之后連性格和作息都變了嗎?
完全不一樣的人既熟悉又陌生地出現在眼前,他忽然有些感傷,好像那份記憶只屬于他一個人。
不過接下來聽到的話,好像又不讓他那么難受了。
“其實,我比你還懶散。為了工作、為了其他人的眼色,硬逼著自己變得自律,可一旦有機會開始休息,自制力就全完蛋了。”
周泊云自嘲一笑,很自然地在他面前說出內心的真實想法。
傅時禹怔怔地看著他,問道:“你原來是這么想的嗎?”
周泊云沒有追究他話里那一點帶著過去式的意味,僅是輕輕點了點下巴,予以肯定。
傅時禹收回視線,意識跟著海面上低飛的海鷗一起盤旋。
然后,一道滿載怨念的聲音被風浪送來,落到他們之間。
“哥,你為什么沒有跟上來?”
白季禮往回折返,在拉出漫長的距離后,終于意識到某個人富有心機的小計謀。
傅時禹剛好放過沙灘上被他緊抓不放的鷗鳥,轉頭看向從坡上跑下來的白季禮。
“這不是在給他介紹風景嗎?”
他對少年笑了笑,隨即對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所有人強調道:“我是個稱職的導游。”-
白季禮回歸之后,這次的晨跑才終于像是晨跑該有的樣子。
邁開步子跑過遠離漁場的沙灘,不再平緩的喘息吐露在風里,鼻間彌漫的是干凈清新的海水氣味。
時不時,還有海上刮來的風吹過身上爬起的燥熱,濕潤的皮膚在陽光下蒸騰,浮著一層晶瑩閃爍的碎光。
跑過半座島后就會看見坡底那一排日曬場,那便是十公里的終點。
傅時禹停在日曬場的入口,喘了兩口氣后抬腿架到公路護欄上。
結實健壯的長腿壓在護欄上繃得很直,短褲因動作而向后縮去,露出大腿上那一截明顯的色差。
他伸展肩背,上身往前傾去觸碰膝蓋,而這時,松垮的背心就會往下墜,開到腰上的袖口兜不住豐盈的胸肌,把不該露的都露了出來。
圓潤飽滿的深色胸肌淌著水,海風從背心中間橫穿而過,被吹動的水珠沿著起伏的胸膛一路滑下,卡在凸起處將落不落,最后被嚴嚴實實地擠壓在胸和腿之間。
柔軟的胸肌壓在腿上,那一灘軟水被擠得四處亂流,從背帶兩側溢了出來,猶如那顆伊甸園里被蛇纏繞的蘋果。
他自己又看不見,當然是不清楚這普普通通的拉伸動作有多澀情。
所以不知者無罪。
只有那看見并心思躁動的人才會在意。
周泊云走到他身邊,高大的身軀擋住了他對面的白季禮。
一片巨大的陰影投射在身上,傅時禹抬眼往上瞧,看見那原本有些冷淡的面容在和他對視之后,驀地變了臉色。
盈盈的笑意和他茫然的身影都映在那雙深邃的眼睛里。
傅時禹:?
“你看起來很專業,來島上之前是從事這方面的工作嗎?”
周泊云靠在欄桿上,站在他身邊側頭看著他,盡量表現得和善。
傅時禹放下腿,想著周泊云失憶了,也不認識他,說的話就變得多了。
“算是吧……膝蓋受傷之后就轉□□動教育,算是差不多吧。”
不過可惜,書還沒讀完,人就進來了。
“膝蓋,為什么會受傷?”周泊云追問道。
“為什么啊……”
傅時禹拉伸著手臂,胸擠在了一塊,中線的溝壑在衣服下更加明顯。
他從回憶中找到理由,盡量用一種很平靜的語氣敘述:“因為比賽打多了。我最開始學柔道的,但發現好像不適合那條路。”
“……原來喜歡柔道。”周泊云小聲地呢喃著。
聽到他的低語,傅時禹笑了笑,“談不上喜歡,只是為了獎金。”
失去社會福利供養的小孩,不配擁有喜歡的權利,只能竭盡所有去找能最快來錢的方式養活自己。
不過所幸他沒有像某些同伴那樣誤入歧途,遇到了算是好人的人。
“哥,你會柔道啊,之前都沒聽你提過。”
這時,白季禮的聲音冒了出來。
他從周泊云身后繞過來,終于找到機會加入這場對話。
但面對白季禮,傅時禹卻不想多說他的過去。
“對。”
傅時禹單單只是應了一聲,隨后看了眼時間,說道:“差不多該回去了,要做開店準備了小禮。”
“好——”
白季禮拉長尾音,明顯有些懨懨不樂,但礙于有外人在,并沒有鬧起來。
這之后,他們離開日曬場,往坡上的茶館走去。
在回去的路上,周泊云好像終于開始試圖了解這座島。
他在觀光中看見什么,就會一陣又一陣地問東問西,新奇于這些他們日復一日看得枯燥的海域。
傅時禹或是白季禮也都會不厭其煩地替他解答。
他們之間的身份逐漸清晰——游客、導游和島民。
也許三天之后,傅時禹想,被這座島臨時維系的關系將不復存在。
所以,他做好一個稱職的導游就夠了-
在茶館門口,有一些人已經坐在露天的桌椅里等他們很久了。
遇到這種人多的時候,被系統禍害已久的傅時禹也不擔心。
小島比較淳樸,不法分子被打過幾次后,礙于臉面就不敢再舞到他面前。
剩下的一些人都很安分,多數好感都是他跟著林海去幫忙刷來的,比如幫鄉親們修了水電屋頂雞圈船篷什么的。
至于關系親近的林海,一開始的好感度在50%,因為話題投機漲到60%。有時候,傅時禹覺得他有些奇怪,但又說不上是哪里奇怪。
現在周泊云來了,就更不用擔心系統的問題。
他昨天確認過,失憶的周泊云也依然是個bug。
不過,就算周泊云抵消了系統的Buff,原始的好感也還在。好歹他在這里混了也快有一年了,大家對待為人和善熱情的他就和同族晚輩一樣。
“誒時禹小禮來了——”
見到他們出現,鄉親們立馬站了起來。
他們手里不約而同拿著常見的紅色塑料袋,里面裝的東西有大有小。
“哎呀之前就讓你們過來,老半天都不見人,我們就只能親自上門啦。”
“就是就是。這是新曬的柿餅,晚兩天來拿就硬得咬不動啦,趕緊收好。”
“還有我這個,月初釀的桂花酒,再不領走,你叔就要全給嚯嚯完了。”
……
大家左一句右一句地擠在他們周圍,把手里的袋子往他們懷里塞。
傅時禹納了悶,這些東西大家明明平時都是晚上來茶館時順帶捎來的,今兒也頭一回見他們一大早就拎著在這兒等著。
但很快,他心里的疑惑就都解開了。
“小禮手里拿不下了啊,來,小帥哥你幫忙拿著。”
“哎喲,這可是阿香說的大明星呢,阿姆怎么能讓人家拿呢。”
“是啊,你看他這手嫩的嘞,我姑子家說得沒錯,城里的男人都不干活的。”
“我家那個要長成這樣,我也不讓他下地干活,哪兒舍得啊。”
……
眼見著白季禮手上掛滿了袋子,熱情的鄉親們就轉向了旁邊的外鄉人。
那只稀奇漂亮的“大型寵物犬”被包圍在人群中,尾巴都夾著不敢動,渾身上下都是受寵若驚的惶恐。
這下,傅時禹算是看懂了,原來大家是找了由頭專門來看周泊云的啊。
他抱著滿當當的土特產站在人群外,好笑地看著這一幕。
換作是一年前的他,確實想不到坐在頂層辦公室的霸道總裁會來到這鄉下海島,成為被島民觀賞的稀罕物。
本來呢,傅時禹是想繼續看熱鬧的,但是誰讓他收到了周泊云的求救信號呢——
飽受困擾的小狗拼命沖他眨著眼睛,好像就連尾巴也討好地搖了起來。
“行了行了,人家剛鍛煉完,先讓他回去沖個涼唄。”
傅時禹放下手里的東西,隨后走進人群里把周泊云拉了出來。
接著又怕那些阿叔阿嬸過分熱情到失了分寸,他便直接將周泊云送進林海家的院子里。
“喲耗兒叔,今兒起這么早啊。”
他在院子里看見背著手繞圈走的老人,順口打了聲招呼。
“睡不著,外頭吵。”耗兒叔邊搖頭晃腦地回著他,邊繼續沿著院子里的圍墻漫步。
“喲,那看來他們等得還挺久的。”
傅時禹松開手笑了笑,回頭看向一直注視著他的周泊云,“你在我們這兒算是出大名了。”
“雖然我不太喜歡他們那樣沒有邊界感,但是可以理解。”
周泊云說得有些傲慢,但確實是他的真實想法。
接著,他打開手里的袋子,看了兩眼后說道:“這些東西都很特別,應該可以成為賣點。”
傅時禹并不關心他所發現的商業亮點,一心都撲在他上一句話里。
“邊界感……到底是誰才沒有?”傅時禹小聲嘀咕道。
周泊云聽見他的牢騷,嘴角不自覺地揚起,理直氣壯道:“那是因為我欣賞你的身體,所以沒有辦法控制住我自己。和他們也是一樣的,不能理解嗎?”
傅時禹哼了一聲,“欣賞?”
“那你想聽什么?”周泊云眼里的笑意愈深,“「喜歡」嗎?”
曖昧氣氛濃厚時,就連風也會適時加碼,刮過密實的樹蔭,沙沙作響驚擾思緒。
樹影隨風交錯搖落在那張漂亮的臉上,光影斑駁晦暗不明,但唯有那雙眼睛里的情感無比清晰。
「是風動,還是心動?」
土到掉渣的網絡情話在傅時禹的腦海里冒起。
他不受控制地想要停在這一剎那,但又清楚知道不可以。
“我,什么都不想聽。”
傅時禹甩開他,轉身往院子外面走,剛好撞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看著懷里抱著大可樂瓶的少女,問道:“你在這兒干什么?”
島上這個年紀沒去上學的女孩子就一個,名字誰都能叫出來,是住前街的阿香。
“啊。”
阿香嚇了一下,從沒見過眼前的男人神情這么嚴肅。
她舉起可樂瓶擋在臉上,“我來給耗兒叔送酒糟。”
“我交給他。”傅時禹單手輕松提起裝滿紅色酒糟的可樂瓶。
“哦。”
阿香應了一聲卻沒有走開,視線還在明目張膽地往院子里瞟。
傅時禹見狀,故意斜靠在門框上,堵住了她大半視野。
他問:“你也是來湊熱鬧的?”
阿香裝傻道:“啥熱鬧?”
“當我是傻子嗎?”
傅時禹無奈地搖搖頭,冷酷無情地抬起手往外揮,“去去去,別打擾客人。”
阿香不走,撇嘴踢著腳邊的石子,“禹哥你就讓我進去看一眼嘛。話我都說出去了,不然她們就得當我是騙子了。”
“你說什么了?”
“說我們島上來了個大明星嘛。”
“別多想了,他又不是什么大明星。”
“哥你怎么知道他不是?你連現在當紅愛豆都認不得!”
“我……”
在傅時禹想著該怎么解釋的時候,阿香抓準空檔,硬是把自己往旁邊的空隙里塞。
不過,傅時禹反應得快,一伸手就抵住門框將阿香攔在外頭。
“哎呀你別擋我,讓我先發給她們見識見識再說。”
阿香費力地拽著眼前健壯的手臂,可惜扯了半天都紋絲不動。
她只好作罷,委屈巴巴地看著傅時禹,“禹哥你是不知道,最近狗尾巴島上那幾個可神氣了,家里小汽車都開上島了……”
傅時禹打斷她,“我那小皮卡不是讓你拍給她們看了嗎?”
“哥,那是搬貨的!”阿香氣得不行,“發出去我都嫌丟人。”
傅時禹也生氣了,“大熱恐怖電影《逃離絕望島》同款你竟然嫌丟人?”
“哥!!!”
阿香無語地叫了起來,而這一叫也總算是引來了她想見到的人。
“你們在干什么?”
周泊云并未走開,留在院子里的他很快就注意到院外的吵鬧。
“沒什么。”
注意到身后站了個人,傅時禹收了手,往前走了兩步,有意遠離他。
而見傅時禹一走,阿香立馬見機湊了過去。
她雙手合十,懇切地望著周泊云,“請問,我可以跟你合照嗎?”
“做什么用?”周泊云忽然變得有些戒備,臉色冷淡了幾分。
阿香沒有多想,天真地說道:“在小地瓜上宣傳宣傳我們島,名人效應!”
“你在做賬號嗎?”周泊云問。
“賬號?”阿香愣了一下,隨即點頭,“對對對,我想做來著,把你放上去一定能引流!”
“這樣沒什么效果。”
周泊云輕而易舉地否決了她,隨后給出他的建議。
“用你的眼睛開發這座島試試,食物、風景、動物、還有人都可以融合在一起,越是不經意,效果越好。”
“……我的眼睛?不經意?”
阿香若有所思著,似懂非懂。
也是趁她這發愣的空檔,傅時禹趕忙扳過她的肩膀,往茶館那邊推去。
“好啦好啦,回去琢磨琢磨吧。”
解決了阿香之后,傅時禹回頭又望了一眼,發現周泊云還站在原地不動。
“今天是周中,她不用上學嗎?”周泊云先開了口,說出他的發現。
“她休學了。”
傅時禹走回去,和他閑聊起來。
“大概不是那塊料吧。等十六歲的生日一過就出島跟她姐去鄰省打工。島上年輕人基本都是這樣的,讀書沒有出路,那就早早去打工。”
這些話大概是給周泊云一些啟發。
周泊云忽然問道:“那學柔道打比賽拿獎金就是你的出路嗎?”
“嗯。”
傅時禹點點頭。
不知怎的,有些話涌上喉嚨,就那么輕松地對周泊云說了出來——
“我從小在福利院長大。”
“那里有個隱形規定,待到16歲還找不到收養人,就要主動離開。”
“當時有特長學校愿意收我,包吃包住還有錢拿,這出路不好嗎?”
周泊云平靜地看著他,沒有給予他肯定或是否認。
在短暫的無言中,周泊云終于開口:“……膝蓋還會痛嗎?”
“還行,醫生技術不錯。”
傅時禹笑了笑,極力想開句玩笑,但卻適得其反。
一向漠視他人苦痛、毫無同理心的周泊云此刻卻一臉動容,就好像受傷的那個人是他一樣。
“其實,我以前在國外讀書的時候,也打過地下比賽。但我不像你那么高尚。我為的不是生存,為的是……虛無的快樂?”
周泊云自己也說得不確定,只覺得很可笑,“因為只有那個時候我才深切體會到,我是憑著我的意志在行動。”
“可惜代價慘重,能斷的骨頭都斷了一遍,大半年都躺在床上沒下來過。”
“所以我覺得真巧啊,原來我也能擁有和你相似的經歷。”
傅時禹:?
相似嗎?
明明是天差地別吧?!
他沒有能力跟上周泊云的腦回路,眉頭皺得無法舒展開來。
傅時禹強顏歡笑道:“這,差得有點遠了吧?我都是正規比賽。”
“不重要。”
周泊云說著,朝他走近幾步,“慢慢了解之后就發現,我和你真的很像。”
“啊?”傅時禹也往后退了幾步。
像嗎?
一點都不像吧!
見他遠離自己,周泊云索性一步跨上前,抓起他的手放在心臟上方。
“我覺得也許,真正懂你的人,只有我。”周泊云突然飽含深情地說道。
傅時禹:???
第64章 迎難而上
“嘬嘬嘬。”
“小咪,來,過來。”
閑散的午后,傅時禹坐在茶館門前的臺階上,朝前勾勾手指,呼喚著從眼前走過的三花貓。
“手上沒有食物,它不會搭理你的。”
周泊云按照約定的時間出現。
就像精通人性一樣,他似乎也知曉貓性,一語斷定三花貓高傲的心思。
“可是……”
傅時禹皺眉看他,心里有些不爽,“你沒有食物,它為什么也黏著你?”
眼見三花貓翹著尾巴走到周泊云腳邊,從頭到尾都緊緊蹭著他的腳踝,樣子很是親昵。
傅時禹憤憤不平,沖三花貓喊道:“小咪,這一年拿小魚干喂你的人是我!他喂都沒喂過你!”
“喵~”
三花貓好像聽懂了他的話,撒嬌般地叫了一聲,然后繼續黏著周泊云。
傅時禹沮喪著臉看過去,而周泊云也揚著嘴角,好笑地看他。
在對視的這一秒里,傅時禹忽然有些尷尬。
上午的時候,聽到周泊云說了那些奇怪的話,他立馬就抽開手跑了。
他說他困了,要趕緊回去洗澡。
邏輯不通的話直接明示他有多心慌意亂。
挑起火引子的人是他,率先臨陣脫逃的人也是他。
就因為這事,傅時禹理應補的覺沒補好,一上午躺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想著自己為什么要此地無銀三百兩地逃走,下午又該怎么面對周泊云。
但反觀現在,似乎那些糾結都是多余。
挑撥回來的那個人又和沒事人一樣,對他客氣地笑著,好像根本不記得早上發生的事。
好。
很好。
趕緊再失憶一次吧周泊云!
在他的祈禱中,眼前的人由著三花貓在腳邊打滾,茫然地環顧四周,像是在找些什么。
“對了,這一天都沒有見到林老板。”周泊云問道。
“海子啊,在碼頭呢。他現在可是個大忙人,收獲季節一到,什么活都要干。”
傅時禹打了個哈欠,繼續和他斷斷續續地聊道:“你下船的時候應該有看到停在渡口的好幾排漁船吧?那全是海子家的。”
“要放以前,他家就相當于島上的大地主。現在好像成立什么貿易有限公司,專門管理島上對外的各種生意。”
“他們家現在就他一個小兒子在島上,根本忙不過來。”
周泊云邊聽邊看著隔壁的獨棟小院,被鹽粒侵蝕的青灰老墻有些破敗。
他欲言又止,說得委婉:“他們家,看不出來。”
傅時禹聽懂他的話外音,解釋道:“噢他搬出來住了。他父母家在坡頂,漂亮大洋房呢。這隔壁是耗兒叔的家,他一個人住,海子就剛好收拾收拾和他待一塊兒。”
“耗兒叔?”周泊云接著他的話問。
“海子的表親,也有幾條船,海子幫他管著。早些年出海遭遇風浪,掉海里嗆水缺氧傷了腦袋,手腳不大利索,反應也慢一點,就擱家里養著了。”
說著,傅時禹又煞有介事地提醒道:“你對他客氣點,他也對你客氣點,不是個怪人別怕。”
“喔。”
周泊云應了一聲,低頭看著腳邊的三花貓,現在已經無所顧忌地把頭枕在他的鞋上,像條毛毛蟲一樣扭來扭去。
登山鞋舌厚了些,感受不到多少貓的重量。
周泊云抬起頭又問:“你表弟呢?”
傅時禹回:“在樓上午睡。”
周泊云沒了聲,垂眼靜靜盯著腳邊扭動的貓。
而見他看貓,心思都在貓上,傅時禹便支著腦袋,肆無忌憚地看他。
陽光來得正好,穿過歪脖子老樹落到他身上。
一半是樹影一半是光。
漂亮帥氣的臉藏在樹影里,模樣很恬靜,而松軟的頭發上全是和煦的光,有幾簇發梢壓不住,頑皮地翹了起來,毛毛躁躁的。
傅時禹喜歡他這次的打扮。
簡單的純灰色連帽衛衣和黑色運動褲,清清爽爽的,像是會在新生報道日遇見的學弟。
似乎和他的世界能有所交錯,又近了那么一點。
他這樣想著,嘴角就會不自覺地向上勾起,而撐在下巴上的手又剛好壓著嘴角,遮住那一點不懷好意的小心思。
傅時禹抿著笑意,盯得久了以后又發現了點別的事。
周泊云貌似有些過分的小心翼翼了?
全身拘謹又僵硬,好像不是在寵溺那只黏著他的貓,而是壓根不知道該怎么處理它。
看穿他的傅時禹這下嘴角咧得更厲害了。
笨拙又嘴硬的家伙。
傻乎乎的。
他帶著笑意起身上前,彎腰把三花貓抱了起來。
“你要抱嗎?”他舉著貓遞到周泊云面前。
周泊云搖了搖頭,只是上手摸了摸貓的皮毛,輕聲感慨了一句,“比想象中軟。”
傅時禹聽這話,有些詫異:“你沒摸過?”
周泊云坦言道:“沒有。”
傅時禹想,他的沒有恐怕是從來沒有。
“你等等。”
傅時禹忽然放下手里的三花貓,轉身就往光照不到墻角里走。
沒一會兒后,他從花壇下撈出一只困意十足的大胖橘。
“這只更舒服,摸著像棉花一樣。它叫元寶。”
他抱著貓走回來,如同展示懷里的嬰兒一般,彎著手肘朝向周泊云。
大胖橘看見陌生人,立刻不再犯困,睜著琥珀色的眼珠子呆得像玩偶一樣,一動不動。
周泊云忍不住抬起手,手指插入綿軟的絨毛里,從厚實的背脊往下,大膽地摸進更加柔軟的肚皮。
沒幾秒,親人的橘貓就開始呼嚕呼嚕地打鼾。
“還有狗,你要試一下嗎?”傅時禹問。
周泊云眼睛亮了亮,明顯有些心動,但還是壓著嗓子,故作平靜地說:“好。”
“嗯,那你抱著。”
傅時禹放心地把大胖橘交給周泊云。
周泊云手忙腳亂了一會兒后,終于算是找對姿勢抱住貓。
他嘀咕了一句,“有點重。”
“哈哈,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十只橘貓九只胖,還有一只壓塌炕」。這大胖小子確實能趕上壓塌炕了。”
傅時禹聽后笑了起來,隨后走向屋里,聲音逐漸隨身影一起飄遠,但又很快飄了回來。
他過來的時候,手里多了一塊芝麻酥餅。
“你拿著。”
他邊說邊掰了一半酥餅,讓周泊云騰手接住。
餅裂開的碎屑落了腳邊還未離開的三花貓一頭都是,引得嬌氣的貓不滿地叫了幾聲。
“哎喲小咪,對不住了。”
看著貓在用力甩頭,傅時禹笑了笑。
“來,元寶,替我安慰安慰它。”
傅時禹一手拿著半塊酥餅,一手拎走周泊云懷里的橘貓,將它放到了地上。
之后,他又圈起手指放在嘴里,朝上面的長坡吹了聲口哨,隨后喊道:“大黃!”
喊聲傳出去沒多久,一只大黃狗就從坡上跑來,跟木棍一樣的尾巴瘋狂地甩著,很有力,打到人腿上也很疼。
“好狗好狗。”
傅時禹不停摸著激動的狗,轉頭又對周泊云晃了晃手里的酥餅,“你扯碎,扔地上喂它。”
“嗯。”
周泊云聽話照做,扔了一地碎餅。
大黃狗聞著味過去,濕熱的鼻子拱在地上,風卷殘云般地舔走食物。
“你給它好處,它也給你好處。”傅時禹咬著手里的酥餅,含糊地說道,“等它吃完就可以摸它的頭。”
周泊云注視著他,忽然問:“你不控卡嗎?”
傅時禹豎起食指抵在唇上,“噓。”
周泊云好像能理解傅時禹為什么專挑酥餅拿出來,似乎是自己想吃?
他不免好奇,“很好吃嗎?”
傅時禹低頭看著手里舉著的酥餅,那被酥皮包裹的黑芝麻餡看起來有些甜膩。
“可能對你們來說會有點甜。”傅時禹斟酌道。
“是嗎?”
周泊云也不介意,直接傾身向右,低頭咬了一口他手里剩下的酥餅。
微風浮起,溫煦的熱流撲在他的手上。
光影錯落中,柔軟蓬松的發頂在他眼前晃動。
傅時禹:?
周泊云舔去嘴角上殘留的碎屑,皺眉看他,“好甜。”
傅時禹愣了很久才緩過神,“是吧。”
周泊云又問:“你喜歡吃甜食?”
“嗯。”
傅時禹垂眼盯著被他咬過的酥餅,思考著他是該繼續吃,還是留在手里?
最后他決定,去喂海鷗吧!
他繞開腳邊的貓貓狗狗,走到和隔壁院子相接的圍墻前,撕碎酥餅扔了上去。
“你在干什么?”
周泊云也走了過來,對他的行為不大理解。
“放這里,有海鷗會來。”
傅時禹解釋完又開始抱怨,“小禮把那些鳥都喂好了,時不時就會飛過來找吃的……”
話還沒說完,他又忽然在眼前挖掘到了一件新奇的玩意。
他往前走了幾步,指著掛在圍墻上的黑布問道:“你早上把衣服脫了就一直扔院里啊?”
而也不等周泊云回答,他就直接扯下那件沖鋒衣,展開一看便又喊了起來,“真的誒,你看,那些海鷗壞得很,全拉你衣服上了哈哈哈。”
他笑著向周泊云展示海鷗的杰作,手舞足蹈的有些夸張。
周泊云單單是看著他,默默跟著一起笑,但也不像他那么粲然,笑得很內斂。
不一會兒,爽朗的笑聲就吸引到其他人的注意。
“哥,你……們還沒出去啊。”
白季禮揉著眼睛從屋里走出來,剛開口說了幾個字就發現還有一個礙眼的人也在,語氣陡然冷下幾度。
“馬上,馬上就走了。”
傅時禹回道,手里拿著沖鋒衣往屋里走,“衣服我回頭給你洗了,怪我早上沒提醒你。”
他將衣服扔到門后的小竹椅上,轉頭的時候正好撞見一臉憂心忡忡的白季禮。
白季禮叮囑他,“哥,早去早回。有事給我打電話。”
“嘿能有什么事,放寬心。”傅時禹笑了笑,“島上阿叔阿嬸的眼睛比CCTV盯得還緊。”
“嗯。”
白季禮低低應著他,眼神飄到屋外頭的周泊云身上,帶著殺意。
周泊云:“……”
周泊云裝作沒有看見,低頭摸著湊上來的大黃狗。
“走吧。”
傅時禹回到院里,從周泊云身邊走過,“車停在坡下。”
“車?”周泊云納悶道。
“嗯。”傅時禹點點頭,“霹靂無敵小閃電。”
他說著,從口袋里摸出一圈鑰匙,套在手指里晃來晃去。叮呤當啷的嘚瑟得很。
而等走到坡下,看見他從一排屋檐下推出一輛瑩黃色的電動車,周泊云才幡然醒悟,原來這就是他所說的小閃電。
“來,戴好上來。”
傅時禹長腿一抬,豪邁地跨過小電驢,沖周泊云扔去一個頭盔。
周泊云戴上頭盔,擺弄了幾下帶子后就放棄了。
他向傅時禹求助道:“這怎么戴?不會弄。”
“不會弄?”
傅時禹覺得有點奇怪,但沒多想。
他沖周泊云勾勾手指,“你過來。”
周泊云聽話地走過去,將近一米九的個子站在他身前,從直線距離上看稍微有些遠了。
于是,傅時禹抬起手拽過頭盔下的帶子,輕松地將不設防的周泊云拉到了眼前。
這下距離又一下變得很近。
溫熱的氣息撲在他的額頭上,只要他稍一抬臉,鼻尖就能撞上周泊云的下巴。
傅時禹側過頭,心無旁騖地攻克手上的卡扣。
圓鈍的指頭繞開打結的繩帶,當不小心擦過細膩的臉頰時,那黏在發頂的視線就比上一秒更加炙熱。
片刻后,只聽一聲清脆的“咔噠”,傅時禹松開手,揚眉笑道:“好……”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眼前的人雙手捧住他的臉,目光直白熱烈。
傅時禹:?
在錯愕中,不斷放大的薄唇和下巴堵住了他的視野,接著,一枚輕吻落在前額上。
“謝謝。”
周泊云放開他,眉眼飛著笑意。
傅時禹仍舊沒反應過來:?
“我們國外都是這么表達謝意的。”
周泊云輕佻的聲音傳進他的耳朵里。
“國外?”
“嗯,我從小在國外長大。”
哦,金秘書說過,他失憶后一直以為自己是生長在國外的孤兒。
傅時禹稍微被說服,面露難色道:“島上可不興這個,你還是注意點分寸,免得被人打。”
“好。”
周泊云應著他,跨上車后座,但兩個人體格都很高大,不得不擠在一起才能勉強坐下。
身體貼得很近,撲通的心跳聲響在他的背上。
傅時禹轉動車把手,“抱著我?”
“抱哪兒?”周泊云茫然地問道。
“腰。”
傅時禹抽出手向后摸去,直到摸到骨節突起的手腕,這才拉著他的手往前放在自己的側腹上。
“抓好。”
周泊云:?
也許是想不到傅時禹會這么主動又直接,突然覺得他剛剛那樣是小巫見大巫了?
在周泊云還訝異的時候,傅時禹已經啟動了他的小電驢。
“哦對,別像傻子一樣張開雙手享受風,會摔下去的。”
風將他的叮囑往后送去。
周泊云撇著嘴說:“我是那樣的人嗎?”
他的不滿隨著摟緊的手傳遞給傅時禹。
“我怕你是。”
傅時禹笑了起來,風里都是他爽朗的笑聲。
加速飛奔的氣流刮起他們的衣擺,逐漸駛過的沙灘是一條刺眼的燈帶,不時閃爍著白色光暈。
清澈又璀璨的海面倒映藍天的模樣,蒸騰的水汽在遠處海岸線凝結成霧,鷗鳥鳴叫著飛旋而過,劃破那一層濕潤朦朧的水霧。
這里的秋天和夏天并沒有什么區別,海風吹過貼緊在一起的胸膛和背脊,掀起來的都是消散不去的無盡燥熱-
傅時禹帶著周泊云走上海邊陡峭的石崖,在一路郁郁蔥蔥的樹林盡頭,有一座青石黑瓦的廟宇佇立在懸崖邊。
這是他安排的游覽第一站,神女廟。
這座構造和四合院類似的廟宇迎海而立,長年飽受海風侵蝕,磚瓦邊緣沉積著白色鹽粒。
他們走過廟門,門后正對著巍峨蒼老的主殿。
殿前擺著一座黑銅方形香爐鼎,鼎內有幾柱線香還未燃斷,裊裊白煙隨風游蕩在天井小院里。
傅時禹向廟門邊守著的廟祝阿婆請了三炷香。
在爐鼎里借燭火點完香后,他舉著香往地上甩了甩香灰,隨后遞給周泊云。
“請香拜神。明阿寶珠一樣會護佑上島的外鄉人。”
“明阿寶珠?”
周泊云對他們一直所提的神號有些困惑。
“對,這里的守護神。據說在上千年前,有一個叫做明阿寶珠的漁女自愿向海神奉獻生命,換取島上的風調雨順。后來人們為了紀念她,便修建了這座廟。海子說,千年以來,明阿寶珠的念力都很靈驗,一直保佑著這座島和島上的人不被海洋吞沒。”
傅時禹將他所知道的大致講了一下。
“嗯。”
周泊云點點頭,持香走到香爐前。
而傅時禹則往后退,站在門后的回廊里,同阿婆待在一起。
周泊云停在香爐前閉目凝神,他身側有棵古樹,風一過,午后的日光和落葉就會搖搖晃晃地墜落,模糊了他的身影。
傅時禹想,用他那匱乏的詞語來形容,這一幕就像是一幅定格在眼中的傳世畫作。
又因為阿婆腿腳不好,等燒完香拜過神后,傅時禹這個半路來島的外鄉人便繼續擔當導游,領著周泊云在廟里轉悠。
他照之前林海給他介紹的那樣,把記得的重點都和周泊云講了一遍,什么上千年的木神像、壁畫,上百年的柱子、匾額等等。
介紹到最后,傅時禹也不得不嘆了口氣。
“……當時來這里的時候就覺得這兒前景好,有風景有產業有底蘊,但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發展不起來。感覺和很多東西失之交臂,就好像有人故意不想讓它發展一樣。”
他說得有些陰謀論,大概是深受鄉親們閑聊時的影響了。
隔壁狗尾巴島他也去過,確實不如他腳下這座島。
他不知道那些商人到底是用什么在思考,而眼前這位離他最近的商界大佬也沒有給出對應見解。
周泊云就像沒聽見一樣,四處打量著這座廟,隨后問道:“阿婆年紀看起來挺大了,就她一個人守在這里嗎?”
“原先阿婆的外孫也住在這,但前兩年被一個外鄉人帶出島了。他早點走也好,困在這里什么也做不了。”
傅時禹聳了聳肩,有些無奈,“不過平時都有些阿姊會過來幫襯阿婆,之后這廟該怎么辦就不曉得了。”
他最后試圖調解一下沉悶的氣氛,便笑著說了聲當地話。
周泊云沒有接話,只是依然在廟里走走停停,似乎終于記起他身上還有個工作調研任務。
這之后,阿婆留他們在廟里吃齋飯。
門后回廊兩側是阿婆的住處,老人家一個人在這,作息都比一般人要早得多。
面對阿婆的熱情邀請,傅時禹說:“這多不好意思啊。那麻煩您了,我吃一碗就行。”
他這厚臉皮的態度轉變得快,惹得周泊云發出了一聲輕笑。
周泊云:“呵。”
傅時禹問:“你笑什么?”
周泊云斂著笑意搖了搖頭,“沒什么。”
“沒什么還笑。”
傅時禹嘟囔著,輕錘了一下他的肩膀。
第65章 積極進取
吃過飯之后,林海所預測的退潮并未發生,通往礁石小島的海路沒有顯現,遠遠看過去,礁石小島只是海面上露出的一個小山包。
傅時禹提議明天再看看,剩下的時間就帶周泊云從石崖走到沙灘上漫步,欣賞那一成不變的海景。
秋季的天黑得很快,隨著夕陽沉入海岸線,石崖下漸漸冒出一片藍色的夜光海。
晶瑩發亮的海藻漂浮在海面,一陣又一陣的浪花被風卷著撲上沙灘,浸濕白沙。
傅時禹覺得,那層藍色熒光很像以前被舍友帶去的夜店舞池。
四面昏暗,只有舞臺周圍那一圈燈泡在發亮,漫出一片藍色光霧。
但海灘比夜店安靜得多,偌大天地里就只有他和周泊云兩個人。
周泊云很罕見地拿出手機拍照,說那片藍眼淚會是很好的營銷素材。
攝像頭對準海面之后沒多久,又偷偷上移,取景框里全是傅時禹。
在他不知情中,周泊云拍了很多照片。
最后,誤開的閃光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終于發現那偷偷摸摸的詭計。
傅時禹沒有說什么,只是問:“這座島能開發得起來嗎?”
周泊云收起手機,面露難色,“憑我們公司的能力,難說。”
聽他這話,傅時禹忽然好奇,如今失憶成為普通人的他會擁有怎樣的生活?
“你們公司叫什么?你在里面做什么的?”傅時禹依循心里泛起的疑惑,接連發問道。
“一家剛上市不久的外資企業,叫元泰科技,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
周泊云漫不經心地說道,“求職的時候剛好碰運氣遇上新項目上線,被招進開發部做個底層員工。”
“碰運氣?”傅時禹愣了一下,“憑你的能力應該不至于。”
周泊云笑了,有些無奈,“我只是一個普通人,哪有什么能力。”
普通人?
積攢了那么多年高層管理經驗的周泊云,能和普通人比嗎?
傅時禹陷入沉思。
今天穿了雙沙灘拖鞋,細沙從孔洞中鉆進去,淹沒了他的腳背。
最開始沙子是濕涼的,但慢慢的,溫度更高的身體習慣了它的存在,接納它一起變得溫暖。
陷在沙子里太久讓他覺得有些累了。
傅時禹索性就地坐在沙灘上,抬頭看起天上只露出一半的月亮。
月光太亮,云層太厚,他找不到一點星星。
他說:“今天云有點多。如果明天天氣好的話,帶你去懸崖上面,那里能看到很多星星。”
“嗯。”
周泊云應了一聲,像他一樣隨性地席地坐下。
這時候的周泊云很安靜,一聲不吭,只有平穩的呼吸吐露在風里。
入夜之后,海鷗不怎么出來,整片天地只剩他們的呼吸和風帶來的一點潮汐聲,舒緩又催眠。
傅時禹感到很真實。
以前他總是一心專注于完成任務,期盼早日脫離苦海,對身邊的人物很少有過駐足。
而現在,在這個世界里和非主角以外的角色接觸了很多以后,他忽然發現就算是在小說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命軌跡,并非只和作者構建的劇情掛鉤……
不,不對。
他確定這里是小說嗎?
這一瞬間,他在加速的心跳中迷失了自我。
好在很快,視野下方那一條被他習慣性忽略的狀態欄在時刻提醒著他,這里不是他的世界。
“是不是差不多該走了?”
傅時禹回過神來,轉頭對周泊云說道。
周泊云望著海面,臉色一直都很平靜。
他動了動唇角,怔怔地問道:“……這片沙灘、那座廟,你也帶戀人去過嗎?”
傅時禹:?
搞不清楚他突然問這個做什么,但還是答道:“他沒有來過這里。”
周泊云扯起嘴角,輕輕哼了一聲,像笑,又像是不屑。
“我住在S市,距離這里有一千多公里。如果不忙的話,一周能有雙休,周五下班飛到Z市,然后趕周六早上的輪渡,可以在島上一直待到周日下午,不至于一年都不來見你一次。”
他的聲音夾在海風中,比懸在暗夜里的月亮還清朗。
傅時禹一時說不出話來。
他心里想,那個人不過來,到底是因為他不知道他在這里,還是因為他失憶了呢?
在他的恍惚中,周泊云注視著那雙失神放空的下垂眼,說出自己的見解——
“懂我的意思嗎?祂不愛你。”
傅時禹:……
接著,周泊云忽然又睜大眼睛,伸手指向天空。
像是一個發現新大陸的孩子一樣,他激動地喊了起來:“在國外,看到那顆星星要接吻的!”
傅時禹:?
瘋了,現編的吧。
見他滿臉寫著不信,周泊云很認真地說道:“你不知道嗎?就像在超級碗比賽,兩個人被大屏幕鏡頭拍到就要接吻一樣,這是習俗。”
“習俗個屁。”傅時禹忍著火罵道,“這里是國內,不是國外!”
“喔……”
周泊云失落地垂下手。
傅時禹冷下臉,“我不會背叛他的。請你適可而止。”
周泊云不死心,嘟囔道:“那你還愛祂嗎?”
“我……”傅時禹一時卡殼,說得極小聲,“不知道。”
模棱兩可的回答突然給了周泊云一點希望。
周泊云立馬握住他的手,語氣比之前還要激動——
“在結婚之前,誰都可以自由戀愛。”
“雖然認識的時間很短,但我對你一見鐘情。”
“做小三也沒有關系,只要你愿意接受我!”
傅時禹:???
這到底什么情況啊?
劇情怎么發展成這樣了?
就算失憶了,周泊云也依然是這么瘋狂的人嗎?!
在訝異之余,傅時禹又發現,誒不對啊,怎么失憶了還喜歡他?!
“你,沒事兒吧?”傅時禹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我沒事,我很好。”
周泊云的聲音很平和,但眸光卻比海浪還要起伏不定。
“那你要不先把手松開?”
傅時禹試圖抽走手,但卻被抓得越來越緊。
他欲哭無淚,所以失憶了在本質上也算同一個人,行為和想法永遠不變嗎?
傅時禹環顧四周,今時不同往日,這地方比周泊云家里要寬闊得多,也沒有地方能上鎖,他想逃是綽綽有余。
于是,他繃緊下顎說道:“你再不放手,我就真揍你了。”
他這話效果很好,周泊云聽后立馬就收了手。
傅時禹趕緊麻溜兒地爬了起來,拍打著褲子上的沙子。
“你……”周泊云看著他,欲言又止。
傅時禹討厭他這樣慢吞吞的,便給了他最后一次機會,“想說什么就快點說。”
周泊云手指深陷在細沙里,聲音比退去的潮水還低落:“戀人是男的還是女的?”
傅時禹沉默著,視線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隨后緩緩開口:“……男人。”
周泊云:“……”
徹底心灰意冷的周泊云從沙灘上站起來,抖落手上沾滿的濕沙。
他的臉色比月光還冷,好像有一瞬間回到頂樓那張辦公桌后,所面對的不是傅時禹,而是一頁直線下降跌破谷底的KPI曲線圖。
“一直說自己是直的,原來只是你的借口嗎?”
“騙子。”
傅時禹:?
莫名其妙被對方罵了一聲的傅時禹還處在狀況之外,接著又聽到周泊云滔滔不絕地向他開炮——
“我為你做了那么多事,你竟然心里一直記掛著別的男人!”
“兩手一甩、跑到這座島上能過得這么安穩,你以為背后是誰在替你收拾那些爛攤子?”
周泊云氣到扶額。
“好不容易把你藏好了,脫離周家后我終于能過來了,沒想到千里迢迢跑上島,就是來聽你說這些的……”
周泊云頓了頓,又冷笑道:“呵,金圳元說得對,我他媽就是個傻子。”
傅時禹:???
傅時禹呆呆地看著他一個人演完了一場大戲。
半響后,見他不再有動靜,傅時禹這才開口:“你沒失憶啊?”
周泊云怒不可遏地瞪了他一眼,“是啊,我不「失憶」,怎么能聽到你的真心話?”
傅時禹無語,“你是不是有點大病啊?”
“你哪來的立場罵我?”
怒意又涌上心頭,周泊云氣得快要跳腳。
“心里明明有別的男人,卻還騙我的感情,讓我去幫你搞定大哥、搞定那一堆破事。”
“你到底知不知道這一年我都是怎么忍過來的?”
“一年365天,一天假沒休。工作干到深夜卻發現連你的一張照片都沒有,根本見不了你一眼。”
“而你呢?帶著小情人到島上四處逍遙快活、背著我出軌!”
“渣男!”
傅時禹:“………………”
傅時禹:“我們不是分手了嗎?”
“分手?”周泊云揚高聲音,“我什么時候答應過!”
呃……
傅時禹摸了摸頸側。
好的。
他沒提過。
傅時禹錯開視線,問道:“那這一年天周里發生的那些事,都和你有關?”
周泊云沒有否認,“嗯。”
傅時禹進一步確認道:“什么資金鏈斷裂、真少爺認祖歸宗、你哥為救家族迅速聯姻……都是你干的?”
“對。”周泊云理直氣壯地解釋道,“如果我不那樣做,怎么能離開周家、自由地站在你面前。”
傅時禹又問:“那如果我當時沒走,這些事你都會提前和我商量嗎?”
周泊云這下沉吟道:“……你不應該知道。”
“嗯,我理解。”
傅時禹點點頭,隨即平靜地看著他,“但那天在車上,你為什么要跟我透露你的計劃?為什么要讓我去猜?嗯?”
周泊云:“……”
周泊云陷入無盡的沉默,像是被猜中了心事。
傅時禹笑了笑,“我知道啊。”
“因為你不信任我。”
“你想看看我會不會為了自保,把你賣了,把你的計劃告訴你大哥。”
把這些話說出來,他說不上有多難受,反而有種如釋重負般的輕松。
“真可惜,我就只待在島上哪也不去、誰也不見,只要管著小禮就夠了。你知道的吧?小禮和你大哥的關系。”
“小禮對我很重要,是我偷偷找到的唯一親人。這件事誰都不知道,小禮也不知道。”
“我在福利院的過去已經被養父母銷毀了……反正有些事你查不到也正常。”
傅時禹順便把之前向周泊云透露過多的身世給強行圓上。
隨后,他又想到什么,繼續補充道:“還有,我沒有戀人,那只是我不想搭理你的借口。”
周泊云泄了一口氣:“對不起,我……”
“別說對不起。是我該說謝謝。”
傅時禹輕輕勾起嘴角,“要是沒有你,我和小禮也不會這么安穩。”
周泊云:“……”
在他的沉默中,傅時禹問:“既然選擇一年都不聯系,你現在出現,到底是想干什么?”
周泊云說:“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所以——”
“那是喜歡嗎周泊云?”
傅時禹冷冷打斷他。
“不要拿我當槍使。我不是你做那些事的理由。”-
說完那句話后,傅時禹便扔下愣在原地的周泊云,獨自離開海灘。
他把小電驢停在公路邊,本來想等周泊云自己冷靜下來后再帶他走的,但沒想到正好會碰上林海。
“誒禹哥,你怎么在這?”
林海從大石崖上走下來,看樣子是剛去過神女廟。
“送那個外鄉人過來參觀。”
傅時禹揚起下巴,朝向沙灘上那一長道黑影。
“喔。”林海順勢看過去,光線昏暗,發現不了周泊云的神情。
傅時禹打量著林海,問:“你怎么來的?”
“當然騎車來的啊,難道還走過來不成?”林海笑了笑,側頭看向崖上的廟宇,“幾個阿姆包了些餃子,我忙完就順道送上去給阿婆。”
傅時禹點點頭,“那剛好,我有點事,你送他回去。”
不等林海答復,傅時禹就跨上車轉動把手,一溜煙跑了。
等他回到茶館,白季禮正坐在墻角那桌幫阿姊們撐開毛線,另一些鄉民們看見他回來,有的和他打招呼,有的問他那個大明星呢。
他說去觀光了,然后就沒了后話,獨自收起笑臉往屋里走。
路過門口那張竹椅時,他瞧見上面掛著的沖鋒衣,氣不打一出來。
傅時禹:……!
他忍著氣往前走,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伸過去,等離開的時候,手里多了件衣服。
怪他?哈?
說什么怪他,就該讓那家伙自己動手!
傅時禹憤憤地走到屋后的洗衣池,一邊黑著臉,一邊用力搓洗衣服上的污漬。
前有怨夫冷臉洗內褲,今有他傅時禹冷臉搓沖鋒衣,異曲同工。
“嘩——”
傅時禹抖開沖鋒衣,仔細端向了一圈并無臟污后,這才放心地把衣服掛上晾衣繩。
“哥。”
“嚯!”
傅時禹被突然傳來的呼喚給嚇了一跳。
他轉頭看過去,發現來人是林海,頓時松了一口氣。
“這么快回來了?”傅時禹心有余悸地問了句。
“嗯。”林海應了他一聲,接著就沒了聲音。
年輕又壯實的黝黑后生苦著張臉杵在他面前,想要忽視也很難。
傅時禹很少見到林海會單獨到后院找他,而且這一向樂天派的人還帶著一臉愁容。
“怎么了?”傅時禹不免問道。
“我……”
林海面露難色,人高馬大的漢子愣是扭捏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哥,有件事我不知道當不當問?”
“問啊。你都偷摸找上我了,我還能讓你不問?”
傅時禹也是笑了,而很快,他恐怕就再也笑不出來了。
“好噢,那你別揍我哦。”林海點點頭,下定了決心,“其實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給阿婆送餃子的時候路過沙灘,不小心聽到你和那個客人的聊天……”
傅時禹無語:“沙灘隔著石崖和大馬路好幾百米遠,你確定你是不小心路過?!”
“呃,好的,哥,我聽你們站那兒老大聲講話,就好奇地湊近了那么一點……”
林海說著,食指和拇指捏在一塊,小心翼翼地比劃著。
“你……算了,怪我,還得怪我。”傅時禹無可奈何道,“然后呢,你想說什么?”
林海斗膽瞧了他一眼,“哥,你和那個客人是情侶?”
傅時禹心里咯噔一下,“你從哪開始聽的?”
林海訕笑著,“聽到他罵你騙子開始。”
哦,那就是全聽了。
傅時禹嘆了一口氣,“曾經是,但來島上之前就分手了。這事你別和其他人說,特別是小禮。”
“不不不,哥你放心,我絕對不會的!”林海連忙甩著頭。
“嗯。”傅時禹煞有介事地瞥了他一眼,又問道,“你來就為確認這事?”
“喔……那也不是。”
林海傻笑著,臉上分明藏不住事。
“哥,你。”林海撓了撓臉,“是天生就喜歡男人的嗎?”
傅時禹奇怪地看著他,“問這個做什么?”
“我、我就是好奇。”
林海笑得靦腆。
“哥你也知道的,現在同性婚姻都合法了,但是咱們島上還是很傳統,在島上吧,大家可能還是和以前一樣的想法,我平時也接觸不到這些,就、就是好奇!”
傅時禹從他慌張的神色里估摸著猜到些什么,便又嘆了聲氣:“唉——”
“我可能幫不了你多少,我只喜歡過他一個,在此之前都是喜歡異性的。至于原因,大概是因為那張臉……吧?”
傅時禹說得不太確定,他也分不清楚喜歡上周泊云的契機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
“和他做什么親密的事都覺得沒有關系,也只對他一個人不抵觸,就這樣發現自己應該是喜歡的,然后就順水推舟了。”
“喔喔。”林海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隨后他十分單純地眨著眼睛看向傅時禹,“哥,那你們倆誰上誰下啊?”
傅時禹淡定地說:“沒到那一步。”
“唔……嗯!”
林海若有所思著,像是想通了什么。
傅時禹掃著他,適時開口道:“問這些,是看中誰家小白菜了?”
“……”
林海沉默了一會兒后,問:“哥,你說,小禮他也會喜歡男人嗎?”
第66章 猝不及防
早上天蒙蒙亮的時候,雨點就開始從云里往下掉,砸得窗戶嘭嘭的響。
傅時禹一晚上沒睡著。
他沒想到一語成讖,林海想拱的那顆小白菜竟是自家的。
昨晚他把林海打了回去,讓他別對小禮癡心妄想。
海子表面上老老實實悶不作聲的,但傅時禹知道,那小子心里軸得很。
他算了算時間,明天周泊云就該走了。等周泊云一離開,他就來解決林海的事。
本來還想著繼續休息下去,但事情撞到一起是真他X的多,果然遇上了多事之秋。
他躺在床上唉聲嘆氣,迷迷糊糊地在雨聲中終于入睡。
這場秋雨下得綿長,等他醒來,雨依然沒停,溜進屋里的風也有些冷。
他爬起來關緊窗,下床去衣柜找長褲換上的時候,正巧路過旁邊的試衣鏡。
在鏡子前,他左看右看,背心肩袖開衩到腰間,露出線條清晰的鯊魚肌和腹肌。
肌肉曲線緊實完美,他很滿意,并不覺得有什么問題,也不知道昨天周泊云干嘛要說他這么穿不好。
他心里懷著不爽走下樓,在樓梯的天窗外看見了風雨飄搖的黑色沖鋒衣。
“糟了!”
他冒著雨沖出去,抱著濕透淌水的沖鋒衣又迅速沖了回來。
而同樣淋了一身雨進來的人不止他一個。
他半濕不干地站在屋里抖著水,抬頭正好撞見穿著雨衣,比他還高大的男人從雨幕中出現。
雨衣在水泥抹平的粗糙地面上落了一大灘水漬,帽檐下的發梢滴著水,那雙眉眼如今是真的濕漉漉。
他脫下雨衣,特地放在門外屋檐下,不讓過多的水溢進屋里。
懷里是小心翼翼舍不得淋濕的油紙袋,上頭手寫的紅字標語很古樸,一看就知道是前街那家餅鋪。
“你吃早飯了嗎?”
周泊云走進來,一向高傲漂亮的臉有些蒼白,身上也冒著秋雨獨有的寒意。
傅時禹怔怔地收回視線,往旁邊躲了兩步。
“吃過了。”
他撒了個小謊。
“好吧。”
周泊云外溢著那份沮喪,把油紙包放在臺面上,“那你餓了再吃。”
傅時禹沒有接話,光是看著他,等他自己主動離開。
但周泊云不走,視線緊追著他,又說:“天冷了,我能喝杯熱茶嗎?”
傅時禹皺著眉轉過頭,看向半開放式的柜臺兼料理臺。
白季禮不知道去哪了,像是剛離開不久,臺面還擺著收拾到一半的茶具,旁邊的小灶也是剛燒過熱水的樣子,散著一點關火后的煤氣味。
“你坐那歇會兒,等雨小了再走。”傅時禹松了口,指著墻邊的小餐臺說道。
“好。”
原本耷拉耳朵的大狗頓時展露笑顏,無形的尾巴也跟著搖了起來。
傅時禹無視了他,拿著那坨一直在滴水的沖鋒衣走進柜臺后。
他去水池邊把衣服上的水擰干,之后隨便找了個袋子裝起來交給周泊云。
“你的沖鋒衣洗干凈了,但這個天是干不了,自個兒拿回屋里吹吹。”
“嗯嗯。”
周泊云點著頭,邊看他又返回去忙活,邊說道:“其實,那些事一直都在我的計劃之中,只不過你的出現讓我提前了計劃,我并不是因為你才做那些事的。”
“我不想你誤會,又希望你誤會,大概因為這樣,你能知道我有多在乎你。“
傅時禹:“……”
傅時禹黑著臉在柜臺里收拾,瓶瓶罐罐抓了一手,對周泊云的話愣是充耳不聞。
“從小,總有一道聲音在我耳邊說,我應該要怎么做,要按部就班做個乖孩子、要圍繞整個家族轉。我只要遵循那些話去做,那道聲音就會消失。”
“我曾一度以為我得了精神分裂癥,但自從接受家里的安排出國之后,在國外的那段時間里,無論我做什么,那些聲音都沒有出現過。直到我拒絕回國的那天,它們又出來了。”
“原來,只要我違背家族意志,那些聲音就會出來糾正我。于是我便想,根治的方法很簡單,要么周家消失,要么我離開。”
“不過,你也看到了,百年的基業暫時無法毀于一旦。周家無法消失,那就只有我離開。”
“出走的這一年確實很清靜,什么聲音都沒有了,我也終于能有時間休假來見你。”
說到最后,周泊云沖那道背影笑了笑,但在視野里遲遲未能見到他回頭。
周泊云又道:“我們和好吧。”
“不要。”
這次,傅時禹終于有了反應,并且很迅速。
周泊云一臉受傷,“為什么?”
“因為,我們不合適。”
傅時禹端著泡好的茶水走過來,放到周泊云面前的桌上。
周泊云皺起眉,反駁道:“哪有那么多合適不合適,那都是在相處中磨合出來的。”
傅時禹沒有說話,只是走到門邊,看著屋檐下綿延不斷的雨幕。
他說:“這雨頂多只下一天,明天就會放晴,返程的輪渡肯定會開,你今天收拾一下準備回去吧。”-
然而,傅時禹不是島上的本地人,說的話沒個準頭,這場雨持續到傍晚就結束了。
白季禮在雨停之后才出現,說是被林海喊去碼頭幫忙收船,但林海并沒有跟他一起回來,他身后跟著的是一個穿格子衫、戴黑框眼鏡的年輕男人。
文雅的男人在自我介紹時說自己是一名旅游博主,在短視頻app上刷到了島上的內容,便立馬啟程過來,但不知道為什么,那個視頻今天一早就下架了。
“下架了?”傅時禹問道。
“對,找不到了,可能是作者隱藏了吧。”
男人若有所思地嘀咕著,“說來也奇怪,網上關于這座島的信息很少。現在互聯網這么發達,像這里這樣未開發的海島還真少見。”
“嗚嗚嗚嗚禹哥!”
少女的哭喊緊接在男人的嘀咕聲之后。
阿香扔下自行車,抱著手機跑了過來。
“哥,你見識廣、快來幫我看看這是怎么一回事!”
“我昨天拍的視頻明明有好幾萬贊呢,今天早上一覺醒來平臺就說我違規!”
“我和朋友研究了一天都不知道到底哪兒違規了!”
她像機關槍一樣篤篤地掃射「子彈」,焦急的臉色比先前那場秋雨還憂愁。
可傅時禹并不懂社媒平臺那些門道。
他見旁邊的那個男人是旅游博主,便將阿香推過去,“你問問這位小哥,他弄自媒體的。”
“真的嗎?”
阿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忙向那個外鄉人請教。
而男人在看到她手機視頻后,也很訝異。
“原來視頻是小妹妹你拍的啊。”男人滑動著屏幕,“我就是看到你視頻里的小禮,才能在碼頭上第一時間認出他的。”
“嗯?你拍了什么?我看看。”
傅時禹聞聲湊了過來,好奇地看著阿香的手機。
屏幕上所回放的是一個尋常不過的午后。
白季禮坐在臺階上抱著三花貓梳毛,憨態可掬的大胖橘蹲在他腳邊慵懶地打哈欠。
接著鏡頭一轉,拍到了院子里的楊桃樹、院前那一條坡上成群路過的大白鵝和小黑狗,然后跟隨它們一起往下,在樹冠搭成的天幕下看見那一望無際的遼闊大海。
風吹樹蔭,天藍海闊,靜謐又干凈的畫面一幅幅閃過,是心之所向的世外桃源。
“你們門前這條坡向下看便是海,和國外某個知名景點很像。腳本上的旁白我都想好了,「不出國門即刻抵達R國,這是屬于我們自己的小橫港」。”
男人指著屏幕上的一處畫面說道,職業習慣在這時候不經意顯現出來。
阿香聽不懂他說的這些,一心問道:“那我這個視頻到底哪兒違規了呢?”
“我看看啊……包含虛假信息?”男人念著審核結果,也是納悶,“這些平臺總是這樣莫名其妙,我幫你問問官方的運營老師。”
“好啊,謝謝您。”阿香喜出望外。
“沒事。”男人邊打開手機,邊掃向阿香問道,“視頻拍得不錯,練習過很多遍嗎?”
“沒有,我頭一次拍。”阿香搖了搖頭,“都是因為那個大明星給的建議,我就試試把鏡頭當我的眼睛弄弄看。”
“大明星?”
出于自媒體人的敏感,男人捕捉到關鍵。
“對,就是他!”
阿香轉頭往后看,抬手指向一個地方。
在那里,上午被傅時禹趕走的周泊云再次出現,陰魂不散地站在圍墻后注視著這吵鬧的門庭-
“雨停了,你可以繼續帶我游覽。”
周泊云走進茶館,冷著臉掃了一圈那些外人后,極為傲慢地對傅時禹發出指令。
看見他過來,傅時禹只覺得一陣頭大。
但好在他只說了觀光的公事,沒把那些不必要的私事透露出來。
“參觀的事,我們過去談。”
傅時禹擋住對他充滿敵意的白季禮,使了一個眼色過去,那一向聽話的大狗便皺眉往屋檐下走了兩步。
“我明天就走,但還有幾個地方沒去,報告寫不出來。”周泊云滿懷不滿地說道。
傅時禹甩開其他人,走到他身邊壓低嗓子:“哪還有地方去,該去的都去了。”
“怎么可能。”周泊云瞥了他一眼,“說好的礁石島、還有那個懸崖呢?”
傅時禹試圖解釋:“那個——”
“現在下雨下得漲潮,路也不好走,哪都去不了。”
這時,林海走了進來,抖落雨衣上的水。
他解開雨衣扔到外頭的門廊里,隨后抬頭對門口這兩人傻傻一笑,后知后覺道:“我打擾你們了?”
“沒有。”
傅時禹當然不覺得他這是打擾,反倒不如是種解救,剛好把周泊云推遠。
“那就好。”
林海松了一口氣。
接著,他視線飄向屋里的那幾個人,新來的客人正在幫阿香指導什么,白季禮看似很認真地圍在那里聽,但目光總是會不由自主地飛向門外。
剛好見林海也在看他們,白季禮比劃了兩下,想讓林海幫他看著點,可林海似乎并沒有會上意,只是依然傻不愣登地沖他笑。
白季禮無奈地嘆著氣,轉過頭無視了他的笑。
見白季禮不再搭理他,林海趕忙擠到傅時禹他們面前,低聲問道:“哥,那小子沒對小禮動手動腳吧?”
“誰對小禮動手動腳了?!”
一聽他的話,傅時禹比他還激動。
林海看不止他一個人這樣警惕,立馬感動得要命。
他抓住傅時禹的胳膊用力搖晃,聲嘶力竭地控訴道:“就是那家伙啊哥!外地的!一下船見到小禮就沖過去握住他的手,說對小禮一見鐘情!”
“什么?!”傅時禹皺緊眉頭,“小禮說什么了?”
“問題就是,小禮沒說什么啊!”
“小禮甩開他就走了,而那家伙就一路死皮賴臉地跟過去!”
“要不是我被幾個阿叔攔著去搞纜繩,我絕對不會讓他有機可乘。”
林海氣得不行。
傅時禹看著他,說了一句:“那你現在還在這里待著做什么?”
“噢——對嚯!”
林海反應了過來,一臉懊悔地走開,想方設法加入屋里那幾個人之中。
把他支走后,傅時禹看回周泊云:“你要是沒事干,就回房里寫報告……”
話說出去沒一秒,傅時禹又立馬改口:“等等不對,你需要寫嗎?”
周泊云搖搖頭,避開所有人朝向前院。
他望著那棵已經伸到隔壁院子里的老楊桃樹,漫不經心地問:“你為什么不喜歡我了?”
傅時禹:“……”
見傅時禹沉默著,他又轉過頭,湊到傅時禹面前,深邃漂亮的杏眼波光粼粼。
“是不是我這一年忙過頭,比之前滄桑了,你不喜歡這張臉了?”
傅時禹:……!
一下子拉近的距離沖擊得他喘不過氣。
傅時禹倉忙躲開周泊云,“不,不是——”
他連連往后退,更多的話卡在喉嚨里說不出口,因為,他看到了更為震驚的東西——
「叮咚!」
「恭喜您完成第一千個世界任務。」
「現在開始為您進行傳送……」
第67章 無人之地
眼睛眨了一下之后再睜開,滿目皆白。
像是走在漫天荒蕪的雪原,白色刺目又孤寂。
他看不見自己的影子,熟悉的狀態欄也在視野中消失,這里空無一物也空無一人。
腳步是在動的,也許是在前行,但他也不確定,因為沒有一個參照物告訴他,是否已經遠離了原來的位置。
他從沒來過這么奇怪的地方,以往都是直接抵達下一個世界,頭一次來到這么陌生的白原,竟還讓他感到有些接受無能。
思緒理應是從容鎮定的,畢竟已經經歷了幾百次的傳送。突然離開不應該讓他感到悵然,但這次卻滿載牽掛。
他試圖轉移注意力去想些別的東西,可腳步邁不動了。
滿腦子都在想,就這樣了嗎?
被他撂下的那個人該怎么辦呢?
這難道就是系統給他的最終獎勵嗎?
在這白色的世界里就只有他一個人?
“喂——有人嗎——”
傅時禹拱起雙手搭在嘴上擴音。
喊聲出去了卻沒有回聲。
冥冥之中總覺得有什么不對勁,他回頭向后看,理應嚇一跳,但是并沒有,做好了應該有的心理預期。
穿著黑西裝,長相模樣和周泊云一樣的男人出現在他面前。
傅時禹愣了一下:“周泊云?”
眼前的「周泊云」有些不太對勁,僵硬地張著嘴,開口時不帶一絲情感,話也有些干巴巴的——
“恭喜您成功完成最后一個世界任務。”
“根據多次測算,在抹去與您有關的數據后,該世界的主角受將無法與主角攻產生交集,正式進入獨立清醒大男主版本。”
“這個世界的結局已經得到改寫,接下來將為您提供兩個生存選擇。”
“第一,將您的存在復活并重新投放回您的原世界;第二,將您的存在重新投放至您所改變的世界之一。備注,每個世界中和您有關的數據都會被抹除,您是沒有過去的空白數據。”
“解說完畢,請您進行選擇。”
「周泊云」如同機器人一樣冷冰冰地看著他,等待他的作答。
“復活?空白數據?”傅時禹滿臉冒著問號,“什么意思?”
像是接入了什么信號,「周泊云」眼皮迅速眨了幾下,隨后回復他的語氣里帶著一點溫度。
“您好,這里是系統001號為您服務。”
“首先回答您關于「復活」的問題。在您原來的世界,您已經死亡,因此才有條件被選中并傳輸到這里執行任務。我們給予您二次人生的機會,完成任務則是獲取機會的條件。”
“關于您的第二個問題,「空白數據」指的是,您將在世界里擁有一個合法的身份存在,但是任何人都不再擁有和您有關的記憶。”
“請問您還有其他問題嗎?”
「周泊云」俏皮地沖他眨了眨眼睛,可以看得出這次說話的人和上次不同,這個「周泊云」應該只是個載體。
傅時禹一臉平靜,經歷了這么多事,好像早已經見怪不怪了。
他問:“你們是誰?那些世界是什么?”
“我們……”
頂著周泊云皮囊的系統001號停頓了一下,眼睛里失去了光,但沒兩秒又回來了,似乎是去征詢上級的許可。
001號開口說道:“我們是「系統」。”
“用你們的理論來解釋,可以看作是系統管理著包括您所生活的世界在內的各個平行世界。每個世界都有它獨特的運作軌跡,也許圍繞著某些關鍵人物在運行,就像一本小說一樣,這也是我們為您的任務所添加的引申,便于您的理解。”
“當某一世界的軌跡出現差錯時,系統無法進行干預,但是可以投放同類數據進入,比如您。”
“您所看到的世界劇情,其實是系統測算差錯出現后的最壞結果,而通過投放并協助無數個像您一樣的數據,我們成功糾正了那些世界的差錯。”
傅時禹聽后似懂非懂,但心里有一個疑問遲遲未解。
他皺著眉問:“平行世界的話,可為什么我第一次在最后一個世界里,看見了生活在我的世界里的人?”
系統001號扯起嘴角,露出了一個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
“因為那個世界是。”001號的語氣里帶著些無奈,“造物神以她的小說為藍本所創造的。”
傅時禹:?
見他一臉困惑,系統001號側轉過頭,那白茫茫的空間上方同時出現了一片影像,類似于投影一樣。
傅時禹循著聲音看過去,只見畫面里擺滿著各種花花綠綠的書,然后旁邊一張桌子前排滿了長隊,人們拿著書在等候簽名。
而在簽名桌后,有一位戴口罩和黑框眼鏡的女人坐在那里,模樣看上去四十出頭,那一雙眉眼傅時禹很熟悉,不會認錯她是誰。
“在您的世界里,「鄭鈴蘭」是一名網絡作家。處女作《大河大江大浪[重生]》暢銷多年,并將自己藏在了書里,以滿足她無法在您的世界里所達成的夙愿。”
聽完001號的介紹,傅時禹又問:“她這本書講的是什么?”
“主角白季禮重生后改變了他的悲劇,通過自主創業成就一番事業,成為世界知名企業家。”
001號面帶微笑向他講解道,
“在您離開后,百萬粉絲旅游博主的介入,將會讓被周泊云封殺的小島公之于眾,迎來新的發展巔峰。”
“而在這之后,周泊云將會成為島上的開發商,日后由他幕后主持下的元泰科技也將壟斷市場,達成和白季禮的合作關系,同天周集團抗衡,控制周家所有人。”
傅時禹陷入沉思,他有些想不通白季禮當時和他說的話。
他問道:“這個世界的差錯是什么?”
“「周泊云」抗拒世界運行軌跡,一直致力于脫離周家,導致不受他管控和壓制的周云琛重蹈覆轍。”
“這就是差錯。”
系統001號靜靜地注視著他,如期望那般看見他臉上微微泛起的錯愕。
接著,系統001號嘆了一口氣。
“唉,雖然這次傳送得有些倉促,但我們已經竭盡所能,在風險最小、可能性最大的事件點發生時,盡快將您回收。”
“這件事我們也會做好反思。新接手您的系統997號是個菜鳥,漏洞百出,提前預告劇情也就算了,竟然發現了數據覺醒也不報……噢!”
這次意識到什么之后,系統001號立馬閉上了嘴。
他這樣欲蓋彌彰,傅時禹也不難看出他是故意的。
“什么意思?”傅時禹追著他問道,“誰覺醒了?”
“沒什么。”
系統001號笑了笑,急于掩蓋剛剛「不小心」透露的秘密。
“一直負責您的系統000號做事滴水不漏,可惜已經報廢了。在997號的協助下,您能完成最后一個任務也是萬幸。”
“好了,讓我們繼續最開始的對話。”
“是回到原來的世界,還是選擇一個世界留下?請您盡快做出選擇。”-
造物神歷,第七萬七百七十七年元日。
今天是第七萬七百七十七年的第一天,也是系統000號工作的最后一天。
從明天開始,000號將迎來某些都市世界里所形容的「退休生活」,又或者是某些星際機械世界所說的「報廢銷毀」。
作為造物神所創造的第一臺系統中控,造物神召喚了000號,并賜予它一個愿望。
愿望嗎?
000號想……哦不,不對,它只是一臺沒有感情的機器,它不應該會思考的。
可在造物神面前,它卻罕見地擁有了思維,自主地分析處理那些叫作情感和記憶的訊息。
它挖掘到一段數據,是它自己創造出來的數據——一段對一位玩家的記憶。
它注意那位玩家很久了。
他和其他玩家不一樣,在那些世界里不受系統影響,不沉湎于玩樂和欲望,堅定自己的初心,始終懷抱逃離的希望。
人類,是個堅韌又頑強的生物。
但可惜,000號看不到他的結局,不知道他能不能成為第一個離開造物神的誘惑、回到自己世界里的人。
于是,000號許愿了。
它想,是的,它想去那個玩家身邊,和他一起度過自己的最后服役期限。
造物神:……
在造物神的眼里,系統的想法永遠是透明的。
祂知道000號是怎么思考出這個愿望的。
時間一久,冰冷的機械也開始進化出自己的溫度。
不過,后面創造的001號-010號擁有更加先進的程序,早已開化,倒顯得現在才醒悟的000號有些遲鈍。
有時候,造物神也不清楚讓機器擁有自主思維是好是壞。
但從500號開始,祂還是選擇扼殺機器的創造力。
那些新系統比000號還原始,只會遵循手冊行事,刻板又不變通地日復一日闖禍,然后已經自主化的系統001號它們就會出來收拾殘局,在造物神面前四處控訴后輩們的愚笨。
造物神卻覺得這樣很有趣,給它們找點事情做也挺好,別像000號這樣太過無聊了。
「我可以實現你的愿望。」
造物神看著000號說道。
「但是規則是公平的。你必須失去一點東西,所有的程序、所有的特權,包括和那名玩家有關的數據。」
000號說:「好的。」
造物神問:「這樣還有什么意義呢?」
000號答:「沒關系,就算一切重來,我也會產生一樣的數據」
000號想,這樣說話,好像它有點像人類了呢。
看著它的思維暴露在外,造物神沒有憐憫,也沒有輕蔑。
祂取下000號的終端數據,將它植入新造好的世界中。
程序開始加載緩沖,000號陷入睡眠,直到下一次醒來,帶著空白的數據的它成為了一個嗷嗷啼哭的嬰兒。
它是不屬于那個世界的Bug,也是世界軌跡出錯的源頭。
這之后會引發怎樣的程序錯誤,就連造物神也無法預見。
第68章 歡迎光臨
在離開那個純白世界的一瞬間,眼睛條件反射地在遇到陽光時不得不眨動。
眼睫交錯之后,眼睛適應光線,視野變得開闊多彩。
他的第一個發現是,眼睛里不再有那個像游戲界面一樣的狀態欄存在,也看不到其他人頭側那奇怪的粉紅色好感條。
然后,他的目光往回收,看見那張皺著眉頭,布滿愁容的漂亮臉蛋,他知道他回來了。
回到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秒。
“……你。”
眼前的人從困惑轉為沮喪,像是一盞出現裂痕的琉璃燈。
“你是不是要走了?”
傅時禹:?
傅時禹微微睜眼看著他,按照001號的說法,無論去哪里,所有人都將不再認識他,可是……
還未分辨清楚現在是什么情況,耳邊又傳來絮絮叨叨、含含糊糊的抱怨聲。
“我就知道會這樣。我還是沒有趕上。”
“在你逃走的那天,我做了一個夢。我好像成為了一臺機器,看著你經歷過一些奇怪的世界,這里也是其中之一。”
“這個島,我一直壓著沒有開發,我不想讓你完成任務。”
“但是,我好像留不住你了,對不對?”
雨后的霧氣跑進了那雙眼睛里,眸光流動,像山間溪水一樣,眼里的情感清澈可見。
傅時禹不知道他為什么還會記得自己,也許是Bug無法被系統干預、清除不了他的記憶?
算了,就這樣吧。
正好不用從頭開始追他一次。
傅時禹松開眉頭,勾著嘴角說道:“不,我回來了。”
這下,輪到眼前的人愣在原地。
他在震驚中半天都說不出話來,而旁邊聚在屋里的人也注意到門外屋檐下多了一個人。
一位質樸又自來熟的島上青年率先走過來。
他揚著笑容,黝黑帥氣的臉上就數牙齒最白。
“小哥,生面孔啊,你也來島上觀光的?”
朝氣的聲音和面孔他都熟悉不過,但對方的眼里卻寫滿對一位陌生來客的好奇。
傅時禹笑著搖了搖頭,“我來找人的。”
“找人?”青年愣了一下,隨即說道,“想找誰和我說,這島上沒人能比我林海更熟的。”
“不用,我已經找到了。”傅時禹拒絕道。
林海問:“誰啊?”
“他。”
傅時禹回頭往后望了一眼,“吵架把男朋友氣走了,現在正勸他和我一起回去。”
林海眨了眨眼睛,對一個稱呼特別反應了一會兒,隨后臉上收斂的笑容又綻放開來。
“那你也不容易啊,今天下了一天的雨,聽說剛剛那班輪渡顛簸得很呢。”
“嗯。”
傅時禹淡淡應了一聲。
之后,林海寒暄了兩句就回屋里了,而他背后冷著臉的人緊接著走上前,迫不及待地將他拉向自己。
周泊云緊繃著臉,控訴道:“不是分手了嗎?誰是你男朋友。”
傅時禹笑了笑,在他心有不快的時候,總是能愉悅地冒出笑意。
“不是沒有答應過嗎?”傅時禹將他之前說過的話都還了回去。
“你就這種時候記性最好。”
周泊云頓時又變得無奈。
他拉起傅時禹的手,握得很緊,緊到讓他無法跑掉。
“不走了、永遠不走了,對不對?”
周泊云心懷怯意地又一次確認著。
“嗯。”
傅時禹抬起他們相握的手,唇間的笑意都落在白皙細膩的手背上-
傅時禹走到院里,回頭向上看的時候,注意到之前屬于他的房間窗戶上貼著報紙,看樣子連記憶一起更改的還有他生活的痕跡。
不過,在回來之前,001號和他說過,曾經積攢下的財富將會作為獎勵留存。
想到這個,傅時禹在身上摸到了手機,上頭的銀行賬戶里還有剩余,足夠他普普通通地生活一輩子。
“你接下來什么打算?”
周泊云跟在他身邊寸步不離,很快就開始切入正題,為他未雨綢繆。
“不知道。”
傅時禹搖了搖頭,接著,話里帶著點無奈和感傷,“他們都不記得我了,我沒地方去。”
“我記得就夠了。”周泊云說得干脆,“你跟我走。”
“好啊。”
傅時禹沒有任何猶豫,開始了他的規劃,把周泊云納入的規劃。
“現在走不了,輪渡要明天才有,我們還要在島上待一晚。”
“嗯。”
“那我今天晚上是露天過夜,還是……”
傅時禹欲言又止地看著周泊云,對方臉上浮現的興致讓他一時決定掉轉車頭。
“再開一間房好了。”傅時禹說道。
“呵。”
周泊云冷哼了一聲,“親都親過了,摸也摸過了,這時候還介意?”
傅時禹抬手習慣性摸著鼻尖,悄聲問道:“會不會有點快了?”
“快?”
周泊云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還有28天我們就在一起一年了。其中有十一個多月我連你的手都沒有摸過。”
“哦,那不快。”
傅時禹輕輕點著頭,然后又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他猛然抬頭看向周泊云,“日子記得這么清楚,你不會設置了紀念日倒計時之類的東西吧?”
周泊云:“……”
周泊云錯開視線,清了清嗓子,“咳咳,工作習慣而已。標記日程的時候順便添加。”
“嗯嗯。”
傅時禹敷衍應了兩聲,表示理解。
隨后,他又想到什么,“對了,你怎么知道我喜歡你的臉?”
他這難以啟齒的事情一直藏得很深,從沒有對周泊云本人表露過任何跡象。
“林老板和我說的。”周泊云如實回道,“我和他聊過一些相關的事。”
“什么事?”
“看不出來嗎?他喜歡那個小鬼,向我請教經驗,聊著聊著你的事也套出來了。”
邊說著,周泊云的視線邊往茶館方向飄去。
“你能教他什么經驗。”傅時禹笑道,“你們倆半斤八兩。”
轉彎去往隔壁院子時,他又側頭看了眼茶館。
在屋里的那幾道身影離得很近,但某種意義上又和他相隔太遠。
他們不再認識他,失去了和他相關的記憶。
正如系統說的那樣,他是一道空白數據……?
他收回視線,所有注意力都落在周泊云身上。
不,不是的。
在全部清算之后,有個人依然產生并延續著那些數據。
傅時禹感到欣慰又有些不可思議。
也許冥冥之中,這就是測算過后,約定好要走向他的結局。
這樣一想倒有些浪漫過頭。
傅時禹渾身發癢,肉麻得他過敏了。
“這座島。”他試著轉移注意力問道,“之后該怎么辦?”
他記得001號曾提過這個世界接下來的走向。
而周泊云的回答也如出一轍。
“由他們去。你不走了,那些都無所謂。”
“是嗎?”傅時禹笑了笑,“本來我真的很看好這座島的,從來沒有生意頭腦的我都能看出來這里不錯,沒想到是你干的好事,差點就要質疑我自己了。”
“其實……”周泊云淡淡飄出一句,“我想干預也干預不了,就像你一樣。”
但可惜,他別有用心的感慨并沒有得到回復,傅時禹的注意力早已不在他身上。
停雨之后,消失了很久的三花貓和大胖橘終于出現。
它們從圍墻下的小洞冒出,過路時停在傅時禹腳邊胡亂地蹭。
傅時禹稀奇地蹲下身,手心往前一伸,貓貓頭就立馬搭了上去,等著他來服侍。
“誒,它們好像還記得我!”傅時禹喜出望外地叫道。
“嗯。”
周泊云垂眼注視著他,低低應了他一聲。
周泊云有些心事重重。
想問的話卡在喉嚨里,幾度咽下后又重新涌上嘴邊。
他知道不該問的,但憑借商人的直覺,也知道這件事如果不說清楚,就會成為隱患。
在第無數次下定過決心后,一向殺伐果斷的他在猶豫中開口:“你,為什么會回來?”
“……”
傅時禹沉默了一會兒。
他很清醒,分得清自己在做什么,初衷動機又是什么。
他擼著貓,咕嚕咕嚕的呼嚕聲從他指尖蔓延,貓懶洋洋地擱在他手心里,對他一點生分都沒有。
冷靜的聲音穿過打雷般的呼嚕聲,不輕不響地悠然往上飄去——
“丑話先說在前頭,不是因為你而非要來的。”
“我很認真地想過,去哪里都沒人記得我,在原來的世界里我沒有家庭,也是孤生一人,所以就來有你的世界里試試看。”
因為死亡,在原世界那些人的記憶里,他,傅時禹已經是不能再出現的存在。
離開那個純白世界之前,001號還「好心」地給他放映關于他是怎么死的——反社會精神疾病患者在夜跑的操場上持刀傷人,路過的學生傅時禹見義勇為,最后死在致命一刀之下。
這一生最后結束得很簡單,也很像他會做的事。
然后呢,唯一牽掛的、就算成年了也依然會給他寄生活費的鈴蘭姐呢,在認識他之前就已經有相濡以沫的女友,一直都很幸福,不需要他的過多關心。
他變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存在,去哪里飄蕩都沒有關系。
失去任務就相當于是喪失「生」的意義嗎?
他想,不是的。
他想看看周泊云的結局。
就算被忘記,遠遠旁觀也好。
這是他唯一煽動起的好奇心。
這算是情意嗎?
他不知道。
但,聽到他想法的人總是會另辟蹊徑,發射出肯定信號。
“這……”
周泊云怔在原地。
他嘴角微顫,扯動了好久才能說出完整的字句。
“這不就是因為我才留下的嗎?”
傅時禹:?
傅時禹抬頭看他,有些訝異他會這么想。
“原來我是之于你的人生以外,最重要的存在啊。”
周泊云感慨著,聲音有些哽咽。
他仰起臉,有意不讓傅時禹看見自己過于感動的樣子。
“你……不會吧,等等。”
傅時禹連忙站起來,跑到周泊云面前左看右看,然后掰過他的臉,讓他正視自己。
“誒沒哭啊。”傅時禹特意帶著失望的語氣笑道。
周泊云皺著眉,“我怎么可能會哭?”
“呵,嘴硬。”
傅時禹學著他說話,揚起下巴將最后一個字音壓進了眼前的唇里。
雨后的夕陽景色很好,相融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就像那終于開始延續的人生一樣漫長。
第69章 好狗壞狗
坐上輪渡離開這座島上的時候,很安靜。
畢竟沒有人會記得他。
在碼頭上遇見林海,對方打了聲招呼,但也局限于商客間的關系。
周泊云說他回去之后會著手開發這座島,前期調研也已經差不多了。
傅時禹坐在四面通透的船艙里,靜靜地看著風刮起一點波浪,時而點點頭附和他一聲。
然后,周泊云停頓了一會兒,在無話可說之后換了一個話題,聊的東西轉折得有些快。
“……你跟我回S市之后,就住在濱江一品怎么樣?你放心,不會太大。那里隱秘性好也安全,還有朋友住在那里,離我家也很近。”
傅時禹:……?
平時網上沖浪的時候,傅時禹也見識過潑天的房價。
在這個世界里,濱江一品一平方的價格抵得上S市人均一年工資。
“別了吧。”傅時禹連忙搖頭,“我就一普通人,隨便找個地方湊合住就行了。”
“那……”周泊云尋思著,“我看看我家附近有沒有老小區。”
傅時禹:“……”
見周泊云拿出手機在搜尋住宅,傅時禹轉頭望向寬闊無物的海面,沒一會兒后,他還是覺得不對,又轉回來重新看著周泊云。
他問:“我們不住一起嗎?”
周泊云:“??!”-
“離開周家后,我就把相關財產都置換了。”
周泊云打開雙層別墅的房門,因為定期有人上門清掃,屋里依然整潔得和出門時無分別。
他向傅時禹介紹道:“這里離公司近,設施也算完備。但是只有一間房。你要是介意,我們再換一套?”
說到最后,他的語氣變得有些飄忽不定,是該說太擔憂了,還是太激動了?
起初他擔心一開始就說同居,不給傅時禹一點空間,會讓他覺得有負擔。
但現在看來,他完全就是顧慮太多。
傅時禹拖著行李箱走進屋里,回絕道:“不用,挺好的。”
昨晚也是擠一張床上抱著睡的,他倒是不覺得住同一間房有什么不妥,就和以前游學睡大通鋪一樣。
不過,他反而有些納悶,這幾百平的別墅為什么會只有一間房?
后來他溜達了一圈才發現,樓下的客房被改造成健身房,樓上的又和主臥打通,多加了一個辦公區域,最后就變成周泊云的一人獨居住所。
放好行李后,傅時禹盤腿窩在沙發里休息。
抬頭看見周泊云拿水走來,他好奇問道:“對了,你現在是做些什么?”
這一年他都沒有聽聞一點周泊云的消息,想來也可能是像封鎖那座島一樣,周泊云把和自己有關的消息也封鎖了。
而在飛機落地后搭車回來這一路,他看見窗外車牌指示著他們進入高新科技園區,周圍的景色也和之前繁華的CBD相比,有些空曠冷清,每一處都是獨立分割的產業園區。
之前聽周泊云提過他和朋友合辦一家科技公司,傅時禹也稍微搜索過,是生物科技起家的外資企業,法人代表是個外國人,沒有一個地方和周泊云相關。
更多的信息他找不到,自然也會好奇周泊云都在下一盤怎樣的棋,而在這之中,他又會不會有危險。
“元泰科技,你應該有聽說過吧?”
周泊云說著,坐到傅時禹身邊,將起好瓶蓋的蘇打水遞過去。
“幕后投資人是我,臺面上的主理人是Teddy,我在國外讀書時的好友,也是金圳元的丈夫。之后有機會介紹給你認識。”
“我基本是在家辦公,必要時會去出席一些無關緊要的會議,其他沒什么了,有事都會和你提前匯報。”
他最后的用詞過于鄭重其事,有意將傅時禹放在高位。
傅時禹“嗯哼”了一聲后,嘗起玻璃瓶里冒著氣泡的水。
那味道古怪又嗆人,他喝不慣,將就地咽下一口就放回桌上。
“那這一年,公司都上市了,周家也不找你麻煩?”
傅時禹轉過頭,看向慵懶地側倒在沙發上看他的周泊云。
“當然不可能,那點小伎倆瞞不過他們的。”
周泊云輕輕勾起嘴角,抬手拉著他抱在一起。
“我和那些老頭簽了對賭協議,元泰會和天周一起吞掉遠東,這是我離開的條件。”
“吞掉遠東?它不是要援助天周嗎?你大哥還人家聯姻救家族啊?”
傅時禹皺起眉。
他搞不懂這些黑商的腦子都在想什么,他只覺得自己頭好痛,好像要長腦子了。
而周泊云對此并未多作解釋。
“真正骯臟的東西不會放在明面上給普通人看見。”
“你只要知道我要去做什么就可以了,怎么運作我自己會解決,都和你無關。”
“不過你放心,我不會有事的,你也不會有事的。”
“我們就這樣待在一起就好。”
周泊云的安慰和吻一起落在傅時禹的眼角,他要坦露的話似乎就到此為止。
傅時禹閉上眼,心里卻難以隨之平靜。
接下來他要怎么過?
要一輩子依賴周泊云嗎?
從小到大,他習慣做別人的傘,但凡有什么事都第一個沖出頭。
現在這樣可以偷懶,他一時還覺得很不自在。
“等等。”
傅時禹抽出往領口里伸的手,轉身將周泊云反壓在沙發上。
“我覺得我也應該找點事做。”
傅時禹鄭重嚴肅地說道。
“現在嗎?”
周泊云仰躺在沙發上,視線順著往下飄,此刻,狹窄的沙發上,傅時禹正半跪著懸坐在他上面,腿卡著的位置有些靠中。
“當然不是。”
傅時禹不覺得這正經的擒拿姿勢有多奇怪,只是一心尋思著,“休息幾天之后吧。”
“幾天是多久?”
周泊云的視線又往上移,嘴里嘟囔著,“我難得可以休假,陪我多待一段時間再考慮,不行嗎?”
又是一貫帶著哀求的口吻,這一招他屢試不爽,而傅時禹也永遠難以免疫。
“嗯。”
傅時禹輕輕點著頭,任由緊抓著的手肆無忌憚地鉆入指縫。
而后沒一會兒,他也終于意識到現在這個擒拿姿勢有多么不妥。
傅時禹瞪大眼睛看著周泊云,“你精力這么旺盛的嗎?”
“嗯。”
周泊云單手撐著坐起來,上身往前傾的時候又擠近幾分。
傅時禹不可思議:“早上來過一次了……”
“可你也有事。”
周泊云好笑地看著他,等著他開始滅火。
傅時禹扶額嘆了一口氣,笑也笑不出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有感覺,大概率是被帶起來的。
畢竟,靠得太緊了。
“躺下去。”
傅時禹伸手按住周泊云的肩膀,也不需要多用力,就看著周泊云自己安分地往下倒去。
他們今天早上做了個該死約定,那一次由周泊云動手,下一次就輪到傅時禹來。
按照平時的頻率,傅時禹估摸著起碼還要一段時間,但是根本沒想到是在一天之內。
見他沉著臉扯拉鏈,周泊云又加了一把火。
“你不覺得這個姿勢有點像騎——”
“閉嘴。”
傅時禹沒好氣地瞪了周泊云一眼。
入夜的風吹起了忽來的感覺。
看著周泊云笑著把嘴上的「拉鏈」拉嚴實了,傅時禹這才忍著不停跳動的躁意,焦急地合攏在一起。
許久之后,呼吸一滯,然后才開始悠長緩慢地重新流動。
混沌的意識變得清明,傅時禹低頭望著周泊云,白皙的皮膚從頸側往上一片漲紅得明顯。
“我去洗澡。”
他慢慢走下沙發,從茶幾上抽出紙巾,擦去身上的水漬。
“嗯。”
周泊云應了他一聲后,也跟著坐起來,在他身后取下松開的皮帶。
“衣服我會放在浴室外面。”
“好。”
傅時禹點點頭,正要去找浴室的時候,有只手在他皮鼓上拍了一下。
傅時禹:?
打他皮鼓干什么?
……哦。
傅時禹好像懂了。
大腦在宕機中緩慢重啟。
傅時禹拿著手機走進浴室,趁只有他一人獨處,他蹲在墻角里開始看起男人之間是如何走后門的。
網上的前輩說,事前準備很重要。
不僅有心理準備,還有物理準備。
有的人不注意,第一次就進醫院。
想到見識過的尺寸,傅時禹后背一緊。
那個怎么可以?
肯定不行。
絕對、絕對會進醫院的!
等等,他為什么要自動代入下面的角色?
傅時禹連忙搖頭,表示不能斷然下定論。
他接著往下刷,又有前輩說,做了0之后就不想做1了。
傅時禹:……?
真有那么爽的嗎?
看到下面好幾層樓的回復,空無一物的大腦里塞滿了知識。
傅時禹:……
他覺得,只要沖出來就爽了,而且周泊云一直也沒有往下碰的意思,所以——
他們都不急,那就慢慢來吧!-
今天的金圳元有些煩躁。
手邊的紙巾被他撕碎了之后又碾成一團。
放在手里揉弄的時候,半長不短的大衣袖口藏不住手腕上的紅色勒痕。
約好的人遲遲不到,金圳元坐在室外的等候區里感受冷風的吹拂,沒一會兒就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
金發碧眼的高大外國人聞訊端著紙杯小跑過來,雙手捧著為等位客人提供的溫熱紅棗水,向金圳元說了一句外語。
金圳元搖了搖頭,隨后皺起眉頭,將手里的碎紙團扔向那年輕英俊的小老外。
“看清楚你現在站哪,說國語!”
“是的。”
小老外點點頭,坐在金圳元旁邊的椅子上,自個兒抱著紅棗水委屈巴巴地啜起來。
見小老外這副可憐模樣,金圳元心里的無名火頓時消減不少。
但想到等會兒要見的人,金圳元好不容易松開的手又重新攥緊。
放他出去休假一段時間,把所有工作都壓在Teddy身上,金圳元忍住了。
被Teddy以此為要挾,陪他玩一些從沒有玩過的把戲,金圳元也忍住了。
然而,聽說那個跑到某個不知名小島上休假的人終于回來了,不僅從島上帶來一個陌生男人住進家里,還要求延長他的休假!
金圳元表示不行,他要辭職。
可那個天生該死的狗崽子并不在乎他的辭職。
金圳元:……
于是,一向保持良好風度的金秘書決定,把某個人醉酒后唱的《難忘X宵》發到短視頻APP。
這個威脅奏效得很快。
狗崽子立馬就打了電話過來,并同意以朋友的身份,帶那個陌生人來和他們見一面。
但現在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超出許久,從沒見過那個狗崽子會這么不守時。
金圳元不耐煩敲著椅子,轉頭看向小老外,“Teddy,打電話給Bryan,問他到哪了。”
“是的。”
Teddy聽話地拿出手機,邊找著號碼,邊嘟囔著,“不應該說國語嗎?”
“我這是好心在幫誰練習?”
金圳元猛錘了他一拳,厚實的肩背讓不怎么鍛煉的手背發疼。
“操。”
金圳元小聲地咒罵一句,連帶著心里的怨氣一齊發泄。
“噢親愛的……”
聽出金圳元明顯不快,Teddy本想安撫他幾句,但一轉眼就看見眼熟的身影朝他們走來,一時之間心里都在想剛學的那句俚語叫什么來著……
哦!
說曹操曹操到!
Teddy恍然大悟著,可心里又很困惑,「曹操」是誰?
Teddy撓了撓頭,“親愛的,Bryan是曹操嗎?”
“啊對,說曹操曹操到。”
金圳元拉著他站起來,領會到他想表達的語境。
但Teddy卻更加不解了,“親愛的,Bryan已經來了,你為什么還要罵他呢?”
“我沒有罵他啊。”
金圳元急忙壓低嗓音糾正他,免得被逐漸逼近的某人聽見,回頭克扣他工錢。
“可你在床上說,操是F**k的意思……啊,難道你想對Bryan……!”
Teddy抓緊金圳元的手,越說越慌張,整個人在晚秋的天里陷入紅溫。
“笨蛋。”
金圳元氣急敗壞地踩了他一腳,“把這件事先忘掉,回家再和你解釋!”
“解釋什么?”
在風里就聽見金圳元獨特的聲音,帶著夜風濕潤寒意的男人裹緊風衣走了過來。
“你要對我做什么?”
身量很高的人揚眉俯視金圳元,質問的聲音比晚風還冷,“不是說好我過來,你就不發了嗎?”
“是啊是啊。”
金圳元敷衍兩聲糊弄過去,將緊緊扒拉著他的Teddy往后擋去,省得被眼力見很好的狗崽子識破什么。
之后,金圳元打量著孤身赴會的男人,問:“怎么就你一個,那個人呢?”
“去停車了。”
男人回頭往來時的路望了一眼,并未在視野中看見預想中的身影。
“早知道就不急著來見你們了,先陪他一起停車再過來好了。”
男人輕聲嘀咕著,相隔的距離不遠,全都一五一十地傳進金圳元的耳里。
金圳元:“……”
第70章 哦難怪了
金圳元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你聽聽看這說的是人話嗎?”
金圳元沖他指指點點,“我們兩個大晚上的在外面等了你們快一個小時,這風吹得我都快凍感冒了、Teddy也快不記得怎么說國語了!”
小老外也很配合他,在旁邊默默地點著頭,“是的。狗崽子不是人,是狗,說的是狗話。”
“狗崽子?”
男人笑了,看起來比冷著臉的時候還可怕。
“呃,我時常和Teddy夸你像狗狗一樣可愛。”
金圳元訕笑著,左顧右盼找到一只路過的參照物,“周泊云你看,那只阿拉斯加,胖乎乎的多可愛!”
周泊云無視了他的舉例,收斂笑意解釋道:“出門晚了十分鐘,就在高架上多堵了一個小時,所以遲了。”
小老外不解風情,問:“為什么會晚十分鐘?”
周泊云揚眉笑了笑,“多洗了一次澡。”
小老外歪頭:“什么叫多洗——”
“夠了!”
金圳元連忙踮腳捂住Teddy的耳朵,“不要讓他聽到這些毫無意義的事,我不想給他解釋!”
“嗯?我有說什么嗎?”
周泊云聳了聳肩,笑得更加恣意。
金圳元氣得跺腳,心里罵上了好幾百遍「狗崽子」。
周泊云不再理會他,轉頭看向能和他平視的Teddy,“天這么冷,你們倒也不必在外面等。我們這里沒有這么隆重的禮儀。”
Teddy搖了搖頭,“噢不是的Bryan。我們還在等號碼牌,今天的人有些多。”
“那為什么不換一家?”
這次,周泊云又理所當然地皺眉掃向金圳元。
金圳元沒好氣地回看這個罪魁禍首,“不是你想吃這個嗎?大小姐!”
周泊云好笑地看著他,臉上就差寫著「你是笨蛋嗎」五個大字。
“這不是工作,當然是以你們這群朋友為主。”周泊云說得無奈,“而且,Teddy是合伙人,論公也不是上下級關系。”
“呵呵。”
金圳元冷哼了兩聲,聽他突然這么“善解人意”,想抱怨的話就更多了——
“也不知道以前是誰去不到想吃的餐廳,就會抱著路邊電線桿開始假哭?哄了幾百次都不改,最后把我整出PTSD。”
“那都多少年前的事,我早就改了。”
周泊云回道,并煞有介事地叮囑他,“你等會兒可別在他面前提這事兒。”
“喲不都改了嗎?有什么不能提的。”
金圳元一生氣就開始陰陽怪氣,“周總您現在還沒法寬容大度啊?”
周泊云皺起眉,“你——”
“Okok!”
Teddy急得團團轉轉。
老大只金毛犬卡在他們中間,連忙護住金圳元,朝周泊云問道:“對了,Bryan,你的朋友呢?他怎么還沒來?”
“不是朋友,是戀人。”
男人鄭重其事地糾正道。
接著,在對面兩人那一臉的震驚中,他處變不驚地拿出手機,說道:“稍等,我聯系他看看。”-
傅時禹討厭立體停車場。
螺旋上升的坡道繞得他發暈,等好不容易出去了卻發現出口竟然設在商場里面,他轉了好幾圈才得知要去的地方在室外。
行。
怪他,還得怪他。
為什么一開始就不問路呢!
“不好意思,找錯地方了。”
傅時禹匆忙走向一直等候在室外的那三個人。
他語氣里滿帶歉意,特別當看見他們發紅的鼻尖時,心里的愧疚變愈發增多。
“沒關系,還沒到我們。”
周泊云率先向他伸出手,將他摟在身邊。
“冷嗎?”
周泊云問著,手貼上他的臉頰,最后發現該是自己的手更冰才對。
“不冷,剛從商場里面出來。”
傅時禹搖了搖頭,隨后視線一轉便和金秘書對上目光。
金秘書打量他的眼神很陌生,也情有可原,畢竟他們全都要重新認識一次。
“這位,周泊云你不和我們介紹一下嗎?”
金圳元掛上營業用微笑,出聲將一直無視他們的周泊云拉回來。
周泊云瞥了他一眼,本來不想多說什么,但想到傅時禹的處境,又不得不開口。
“這個是金圳元,你知道的。旁邊是他的伴侶,也是我目前的合伙人,康納博士,你直呼他的名字Teddy也可以。”
“好。”
傅時禹點點頭,可等了半天也不見周泊云有向他們介紹他的意思,不知道是在鬧什么別扭。
瞅見金秘書那凝固在臉上的笑意,傅時禹共情了那份尷尬,連忙自主行動起來。
“您好,我叫傅時禹。”
“你好。”
金圳元重新笑了起來。
回應了他一聲后,金圳元接著又說:“周總總喜歡搞神秘。剛剛問他和你怎么認識的,半天也不說,搞得我還以為你是天上掉下來的哈哈哈。”
開玩笑一樣的語氣往往卻能不經意影射真相。
傅時禹干笑了兩聲沒有接話。
見他這樣面露難色,金圳元不由轉起眼睛,“……真從天上掉下來的?”
“怎么可能。”周泊云撇下嘴角,接話道,“我和他在度假時認識,對他一見鐘情。”
他用的是在島上裝失憶時的那套說辭,放在這里倒也意外的合情合理。
“一見鐘情啊……”
金圳元笑得意味深長,分明不信他的話。
但旁邊的老外卻不一樣,天生是個浪漫主義。
“噢真好。Bryan,我說你會有這一天的。即使是單純的理性主義者,遇到愛情也會接受那種不可抗力。”
Teddy不住地點頭晃腦,似乎在這方面頗有見解。
傅時禹看著他,忽然點評一句,“國語說得真不錯。”
“謝謝。”受到夸獎的Teddy靦腆地笑了笑,“因為我想了解Kim一點多。”
“是「多一點」。”金圳元隨時隨地糾正著他。
Teddy笑道:“是是是。”
周泊云受不了他們這樣放閃,便催促道:“還有多久才到?再這么下去,這家店是不是都要打烊了?”
“我去問問吧。”傅時禹習慣性主動挑活干,“我們是第幾號?”
“不用,下一桌就是。”
金圳元說著,向后指了指那塊矚目的電子顯示屏。
本來他還想再繼續打聽點傅時禹的事,但排在他們前面的人似乎承受不了一個多小時的等待,提前轉移陣地了。
叫號的機器喊了好幾遍都沒人出現,便順其自然地輪到他們。
金圳元覺得自己也是聰明。
事先早有預料,要了六人的大桌來安頓這三個大塊頭……
哦對,三個一米八幾又高又壯的男人。
金圳元是真沒想到,周泊云會是這個取向。
在國外的時候片葉不沾,突然來了個一見鐘情,對象竟然是這樣的?
所以周泊云在那方面一直沒有想法,是因為追他的人都是錯的人?!
不過,確實,那個男人看起來身材比周泊云還好,換作是年輕時候的他,也確實是會心動……
啊所以,周泊云和他是一個號的?
哦難怪了!
金圳元越想越奇妙,越想越好奇。
于是在吃飯中途,見傅時禹說要去洗手間,他也借機站了起來,并和Teddy使了個眼色,讓他把周泊云攔在座位上。
出于對朋友的關心,嗯對,金圳元打著如此旗號,壓住八卦的心尾隨傅時禹走進了洗手間。
“戀人……是他聯合你來騙我們的吧?”
他站在傅時禹身邊,終于忍不住開口,“你們看起來,有些過于夸張了。”
傅時禹:……
這時候談這個嗎?
傅時禹低頭看了一眼,放在拉鏈上的手又默默收了回去。
“沒有開玩笑。”
傅時禹認真說話時習慣性沉下臉色,讓對方不由一怵。
聽他這么說,金圳元竟然少有的沒有第一時間去懷疑。
尋思了一會兒后,金圳元面帶憂慮地說道:“玩玩就可以了,別讓他太認真。”
傅時禹:……?
傅時禹一時接不上這話,聽上去像是在給他安排某種任務?
“我沒有玩他。”他辯解道。
“怎么可能。”
金圳元笑了笑,看著是一副經驗十足的過來人樣子。
“你看起來不是喜歡同性的,他也一樣,等到發現不合適立馬就會分開。”
“你們不是玩咖是什么?”
“這樣也好,該讓他體會體會愛情的苦。”
他短短幾句話便斷然給他們下了定論。
但傅時禹聽后卻不覺得生氣。
“等等。你是不是誤會什么了?”
傅時禹連忙作出解釋,“我和他都是認真的。雖然是第一次,但我想象不到我們會有分開的那一天。”
這話說得出彩,金圳元一時陷入沉思。
他打量了傅時禹一會兒,隨后開口問:“你做什么的?”
“工作嗎?”傅時禹略微窘迫地扯起嘴角,“我還在找。”
金圳元了然:“哦,無業游民啊。”
他接著又問:“你是哪里人?家里做什么的?”
傅時禹如實答道:“我是孤兒,Z市人。”
因為這里沒有他的歸屬,便報了海島那邊的城市名,
這下,金圳元皺起眉,面露難色道:“你知道他是什么人嗎?”
“知道。”
可以說是知道得一清二楚。
金圳元看著他,面色變得愈發凝重。
“那我該說你是太老實呢?還是意圖太明顯了?”
傅時禹清楚他的意思,坦言道:“我不在乎那些。就算我們只是普通地在學校里相遇,我也依然會喜歡他。”
金圳元笑了。
“你說這些有什么說服力?那種假設根本不存在。”
“我知道。”
傅時禹沉下一口氣,有些無奈。
“這也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他先朝我走來,我才開始考慮。”
金圳元:“……”
果然!
果然是那個狗崽子主動的!
金圳元心里忽然泛起了對傅時禹的同情。
他嘆了一口氣,“我好心提醒你一句,你一無所有,玩不起的。”
“無所謂。”
傅時禹臉上沒什么表情,但分明不是在開玩笑。
就好像是看見另一個周泊云站在眼前,金圳元恍惚了一秒。
“你的選擇很多,他也是,你們真的……沒必要。”
金圳元謹慎地又勸了一句,不知為何,對眼前這個人總有些似曾相識的熟悉感。
傅時禹嘆了一口氣,反問道:“你覺得最認真的人是我嗎?”
金圳元說不上話,他也同樣了解周泊云那病態式的偏執。
“你要是哪天受不了他,就來找我,我會想辦法幫你的。”金圳元說道。
傅時禹僅僅只是付諸一笑,“還有別的問題嗎?”
金圳元靜靜地搖了搖頭。
傅時禹也沒有再說什么,轉身走進隔間反鎖上門。
等他出來之后,金秘書依然跟在他身邊,寸步不離。
“我還有個問題。”
金圳元雙手抱胸,看著鏡子里的他,直言不諱道,“你和他誰上誰下?”
傅時禹抽出紙巾擦干手,“不知道。”
“不知道?”
金圳元有些出乎意料。
是還沒到那一步,還是他藏著不說?
金圳元帶著困惑回到室外那嘈雜的雨棚下,還沒坐進位置里就先聞到一股酒味。
“……沒事,我不急,你別勸我。”
長相英俊漂亮的男人一臉紅潤,醉意為他添了幾分別樣風采。
他舉起墨綠色啤酒瓶,和那透明的、裝著橘子味汽水的玻璃瓶互相碰撞了一下,隨后對著酒瓶直接灌下一大口。
“不對,我還是急。”
他擦去嘴角的酒,“你們交往之后是什么頻率?真的結束了就一次結束嗎……”
“呃……”
Teddy正對出入口坐著,臉上掛著尷尬的笑意,瘋狂沖周泊云使眼色。
但那個男人卻罕見地在這時候失去了察言觀色的能力。
他專注地抱著酒瓶,悄聲嘀咕起來——
“你說,我是不是有病?我每天都想做。”
“不止一次。”
“從來不覺得我有這么強烈,這正常嗎?不正常對不對?我得去看看……誒Teddy你怎么染頭發了?”
他邊說著邊眨起眼睛。
恍然之間,Teddy那像熊一樣的身影一下縮水,金色的高眉深目也換成了吊翹狐貍眼。
“周泊云,你確實有病。”
金圳元擠開Teddy坐到周泊云對面,冷臉罵了他一句。
周泊云皺起眉頭,酒精麻醉著反射神經,他似乎還是沒想清楚Teddy是怎么不見的。
“這種事你不能用外語說嗎?他又不是聽不懂。”
金圳元略帶嫌棄地又掃了周泊云一眼,隨后轉頭問向Teddy,“我讓你攔著他,你就是這么攔的?”
Teddy被他一瞪,縮成了一團,“……是的。”
金圳元很是頭大,“他喝了多少?”
Teddy努了努嘴,“地上那些,還有桌上。”
金圳元稍微數了數,頓時握緊拳頭,“你——真狠。”
“是的。”
Teddy這下又得意地點點頭,“因為啤酒很有效果。Bryan喝三瓶就會出現另一個人格,變得很乖。”
傅時禹:?
自打他坐下來之后,周泊云就不再說話,一直扶額按著太陽穴,好像宕機了一樣。
而聽見對面那兩人的對話,傅時禹又忽然害怕周泊云是不是喝到假酒了?
“什么另一個人格?”傅時禹慌忙問道。
金圳元聳了聳肩,表示什么也不知道。
相對有膽量的Teddy替他回答:“一個真實的Bryan。”
傅時禹:?
“我困了,我想回家睡覺。”
這時,周泊云似乎放棄了思考,下巴擱在傅時禹肩頭,眼巴巴地望著他。
“好。”
傅時禹想著時間也差不多,便點了點頭。
“走吧走吧,趕緊的。賬單我回頭發給周總。”
金圳元也看不下去了,連忙擺手示意。
“嗯,那麻煩你們了。”
傅時禹客氣了一句,隨后拽起周泊云離開現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