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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一更

    隨著女子摘下的動作,其余幾人也同時摘掉了帷帽。

    褚朝云在旁看著,不是很明白,但還是捕捉到了唐淑眼底的驚怔。

    除卻這一點,還有幾分意想不到的恐懼。

    唐淑在怕什么?

    白淼淼迎著幾名壯漢上前兩步,那幾人便動作僵硬的往后退開,他們從沒和女人動過手,剛剛也只是聽了唐淑的命令,想要嚇唬褚朝云的。

    白淼淼一改往日的乖巧和善,每走一步,眼便紅了一分。

    “得到消息時我還在詫異,沒想到你真的敢來。”

    白家在蕤洲,地位還是很高的。

    曾幾何時,白家也在京都待過一陣子,后來相中了蕤洲這塊寶地,才舉家搬遷至此。

    雖說白老爺確實吝嗇一些,但白淼淼心地純善,縱然有富家小姐的一些脾性,可她從不欺辱他人。

    眼看店慶成了“敘舊”,其余人便都沒走,而是偷偷站到一側看起熱鬧來。

    白淼淼走到長街中央,冷眼看著唐淑,聲音故作放大幾分,力圖讓所有人都能聽得清楚,“大家看仔細了,就是這個女人,蛇蝎心腸,天生的壞種。”

    唐淑只聽了一句,半條腿就軟了下去。

    可幾名女子顯然沒打算放過她,齊齊上前,雙眸通紅的瞪著她。

    白淼淼:“唐淑,京都貴女,早年因陷害家兄被她阿爹發(fā)配來了蕤洲。”

    “她和我們同一書院念書,卻處處瞧不上我們蕤洲的學子,養(yǎng)了無數(shù)打奴,公然在學堂內欺負大家。”

    白淼淼抽噎,“這些暫且不細說。”

    “她最大的惡,便是為了討好她阿爹,能讓自己早日回到京都繼續(xù)做她的貴女,而弄斷了我表哥的腿!”

    “我表哥與她家兄是同窗,是那年科舉最被看好的學子!可就是這個女人,佯裝受傷趴在蕤河岸旁,表哥趕去京都考試途中遇上了她,好心救她時,卻被她推入河中,從此落下了殘疾,與科舉失之交臂!!”

    唐淑因嫉妒家兄受父親賞識,兒時便想殺掉他,豈料動手時,竟不慎被家中人發(fā)現(xiàn)。

    到了蕤洲之后,意外得知最有競爭力的家兄同窗,竟然是白淼淼的表哥。

    所以她討好家兄,并告知他,會幫忙處理掉他最大的阻礙。

    最后,得到家兄原諒的唐淑,才能順利回去做她的貴女。

    其實唐淑從來都不受家族重視,因為唐家子嗣眾多,而她是最不起眼的那個。

    她癡迷在家族里的地位,執(zhí)著的想要那一層光亮的皮。

    所以她處處在人前營造,營造自己的貴女人設。

    若非她的地位在唐家如此低微,也不會連在長業(yè)寺被參賽者們打了,唐家都沒有追責。

    這一層了解下來,褚朝云倒覺得自己實在是幸運。

    那日她幾句話挑的唐淑被打,想來確實太過沖動,若唐家真心護著唐淑,想要弄死她,還不是輕而易舉之事。

    白淼淼當中揭露唐淑惡行,一介貴女名聲喪盡,唐淑注定成了唐家棄子。

    而且,唐淑打壓收購萬春樓的計劃已經(jīng)落空,即便沒有白淼淼幾人站出來,唐老爺也會把她送去莊子自生自滅。

    四名壯漢很快就看清了事態(tài)走向,所以矛頭也從指向褚朝云,改為指向唐淑。

    “小姐,請吧。”

    四人口中說著“請”,動作上卻不那么尊重了。

    但唐淑顯然不肯就這么屈服。

    她死死拽著馬車的車板,掌心都被磨掉層皮,血浸到板子的紋路中,尖刺扎的滿手,她依舊不肯上那輛車。

    “不,我要回京,我可是唐家的女兒,我是京都的大家閨秀!”

    “我要去跟父親解釋,他會聽的。”

    “他還會給我機會,他不舍得把我丟去莊子上的!!”

    壯漢本不想用力拉扯她,奈何她就是僵持著不肯上去。

    蕤洲此去田莊路途遙遠,這會兒趕路,今晚也未必能到達目的地。

    搞不好還得找客棧住上一夜。

    壯漢們奉命行事,見唐淑拼命喊叫,瘋魔一般,也因不愿被圍觀,不得不強行拽開她的手。

    唐淑被拽到手骨脫臼,無力的癱軟下來。

    血淚模糊的一張臉上沒了活人的生氣,可即將被拖上馬車之時,她卻忽然狂笑著看向褚朝云的方向。

    她的頭被按回馬車里,一行人狼狽離去。

    一朝貴女落至喪家之犬,不過頃刻之間。

    那些原本抱著看熱鬧心態(tài)的百姓們,此刻也都是說不出的滋味來。

    小館子的老板見狀況不妙,儼然也沒了和廚子爭吵的心情,他灰溜溜關了鋪子,門前人群很快散去。

    直到白淼淼出完惡氣,回來找褚朝云時,女子還和石雕一樣杵在原地。

    她叫了幾聲對方才聽到。

    唐淑發(fā)瘋那刻,看向她時分明說了一句話——

    “你也給我死。”

    褚朝云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fā),有一縷掉進了領口中,讓冷風沁的很涼。

    所以,唐淑還留了什么后手么?

    唐淑搞成這樣,想要在翻身那是絕無可能,褚朝云沒做過什么貴女,但也看過書。

    那種水深的名門世族,放棄一名子女,跟踩死一只螞蟻沒什么區(qū)別。

    這一次,無人再去救唐淑。

    可唐淑的陰毒她也是領教過幾次,對方既然那么胸有成竹的留下這一句,必定不會輕易放過她。

    沒等褚朝云在分析分析,就被白淼淼和其他幾名女子拉過去坐。

    幾人都在書院被唐淑欺負過,現(xiàn)下心中正痛快,一群人嘰嘰喳喳如樹上百靈,褚朝云聽他們說話,看著他們的笑容,倒也暫時平復了心緒。

    來了萬春樓一次,不僅成功賺得一百兩,又談妥了分紅的買賣。

    還有唐淑。

    那女人作惡多端,這樣的下場是應得的。

    而甩掉一個大麻煩對她來說,也有好處。

    褚朝云這一次收獲頗豐,連程月都要對她刮目相看。

    原本和白淼淼幾人說過話是要回船上的,奈何聞風趕來的柳文匡,非要請她去酒肆坐坐。

    徐大徐二也看出鐘純心對褚朝云格外寬容,褚朝云的待遇,其實要比刁氏更加的好。

    因為鐘純心對刁氏是愧疚,而對褚朝云……

    他們倒是不太能想通其中關竅,但還是痛快的駕著馬車,將褚朝云送去了酒肆。

    褚朝云等下還要回船上干活,酒是肯定喝不得的。

    柳文匡為她準備了上好的茶水。

    精明的柳老板一坐下來,就滿眼委屈的看向女子,“褚姑娘,褚老板!您可不能這么偏著那老張頭啊,好歹也可憐可憐我。”

    褚朝云幾句話聽明白了緣由。

    原來柳文匡是眼紅張滿春能做外賣生意,他自己也想沾點財氣。

    不過褚朝云確實不會釀酒,她覺得自己是幫不上什么忙的。

    但柳文匡不依,千求萬求的主動說要給她分紅。

    又用銀子誘惑她……

    褚朝云思來想去,便道:“我方才看了一圈你這酒鋪子,幾乎都是適合男子們喝的烈酒,為何不供應女子喝的呢?”

    “女子?”

    柳文匡被問的表情見呆,“可我從沒釀過清淡的酒啊,女子適合喝什么樣的,你知道?”

    “果酒?或者……紅酒?”

    褚朝云隨口說了幾種,不過酒類的品種她也知之甚少。

    而且據(jù)她所知,釀造紅酒好像需要特殊的環(huán)境和溫度,大概不是那么容易。

    那還是果酒好了。

    不過這兩種柳文匡都沒聽說過,于是把頭搖的跟撥浪鼓似的。

    “那我回去研究一下好了,到時候方子給你,我還是只想拿分成。”

    “好好好,柳某絕不會虧待褚老板的!!”

    柳文匡一臉喜色。

    褚朝云說完話,正要起身,便見兩名男子走進來打酒。

    那二人尋了個地方坐下來等,口中隨意閑聊著:“真嚇人啊,龔家那女兒如今怎么樣了?可還癡傻?”

    “癡傻什么,只是被嚇得不輕,大概需要好好緩一緩了。”

    “龔家那個還不是最嚴重的,老王家那娘子你知道不?哎呦喂差點就被捂死了!!”

    “這剛一打春,怎么就發(fā)生這種事了?”

    “我估摸著這事還不算完。”

    那人停頓片刻,忽的看到身旁站著的褚朝云。

    見這小姑娘生的面容稚嫩,身量又瘦削的很,就好心好意的提醒了句,“姑娘,你這是來給家中阿爹打酒嗎?”

    “下次還是叫你阿爹自個來吧,最近這一片不太平,小心遇上壞人。”

    “對,尤其不要大晚上的在巷子里走,知道嗎?”

    那人扯開話匣子就收不住,又絮絮叨叨說了好幾句。

    剛剛他們閑言時,褚朝云已經(jīng)聽了一段。

    看到他們和自己說話,便順著問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那人砸吧了下嘴,像是不確定,“也說不好,就是最近晚上,這邊總有女娃和小娘子被偷襲。也不知對方是什么人,為何一直針對女子下手。”

    大概是變態(tài)。

    現(xiàn)世來的褚朝云見慣了這種案例,第一時間就想到這上面去。

    “府衙那邊怎么說?”

    見她問,那人又道:“還能如何,只說是加派巡邏的人手吧。”

    “但就算巡邏的人多了,誰也不知道對方什么時候動手,在哪里動手啊?”

    “聽說已經(jīng)有四個女娃被襲擊了,好在這一打春,家家戶戶都睡得晚些,聽到了動靜一出來看,那壞蛋就很快逃了。”

    柳文匡打完酒也加入進來,“好在沒真的傷到性命,否則……”

    眾人沉默。

    褚朝云當晚回到船上,果然宋謹沒能如約過來,想來也是因為這起事件,被臨時調派過去巡邏了。

    這件事鬧得人心惶惶,連帶著這幾晚花船的生意也清淡不少。

    因為過來游玩的除了男客,女客也不在少數(shù)。

    三日后,褚朝云從鐘純心口中得到了兩個消息。

    一個就是,白淼淼傍晚出門被那歹人襲擊,但好在被仆從及時救下。

    而更嚴重的一個,是陸欣冉。

    那人竟然膽大到連知府夫人也敢下手,而陸欣冉在同那人撕扯時,不慎被當頭錘了一棒,一直昏迷至今。

    第82章  一更

    褚朝云還以為,鐘純心突然跟她說這個是隨口閑談,不成想,婦人下一句話便是:“你收拾收拾東西立刻跟我下船,這幾日便先住在我那里吧。”

    “啊……啊??”

    褚朝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鐘純心轉過身,眉眼除了流露出些許疲憊,再就是那習以為常的疏冷:“啊什么,最近陸欣冉都住在我那里,矜貴的藥材一碗接一碗的灌,大概很快便會醒了。”

    “你去替我照顧幾日,免得她看到我又要發(fā)瘋,我府中可沒那么多物什給她砸著玩。”

    她一口氣說了那么多,褚朝云表情更是迷惑。

    上次剛親眼所見陸欣冉打了鐘純心,這會兒鐘純心竟然大人不記小人過的要照顧她。

    這混亂的人物關系……

    褚朝云垂下眼來,決定不在問那許多,只低低應了聲“我回去收拾一下”,然后就下了暗倉去。

    這陣子針織小鋪運營的很穩(wěn)定,船娘們單子多,所以大家一收工,就聚在下邊干起了活。

    不過這些事都要歸功于白淼淼的設計,還有她的影響力。

    蕤洲的富家小姐太太們,時不時光顧鋪子,其實多半,也是先從好奇白淼淼的設計開始。

    所以哪怕那只是面食鋪子分出來的一半店面,外觀簡陋到連裝修都沒有,可東西好,名聲還是傳的很快。

    褚朝云要跟著程月學廚,又要顧著長業(yè)寺,所以這一塊的生意,她基本是放心教給褚惜蘭,春葉和蕙娘來做的。

    船上有褚惜蘭,船下有白淼淼,她這個甩手掌柜當?shù)蒙趺睢?br />
    而徐香荷則被她派了新的任務。

    就是研究釀制果酒。

    所以褚朝云借口回去收拾包袱,實則是去安排后續(xù)。

    她這一去還不知要多久,兩頭的事都不能停,總要交代好了才能行。

    得知她又要去鐘管事那,而且還是一去好幾日,方如梅像是終于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

    趁著褚朝云在隔間里裝包袱時,她避開其他人走了進來,“朝云。”

    “嬸子來了。”

    褚朝云也沒帶幾樣,鐘純心那的條件比暗倉好了不知多少倍,放下輕便的小包袱,她便拉著方如梅進來坐。

    “朝云,嬸子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跟我還見外什么,嬸子有話,但說無妨。”

    方如梅見她這般親和,才覺得自己是來對了,否則,也總怕管得太多,會讓褚朝云生出反感。

    雖說眼前的小姑娘比她年輕許多,可這些日子相處下來,她心中是越發(fā)佩服。

    褚朝云看著溫溫和和,不會過分去奉承誰,但也絕不是好欺辱的軟柿子。

    方如梅覺得這姑娘就像一面銅鏡。

    你若待她好,她也會同樣待你,若是起了什么壞的心思,自己也得不到好果子吃。

    不過正是因為刁氏下船去了,她才有和褚朝云更深一步接觸的機會。現(xiàn)在她明白了,明明刁氏和褚朝云相識也不算太久,卻為何會待褚朝云如親女。

    而現(xiàn)下的自己,亦是如此。

    她握著褚朝云的手,緊了緊說:“我也說不好原因,就覺得鐘管事對你好……或許是有什么其他的目的。”

    方如梅說著,自己先嘆息起來,“希望是我想錯了,可她與你之間,本不該有太多交集。朝云,你這次去要多小心著些,鐘純心那樣的人不是咱們該接觸的,除非,她想圖你什么。”

    可是鐘純心,能圖她一個受人擺布的船娘什么?

    其實,這也是褚朝云一直都想不通的問題。

    不論怎樣,鐘純心開口了,即便知曉那山有虎,她也是躲不過去。

    褚朝云不敢耽擱許久,又和方如梅說上幾句,就拿了東西下船去了。

    下船之時運氣不佳,迎面又遇上了李婆子。

    李婆子正拎著于小圓的脖領子數(shù)落什么。

    大概是于小圓新來的不懂規(guī)矩,屢次犯錯,不斷挑戰(zhàn)李婆子的耐性,才招來辱罵。

    可褚朝云覺得,李婆子對于小圓,相較其他人還是比較寬容。

    雖說罵的血淋淋,但并沒有伸手去打她。李婆子最喜歡掐別人的大腿,肉軟,掐著卻疼入骨髓。

    而于小圓是個大咧咧地姑娘,在樓上受了什么委屈,都會下來跟她念叨幾句,有時,也會拉著褚惜蘭和春葉他們哭訴。

    哭訴自己不知人心險惡,竟然主動進了虎狼窩。

    褚朝云從二人身旁路過,目視前方,畢竟自己越是表現(xiàn)出在意于小圓來,于小圓受的苦就越多。

    而她一腳邁下船去,頭也沒回,身后卻忽然傳來清脆的巴掌聲。

    李婆子一耳光把于小圓打翻在地,于小圓就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褚朝云腳步微頓,還是回頭看了一眼。

    正聽李婆子惡狠狠地罵于小圓:“沒用的東西!趕緊給我滾回去!!”

    褚朝云駐足片刻,身旁馬車的車簾就被鐘純心給撩開了,“上車。”鐘純心態(tài)度冷然,似是沒看到船上發(fā)生的事情一樣。

    褚朝云應過一聲,也跟著坐了上去。

    正值春日,蕤洲的花草萬物也逐漸復蘇。

    鐘純心將馬車兩側的車簾撩起,車外道路的景象便一覽無余。

    也不知是否故意,明明往日去府邸都可以走近路的,可今日駕車的車夫卻故意繞了遠。

    馬車從長街拐去另一條路,很快就從萬春樓的門前路過。此時萬春樓門前站了幾名提著食盒的伙計,等菜出鍋的途中,還不停地聊著天。

    這是要準備去送外賣了。

    褚朝云有些高興,不禁對著那邊多瞧了幾眼,畢竟這外賣的單子越多,她月底的分紅也就越多。

    跟著,馬車又去了柳文匡的酒肆。

    相比萬春樓,柳文匡這里略遜色些,但柳老板也是聽勸的,竟然在門前多放了一塊小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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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朝云不禁想笑,也想哭。

    大概是合作的久了,見到此種情形難免觸景生情,也或許,是因這些店鋪里都多多少少摻雜了自己的心血,所以才會令她有如此奇妙的感想。

    不用猜也知曉,馬車最后一定會路過劉新才那。

    果不其然,走歪的路即將回到正軌之時,最后一站果然到了面食鋪子。

    只是最近她沒什么機會過來,并不知劉老板的小鋪子生意竟越發(fā)紅火,來針織鋪子訂貨的客人多了,順帶著就要吃一碗扁食歇歇。

    白淼淼也帶著丫鬟在鋪子里忙,忙著畫花樣子。

    偶爾遇上來問紅糖姜塊的,還會幫著回應一嘴:“稍安勿躁,東家正在備貨中。”

    褚朝云強忍著心中的波動,下意識就往鐘純心那瞄去一眼。

    她其實是有些不敢去看婦人的,總怕一旦二人對上視線,心中那點小秘密便會被輕易識破。

    只不過——

    鐘純心一直在閉目養(yǎng)神,似是并沒注意她的神情。

    直到許久,褚朝云已經(jīng)將車簾放下,鐘純心才重新睜開了眼。

    婦人也不知是再跟她說話,還是自言自語,“春暖花開的時節(jié),也不過是剛涌現(xiàn)出生機,可若要這花開的更艷,夏季卻是最好。”

    “那秋季呢?”

    褚朝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隨口就附和一聲。

    鐘純心眼底凝著漆黑的光,淡淡道:“秋季,那便就該到收獲的時節(jié)了。”

    褚朝云聽不懂,但似乎又有點懂。

    可,會是她想的那個意思嗎?

    馬車到了府中,鐘純心安排管家?guī)タ赐懶廊剑约簞t去了前院,似乎是把二重院全部讓給了陸欣冉來住。

    老管家依舊慈和,也很懂分寸的不說太多。

    他只是告訴褚朝云,鐘純心叫她來此無非就是陪著陸欣冉說說話,給她做做飯食,養(yǎng)好病了她就能回花船了。

    而陸欣冉之所以不會像厭惡鐘純心那般厭惡她,也是因為她長業(yè)寺掌廚的身份。

    所以陸欣冉執(zhí)著的,應該是長業(yè)寺吧?

    褚朝云這一次真是帶著一頭問號過來的,將包袱放到自己住的那間,她便匆匆趕去先看了看陸欣冉。

    陸欣冉剛被丫鬟喂過藥。

    丫鬟一回頭,見到她便好好的行了個禮,“褚姑娘,陸夫人方才醒過一次了,說是想吃些湯水之類的,可否請您去準備一下?”

    “好,把你家夫人的忌口說與我聽,我立刻就去。”

    丫鬟很是喜悅,忙取了筆墨書寫下來。

    褚朝云看著那雋秀小字,人徹底驚呆了。

    沒天理啊沒天理,小丫鬟的字可真漂亮,果然在大祁,只有她的字不堪入目。

    “你字很好看啊。”

    她由衷贊嘆。

    丫鬟面紅一下,而后輕快道:“我家夫人和老爺自小就是青梅竹馬的一對,夫人的字都是老爺教的,而我的字,是夫人教的~”

    褚朝云明白了,對方口中的“老爺”,應該就是岳知府岳常了。

    所以說……岳常和陸欣冉其實是青梅竹馬?

    那鐘純心呢?

    褚朝云被這七零八落的線頭攪擾的萬分頭痛,想不通索性先不想,她接過紙張細看,然后就去了廚房準備飯食。

    傍晚時分,紅棗桂圓糯米粥便熬好了。

    這也是丫鬟特意說過的,陸欣冉體寒一直身子不太好,所以在家中時,會常常喝些這樣的湯粥。

    糯米香甜,稠一點,也更合陸欣冉的口味。

    房中,甜軟的米香頓時充盈到每個角落,連門外站著的丫鬟小廝都被香的直流口水。

    床榻上昏睡的陸夫人,也很快醒了過來。

    褚朝云方才一直在無聊的練字,照著丫鬟的字體一筆一劃勾描,這會兒聽到動靜,便將毛筆放下,想要過來看看陸欣冉的狀態(tài)。

    陸夫人才將醒來眼中朦朧,只聞米香,便哽咽著坐起身來。

    而褚朝云才做到凳上,就被她一把抱住了。

    陸欣冉抱得褚朝云死緊,勒的她小臉通紅。

    迷蒙間,她聽到對方說:“清澤,你回來了,你終于肯回來看我了!”

    褚朝云顧不及喘一口氣,腦子里就先跳出一句——

    清澤是誰??

    第83章  一更

    陸欣冉似乎還沒有清醒,口中念念叨叨了幾次“清澤”,直把門外守著的丫鬟都給喊了進來。

    見自家夫人一直死死抱著褚朝云,丫鬟忙跑上前,一邊熟練的哄著,一邊溫柔細語說道:“夫人莫急,老爺很快就會來看您了,下月十五,他還要陪您一塊去長業(yè)寺不是么?”

    “長業(yè)寺”三個字一說出來,褚朝云脖子上的勒感頓時減輕了。

    隨后,陸欣冉木訥的囈出幾聲,將反復念叨的“清澤”又換成了“長業(yè)寺”。

    看著人仿佛失了魂一樣的消沉,丫鬟微松口氣,給同來的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人忙坐下來哄陸欣冉吃糯米粥。

    陸欣冉這次不再鬧了,而是乖乖聽話的喝起粥來。

    仿佛喝完了粥再睡一覺,岳常就會回來了一樣。

    褚朝云瞧著陸夫人這不太正常的狀態(tài),和丫鬟一塊去到門外,“冒昧的問一句,你們家老爺……也就是知府大人,他的小字叫做清澤?”

    丫鬟抬頭看向她,表情只出現(xiàn)了一瞬間的為難,之后就沉重的點了點頭:“是的。”

    既然褚朝云是純心夫人找來的人,那必然就是可靠之人。

    而陸欣冉的狀態(tài)時好時壞,即便沒有這次驚嚇,也非從前正常那般。

    總是要給褚朝云說明一下的。

    免得陸欣冉犯病的時候,會嚇到她。

    丫鬟壓低聲音,將褚朝云又帶遠一些,然后才道:“我們家夫人與老爺從小就是青梅竹馬,二人初識便在長業(yè)寺,雖說那時他們不過幾歲頑童,但也因此……”

    丫鬟語速緩慢,似是在回憶過往,也似是為了讓褚朝云聽得更清楚些:“后來老爺考取功名,放任來這處當知府,我家夫人便一路追隨,還提前在蕤洲置辦了府邸。”

    “只可惜——”

    最后的三個字聲聲嘆息,丫鬟的視線微微掃過所處庭院,便沒再說話了。

    不過話講到這里就夠了。

    大概是陸欣冉發(fā)現(xiàn)了岳常除她之外,還有另一鐘愛之人,不但將人一同帶來了蕤洲,還為其買下這處別院。

    所以陸欣冉受不了打擊。

    哪怕岳常并沒有娶鐘純心,還是娶了她為妻,可陸欣冉也咽不下心中這口怨氣。

    陸欣冉發(fā)瘋是可以理解的。

    被愛人背叛,而且還左右都不愿割舍,搖擺不定,怎能不瘋。

    不過這些只是憑其蛛絲馬跡臆想出來的,至于真正的故事,褚朝云還未可知。

    她站在院中許久,久到那角落里的一株曇花都默默開花,才跺了跺發(fā)麻的腳底,想要進屋里去。

    “褚朝云。”

    她尚未邁步,鐘純心就走了過來。

    婦人似乎很不愿看到陸欣冉發(fā)瘋,喊過之后先往里面瞥了眼,見屋子里燈火已熄,這才招招手,將人喊過來,“我明個要去船上,這里有張單據(jù),你到時幫我跑一趟,叫徐大跟著就好。”

    褚朝云接過單子,發(fā)現(xiàn)這是一張定做玉石手串的憑證,取貨地址就在榆樹胡同的那條小街上。

    “手串?”

    她再次確認。

    鐘純心“嗯”了聲:“陸欣冉下月十五的生辰,到時她夫君會陪她去長業(yè)寺小住一陣子,這手串是岳常送她的生辰禮,年節(jié)前我就拿玉料去定做了。”

    褚朝云聽著鐘純心的話,表情卻越發(fā)怪異。

    不為別的,只為鐘純心這一句長長的交代,對方本沒有必要同她解釋太多。

    褚朝云捏著單據(jù)一角,從方才那一字半句里摘出來個詞匯。

    “她夫君”。

    怎么聽怎么像是嘲諷。

    許是今個聽了丫鬟所講的往事有感,褚朝云情緒也如這春風一般起起伏伏,夜晚的風已經(jīng)有些許涼,吹的那曇花都跟著晃動。

    幽幽的香味里不只這一枝獨秀,還有其他花色爭奇斗艷。

    褚朝云轉過頭,面向鐘純心,“你既知——”

    似是被夜風和花香沖昏了頭腦,她話一出口便閉了嘴,偷偷觀察一眼婦人的表情,語氣稍軟下來,“抱歉,是我話多了。”

    果然是被花香搞昏了頭,連管事的事情都敢過問。

    褚朝云預備溜之大吉,鐘純心卻突然笑出一聲。

    婦人很少這樣笑。

    鐘純心一句笑完,便不知被褚朝云刺激到了哪根神經(jīng),竟扶著一旁發(fā)了嫩芽的小樹苗笑的停不下來。

    褚朝云生怕她壓斷了樹苗,有些緊張的盯著她。

    鐘純心笑夠之后,才伸手抹去眼底濕潤,只是那眼依舊彎著,似天上明月,“褚朝云,我發(fā)現(xiàn)你這膽子越發(fā)大了,敢管到我的頭上來?”

    這是一句問話,也是一句肯定。

    褚朝云總覺得這花香有毒一般,剛剛剎住閘的情緒在此刻又不受控。

    她輕咳一聲,腦子一抽,就頂嘴道:“我還有更大膽的呢。”

    “你說。”

    鐘純心來了興趣,眼眸依舊含笑,“今個你給我好好說一說,我準你說。”

    高高的上位者姿態(tài)。

    可褚朝云看著她,卻覺得這高傲的背后,似乎有某種真實的面孔越發(fā)清晰,漸漸地,這種面孔就跟刁氏,方如梅他們重合了。

    鐘純心似乎真的很欣賞自己。

    或者,就是單純的偏愛。

    于是撿日不如撞日,她半有試探半真誠的道了一句,“若我攢夠五百兩雪花銀,管事可否準我離去?”

    話畢,風停。

    花香似乎也淡下去不少。

    鐘純心不知何時從樹梢上掐下一支嫩芽,不動聲色便將其捏碎,“褚朝云,”她微微笑道:“這一支嫩芽死了,卻還有別的枝頭會發(fā)。不過,這樹根看似是它們的依靠,實則種下這棵樹的主人,才能主宰他們的命運。”

    “好了,時候不早了,抓緊去睡吧。”

    鐘純心哈欠一聲,悠悠離去。

    褚朝云伸手撫摸了那一簇枝丫,便隱晦地笑了起來。

    鐘純心看似直白的性情,卻向來不會有話直說。

    所以,鐘純心就是那條船的主宰,只有她同意放行,自己才能順利下船。

    所以上船以來這么久,她撞了許多南墻,走了許多死路。可如今這一條路,怕是真被她走的通了。

    這一晚,褚朝云聞著院中花香,久久都無法平靜下來。

    ……

    翌日,給陸欣冉做了一鍋雞湯配手搟面后,她自己胡亂吃了幾口,就叫上徐大一起去了榆樹胡同。

    褚朝云前腳剛到鋪子,就瞥見曾茹提著一籃子草藥往曾家疾行。

    她開口喚了一聲,曾茹見是她,立刻跑了過來。

    幾日未見,曾茹似乎變得憔悴不少。

    她還不等問,對方就已經(jīng)先開了口,“看到你真是太好了褚妹妹,不過你近日若有事要辦定要白日出門,夜里千萬莫出來走動。”

    那日在柳文匡的酒肆,褚朝云已經(jīng)得知最近有襲擊女人的變態(tài)出沒,所以也懂曾茹的意思。

    她默默點頭,看向草藥關切道:“曾姐姐是病了嗎?可需要我?guī)褪裁疵Γ俊?br />
    “不是我,是祖母。”

    曾茹告訴她,前晚曾老太太來了戲癮非要出門去看戲,而她那時正在家中給老太太備飯,曾陽夫婦跟著老太太出去,卻總是走著走著就去攤子瞧別的。

    一時沒看住,曾老太太就進了胡同。

    然后就被變態(tài)給襲擊了。

    雖說當時老太太吼了一嗓子,曾陽夫婦也很快趕來,可老太太還是被推了一把,這一摔就起不來炕了。

    老人家摔跤是大忌。

    曾老太太給褚朝云的印象是個偏強硬些的女人,褚朝云還是很喜歡老太太的。

    見曾茹如此著急,便說道:“傷筋動骨一百天,不如熬些骨頭湯試試?”

    曾茹急的小臉慘白,聽后恍然片刻,而后驚喜道:“你說得對,我這就去買大骨頭!!”

    褚朝云又問了問老太太出事的地方,曾茹抬手指給她看。

    就在榆樹胡同不遠。

    而那戲院也在那處,所以是因為路程太近,曾老太太才沒選擇坐馬車出門。

    褚朝云忙著去取手串,二人道別之后,女子就向著店鋪而去。

    玉石手串做工精美,拿在手中明晃晃的。

    只是那磨料子的工人磨的屋中粉塵亂飄,有一些不斷落向進門而來的客人頭上,一層雪白的浮灰,看著有些擾人。

    工人磨完一批,起身再取。

    大概行動有點不便,走路時深一腳淺一腳,腿上似乎毛病不小。

    滿地的灰塵被踏上腳印,那印痕也是一深一淺的很有規(guī)律。

    取過就算完事,褚朝云好好的將其收好,道謝出門,而后便打算跟徐大去旁邊的茶館喝一壺茶。

    倒也不是她想偷懶晚歸,只是如今蕤洲到處都在說那變態(tài)襲擊女人的事,而茶館自古以來就是聽消息的好去處,事關女子安危,她還是想要知道的多一些。

    二人進了茶館,直奔樓上而去。

    一壺新茶尚未沏好,隔間的門就被人給推開了。

    門開,屋子里跑出來續(xù)茶的小八卦一眼就瞄見褚朝云,登時笑的眉飛色舞,“褚姑娘~”

    褚朝云見這人是宋謹同僚,下意識便往門中看去。

    而小八卦這一聲喊得清亮,屋中男子也正望了出來。

    隔著熙來攘往,二人的視線遽然碰撞到一處,彼此心中一提,宋謹手中的茶杯就偏灑出來。

    恍神片刻,宋小哥忙放下茶杯,不顧手上沾染的水漬,就立即走了出來。

    “朝云。”

    宋謹?shù)穆曇粢琅f溫潤。

    只是這一句里,還飽含了說不出的喜悅。

    沒見面時,褚朝云尚未覺得怎樣,可乍一碰到,心中也不是全無波動。

    小八卦眼疾手快從送茶的小二手中搶過了壺,笑嘻嘻做了個“請”的姿勢,將褚朝云請進門來時,還壞笑道:“這叫什么,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褚姑娘快進來坐,我們家宋兒這幾日可想你了~”

    “休要胡說。”

    宋謹尷尬地面都紅了。

    小八卦勤快的給褚朝云倒了杯茶,然后就拉著徐大去一旁,“徐大兄弟,我看你身手不錯,腦子一定也靈活的很,不如過來幫我們分析分析案情如何?”

    實在是這幾日的襲擊案鬧得大家都不得安生,加之府衙人手又不足,他們這些人也被搞得精疲力竭。

    總不能天天滿蕤洲的去轉悠找人吧。

    蕤洲可大了去了。

    為了壓下自己那點不敢昭示于人的心思,宋謹忙轉移話題,“朝云,我們也一同過去和他們商議一下?”

    不知何時,褚朝云這三個字就越發(fā)被他放在心上。

    他會不自覺的去想女子在船上吃的是否好,睡的是否足。

    他想接褚朝云下船,想幫她逃離那個地方。

    很想。

    褚朝云其實也正有此意,于是二人便打算搬凳子一塊過去。

    結果小八卦和朱力一屁股坐到上面,堅固的小陣營圍成一圈,密不透風的,一看就是不準他們加入的架勢。

    朱力也開了竅,配合著小八卦說:“你們倆去一旁坐,那邊還有空桌,也不遠,說話都能聽得見。”

    小八卦:“對呀,你們單獨去坐,別跟我們擠。”

    褚朝云和宋謹被他們突然“排外”的舉動鬧的不太明白,忙異口同聲:“為何?”

    小八卦“滋溜”喝了口茶,學著仵作師父捋胡須的樣子說:“我看這倆人搭配的不錯,有了他們,咱們破案也能更省力些~”

    二人默默無語,只好往一旁空桌那兒去。

    隔間不大,空間較窄。

    所以彼此難免挨的近了些。

    二人同步的要去搬那凳子,褚朝云手指剛握上去,便覺得手背沁涼一片。

    宋謹不小心抓在了她手上。

    男子耳尖肉眼可見的泛起了紅,跟著,褚朝云就覺得,自己手背上的那抹涼,逐漸變得火熱起來。

    第84章  一更

    這誤打誤碰的姿勢只維持一瞬,不待褚朝云反應過來,宋謹便“嗖”的一下抽回了手。

    明明是他手心突然間起了溫度,如此慌亂,倒像自己才是被燙到的那個。

    褚朝云瞧著男子的面越發(fā)紅,便忍不住彎了彎眼。

    她畢竟是現(xiàn)代人,碰碰手而已,確實沒覺得會怎樣。

    但宋謹不是這樣想。

    “我……”

    老實的宋小哥不小心冒犯到她是一定要道歉的,于是,男子輕啟朱唇,藏起來的那只手,指骨被捏的泛白一片。

    他支支吾吾半晌也沒說出什么來,最后只化為一聲局促地輕咳。

    “無妨無妨,快過來坐,案情重要。”

    褚朝云笑著化解了他的尷尬,先一步坐下來。

    宋謹默默點了下頭,坐到女子身旁,像是怕再冒犯到人,坐下時故意拉開一點距離,并朝后伸手道:“穆青,地圖拿過來。”

    原來小八卦叫穆青。

    小八卦“嘩啦”遞來一張。

    宋謹將他昨晚臨時畫的那張地圖鋪開,指給褚朝云看,“根據(jù)歹徒幾次行兇的方位,我們大概劃定在這一片的區(qū)域,但也不敢完全確定。”

    因為這次對方明顯是隨機行兇,很有可能是恰巧路過那一塊,所以范圍才被圈定。

    若是以后又去了他處呢。

    這一點,在座的所有人都明了。

    宋謹知曉褚朝云聰慧,雖說小八卦剛剛學師父那樣講是別有目的,但他還是很愿意褚朝云的加入。

    褚朝云大略掃一眼那圖,見作案的地點幾乎都圍繞榆樹胡同兩側。

    女子坐的累了,便以手撐下巴,身體微微往旁側傾斜道:“你們去了幾次案發(fā)地點,雖說傷者并無致死,但現(xiàn)場可有留下什么蛛絲馬跡?”

    不待宋謹回話,小八卦就爭搶道:“地上好像有些奇怪的印子,其他的沒發(fā)現(xiàn)。”

    “奇怪的印子?”

    “嗯嗯嗯!就像是——”

    小八卦急不可耐地答話,卻詞語匱乏到找不出更好的形容來。

    最后還是宋謹說道:“腳印的一側有偏圓形的印痕,像是拄著拐再走,但那重量卻不太對勁。”

    腿腳不便之人依靠拐杖走路,身體大半重量該在拐杖那側,但從那印子的深淺來看,明顯是腳掌那側比較重些。

    “而且還少了一只腳!”

    小八卦又想起來了。

    褚朝云聽得越發(fā)懵。

    小八卦便起身給她學了一下,大概是那人少了一條腿,所以走路時是用左腿配合拐杖那般使力。

    小八卦演示了一遍。

    褚朝云便生出新的疑問,“如若行兇之人是這般身體,他可還有力氣作惡?”

    這也是宋謹想不通之處。

    這件事討論半晌,最終也沒個什么結果。

    不過這次衙差并未讓他們去破這個案,只是協(xié)助巡邏,是宋謹和朱力怕女子們再受到傷害,才自發(fā)組織起來想盡快抓到兇手的。

    盡快抓到兇手是對的,褚朝云身在花船,親眼看著那些無辜的女子日日受折磨。

    她實在不想再看到還有旁人,成為兇手的下一個目標。

    所以她心中有了一個想法,但卻沒提前聲張。

    就在討論會即將結束時,仵作便派了人過來尋宋謹回去。

    褚朝云趁機將朱力拉到一旁,看著他和徐大說:“從幾次事件來看,兇手作案頻繁,顯然是就住在榆樹胡同附近,而且他的下手對象和規(guī)律也不難分辨。”

    “深夜,小巷,女子獨行。”

    朱力很贊同她的想法。

    褚朝云繼續(xù),“還有這女子,也是精挑細選的,必須要符合他想要行兇的條件才行。”

    朱力品了一下她話中之意,還是問道:“如何界定?”

    褚朝云將出事的幾人一一說了遍,“你不覺得,他很喜歡朝孩童,老人,或是像白淼淼那般富戶家的小姐們下手嗎?”

    因為這些女子都有一個共同點,便是不如常年勞作的女子們力氣大。

    所以,關于那“奇怪的印子”分析,也不全然是錯的。

    兇手自身一定有某種缺陷。

    換句話說,若是身強體壯之人,他對付不了。

    不過想到這,褚朝云也更加氣憤,自己都已經(jīng)是那般模樣,竟還想著要害人?

    褚朝云兜兜轉轉,最終把叫住朱力的目的挑明,“我想要以身做餌,誘他上鉤。到時我裝成路過的女子,不過要麻煩你,小八卦幾位兄弟提前打下埋伏,咱們定能將他捉到!”

    朱力明白了。

    褚朝云是不想讓宋謹參與到這個計劃里來,所以才避開了人。

    不待他問,褚朝云便自己說了理由,“宋謹他……若他知曉必定不會同意我冒險,但如今除了我,你們可還有其他女子能做這事嗎?”

    府衙內還真沒什么女子。

    朱力為難。

    他不怕別的,只怕宋謹事后知曉,會連兄弟都不要跟他做了。

    可抓兇手確實等不得,誰知對方哪天收手,從此又在蕤洲隱匿起來。

    “放心吧大力哥,我力氣大得很,而且徐大徐二兄弟也會跟著我,咱們這么多人還拿不下他一個?”

    褚朝云胸有成竹,朱力便同意先不告訴宋謹。

    事情定在明晚亥時一刻,地點就在榆樹胡同,到時候朱力他們會提前在那里等候。

    不過隨意出府自然不成,于是褚朝云只好硬著頭皮去找了鐘純心,鐘純心聽后聽了倒是沒什么表情,只淡淡“嗯”了一聲,意外的答應了。

    只是最后還補了句,“若他們人手不足,除了徐大徐二,府里其他的人,你也可以借去用。”

    褚朝云給她作了個揖,一臉天真俏皮道:“那便多謝鐘管事!”

    其實他們已經(jīng)判斷出兇手只有一名,并不需調派那許多人,太多人反而會打草驚蛇,于破案不利。

    但鐘純心是好意。

    面對好意,褚朝云總是發(fā)自真心的感謝。

    白日里褚朝云沒什么事做,閑來無事就想要算一算賬。

    幾處生意她基本都是拿的分紅,雖說這進項日日穩(wěn)定,但距離五百兩還是差距不小。

    所以總要做些什么盡快籌到銀子才行……

    上次張滿春為了店慶出了一百兩,可那是人家重視萬春樓,又不想輸給對面的小館子,這才下了如此重的血本。

    但這好事可不是一直都有。

    不過外面的生意總歸都是小打小鬧,即便賺到錢,也不會太多。

    褚朝云這一琢磨便琢磨到了日落西山。

    晚間,她去瞧了陸欣冉。

    陸欣冉已經(jīng)緩醒過來了,人清醒之后,便也知自己是身在何處。

    于是褚朝云趕過去的時候,陸夫人正在屋中暴走,連帶著那方桌小凳,也都被她踹的翻倒在地。

    陸欣冉破口大罵,句句都在指向鐘純心。

    “毒婦,為何要把屋中古董字畫全部撤掉?!”

    褚朝云進門聽到這樣一句,扶了扶額,搞了半天陸欣冉是因為無東西可摔,所以才氣的要罵人。

    她快步進去,嘗試著拉住陸夫人安撫,“夫人莫惱,鐘……她也是怕您在摔那些古董花瓶時傷到了手,所以才將屋中物什全部撤掉的。”

    陸欣冉似是對她另眼看待,雖說情緒不那么急躁了,但依舊止不住冷笑:“她會有那般好心?她鐘純心巴不得我死掉,然后自己好住進去做知府夫人!!”

    褚朝云覺得鐘純心并不想,但眼下這話也不能說。

    為了轉移陸欣冉的注意力,她想到了一件事,便開口道:“而且,這府內上下置辦的物什都是贗品,并不值銀子的。”

    這話倒是有些令陸欣冉震驚,“你說什么??”

    “嗯,確實是這樣。”

    陸欣冉是大家小姐,也算半個行家。

    她忽的出了大門,開始有目的性的在府中轉悠,從影壁墻上的石獅子,再到院中的玉面棋盤,假山流水,除卻花草是真的,其他的全部都是仿制品。

    陸欣冉站在棋盤前呆滯半晌,而后自言自語道:“我當他心中疼愛鐘純心,所以什么好東西都給了她,家中生活拮據(jù),知府內陳設連我娘家十分之一都不如。”

    “他是個好官,是個清官,自掏腰包給百姓們貼補,可就是這情愛之事……”

    “卻不曾想……”

    陸欣冉一口氣說了許多,最后卻是說一句少半句,大抵自己也不知該講些什么好。

    褚朝云見她安靜下來,繼續(xù)趁熱打鐵:“夫人,我去給您做些好吃的來,您尚未痊愈還需靜養(yǎng)。”

    “好,謝謝你。”

    褚朝云見她剛清醒片刻,又開始無意識的念叨“清澤”時,便知陸欣冉又陷入了那虛無縹緲的夢中去了。

    陸欣冉似乎時而清醒時而瘋魔,像是也沒什么規(guī)律可言。

    她著實有些摸不著頭腦。

    陸欣冉這邊搞定之后,褚朝云簡單收拾了下廚房,就打算出門去。

    由于走得急,不小心被絆了下,結果一腳深一腳淺的踩到假山旁,濕潤的泥土上,立刻留下兩只腳印。

    褚朝云盯著那腳印半刻,腦子里電光火石出現(xiàn)了一個場景。

    不對。

    不對!!

    她仿佛明白了什么,于是立馬喊來徐二,“你馬上去榆樹胡同東街通知朱力他們,今晚那兇手該在西街,讓他們全去西街找我!”

    說罷,叫上徐大,二人迅速趕往西街。

    褚朝云想到了一個人。

    那個在玉石店里磨玉料,不起眼的跛腳工人。

    那日取貨,店中滿地玉粉雪白,那工人起身走動時,留下的就是宋謹他們看到的那種腳印。

    之所以想不到對方是跛腳,是因為那人右腳只剩下一半,用布和棉包著,走路不穿鞋子,所以才會形成如同拐杖的印痕。

    跛腳工走路的重心都壓在好腿上,右腳只是輕輕點一下。

    而褚朝云去取貨時也留意到,有幾晚玉石店老板有事,所以早早就關了張。

    關張那幾晚,兇手行兇地便在東街。

    營業(yè)那幾晚,就在西街。

    天下哪里有那般巧合之事,分明是那工人住在東街,所以回家早了便在東街行兇,收工晚了就在西街行兇。

    褚朝云不小心踩出來的腳印給她很大啟發(fā),所以今晚玉石店不關張,那跛腳工只會出現(xiàn)在西街。

    地點雖改,但計劃還得執(zhí)行。

    二人堪堪趕到西街胡同口,褚朝云便先叫徐大藏好。

    心中比照一下那跛腳工的身形和行動,覺得自己未必打不過他,畢竟那幾名女子是沒有防備被襲擊的,但她不是。

    褚朝云來時還在袖口里揣了匕首。

    看著深夜中只剩幾許月光的小巷,她深吸口氣,心中想著“決不能再讓其他女子受到傷害”,人就走了進去。

    她走的很慢,也是為了讓跛腳工能注意到她。

    因著最近人心惶惶,女子們都不敢深夜出門,所以此刻的小巷里就只剩她一人。

    褚朝云邊走邊聽動靜,心中卻依舊打鼓。

    怎能不怕。

    但怕也要這么做。

    手藏在衣袖中握緊了刀,就在她邁步走到最深處時,隱隱就聽見身后一輕一重的聲響入了耳。

    來了。

    女子屏息凝神,站住未動,聽著那聲響一點點接近自己。

    身后,一抹暗影不知抓著什么舉起了手,影像在墻壁虛虛投下,陰沉的像是惡鬼的詛咒。

    褚朝云眉頭微凝,打起精神,瞬間轉身舉起匕首,揮向來人時大喊一聲:“徐大兄弟!”

    徐大立刻從身后包抄。

    可二人剛預備前后夾擊,跛腳工便“唰”的灑出手中粉末。

    是那玉石磨出的細粉。

    細粉如雪花墜落,但它比雪花沉重,顆粒狀的粉末半點都沒浪費,直奔兩人眼中而去。

    這人見前幾次都無法得手,遂換了新的招數(shù)。

    粉末拋出,二人很快就被迷住了眼。

    褚朝云千算萬算卻算不到這一點,眼睛乍痛,連匕首都拿不住的掉在地上。

    跛腳工陰森一笑,從腰間抽出一只小斧子來。

    劈砍玉石的小斧子,雖不如大斧頭那般有力,但卻比刀要好用的多。

    他高高舉起,重重落下,就在快要劈到褚朝云身上時,忽的奔跑進胡同的一名男子抬腳就踹在了跛腳工身上。

    跛腳工被踹的一個踉蹌,卻晃晃悠悠扶住了墻。

    他屢次殺不成人,今個幾乎是抱著破釜沉舟的決心來的。

    人在決心深刻之時會達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爆發(fā)力,潛能被無限開發(fā),身體也會突破原本的束縛。

    宋謹這一腳踹的極重,卻怎么也沒想到那人還堅持著。

    可他忙著去看褚朝云,分身不暇。

    卻不想那跛腳工一息之后,就又瘋了似的舉起了斧子。

    第85章  一更

    宋謹情急之下抱住褚朝云,躲開的同時又踹去一腳,斧子挨到他肩側,“嘩啦”就將他衣衫劃碎,尖利的那頭扎進皮肉,血頃刻便流了出來。

    跛腳工狂躁的想要繞開他,斧頭有目的性的不停揮砍,每一下都奔著褚朝云而去,似乎對女子的恨意極深。

    徐大也是個練家子,若眼能視物,定會發(fā)現(xiàn)這跛腳工腳雖不靈便,但手上功夫著實了得。

    手握利器連續(xù)揮舞之下,弄得旁人根本無法近身。

    胡同的另一側被堵死了路,進來的那側又站著跛腳工。

    宋謹懂了。

    想來這人屢次殺不死人終被激怒,這一回確實是做了萬全準備,堵死了路,再用粉末傷了人眼,那斧頭也是從玉石店拿出來的,是已經(jīng)做好了魚死網(wǎng)破的準備。

    必須要阻止他才行!

    冷靜片刻,宋謹拿下褚朝云綁發(fā)的頭巾,迎著那利器而上,再下一次對方揮過來時快速將頭巾纏繞其上,一個用力,便把斧頭給奪了下來。

    不過奪斧兇險,他手臂還是被砍到幾下,肩側的血流到手肘的傷口上,進而又形成了一條新的血痕。

    跛腳工沒想到這看著文弱書生樣的男子,竟連性命都不顧了。

    再加之自己抓斧頭抓的又緊,這一拖拽,就也被狠狠拖倒在地。

    雖說徐大眼痛的依舊不能視物,但也強忍痛楚憑聲源判斷出了跛腳工倒下的位置,然后一腳踩在了對方的大腿上,令其在掙扎不得。

    二人里,褚朝云眼睛傷的最重。

    因為她是正面對向跛腳工,所以玉石粉進去的最多。

    與此同時,朱力和徐二他們總算趕到。

    而宋謹一搶下斧頭,立刻就去看褚朝云的狀況,褚朝云捂著雙眼痛的講不出話,渾身都發(fā)起了抖。

    看到她的樣子,宋謹?shù)男亩急痪酒饋砹耍苍兕櫜簧鲜裁淳又Y,一把抱起褚朝云,就朝著胡同口最近的醫(yī)館而去。

    跛腳工被朱力幾人提了起來帶回府衙,徐二和小八卦也趕緊扶著徐大往醫(yī)館走。

    此時夜已深,醫(yī)館已經(jīng)關了門。

    宋謹硬是將門敲開,慌亂的抱著懷中人沖了進去,“大夫,麻煩您快給她看看眼睛,她眼中進了許多玉石的粉末!”

    玉石粉進了眼睛和沙子進入眼睛差不太多,不算很麻煩,只要用些藥,慢慢清洗出來,敷幾日傷藥就會痊愈。

    大夫讓宋謹將褚朝云放下,若有所思看著他,“這位小哥,好像你身上的傷也比較重,要不——”

    “先給她看,麻煩您!!”

    宋謹推著老大夫送到褚朝云那兒,還不忘將油燈拿的近些。

    老大夫本想說,“要不我去叫醒兒子,他幫你包扎,我?guī)凸媚镏窝蹅彩莾刹坏⒄`的”,可見宋謹?shù)哪抗庖恢本o張的盯在女子身上,便也不在勸說什么了。

    不久,大夫處理好傷情,又給了宋謹一瓶藥膏,并讓雙眼敷著紗布的褚朝云坐去一邊歇息。

    “這藥每日涂一次,紗布蒙三天,便可痊愈。”

    宋謹默默記下,將藥膏揣好,又去看褚朝云。

    大夫想提一句他肩頭和手臂的傷,徐大便被徐二和小八卦送進來了。

    見徐大和褚朝云的傷情一樣,大夫人有點懵,于是他只好又去幫徐大治眼睛。

    褚朝云這會兒倒是好了許多。

    只是方才事情發(fā)生的太過突然,所以才有些亂了方寸。

    此刻她雖目不能視,但還是伸手向前抓了下,宋謹遞上自己的手,被女子握牢,褚朝云才輕聲問:“怎么樣?那跛腳工可抓到了?”

    “抓到了,你放心。”

    宋謹附在她手背的那只手還不停在顫,想來仍在后怕什么。

    一旁的小八卦聞此,也氣哼哼地嚷嚷起來,“那人怕不是個瘋子,被大力哥他們抓著還又咬又跳,那半只腳都被跺出了血,嘴巴里還在不干不凈的辱罵女子,我看真該給他就地正法!”

    大夫上藥的手一頓,回頭問道:“你們是官差?”

    為免麻煩,小八卦便支吾道:“嗯是,這不都是為抓那變態(tài)才受的傷嘛!”

    他沒有提抬尸工,大夫顯然也不在意。

    見宋謹看顧著褚朝云,小八卦起身走過去,“多少錢啊大夫,徐大兄弟和褚姑娘的。”他指指二人,意思是這兩人的藥錢和診費他來出。

    大夫擺擺手,“不要。”

    “啊??”

    “你們這是為百姓除害,我還收錢,把我當什么人了,分文不取,老朽還要多謝你們。”

    大夫說完作了個揖。

    不過臨走時,宋謹還是偷偷放下些銀錢才出了門。

    小八卦他們還急著回府衙旁聽岳常審犯人,于是徐二攙扶徐大,宋謹攙扶褚朝云,四人就一起回了鐘純心那。

    徐二上前敲門,正遇上鐘純心坐轎子歸來。

    婦人撩簾看向他們,又瞥一眼褚朝云和宋謹,慣常冰冷的面上也多了幾分不敢置信,“喲,出去一趟怎么弄成了這樣?”

    她邁步下來,看著握在一起的兩只手,眉梢微挑的看向宋謹,“我認得你,你是岳常的手下。”

    宋謹也沒想到蔡老大撞井案里遇到的婦人,竟會是花船的管事。

    那不是岳常的……

    想到知府大人已有夫人,一時間,到不知要如何給鐘純心定義身份了。

    于是他只好說:“是,我是宋謹。”

    “宋謹……”

    鐘純心站在月色下思緒飄遠,隨即又飄回來道:“沒記錯的話,青州首富家的小公子,好像也叫這個名字。”

    “同名而已。”

    宋謹禮節(jié)性的點頭應道。

    鐘純心哼笑一聲,也不在意,只是瞧見這小哥衣衫破損,半邊身子血葫蘆似的,便推門進去道:“管家,給這小哥包一下,免得血流太多死在我這兒,回頭我說不清楚。”

    她這么一交代,褚朝云才知曉原來宋謹也受了不小的傷。

    她松開被握著的手往宋謹另一側肩摸去,然后就摸到一手冰冷的血。

    “你受傷了。”

    褚朝云低吟一聲。

    宋謹忙又握住她,“我沒事,小傷而已。”

    鐘純心走遠時還回頭瞄了他們一眼,跟著,眼底的異樣便越發(fā)濃重,似是不愿過多理會這邊的事,一轉身,婦人就回了臨時居所歇息了。

    正房讓給了陸欣冉,而陸欣冉這會兒也早已歇下。

    宋謹不好進褚朝云住的房間,老管家就在院中的石桌邊幫他包扎。

    包好之后,管家拿著藥箱離開。

    寂靜的夜色下,院中就只剩下褚朝云和宋謹了。

    想到自己今日出師不利還差點喪命,褚朝云輕嘆一聲:“是我莽撞了。”

    宋謹看她眼不痛了,小臉也恢復了血色,這才放下心道:“不,今日你若不出現(xiàn),被殺的就會是別的女子。”

    單看那跛腳工的狀態(tài)便知,那人今夜即便玉石俱焚,也要親手殺掉一個。所以無論是誰遇上,都不會像之前那幾人有那等死里逃生的好運氣了。

    說完,又道:“而且,如若不是你的提醒,我也猜不到兇徒會是玉石店的工人。”

    “我的提醒?”

    褚朝云不明所以。

    她何時提醒過宋謹?

    她甚至還怕宋謹不同意自己只身犯險,瞞著對方做了此事。

    宋謹好脾性的幫她整理了亂發(fā),然后才將自己是怎么及時趕到的事情說了一遍。

    因為朱力不擅長撒謊,所以他也感知到大家是有事瞞著他,今晚本欲來找褚朝云問明緣由,哪知過來時撲了個空。

    照顧陸欣冉的丫鬟見他急著找人,便好心帶他去了假山那。

    “褚姑娘差點在這摔了一跤,然后看了一眼那腳印就跑了。”

    丫鬟思想一番,又趕快補充,“對了對了,她口中還念叨了一句什么東街西街,玉石店的……也不知是想要做什么。”

    順著思路,宋謹便跑了一趟玉石店。

    幾日前提早關張的說明還沒有摘下,他一看,便明了了。

    褚朝云聽后,猶豫之下還是問了聲:“若我不瞞你,你會同意我去做誘餌嗎?”

    “不會。”

    “你不同意我會生氣。”

    褚朝云也不知自己是怎么想的,便不輕不重地威脅了句。

    宋謹眼中帶笑,抓著女子的手也沒放開,“你生氣我也不同意,但我會哄你,哄好了為止。”

    褚朝云“噗嗤”一樂,“你讀的圣賢書里,還有教這個的?”

    “沒有。”

    宋謹如是說,微抿了下唇,唇色因失血過多泛起蒼白,“我去學,大力哥經(jīng)常哄他——”

    “娘子”二字斷在嘴邊。

    他目光垂落,轉移話題道:“若你如實相告,我去做誘餌。”

    “你是男子。”

    褚朝云開口提醒他。

    宋謹尷尬地目光亂飄,隨即,聲若蚊蠅,“那小巷深處漆黑一片,我穿上……咳,假扮一下也不是不可。總之,不想你涉險,我可以去的。”

    褚朝云想象了一下宋謹穿女裝的樣子,彎唇笑了笑,倒也不失一個好主意。

    不多時,小八卦就被老管家給領進了門。

    宋謹:“你怎么又回來了?”

    小八卦抱著雙臂看他們,笑的暢快,“接你唄!你傷得那么重,我們要是不管,老頭非念叨死我們不可!”

    小八卦說完,便識相道:“行了,你們繼續(xù)膩歪吧,我不急,我去門口看會兒月亮~”

    說著,就風一陣的跑走了。

    “膩歪”

    聽到這倆字的二人,頓時松開了彼此的手。

    宋謹起身預備告辭,褚朝云便也站起了身,由于心中壓著事,沒想太多便脫口而出,“你……就是大家口中說的那個青州……那家的宋謹么?”

    雖說此時提這個話題不太合適,可自從看不見后,褚朝云便發(fā)現(xiàn)五感中的其他感官神經(jīng),似乎變得更敏銳了。

    方才鐘純心提起青州宋家,宋謹雖答的平靜,可她卻感知到對方的心,似乎重重跳了一下。

    還有握著她的那只手,掌心里也出了些許的汗。

    不過這么隱秘的事,她問完還是有點后悔,“抱歉,你就當我沒問——”

    “我是。”

    宋謹飛快截斷她的話,似不在意:“他們口中的宋半州,就是我爹。”

    男子的話飽含了些無可奈何。

    許是坦白此事令情緒受到波動,導致本就被折騰到嘶啞地聲線里,又多了幾分說不出的艱澀。

    忽的,褚朝云的手被重新握住,然后她就聽到耳邊響起輕輕一聲:“宋家曾因犯了重罪被判滿門抄斬,不過滿門,也就我,阿爹阿娘三人罷了。后被重審改為流放,最后又被無罪釋放。”

    “朝云,青州宋家榮耀不復,如今也是……遭萬人唾罵唾棄。”

    “所以如我這般的宋謹,你可還愿——”

    與我相交?

    只不過他的后半句被堵在口中,沒能問出。

    褚朝云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聲調和暖:“你剛剛說什么?我沒聽見。什么青州蕤洲的,我只認得眼前的宋謹。”

    “眼前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她抬手動作過大,不小心蹭掉腰間塞著的小荷包。

    荷包落地,一枚暖白色的玉便從其中滑了出來。

    褚朝云想低頭去撿,“我好像掉東西了。”

    “我?guī)湍恪!?br />
    宋謹彎身撿起荷包。

    再拾起玉佩時,目光就變得驚異起來。

    第86章  一更

    宋謹是被門縫滲進來的煙給嗆醒的。

    宋宅小公子的書房門窗都用了加厚材質,目的就是隔音要好,這是宋家老爺和夫人的意思,他們生怕院外的吵鬧會影響了兒子的學業(yè)。

    即便宋老爺很想兒子能夠繼承家業(yè),但他也不是那種一言堂的古板長輩,只要晚輩說的有理,他便會全力支持。

    宋謹經(jīng)常在書房溫書到深夜,今日也是如此。

    他起身揮開越發(fā)嗆人的煙氣,一推門,才發(fā)現(xiàn)屋外早已是另外一幅光景。

    一伙官差在夜間闖入他的家,兵分幾路捉了他的阿爹阿娘,殺了他們宋家的管家仆從,抬走他們家中所有金銀錢財,并告知他們,這是官家的命令。

    理由則是——窩藏朝廷重犯!

    而那犯人前不久才被判勾結外敵,三日后就要問斬。

    可遠在千里京都的犯人卻突然間出現(xiàn)在了宋家,宋謹?shù)谝粫r間便發(fā)現(xiàn)了其中的問題。

    可發(fā)現(xiàn)了又如何?

    官差根本不聽他的解釋,見他從書房出來,便直接將他也拿住,不顧這突然燒起來的無名大火,壓著他們一家三人送去了關押青州重犯的地牢里。

    “也不知宗富知不知曉此事……”

    被折騰到一夜老了十歲的宋老爺,邊幫著夫人趕走想過來覓食的老鼠,邊抬頭看著宋謹商議。

    他們被關在了一間牢房里。

    宗富是宗勻酌的父親,也是宋半州的至交好友。

    “如今咱家鬧出這般大的動靜,想必他們很快會得到風聲……放心吧謹兒,你宗伯父交友廣闊,朝廷官員也認得幾個,他定會幫咱們伸冤的。”

    ……

    宋半州的話越發(fā)遠去,直到宋謹從噩夢中驚醒,才察覺原是自己發(fā)了高熱。

    他抹去額頭冷汗,腦中卻繼續(xù)了那場夢。

    他們并沒有見到宗富,他的好友宗勻酌也沒來牢獄探望過他。

    等了幾日,捉他們的官差便來告知,他們被判了死刑,和那重犯一樣,三日后直接在青州問斬。

    他那時心急如焚,眼見著宋家二老愁的一夜白頭,卻又無處喊冤。

    可等到行刑那日,官差又來通知,說上面念在宋家往日的功德會從輕處理,所以原本的問斬就改為了流放。

    宋家的功德,就在于每年都給朝廷捐善款。

    不過宋半州此舉不為拉攏官員,只是單純的想出一出力。

    他們被流放西北偏遠之地,擇日出發(fā)。

    再一日,他們三人便被戴上了鐐銬,從青州地牢押了出去。

    宋家是青州首富,并且深受青州百姓們的愛戴,而他們以往賺得的銀錢也并非都用作獨自享受,宋家每年都會拿出家中三分之二,幫著青州修路,修學堂,做布施和各種善事。

    宋半州是天生的經(jīng)商頭腦,是青州白手起家第一人。

    如宗家那般的青州富戶,最初也都是跟著他混出來的。

    不過那些富戶里,也就宗富最是機靈,他愿意跟著宋半州吃苦,甚至一貧如洗時,不惜幫宋半州喂馬來討好他。

    之后,宗富和宋半州關系越發(fā)的近,宋半州最抬舉他,所以宗富才能很快就成了青州第二的大戶。

    宋謹?shù)闹庇X,是他們得罪了人。

    所以才會被陷害至此。

    只是他想不通,他們到底得罪的是誰。

    他們宋家是行善之家,很少與外界發(fā)生口角,他阿爹阿娘的脾性溫和,所以連帶他的性格也是如此。

    就在遭遇這場災禍之前,遠在蕤洲的知府岳大人,還親自寫信過來求助過他們家。

    岳常是個好官,一到蕤洲上任便處處都在為百姓著想。

    可天公不作美,蕤洲注定是個多災多難之地,每每岳常的努力有了起色時,老天便會降下災禍,讓他的功績和百姓的安樂毀于一旦。

    求助宋家那時,蕤洲正在經(jīng)歷干旱,所有人都吃不上飯,每日都有從家中或街道上抬走的新的尸體。

    他們都是被餓死的。

    岳常每每出來看到這般光景,都郁結難消。

    他曾想過招攬一些富戶過來扎根,這樣慢慢的帶動蕤洲的經(jīng)濟,把這一潭死水攪活。等此地有了生機,他也好能向上面要些救助款,蕤洲總會變好的。

    岳常一介知府,不惜親自下場去勸說,但外來的富戶們聞“蕤洲”二字就色變,根本沒誰愿意做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

    不過宋半州答應了。

    宋半州雖不打算舉家搬遷來此,但也不忍見蕤洲如此困頓,為了幫岳常解這里的危局,宋家答應拿出大半家財幫助蕤洲。

    這也便是為何那晚官差過來抄家,能那么快就將宋家搬了個空。

    因為那一箱箱的銀錢都是宋半州給蕤洲的百姓準備的,他們本聯(lián)系好了鏢局,翌日就帶著銀錢出發(fā)的。

    不料天降橫禍,打的宋家措手不及。

    后來在流放的路上,宋謹察覺到官差們對他一家三口的殺意,為了逃命,他趁機劈暈了一名官差,搶下對方的刀,又拿到鑰匙解開鎖鏈,帶著二老連夜逃走。

    不過父母年邁,他們逃的很是艱辛。

    最終,再一個午后的街市口,宋謹和他阿爹阿娘走散了。

    落難至此,家人便是他最大的動力,拼著一口氣,宋謹開始了對家人長達三年的尋找。

    三年下來,他去過不少地方,有時餓的暈倒在地遇上好心人還能得口吃的,有時被認出他的逃犯身份,還會遭來一頓毒打。

    當年一身白衣,干干凈凈的宋小公子成了過街老鼠流浪漢,可無論如何,他都要找到家人。

    其實他想過偷偷跑回青州去求助宗富,但后來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每晚睡不著時,他都會回憶一遍宋家遭難的全過程。

    他甚至還懷疑過他們會變成這樣,大概宗富和宗勻酌父子也是出了力的。

    宋謹和他爹不同,他爹一心向善看誰都不像壞人,宋謹對宗富此人并不太了解,但窺其行徑,加之宗勻酌的性子又愛鉆營,他對宗家父子其實并無好感。

    只是礙于家父與宗富交好,而宗勻酌又總糾纏他,才不得不敷衍幾分。

    可宗勻酌對外卻說,宋謹是他最好的朋友。

    其實私底下,宋謹一直有意避開宗家人。

    他爹交往的那些朋友里,幾乎都是商人,唯有宗富與朝廷里的大官不清不楚,時有往來。

    所以,他非但不能去求助宗家,還要徹徹底底避開宗家。但他尋來尋去都尋不到家人,直到某日被官差發(fā)現(xiàn),追砍的差點死掉。

    再睜眼時,便被朱力他們給抬了回去。

    朱力總說他看著文文弱弱,實則膽子很大。

    其實他們不知道的是,為了躲避追捕,宋謹睡過大大小小的亂墳崗無數(shù)。

    和尸體躺在一起算什么,他甚至還睡過被野狗刨開的墳墓,直接躺進人家棺材里去,跟那被咬的殘缺不全的尸體一起睡覺。

    只因那處最安全,最能讓他活下去。

    不過巧的是,他被不知情的朱力幾人帶回去后,沒兩天就看到了張貼的告示。

    說是有關重刑犯的事情已經(jīng)查清,與宋家無關,宋家無罪了。

    宋家無罪了。

    輕描淡寫的一句,多么諷刺。

    那他的家人呢?

    他們宋家那些無辜的家仆和管家呢?

    還有這些年下來,他宋謹,他的阿爹阿娘所受的苦楚呢??

    雖說一句“無罪釋放”草草了事,但他終是心如死灰。

    那晚,仵作師父將他單獨叫走,推心置腹了一次。宋謹這才知曉,原來仵作俗家姓阮,曾因走投無路劫持過出行的宋半州。

    仵作老頭的金刻刀,還是當年宋半州送給他的,宋半州給了阮老頭一筆銀錢,叫他走正道。

    最后,這性格古怪的老頭卻跑來蕤洲府衙當起了仵作,也并沒有用那支金刻刀。

    但宋半州的恩情,老頭沒齒難忘。

    仵作告訴他,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

    人只要活著,就還是有希望的。

    所以宋謹就成了蕤洲的宋謹,而仵作瞞著朱力幾人,并沒告知他們自己和宋家的這一段淵源。

    宋謹坐在床榻上,冷汗流了一身,他想去打水沐浴,一出來便看到朱力幾人進了院門。

    岳常連夜審了跛腳工,他們幾乎全去旁聽了。

    小八卦性子大大咧咧,也沒瞧見他狀態(tài)不對,一看到他出來,便嚷嚷著跑上來說:“宋兒,你可知那變態(tài)為何要對女子下手?”

    “為何?”

    宋謹強撐著精神,也想知道其中緣由。

    小八卦嘖嘖兩聲,似乎對那跛腳工很是不屑,“他早年娶妻之后不肯出去做工,日日都偷娘子的陪嫁出門買酒,后來他娘子受夠了,他又不肯和離,那娘子也是個干脆的性子,收拾了細軟,出門便走。”

    跛腳工本想靠著把娘子賣去勾欄院換些酒錢,得知人要走自然不應。

    結果這追出門時一拉一扯,立在墻頭的砍刀被不慎碰倒,直接就砍掉了他的半只腳。

    “砍得好!”

    小八卦念叨至此依舊忿忿不平,對那人惡行絲毫沒有什么憐憫。

    玉石店的老板不知原因,見他可憐便收留他在店里做工,跛腳工陸陸續(xù)續(xù)請媒婆介紹了好些女子,女子們多少打聽出一些他的惡劣行徑,便不肯嫁他。

    所以他從此就恨上了所有女子,想要報復。

    可他是個跛子,行動不便,就也只敢朝著軟柿子下手,把目標對準了老弱婦孺,和一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看似柔弱的小姐們。

    褚朝云個子高高的,瞧著也不怎么好對付,其實那跛腳工是不想找上她的。

    奈何他每次殺人不成,還被女子們的喊叫給召來了人,幾次下來他積怨越發(fā)深沉,所以這次也是抱著必死的心態(tài)去殺褚朝云的。

    “現(xiàn)在想想可真是險啊!”

    小八卦唏噓不已,“要不是你及時趕到,褚姑娘恐怕就——”

    宋謹聽后垂在身側的手指不禁蜷了一下,其實不只小八卦后怕,就連他再想起當時那個場景,也是心有余悸。

    他從前只知自己同褚朝云很投緣,可如今……這份感覺不知何時變得越發(fā)沉淀,熱烈。

    讓他有些不能自控的想要去保護對方。

    宋謹聽完案情,獨自一人進了浴房,解下腰帶時才恍然,大夫給的藥膏還在他的手上。

    這藥需要連續(xù)換三日的-

    褚朝云一早起來便坐在院中發(fā)呆,她的眼睛不能視物,就只能用鼻子去聞花香解悶。

    “蒲蘭,陸夫人醒了嗎?”

    陸欣冉的丫鬟就叫做蒲蘭,也多虧她把自己知道的事情都講給宋謹聽,宋謹才能及時趕過去找他們。

    蒲蘭長得一張娃娃臉,人也聰慧,幾步跑過來,聲音清脆道:“起了,正嚷嚷著想喝點湯水呢。”

    褚朝云聞言剛要起身,肩頭就被某只冰涼的手給按了回去。

    “起來作甚?”

    本該去花船的鐘純心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她身后,將她按到石凳,自己也坐了下來。

    “陸夫人說想喝湯水,我——”

    她話未完,便聽得一聲嗤笑。

    “你如今搞成這幅鬼樣子,自己的湯水還不知誰給做,還顧得上陸欣冉?”

    鐘純心嘴巴毒褚朝云是知道的,所以被嘲諷一句,她也不預備回嘴。

    褚朝云慢吞吞的又趴下去,表情難得的安靜下來。

    鐘純心多瞧了幾眼她蒙眼的紗布,研究完了問道:“你昨個去醫(yī)館,大夫就沒給你什么藥膏,叫你更換?”

    “給了的。”

    褚朝云吶出一聲。

    她也是今早醒來才想起,昨晚那藥膏宋謹并未交給她,大概是忘了吧。

    鐘純心正要問她“那藥膏呢”,老管家就笑呵呵地上前來匯報,“夫人,昨晚的宋小哥過來了,說是要給褚姑娘送藥膏,好像還帶了食盒。”

    婦人眼眸轉了下,兀自起身,慢慢悠悠道:“得了,你的湯水有人給送了,我便就不管了。”

    聞言,褚朝云坐直身體,手中正捏著昨晚那枚白玉。

    很快,便聽見了熟悉的腳步聲。

    第87章  一更

    手中那枚白玉沁滿涼意,握在掌心,仿若永不會融化的冰雪。

    被她攥了好一會兒,玉的表面才有了絲輕微熱氣兒。

    原本這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昨晚宋謹幫她撿起白玉時,也并沒有說什么話。可這會兒褚朝云攥著白玉,眼不能看,心思就越發(fā)機敏,琢磨琢磨著,她便察覺出些微妙的意味來。

    因為昨晚宋謹把白玉遞給她時,那枚玉分明被捂的溫熱,是比她這樣隨手握著度上的一層溫度,還要更熱的那種。

    宋謹當時并不是一撿起來就還給了她,而是還拖沓了會兒。

    所以當時,這人到底再想什么?

    宋謹過來之后,便把手里提著的食盒放到桌上,盒蓋打開那刻,清淡的香味便從其中飄了出來。

    是一碗煮的軟爛的清粥。

    怕她覺得淡,還切了些青菜涼拌了下。

    這會兒天也熱了,吃這種燙食也會讓人覺得不舒服,所以他等著晾涼,順便先拿出藥膏來幫忙換藥。

    “紗布和藥膏我都帶來了,你昨夜睡的可好?”

    聽到他問,褚朝云又坐直一些,身體往前探,方便他給自己取紗布,“睡得很好,眼也不痛了。”

    “那我們先換藥,粥在涼一涼。”

    宋謹說話溫溫和和,語調輕的像柔軟的羽毛。

    他本該起身繞去褚朝云后面解下紗布,可人還沒能起身,手肘就被女子抓住了。

    褚朝云沒像昨晚那樣去握實他手臂,只是小心翼翼捏著那片寬大的衣袖。

    看來還是有點緊張的。

    宋謹盯著被拉扯住的衣袖,笑的眉眼細潤,“要不,我陪著你去醫(yī)館找大夫更換?”

    他也怕自己會把人給弄疼了。

    “不,你來。”

    褚朝云默默松開手指,語氣堅定道。

    眼不能看走路實在不便,她不想為了去一趟醫(yī)館就把所有人都折騰個遍,而且,她也還是很信任宋謹?shù)摹?br />
    方才只是下意識動作。

    可能短暫的失明,就是會讓人缺乏安全感吧。

    宋謹笑著抬起手,意識到自己差點就摸到對方的面頰時,才猛然頓住。

    他剛剛只是想安撫一下褚朝云。

    半晌,一聲干澀又裹了點異樣情緒的話傳來耳邊,褚朝云聽到宋謹說:“抓著吧,不影響我?guī)湍銚Q藥。”

    于是,褚朝云又自然而然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宋謹沒辦法起身繞去女子后面,索性就靠的人近些,雙手從褚朝云兩側伸過去,盡量不讓自己碰到對方,然后一點一點的解開了那片紗布。

    上藥倒是很順利,藥膏清清涼涼涂到眼睛上也很舒服。

    全程沒有想象中的痛和手忙腳亂,彼此倒也都松了一口氣。

    待新的紗布系好時,身后,風風火火的徐二就跑了過來。跑到近前,徐二呼哧呼哧停下,宋謹沒能及時收回的手看在徐二眼里,就更像是環(huán)抱著褚朝云一樣。

    徐二小臉“騰”的竄紅,支吾一句“打擾了,我就是過來拿一下藥膏”,說完,抓起桌上的藥膏和紗布,一溜煙就跑沒了影兒。

    宋謹也尷尬地收回手,一時間,倒覺得這日頭突然就變得灼燙起來。

    深吸幾口氣平穩(wěn)了下,他開始拿著湯匙攪拌那碗米粥,他粗手笨腳弄出來的吃食也不知合不合褚朝云胃口。

    其實本可以去劉新才那,讓劉老板幫忙做一碗的。

    但他一早起來燒退之后,鬼使神差地就進了廚房,他很想自己做一碗來。

    廚藝雖不佳,但他會更用心的。

    換完藥后,褚朝云也順勢松開了拉人袖子的手,另一只手里的白玉溫度逐漸升高,褚朝云好像明白了昨晚宋謹?shù)降自傧胧裁戳恕?br />
    因為撿起白玉時,宋小哥的情緒產生了強烈的變化,手心里出了汗,所以玉才能很快變得溫熱。

    就好像剛剛她那樣。

    想到這枚白玉撿到的地點——

    女子坐正身體,攤開掌心,露出那白的發(fā)光的玉,問:“宋謹,這白玉就是你那晚遺失在蕤河的吧?”

    攪動粥碗的手微頓,宋謹很輕地“嗯”了一聲,“是我的。”

    “那昨晚你為何不說?”

    褚朝云輕蹙眉頭,甚至還在撿起之后一言不發(fā)的又還給了她。

    “那,現(xiàn)在就物歸原主吧?”

    她伸著手往前遞,一縷風吹過來,白玉的溫度恢復從前,但宋謹卻并沒去接。

    宋謹薄唇微抿,陷入片刻遐思。

    當年,阿娘送了他這枚白玉時卻并沒說什么話,后來等到大一些時,他才知道,原來這枚看著極簡的白玉是他阿爹送給阿娘的定情信物。

    宋半州用賺到的第一桶金買下這枚成色特殊的白玉,然后連同自己一起交到了夫人手上。

    宋家夫婦恩愛和睦,從青絲一直攜手至白頭。

    帶有如此寓意的白玉又被阿娘傳給了他。

    大概阿娘是希望他也能找到自己的意中人,然后像阿爹一樣將其送出去。

    許是這風和花香惹人沉醉。

    總之,活了十九年的宋謹,第一次做了他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做的事。

    宋謹伸出手,掌心很有力的將女子的小手和白玉一同包住,然后輕聲地問了句,“我想把它送給你,朝云,你……愿意收下它嗎?”

    ……

    “我還沒有想好。”

    褚朝云看著夜樹下正扇扇子的鐘純心說。

    白日里她也是這么答復宋謹?shù)摹?br />
    鐘純心瞥見女子藏到手心里的那枚小小白玉,連扇幾下,坐了下來,“沒想好你還收東西?還挺口是心非啊褚朝云。”

    也不是褚朝云要把她和宋謹?shù)氖碌教幷f,只是宋謹問出這句話時,本該去花船的鐘純心正走進來,然后就撞到了這樣一幕。

    鐘純心今個也不知是真閑還是就為了套話,時有時無就來追問兩句。

    褚朝云沒想到鐘管事也是個小八卦,被人磨的耳朵發(fā)麻,又吃了行動不便的虧,怎么也躲不開,才這么應了。

    她沒提二人之間的事,只單說了這一句。

    鐘純心放下手中扇子,拿過白玉細看,“是塊好玉,宋謹還有這樣的好東西呢。”

    鐘純心此前在宋謹面前提青州,褚朝云就覺得這婦人在懷疑什么。

    她不想鐘純心繼續(xù)追問,便強行轉移了話題,“管事說我口是心非,您不也是,明明對陸夫人很是關照,卻又日日避著不見。”

    鐘純心聽罷,果然把白玉還給了她,“膽量又見長了。”

    “我這是關心您呢。”

    褚朝云開始打小算盤。

    鐘純心不屑地笑出一聲,直接戳破她:“少套近乎,想下船啊?先攢出一個五百兩我瞧瞧,就你那點小打小鬧。”

    話到這里,氣氛倏然變得沉悶。

    有些話褚朝云其實并不想提,可既然又一次的說到了這個敏感的話題,為了消除后顧之憂,她還是壯著膽子說了,“即便我能拿的出五百兩又如何,也不過是下一個云娘罷了。”

    提到云娘,鐘純心挑了挑眉,隨即又執(zhí)著扇子輕扇幾下,“少跟我用這激將法,云娘……我壓根就沒預備讓她離開。”

    云娘雖說不是她殺的,不過她若真想阻攔李婆子,也是能做到的。

    可這女子和陸欣冉一樣瘋魔,心疾無藥可醫(yī),所以才會那么激烈的和李婆子爭吵,還放言一定會離開蕤洲。

    云娘那種情況,出去了是一定會亂說話的。

    可她這病并非時時都犯,所以看中云娘的老爺也不知曉此事。

    因為云娘正常的時候和其他女子無異,且說話溫柔如水,甚至在花船一眾姑娘里還很受歡迎。

    但有這種隱疾之人,若受到什么重大刺激,便會失心瘋一般的做出些不可估量之事。

    褚朝云沒有失心瘋,而且——

    鐘純心簡單提了提云娘之事,褚朝云便明白了。

    大概云娘和陸欣冉都患上了類似間歇性精神失常這種疾病,而帶給云娘刺激導致云娘犯病的那個人,其實正是要娶她的那位老爺。

    對于他們這些苦命的船娘來說,能夠逃離這條船,是最大的好消息,也是最大的刺激。

    褚朝云留下了宋謹?shù)陌子瘢珔s沒有準確的答復人家。

    實在是如今形勢焦灼,而她又被困在船上不似常人,所以不得不多斟酌幾許。

    她并非不喜歡宋謹,只是現(xiàn)階段,還無法看清前路罷了。

    再者,她有現(xiàn)代人的思想,總覺得就算要在一起,也得先相處試試吧。

    那種古時新婚夜才知曉新郎長相和脾性的事,她聽一聽都感到無比可怕。

    不過宋謹顯然很懂她。

    雖說她的心還沒定,但宋謹卻是定了的。

    宋謹還有差事在身,不能日日都來幫她上藥,再說也不方便,畢竟這是鐘純心的府邸,不是他們的。

    所以白日宋謹離開前,褚朝云便叫他別再過來,宋謹說“好”。

    宋謹都聽她的。

    褚朝云的心中溫熱又甜。

    三日后,她重見光明,她的眼疾好了,這起案件也被偵破,所以陸欣冉也帶著蒲蘭回了岳府去。

    鐘純心的府邸好不容易熱鬧了幾日,如今又冷寂下來,婦人一時間倒覺得有些不適應。

    她走去一棵樹下,親手將土里埋藏的女兒紅取出,坐回石凳,自顧自的倒了一杯。

    曾幾何時,她也滿懷憧憬的學著家鄉(xiāng)習俗,想要埋下一壇女兒紅來,待到出嫁之日再打開與郎君同飲。可如今她沒有郎君,只有一壺烈酒陪同。

    鐘純心獨飲一杯。

    老管家于心不忍,做主端了些飯食過來。

    “夫人,空腹飲酒,身體會吃不消的。”

    “陸欣冉走時可說了什么?”

    鐘純心又倒一杯。

    老管家哀嘆了聲,但又不得不如實相告,“陸夫人說,雖然這幾日你精心照顧于她,可她不會感謝,下次見了你,還是會打——”

    老管家把余下的話咽回肚子,不打算再說下去。

    鐘純心哼了聲,似是并不在意,“蠢貨。”

    見婦人喝下兩杯面帶余紅,老管家便撿著她喜歡的話哄著道:“倒是褚姑娘離開前,讓我給您留了話。”

    “她?說了什么。”

    鐘純心神情好了一點。

    老管家笑道:“褚姑娘人機靈,做事說話又討喜。她讓我跟您說,作為朋友好言相勸一句,還是得對自己好點。”

    鐘純心聽后,這下徹底繃不住笑了。

    婦人單手倚著面頰,笑的眼底泛紅,“朋友?誰跟她是朋友,自不量力。”

    說完,抬抬下巴示意老管家,“把酒重新封起來吧,我是用不上了,或許有其他人……會用得上。”

    她起身在院中慢慢踱步,溜達到埋好女兒紅的樹下便不在向前。

    目光也不知盯在了何處。

    盯了好半晌,她幽幽開口,似是自言自語說了一句:“褚朝云啊褚朝云,你可千萬別叫我失望才好。”

    第88章  一更

    褚朝云一回來船上,就被徐香荷同其他幾位船娘抱了個滿懷。

    大家都很想她。

    不過這會兒還是早上,大家伙簡單說過幾句話便開始各自忙各自的。

    不遠處,許久不見的李婆子正倚在船頭嗑瓜子,老婦瞥見是她上船,接連“呸呸呸”幾聲,很明顯不是吐瓜子皮,而是想吐她。

    如今鐘管事抬舉她這事越發(fā)放到了明面上。

    李婆子和趙大心中不能說不恨,可鐘純心也沒做什么,倆人也不敢管的太寬泛了。

    從前刁氏在的時候,也會經(jīng)常性的被鐘純心指派做些其他事。

    這些都在管事的正常權利范圍內,李婆子每每想起這個,瞪向褚朝云的目光便越發(fā)陰毒。

    不過陰毒陰毒著,老婦忽的“呵呵”一笑,拍了拍手中零碎的瓜子殼,就邁著悠哉地步伐下船去了。

    褚朝云懷疑她可能是精神分裂。

    跟著大家伙一塊干完了上午的活,中午休息時,褚朝云就跟徐香荷一起回了隔間。

    她不在的這陣子,那幾處生意賺得的銀錢都是徐香荷再管,徐香荷把他們一起買的錢匣子打開,數(shù)了又數(shù),美滋滋道:“快看!這里已經(jīng)一百四十多兩了!!”

    一百四十多兩里面,其中一百兩還是張滿春一次性付的。

    所以鐘純心說的沒錯,她這的確是小打小鬧。

    “你果酒研究的怎么樣了?”

    褚朝云收起錢匣子,想著之前答應了柳文匡的事,便急著想要問一問。

    一提起這茬,徐香荷卻糾結地直撓頭,“樓上吃不完的水果送下來,我便挨個放進去泡著試試,不過效果都不太好,唯獨那小青梅感覺還不錯,但總要泡的足夠久,才知行不行……”

    釀酒不是著急的事,她也知道。

    可褚朝云想釀出一款女子們喜歡的酒來,所以除卻酒的味道要淡雅,色澤總也要美觀才行。

    徐香荷說著就把床榻下藏著的酒壇拿了出來,反正也沒抱什么太大希望,索性拆開封口,倒出一杯來給她看看顏色。

    青梅釀出的顏色偏淡黃,也許是日子還短的緣故。

    可褚朝云聞著酸澀。

    淺嘗一口,雖略微有那么一絲絲的甜意,但這甜味實在太淡,基本可以忽略不計了。

    “不成。”

    徐香荷也道:“而且顏色也不太好看,不過……我真的盡力了。”

    徐香荷沒能辦好這個差事,雖說褚朝云并不怪她,但小姑娘自己還是難受的要命,一張小臉都垮了下去。

    褚朝云見她那副呆呆地樣子便覺得有趣,于是伸手點點她鼻尖,“別沮喪嘛,這次不行,下次再接再勵!”

    “朝云,你是不是有其他主意啦?”

    見褚朝云精神奕奕地,徐香荷便期盼著問。

    “嗯……有點眉目,不過我需要柳老板幫我買點東西。”

    她說著便把春葉給的干花挑出一些來,粉嫩的桃花瓣有一股獨特的香味,總之聞起來,要比小青梅更甜一些。

    褚朝云打算放棄用水果釀酒,而改用花瓣嘗試。

    她想起在現(xiàn)世時,某次同學聚會有人帶了一瓶紅色的酒來,同學說那是她自己釀的,用玫瑰花和冰糖泡的一種洛神酒。

    不過她沒有在大祁見到過玫瑰花,可梅花,桃花,桂花,月季倒是隨處可見。

    若這桃花酒能夠順利釀成,便可發(fā)展出一個系列的花色來試試。

    打造品牌系列,總好過之前那些小打小鬧吧?

    對于鐘純心的不屑,她還是蠻在意的,除了心里那點該死的勝負欲,她確實很想把小生意做大一點,若真能下船,她總要有個營生才是。

    釀桃花酒需要冰糖,但蔡家那邊還沒遇上賣甘蔗的小販,她便只能把這事說給柳文匡聽。

    因為購買冰糖來釀酒成本是極高的,得柳文匡愿意才行。

    褚朝云讓宋謹去和柳文匡商議,沒成想,第二天晚上,柳老板就親自坐小船過來,送了她一整盒的冰糖。

    “我可是特意去了趟東碼頭的集市,幾乎把他們的糖都給包圓了。”

    柳老板看到如今張滿春的萬春樓日進斗金,自己是怎么都坐不住的。

    既然有了冰糖,褚朝云便又跟徐香荷在船上忙活起來,這次有她在身邊盯著,徐香荷似乎有了底氣,做起事來也不那么慌張了。

    方如梅從沒見過釀酒,便帶著幾個姐妹來湊熱鬧。

    “朝云可真是香荷的主心骨,你不在這幾天,這丫頭整日里愁眉苦臉的,干活都要溜神!”

    方如梅打趣起徐香荷來。

    褚朝云聽后卻笑:“妮子可別太依賴我了,將來下了船,你總要嫁人,總要獨當一面。要學著有主意一些,自己認定的事便大膽去做!”

    她的鼓勵看似平常,可聽在大家的耳朵里,每個人卻都是一聲嘆息。

    他們好像已經(jīng)習慣了事事都問褚朝云,似乎從沒想過,將來下船之后或許就會跟褚朝云分開了。

    不過一說到這兒,反應過激的徐香荷便直接抱住她,眼紅紅的嚷嚷道:“不不不,我不嫁人,我要一直跟著你,我們永遠也不分開了!”

    想到徐香荷家中境況,褚朝云也不忍在提那般久遠之事。

    畢竟,徐香荷確實已經(jīng)沒有家人了。

    二人一塊把桃花瓣和冰糖分層鋪好,再倒入柳文匡拿來的一壺酒,最后將口封的嚴嚴實實,坐等成品。

    自那日之后,鐘純心便沒在要她去府上。

    也就答應了婦人的每月一次,到時徐大徐二會來接她過去,褚朝云也是做一頓飯就很快回來。

    ……

    她的小生意還在按部就班的進行著,一晃,便來到了六月。

    今個是桃花酒釀成的日子,一眾船娘得知,便都像是有了什么天大的喜事一般,一個傳一個的全跑來褚朝云房間里看。

    這一壇子酒足有五斤。

    柳文匡答應,若是釀成了便留給褚朝云三斤來喝。

    所以大家伙多多少少也有些期待,畢竟這新奇玩意可從來都沒嘗到過。

    徐香荷蹲在酒壇旁,褚朝云一圈一圈將封口的布條給拆下來,蓋子一掀開,一股子濃郁甜蜜的桃花香便飄了滿暗倉。

    暗倉這陣子的味道其實已經(jīng)清新不少,大家伙手里有了點錢,也能買得起洗澡用的皂角了。

    夏天的時候,褚朝云還能跟徐香荷下河去游水,順便洗澡。

    但冬天,可實在下不去腳。

    所以褚朝云便磨著鐘純心給他們把洗漱房改大些,讓船娘們也能時不常的洗個澡,大家缺皂角了就在鐘純心那買,燒熱水也是要收費的,不過倒也不差那一文兩文的。

    其實褚朝云知道,鐘純心收費不過是做樣子給李婆子看,免得落人口實。

    所以因著這一點,褚朝云也能推測的出,這條花船的三大管事之上,確實還有什么不可探知的大人物存在。

    那一位,恐怕才是這里真正的主人。

    這桃花酒一開封,暗倉里靡靡之香遍布,幾乎惹人沉醉。

    褚朝云取了些小酒盅,每人分了那么小半杯,大概只有一口的量,也不敢叫船娘們喝的太多。

    方如梅是第一個嘗試的,她一口豪飲下了肚,表情登時喜悅起來,“唔,這酒好甜啊!莫說是那些大家夫人小姐們,連我都想買點喝個夠了!!”

    旁人見她這般夸張,忙也跟著一個個飲下。

    “果真清香中帶甜,比他們男子喝的那種烈酒味道好多了!”

    “好像方嬸子給我的那種香飲子,嘻嘻~”

    年紀小一點的還想追著褚朝云討要一杯,但褚朝云嚴格把關,不肯讓他們再多喝了。

    于是,這桃花酒釀成的消息不脛而走,柳文匡那里的生意很快便火爆起來,只不過釀這種酒需要三個月,所以柳老板歡歡喜喜的收到了一堆預定單子。

    這其中還有劉新才和張滿春的。

    柳文匡一想,自己這小酒肆客流量也就那么點,便第一次大方的接了劉,張兩位老板的訂單,答應分他們一些去店里賣。

    原本三位老哥關系時好時壞,畢竟柳文匡和張滿春的原則便是“同行是冤家”。

    可自從多了這一份生意的維系,倒是比從前更親厚些。

    有時三人還結伴上船來喝上幾杯,除卻為了照應褚惜蘭他們,也是想來見見褚朝云這位合作伙伴。

    他們是真心感謝褚朝云,每一次都要帶許多禮盒,褚朝云自己吃不完,便會拿一些給宋謹和朱力他們,褚郁和項辰那也會叫宋謹送去一些,最后剩下的,就全部分給船娘們吃了。

    六月盛夏,夜里的蟬鳴聲聲入耳,花船尚未到歇業(yè)時,樓上便是一派熱鬧景象。

    從春到夏又過了三個月,徐香荷便急吼吼地將錢匣子再拿出來翻看。

    查來查去,妮子的面上倒顯出幾分失望,“朝云,三個月下來,這些生意一共才賺得八十多兩啊……距離五百兩還差很遠……”

    褚朝云輕笑一聲,和她依偎在一塊,“怎么,急著讓我走啊?不是一直說不想跟我分開的嘛。”

    “不想分開,但也不想你困在這里。”

    徐香荷如今心心念念的攢那五百兩,只想先給褚朝云送下船去再說。

    二人坐了一會兒,方如梅便過來敲門,“朝云,我剛剛去茅房遇上惜蘭姑娘,她說有事想跟你講。”

    褚惜蘭這段日子也成熟不少,極少會托人喊她出去。

    褚朝云本能察覺到有事,便立刻推門去了廚房,褚惜蘭正站在月下來回踱步,一見到她,便跑上來耳語了幾句。

    “所以,你覺得她有點問題?”

    她問。

    褚惜蘭攪著手帕,似乎也不太能拿的定主意,“我說不好……但眼下關系到你能否順利下船,我不想在此時出了什么差錯,所以才來找你商議。”

    褚朝云思索片刻,“大姐姐,有時,我也是想依靠你的。”

    褚惜蘭因自己太過輕信三嬸而害了她和褚郁,一直以來都沒能完全放下,所以做事才時有瞻前顧后,尤其涉及到褚朝云的事情。

    不過她這句話,卻令褚惜蘭醍醐灌頂。

    褚惜蘭知道,三妹妹還是信任自己的。

    女子原地怔了半晌,最后雙手握住她,眸色鄭重道:“好,這一次,就讓大姐姐來為你擋風遮雨!”

    見褚惜蘭重燃信心,褚朝云便也能夠放心了。

    畢竟他們之中,最先下船的無異會是她,若這些姑娘太過依賴于她,她走了之后,大家又該怎么應對接下來的局面呢。

    所以褚朝云想的很明白,有時,該放手叫他們去做的,她一定要放手。

    誰的成長沒有風雨,重要的不是她,而是大家要學會自己去找傘來撐,而不是只把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所以,關于褚惜蘭剛剛提到的那件事和那個人,她這一次也不打算插手了。

    夜深人靜之時,褚朝云坐在船板上觀河岸景色。

    不多時,宋謹就劃著小船過來了。

    見她一手拿著小酒壺便要往小船跳,宋謹忙伸手去接,“小心些。”

    宋謹?shù)哪w色雪一樣白,淡青色的血管在銀光下仿佛更加清晰,他五指微張,修長的手指看著雖不似朱力他們那般有力,但卻很能給褚朝云安全感。

    他伸手本想去接那酒壺,免得褚朝云下來會不方便。

    但女子卻笑盈盈地把手遞給了他。

    數(shù)月前褚朝云的話他還記在心中,褚朝云說自己還沒想好,那他便默默地等,所以自那之后他就很注意二人間的距離,總怕自己會冒犯于她。

    這是二人相處九十二天之后,他第二次握住了對方的手。

    褚朝云一遞過來,他立刻就攥住了。

    還是不想輕易放開。

    二人一同去了船艙里坐,褚朝云將透著粉的桃花酒倒了兩杯,“宋謹,你喝酒嗎?”

    宋謹脫口,“平時不怎么喝的。”

    他確實沒有飲酒的習慣,哪怕他阿爹以前是經(jīng)商的,沒有應酬時也極少會飲酒。

    褚朝云瞧見他那過分克己復禮的古板模樣,便忍不住發(fā)笑:“這可是我親手釀的,你也不打算嘗嘗?”

    “喝。”

    宋謹抬頭看向他,聲音溫潤如玉:“那要喝的。”

    說著,就執(zhí)起酒杯一口飲下,耳尖便肉眼可見的紅了起來。

    第89章  一更

    一杯飲下,男子的面頰很快浮上緋色。

    褚朝云盯著他看了一會兒,見宋謹?shù)臓顟B(tài)有些許不對,便咋舌道:“不會就這一杯,就喝醉了吧?”

    她吶吶自語。

    哪知話還沒完,眼中迷蒙的宋小哥便“撲騰”一下站了起來,褚朝云瞧著走路一步三搖晃的宋謹,也忙起身跟了上去,生怕這人一個歪斜栽到河里去。

    不過宋謹雖說是醉了,可腳下還是有那么點分寸的。

    到了船頭,他扶著船槳站定吹風,徐徐夏風拂耳過,一點屬于褚朝云身上的花香便幽幽跟了過來。

    褚朝云就站在他的身后,宋謹知道的。

    于是,面頰越發(fā)熱起來的他腦子里忽的起了一絲沖動。

    這一刻,那些所謂的君子之禮在他眼中皆如浮云,他想抱一抱褚朝云,哪怕就抱一下也好。

    宋謹抬手按揉了一下太陽穴,覺得自己這樣的想法太過卑劣,所以,他不能轉身,就在這兒站一會兒醒醒酒便好。

    接連呼出幾口酒香,熱度也逐漸消退了些。

    只是他才緩和片刻,女子就在身后笑吟吟地喊了他。

    “宋謹!”

    宋謹微怔,下意識回頭。

    一抹溫熱倏地撲到他懷中,褚朝云對著男子的面頰一側“吧嗒”就親了一口。

    褚朝云覺得宋謹這副糾結的樣子有點好玩,便想調戲他一下。

    正欲站回去時,卻發(fā)現(xiàn)動彈不得。

    宋謹手勁奇大,直接將她困在了自己懷里。

    女子神情空白須臾,尚未反應過來,宋謹便將自己發(fā)燙的唇輕附了上來。

    宋謹又醉了。

    總覺得這一刻非常的不真實,像夢一樣。

    如果是夢,那就希望這夢能夠做的久一點才好。

    雙唇貼在一起,很快,褚朝云的唇瓣也被捂的熱了。不過宋謹顯然是第一次接吻,男子氣息凌亂,連抱著她的手都不知該往哪處放才對。

    兩片嘴唇被燙的火熱,仿佛水分都被蒸干凈了。

    褚朝云知道自己非常破壞氣氛,但還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她一笑,宋謹才知剛剛發(fā)生的那一切并不是夢。

    宋小哥慌亂的放開了她,面上的紅卻愈加的深,一張口,酒香混著花香同時游離出來,沾染了近在咫尺的空氣,又重新被他吸了進去。

    “抱歉……我,失態(tài)了。”

    宋謹緊張的攥了攥手指,聲音很輕道。

    褚朝云卻抱著臂,一臉坦然地看著他,“可是你才喝一杯呀~”

    “不是因為酒!”

    宋謹飛快應道,口中的余香全是屬于褚朝云的味道,許久,他再次說道:“是因為你……”

    ……

    昨夜,月色下美妙的一幕仿佛美夢一場,褚朝云一早醒來便靠在床頭發(fā)呆,她好像越來越不想等了,想立刻就下船去!

    可距離跟鐘純心約定的五百兩還差將近一半,她怎么才能一下子籌到那么多的錢呢?

    因心中惦念此事,今個給程月做幫廚時她屢屢走神燙到手。

    程月關心小徒弟,便將她拉去一旁詢問。

    褚朝云如實相告。

    程月便無奈道:“既有這事怎么不早些告訴我,你還差多少,為師盡數(shù)幫你出了便是。”

    程月是大祁有名的廚娘,家底豐厚,加之花船幕后的主人很舍得給她薪酬,程月這陣子更是攢了不少。

    褚朝云聽罷卻一口拒絕,“不成,我哪里能要師父的錢。”

    程月為收徒接連被算計,若她朝師父伸手要錢,豈不同唐淑和宗勻酌成了一丘之貉。

    她絕不會這樣做。

    二人站在廚房里靜思片然,程月眸色一亮,“我怎地忘了,過些時日便是乞巧節(jié)了,每年乞巧節(jié)花船都會推出一款乞巧禮盒,因為到了那日會有不少眷侶來船上游玩。”

    程月走了幾步,回頭看她,“不如今年的乞巧禮盒,便交由你來做吧!”

    褚朝云聽得眼睛頓時睜大了些,“您是叫我去賺花船的錢?”

    “他們無故把你捉來出苦力,你為何不能賺他們的錢?”

    程月理直氣壯。

    褚朝云失笑,而后也堅定無比的點了點頭,“師父說的對,這次就賺他們的錢!”

    二人商議好,待鐘純心上了船來,褚朝云便將鐘純心請去一旁說話,原以為還要磨些嘴皮子分析利弊,沒想到婦人想都沒想就拍板應了。

    而這乞巧禮盒的配搭也不難想,便是用之前做過的梅花小餅和桃花酒為主,外圈在擺上炸的金黃酥脆的金縷蝦。

    只是那梅花小餅褚朝云這次做了改良,做了千層的卷邊,看起來更漂亮,口感也更香脆。

    程月幫著她一塊精心準備了數(shù)日,待到乞巧節(jié)那天,便全部送去了樓上。

    禮盒的包裝還是她請白淼淼親手設計的。

    白淼淼藝高人膽大,直接在盒的封面上寫了一個花體的“褚”字。

    不過此時的大祁并沒有花體字這種字體,白淼淼只是突發(fā)奇想,覺著這禮盒內的吃食和酒又有梅花又有桃花,連那金縷蝦也是做成了花的形狀,所以才為了應景而設計的。

    鐘純心是第一個拿到禮盒的,婦人看到了上面的褚字也只是嗤笑一聲,并沒說什么。

    乞巧節(jié)當晚,花船會營業(yè)至天亮。

    夜剛過半的時候,鐘純心就叫人來通知了褚朝云,五百兩的銀錢賺出來了,這兩日便會準許她下船去,只是有一條非常重要,不可離開蕤洲。

    于是,樓上的客人們投壺撫琴吃喝玩樂,暗倉里的一眾船娘得知這個消息,也都高興的喜不自泣。

    “太好了朝云,沒想到這一個禮盒就賺了下船的銀錢!!”

    “對了,那錢匣子里的銀錢別忘帶上,下了船你還得租院子,過日子呢!”

    “是啊是啊,以后想我們了就劃船過來看我們,反正生意還得做下去呢,不愁見不到面!!”

    “放心,有你這個先例,大家伙慢慢積攢,總會攢夠錢下船跟你團聚的!!!”

    其中,數(shù)徐香荷跟方如梅哭的泣不成聲,“走!朝云,能走一個咱們就先走一個,明個收拾了東西就趕緊的走,別回頭……”

    褚朝云被大家圍著,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她最初確實是想著幫大家也攢夠銀錢一塊“贖身”下去,可這幾日她想了很多,覺得這些想法其實只是癡心妄想。

    鐘純心會允準她離開,卻未必會收其他船娘的五百兩。

    五百兩,本就是管事一時興起的玩笑之言,而鐘純心之所以肯放她走,不過是有事叫她去做。

    只不過這到底是一件什么樣的事,她還不知道。

    再者,即便船娘們都能順利下船,那么幕后的主人會同意嗎?

    只怕到時還會有更多的女子受害,如他們一般被無辜騙來,然后在重新走一遍他們的心酸路罷了!

    褚朝云知曉她是幸運的,其他船娘也一樣明白,只是大家不愿去剖開來談這個問題,至少保留一點憧憬和遐思,心中就還有希望。

    褚朝云退后幾步,朝著大家深深一拜。

    她能攢到這些銀錢,大家功不可沒。

    “各位嬸子姐姐們,你們放心,我會想辦法接你們出去的。”

    褚朝云面容堅毅。

    方如梅卻擺手阻止道:“過好你自己的日子,別惦記這事。他們背后的勢力不是咱們能觸碰的,你可千萬要保重自己,別走云娘的路啊!”

    褚朝云沒在說話,不過她還是會按照自己的想法去調查清楚這里的事,她的力量是不大,但她依然會拼盡全力。

    因為,這些受難的女子也都是她的家人。

    乞巧節(jié)這夜,暗倉內的女子們抱頭痛哭,而樓上的一間雅間內,剛送走一波客人的于小圓便竄門到了褚惜蘭那兒。

    “惜蘭姐姐,還忙嗎?”

    她推門時手肘挨了門板一下,痛的表情扭曲,不過褚惜蘭回頭看她時,她立刻又堆出一副笑模樣來。

    褚惜蘭早已在鏡中瞧見了她剛剛的神情,卻佯裝不知的請她進去。

    “待會再來客人,李管事會分給其他姑娘,我還能得一會兒閑,小圓你可有事找我?”

    于小圓咬的唇色泛白,面上卻依舊平和的走了進去。

    “想來找你說會兒話。”

    “坐吧。”

    褚惜蘭幫她倒了杯茶,又拿來點心,“給,我記得你最喜歡這里的杏仁酥。”

    于小圓盯著那奶白的點心眼角濡濕,半刻,默默抓起一塊放入口中。

    想到自己還有正事要做,便強咽下去,裝出一副笑臉來,“今年的禮盒真好吃,我看到上面有個褚字,這乞巧禮盒是……褚姐姐做的嗎?”

    “可能吧,我也不太知道。”

    褚惜蘭微笑的看著她。

    于小圓“嗯嗯”兩聲,深吸口氣又沒話找話,“惜蘭姐姐你手帕上的花樣子真好看,我看到春葉姐姐的手帕也有這種花樣,那日下去上茅房,好像有位船娘也帶著一個這樣的,你——”

    “沒想到小圓姑娘觀察的這么仔細,倒顯得我是個粗心大意的人了。”

    褚惜蘭截斷她的話,看于小圓的神情也變冷了些。

    于小圓被嚇到,忙起身想走,動作慌亂間不小心碰翻了茶杯,茶水潑到衣袖,滾燙的水滲進去,她痛的頓時驚叫出聲。

    褚惜蘭懶得在演戲,抓住她的手腕往上掀開,然后就發(fā)現(xiàn)了對方手臂上青一塊紫一塊的痕跡。

    “你……”

    褚惜蘭心地善良,一眼就瞧出于小圓是被誰打了,雖說她已經(jīng)猜到打她的是何人,但還是有點于心不忍。

    褚惜蘭松開了她,低低說了一聲“算了”,便起身想去給她拿藥膏。

    于小圓見狀忽然哭出了聲,追著褚惜蘭過去,直接就跪了下去。

    “你這是做什么?給我起來!”

    褚惜蘭咬牙去拽她。

    于小圓卻嗚嗚的哭個沒完,也不打算要起身。

    褚惜蘭盯了她半晌,打算把窗戶紙給捅破開來,“我早先還覺得奇怪,那日李婆子逼問我三妹妹的事,為何會那么巧把我推到你所在的房間去。”

    “還有你。旁人被李婆子看中,至少需要教上些時日才會送來船上,可你不過幾日便跟了來,且房間還被換到了我和春葉這里。”

    褚惜蘭氣息起伏不停,撇了一眼窗外,再次說道:“于小圓,你根本就是李婆子送過來監(jiān)視我們的眼線,你想知道什么?你想對三妹妹不利?我告訴你你休想,你若繼續(xù)有這歹念,我褚惜蘭便是跟你同歸于盡,也不許你害她!!”

    說著,褚惜蘭不知哪里來的沖勁,一把抓起桌上花瓶便要對著于小圓砸去。

    于小圓只是哭的越發(fā)傷心卻不肯躲開,一副也不想活了的樣子。

    她死死閉著眼等著花瓶砸來,半刻,見沒什么動靜,才又艱難的睜開了眼,哽咽道:“救、救我……惜蘭姐姐……救我……”

    褚惜蘭猜的不錯,她的確是李婆子送過來的人。

    她是李婆子的遠親,一家子都在村中干農活,跟李婆子本沒有任何交集。

    可自從李二達死了,李婆子傷心之余又被唐淑挑唆,便真以為是褚朝云暗中用計害了她的好侄子。

    李婆子每日睜眼便會想到此事,她怎能讓褚朝云還過得那般舒坦!

    所以李婆子不遠千里接回了于小圓,可于小圓并不符合她的心意,這姑娘太蠢了,什么都不懂還貪吃。

    而于家也是又蠢又毒,因為李婆子給了二十兩,有錢給家中弟弟娶媳婦,就毫不猶豫的賣了于小圓。

    李婆子雖說不經(jīng)常來船上,但也隱隱感知到褚朝云并不安分。

    所以她叫于小圓上來查清楚,她想知道褚朝云和這些船娘是不是暗中有什么貓膩,只有知道了這些,她才能明目張膽的去殺褚朝云。

    結果于小圓卻跟褚朝云,褚惜蘭他們交上了朋友,胳膊肘越發(fā)往外拐,氣的她用鞭子狠狠抽了于小圓好幾次。

    那日褚惜蘭告訴褚朝云于小圓不太對勁,褚朝云便懂了唐淑被拖走之前留下的話。

    唐淑的最后一招棋就是李婆子。

    她要用李婆子殺了自己。

    今個是于小圓最后的機會,因為李婆子總覺得這事如果不快些辦,她可能就再也對付不了褚朝云了。

    她將于小圓逼來,可褚惜蘭卻早就看破了于小圓。

    于小圓把這一切和盤托出,褚惜蘭便嘆息著放下了花瓶。

    于小圓也不過是個可憐的姑娘罷了。

    “我……我不知道該怎么做,但是我還不想死……她說今晚我要是再得不到什么消息,她、她就把我丟下蕤河去!”

    褚惜蘭緩緩坐下,陷入沉思。

    她知道后日就是褚朝云下船的日子,所以決不能讓李婆子成了攔路虎。

    “于小圓,若你真心與我們相交……”

    褚惜蘭對著她耳語兩句,心中也另外起了盤算,如果于小圓還是想要出賣他們,那她也絕不會手軟!!

    ……

    因為下船是偷偷進行的,所以褚朝云這兩日依舊裝著和平時一樣,該干活干活,該做什么做什么,迷魂陣擺了一重又一重,看的李婆子眼花繚亂,心中直犯嘀咕。

    而她也暗中把銀錢給了宋謹,叫宋謹先幫自己去租院子。

    待到晚間下船時,于小圓便急吼吼地去找了李婆子。

    “什么?那個小賤人又去了鐘純心那?!”

    于小圓按照褚惜蘭說的回道:“大概是鐘管事叫她做什么事,所以就去了。”

    “剛走?”

    “對,剛走。”

    于小圓強壓心跳,沒什么底氣的回應道。

    李婆子不由得思忖,難不成這小賤人跟鐘純心背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怪不得鐘純心那個賤婦對她那么好……

    李婆子聽的心急,下了船就去往鐘純心的府邸,根本沒注意褚朝云還在暗倉。

    她今日非要抓個現(xiàn)行,看那位還要怎么護著鐘純心!

    等李婆子被支開,褚朝云才從暗倉出來,于小圓過來送行,還有些擔憂的拉著她的衣袖,“褚姐姐,她若知我誆她,回來非饒不了我的。”

    李婆子和于小圓的事她提前知會過鐘純心,所以褚惜蘭當時的那套說辭,其實也是鐘純心教的。

    雖說褚朝云和褚惜蘭都不知鐘純心到底要做什么,但卻知聽鐘純心的沒錯。

    褚朝云叫于小圓放心。

    然后趁著夜色,腳步匆匆下了船去。

    她最近其實已經(jīng)下來過許多次,可哪一次都沒有這次心中踏實。

    當她再一次踩到這片堅實的土地上,褚朝云終于聞到了風里面屬于自由的氣息。

    她下船了。

    她自由了。

    遠處,迷蒙夜色下,男子一抹清影站的筆直,見她出來,便伸出手,笑的溫和的看向她。

    褚朝云腰間掛著暖白的玉,跑起來一晃一晃的,隨著宋謹一句“朝云,我來接你”,褚朝云奔向了自由,奔向了他。

    第90章  元旦快樂

    李婆子趕來鐘純心的府上之前,還特意調了趙大養(yǎng)的四名殺手。

    雖說她不覺得于小圓有膽量騙她,可來的路上她也細思過一番,確實有點大意了,應該先去暗倉看看褚朝云是不是真的走了才好。

    可這馬上就要到門口了,又不好折返。

    李婆子下了馬車叫殺手們原地待命,而后便邁步上去臺階預備敲門,無論如何,今個她非要抓到那一對賤人勾結的證據(jù)不可!

    老婦陰惻惻地盯著朱紅大門,暫時收回了手,改用耳朵去聽。

    她年紀大了耳力本就差些,再加上這里是三進的院子隔得實在太遠,李婆子輕喘幾口氣,聽得不太清楚有些氣惱,手便再次按到了門板上。

    只是按上去還沒等使力,便一個趔趄撲了進去。

    大門虛掩著,并沒關嚴。

    意外闖入進來后,李婆子就感到這小院里有些許的冷,有種從炎炎夏日一腳踏入冰天雪地的反差感。

    這感覺著實不妙,讓她忍不住狠狠打了個哆嗦。

    沒人?

    院子里靜悄悄的。

    李婆子以往也來過幾次這間院子,那時還偷偷嫉妒過,為何上面那人要對鐘純心這般好,就連她和趙大都只能住在普通院子里,那人卻直接給鐘純心建了個府。

    想著想著,她的氣又涌了上來。

    既然是鐘純心自己不關門,那就別怪她要往里闖了!

    李婆子回手給了殺手們一個手勢,叫他們隱蔽起來,暗中跟著自己一塊進去,然后就大搖大擺的往二重院落沖了過去。

    得殺鐘純心和褚朝云一個措手不及才行。

    等下她突然出現(xiàn),定能抓個現(xiàn)行!!

    李婆子一鼓作氣,步子越邁越大,直接忽略了這院子里不正常的一切。只差臨門一腳就要成功,她說什么都不會退縮的!!

    她一路暢通無阻的到了二重院落,寬闊的院內入目便是一片花海。

    院子里只有鐘純心一人,婦人悠悠然靠坐在石凳,拿著把梳子,正一下一下梳著自己垂在肩側的頭發(fā)。

    若是再細心些,李婆子定能發(fā)現(xiàn)對方今日的不同。

    以往鐘純心梳的都是婦人發(fā)髻,衣著也簡單樸素,雖說生的容貌不錯,可過分的簡潔卻掩蓋了她本該有的風華。

    但今日鐘純心梳的是未出嫁的女子發(fā)髻,她面色冷白,膚如凝脂,風霜似乎并未完全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

    若她開口笑一笑,依舊艷若桃李。

    鐘純心穿了一套大紅色裙裝,內襯的白色冰清玉潔,一雙黑靴顯得腳踝瘦削柔弱,她腰環(huán)玉佩,面容靈動,起身時高挑的身量顯得英姿勃勃。

    有那么一刻,李婆子是真的看傻了眼。

    她差點以為眼前的女子并非相識十幾年的婦人,而是當朝大將軍那英姿颯爽的女兒了。

    李婆子揉揉眼,妒恨女子的美,但也沒忘了自己的正事。

    “褚朝云呢!”

    她兇狠地瞪來一眼,一口稀疏的牙齒都被咬的七零八落。

    “她?不在我這兒。”

    女子微微一笑,丟開梳子飄飄然起身,李婆子才發(fā)現(xiàn),鐘純心走路時分外輕盈,像是踩在水面上跳舞。

    見對方朝她緩慢走來,老婦本能就倒退了兩步,底氣有些不足道:“你是鐘純心?!”

    “有問題么?”

    鐘純心站定之后,依舊是笑著的。

    那怎么和以前不一樣……

    李婆子在心中嘀咕。

    只是她這句嘀咕沒停留太久,鐘純心便又開口道:“你帶人跑來我府上作何?今日若是不把話說清楚了,你可就走不了了。”

    女子說話的聲音越發(fā)飄渺,仿佛就貼在她的耳側。

    李婆子聽得心神不寧,索性也不裝了,兇相畢露:“自打褚朝云上了船你就有意無意地偏著她,鐘純心,你當我老眼昏花瞎了不成?你想做什么?趕緊把人給我交出來!”

    “否則——”

    老婦停頓片刻,奸詐的笑出一聲:“我就綁了你們送去他面前發(fā)落!!”

    老婦吼得氣壯山河,奈何女子眼眸眨也未眨。

    鐘純心只是含著一縷笑,懶洋洋道:“你?發(fā)落我?”

    “你個作惡多端的老婦,就憑你也配!”

    鐘純心倏然變了臉色。

    李婆子警醒著又退后兩步,可氣勢卻不減分毫,“你上嘴唇一搭下嘴唇,說的真是好大的笑話!我作惡多端?沾了這條船的哪個是干凈的?你惡事做了一籮筐,這會兒子倒是嫌我臟了?”

    鐘純心抿唇不語,似是懶得跟她廢話。

    李婆子自以為占了上風,頓時掐起腰來,“咱們都是奉命做事本該互相幫襯!你倒好!胳膊肘子朝外拐!鐘純心,今日你跟我撕破臉面,來日就是鬧大了,也是我老婆子來發(fā)落你!!”

    “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罰酒,那好,那你就別怪我老婆子不饒你。”

    “來人,給我將她綁了!!”

    李婆子吼完,神色便洋洋得意。

    一聲令下之后,四名殺手鬼魅般從墻頭飛下,他們個個身著黑衣,一看便是被馴化的出色的殺人工具。

    四人只聽趙大吩咐,哪怕是鐘純心,他們也一樣照抓不誤。

    眼見面前站著的是名弱小女子,四人便都露出一副不屑之姿,他們抬手舉刀,一同向著鐘純心而去,鐘純心卻只是冷哼一聲,眼中毫不畏懼。

    待到黑衣人靠近前來,鐘純心腳尖點地,悠悠紅裙隨著女子高揚而起。

    鐘純心身手干脆利落,輕易奪下其中一人的刀,在半空中柔婉的轉了幾個圈,又落下時,四人頃刻斃命。

    女子的面龐染了鮮紅,裙角也被血漬弄臟,濃重的腥氣卻仍然蓋不住這一院子的曇花。

    墻角的曇花此時尚未開花,可李婆子卻有一種鮮花盛放的錯覺。

    她怔然半晌,腳下一軟直接栽倒,“你、你會武功?!”

    在她眼中,鐘純心不過是比她年輕一些的婦人,女子梳著丑陋的發(fā)髻,面上的妝容也是丑陋的,個頭雖高可體型偏胖,也就褚朝云會夸她貌美。

    但褚朝云一定是在奉承。

    那賤人慣會裝模作樣!

    所以……這一切到底是哪里出了錯,為何眼前的鐘純心搖身一變,與昔日婦人截然不同了??

    就在她思來想去理不通透之時,女子單手拖著染血的刀已到近前。

    短短幾步,鐘純心像是走了整整十五年。

    如今她滿身孽債親手染臟了自己,大概若是被她那行俠仗義的俠盜阿爹得知,阿爹也會對她失望透頂?shù)陌伞?br />
    她鐘純心自然沒那好運氣做大將軍的千金,但曾幾何時,也是跟著阿爹阿娘走江湖劫富濟貧的俠女。

    她擅用劍,殺的都是該殺之人。

    若非有了之后的那些荒唐事,她怎會心甘情愿將自己偽裝成一名平庸婦人。

    他說太年經(jīng)美貌壓不住旁人,她便易容,將衣裙做的厚重。

    他說太心地善良成不了大事,她便褪下本原,甘愿冷漠示人。

    如今她雖換回了從前的妝容,不再做那自己不愿做之事,可她這一身的孽債,恐怕永遠也償還不清了。

    女子看著李婆子那死到臨頭都想不透徹的表情,便覺得好笑,厭惡。

    刀鋒揮向細碎的日光,鐘純心手起刀落,冷幽幽道:“去死吧你。”

    “哐啷——”

    女子將刀仍在地上,暢快地抹去迸濺到睫下的鮮血,“管家,把他們丟去亂葬崗,喂狗。”-

    長街一頭,褚朝云和宋謹正手牽著手慢慢的逛著。

    宋謹與她十指相扣,抓的緊緊地。

    男子笑的一臉溫和,正在一一跟她報備,“院子租在我們旁邊,灶膛鍋子,一應用具都準備齊全,其他需要的食材也買了些……對了,我跟穆青還幫忙擴寬了地窖,那房東說他的院子有意想賣,所以不在意這個。”

    褚朝云在旁聽著,時不時便笑出一聲。

    宋謹?shù)皖^看了一下被握住的女子的手,也笑道:“但我沒有擅自做主,若你想買下來,我改日就去與他商議。”

    待到他說完話,褚朝云才晃了晃被抓的手說:“這位小哥,你準備的如此妥當,這可不是一兩日便能做得完的。”

    “說,你是提前幾日開始準備的?”

    女子湊近他。

    一抹花香飄來,宋謹只覺得自己的喉口又干又澀,“……十日前。”

    所以宋謹并沒用她給的二百兩去弄這些?

    褚朝云立刻抓住了重點。

    于是,她將人拉到一旁,鄭重道:“你每月不過幾錢的月例,莫不是把家當都搭進去,才布置的這些?”

    被輕易識破,宋謹便緊張的看著她,過不久,小心翼翼道:“朝云,你……可是生氣了?”

    他自知不是經(jīng)商的材料,所以從前才不愿接管家中產業(yè),可如今他只想好好保護褚朝云,學著阿爹那樣,給朝云撐起一片天來。

    褚朝云白他一眼,不客氣道:“自然生氣,你為我操心盡力我非常感激,不過我可不是需要靠男子養(yǎng)著的女子。而且很明顯我比你更適合賺錢,將來我們兩個一起生活,你要聽我的。”

    “一起生活”

    宋謹心弦一動,忙道:“聽,全部都聽。”

    褚朝云憋笑道:“那我主外,你主內吧。”

    “好,我主內。”

    褚朝云瞧著他什么都滿口答應的老實相,笑的花枝亂顫,“宋謹,你怎么這么好欺負啊!”

    兩個人邊聊邊走,走走停停。

    褚朝云買了個糖人吃掉一口覺得膩,就將剩下的都丟給宋謹,然后說:“一會兒我們去哪兒?我才剛下船,可不要回去做飯,而且你也不許做。”

    上次那粥,著實叫她吃的難忘。

    宋謹認真的吃著糖人,沾了滿唇蜜糖,“嫂子……就是曾茹娘子,她來我們小院做了一桌子好飯,還叫了徐大徐二兄弟和師父,大家都想幫你接風洗塵。”

    “那等下也把我?guī)煾负偷髬鹱咏衼恚兴齻円矅L嘗曾姐姐的手藝。”

    “好,那我們現(xiàn)在就回去,晚點我陪你回院子再收拾一下。”

    “反正就在隔壁,不急不急。”

    二人說著便高高興興改道而行,不成想剛邁出一步,一清亮的男音便在身后響了起來。

    “三妹妹?!!!”

    褚朝云聞言一頓,而后拉著宋謹一同回頭。

    身后一名陌生男子正盯著她看,來人神情激動,眼眶都紅了起來。

    男子喊過之后,視線就不由自主下移到她和宋謹牽在一起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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