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彩芝沒想到,她和馮夫人在屋外說的話,會被平安聽到。
不過,平安的耳朵一直很靈,不止對聲音大小敏銳,也擅長捕捉關鍵。
彩芝一笑,下意識編到:“充盈后宮,就是找一些人來和娘娘玩……”
平安靜靜地看著她,清澈的眼底,映出彩芝不自然的神情。
彩芝編不下去了。
娘娘出嫁一年,是皇后了,不能再把娘娘當小孩哄騙,何況一直瞞著娘娘,假如將來,真的有充盈后宮這種事呢?
饒是如今帝后感情甚篤,彩芝也不敢賭。
她決定說實話,斟酌了一下,說:“古往今來,皇帝都有三宮六院,除了皇后,還有四妃九嬪。”
“四妃為貴妃、賢妃、淑妃、德妃,九嬪就更多了,為首是昭儀。”
平安翻身側躺,她忽的問:“好多啊,都是人嗎?”
聽起來,并不適合當人的名字。
彩芝小聲說:“是人,是女人。”
一個個女人被冠上封號,進入后宮,為了寵愛、子嗣、位份,用盡各種手段,往上爬,最終的目的,就是平安的位置,皇后。
彩芝進宮時間還短,聽說一些冷宮秘聞,已覺膽寒。
見平安怔怔,彩芝又道:“不過,咱家夫人和太后娘娘,不會讓這種情況出現。”
聽完彩芝的話,平安又打了個呵欠。
彩芝忽的好笑,也是她太擔心了,說不準娘娘看來,那些未出現的女人們,就是未出現,她并不擔心她們。
和聽故事差別不大。
那么,是不是她不在乎皇上呢?彩芝琢磨著,還是別告訴皇上,指不定會遷怒,平白給娘娘添麻煩。
平安繼續閉眼,彩芝把床帳放下。
來鳳宮中宮人往來,聲音幾乎聽不見。
其實,平安沒睡著,但她合上眼睛后,模樣實在太安靜太乖,總能蒙騙過眾人的眼睛,所以,平安最會裝睡。
不一會兒,床帳外,多了一道低沉的嗓音:“皇后睡了?”
彩芝:“才睡下。”
裴詮走遠了點,令人將搬來的奏折放桌上,再問彩芝:“今天與馮夫人說了什么?”
他對她,從來事無巨細,樣樣過問。
彩芝:“就是說了一些家常,與薛大爺、二爺有關,哦,還有張將軍,娘娘聽說皖南養父母上京,還想出宮去瞧。”
庚午宮變的消息,傳到皖南,已經過去一個月,周氏張德福聽聞后大驚失色,連忙上京。
裴詮指尖輕點桌案,淡淡道:“什么時候?”
彩芝:“他們已經到京城了。”
裴詮眼神黯了黯,他緊抿嘴唇,理智上,他知道那些人是平安的家人,他們愛護她,親近她,平安亦然,實在正常了。
可是每一次,他心臟都會微縮,手指也倏地蜷起,似乎想緊緊抓住什么。
須臾,裴詮來到床邊。
窗外天光正盛,描摹他的身形,影子落在床帳上,影影綽綽的,床內,平安趕緊閉上眼睛。
她也說不清楚為什么要裝睡,就是直覺,閉眼是對的。
裴詮撩開簾子。
他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帶著灼灼,如有實質,像是要把她整個含到嘴里,一口口咬著,舔著,吮著。
讓她渾身上下,布滿他的痕跡。
平安想到什么,眼皮底下的眼珠子,忽的動了動。
哎呀。
下一刻,裴詮的手,摸摸她的唇,問:“裝睡?”
平安睜眼,老實地說:“睡不著。”
裴詮褪下鞋子上了床。
他抱著她,從她小巧玲瓏的鼻尖親下去,攫住她的唇,一點點蘸取她的口涎,沿著她的唇縫,舌尖進出勾纏。
這樣,才能撫平他心中波瀾的浪濤。
一陣嘖嘖水聲后,裴詮呼吸急促些許,他再看平安,她一手搭在他肩膀,長睫顫顫地垂著,雙頰酡紅,嬌艷欲滴。
和往常看似一樣,但,又不一樣。
以前她動情時,會把他肩頭衣裳弄皺,但今天沒有。
她心不在焉。
裴詮繃住唇角,他凝眸,想起彩芝方才的交代,要么是薛家出了什么事,要么是,彩芝藏了一些事。
他親親平安光潔的額頭,說:“睡吧,我不擾你。”
平安“嗯”了聲,她偏著腦袋,將耳朵貼在他心口,他的心跳,沉重而有規律。
數了幾聲,她閉上眼睛。
等平安真睡去了,裴詮平復了一會兒,他動作很輕地起身,回頭又看了平安一眼,方叫彩芝:“出來。”
到了屋外,裴詮負手,他沉著眸子,什么都沒說,彩芝幾乎快忍不住,就把充盈后宮的事說出來。
但目下情況不明了,娘娘剛剛裝睡,她也知道了,說明娘娘在思考。
總得給娘娘足夠的時間,不然,還沒等娘娘緩過來,一切又被陛下掌在了手里。
彩芝一個頭兩個大,只好說:“是……是薛家闖禍了,至于是什么,馮夫人沒給奴婢聽。”
卻也是這時,劉公公步履匆匆,神色古怪:“陛下,薛統領和張將軍不小心把龔尚書打了,都察院孫都御史到興翊殿求見。”
彩芝:“……”
果真是闖禍了,薛鎬和張大壯再如何,也不能打朝廷二品官員啊。
不過,這對裴詮而言,不是大事。
他瞥了彩芝一眼,彩芝后背都是冷汗,他對劉公公說:“打發他,朕沒空。”
劉公公應了聲:“是。”
裴詮又說:“讓太醫院院判過來。”
他懷疑平安身體不舒服。
或許是小時候失去記憶的那幾年,平安不舒服也沒人管,以至于現在,她習慣不吭聲,挨過去就行了。
不一會兒,曾在王府任府醫的老太醫來了。
老太醫有平安完整的脈案,他把手搭在平安腕上,過了會兒,收拾東西起身,與裴詮一同到外面。
老太醫說:“本月初五請過脈,與如今無異。”
裴詮默了默,問:“是懷孕了?”
老太醫道:“并無征兆。”
如果老太醫知道,兩人真正行房才在十幾天前,現在就問懷孕,肯定要罵娘的,當然他并不知道。
皇后無孕,他本以為,皇上會不悅,然而皇上眉宇微微一松,容色倒沒那么冷峻。
…
這一覺,平安睡到快到酉時,太陽西斜,她感覺到一只燙燙的大手,在揉著自己肚子,她的思緒一點點回籠。
那只手游走到她后腰,力度不輕不重,來回揉按。
平安舒服得腳指頭都舒展開,她睜開眼睛,就看裴詮半臥在她身側。
裴詮:“再睡下去,晚上不好入睡。”
平安半闔著上眼瞼,從鼻間,緩緩“哼”了一聲,這聲又甜又糯的,軟綿綿的。
裴詮動作一頓,眸底微閃,昨晚累到她了。
聽到老太醫說無孕脈,他著實放下心頭的擔憂,他比誰都不急子嗣,也不想讓平安這么快懷孕。
他自己一人占她還沒夠,自不愿讓旁人分走,即使是他的孩子。
今晚便歇一晚上。
如往常,和平安看奏折,吃晚膳,下象棋,洗漱,一眨眼,到了就寢的時候。
今夜起風,還沒等彩芝吹掉屋中的燭火,就有幾盞被風壓滅,她忙走過去,合上幾扇窗戶,應是要倒春寒了。
平安泡了澡,手肘關節粉潤的,渾身香香滑滑的,青蓮用雪花膏給平安擦手臂。
平安自己也挖了一點,學著青蓮那樣勻在手心,抹在臉上,兩只手搓揉著臉頰,雪白似藕的腳丫子,晃來晃去。
裴詮看了會兒,勉強挪開目光,今晚他打定主意不做什么,便不會做什么。
不一會兒,平安便趿拉著鞋子,來到床上。
她裹著被子,滾到床里面,床面微微一動,裴詮也上來了。
玫紅色的床帳里,隱隱的,散發一股女子馨香。
裴詮拉著被子蓋上,閉眼。
平安朝他挪了過來,他便張開手臂,把她禁錮在懷里,輕嗅她鬢邊,一只手攥住她的手,揉捏著她指尖。
他低聲問:“心情好了?”
平安這才明白,裴詮為什么下午過后,眉宇有些沉沉,原來,他以為自己心情不好。
她輕緩地說:“沒有不好。”
她只是在思考充盈后宮的事,只不過,她很少直接把思考擺在面上,除非是一件大事,天大的事。
她想的時間,比背《詩經》還要久了,也還沒想好,但是,應該快好了。
就著在裴詮懷里的姿勢,平安攀著他肩膀,伏到他身上。
迎著他黢黑的眼瞳,她細軟的手指,摸過他的眼睛,鼻子,嘴巴,他真好看。
平安昂起小臉,牽著裴詮的手,放在自己臉上,她道:“你也摸摸我。”
“很滑,好摸的。”
裴詮彎彎嘴角,他摸完她的鼻子眉眼,正要將手挪開,平安眼底,有一點驚訝:“只摸這兒嗎。”
裴詮:“……”
他喉間忽的干燥,嗓音沉沉:“你還想要我摸哪?”
平安抿抿唇,握著他的手,放到自己腰上,又悄悄撩起眼皮,那雙水亮亮的眼眸里,藏了多少瀲滟嬌色,波光掠過如碎金,卻比春意熱烈。
裴詮眼眸幽深,不由放平呼吸。
從前平安也主動過,就是大婚后,閉著眼問他吃嘴的那一回,只不過,那時候她表達的情欲意味很少。
但是,自從被他撩撥得知羞后,她就沒有那樣做過了,這回的主動,是真正第一回。
她那么甜軟,只需主動這么一下,就能撩起潮水洶涌,讓他定下的決心,如遇洪水泛濫,驟然決堤,一瀉千里。
沒法什么都不做。
裴詮按住她下頜,用力吻住,這次,平安不像下午時候,也慢慢回應著。
伴隨平安低低輕吟,裴詮聲音卻越發的喑啞:“摸這里么?”
“……”
“還是這兒?”
“……”
“果然很滑。”
帳中越來越熱,兩人體溫交織,薄汗涔涔。
許久,平安掐著裴詮的手臂,她呼吸有點快,眸光也渙散,看到他額角落下的汗珠,落到自己身上。
她頓了頓,摁著他的手臂,微微揚起脖頸,在他耳畔落下一句輕輕的話:
“好硬啊。”
原來這句話,要在歡愉的時候說。
裴詮停住。
下一瞬,他的手掌,鉗住她的腰身,將她拉了起來。
……
…
裴詮沒怎么睡。
他有一種夙愿得償的感覺,會不住地仔細回味的每一瞬,這種饜足,無可比擬。
深夜,裴詮含住平安的唇,親了一會兒,這才把人抱起來,又叫彩芝:“換床單。”
彩芝看了眼床單,臉都快燙熟了。
等裴詮抱著平安洗過澡,床單也換好了,他和她重新躺下,平安咕噥了一聲什么,但她太困了,說不清,裴詮聽不清。
再問,平安已經睡熟了。
他看了眼天色,今天有朝會,這才依依不舍地閉眼。
睡了沒多久,裴詮起來了。
朝會就在興翊殿大殿,昨夜乍暖還寒,冷風瑟瑟,今晨便只見云層,不見日光。
公卿們身著朝服,一邊低聲議論,一邊走進大殿,列位,昨日薛鎬打了龔尚書,朝廷上下都知道了,朝會上,都察院有人彈劾薛鎬,裴詮按下不動,其余人識相,出列的人也就少了。
等朝會散了,劉公公請龔尚書道:“龔大人,請去興翊殿。”
…
薛鎬、張大壯和龔尚書的事,全是巧合。
昨日,喬夫人進宮尋機會,也讓人求到龔勉那些豬朋狗友那兒。
京中紈绔有圈子,這些紈绔,從前和薛鎬吃過酒的,就觍著臉,上門找薛鎬。
薛鎬曾是不學無術的紈绔,卻和他們不太一路,至少從不當街縱馬、逛花樓,與他們更談不上交情,因此也沒應。
不過他也好奇,張大壯為何這么大手筆把人關起來,去問了張大壯,才知道原來那日是帝后出巡。
龔勉是沖撞了帝后,那就是活該。
但一碼歸一碼,張大壯竟把他的活搶了,還藏著掖著!
薛鎬不爽,兩人二話不說開打,美其名曰切磋,那時候在衙署,還沒散值,惹得許多官員駐足圍觀。
正好龔尚書回來銷假,勸了一句:“后生可畏,也不能在這兒打架啊。”
但他老人家看熱鬧站太前,被薛鎬甩了一胳膊。
這事傳出去,就成了:薛鎬和張大壯合力毆打龔尚書一個六旬老人。
近日,薛家風頭太盛,早就有人看不慣了。
他們想借題發揮,從薛家身上咬下一塊肉,就是龔尚書說不礙事,也已無關他的意愿了。
龔尚書在官場混了這么多年,竟被別人拿去當筏子,他直呼倒霉,釣魚次次空,還賴上這種事,真不知道是得罪何方神圣!
裴詮把他們叫去興翊殿外書房,龔尚書求之不得,他真希望陛下慧眼,這一切可和他無關!
不一會兒,他和薛鎬、張大壯遇到了。
薛鎬和張大壯沒有隔夜仇,打過了就過了,兩人還同龔尚書道歉:“昨日是我們魯莽了。”
龔尚書:“不礙事,就是都察院孫都御史監察百官,可能沒那么好過。”
如果私下打的話還好,偏偏就是在六部府衙那里。
薛鎬昨天早就被薛瀚罵慘了,心有戚戚。
外書房。
裴詮身著蹙金玄色龍袍,束發于冠,他坐于上首,掌權一個半月,帝王神色俊逸冷然,目中暗隱銳意。
薛鎬和張大壯焉噠噠低頭。
孫都御史語言激昂,道:“陛下,薛統領和張將軍枉顧宮規,竟在宮中打斗,甚至傷及龔大人,實在目無王法,定要嚴懲!”
龔尚書:“陛下,這就是年輕人小打小鬧,老臣身體無恙。”
孫都御史:“前不久張將軍把龔尚書的小公子關去大理寺獄,龔尚書定是被要挾,才會替他們說話。”
龔尚書:“臣教子無方,張將軍干得好,臣絕無怨言!”
孫都御史:“沒有怨言,為何告假五日?定是敢怒不敢言,張將軍與薛統領權勢滔天,你怕他們,便與他們同流合污!”
龔尚書:“你血口噴人!我若有怨言,還用你給我伸冤?你不過是拿我大做文章!”
文臣吵架,把薛鎬和張大壯看得一愣一愣的,啥啊,這吵的啥啊,怎么又和龔勉有關系的?同流合污啥意思?
吵過一輪,孫龔二人,紛紛看向座上的裴詮。
裴詮端起茶盞,吃了一口,裊裊煙氣過后,露出他濃墨長眉,雙眸之中,并無寒意。
龔尚書敏銳察覺,陛下今日,心情出離的好啊,這孫都御史挑的不是時候。
下一刻,劉公公匆匆走來,附在裴詮耳邊,說了點什么。
一瞬,裴詮面色一沉,冷意如刀。
在場所有人,就連張大壯都僵住,糟糕,陛下難道很生氣?
還沒等他們弄清楚,裴詮已經拂袖離去。
…
平安沒有睡很久,過了卯正,外面下雨,她就爬起來了。
彩芝有點驚訝,昨天鬧得很晚呢,她問:“娘娘不睡久一點么?”
平安揉揉眼兒:“不睡了。”
洗漱過后,春雨如酥,她看著窗外嘀嗒雨水,彩芝在給她挽發,她忽的說:“不要這個。”
彩芝:“不要這個發髻,要哪個呢?”
平安想了想,說:“雙環髻。”
就是未婚前的發髻。
彩芝有點奇怪,還是照做了,梳了雙環髻后,平安找出她最愛的荷葉紋小挎包,往里面收拾東西。
有裴詮給她畫的信,裴詮送的絹花,交換的東西……
塞完,小挎包鼓鼓的,平安背到身上,就像要出遠門。
這些都是平安珍重的東西,彩芝莫名心驚肉跳,問平安:“娘娘這是要去哪兒?”
平安拍拍挎包:“我要出宮。”
天爺,怎會如此,這就是娘娘思考的結果嗎?會不會和充盈后宮有關?
彩芝只怕自己闖大禍了,忙問:“為什么?”
平安歪著腦袋,想了一下:“我和皇上說。”
彩芝忙說:“對對,和皇上說。”
于是去找劉公公,先把消息傳過去,等人的時候,平安抓了一把瓜子,一個個地啃著,剝開。
才啃到第五個,就聽門外一陣腳步聲,她抬眼,裴詮站在門外。
自登基后,他幾乎沒有走得這樣快,劉公公雖然撐著傘,卻跟不上他的步伐,他的頭頂、肩上,被細雨打濕一片。
而此時,裴詮呼吸微微急促,黑壓壓的眼眸,隱隱幾分血色。
他定定地看著平安,她換回少女時候的裝束,身上背著那個挎包,就好像,還沒認識他的時候。
他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不準,不行,休想。
他徐徐跨進房中,鬢角幾滴水珠,沿著他的黑發,落到他下頜,他順手將門掩上,力道不大,“咔”的一聲,讓門外彩芝幾人紛紛嚇一跳。
屋內,昏暗里,裴詮眼眸黢黑得不見光亮,話里含著刺骨冷意:“你要去哪?”
兇巴巴的裴詮,平安卻不怕,她站起來,到他面前,示意裴詮伸手。
裴詮沉默地抬起手。
最后一個瓜子因為裴詮來太快了,她吃掉了,只剝了四個瓜子仁。
一人兩個,她分兩個到裴詮手里,裴詮手握成拳,抑制住強烈的情緒。
平安說:“我分過,很多東西。”
蜜棗,小龍舟,雪人,橘子……還有現在的,瓜子。
好吃的,好玩的,都分過。
雖然她忘記了九歲前的事,但是記憶深處,自己不喜歡搶,喜歡分,分給大家,大家能一起高興。
“但是,”平安頓了頓,她板起小臉,“我不想分你。”
裴詮一愣,身上逸散的戾氣,驀地怔住。
她認真地看裴詮:“你好看,好聞。只有你,我不分給別人。”
裴詮目中閃過一絲精亮,他低頭望進她眼里,問:“誰跟你說,你要分我給別人的?”
平安停了停,小聲說:“充盈后宮。”
裴詮暫且不管這四個字從哪聽來的,他忽的意識到什么,他雙手握住平安薄削的肩膀,聲音微沉而慢:“你吃醋了么?”
平安頓了頓。
醋是酸溜溜的,她捫心自問,從聽到充盈后宮的解釋后,她就沉浸在這種酸溜溜里。
她不喜歡和別人爭搶。
昨晚的歡愉,是平安在確定,確定她想獨占裴詮帶給她的舒服,而不想把裴詮分給任何一個人。
她真的不想把裴詮分出去,一定要分,那她會選擇離開。
這是吃醋嗎?平安明白了,是的,她酸溜溜的,不高興了。
她對裴詮點點頭:“皇上,我吃醋了。”
不等平安反應過來,裴詮突然把她攬入懷里,他緊緊抱著她,她的鼻尖抵在他肩膀,嗅到一股好聞的水汽。
裴詮用力閉下眼睛,不是夢。
她說她吃醋了,她從來沒有吃醋過,她不想把他分出去,她只為他一個人吃醋。
他終于,完完全全地占有她的一種感情,這種感情,只有他和她,容不得第三個人。
平安靠著他懷抱,貪戀了會兒,又說:“你要充盈后宮,要跟我說。”
那樣她自然就會離開。
裴詮手臂一緊:“我不會。”
他低頭盯著她,眸光若熔漿滾燙:“不會有別人,從指婚那日到現在,我只有你,以后也只有你。”
指婚那日,要回到十三年前,他七歲,小平安四歲。
或許要更早,在“小仙童”這個名號,分別被兩個人同時擁有的時候,這縷緣分,就注定了。
平安緩了緩,她彎起眼睛:“是嗎?”
裴詮:“是。”
他手指托著她的臉頰,道:“天地父兄,可為我作證。”
裴詮從不起誓,他也從沒對任何人承認過,他對萬宣帝亦父亦兄的孺慕,但是,在今日,他破了這兩條。
若誓言能表達自己決心,哪怕一分,他就會用。
自然,他總想要她也證明:“你呢?你會有別人嗎?”
平安溫吞地說:“我也只有你,也有作證的。”
她一一數來:“天地、祖母、爹娘、張家爹娘、張家大哥……”
裴詮忍不住笑了笑,他打斷她:“行了。”
她有這么多人疼愛,就足夠他頭疼的了,也不用非要他們見證了。
平安也松了緊繃的弦,裴詮說不會有別人,就不會有的,以后的日子,是他們兩個人的日子。
也是她想要的日子。
裴詮再看她的裝束,當即擰眉,他想讓她換回來,“私奔”自然好,但若只她一人“私奔”,那絕對不可能。
平安卻按了下發帶,眨眨眼,說:“我是要出宮呀。”
裴詮心下一怔,瞇起眼眸:“還要出宮?”
平安:“爹和娘,從皖南來了。”
原來是為著這事。
裴詮心口還在發燙,他拿下平安的挎包,抱起她,道:“不急一時,明日再見也行。”
平安“呀”了聲,裴詮已抱著她,兩人一同倒到床上。
裴詮親著平安,千言萬語,只匯成一個吻,而這個吻,看似有點兇,實則又長,又溫柔,將他的體溫和氣息,度給她。
平安便也覺出困意。
她喜歡他親她。
外頭春雨綿綿,淅淅瀝瀝,宮中來鳳宮的園圃里,新筍冒頭,花骨朵舒展著,五光十色,是春色滿園。
彩芝和千錦幾人,是看著裴詮滿臉陰沉進房間的,如今房中,又什么動靜都沒有了。
她們正疑心,不久后,屋內傳來裴詮低沉的聲音:“來人。”
彩芝進了屋中,屋中,娘娘睡著了,皇上擁著娘娘,目光黝黑,卻沒有來時的陰郁可怖。
裴詮問:“充盈后宮,怎么回事?”
見瞞不住了,彩芝連忙跪下,一一道來。
裴詮淡淡地看著彩芝。
有一瞬,他動了換掉彩芝的念頭,只是,看著在自己懷里睡覺的平安,他心頭一軟。
他道:“你是忠心。”
平安需要一個只對她忠心的人,這回,如果彩芝早早說了,裴詮定找平安解釋,反而沒能確認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
所以,就算彩芝就算有所隱瞞,他也可以忍住不悅,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只要她絕對忠于平安。
…
一晃到了下午酉時,宮門都要落鑰了。
龔尚書幾個在興翊殿等了幾個時辰,餓得肚子咕咕叫,越等越怕,張大壯都開始焦急了。
他們再想想陛下走之前,驟然黑沉下來的神情,難不成陛下震怒,要收拾他們幾個,故意晾著他們?
最害怕的莫過于孫都御史,這件事里,他才是挑事的那一方。
終于,劉公公來到興翊殿,他咳了聲,道:“陛下忙于批奏折,諸位請回。”
張大壯:“這事到底怎么算?”
龔尚書:“笨吶,陛下的意思是,就按私事論,我又沒受傷,就這樣罷!”
劉公公笑了笑,默認了。
孫都御史不由后怕十足,如果陛下最開始就說按私事,他還有一堆國法家法言論,但陛下是冷著他們,不加理會。
一定是陛下讓他好好冷靜,到底要不要拿這件事做筏子。
看來,薛家不是他能得罪的,他得趁早收手!
到了宮中甬道,孫都御史不敢和他三人同行,推脫衙署還有事,匆匆離開。
張大壯:“這人,咋和個過街老鼠似的,夾著尾巴臭兮兮。”
薛鎬:“你罵人學著他們點,什么同流合污,血口噴人,多好聽。”
張大壯學起來:“你同流合污!”
薛鎬也學:“你血口噴人!”
龔尚書:“……”武夫,都是武夫!
才出西華門,龔尚書就看一個中年壯男人,還有一個高挑的婦女,翹首以盼。
張大壯道了聲糟糕,他被張德福逮到,狠狠扁了一拳,張德福早早就聽說張大壯闖禍了,押著張大壯到龔尚書跟前:“老大人,我家狗兒子給你添麻煩了!”
這是想說犬子吧……龔尚書擦擦汗:“不麻煩。”
打人的其實是薛鎬來著。
張德福叫張大壯:“還不快道歉。”
張大壯連忙:“大人,下回我不會犯了。”
龔尚書:“無妨……”
他突的愣住,瞧瞧這鄉下來的人家,雖然打人的是薛鎬,且一切根源是不小心,但與張大壯有關,張德福便不會為張大壯開脫。
該打就打,該道歉就道歉,實在清爽的辦法。
反觀自己,因為教育孩子失敗,就躲去釣魚,也是白當了這么多年官。
于是回去后,龔尚書命下人削竹條,等那龔勉回家,看他不抽死他!
…
回到當下,宮門前,龔尚書先行離開,薛鎬和張大壯見了張德福和周氏,張德福瞧高高的宮墻,心里發憷:“平安就住這里啊?”
周氏有點擔心:“你到底跟平安說了沒?”
自打聽說宮變,老兩口擔心了一個月了。
張大壯:“昨日我就要給她遞話的,被薛鎬打了,忘了。”
薛鎬:“還怪我。”
張大壯清清嗓子:“不怕,我叫人。”
…
來鳳宮。
裴詮慢慢翻著奏折,他看一眼奏折,看兩眼平安,平安放下心事,她趴在他身上,粉粉一小團,睡得安穩香甜。
裴詮不由勾了勾唇角。
忽的,平安纖長的睫毛顫了顫,她睜開眼睛,眼中恢復清明。
裴詮:“晚膳吃什么?”
平安迷糊中,道:“唔,出去吃。”
裴詮:“去哪吃?”
平安指指外面:“宮外。”
下一刻,半空中,張大壯的嗓音,從很遠處傳來,聲音小得像鴉叫,隱約能聽出:“出——來——玩——”
裴詮:“……”
當然,到底是宮闈附近,他喊了一聲就收聲了,平安卻要起來洗漱,真打算出宮。
裴詮沉下了臉,平安快快樂樂地背上小挎包,她還把挎包的東西,翻給裴詮看:“讓爹娘都看看。”
原來,她想讓他們知道,自己過得很好。
沒一會兒,平安就收拾好了,看向裴詮,裴詮坐在一旁看著她,沒什么情緒。
她牽住裴詮的手:“走呀。”
裴詮一愣,她還知道不落下他。
平安:“我帶他們見皇帝。”
張家父母一輩子在鄉下,只聽過皇帝的傳說,沒見過皇帝呢,就算以前見過裴詮,那時候裴詮也只是豫王,和現在不一樣。
她想到什么,耳尖微紅,眼睫撲閃了一下,便踮起腳尖,在裴詮耳畔軟聲道:
“是我的皇帝。”
一剎,裴詮眼底的沉色,驟地散去,他回握住她的手。
縱使那么多人愛她,他是不一樣的,這一刻,他心變得很輕盈,就像平安用她小小的雙手,把他的心臟托起來了。
他微微勾起唇角。
而他,自也會用他的雙手,托起她,與她愛的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