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幻想鄉部落住宅區不大,可占領的土地面積并不小,以第一住宅區劃分,沿著外層還能規劃出更多的房屋用地,招納更多獸人,可見酋長有著怎樣的野心。
青云領著族人離開,滿腹憋悶。
他們一行族人,按幻想鄉的數字計算方法,約莫七十幾個,走了將近一個時辰,這才堪堪走出幻想鄉的領地界限外。
鷲手執木茅,盤在空中旋轉,一雙鷹目冷酷地巡視。
青族老祭司敲了敲骨杖,咽下一聲悲憤。
青族什么時候落到這種困境過?居然還遭到外族的碾壓驅趕。
青云也不好受,可對于身后那個新起的部落,對方畢竟在他們落難時幫過他們,即使再有不甘,眼下只能忍氣吞聲。
青云說道:“盡量避開幻想鄉的狩獵范圍,尋個合適的地方休息。”
族長弟子焦著急詢問:“咱們不回去么?”
青云:“回去?”
他搖搖頭,那也得有地方可以回才行。
派出去的勇士天黑以后應該就能趕過來了,如果他沒猜錯,部落只怕已經……
夜色四合,青族休憩地亮起幾簇火光。
他們臨時割了樹皮圍起來做帳篷,吃了點在幻想鄉干活時換來的糧食,少了香料,吃起來沒滋沒味的。
焦咬了一口烤熟的土瓜:“族長,等找到新地方落腳,我們也能找到那種香料,在地里種上,這樣就不愁煮東西沒味道了!”
這也是跟幻想鄉的獸人們學的,聽說用香料煮食的辦法,是白巫很早之前就傳授過的。
焦瞥了眼老祭司,默默啃肉。
他們的老祭司怎么就不知道這種法子呢?
當夜,青云等到了趕著夜路返回的勇士。
據勇士來報,青族領地果真被黃塬毀了,那場斗爭發生之后,黃塬對青族部落能搶就搶,搬不走的就放火燒光。
勇士剛回去時,望著那一片焦黑破敗的地方,差點沒認出來這是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家園。
青云沉默,良久后才開口:“辛苦你了,先去吃點東西休息吧。”
老祭司從樹皮帳子走出,盤起雙腿坐在他身側,脊背佝僂,長嘆一聲。
“當初選擇幫助黃塬作惡,果然遭到了獸神的懲罰。”
青云搓了搓臉:“如今反悔也沒用,只能找機會向黃塬報仇。只要您還在,青族就還有希望。”
翌日早,青云不再前行,而是安排勇士到附近查探地勢。幾日后,他們決定在距離幻想鄉三天腳程的一處山坳周圍建立新部落。
鷲收到消息,飛回去告訴貅。
貅拿著木炭在板子上寫字,道:“和霍大猜的差不多。”
青族還算有自知之明,沒在幻想鄉盤踞的狩獵區附近落腳,不過幻想鄉周圍還沒幾個定居的部落,這兒地方空曠,夠青族選的了。
幻想鄉既要招納外族獸人,也需要建立鄰居。他們領地占據優勢,以領地為關鍵要點,可以輻射多個而方向,隨著越來越多獸族的遷居,他們也會成為幻想鄉的外防線。
弱勢的獸族加入幻想鄉,能壯大他們的勞動力,加速生產,不愿意加入的,便走雇傭的關系,這一點和羱族是一樣的。
羱族部落曾經實行過的策略,如今繼續沿用,獸人們有了經驗,上手比較快。
貅找到負責馴養的阿辛,將一小張卷起來的薄獸皮交給他。
“這個東西想辦法交給霍大和白。”
阿辛瘸著腿將水桶放下,擦了擦手上的水,小心翼翼接過獸皮。
“貅領頭放心。”
他有些緊張,同時也振奮著。
來到南方不久,獸人在附近的山野發現一種白鳥,準備殺來吃的時候被余白制止了。
阿辛摸著名為“鴿子”的鳥兒,經過幾個月的訓練,這種鳥兒果真如白說的一樣,可以飛到要去的地方。
當然,訓鳥過程的艱辛只有他和身邊幾名負責養殖的獸人知道。
可一想到這樣的鳥兒能給外出的酋長和祭司傳送消息,阿辛等幾個獸人興奮難忍,祈禱能順利完成這個重要的任務。
**
青天白日,余白趴在霍鐸爾背上,頭戴斗笠,昏昏欲睡。
霍鐸爾還有阿森這兩天天不亮就沿著鹽霧森林四周查探,遺憾的是沒有找到穿過林子的辦法。
跟來的阿迪驚呼,指著飛來的白鳥:“白巫,那是什么……呀,是來找白巫的嗎”
山鴿直直落在余白肩膀上,歪了歪腦袋,咕咕咕。
余白精神一振:“是阿辛養的鴿子。”
沒想到當初隨口提議馴養鴿子的事情,居然被阿辛他們做到了。
他取下鴿子腳上的獸皮,小心展開,仔細閱讀貅寫下的文字。
青年透亮溫和的嗓音清晰傳入每一個獸人耳中。
“部落里居然又發生了矛盾,蠻不在,還好貅越來越有手段了。”
霍鐸爾背著他:“借這次機會,正好練練他們。”
每個領頭有著相當出色的本事,但僅憑個人能力獨當一面還不夠,得學會相互合作,才能托起整個部落。
也借這次時機,讓來自各獸族的族人愈加團結。
如此,他和白才能獲得更多自由,有了自由,便能像今天這樣出來尋找物資。
余白點點頭,表示贊同。
自從對方擔任酋長,他做了祭司,很多時候都要分開忙著。
余白環緊霍鐸爾脖子,日近正午,透過草帽檐,他發現霍鐸爾居然帶著他到了山頂上。
日光下,鹽霧濃郁,毫無蒸發的跡象。
望著從高空略過霧林的山鳥,余白喃喃:“能不能打造羽翼,讓我們像鳥兒那樣飛過去呢?”
阿森精神一震,霍鐸爾沉吟,因為這句話陷入了思考。
但他們在山上待了半天,發現這一帶地方很少起風,沒有風,想憑借羽翼飛過這么大一片霧林簡直異想天開。
下山時,灰鼠族的長老出來尋長生阿迪兩兄弟,路上被阿森逮到,拎著矮小的灰鼠獸人放到霍鐸爾面前。
灰鼠兩兄弟齊齊喊:“長老?!”
長老“哎喲”一聲,仰望山一樣的獸人,滿臉驚悚。
阿迪跑過去扶起渾身顫抖的長老,安慰道:“別怕,這是幻想鄉的酋長,那位是白巫,他們不會把獸人當成食物的!”
霍鐸爾面無表情,他懷里的余白友善地朝灰鼠小老頭兒晃了晃手。
阿迪喊著:“長老,白巫和霍大答應收留我們!”
又巴巴道:“白巫想穿過鹽霧去對面的水神領域,長老,您在這里生活了那么多年,有辦法幫幫白巫么?”
長老不語,沒有因為聽到有部落接納他們而高興,始終抱著幾分警惕的心態。
可到了晚上,長老吃過白巫用香料做的烤肉時,眼睛亮了亮,將對方送給他的肉小心藏起來。
長老藏這些肉不是為自己,而是想帶回去分給餓著肚子的幼獸和雌獸。
他擦擦眼淚,不敢看向那傳說中的巨人族,在灰鼠兩兄弟的攙扶下,顫巍巍走到余白面前,仰著頭看向他。
“白巫,我……我不知道怎么穿過霧林,但有個法子,或許你知道以后就有了頭緒。”
“我可以告訴你,但你們答應接納我族獸人的話便不能反悔,可以嗎?”
阿迪早就告訴過余白,灰鼠一族現在還有八十多個獸人,因為沒有什么戰斗力,平時只能吃野菜,撿一些野獸食用過的殘骸,很少能食肉腥。
他道:“幻想鄉正缺人手,只要你們愿意和我族族人一樣勤勞干活,便能用雙手換到吃穿用住。”
長老一忖:“跟我來。”
還沒走出幾步,差點被膝蓋高的草叢絆倒。
灰鼠兩兄弟連忙扶穩:“長老!”
又道:“天都這么黑了,要去哪里呀……”
長老:……
一時有點興奮,忘記了!
回頭悄悄一瞥,那個模樣很好的祭司朝他笑得十分溫和,沒有嘲諷的意思。
他心定了定,覺得那個巨人族雖然可怕,但能擁有這樣一位與眾不同的祭司,新部落想必不會太差吧……
第112章
翌日,在灰鼠長老的帶領之下,余白、霍鐸爾一行獸人來到鹽霧野林的邊緣。
天色亮得很早,他們到達時,旭日明亮,日光如同海水一樣籠在林子高空。
此時霧氣上落著一片柔和的金色光芒,金光滾滾浮動,樹群稀疏,近乎無葉,只能從蒙蒙霧海中辨出枝節的影子。
眼前的自然景象很美,卻因為少了幾分生機,看起來寂寞清幽。
余白輕嘆,誰能想到這片奇異美麗的景觀之下,居然是個巨大的陷阱,只要迷惑其中,走進去了很有可能有去無回。
霍鐸爾瞥了眼灰鼠長老,余白抽出被對方裹在掌心的手,走到對面跟前,微微一笑。
“長老,請您指教。”
長老幾時被這樣對待過,連忙擺手;“祭司客氣!”
說著,摸了摸腰間鼓囊囊的樹皮,里面裝著好幾塊比他腦袋還大的烤肉,想著好處,便走到霧林邊緣,指了指面前比他整個人還粗壯的樹干。
“白巫,這些樹可能就是關鍵。”
余白疑惑,走近了,正準備伸出胳膊往樹干上拍一拍,被霍鐸爾攔腰撈了回去。
“我來。”
余白:“……”
他碰了碰鼻尖,輕輕“嗯”一聲。
霍鐸爾上下檢查樹干,沒發現異樣。
旁邊站得整整齊齊的灰鼠兩兄弟連忙開口:“長老不會害白巫的。”
他們灰鼠一族可是最善良最與世無爭的獸族了,否則也不會淪落到如今的地步。
余白笑了笑,道:“別緊張。”
長生&阿迪:“嗷……”
因為白巫的一個笑容,兄弟兩很快被安撫好了。
長老掏出一把石刀,對準樹干外層使勁刮。
刀身嚯口太多,加上力氣就那樣,長老氣喘吁吁地忙了好一會兒,還是阿森看不下去,抽出別在腰間的石刀轉了轉:“交給我,要怎么做?”
長老老臉一紅,喏喏退到旁邊,指了指狗啃似的樹皮:“割一塊樹皮出來就好。”
阿森手起刀落,利索地割了塊巴掌大的樹皮。
“然后?”
長老使勁踮腳,阿森失笑,把樹皮放到他手上。
長老捧著樹皮走到余白面前,將樹皮里的纖維剝了出來,緊接著又邁開幾步,停在霧林邊緣,把手里緊攥的樹皮纖維伸進林子里。
余白微微睜大雙眸,霍鐸爾沉默,阿森等獸人湊近,滿臉疑惑。
約莫十五分鐘后,阿森驚奇地喊道:“顏色變了,白,霍大,這塊樹皮的顏色居然變了。”
灰鼠長老收起抬酸的胳膊,給余白呈上手里的東西。
“白巫,請看。”
余白“啊”了一聲,結合眼前的變化,很快聯想到其中關系。
“霍鐸爾,我大概猜到這些樹皮纖維的作用了。”
樹皮纖維如果接觸到鹽霧,達到一定濃度后,顏色就會產生變化,從原色慢慢變成淺紅,橘紅,深紅。
而變化的時間間隔,很可能是十五分鐘,也有可能不是,得按濃度來算時間。
他不清楚森林邊緣鹽霧的濃度是否比里面的更淡,這個過程需要反復做了實驗才能得出比較。
阿森問:“白,這塊樹皮變了顏色之后就會如何呢?跟我們穿過霧林有什么關系?”
余白望向霍鐸爾,又看著周圍充滿求知欲的獸人,輕緩開口。
“做防護口罩。”
他們無法從高空飛過,那么只能走過去。
這種樹皮沒掏出來前長得好好的,只有接觸霧氣到一定程度后才會產生變化,不就意味著,可以利用樹皮纖維,結合其他材料制作對應的口罩。
如果口罩里面的纖維層顏色變了,那就意味著到了更換新口罩的時候。
他說出自己的想法,一忖,又繼續補充:“這只是假設和猜測,不能馬上作數,要經過試驗對比才行。”
灰鼠獸人滿臉欽佩。
口罩,什么叫做口罩?他們從未聽過,莫非是獸神降下的傳承?
他們雖然不了解,但不妨礙被余白收服。
不了解的東西就是最厲害的。
*
霍鐸爾打算按照余白的想法,先制作防護口罩。
阿森等獸人分頭去找材料,一部分要找到動物的膽囊膜,這塊材質防水性比較好。
一部分跟著余白處理樹皮纖維。
最后還需要獸皮,他們啟程之前就準備了不少鞣制過的獸皮,稍做整理就能立刻用上。
除此外,還得準備木炭,木炭和纖維充當口罩的過濾材料。
哪怕跟來的雄獸頗具野外生存經驗,且手腳麻利,但光是收集材料這項準備工作,就讓他們忙碌了一整天。
月光漫下森林,幻想鄉的一行獸人又在林子外耽擱了一日。
*
第二天一早,露水打著草叢尖,云幕上還點綴著幾許星芒。
天沒亮,余白從霍鐸爾懷里睜開雙眼。
霍鐸爾低頭,照著他額際碰了碰,親了幾口。
“多睡會兒。”
昨晚余白忙到很晚,如果不是霍鐸爾壓著他睡,還不情愿休息呢。
余白閉眼,窩在寬厚的胸膛里,幾分鐘后,重新睜開眼睛。
他抻著脖頸,毛絨絨的發梢貼著對方的肩膀來回蹭。
“起來了。”
霍鐸爾攬著余白的腰肢,被他蹭得心軟。
肩膀和頸窩癢癢的,余白蹭幾下就抬頭看他,漆黑的眼眸彎彎,蒙蒙濕濕的。
縱使霍鐸爾心里憐惜,也舍不得壓著余白繼續睡下去了。
他們起來洗漱,見狀,周圍的獸人陸續起身,先生火準備食物,待吃飽喝足,開始埋頭研究如何制作口罩。
余白只簡單說明了口罩的特征和作用,他戴過口罩,可具體怎么實踐制作,也是第一次。
一行獸人抱著搜集的材料使勁瞪眼,起初干勁滿滿,不久后抓耳撓腮,最后大眼瞪小眼。
像阿森這群常年負責狩獵的雄獸,手粗心粗,讓他們研究怎么制作口罩,比挨一頓打還煎熬。
所以獸人把希望寄托在余白身上,他們的祭司幾乎無所不能,肯定能很快做出口罩那個東西!
日過正午,余白捧著不算成功的口罩陷入為難,他琢磨著該如何修改,忽然聽見灰鼠老獸人驚呼一聲。
靠在霍鐸爾懷里的余白聞聲望去,揉了揉酸脹的眼睛,只見灰鼠老獸人接過長生手上的東西,未敢打量太久,小心翼翼地雙手捧到他面前。
灰鼠長老竊竊瞅了眼面色冷淡的巨人族,接著開口:“白巫,你看這個。”
長生和阿迪緊張地手腳都不知道往哪里擺。
余白拿著長老遞來的東西反復端量,忽然露出潔白的小齒,笑了。
“比我做的還要好,挺符合口罩的樣式的,長生,你很厲害啊。”
得到白巫贊美的長生幸福得快要暈過去了,說話的時候差點咬到舌頭。
“能、能幫到白巫就好!”
阿迪望著手上做了一半的東西,悄悄打量大哥做的口罩,暗中記住后,決定等會兒也要做出個一模一樣,甚至更好的獻給白巫看。
時間來到傍晚,幻想鄉的獸人沒什么收獲,余白想盡辦法做的口罩比較一般。
倒是灰鼠兩兄弟,雖然看著矮小怯弱,但心細手巧,在這方面頗具悟性,連長老也完成的不錯,三人一下午做出了六個最為接近現代款式的防護口罩。
隊伍里叫做鎧的原黑耀族勇士自告奮勇,說要戴上口罩沿著鹽霧野林繞一會兒。
鎧開了口,霍鐸爾又選出另外一名獸人跟他一起戴口罩進去。
余白有些擔心,霍鐸爾右手揉了揉他毛絨絨的發頂,左手牽出許多藤蔓,控制著,分別纏在兩名雄獸腰上。
霍鐸爾道:“如果遇到不對勁的地方就扯幾下樹藤。”
鎧點點頭,按余白的說法戴好口罩,義無反顧地邁入茫茫霧林。
場上最緊張地就屬灰鼠獸人了,他們很擔心做出來的口罩不管用,從而害死雄獸。
可看見從巨人族手上牽引而出的藤蔓,第一次見識到山神力量的長老備受震動,連連感慨后,又認為林子里的獸人不會出事。
此刻太陽還沒落下,過了十五分鐘左右。
霍鐸爾操控的藤蔓安安靜靜的,還沒等他把里面的獸人拖出來,余白緊盯著林子里走出來的身影,上前詢問:“鎧,你怎么樣了?”
鎧和旁邊的雄獸站定,他們滿頭汗水,相互看了一眼,接著解下面罩,深深呼吸幾口氣。
待吸足空氣,他們松了口氣,笑了。
“霍大,白,我感覺沒什么難受,出來的時候頭還有點暈,不過吸了幾口氣就舒服了許多。”
余白先為他們檢查身體,沒發現什么異常,繼而打開面罩最外層的獸皮,透過膽囊層,發現過濾層的樹皮纖維已經變成了稍微深一點的橘紅色。
灰鼠長老更是不可思議地湊上來,小心往鎧的手背戳了戳。
“果真沒事……!”
如此,隔天霍鐸爾又分別安排獸人入林反復做了幾次實驗,等待結果的同時,灰鼠獸人加速趕制口罩,手指都快磨禿嚕皮咯!
又過四天,霍鐸爾領著余白,阿森等獸人,帶上足夠的口罩走進鹽霧森林,同行的還有長生。
至于阿迪,先護送長老回領地去了,他們出來已有十日,再不回去只怕族人要給他們舉行葬禮了……
余白頭戴斗笠,口罩遮住大半張臉,露出一雙漆黑柔和的眼睛。
他攀在霍鐸爾肩膀摟著,時不時觀察隨行的獸人。
按照短羽鳥給的消息,它們飛行約莫一個小時就能穿過霧林。霍鐸爾第一次入林,在確保前方道路安全的情況下,按照速度,大概也是這個時間就能走出林子。
中途,他們換過五次口罩。
日過正午,到了驕陽最濃烈的時刻。
嘩——嘩——
霍鐸爾凝神,好像聽到不同以往的水聲。
余白拍了拍托在腰臀上的那條手臂:“是海浪,海浪的聲音!”
一行獸人走出茫茫霧林,倏地,他們睜大被陽光曬得刺痛的眼睛,異口同聲地“哇”了一聲,呆在原地沒動。
眼前碧空無垠,近岸浪花卷起一道道白墻,落下涼絲絲的水。
藍色的海域連著天,望不到頭,泛出綿延的金色波光。
潮濕清爽的氣息撲面襲來,余白有斗笠護著還好,就是獸人們沒想著躲開,一個個都被卷來的浪潮打濕了頭發。
他們沒到過這樣的地方,一下子愣了,雖然不明白水神領域是否暗藏危機,但走出林子后親眼見著這般場景,只覺豁然開朗,恨不得一頭往水里扎進去。
余白抿唇一笑,擦了擦沿著霍鐸爾發下流淌的水珠。
霍鐸爾霎時清醒,握緊他的手,又立刻摘下他的口罩,定睛望著,露出淡淡的笑意。
“白,是你指引我們來到了水神領域。”
長生早就趴了下來。
“白巫……”
阿森等獸人也動容,他們單膝跪下,手握成拳頭抵在胸膛。
霍鐸爾抱著余白轉了兩圈,慢慢把他放下。
第113章
進入夏季三月的上旬,氣候暑熱,人數比較少的部落白日里懶洋洋地,獸人們藏匿在領地內納涼,挨過傍晚,等稍微涼快了才出去覓食,而幻想鄉卻愈發忙碌。
這一帶的獸人們都在議論這個崛起的奇怪部落。
部落叫做幻想鄉,有著獨特又高大的東西遮擋,黢黑黢黑的,仿佛是個遮蔽天日的怪物。
至于領地里頭是什么樣子,就不得而知了。
除此外,膽子大一些的獸族遠遠瞧過幻想鄉的狩獵隊,他們新奇地看著異常高大結實的勇士,看傻眼了,私下傳了好些日子,還是比較年長的獸人聽過一些,告訴他們那個獸族叫做巨人族,巨人族傳承山神之力,不能招惹。
于是各獸族躲得遠遠的,原本想多招納一些人手的貅好奇,連著幾日,阿力都沒在周圍尋到別的獸族的影子,想宣傳一下部落招收人手的消息都沒地說去。
過幾日,打聽清楚此事緣由后,貅失笑不已。
他喊來大河,吩咐對方白天出去采集時,帶上原山貍族的獸人,走遠些,放大嗓音“不經意”談論一下部落的好處,還要著重“告訴”偷窺的獸族,巨人族不把獸人當食物,更不會無緣無故與別族為敵!
山貍族現在可是新加入的部族里最擁護幻想鄉的獸族,要讓他們說出新部落的好處,可算找對了人!
短短兩天,經過他們發自肺腑的真情宣傳,藏匿在這一帶的獸族陸續知道幻想鄉原來是這樣一個部落。
他們聽說幻想鄉里沒有奴隸,只要干活就有糧食吃,有能遮擋風雨的房子住。只這兩個條件就讓不少獸族蠢蠢欲動,但又害怕是陷阱,沒敢貿然行動。
隔天,遇到大小河兄弟帶著一群山貍族獸人采集野果,灰貍族的小領頭沒忍住,悄悄找到兩兄弟。
灰貍族和山貍族祖先出自同一脈不同的支系,過去,山貍族是規模最大的一族,可惜被黃塬部落吞并,整族都被抓去當奴隸了。
至此,躲躲藏藏的灰貍族很少再見到山貍族,偶爾遠遠地窺見一眼,都是雄獸被黃塬勇士壓著外出做苦力,而這幫做了奴隸的獸人臟兮兮的,身上帶著傷,看起來就跟死了沒區別。
他們害怕落得跟山貍族同樣的下場,藏匿了數年,總之不太好過。
二十幾年過去,灰貍族也沒什么人了,可他們居然再次見到山貍族,還是面貌完全不同的山貍族。
灰貍族的小領頭打量精神煥發,脫胎換骨似的大小河,眼睛微微發直,忐忑不安地靠近了,忍不住問:“那個幻想鄉當真那么好么?”
“黃塬會不會欺負到里面去?”
大小河跟身邊的族人笑得合不攏嘴:“幻想鄉是很好的部落,酋長和白巫,還有各個領頭都很好!”
小河有些心酸:“灰貍一族如今還好嗎?”
開口的小領頭,灰捷搖搖頭。
“不太好,這些年躲躲藏藏的,有些被黃塬部落抓走的,有的被野獸咬死了,剩下的沒多少了……”
小河:“跟我們回部落吧,白巫是獸神指引的祭司!部落里的族人會接納大伙兒的,我跟小河現在有房屋住,你看我身上穿的麻衣,好看嗎?每天還能吃一頓肉!”
灰捷舔舔嘴巴,不可置信道:“每天一頓肉?!”
大小河點頭。
他們還沒說完,不止一頓肉,還能吃三頓食物呢。
無論放在哪個部落,只有酋長,祭司才有這種待遇!
不光如此,部落里的雌獸、亞雌獸可以自行選擇喜歡的獸人結成獸侶,雌獸不再像過去那樣要為雄獸一直繁衍,如果被逼迫了,鷲領頭會嚴懲對方!
山貍族說不完幻想鄉的好,說著說著,他們眼睛里淌出熱淚,灰捷等灰貍族被感染到,一起留下淚水。
當天,灰捷跟隨大小河進入幻想鄉領地,他長大嘴巴,心想:原來越過又高又結實的大門以后,里面竟是這樣的光景!
翌日早,灰捷帶著身邊的幾個雄獸返回藏匿的領地,把剩下的全部族人接進新部落。
*
比起領地的熱鬧,海邊也熱鬧了不少。
天剛亮,余白從帳子里鉆出來,背后貼著霍鐸爾的胸膛,與他十指交口,感受夾著水汽的清風吹拂,遠處,海平面連出一道無邊無際的金線。
朝陽緩緩升起,海里猶如燃燒起一片燎原大火,波光絢爛,壯闊瑰麗。
余白第一次在海邊看日出,目不轉睛,緊攥著霍鐸爾的手指,遏制不住地喜悅。
霍鐸爾還算沉穩,阿森這幫勇士就不太淡定了,沒見過世面,滿腔熱血沸騰,恨不得干點什么發泄一下,于是連連吼叫。
還有跟來的灰鼠獸人長生,他原本內斂安靜地抱著柴火準備生火煮食物,看見從水神領域上升起的太陽,情緒難以抑制,捂著嘴巴流下滿臉眼淚。
過了一陣,余白側首,打量神色各異的獸人,和霍鐸爾相互對視,噗嗤一下,笑了。
他背回身,與霍鐸爾面對面,坐在雄獸腿上胳膊環住脖子摟了起來。
停留在附近的海鳥很多年沒見過水域出現過別的獸族了,往年這里清清冷冷,今天卻有了獸人的痕跡。
它們也不怕生,歪著腦袋嘀嘀咕咕地打量。
*
早食還沒煮完,余白難得纏著霍鐸爾回到帳子里。
獸簾落下,許是受到景致影響,他情緒激揚,紅著臉,卻主動放開了膽子和矜持。
余白兔子似的抱著霍鐸爾坐下。
薄薄的麻布衣衫撥至肩側,肌膚泛出緋紅。
霍鐸爾固定他的坐姿,在撐起來的地方不住揉搓,肩膀和手臂的肌肉因為激動而劇烈抽顫。
余白僵硬一瞬,盯著被粗糙大掌覆蓋著,顯得有些夸張的肚皮。
半晌后,
他張開濡濕的唇深深呼吸,繼而夾緊膝蓋,搖得有些快。
潮水漲落,嘩啦啦作響。海風一起,獸皮帳篷里不時晃得更加的快了。
阿森一行雄獸都當做沒看到,鼻子噴發著熱氣,實在挨不住,走到海水里讓身體冷卻一下。
長生專注盯著鍋里的食物,哪都不敢看,更不敢聽,
余白在霍鐸爾懷里睡一個回籠覺,還做了夢,居然夢到很多金燦燦的大貝殼。
睜眼時,他搓了搓紅撲撲的臉。
霍鐸爾聽到動靜,送了點溫水進來。
“白,還難受嗎?”
說著,幫他擦臉,揉了揉他的肚子。
余白支吾地開口:“沒、沒事……”
又問:“什么時候了?”
霍鐸爾:“剛過正午。”
余白臉紅,居然睡了大半天。
他慢吞吞跟著對方走出帳篷,阿森他們不在附近,沿著海域前岸散開查探去了。
長生悄悄往余白身上瞥,沒敢抬頭。
白巫不愧是白巫,連巨人族都能挨住……!
余白開始后知后覺地害羞起來,他清了清嗓子,躲到霍鐸爾背后,望天。
霍鐸爾忽然開口:“有人在看我們。”
余白疑惑,只見霍鐸爾幾步走進淺攤,左手歘地鉆進水里,摸出一個巴掌大的,有著堅硬白殼東西。
那東西左右震動,發出“嚶嚶”的聲音。
第114章
“貝殼?”
余白湊上前,打量霍鐸爾手上拿的東西。
霍鐸爾伸手,再次往殼子上戳了一下,它又發出“嚶嚶”的動靜。
余白覺得新奇,眸子都睜大了。
“……怎么還會出聲,好像在說話?”
“霍鐸爾,你能聽得懂嗎?”
霍鐸爾搖頭,瞥見獸侶想上手摸一摸貝殼,抬手阻攔。
“這東西古怪,別碰。”
雖然貝殼毫無攻擊性,但霍鐸爾并沒有因此放松警惕心。
余白聽對方這樣說,“噢”一聲,沒有非要觸碰貝殼,乖乖點頭,肚子咕嚕一聲,餓了。
食物早就煮好,霍鐸爾領著他到石灶前。
吃東西的時候,沿著海岸四周巡視的阿森等勇士回來,報告目前的情況。
“霍大,白,沒有發現貝族獸人的痕跡,也沒找到白說的天然鹽坑。”
阿森撓撓頭,有些喪氣。
“要不等會兒我繼續出去找。”
海岸線很長,好似望不到頭。
前方,林立高聳嶙峋的海石,但那僅憑肉眼觀測到的,具體有多遠的距離還未清楚。
海風一起,浪潮沖擊巨石,周圍并不像能生活的環境。
獸人們圍成一圈商議,阿森瞥見白殼,舔舔嘴巴,問:“白,這能吃不?”
不怪他嘴饞,而是河蝦河蟹之類的太好吃了。
以前獸人認為這些東西殼硬肉少,又沒什么滋味,因而很少食用。
可自從被余白開發出新的煮食辦法后,小小的東西在他們嘴里變成了美味的小零食,只要在水里看到帶殼的總想著撈起來,下意識饞那一口。
未等余白開口,靜置安放在沙堆里的貝殼又一次發出“嚶嚶”的動靜。
阿森一幫勇士撓撓耳朵:“什么聲音?”
十幾雙眼睛盯著貝殼;“它還會叫?”
余白也好奇,這貝殼嚶嚶嚶的,似乎被剛才的話嚇到了。
他褲腿往膝蓋一卷,蹲在沙子上,睨了眼霍鐸爾,有對方看著,伸出食指往貝殼輕輕戳了一下。
霍鐸爾捧著碗道:“白,先吃東西。”
余白回到對方身邊坐下,啃著骨頭上的肉時,發現那緊閉的貝殼輕輕抖動,輕輕嚶了一聲,忽然打開了一條縫,像張開嘴巴似的。
霍鐸爾盯著貝殼,沒讓余白過去。
到了下午,探查的獸人勇士回來了,依舊沒發現任何貝族生活的痕跡。
霍鐸爾沒打算浪費時間,按余白說的,吩咐大伙兒去搜集材料,挖晾曬的場地,準備提取海鹽。
這天之后,連長生都沒閑著。
對于長生來說,能跟隨白巫做事,得到祭司的指示,那可是天大的幸運!
聽白巫說,要把水變成鹽……
這些水居然能變成珍貴的鹽?!
在場的獸人都不敢相信,霍鐸爾同樣疑惑。
可余白已經開口了,他照做就是。
白作為獸神寵愛的祭司,跟著做準沒錯的。
這次提取鹽晶用到了兩種辦法。
一是鹽田蒸發的辦法,選取好合適的場地,挖出池子,接著引入海水,通過日曬蒸發水分后析出鹽晶。
時至暑夏,海邊雖然風大浪大,可日照也足夠強烈,只要規避妥當不被浪潮沖回海里,耐心等待即可。
另外一種就是煮鹽法。
岸上堆砌許多砂石,獸人把這些石頭拾取起來,先制作成簡單的過濾器,去除比較大的雜質,再用木炭吸附部分雜質和異味。
他們把改善處理過的海水加熱,煮到沸騰,待水分完全蒸干,便真的析出了鹽晶。
鍋里煮出鹽晶的時候,一幫強壯的獸人勇士擠著身軀湊到鍋前,他們呆愣愣地,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獸神在上,竟然用水煮出了鹽!”
“獸神保佑!”
“白什么時候騙過大伙兒?”
長生直接嚎啕大哭,不是傷心的落淚,而是因為太興奮了。
連續幾日的勞作得到那么大的回報,灰鼠一族居然也有被獸神眷顧的一天!
霍鐸爾沒跟這幫獸人湊,只牽著余白,攬著他的腰在石頭上坐下,攪了攪熱好的湯,看著他喝。
余白淺啜幾口,唇瓣油亮。
沙子上的貝殼又開始“嚶嚶”了,殼打開一條縫,企圖能吃到點什么。
余白每次吃飯,它都要張嘴求喂,不給吃的就一直張著縫,連著幾日,吃不到任何東西。
雖然就兩張殼,但余白從它身上看出了點可憐的感覺。
這個貝殼被扣押在岸上,奇奇怪怪的,也沒有同類或者別的獸人來尋它。
余白和霍鐸爾商量:“給它吃一點?”
霍鐸爾點頭。
觀察幾天,貝殼確實沒有威脅,便同意余白跟它“玩耍”片刻。
余白往貝殼縫隙里丟了一條雞肉絲,殼“嚶嚶”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歡快。
喂完一塊雞肉,余白眼睫彎彎地回到霍鐸爾身旁坐下:“它好像挺開心的。”
夜色四起,星垂海域。
除了值守的勇士,別的獸人貪涼,光著膀子在淺灘上泡著。
長生哪都沒去,負責看火,只要煮出新的鹽晶,就會激動得落淚,朝著天地跪拜,嘴里念叨著感謝獸神,感謝白巫什么的,好半晌才勉強平復下來。
余白到時間就睡了。
帳篷里擺著一些撿到的海螺,顏色挺漂亮的,可以帶回部落送給獸人做禮物。
貝殼也在帳子里,擺在矮桌上,映著微弱的火光,殼身散發出迷幻瑩潤的光澤。
余白蜷在霍鐸爾懷里,彼此交頸而眠。擺在角落的貝殼散發的光芒越來越強烈,霍鐸爾忽然感到一陣頭疼,額頭青筋突突跳動,他擁緊懷里的獸侶:“白!”
余白臉上都是汗,竟疼得已經失去了意識昏睡過去。
霍鐸爾盯著帳篷里的光源,正欲將它丟出去,眼前陡然一亮,陷入白茫茫的光圈里,懷里的溫軟越來越空,他下意識箍緊手臂。
“白!”
**
霍鐸爾睜眼,懷里空蕩蕩的。正當他著急地尋找余白時,一抬頭,愣了一下。
眼前草坡青綠,綿延的小路上,跑著一個小小的,背著籮筐的男孩子。
那眉眼瞧去,等比縮小以后,不就是他的白?!
余白也傻眼了。
他居然看到了五歲的自己。
不但如此,霍鐸爾也在旁邊看著!
他走到對方面前,試圖牽起那只大掌。
“霍鐸爾!”
沒碰到,對方也沒聽到他說的話。
霍鐸爾瞅見小小一團的余白往前跑,想也不想地跟了過去。
鄉村僻壤,沿山而建,住戶有四十多家。
小余白背著籮筐里的藥草回了自家小院子,門前,母親正在收曬干的衣服,外公拎著鋤頭翻種在地里藥草。
小余白被外公抱到腿上,翻了翻籮筐里的藥草,笑呵呵地夸他聰明,母親湊了過去,也笑,說:“小魚好厲害啊!”
霍鐸爾跟著走進院子,看著被老人抱在膝蓋的小余白,結實的手臂穿了過去,想把人抱自己懷里,仍是沒碰到。
余白站在他身邊,看著難得陷入呆滯的伴侶,再看向母親和外公,眼睛一下子就酸了。
第115章
風吹稻浪,長長細細的田壟交錯伸展,山坳兩側谷地綿延,泛出一片美麗的橙黃。
小學建在村口小賣部里頭,學生攏共二十幾個。
下午放學比較早,小余白背著母親手工縫制的單肩書包,走出小賣部沒多久,很快沿著狹窄的田壟跑了一路。
幾只蜻蜓驚得飛了起來,它們落在遠遠的谷穗上,兩顆寶石般的大眼睛在日照下透著幽光,仿佛在狐疑地盯著跟在小余白身后的奇怪的“人”。
那是什么,怪物嗎?!
霍鐸爾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來到這個奇怪的地方,但他看見了白很小的模樣,白走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
眼前的環境十分陌生,與白給他說過的信息有些相似,莫非這就是獸神生活的家鄉
來不及多想,高大的巨人族緊護在小余白身邊,目光舍不得挪開半分。
小時候的白,竟這樣鮮活。
余白也跟著霍鐸爾跑,這里的一切都讓他感到太熟悉了,是他的過往。
*
到了夜晚,院子內的草叢上飛著一簇流螢。
螢火蟲鉆進房間,只一張床,簡單的衣柜,柜子左側是一桌一椅,正對著方形的窗口。
灰白的墻上了個白熾吊燈,小余白一身藍色的短褲短袖,身子板正,柔軟漆黑的微卷短發垂落,右手攥著筆認認真真寫作業。
此刻,霍鐸爾半曲著腿坐在地上,低頭專注看著懷里小余白,偶爾瞅一瞅小余白寫的作業本。
余白這幾年教霍鐸爾認字,作業本上的字霍鐸爾差不多能認全。
直到母親敲了敲門口:“小魚,睡覺了。”
小余白這才收起作業本,先到院子里從水龍頭下接了杯水刷牙,然后回屋睡覺。
拉了燈,四周漆黑,窗口漏下一束月色,還有幾簇晶綠色的螢火。
余白到另外兩間屋內,先后看過睡覺的母親和外公,這才走回自己的小房間。
室內因為多了巨人族而顯得逼仄,余白掃了眼小床上的自己,接著,眸光落在蜷起高大身軀、側躺在地上的獸人身上。
霍鐸爾像個忠誠的大野獸,守著小床上的自己。
一覺安然。
*
平和的年少時光很快被打破,剛上初中的小余白有天不舒服,他被送去急診室,校醫叫他到大醫院做個檢查。
起初,小余白沒在意,又過幾天,疼得實在難忍,外公帶著他到縣城里的醫院檢查,縣醫院又叫外公帶他到省里看。
母親和外公帶他坐著大巴去了一趟省城。
余白“坐在”車內,回顧過去,心里有些難受,但平靜居多。
霍鐸爾有些無措,手指輕輕往小余白臉上碰了下,見他抿著唇,安靜的忍耐著,恨不得幫他做點什么。
來到省城醫院,檢查結果沒多久就出來了,小余白確診了骨癌,好在發現得還算早。
一瞬間,母親差點暈倒,覺得天都要塌了。外公忍著面部的抽動,抱著似懂非懂的小余白,嘆著氣拍了拍他的肩膀,說:“沒事,沒事,小魚那么聽話聰明,養一養就會好的。”
小余白聽了外公的話。
治療一段時間,他回到學校上課,那會兒他只記得自己生病了,不能像原來那樣蹦蹦跳跳,越來越安靜了。
太安靜的男生有點不合群,小余白有點孤單,干脆自己看書,不知道旁邊有個很大的巨人族坐在地上看他。
余白嘆氣,走到霍鐸爾旁邊一起坐下,手肘撐著書桌,對著小余白發呆。
*
畫面一轉,幾年過去,剛成年的余白已經在鄉下住了很長時間,最開始他還在醫院里療養,但家里沒錢了,捐籌的錢維持不到他后續的治療,只能把他接回來。
母親跟著一位叔叔白天到縣里打零工,到了晚上,叔叔騎著電車載母親回村里照顧他,兩人掙得的錢全部合計著給他攢醫療費用去了。
外公山上山下跑,把采集的藥草帶到縣里賣,到周圍的村子里給人看病,收些費用。
小余白長大了,沒了年少時滋養出來的圓潤鮮活的模樣,瘦得很可憐,他已經知道了什么叫做骨癌晚期。
霍鐸爾看著小余白一點一點虛弱下去,起初無措,痛心,到最后只剩下麻木,剩下的,唯有始終不變的守護的姿態。
霍鐸爾跟在余白身后,日復一日,晝夜不分地守著痛得無法闔眼的少年,
而在一旁把所有過往和發展看在眼里的余白默然無言。
他輕撫床上因為疼痛而隱忍顫抖的自己,想給那個自己帶來一絲慰藉。
良久,指腹穿過霍鐸爾的手掌。放在對方皺起來的眉頭上摸了摸。
家里的氣氛越來越沉默,母親和外公憔悴了許多,有時勉強打起精神和他說話,給他擦身,過程擦著擦著,嗓子一哽,連忙背過身蹲在地上咬牙吞淚。
醫生私下和余白來了一場再簡單不過的,屬于成年人之間的談話。
對著貧瘠窘困的家,細望付出多年,愈發憔悴的親人,夜晚,余白忍著渾身的痛,他寫下一封信,用筆盒壓著。
他悄悄離開生活了十幾年的小屋,霍鐸爾跟隨,直至停在一片靜謐的湖泊前。
月色如洗,湖面像一面鏡子。
鏡子照亮了余白兩級反轉的過去。
少年余白靜靜駐足片刻,隨即下了決心,抬步往湖水里邁入。
霍鐸爾覺察他的意圖,跑到面前阻攔。
“白,不要!”
“不要下去,求你,白——!”
霍鐸爾奮力拉著余白,想把他抱上岸,可冰冷的水逐漸淹沒了他的身子,脖頸。
霍鐸爾獸目里含著淚光,低沉吼了幾聲,緊跟著跳下去!
余白看著少年的他和霍鐸爾一起沉入無邊無際的冰涼之中。
他呆呆地抬眼,月色刺得他瞳孔一晃。
“不要跳!霍鐸爾!!”
“回來,霍鐸爾,別跳——!”
這一刻,余白好像聽到了心里的另一道聲音。
[后悔嗎?后悔投湖自盡嗎?]
[只要你不想,就不會死,還可以回到過去的日子,想想你的親人,看,他跳下來救你了。過去做的,你后悔了嗎?]
[現在你有選擇的機會,只要反悔,就能回到過去……]
余白頭痛,仿佛有萬千綿細的針刺著,嘴里發出痛苦的低吟。
后悔嗎,他后悔做過的決定嗎?
月色更亮了,余白忍著痛抬眼,腦海一閃。
又過了兩年。
外公大限已至,病逝了。
鄉下一如過往,安安靜靜地,風里飄蕩著田野的氣息。
年輕人都外出打工去了,村口坐著幾名留守的老人,他們頂著花白的頭發曬太陽,望著遠處的谷地、鄉道,不知道看些什么,心里想些什么,一看就是一天。
母親一蹶不振,陪伴了她十多年的陳叔叔始終留在身邊給與她關懷和照顧。
余白心里一酸,他知道的。
自從那個不負責任的男人離開以后,母親只有他和外公。
對于陳叔叔的陪伴,雖有好感,卻因為他的緣故,怕拖累對方,始終不同意再婚。
原來他自盡的兩年后外公也離開了……
那么母親……
余白急急忙忙跟著,母親在陳叔叔的照顧下能自行活動了,身體也養好了幾分。兩個人圍著桌子吃飯,說幾句話,陳叔叔去田里干活,母親在院子里曬著太陽發呆,接著去余白的房間里坐。
又過半年,母親精神有了好轉,兜兜轉轉十多年,她跟陳叔叔結婚了。
兩人在鄉下住了一年,為了方便去醫院,陳叔叔拿著好不容易攢起來的前到縣城里買了間比較小的二手房,布置干凈后,接母親過去生活,帶她去醫院看病方便了許多。
時光就這么平穩的,安靜地流逝著。
余白看著母親學習用手機拍攝視頻,讓陳叔叔教她怎么發到網上,跟附近退休的老姐妹們跳跳舞,聊聊天,不自覺露出淺笑。
那個時不時從他腦海冒出來的聲音停止了,他有了答案。
他不后悔過去做的決定,他看到了母親好不容易振作起來,平靜安穩的生活,這就足夠了。
沒有發生的事,沒有走過的路,何必去奢想那條路的好?
“我不后悔!”
余白聽到自己這樣回答。
*
場景破碎,再睜眼,余白困在結實的胸膛里。
顧不上臉上的冷汗,他拍了拍霍鐸爾抽搐的面孔。
“霍鐸爾,醒醒,別跳,別陷進去!!”
霍鐸爾置身在冰冷之中,怎么都觸碰不到自盡的白,他的獸侶……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想至此閉上眼睛,白,我會跟著你守著你……
為什么要這樣做,為什么要自盡……
霍鐸爾臉上一疼,好像被什么用力打了一下。
緊接著,耳朵也有些疼,熱乎乎的,似乎聽見一道聲音。
他心里空空的,白,他的白在哪里?既然結契,就會永遠在一起,白怎么能……
結契?
霍鐸爾瞬間抓住了空白的,被遺忘的要點。
是啊,白不是在他懷里睡覺嗎,怎么會投湖?
懷里,他懷里的白,余白就在他懷里!
那么,這里是……
“白——!”
余白捧起霍鐸爾的臉,碰了碰被他打得微微泛紅的部位。
“終于醒了……”
他湊上前,摟緊對方的脖子。
“是不是做夢了,別去想那個夢!”
霍鐸爾驚疑不定地打量懷里的青年,頭腦恢復理智后,獸目一掃,投向散著微光的貝殼身上。
他臉色一冷,一手緊攬余白的腰肢,五指抓起,勢必要碾碎它!
“別殺他——!”
帳子外,海風一吹,獸皮簾子掀開。
阿森等獸人都昏睡著,海霧中,幾個大蚌浮出水面,蚌殼猶如潔白的平地,殼一開,走出幾名雌雄莫辨的獸人。
他們發絲垂地,膚色透露著一股病白,穿著皎藍的紗衣,頭發和肌膚上點綴著瑩亮的珍珠。
此刻他們神情緊張,對上巨人族冷酷冷情的臉,再次懇求:“別殺他。”
第116章
“他?”
余白打量霍鐸爾手上的貝殼,心里的疑惑再次加深。他往箍在腰上的大掌輕輕一拍,示意對方放松點力道。
掌心的力氣緩了幾分,卻依然把他攬在身側。
余白打量眼前從海底大蚌里走出來的人:“你們是誰?”
領頭的青年盯著霍鐸爾捏住的東西。
“貝族。”
余白喃喃:“貝族獸人……我剛才做了個夢,可否與這個貝殼有關?”
又仰頭望向獸人:“霍鐸爾,你……是不是也做了個夢?”
霍鐸爾微瞇雙目,拇指一捏,仿佛下一瞬就會將貝殼碾碎。
“嚶嚶嚶”~
哎呀呀~
貝殼發出孩童似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淘氣。
若在前幾日,余白還會抱著好奇心觀察它,但經歷了前不久的那場夢境,此刻不敢小看。
青年咬牙:“別——!”
霍鐸爾并不廢話:“再不老實交代,它就沒命了。”
“你們敢這樣對我族族巫,定會遭到詛咒的!”
“夢長老,何必跟這群野蠻的獸人浪費口舌?!他們一過來就想方設法從這里取走圣鹽,趁他們來的人不多,該把他們全殺了!”
霍鐸爾花臂微抬,五指操控,很快,沿岸周圍有了動靜。許多藤蔓猶如爬蛇延伸而來,將口出狂言的貝族獸人緊緊捆住。
領頭的青年,也就是夢長老一下子變了臉色。
山神之力?!
眼前的人竟是守山一族。
他們可以制造環境迷惑獸人,甚至野獸,但這并不包括木靈一物。
“你、你別傷了他,”夢緊了緊手里的血紅色珊瑚骨杖,又扯了一下嘴角,眼中含著憤怒和怨恨。
“你們這些地上來的獸人果然還是那么兇蠻貪婪,占去圣鹽不夠,還要傷害我族人,比詛咒還可怕!”
霍鐸爾直接捏碎了手上的一半貝殼,那貝殼的嚶嚀聲有些哀痛。
“族巫?”余白沒有遺漏剛才聽到話,“這個貝殼是獸人,貝族的族巫?”
夢干脆地點頭:“沒錯,族巫最擅長制造幻境,只要你們內心懷有一絲欲望,吸收了它釋放的氣息后,便會尋著內心引入幻境。”
霍鐸爾想起夢中壓抑窒息的痛苦,冷聲問:“若不醒來會如何?”
夢:“會永久地沉陷在幻境中,直到悄無聲息地死去。”
余白脊背一冷:“我們過來只想拿些鹽,沒有為難過任何獸人,你為什么要害我們?”
夢冷哼:“鹽……你口中說的鹽,就是貝族圣物。那鹽霧沒能阻擋你們倒是讓我小瞧了。地上竟然出現了能破解鹽霧的獸人,還想出打制圣物的辦法!”
“你們這種來自地上的獸人,心都是黑暗的,過去殘害我族人的性命,將水神領域攪得天翻地覆,我殺你們有何不對?!”
說著,夢狠狠地盯向霍鐸爾。
“我看你力量強大,為何要為難我族族巫?!”
追溯到許多年前,那時候山神,水神,火神都在一起生活,后來神劃分了界限,占據各自的地盤。
時間過去很久,神陸續從獸世大陸上消失,可這些神選中了一支能延續他們力量的種族。
夢說道:“我貝族得水神的傳承,與你山神一族本該親近的,為何要為難我?”
霍鐸爾:“你要害我的獸侶,我族祭司。”
夢:“……”
余白方才還有些緊張,這會兒聽他們來來回回地交鋒了幾句,內心無端地不再慌亂,反而添了點安定。
他甚至露出一絲友善的笑意:“我認為我們兩方之間有點誤會,夢長老是吧,我和霍鐸爾帶著幻想鄉的獸人來到海邊,當真沒想過傷害任何貝族獸人,你剛才話里指責的那些行為,是別族獸人所為,和我們有什么關系呢?”
"不如先后退一步,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就當看在水神和山神的面子上,可以么?"
過去幾年,負責談判的工作都交給霍鐸爾或者澤來處理。
余白第一次站出來跟別族談條件,心里微微發憷,但更多的,則是無畏的勇氣。
或許受夢境影響,當他親眼看見霍鐸爾面露懼色,毅然決然地下水救他,甚至與他在水底赴死……
余白受到了太大的震動。
他給了對方一個眼神,拍拍腰上的那只手掌,無聲地訴說著:我在。
從夢中驚醒后,霍鐸爾神思恍惚,唯有抓緊掌心里的人,觸摸那份溫軟,才能確定余白就在自己身邊。
直到此時,依然不敢回想,不敢去想夢中的畫面。他害怕看到那樣瘦弱的白,他的白,竟然被湖水一點一點淹沒,而自己無法抓住,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霍鐸爾緊盯余白鮮活的神色,久久,難以回神。
這樣纖小的獸侶居然主動擋在他面前和貝族長老交談。
余白率先盤腿坐下。
他雙手抱膝,傾聽海浪的聲音,遙望銀河閃爍的星幕。
“能不能先讓阿森他們醒過來?”
夢:“你……”
霍鐸爾看穿他的想法,打斷道:“白是我族大祭司,穿越煙霧森林,制鹽的辦法都是白想出來的。”
又道:“貝族不會制造圣物,白會。”
“白是獸神最寵愛的弟子,如果貝族無心與我族合作,那么你們將會失去一個寶貴的機會。”
夢一臉狼狽。
貝族不會制造圣物居然被那么快看出來了……
想起過去那群地上的獸族,為了逼迫他們交出圣物,聯合起來殘害他的族人,夢咬牙切齒,恨不得剝光那些獸人的皮,拆了他們的骨……
咕嚕……
夢:“……”
他摸了摸肚子,臉色訕訕。
同時,昏睡在周圍的阿森等獸人接二連三清醒,待看清楚眼前的形勢,紛紛拿起木茅,對準貝族獸人。
“霍大,白,你們沒事吧?!”
余白搖搖頭。
霍鐸爾:“把東西放下。”
余白見夢依然巴巴盯著霍鐸爾手上的貝殼,道:“霍鐸爾說話算話,你愿意跟我們談判,就不會傷它、”
說完,轉頭問灰鼠獸人長生:“鍋里還有晚上剩下的食物嗎?”
長生完全不懂發生了什么事。
“有、有的,白巫。”
余白:“都拿過來吧。”
食物有點冷了,霍鐸爾從懷里摸出兩顆燧石,打了火,鍋上的食物慢慢加熱,冒出濃郁的香味。
夢和幾個貝族獸人眼睛都不看過來了。
一會兒看他們的族巫,一會兒盯著巨人族手上的能打出火光的石頭看,此刻,他們不約而同地吞咽嗓子。
這是什么食物,和水神領域里的完全不同,好香……
夢更加餓了。
在霍鐸爾掌心,被捏壞了一半殼的貝族族巫也饞,和前幾天那樣打開一條縫隙。
因為有一半殼壞了,看起來顫巍巍的。
余白始終維持著笑意的嘴角微微一抽。
“……”
都這樣了,居然還想著吃。
第117章
夏去秋來,酷熱褪去,山巒被秋光鍍上一層溫和的色彩,空氣里夾著果實成熟后的香甜。
南方的土著獸人早就習慣了季節的更替,游散的獸人群開始囤積食物,避免和大部落的狩獵勇士隊伍對上。
大部落覓食豪橫霸道,小部落和游散的獸族基本分不到丁點兒,所以只能盡早避開,省得糧食都被搶光了。
但今年情況不同。
黃塬部落比往年更早的派出勇士打獵,途中,若遇到游散的獸族,二話不說全都抓了,帶回部落充當奴隸。
被抓的獸族瑟瑟發抖,欲哭無淚。
過去,像他們這種沒幾個獸人的小部族從不被黃塬放在眼里,被吞并的那幾個部落,至少都在中型規模以上,今年為什么連他們都不放過了?
沒等這幾個勢單力薄的獸人哭完,剛被壓到黃塬的領地,等待他們的,便是日夜不分的苦力活,僅有的雌獸,還被占去了!
聽著木屋內傳來的哭聲,廣場上干活的奴隸神情麻木,對這一群被抓來的游散獸族實在分不出多少同情心。
在黃塬部落被奴役了幾十年的山貍族,往領頭虎居住的木屋遠遠望去一眼。
雜亂的頭發遮去他們枯瘦的面容,沒有獸人發現他們眼里燃燒著一把枯火,仿佛在等待著什么。
自從黃塬的小領頭,大頭不見之后,聽說是被另一個部落抓去了。而山貍族被派出去充當肉盾的勇士,似乎沒有回歸獸神的懷抱,而是在那個部落里活了下來,
為此,黃塬的首領越來越暴躁,恨不得拿他們發泄火氣,山貍族的日子愈發痛苦。
即使如此,每每深夜,當他們回到又臟又破的棚子底下休息時,透過枯草似的頭發遙望黑夜,麻木的眼睛里浮現出一絲波動。
他們隱約有些預感,族人在那個部落還活著,并且比過去過得好。
留在黃塬的山貍族死了就死了,只要那個部落的族人好好的,山貍族就沒有隕滅,仍有希望延續后代。
黃塬趁著夏秋時分擴大了捕抓奴隸的范圍,買來得及跑的獸族全被抓了起來,強壯的雄獸安排到勇士隊伍里,充當肉盾防護。
他已經遣部下探查過,幻想鄉的酋長和祭司都不在,沒有了首領,趁著對方忙于狩獵屯糧的時候動手,說不定能一舉把對面整個部落吞滅了。
抱著這份野心,虎清點勇士,準備選個合適的時機偷襲幻想鄉。
*
幻想鄉內部,一派秋收忙碌的景象。
大小河每天天不亮帶著族人下田割稻,累是累了些,可沒有誰抱怨,反而充滿喜悅和干勁。
經過幾個月的精心栽植,剛入秋,田地便壓了漫山遍野的稻穗。
稻子沉甸甸的,耀眼璀璨的顏色在落日的映照下,猶如燃燒在山間的野火。
那幾名負責研究栽種的老獸人熱淚盈眶,恨不得立刻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祭司。
大小河每日也都為祭司祈禱著,希望祭司能順利到達水神領域,獸神保佑!
酋長和祭司已經離開部落一個多月了,如果不是阿辛傳出去的鴿子順利把信卷交到祭司手上,部落里聲望比較高的長老們沒一個坐得住的,恨不得馬上安排勇士出去接他們的酋長和祭司回來。
幻想鄉的每個獸人,無論老少強弱,幾乎都分到了工作。
有的下田割稻,有的外出采集,手藝比較巧地加工鞣制皮毛,紡織麻布,經驗豐富的負責捕捉獵物。
雄獸加快進度搭建住宅區的房屋,爭取在天冷之前讓更多的族人能住進比大棚還要好的房子。
通往部落的山道里,蠻跟澤外出三天,這天抓了二十多頭彘豬牦羊回來。
他們沒有馬上殺死這群強壯的獵物,只將它們弄傷腿腳,帶回部落后交給阿辛馴養。
能養的就養久一些,有些能生崽子,還有的可以產奶,羊身上的毛割下來可以做保暖的衣物被褥,總之,抓到的獵物不再像過去那樣立刻殺死。
反復利用,創造價值,這些都是祭司傳授給他們的知識。
哎,他們好想祭司啊,也不知道酋長跟祭司在外面怎么樣了?
入夜不久,領地的廣場上燃起溫暖明亮的火焰。
南方的秋天還沒開始冷,獸人吃飽喝足,有的不想那么早休息,這會兒都聚在廣場周圍便干活邊閑聊。
在瞭望塔上值守的雄獸發現關口外飄著幾絲煙霧,待他想探查清楚,那煙霧卻又不見了蹤跡。
兩處瞭望塔的雄獸揉了揉眼睛,并未因此大意,先湊到一塊做了核對,直覺并非幻象,便去跟鷲領頭報告了這件事情。
鷲召集勇士,分成幾對把守通往領地的兩處關口。
蠻正在澤的屋子里享受著熱氣騰騰的火鍋,食過半,巡邏的勇士趕來向他們傳話。
蠻咬了最后一口大腿子,接過澤遞給他的麻布,擦了擦油滋滋的嘴。
“秋天正是吃吃喝喝長瞟的時候,看來有人不安分啊!”
澤洗干凈手,淡淡笑了下。
“蠻,你最近不是嫌悶,剛好給你解悶。”
蠻哈哈一笑,長臂攬去,爪子還沒碰到澤,“嘖”一聲,又道:“毛病!”
說是這么說,用濕麻布徹底擦干凈手,這才如愿攬住了澤的肩膀。
“走,召集弟兄們跟他們玩玩。”
夜色籠罩整個幻想鄉,廣場上的篝火按照全部熄滅了。
雌獸跟亞雌獸沒有被動等待,他們讓幼獸們待在一塊,抄出木茅和石刀,目光堅毅,在黑暗中盯著周圍的動向。
原羱族部落的這幫獸人經過幾年訓練,即使是雌獸,有時跟雄獸外出狩獵,如今也有了一戰的能力。
大小河這群加入部落不久的雌獸更不說了,在黃塬飽受身體和精神上的折磨,如今挺過來,比起過去,無論身體素質還是心理素質,更是頑強了不少。
也許他們目前還無法承擔起像雄獸一樣在前方奮戰的責任,但部落里的獸崽,一切,都會拼盡力量護著!
蠻、澤、阿林、鷲,幾個領頭帶著各自的勇士隊伍全部外出,毛毛負責防守部落。
這半年,蠻帶著擅長控制泥土和石頭的幾個巨人族獸人弄出了幾條暗道和陷阱,隊伍從地下暗道潛伏,準備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這個時代的獸人還沒有設置陷阱的概念,當蠻控制著泥土,讓早就布置的大坑塌落時,黃塬負責打先頭的勇士紛紛呼叫。
但這次他們無論怎么掙扎,都沒辦法從濕乎乎的黏土里爬出來,越掙扎就陷得越深!
怎么回事?!為什么地下會有那么大一片濕地?!
蠻桀桀一笑:“白說的這種陷阱果然好用。”
說完,吹起嘹亮的一記口哨,已經沿著暗道繞至后方的澤跟毛毛帶著隊伍浮出草叢,分別從后翼兩側包抄,跟黃塬部落的勇士正面對打起來!
被當做肉盾的奴隸跟先頭勇士掉進了濕地里,鷲撲著翅膀盤旋,他夜視能力極強,瞥見誰爬到濕地邊緣,手執弓箭,咻地一下射過去。
“這里可有山貍族的獸人?!酋長和祭司發話,不傷山貍族!你們的族人在幻想鄉過得很好,不想死的話就別掙扎——”
漸漸的,濕地里響起低低的,不可置信地回應。
“我、我是山貍族的……”
“我也是……”
“大河呢,他真的還活著嗎?”
……
澤與毛毛帶著勇士與黃塬的隊伍纏斗,蠻瞥見鷲處理的差不多了,催動山神之力,借助力量迅速帶上所有巨人族獸人趕往黃塬部落。
砰——
黑夜中,黃塬領地的大門被巨石震開。
廣場上值守的獸人驚呼,沒等他們集合好隊伍,只見入口出現一片黑壓壓的人影,這幫獸人居然像座小山一樣,肌肉遒勁,兇神惡煞,更可怕的是,居然能控制泥土和石頭!
一幫巨人族嘿嘿怪笑,會控制山神力量的,紛紛沿著廣場和周圍的房屋,倉庫搞大破壞!
從山上滾落的石頭砸壞了黃塬獸人居住的木屋,廣場的大地震動,塌陷,儲存糧食的倉庫歪歪斜斜地倒下,被大土坑埋了!
不會山神力量的巨人族也一樣上頭了,他們本來就力大無比,隨手就能將近身攻擊的獸人拎起來,拋向高空,有的直接掛在了樹梢上。
部落里最厲害的勇士都被派出去了,剩下的面對的可是一群擁有山神之力的巨人族,完全沒有抵抗的能力。
蠻吼了一聲:“不想死地就蹲下抱緊腦袋,被抓到黃塬當奴隸的獸人別出來,只要不抵抗,幻想鄉不會傷害你們——!”
眼看擋不住,黃塬的祭司咬咬牙,帶著幾名守護勇士逃往一處方向。
他們趕到一口石坑前,祭司下令:“把咸石坑毀了!”
黃塬最有價值的就是這個咸石坑,就算離開,也不能讓別的部落占到好處!
天微微亮了。
這場斗爭居然持續了整宿。
蠻從投降的獸人口中獲取到咸石坑的下落,只身趕到時,眼前的場地已經被嚴重毀壞。
“嘖,”他搖頭望天,“不知道霍大和白有沒有在水神領域找到鹽。”
他舔舔嘴,好久沒嘗過正經的咸味了。
*
海邊。
沿岸多了幾頂帳子,帳子內外掛著亮晶晶的貝殼珍珠,幾名貝族族巫的弟子住在這里,沒辦法,他們的族巫還在巨人族手里呢!
余白今天煮了魚湯,長年生活在水里的貝族都是吃生的,哪里見過海魚有這種吃法?
族巫,也就是那個貝殼,這幾天壞掉的殼重新長回了一半。
聞到魚湯的香味,殼打開了。
“嚶嚶嚶”
哎呀呀
余白摸摸它完好的那邊殼,給它吃了一點魚肉,
夢尋來時,對族巫恨鐵不成鋼啊……
第118章
嘩——嘩——
秋日天清,貝族可操控海水,此時風浪還算平靜。
霍鐸爾搬來一摞劈好煎柴火,望向冒著乳白泡泡的湯鍋,冷冰冰地掃了一眼貝族族巫。
這塊貝殼差點害了白,如果不是他們心智堅韌,早就沉陷在幻境中死掉,對它,實在給不出任何好臉色。
夢進退兩難,有點尷尬。
轉念一想,水神領域是他們的地盤,作為主人,何必畏懼外族?
而且他們都談好合作了。
于是朝霍鐸微微頷首:“我族有不少寶物,除了合作時談的那些,可額外附贈,作為謝禮。”
說著,清了清嗓子:“貝族絕不憑白占這些好處。”
夢本來想陰陽怪氣幾句,陸地上的獸族貪婪作惡,該罵!
可幻想鄉來的這群獸族與那些獸人的確不一樣,且霍鐸爾身為酋長,得山神傳承,貝族站在水神的立場上,不好跟對方鬧得太僵硬。
那個幻境……是他們比較霸道,但這個小白巫相處了破除煙霧森林的辦法,還貿然闖進來,一來二去的,就算抵消了罷!
夢已經把談好合作時簽下的契約板子送到族長手上,族長看完后沉吟良久,答應了。
接待幻想鄉獸人的工作已經交給他全權處理,所以額外送點禮物給余白,不算什么。
族巫依然張著貝殼縫,沒吃夠。
夢回避霍鐸爾冷淡的目光:“白巫,勞煩你給族巫多吃幾口吧。”
邊說,邊轉頭吩咐不遠處的弟子,讓他們把蚌殼里的幾個箱子抬上來。
箱子也是貝殼樣式的,打開了,露出色澤妍麗的某種海草,除了海草,還有貝族的落珠、珊瑚。
這些落珠和珊瑚都能當成藥材,余白眼眸一亮,聽夢介紹了它們效用后,溫聲細語地笑道:“是個好寶貝,多謝夢長老。”
他的發梢在海風里輕揚,眉眼柔和,肌膚細膩潔白,好看的面容以及溫和的氣質十分容易博得獸人好感。
夢對他點點頭:“畢竟白巫將不少做菜的法子記錄在板子上,我族不會白拿這些獸族的傳承,能給的都會盡量給。”
貝族允許幻想鄉的獸人制造圣物,也就是鹽,但作為交換條件,必須把這個辦法告訴他們。
余白都答應了。
夢抬手一指,指向那箱海草。
“花花草可以織成薄軟清涼的布,就像我們身上穿的這種,聽說陸地上的夏天炎熱,拿花花草做成衣袍,穿在身上非常舒服。”
余白眼睛又亮了。
岸上那幾個貝族獸人穿的衣袍材質如紗,色澤漂亮,在陽光下泛著微光,穿在身上一看就涼涼滑滑的,現在夢送給他一大箱子的海草,珍貴程度可想而知。
他發自內心的感慨:“夢長老,這次真的很感謝獸族,如果有需要我們幫忙的地方,只要不違背道義,盡管開口。”
話音剛落,拍了拍從腰后攬到小肚子上的那只大掌,無聲示意霍鐸爾:不要生氣哦。
待夢離開,余白又喂了貝族族巫幾口魚湯,拍拍它的殼,示意停止了。
夢交待過,族巫不能吃太多東西,不然會從殼子里漏出來。
它現在還沒長好,能吃的量就更少了。
貝殼磨磨蹭蹭地合起縫隙,嚶。
哎……
喂完貝殼,余白挨入背后緊實溫熱的胸膛。
“還生氣呀?”
又道:“這個貝殼不能化形呀,就一殼,沒有打擊能力,你都捏碎它一半殼了,就當把仇報了,可以嗎?”
“夢長老說過,它心性清澈,只是聽了他們的指使才誘惑我們入夢。”
貝族族巫,它擁有全族最厲害的迷幻之術,可也因為無法化形,心智處于年幼狀態。
雖然被奉為族巫,但更像貝族的一件器物。
被夢長老帶上岸迷惑他們時,它自己都有點懵懵懂懂的,呆了幾日,還沒行動,就被饞得不行,每天都想討點吃的。
以致于忘了上岸的使命……
那一晚,如果不是夢長老忽然出現催促它,余白和霍鐸爾也不會入了幻境。
在余白看來,族巫就跟個小孩子似的,會發起“襲擊”,也算事出有因。
好在那個因目前得到了解決。
他們答應把制鹽的辦法交給貝族,同時教對方做菜,給一部分菜譜。
阿森帶著幾個獸人出去尋找燧石,海里幽暗,沒什么能點火的東西,火對獸族而言十分重要,哪怕是生活在海里的貝族,也同樣需要火,在比較落后和弱勢的獸族部落里,還沒幾塊像樣的,能點的著火的燧石呢。
作為交易,他們留在海邊取鹽,過程抓些海產什么的也都可以。
除此之外,余白在鹽霧森林的另一側林子里發現某種類似椰樹的樹木。
樹木結出的果實外殼非常堅硬,比現代的西瓜還大,敲碎了,里面冒出乳白微甜的汁水溢出,跟椰子有六七分相似。
據貝族獸人介紹,這種果叫做硬硬果。
霍鐸爾用石刀在硬硬果的外殼敲開一道口子:“白,喝。”
余白捧著比臉還大的果喝里面的汁水,七八口灌進肚子,有點撐了。
他把剩下的推給對方,舔了舔唇邊殘留的濕漬。
霍鐸爾獸目微暗,緊盯那兩片花瓣一樣的唇,唇角沾染白色水痕,很像……
他吞咽喉嚨,矮下身軀,迅速攫取那份甜美濡濕。
余白的臉被捧了起來,嘴唇啟開,里里外外都讓霍鐸爾用舌頭掃了一圈。
細碎的秋光透過樹梢落在身上,他鼻尖緊促翕動,快透不過氣了才被松開,臉蛋氤出兩抹潮紅。
余白白里透紅,霍鐸爾獸目熱烈,簡直快把他當成了可口的食物。
在海邊呆了一段時間,這幫雄獸曬得比以往黑了些,倒是余白,不經曬,褪了點皮后露出的肌膚粉粉嫩嫩的,看著更顯小了。
霍鐸爾深呼吸,往他柔軟的臉蛋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
余白“哎呀”一聲。
濡濕的眼眸撲閃撲閃,瞅著獸人麻袍底下撐出來的那一塊,別過眼。
大白天的,他不好意思跟霍鐸爾做那種……
思緒飄轉,獸人才不管那么多。
霍鐸爾把余白抄進懷里,直接帶回帳篷,將簾子落下。
阿森那幫獸人都去忙了,岸上的貝族弟子也去了附近挖曬鹽場。
被遺落在沙堆上的族巫“看見”那頂帳子搖來晃去的,投喂它的兩腳獸叫得好像有點難受。
它發出一連串“嚶嚶嚶”,節奏緩和輕快,迎著海浪,帶來安撫的力量。
帳子里的動靜微微停頓,獸人將腰后的足踝掛得更高了。
余白也叫得更厲害。
躺在沙子上的貝殼:嚶。
咦?
它的聲音怎么不管用啦?
*
在海邊停留了將近三十日,秋二月,幻想鄉的勇士隊伍帶上粗制的鹽,十幾個大箱子的海產,硬硬果,踏上回程的道途。
余白趴在霍鐸爾背后,左胳膊環摟對方,白皙的腕子上流動著瑩瑩光澤。
貝族獸人愛美,穿戴在身上的東西漂亮珍貴。
就連霍鐸爾這種比較質樸的獸人都有了些審美上的改進,他挑了最好的珍珠,給余白做了條手串。
除這之外,余白還捧了個貝殼。
嚶嚶嚶~
哎呀呀~
聽得出,貝殼心情愉悅,發出的聲音婉轉輕靈,滌蕩人心。
這族巫……因為沒有具體名字,貝族的獸人一直喚它族巫,為此,余白簡單稱呼它小巫。
小巫要跟他去陸地上長長見識(湊熱鬧)。
最開始,夢長老和一群貝族獸人死活不同意。
但小巫難得堅持。
純真懵懂的小巫第一次鬧,朝著貝族獸人嚶嚶嚶,居然讓族人全部陷入昏睡。
小巫不知道在幻境里和他們怎么溝通的,等夢長老醒后,盡管臉色難看,卻答應讓族巫走這一趟。
所以,幻想鄉的勇士隊伍里,多了四名隨行的貝族獸人,他們都是貝族高級弟子。
入了秋季后,直到開春前,貝族獸人可以脫離海域行動,等到春天,就要返回水里,跟著伴生蚌一塊生活了。
穿過鹽霧森林,隊伍多繞了一段路,目的是接灰鼠獸人。
余白和霍鐸爾已經同意讓灰鼠獸人加入部落了。
跟在余白身邊的灰鼠獸人長生,站在樹上吹響鼠骨哨子,不久,山坳深處響起窸窸窣窣的動靜,灰鼠長老和阿迪,帶著全部的族人出現。
阿森沒忍住,噗嗤笑了。
余白彎彎唇角,笑容溫吞。
霍鐸爾面無表情,只是眼角有些抽動。
灰鼠獸人實在太矮小了,身高都在一米二三出頭左右,灰不拉幾,瘦瘦的。
此時拖家帶口地遷移,幾乎把能帶的家當都帶上。
家當太重,各個東倒西歪的,沒走多遠就氣喘吁吁。
幻想鄉的勇士們個高腿長,身板頂頂的結實,回頭打量拼盡全力都跟不上自己的灰鼠獸人,笑得樂不可支。
余白捧在手上的小巫也發出嚶嚶嚶的叫聲,聽得出來是在笑。
場面看起來相當滑稽。
緊跟在隊伍前方的長生看見族人栽倒,臉一紅,趕忙跑回去搭把手。
灰鼠獸人們咬咬牙,努力拖起家當繼續跟上。
長老說了,接納他們的幻想鄉部落十分強大,勇士領頭,那個山一樣的雄獸,就是酋長。
酋長可是個巨人族!
酋長身上背的亞雌獸,更不得了,那是得獸神許多傳承的白巫!
他們悄悄抬頭,仰望那群強壯的勇士,只覺得未來可期,終于抱上大腿了。
為了不讓酋長和祭司小瞧,將近十天的路程,無論慢趕緊趕,沒有一個吭聲抱怨,全部靠著自己,靠著灰鼠族團結的力量走向目的地。
途中,野獸群統統被勇士消滅或者擊退,灰鼠一族愈發熱淚盈眶。
連貝族也意識到了幻想鄉的勇士們有多么威猛無匹。
*
午后,干燥溫暖的日光曬得泥土微熱,空氣里飄來了果香。
幻想鄉領地的瞭望塔上,值守的獸人發現酋長和祭司,骨哨都忘了拿,脖子一昂,嗷叫幾聲。
“霍大和白回來啦——!”
“霍大——!”
“白——!!”
灰鼠獸人一震,他們仰頭,呆呆望著巨獸一樣的部落大門,疲累的臉陷入了呆滯,旋即露出笑意。
這這這……
眼前的部落從未見過,雖然有點可怕,但看起來安全感十足啊,他們沒有抱錯大腿!
這一路的堅持,值!
霍鐸爾朝倒在領地門外的灰鼠獸人微微點頭。
這一路上,他們的堅持都被幻想鄉的勇士看在眼底。
盡管沒有強壯的身軀,可這群獸人有毅力,肯吃苦,幻想鄉歡迎他們加入。
貝族弟子微微合起張大的嘴巴。
這就是陸地上的部落么?
雖然不比水神領域的水宮華麗,可氣勢渾厚,那群迎出來的獸人……可真強壯啊……
第119章
獸人將大門圍了個水泄不通,連一向穩重斯文的貅,這會兒也難忍情緒上的激動。
貅微微熱了眼眶,道:“霍大,平安回來就好。”
旁邊夾著七嘴八舌的幾句話。
“霍大,你交給我們的活兒都干得好好的!”
“你和白不在的時候,黃塬那幫獸族被我們打跑了!”
“……”
聞訊趕來的一幫雌獸,亞雌獸站在最外層,急得上躥下跳的。
大小河費勁全身力氣,總算從縫隙里艱難地鉆到前邊。
他們目光直直攫向趴在酋長背后的那抹身影上。
“白巫——!”
兄弟異口同聲,繼而喜極而泣:“您終于回來了!”
余白自高處往下看著周圍迎出來的獸人,笑著逐一回應大伙兒的問候。
獸人臉色恍惚,沉浸在祭司彎彎的眉眼之中。
出去一趟,歸來的勇士鍛煉得愈加結實強壯,但也都肉眼可見的曬黑了一大圈。
唯獨白巫,還是那么好看,秋日落在他身上,眉眼流動的光更加柔和,愈發耀眼,獸神真的太寵愛他們的祭司了!
唔,白巫手腕上的那串東西是什么?居然閃爍著瑩潤美麗的光澤,是圣物么?
余白從霍鐸爾背后滑下來,走到大小河面前,打量著:“看起來好像更健康結實了。”
兄弟兩嘿嘿傻笑,眼睫毛飛快顫啊顫的。
“白、白巫,您交給我們的活兒,都干得好好的!今年收的稻黍比之前預料的還多一點,前幾日收完,翻了田地,這幾天都在曬稻,脫谷,我、我跟著長老學會了很多!”
說著,大小河眼眶變得紅通通的。
“蠻領頭還去了黃塬部落,前些日子打了起來,死了一些獸人。但、但是蠻領頭把剩下的族人都救回來啦!他們被安置在大棚里,貅領頭讓族人好好休息幾天,棉姐姐這幾天可忙了,在幫他們醫治……”
小河斷斷續續地說完,哭得一張臉濕乎乎的。
“白、白巫,您和部落對我們真的太好了,沒想到山貍族還能有重新團聚的一天,嗚嗚嗚嗚嗚……”
大河忍著眼部的酸脹,望著弟弟哭成這樣,深深舒了口氣,拍拍他的肩膀,盡力維持作為兄長的穩重。
“在白巫面前別這么失禮,別哭了。”
小河點頭,咬咬牙,朝余白呆呆笑著,道:“白、白巫那么好,反正又不會笑話我,就讓我哭一會兒嘛……”
余白跟另外幾個擠到身邊的雌獸敘舊,這邊溫情落淚,另外一頭,就熱鬧得多了。
“嗬,霍大,這幫獸族為什么那么矮?小小的,收進部落里有用嗎?”
“吃得多嗎?這副小身板能干活兒嗎連木頭都林不起來吧……”
幾個比較調皮的巨人族,直接在旁邊蹲了下來。
被圍觀的灰鼠獸人瑟瑟發抖,不敢動!
阿燎好奇地伸手一戳,趕了幾乎十天路程的灰鼠獸人本就筋疲力竭,讓他這么一戳,直接栽倒在地。
“啊……!”
阿燎看著倒地不起的灰鼠獸人,有點無措地把目光投向酋長。
“霍大,他不會死了吧?”
一旁的長生和阿迪羞愧得臉紅,連忙扶起倒地的族人。
“沒、沒死,就是太累,睡著了……”
兄弟齊齊想著:這里的獸人是他們見過最強壯的一群了,不止酋長,還來了好幾個巨人族吶!
看不過眼,眼睛都看花了,這群都是以后的族人呢……
感慨的同時,止不住欣喜。
灰鼠一族總算有救了,新部落看起來真的很威風。
來到霍鐸爾面前的貅目光一轉,落在幾名獸人身上。
“霍大,這幾位是?”
霍鐸爾:“貝族。”
貅挑眉:“水神領域的貝族?”
雙方一脈傳自山神,一脈源于水神,彼此打量,默默無語。
貅平日里外交手段不錯,幾乎與澤不相上下,澤與蠻都外出狩獵了,此刻看出霍大的冷淡,接待客人的工作便由他接手。
“我是貅,歡迎你們來幻想鄉做客,有什么需求盡管找我。”
隨行的貝族弟子都屬高階,地位在族中并不低。
為首的貝族獸人海藻一般的長發散至腰部,耳朵落下兩顆珍珠耳墜,脖子修長,戴著貝殼和珍珠串成的鏈子,衣袍是藍色的軟紗質地,亮晶晶的,十分引人矚目。
盡管沒有巨人族那樣的體格和身高,但他氣勢并不弱,稍微仰頭望向貅。
“我叫莫藍,這幾個都是我的族人,莫青,莫水,莫風,我們此行跟來是為了保護族巫,來到貴地,往后一段日子打擾了。”
莫藍生得俊美高挺,眼長鼻高,竟然有些分辨不出他是雄獸還是雌獸。
幻想鄉有不少單身獸,乍一見到那么好看的獸族,眼睛都有點挪不開。
霍鐸爾跟余白早就知道貝族獸人有一部分是雌雄同性,莫藍想必也是如此,但余白被一幫趕來的雌獸和亞雌獸包圍著說話,脫不開身,霍鐸爾更是不屑于介紹。
他讓貅安排好灰鼠族和貝族,從水神領域帶回的東西也一并交由對方。
幾句商量后,霍鐸爾徑直走向余白,把青年從包圍圈中解救出來。
入了大門,沿著廣場的方向前行。
部落比起兩個月前又發生了不小的變化,設施建得更加齊全了,移植到廣場周圍的樹木半青半黃,飄著果香。
幾個幼獸抱著一小捆木柴幫大人干活,看見被簇擁在前方的身影,稚嫩的聲音紛紛驚呼。
“白、白巫~!”
“酋長回來了——”
越來越多的獸人停下手里的活兒,幾乎全往廣場四周趕來。
“白回來了。”
“白,我們好想你啊!”
“霍大黑了些,阿森他們都黑了不少呢。”
“太好了,獸神在上,保佑祭司和酋長平安回來——!”
獸人們熱烈地表達著欣喜的情緒,一路跟在霍鐸爾和余白身后,直到走到院子大門外,這才稍微忍下亢奮,在門外止住。
余白忍俊不禁。
大伙兒難得這么高興,霍鐸爾沒冷著臉驅趕,實屬不易。
門口一開,毛絨絨的一道大影子直往余白懷里撲。
霍鐸爾眼疾手快地攔著,小狼撲了個空。
它呆了,長長地嗷一聲。
怎么這樣,不給它撲小兩腳獸,想死他啦!
霍鐸爾牽起余白的手,讓他摸了下狼腦袋,同時警告了盯著小狼。
成年的牦狼體型又大又重,給他的白撲那么一下,很可能把骨頭撞壞了。
平日極為高冷的豹貓,金金,這會兒抻長身子,站起來使勁圍著余白的腿腳蹭。
被一大一小毛絨絨熱情地迎接,余白懷里摸著兩個腦袋,笑得嘴都合不起來。
霍鐸爾簡單收拾了一下屋內外,見兩只獸還占著余白不放,銀灰色的獸目微瞇,過去拎起兩只,丟向旁邊。
他屈膝蹲下,占完位置,抓起余白的手放在掌心。
“白。”
余白笑吟吟地,唇齒紅潤。
“還是家里好,回來了整個人都踏實了。”
瞥見霍鐸爾有些發沉的面孔,他抽出被大掌包起來的雙手,捧起對方堅毅的下頜,湊近了,翹立的鼻尖蹭蹭。
“好啦,小狼和金金兩個月不見我,難免激動,你不要胡亂吃醋。”
余白拂開獸人披散至肩膀的褐色落發,摸向兩只耳朵,
很快,霍鐸爾耳朵被他摸得逐漸紅了一片。
第120章
回到家,有了踏實感,余白半傾著身靠在霍鐸爾懷里,暖陽曬得他暈乎乎的,貼在脊背后輕緩拍撫的手掌溫厚寬大,給人十足的安全感。
未過多久,他在這陣舒適中陷入半夢半醒的狀態,稠密的眼睫如同扇子撲了下來。
霍鐸爾停下拍撫的動作,半曲著膝蓋,目光舍不得挪動半分。
直到此刻,才有了心安的感覺。
那日幻境里所見到的場景,就像骨針似的刺在心口上。前些日子雖然不說,但對于余白,始終寸步不離地的守著,連對方想下水時都被他攔住了。
霍鐸爾沒有向余白求證,幻境中所見是真是假。
如果是假的,那樣的夢他絕不會允許發生在白的身上,若是真的……
他的白,當時有多無助和痛苦?
霍鐸爾心緒飄忽,想起余白原來就是在河岸邊被老獸人撿回去,不由緊捏手指,平復了幾次氣息,輕輕將懷里的人打橫抱起。
貅安排獸人定期打掃院子,所以屋內沒留什么灰塵。
霍鐸爾往床上鋪一層薄點的獸皮毯,再把人輕柔放上去。
剛沾枕頭,余白恍惚地掀開眼睛,慢吞吞坐了起來。
外出將近兩個月,沒什么條件洗澡,他低頭往胳膊嗅了嗅,笑得軟和。
“洗個澡再睡。”
霍鐸爾道:“先坐一會兒,我去準備水。”
余白悶悶“嗯”一聲,有一下沒一下的摸著小狼搭在床頭的大腦袋。
等屋內安靜,踩著拖鞋下地,從柜子里找了換洗的麻布短袍。
霍鐸爾很快燒好熱水,裝了滿滿的兩大桶,麻布毛巾掛在桶壁,還把豬胰子拿來了。
余白半褪衣袍,瞥見霍鐸爾盯著自己,動作一頓,被水汽吹拂的耳朵瞬間彌漫一層緋色。
他和對方明明什么都做過,但依舊容易害羞。
霍鐸爾喉結滾了滾,抄起他,放在腿上枕著。
余白瞬間張開胳膊,緊抱住獸人強健的腰身:“唔,干什么?”
“幫你洗頭發。”
大掌捧起溫熱的水打濕他的頭發,指腹貼在頭皮輕輕按揉。
余白唇一抿,忍不住哼哼,舒服地閉起眼睛,也不搶著非要自己洗了。
門外,火紅的落日照亮整個院子,小狼愜意地趴在地板,舔了舔爪子,把金金圈在懷里舔毛。
傍晚已至,余白里里外外都被霍鐸爾洗得干凈,他微捂唇角,頂著殘余少許水珠的頭發,從屋內走出,拍了拍熱乎乎的臉蛋。
借著陶缸里的清水照影,脖子上有塊被吸出來的紅痕,像烙印似的,至于裹在麻袍里面的肌膚……
撩開些許,斑紅點點,蔓延到腰帶以下,甚至……
余白很快松開,回頭,瞥見霍鐸爾又盯著他,薄唇還留了一些濕潤。
“白。”
余白含糊地應了聲,疾步跑到菜地面前蹲下。
清面拂面,臉上的熱度逐漸褪去。他望著滿地瓜果,同手同腳地采收。
剛回家里,屁股都沒坐熱,霍鐸爾不知道遭受什么刺激,幫他洗澡時,那嘴居然……
都要把他……吸得一點不剩了……
余白抓了一把蒜葉,臉蛋紅撲撲地出神。
小狼忽然嗷了聲,門外,蠻和澤都來了,還有幾個巨人族的雄獸。
余白前去開門,澤朝他點頭:“白,平安回來就好。”
蠻大咧咧地笑著,語氣揶揄:“白,你跟霍大剛才干了什么,臉這么紅?”
霍鐸爾將余白攬到身后,不給蠻打趣他的機會。
蠻豎起拇指:“護得真緊!”
澤微微一笑:“霍大,白,為了歡迎你們平安歸來,族里特意準備了篝火宴,大伙兒都在廣場等著。”
霍鐸爾和余白的身份不同往日,即使珍惜獨處的機會,可此時族人都在廣場上,也不好推拒。
簡單收拾一番,霍鐸爾牽上余白,腳邊跟著小狼和金金,往廣場去了。
秋夜,一輪圓月高懸,領地火光盛亮。
幻想鄉所有的獸人幾乎都聚到了廣場,沿四周分開盤腿坐下。
山貍族存活的獸人重聚,神色欣喜,尤其是從黃塬部落里解救出來的那一群,來到新部落得到救治后,還分到了干凈的大棚,每天至少能吃兩頓飯。
大小河簡直是余白的超級迷弟,山貍獸人每日聽兩兄弟念叨祭司的好,說著酋長、部落的好,如今最想見到的就是酋長和祭司。
余白跟霍鐸爾來到廣場上,大小河使勁搖晃胳膊:“白巫,霍大——”
他們轉頭,立刻迎上百來雙亮晶晶的眼睛。
這幫山貍族獸人在黃塬部落被奴役太久了,瘦巴巴的,身上都落著大大小小的傷口,但他們一掃往日的頹靡和麻木,此刻精神不錯,目光熱烈,露出的耳朵尖撲撲閃動。
若他們有一條犬族獸人那樣的尾巴,只怕會翹起來晃得不行。
蠻坐在火篝前,他身后的巨人族跟著看笑了。
山貍獸人聽著巨人族豪邁的笑聲,非但沒生氣,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蠻帶人救了他們,山貍族對巨人族有著非常濃烈的好感。
灰鼠族也坐成一團。
這支獸族個子和膽子都很小,入座以后氣大氣不敢喘,直到看見白巫和酋長,這才陸續松了口氣,沒有首領開口,連水都不敢喝。
除了這兩個獸族,部落還加入了一些游散獸人,大約一百二十幾個,合上從黃塬部落里歸順的,以及灰鼠,山貍族,幻想鄉多了將近五百獸人,規模比來時增長幾乎一倍。
人多了,吃飯的嘴巴也多了,貅從前些日子就忙得腳不沾地,忙著記錄和分配。
貅仰天一嘆:“霍大,白,幸好你們回來了,有你們在,我這擔子總算能卸下不少。”
蠻幸災樂禍,澤亦淡笑不語。
貅直言道:“他們只顧著狩獵,說什么都不肯搭把手,部落里大大小小的雜事都由我在管。”
阿燎舉手,苦著臉說道:“我和阿林也幫忙,可幫不過來……”
管理一大幫剛合進來的獸人,簡直比狩獵還累。
貝族弟子莫藍,捧著手上的族巫起身,主動向余白、霍鐸爾問候,親眼見到幻想鄉的實力,有些傲慢的貝族獸人一改過去的態度,認真對待這次陸地之行。
也許貝族太久沒有接觸過陸地了,陸地上的獸族和印象中的野蠻、骯臟不同,是時候重新認識。
*
篝火會持續到半夜,余白喝了半罐果酒,風一吹,酒氣上涌,眼睛又濕又紅。
霍鐸爾抱著人回家。
擦拭手腳時,見余白神情微醺,紅潤濡濕的唇微微張合著吐氣,松散的麻袍敞開了,露出紅印點點的肌膚。
霍鐸爾:“……”
睨眼看了下立刻撐起來地方。
余白也睜大了烏溜的一雙眼眸,他慢慢坐起來,抱住獸人精壯的腰身,臉蹭了蹭。
隔著薄薄的麻布袍子,青年嘴里呼出的濕氣呼呼噴灑,
眼看著越撐越高,余白身上一重。
霍鐸爾想都不想地壓了下去,并起他的膝蓋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