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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1 章 圣誕夜

    ◎三次◎

    和葉洗硯再見面,是吵架后的第五天。

    前一天晚上,千岱蘭和梁曼華談話到深夜兩點,后者第二天要飛深圳,都快到機場了,才意識到有個包落在酒店房間中,那包中有個重要文件,千岱蘭便打車趕去機場,送去。

    和葉洗硯的相見就這么猝不及防地發(fā)生在此時。

    機場貴賓室的玻璃門前,千岱蘭向工作人員說明了情況,后者表示明白,放她進(jìn)去;千岱蘭送完合同后,才意識到葉洗硯也在。

    此刻在他身邊的不是楊全,而是另外一個二、三十歲左右的男青年,頭發(fā)梳得整齊,用發(fā)膠固定,戴金絲眼鏡,介于藍(lán)和黑色之間的西裝,差不多的穿衣風(fēng)格,打眼一看,千岱蘭還以為是楊全。

    葉洗硯在這個助理旁邊,隔了一個位置的白色沙發(fā)座。

    身側(cè)桌上放著一瓶玻璃瓶的VOSS,只喝了一口,他沒有穿西裝襯衫,而是一身休閑的黑灰色運動套裝,閉著眼睛,依靠沙發(fā),頭往后仰,喉結(jié)分明,看起來睡著了。

    吵架后再見,千岱蘭只覺心臟又悶又酸又痛,像撒了辣椒粉的青芒果;肋骨夾角似乎都為保護(hù)她的心臟而縮小,小到她呼吸都少了。

    梁曼華謝過了她,又促狹地笑著,想要去叫葉洗硯——被千岱蘭攔住。

    “他都睡了,”千岱蘭心情復(fù)雜,“不要了。”

    梁曼華揶揄:“你好貼心呀小蘭,我終于知道,為什么你這么招他喜歡了。”

    千岱蘭笑著搖頭,她輕手輕腳地離開貴賓室,沒有遇到楊全,站在門口最后一次回望,發(fā)現(xiàn)葉洗硯仍沒醒來;

    他一直保持著她進(jìn)來時的姿勢,閉目養(yǎng)神,同外界似有深深隔閡,安靜得像一座雕塑,黑灰色的衣服襯得他手修長蒼白——一雙養(yǎng)尊處優(yōu)、衣食無慮的手。

    手背之上,凸起的青筋依舊。

    這樣挺好,免去很多尷尬和苦惱,她想。

    打車到學(xué)校附近的避風(fēng)塘,千岱蘭給每個舍友都帶了一杯椰果奶茶,又從宿舍樓下找阿姨拿到了快遞。

    趙雅涵說,有幾家盜圖淘寶店曬出來的買家秀,看起來和千岱蘭花大錢去打版、做的那些衣服差不多。

    賣的比“紅”的價格低很多,’紅’一件針織小衫49.9不包郵,它們定價19還包郵費。

    好評最高的這家店,單條商品鏈接的評論就三百條了。

    在舍友們一連串的“千姐好大方”“啊啊啊啊千姐我要和你結(jié)婚”的贊嘆中,千岱蘭拆了快遞,十二月,上海穩(wěn)定降溫,快遞的袋子外都是一層涼涼的寒氣。她取出衣服,仔仔細(xì)細(xì),里里外外看了幾遍。

    衣服是走線稍歪的殘次品,沒有釘“紅”的標(biāo),但有水洗標(biāo),小小的一個,千岱蘭一眼就認(rèn)出了。

    這種顏色的布料,這個水洗標(biāo),這個做工,就是麥神奇工廠里的。

    她的心一沉。

    布料是千岱蘭花大價錢一版一版調(diào)色、才染出來的,版型也是她付了錢,盯著廠子里的老師傅一遍遍改的。

    麥神奇不可能不知道。

    千岱蘭登時惱了。

    她想起前段時間,有個廠老板給她打電話,想分一分訂單,給的價格比麥神奇還優(yōu)惠,被她拒絕了。

    千岱蘭冷靜地想,現(xiàn)在不是扒二五仔的時候,控制好情緒后,打電話將這件事告訴趙雅涵。

    趙雅涵氣得和她罵了一通麥神奇。

    ——不是不讓他處理殘次品和尾貨,畢竟堆在那里也是浪費,像她們這樣的店,一般也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心里都清楚;但像這樣,大貨還在趕工,他就低價出殘次品的,實在是不合適。

    就算要偷偷處理,也不能再給其他的淘寶店供貨啊,這不是明擺著砸飯碗么?

    趙雅涵說:“這樣,千姐,今天慎言哥不是要回杭州嗎?你讓他把衣服給我捎回來,我抽個空,明后天飛青島,問問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要他以后別再——”

    “雅涵,”千岱蘭輕輕地捏捏山根,果斷地說,“你去青島,但先別驚動麥神奇——我給你撥錢,你買個隱形的小攝像機去,最好悄悄地錄下他們是怎么倒賣的;咱們剛和他簽的那筆訂單,得陽歷年才交貨,現(xiàn)在預(yù)售已經(jīng)開了,布料也已經(jīng)運過去了,那么多訂單等著發(fā)貨呢,工期太趕,成衣要緊,在那之前,不好和他們撕破臉!

    捏山根是她的小習(xí)慣,初中的同桌就喜歡這么捏,說鼻子會挺,她也跟著學(xué),后來改不掉了,一想東西就忍不住捏,和有些人喜歡啃指甲、拔頭發(fā)一樣。

    趙雅涵慢慢地冷靜了:“好!

    “我等會兒給你發(fā)張照片,”千岱蘭說,“是個工廠老板的聯(lián)系方式,你過去看看他們的廠子,重點看看機器和人工、管理怎么樣,然后再和老板談?wù)劊驼f有合作意向……這人叫孟見巖,今年二十九,你喊他孟哥就好!

    她一一叮囑完趙雅涵,又打開郵箱,想看看今天爬蟲抓到的數(shù)據(jù);

    殷慎言知道她對電腦技術(shù)一竅不通,寫了個程序,每天自動整理爬蟲得來的數(shù)據(jù)、整理文檔、發(fā)送到她郵箱里。

    郵箱提示消息空白,沒有未讀郵件。

    今天的爬蟲又一次失效了。

    淘寶這類的網(wǎng)站,反爬蟲策略非常高,輕則封號,重則屏蔽訪問ip地址。

    千岱蘭不得不繼續(xù)聯(lián)系殷慎言。

    后者回復(fù)很快,但他晚上還有個會要開,需要一段時間修好,明天再聯(lián)系她——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想請千岱蘭吃午飯,好好地談?wù)勱P(guān)于數(shù)據(jù)抓取的更改意見。

    千岱蘭說好。

    人就是這樣,習(xí)慣了每天打開郵箱看整理數(shù)據(jù),現(xiàn)在是完全不想再手動點點點;她坐在宿舍小床上,想起吵架后第二天、楊全送來的東西。

    他送了一個包裝精美的禮盒,說里面都是她落在葉洗硯那邊的書和筆記,擔(dān)心會影響她正常學(xué)習(xí),所以送過來。

    除此之外,楊全還告訴千岱蘭,說葉洗硯的一個朋友開家公司,專門提供類似數(shù)據(jù)服務(wù),如果千岱蘭有需要,可以聯(lián)系。

    他給了千岱蘭一張名片,上面有手機號碼、微信和Q,Q號。

    五天內(nèi)爬蟲被封兩次,千岱蘭想,總不能屢次去打擾殷慎言,這也不是個辦法;猶豫許久后,她還是加了那張名片上的號碼。

    對方是個聲音甜甜的小姑娘,自稱叫做鄧素恩,是上海速貿(mào)信息科技有限公司的客戶專員,已經(jīng)等待千小姐號碼多時了——

    “您是否方便將接收郵箱告訴我們?”鄧素恩說,“明天開始,我們早上八點會準(zhǔn)時將數(shù)據(jù)發(fā)送到您的郵箱之中;在此期間,如果有什么新要求或建議,請告訴我,反饋時間為12個小時;我們承諾,技術(shù)人員對您要求的反饋、軟件升級不會超過48小時!

    千岱蘭說了聲謝謝。

    不到十分鐘,鄧素恩就發(fā)來近一周、每天的數(shù)據(jù)報告,這份文檔比她們之前討論的更詳細(xì)、清楚,甚至右下角還有專業(yè)的匯總分析和整理。

    她愣了很久,才給殷慎言打去電話,說不用修那個爬蟲軟件了。

    殷慎言一停,背景音從嘈雜變得安靜:“生我氣了?”

    “不是,沒有,”千岱蘭解釋,“我訂了專業(yè)的數(shù)據(jù)爬取服務(wù)——”

    “因為我沒有第一時間處理問題?”殷慎言無奈,“但我今天晚上真的有會,抽不出時間,紅紅。”

    “沒有,”千岱蘭耐心地說,“就是感覺這也太麻煩你了……我不懂軟件,本來以為寫好就能一直用下去;沒想到中間這么多小麻煩,還得頻繁聯(lián)系你!

    殷慎言低聲說:“你的事,在我這里從來都不算麻煩。”

    千岱蘭語調(diào)輕快:“那我更不能這樣找你了,不然就像壓榨你——”

    “為什么不能壓榨我?”殷慎言問,“上海只有我們倆,你不壓榨我,難道要去壓榨深圳的葉洗硯?”

    千岱蘭愣了一下。

    她突然想到那晚葉洗硯的反常,問殷慎言:“是你打的他?”

    “你難道不關(guān)心他有沒有打我?”

    千岱蘭說:“葉洗硯不可能打人。”

    “……算了!

    殷慎言沒有繼續(xù)使用尖銳的語言,而是問了千岱蘭一句:“你是真的愛他嗎,紅紅?我不認(rèn)為你和他會般配……你是海水里的魚,如果為他去淡水湖中生活,遲早會窒息!

    千岱蘭說:“我才不會為了某個男人去融入他的生活!

    手機另一端,嘈雜的腳步聲響起,殷慎言對找他的人說了句“馬上就來”,才對著手機繼續(xù)說下去。

    “你好好想想,紅紅,”他說,“真要放棄大海、往淡水湖中去嗎?”

    嘟——嘟——

    千岱蘭不能細(xì)想殷慎言話中的含義,那些潛藏在其中的東西太可怕了。

    她強迫自己整理思緒,集中精力,把準(zhǔn)備做的事情分成一二三條,先聯(lián)系鄧素恩,詢問對方的報價,正式訂購數(shù)據(jù)整理服務(wù)——

    “千小姐,您已經(jīng)預(yù)付了四年的錢,”鄧素恩驚訝,“合同上顯示,您的數(shù)據(jù)服務(wù)到16年截止,包括一對一的數(shù)據(jù)私人助理和后續(xù)升級服務(wù)——都不需要再額外付費。”

    千岱蘭說聲謝謝,詢問是誰付的錢?是否可以查到付款人信息?

    鄧素恩給了她一個意料之中的答案。

    葉洗硯。

    是上午貴賓室中偶遇、從始至終都在睡覺、不曾看過她一眼的葉洗硯。

    千岱蘭終于拆開楊全留下的那個禮物盒,里面裝著她的讀書筆記和四本書,中英文版的《野性的呼喚》、《小鹿斑比》,一支筆和一個國王木的梳子。

    她意識到少了兩本。

    《了不起的蓋茨比》,中英文兩本都不見了。

    千岱蘭下意識拿起手機,許久后,自言自語。

    “重新再買吧!

    之后兩周,淘寶店終于發(fā)完所有預(yù)售訂單,開始處理零星的售后退換貨問題;同時,類似風(fēng)格的店鋪也如雨后春筍般層出不窮,只是暫時沒有一個能與千岱蘭店鋪的質(zhì)量所媲美,銷售額漸長,但差評也多。

    2012年圣誕節(jié)如約而至,千岱蘭也收到了JW所提供的顧問費尾款。

    她用這筆錢做了很多事情,聘請梁曼華口中那位剛退休的優(yōu)秀制版師,對方可以按照圖片打版,眼睛毒辣,甚至能調(diào)整到超越原版;

    帶爸爸媽媽去醫(yī)院檢查身體,定了新的療養(yǎng)方案;

    認(rèn)真上課,學(xué)習(xí)法語,去了解如何辦理法國的旅行簽證,她想去更大的世界看一看;

    ……

    她還買了漂亮的衣服、鞋子,確保至少有三套能出席重要場合、撐門面的衣服。

    千岱蘭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和葉洗硯大吵一架后,心臟處就有了一小塊空空的區(qū)域,里面回蕩著他的呼吸——必須要用更多、更多的金錢來填滿這一塊。

    這世界上沒有什么是金錢不能彌補的,如果有,那就是金錢還不夠多。

    她和葉洗硯都不曾再聯(lián)系彼此。

    這種狀況其實也不像是冷戰(zhàn),在此之前,兩人忙的時候,也經(jīng)常兩三天、四五天地不聯(lián)系。

    只是這種“不聯(lián)系”的時間延長了很多而已。

    除此之外,千岱蘭仍不覺有什么不同。

    畢竟,先前她也不知道葉洗硯最近的消息、不知道他生活如何、事業(yè)如何,不是嗎?

    在這方面,殷慎言真是杞人憂天。

    她這尾來自大海的海魚,從未涉足過淡水湖的領(lǐng)域。

    圣誕節(jié),梁曼華邀請千岱蘭參加她開的私人派對,就在上!B(yǎng)父梁亦楨的一幢大別墅里。

    千岱蘭欣然應(yīng)允。

    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

    現(xiàn)在梁曼華已經(jīng)徹底把她當(dāng)成在上海的小姐妹,沒事就約她喝茶吃飯,介紹朋友給她認(rèn)識;

    比如方琦英,千岱蘭就憑借七寸不爛之舌打動了她,后者欣然給千岱蘭一大筆錢做天使投資,支持她去做原創(chuàng)女裝品牌。

    冤家路窄。

    千岱蘭萬萬沒想到,在這個圣誕派對上,再度撞見葉洗硯。

    還是三次。

    梁亦楨的這幢別墅極大,上下五層,還有個漂亮幽靜的小花園,從三樓到一樓,到處妝點著圣誕節(jié)的飾品,客廳中還有個巨大的圣誕樹,站在三樓欄桿旁,可以伸手摸到圣誕樹尖尖的星星。

    第一次遇見葉洗硯,是千岱蘭將送梁曼華的禮物放到圣誕樹下。

    剛放好,她一轉(zhuǎn)身,看到面無異色的葉洗硯;

    后者客氣地微笑,叫了她一聲“千小姐”;放下禮物后,轉(zhuǎn)身就走,禮貌到像兩人只是普通的點頭之交。

    第二次偶遇葉洗硯,是千岱蘭去洗手臺前清理裙子上不小心沾染的紅酒漬。

    今天穿的是條柔軟的大擺棉布裙,她撩起裙擺,露出兩條腿,專心在洗手臺中清理裙擺上的污漬;剛擰干,千岱蘭從鏡子中看見走到她身后葉洗硯。

    后者發(fā)現(xiàn)她在洗手,說了聲抱歉,極為紳士地轉(zhuǎn)身離開,去二樓的洗手臺。

    第三次偶遇葉洗硯,是千岱蘭發(fā)現(xiàn)梁亦楨手腕上的鐲子——

    那個卡地亞的鐲子,當(dāng)初由她親手鎖在梁亦楨腕上;現(xiàn)在仍舊不變,牢牢地戴著。

    ……就像是,他欣然接受了千岱蘭強行套給他的鎖鏈。

    察覺到梁亦楨居然仍在戴時,千岱蘭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

    后者坐在輪椅上,不知無意有意,還舉起那只手,微笑著向她打招呼。

    千岱蘭后退一步,不小心踩到身后某人的腳。

    她立刻道歉:“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溫和舒適的烏木香氣與疏離的“沒關(guān)系”一同被她感知,千岱蘭抬頭,看到葉洗硯的臉。

    有那么一瞬間,她懷疑,是葉洗硯故意讓她踩的。

    ——僅僅是懷疑。

    實質(zhì)上,在她轉(zhuǎn)身的瞬間,葉洗硯為保持禮節(jié),禮貌性后退一步,拉開和她的社交距離。

    他也看見了梁亦楨。

    對方手鐲上的鉆石,在燈光下折射出刺目的閃耀光澤。

    “第一次見千小姐這樣失態(tài),”今晚,葉洗硯第一次對千岱蘭說出了不那么人機的話語,親近不足,客氣有余,“難道是看到了恐怖的東西?”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啊啊啊

    不好意思,更新遲了QWQ

    啵啵啵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62 章 “床上伴侶”

    ◎了不起的千岱蘭女士◎

    千岱蘭感覺這話沒法往下接。

    都說東北的孩子從小就被教育“大大方方”,她的確也是個挺大方挺能嘮的姑娘,別的不多說,在外面和人聊天,但凡有一句話掉地上了,都算她輸。

    葉洗硯可以將一潭死水聊活,也能一臉平靜地把話聊死。

    順著這話下去,她就得間接性地承認(rèn)梁亦楨是他口中“恐怖的東西”——

    “哪里有,”千岱蘭說,“是不小心踩到了哥哥的腳,沒注意到哥哥在后面——對不起呀。”

    葉洗硯停了兩秒,才說“沒關(guān)系”。

    似是沒想到她還能繼續(xù)甜甜地叫“哥哥”。

    梁亦楨已經(jīng)控著輪椅慢慢過來,他今天狀態(tài)很不錯,精神奕奕,臉色也比上次紅潤許多,與葉洗硯握手,親切地同他打招呼;隨后,才轉(zhuǎn)身去問候千岱蘭。

    千岱蘭盡量控制自己不去看他手上的那個鐲子。

    她不明白梁亦楨是怎么樣的惡趣味,在她明確說出“這玩意就像個貞,操鎖”類的東西后,居然還這么戴著;如果用意是讓她恐懼的話,千岱蘭承認(rèn),他的確達(dá)到了。

    她現(xiàn)在確實挺害怕的。

    一個不知道什么目的的男人,這和她抽了人一巴掌、那人卻順勢舔了她的掌心有什么區(qū)別。

    葉熙京都不玩這么變態(tài)的。

    他頂多把臉往她手掌心拱拱,想讓她貼貼。

    但跑不了。

    旁邊還有葉洗硯。

    千岱蘭還有事要找他。

    這一次,千岱蘭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前有狼、后有虎。

    梁曼華現(xiàn)在也救不了她,后者還在接受化妝師的服務(wù),已經(jīng)化一小時了,還不太滿意,正要求對方重新化,頭發(fā)也要重新卷——她那即將訂婚的未婚夫今天也來,陷入愛情中的女孩總是糾結(jié)且盲目的,作為家財萬貫、梁亦楨唯一繼承人的梁曼華,也被暫時蒙了眼。

    千岱蘭只知對方是土生土長的上海人,金融男,中產(chǎn)家庭,長得白高帥,溫柔有禮貌,才令梁曼華一見傾心。

    梁亦楨同葉洗硯的談話也繞著此金融男展開。

    作為養(yǎng)父,梁亦楨顯然并不滿意養(yǎng)女的這個男朋友,男人看男人,總是更了解彼此劣根性。

    他并不避諱千岱蘭,只笑著講,小蔣先生聰明太過,主意太多,不適合曼華;倒是熙京性格誠摯,努力上進(jìn),勤奮穩(wěn)重……

    說得千岱蘭都開始懷疑,這還是她認(rèn)識的那個吊兒郎當(dāng)葉熙京嗎?

    葉洗硯微笑著說熙京還小,弟弟有自己的想法,如今中國內(nèi)陸早就不是舊社會了,他不會干涉太多。

    梁亦楨笑:“真是讓我意外,之前聽說岱蘭小姐和熙京是男女朋友關(guān)系,我還以為是葉先生你干涉——”

    千岱蘭說:“我和熙京是和平分手,原因不是他不好,更不是我不好,而是單純地不合適——這才是是我們真正的分手原因,和外界因素?zé)o關(guān)!

    葉洗硯看她一眼。

    “是嗎?”梁亦楨笑,“我也沒有講外界因素,沒有講是否有第三者插足,岱蘭小姐!

    他手腕上的那個金屬鐲子,鉆石光芒太刺眼了。

    千岱蘭第一次暈金子暈鉆石,胃里也像被塞了一大把金子鉆石,互相摩擦著尖叫,在她胃中凝成一整個黃金的手銬——她甚至有點想吐。

    “梁先生,”葉洗硯微笑,“她也沒提’第三者插足’的事情!

    “是嗎?”梁亦楨說,“我想,岱蘭小姐和令弟的分手,究竟有沒有第三者插足,身為熙京的哥哥和岱蘭小姐的……你應(yīng)該最清楚不過了,不是嗎?”

    千岱蘭受夠了。

    梁婉茵委婉地提醒她,她和葉洗硯的階層不同,這還算得上出于好心;至于梁亦楨,從一開始就以為她是葉洗硯的情人,金屋藏嬌,金屋藏嬌,這怎么能算得上一個好詞呢?除非她是造金屋的那個人,葉洗硯是她藏的那個“嬌”——

    她終于想到絕妙的離開理由。

    “不好意思,”她客氣地說,“曼華可能需要我提供搭配意見,再見。”

    說完后,千岱蘭踩著小貓跟,徑直向梁曼華那個大化妝間走去。

    待她離開后,葉洗硯才緊皺眉頭。

    “我不希望旁人誤會我和千小姐的關(guān)系,”涵養(yǎng)讓他無法將’情人’二字出口,“梁先生為何會始終以為她與我有不正當(dāng)男女關(guān)系?”

    “嗯?”梁亦楨笑,“難道說,二位僅僅是普通朋友?那之前,葉先生甘愿為普通朋友割愛到這個地步,著實令我刮目相看;也難怪,普通朋友而已,你并未將岱蘭正式介紹給其余朋友和家人——看來是我聽錯了。”

    葉洗硯不動聲色:“梁先生似乎聽到了些流言蜚語!

    “我也不知是不是流言,”梁亦楨咳了一聲,腕上的鐲子牢牢地鎖住他,他微笑,“只是聽艾米和蘇倫提到過兩句而已!

    艾米,梁艾米,梁亦楨的侄女,也是當(dāng)初擔(dān)心位置不穩(wěn)、將準(zhǔn)店長千岱蘭辭退的人;

    現(xiàn)如今,她已經(jīng)轉(zhuǎn)到上海區(qū)工作。

    蘇倫是她新交的男友,葉洗硯見過幾次,依稀有些印象,是個挺時髦的小伙。

    得到想要的答案后,葉洗硯一句話都不想多和梁亦楨談;現(xiàn)如今兩人有共同利益捆綁,葉洗硯還需要梁亦楨這個棋子,同理,梁亦楨如果想在死后也能順利推行制定的計劃,也需要葉洗硯的幫助。

    不幸的是,兩個被迫成為盟友的男人脾氣性格全不對付;

    幸運的是,兩個人都有超乎尋常的忍耐力和偽裝能力。

    臨別前,梁亦楨還微笑著諷刺了他一句。

    “沒想到,”他意味深長,“現(xiàn)代社會了,我還能看到李世民奪李元吉妻子這樣的戲劇!

    葉洗硯瞥一眼梁亦楨腕上的手鐲,不冷不熱地回敬。

    “梁先生果真熟悉傳統(tǒng)文化,”他說,“我也沒想到,現(xiàn)代社會了,我還能看到人戴這樣的貞,操鎖!

    “心甘情愿地戴,和被動地戴,總是不一樣的,”梁亦楨含笑,輕輕撫摸那金屬鐲子,眼底有余溫,“倘若葉先生知道我是在怎樣的情形下戴上它,可能也會認(rèn)為我幸運!

    葉洗硯受不了這個文縐縐的裝貨了。

    他開始找新助理陸慶,楊全這幾天感冒,請了病假,都是新助理陸慶;但新助理顯然沒有楊全那樣的“全能”,禮貌有余,細(xì)致不足——

    今天就沒找到。

    如果楊全還在的話,對方現(xiàn)在一定在和千岱蘭聊天。

    葉洗硯心里煩透了,表面上還要微笑著和人頷首致意,將對方的臉、身材和身份存儲進(jìn)記憶宮殿,再將其喜好、弱點、恐懼點、職業(yè)、家世一一相對應(yīng)。

    實在記不住姓名的也無所謂,平時該有助理提醒他,沒有提醒也還好,對方必然是謙卑地做自我介紹,力圖能在他這里留下點微弱的印象。

    他從不必去擔(dān)心這個問題,認(rèn)不出某人時,對方會更加慌亂和緊張,急迫地想同他結(jié)交。

    葉洗硯剛上二樓,就被黑暗中一只手緊張地拉到露臺處。

    他清楚地嗅到淡雅素然的茉莉香氣。

    還有那雙顫抖的小手。

    不需要眼睛,葉洗硯就知道它的輪廓、它主人的模樣。

    “哥哥,”她關(guān)上露臺的玻璃門,謹(jǐn)慎地叫他,“我有話想同你說!

    月光灑了葉洗硯一身,他沒有動,也沒有主動,姿態(tài)也不被動。

    “千小姐,”他問,“請問有什么問題?”

    “上海速貿(mào)的人說您替我預(yù)付了四十萬的數(shù)據(jù)服務(wù)費,”千岱蘭說,“這筆錢太大了,我一時間拿不出這么還給你,能否分期支付給您?我現(xiàn)在能先付十萬,剩余三十萬,在下一年九月前,我會盡快還清。”

    葉洗硯問:“你現(xiàn)在就能一次性拿出十萬?”

    “對,”千岱蘭說,“還有那串珍珠鉆石項鏈,我會盡快折現(xiàn)還給你;只是它價值較高,我也需要時間——”

    “或許你需要一本字典,來辨認(rèn)“禮物”和“負(fù)擔(dān)”的區(qū)別,”葉洗硯不悅,也不僅僅是不悅,他在此刻微妙地意識到,這個好利又努力的小姑娘,真的要和他一刀兩斷;這個認(rèn)知讓他郁結(jié),“我送你的是禮物,不是負(fù)擔(dān)。”

    “當(dāng)然不是,”千岱蘭說,“我還能分得清的,珍珠項鏈?zhǔn)嵌Y物,我上的大學(xué)是復(fù)旦。”

    葉洗硯說:“請不要玩諧音梗,謝謝。”

    千岱蘭笑了。

    葉洗硯邊想她居然還能在這個時候笑出來,邊停下來,看她。

    她笑起來一直都很好看。

    客觀意義上的好看。

    幾次他因為她的欺瞞而慍怒,瞧見她的笑臉,也就全煙消云散了。

    “是這樣的,哥哥,”千岱蘭說,“如果我心安理得地收下您這份好處,還同你吵架的話,會有人批評我’又當(dāng)又立’;可如果我不接受,而是堅定和您劃清界限,也會有人認(rèn)為我別扭,嘴上說著利益至上卻還是搞老掉牙的真善美這一套!

    葉洗硯說:“誰批評你?”

    “這個不重要,”千岱蘭說,“重要的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其實,和一年前相比,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沒有那么缺錢了,也沒那么愛錢如命,錢的確很重要,我也會繼續(xù)不擇手段賺錢,但也不是什么錢都要——所以,哥哥,咱們倆上次吵架,我太情緒化了,還說了些奇怪的話,我向您道歉!

    她深深鞠躬,葉洗硯抬手,阻攔了她。

    他皺眉:“不需要說’您’!

    “還是說吧,您一直是我重要的領(lǐng)路人,也是我很多方面的啟蒙者,”千岱蘭說,“無論是老師、兄長還是床,伴,您都做得很好,無可挑剔!

    葉洗硯聽到了最不愿意聽的那個詞。

    如果這段話發(fā)生在床上,他一定會緊緊抱住千岱蘭恨不得把她吃進(jìn)肚子里;可這段話發(fā)生在這里,葉洗硯更希望現(xiàn)在忽然間來一只恐龍把他們兩人一口吞進(jìn)肚子里。

    他冷淡地問:“你和我單獨聊天,只是想說這些?”

    “是啊,”千岱蘭側(cè)臉想了想,“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其實我脾氣很好的,不信你可以問熙京——”

    “我不想問他,”葉洗硯打斷,“我不希望,接下來我們的談話中繼續(xù)出現(xiàn)其他的男性,現(xiàn)在討論的是你和我的問題,不需要牽扯其他人!

    “好的,”千岱蘭只好把梁亦楨戴手鐲的事情暫且壓下,畢竟它聽起來太詭異了,她從善如流,“我回去后想了很久,其實我應(yīng)當(dāng)因為我的貧窮而去遷怒你的不共情,這很正常,我當(dāng)時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忘掉了我們生存環(huán)境的差異。就像棗樹不理解桃樹為什么開花那么粉,桃樹也不能理解棗樹為什么可以結(jié)那樣甜的小棗——多正常呀,有時候,我和爸爸媽媽也會彼此不理解,我們還是血脈相連呢,更何況你和我——還有那條項鏈,我問了舍友,才意識到,其實不應(yīng)該把禮物外借給別人,很多人會介意這點,我不能因為自己的不介意,就預(yù)設(shè)你也不在意!

    葉洗硯說:“是啊,我有時候也很詫異,你父母會有招殷慎言入贅的念頭——你看起來并不想找他做贅婿!

    千岱蘭驚詫:“哥哥不是說不提其他男人么?”

    葉洗硯說:“對不起!

    半晌后,他語氣緩和:“上次我也過于情緒,不應(yīng)當(dāng)阻擋、甚至強行插手你的朋友關(guān)系;更不該因為憤怒而丟已送給你的禮物,那條項鏈的確是禮物,不必折現(xiàn)還給我——”

    千岱蘭沒想到,在左愛和吵架之外,葉洗硯還會一次性說這么多。

    “你可以直接送專柜去清洗,之后正常佩戴也好,賣掉也好,都可以,”葉洗硯慢慢地笑,“不必為外借道歉,它是你的,你有任意處置它的權(quán)力。抱歉!

    “沒關(guān)系,”千岱蘭說,“我主要的意思,這段時間,我認(rèn)真想了我們的關(guān)系,發(fā)現(xiàn)最好的辦法就是各退一步——”

    葉洗硯笑容略滯:“什么叫各退一步?”

    “我們都別太過干涉對方生活,距離才會產(chǎn)生美,人無法在純凈的氧氣中生存,很多事情也經(jīng)不起細(xì)看——”千岱蘭建議,“我們各退一步,以后單純地只做床,伴,可以嗎?”

    這是她能想到的、目前最合適的解決辦法。

    她們倆這種性格,如果真要在一起,太容易發(fā)生爭吵了。

    這還只是個開始。

    只要不越過某個線,這世界上簡直沒有比她們更合適的伴侶。

    只要她們保持好固定距離。

    這句話令葉洗硯酒窩瞬間暴斃。

    “不可以,”他壓著怒意,客氣地、冷淡地說,“我還不至于如此墮落!

    說完后,葉洗硯轉(zhuǎn)身就走,露臺的風(fēng)很大,吹得金屬把手也很冷。

    打開門的瞬間,他回頭,看了一眼茫然的千岱蘭。

    他第一次在短時間內(nèi)、情緒起伏這樣大。

    她真了不起。

    “對了,哥哥,”千岱蘭說,“我好像還有兩本書落在你那里——”

    “楊全收拾的行李,或許帶去深圳了,我問問他,”葉洗硯說,“下周讓他寄給你。”

    千岱蘭松口氣,笑著說謝謝哥哥。

    葉洗硯打開玻璃門,離開前,皺眉看她一眼。

    千岱蘭覺察到他的壓抑:“你在生我的氣?”

    葉洗硯冷冷地說:“我在認(rèn)為你很了不起!

    說完后,他轉(zhuǎn)身離去。

    一樓喧鬧異常,梁曼華的準(zhǔn)未婚夫小蔣先生和梁艾米的男友蘇倫是同事,也一同到達(dá),整個別墅歡聲笑語,充滿著快活的空氣。

    葉洗硯孤身逐個下樓梯,仿佛失蹤幾個世紀(jì)的新助理陸慶終于找到他,低聲說,梁亦楨身體不好,上樓休息了,想請葉洗硯代勞、替他開香檳。

    ——是心情不好還是看到準(zhǔn)養(yǎng)女婿蔣衛(wèi)新就頭痛?

    葉洗硯沒拒絕。

    現(xiàn)在,除了他之外,也沒人夠資格開這瓶香檳。也不需要他親自動手,只是略微拿一拿香檳瓶就好,自有其他人代勞,和英國皇室那種吉祥物似的。

    香檳遞到葉洗硯手上時,梁曼華的準(zhǔn)未婚夫蔣衛(wèi)新溫順地稱呼他為葉叔叔,蘇倫則笑著打趣,說可別叫葉叔叔。

    蔣衛(wèi)新不明就里:“什么?”

    “經(jīng)常陪曼華逛街的千岱蘭,”蘇倫曖昧地擠眼,“是葉先生的甜心小蜜……你懂得,你如果叫——”

    話音剛落,忽聽清脆一聲玻璃響。

    萬籟俱寂。

    葉洗硯仍站著,但他手中的香檳已經(jīng)跌落在地,粉身碎骨。

    蔣衛(wèi)新嚇壞了,忙俯身,單膝跪地,為他擦皮鞋,邊擦邊抬頭,問葉叔叔怎么了。

    “沒什么。”葉洗硯微笑,“沒拿穩(wěn),抱歉。”

    眾人看他沒生氣,才松了口氣,音樂繼續(xù),談笑繼續(xù),恭維繼續(xù),葉洗硯從陸慶手中拿走雪白的餐巾,仔仔細(xì)細(xì)地擦拭著手指,忽笑著問蘇倫。

    “蘇倫是吧?”葉洗硯說,“方便來一下嗎?我想問你件事!

    蘇倫容光煥發(fā):“我在。”

    他精神奕奕地跟著葉洗硯抵達(dá)一樓的小茶廳內(nèi),此刻只有一個阿姨在擺餐盤碗筷,又將雪白餐巾疊成漂亮的白天鵝。

    一踏入,蘇倫立刻趕她出去,四下看了看,確定無人后,才放心地關(guān)上茶廳的門。

    剛轉(zhuǎn)身,葉洗硯抓住他的頭發(fā),將他的頭按住,重重地往墻上砸去。

    蘇倫痛麻了。

    一下腦勺悶,兩下腦子震,三下腦漿子要化成嘩嘩掉的眼淚。

    蘇倫疼得差點叫娘,嚇得兩條腿打顫,也不敢吭聲,被連砸三下后,才哭著道歉說對不起,說我是不是哪里做錯了?

    他只驚懼地看到,西裝革履的葉洗硯,用那張雪白的餐巾仔仔細(xì)細(xì)地擦著手指。

    “你不該侮辱千小姐的聲譽,”葉洗硯將擦過手的餐巾丟在他臉上,微笑,“這次拿穩(wěn)了你的頭,多砸?guī)紫,才能幫你增長記憶力——知道了么?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

    啵啵啵!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63 章 麻煩

    ◎落日◎

    千岱蘭在盥洗室補妝,棉裙上濕掉的痕跡還在,幸好裙子底色深,花朵繁復(fù),搓一搓,也看不出什么。

    剛補好,走出幾步,迎面撞到一瘦高個、白皮膚男人。

    藏藍(lán)襯衫領(lǐng),外面套了件淺米色的拉夫勞倫毛衣,勞力士的鋼鏈,頭發(fā)打理得挺精致,香水噴很多,但氣味不算重,很淡很淡的一種皂感香。

    擦肩而過瞬間,男人紳士地替她開門,眼睛一直盯著她的臉。

    千岱蘭心中警鈴大作,她并不想惹麻煩,微笑著打招呼:“蔣先生,你好!

    蔣衛(wèi)新怔住:“你知道我名字?”

    “曼華姐常提起你,”千岱蘭說,“哦,忘記自我介紹了,我叫千岱蘭,一家原創(chuàng)女裝品牌的主理人,同時也是JW官方線上銷售平臺的顧問!

    如此說這,她友好地向蔣衛(wèi)新伸出手,客氣地同他握了一握;蔣衛(wèi)新如夢初醒,同樣自我介紹一遍——

    礙于禮貌,盡管千岱蘭不想和他有什么牽扯,但還是交換了微信和名片。

    和千岱蘭認(rèn)識的大部分滬上金融男一樣,對方的英文名字也是Kevin,個性簽名,朋友圈不是國貿(mào)夜景就是公務(wù)艙外風(fēng)景,曬出的食物必配酒,不是威士忌就是白蘭地,起司火腿熏鮭魚。

    個性簽名還必須來一句「一生自律,一生向往簡單生活」。

    千岱蘭剛看完金融男那流水線般的前半生,就有侍應(yīng)生輕輕拍她肩膀,低聲說梁曼華找她。

    她再一次上當(dāng)。

    房間中等待她的是梁亦楨。

    千岱蘭現(xiàn)在心情不太美好,轉(zhuǎn)身想走,又被他叫。骸搬诽m小姐,你想不想得到我的遺產(chǎn)?”

    一句話成功讓她留下。

    千岱蘭皺著眉,緩慢轉(zhuǎn)身。

    輪椅上,梁亦楨輕輕咳嗽兩聲,許久后才緩和,他專注地望向千岱蘭,眼中盡是欣賞。

    “實不相瞞,”梁亦楨從容地說,“我的生命已經(jīng)快要走到旅途終點,然而,我還有大筆、大筆不曾消費的金錢!

    千岱蘭沒有說話。

    她還年輕,可以直面貧窮與困境,卻不能很好地去直面生死——哪怕是“陌生人”即將面臨的死亡。

    奶奶去世的時候,千岱蘭哭得眼睛都快瞎了;晚上,她睡在奶奶的小房間中,聽外面呼呼的風(fēng)聲,一陣又一陣地掠過窗欞;

    之后的一周、一個月,她都感覺像做夢,醒也匆匆,夢也匆匆;兩月后,千岱蘭瞧見路邊有擺攤賣帽子的,是奶奶平時喜歡戴的樣式,下意識走過去,翻翻撿撿。

    人問姑娘想要啥樣的?買給誰。

    她才驚覺,奶奶已經(jīng)不在了。

    人對重大創(chuàng)傷的疼痛感受,總是具備一定延遲性的。

    千岱蘭說不出什么安慰的話,在生死面前,安慰太寬泛、太蒼白了,浮在舌根上,膨在口腔中。

    哪怕知曉大概率是對方害自己進(jìn)局子、借機同葉洗硯換取利益,現(xiàn)在她也說不出什么惡毒的話語,更沒辦法用小沈陽那句“你知道人生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嗎?是人死了,錢沒花了~嗷~”來開地獄玩笑。

    “JW是我做的第一筆成功項目,它有我的心血,就像我的孩子,”梁亦楨說,“然而,我的另一個孩子并不珍惜它,這讓我感到很失望……”

    千岱蘭忽然想到,和葉洗硯吵架的那個晚上,對方也是如此,講他曾經(jīng)的資助對象、令他感到失望。

    對于他們這個階層的人來講,“失望”已經(jīng)是極嚴(yán)重的罪責(zé)。

    “這么多年,我一直試圖培養(yǎng)真正屬于我的女……兒,能真正扶持JW走更遠(yuǎn)、更輝煌的女兒,”梁亦楨嘆氣,“如你所見,我始終一無所獲;我這一生,真正擁有的、屬于我的東西太少,少到連孩子也不能決定。”

    千岱蘭說:“或許是您眼光太高!

    “都會用’您’了?”梁亦楨笑,“很不錯啊,岱蘭小姐……我的確眼光很高,有時也曾懷疑自己,在生命終止前,是否也無法達(dá)成這個目的;幸好,我遇到你,你也通過我的考驗!

    千岱蘭說:“原來男性真的喜歡給人設(shè)置一些莫名其妙的考驗,我還以為只有老師和酒桌上,男人才會說’讓我考考你’——我不是魷魚,不太喜歡被考!

    “請原諒,JW是我的心血,我不能將它隨便交給他人,”梁亦楨欣賞望她,“當(dāng)然,你還有很多時間來考慮這件事,我不會勉強你接受!

    千岱蘭警惕:“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接受這些的條件是什么?”

    “我希望你能和葉洗硯交往,結(jié)婚,生子,”梁亦楨直白得有點嚇人,像一個催婚的父母,“因為——”

    “因為你希望他也能助你其他未竟的事業(yè),是嗎?”千岱蘭打斷,一針見血地指出,“你不僅僅是想找一個得力的女兒,你更想找一個’能和葉洗硯結(jié)婚’的女孩!

    “這樣不好么?”梁亦楨含笑,“我能感受到你對他的喜愛……與忠誠!

    說到最后兩個字時,他撫摸手腕上的鐲子,微妙暗示:“你喜歡他。”

    “抱歉,”千岱蘭拒絕回答,“這是我的隱私!

    梁亦楨笑:“你還太年輕。”

    千岱蘭說:“年輕是我的優(yōu)點,畢竟,像我這樣同時兼具年輕和聰透的人不算多。”

    梁亦楨大笑。

    他意味深長地說:“別太高估自己的聰明,岱蘭小姐。你很擅長自我包裝,我很欣賞你——但是,如果對愛你的人也如此,遲早有一天,你的過度包裝會傷害到向你袒露本心的愛人!

    這似是而非的話語,是梁亦楨今天說的最后一場。他又劇烈地咳嗽出聲,三名醫(yī)生和護(hù)工飛快走來,千岱蘭退出這個房間,仍舊感覺不真實。

    這太不可思議了。

    聽起來比做夢還離譜。

    她試圖調(diào)整心態(tài),想讓自己從這種輕飄飄的虛幻中落地——幸好梁曼華及時尋找到她。

    梁曼華的新高跟鞋被潑了紅酒,鞋尖臟了很大一片,不方便清理;她等下想和男友蔣衛(wèi)新一同去月光下散步,不想有這樣的“難看”。

    但其他鞋子,也不配她今天孔雀般的裙子。

    “我們當(dāng)初一起買的鞋子,你今天也是第一次穿,是嗎?”梁曼華說,“把你的脫下來給我,咱倆換一換——快點,岱蘭,不然來不及了!

    千岱蘭沒說話,她脫下自己的高跟鞋,遞給梁曼華;然后,穿上梁曼華那雙被紅酒染臟的鞋子,一步一步走下樓。

    她突然間感覺很累,難以言說的累。

    一路打車回學(xué)校,到宿舍的時候,舍友們各坐各的床上,看小說的看小說,練聽力的練聽力,還有人坐在桌子前,聚精會神地看電腦上的電影。

    千岱蘭脫掉高跟鞋,把包掛上,重重地仰面倒在床上——

    舍友們被嚇了一條,舍長李恬關(guān)切地問怎么了?

    年紀(jì)最小的晶晶拿起她的鞋子,替她心疼。

    “千姐,這么好看的鞋子,怎么被弄臟啦,”晶晶說,“鞋底怎么也這么多劃痕呀?”

    “沒事,”千岱蘭笑,說,“沒事,明天我來處理!

    明天可以處理好一切。

    只是今天的她太困了,需要休息。

    睡在對鋪的郭曉珍貼心地把她正在充電、已經(jīng)熱呼呼的電熱水袋遞給她:“你的臉都凍紅了,快點,暖暖。”

    千岱蘭沉默很久,擦了擦干燥的眼睛,把臉埋進(jìn)電熱水袋中。

    真好,沒有哭,不用擔(dān)心眼淚會碰到電熱水袋后連電、把自己電死。

    那雙被梁曼華弄臟的Jimmy choo,千岱蘭花了五百元,在某二奢店做洗護(hù)處理,清理干凈表面亮片的紅酒污漬。

    還順便貼上一層底,剛好,貼底本身就需要打磨鞋底,現(xiàn)在踩成這個樣子,反而更方便貼。

    千岱蘭沒把梁亦楨的話當(dāng)真,對方口上說的,未必是心里真正想的;她一旦表現(xiàn)得過于熱切,反而更容易被拿捏。

    比起來這種虛無縹緲的承諾,她更在乎今天就能抓到的東西。

    千岱蘭試圖讓自己不再去想葉洗硯。

    她知道自己有點逃避心態(tài)。

    這樣不妙。

    可現(xiàn)在的千岱蘭找不到比這更妙的法子了。

    先睡覺吧。

    睡一覺起來,明天會更好——還要去和孟見巖正式簽約呢。

    千岱蘭找導(dǎo)員請了兩天假,導(dǎo)員痛快地批了請假條,仍不忘叮囑,千萬別耽誤課程學(xué)業(yè)啊。

    她笑著說好,轉(zhuǎn)身將請假條給舍友,才拎著小行李箱往機場奔。趙雅涵早上九點的飛機,早就在青島等著了,孟見巖還特意開車來機場接她們。

    孟見巖,年二十九,青島人,一米九大高個,剃寸頭,皮膚曬成小麥色,濃眉大眼高鼻梁,長相周正,典型的北方帥哥;他不是什么廠二代,而是大學(xué)畢業(yè)后,摸滾打爬了一年,攢夠錢,湊了貸款,開了自己的服裝廠,廠子雖不大,但他頭腦靈通,日韓英三語都說得不錯,這么多年發(fā)展得也不錯,主要對接外貿(mào)訂單——

    “這個我得承認(rèn),我平時做日韓的衛(wèi)衣單比較多,”孟見巖開著車,說,“不過,那些小衫啊、裙子啊,也都可以做——我知道,千老板更傾向和經(jīng)驗豐富的工廠合作,但有時候,像我們這種剛接觸這個領(lǐng)域的廠子來說,需要您的訂單打出名氣,做的反而會更認(rèn)真!

    千岱蘭合攏孟見巖給她的產(chǎn)品冊,笑,眼睛彎彎:“孟老板的意思是,只有這一次認(rèn)真,之后就不認(rèn)真了嗎?”

    孟見巖愣了一下,笑:“那哪能呢?這批貨要是做好了,千老板對我這是知遇之恩,我哪能敷衍恩人呢?”

    千岱蘭看了他的廠子,下午就拍板簽了合同。孟見巖給的價格非常厚道,的確是帶著誠心來的;有了麥神奇的前車之鑒,千岱蘭特意在合同款項上加了一條,但凡是不合格的殘次品,廠子必須全部銷毀,不能流通到市場上。

    當(dāng)然,千岱蘭也心知肚明,這種款項頂多算是一種約束;私底下,廠子都會把這些殘次品賤價處理掉,標(biāo)一剪,誰能知道呢?

    她只希望不要做得太過分,別像麥神奇那樣,滿口答應(yīng),背地里規(guī)矩也不遵守,直接賣給她的競爭對手——

    那個靠賣倒賣她家殘次品起來的淘寶店鋪,花了不少錢雇水軍,千岱蘭刷帖子,經(jīng)常在求“XX風(fēng)”的帖子下,看到對方店鋪的名字。

    偏偏對方還起了個和千岱蘭淘寶店鋪類似的名字。

    千岱蘭的店叫紅RED,對方就叫紅ROSE。

    傍晚,孟見巖開車,將千岱蘭和趙雅涵送去青島市區(qū)的酒店,約好明天再來接她們回家。

    麥神奇在這時提出晚上一起吃飯,說是有批訂單的布料還積壓了些,知道千岱蘭最近沒有再簽新訂單,想請她吃個飯,再把那批沒用完的布料還給她。

    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

    千岱蘭留了個心眼,提出,自己訂飯店,也不去即墨,就在青島市區(qū)吃。

    麥神奇沒拒絕。

    千岱蘭訂下先前和葉洗硯一同吃過飯的珠玉餐館,意外地發(fā)現(xiàn)對方脫口而出的“千小姐”;后者還細(xì)心地問她,這次吃飯也需要標(biāo)注花生過敏源嗎?

    她說沒有,謝謝。

    千岱蘭想問對方是不是會詳細(xì)地記錄每個顧客的信息,敲門聲又打斷了她。

    是來送錢包的孟見巖。

    “幸好,還沒上高速我就發(fā)現(xiàn)了,”孟見巖說,“不然還得耽誤千老板的事……看看,少東西沒!

    趙雅涵說:“孟哥怎么知道就是我們千姐的啊?萬一是我的呢?”

    “里面有照片,”孟見巖忽然不好意思地笑,“挺好看的,一看就是千老板的哥哥或者弟弟!

    千岱蘭翻開錢包,看到了被剃成光頭的葉洗硯。

    照片上,十幾歲的少年,五官精致,鼻梁高挺,眼睛長而深邃,睫毛清晰可見,滿臉桀驁不馴,看著鏡頭,一副瞧不上整個世界的傲慢模樣。

    這還是當(dāng)初葉卿年送給她的。

    少年時期的葉洗硯。

    千岱蘭伸手撫摸那照片,許久,抬頭:“和我很像嗎?”

    “很像啊,一看就是同一個爹媽,”孟見巖說,“你們家基因真好!

    趙雅涵打趣:“孟老板夸人漂亮這么委婉啊?”

    孟見巖不好意思地笑,快三十多歲的男人了,在她們面前忽然變得靦腆。

    他要走,又被千岱蘭叫住。

    “孟哥,”千岱蘭粲然一笑,“之前合作過的麥哥說想和我吃飯,我訂好了飯店,但不太懂山東這邊喝酒的規(guī)矩——哥要是方便,能留下來一塊吃個飯嗎?也順便教教我這邊酒桌上的規(guī)矩,好不好?”

    五點二十,青島的天空已經(jīng)徹底暗下;深圳太陽仍舊未曾完全落下,天空一片橘子碾碎后的燦爛橙黃。

    「Whenever you feel like criticizing any one, just remember that all the people in this world haven''t had the advantages that you''ve had.」

    (每當(dāng)你想要批評什么人的時候,你要記住,這個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備你擁有的條件。)

    攤開的薄薄黃皮簡裝書上,只有這個句子下被千岱蘭用粉色的筆畫了標(biāo)注線。

    葉洗硯坐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看著橘黃色的落日將深圳灣一點點浸染。

    楊全將書合攏,拿走,問洗硯哥,還有其他東西要寄給千岱蘭小姐嗎?

    葉洗硯搖頭。

    “沒有了,”他說,“就這兩本書!

    楊全說好,剛想拿去打包,又聽葉洗硯問。

    “你說,”葉洗硯微微側(cè)臉,“岱蘭和我在一起時,不開心嗎?”

    楊全心里咯噔咯噔咯噔好幾下。

    他說:“挺開心的!

    葉洗硯重新轉(zhuǎn)臉,看外面悠悠的深圳灣。

    固定的時間,在這里坐著,就能看見候鳥的越冬遷移。

    一月前,某個小騙子還說,想來這里看。

    “但是,”楊全斟酌,“女孩子還是要哄的,老板,不是說光送包送手鐲,送錢送項鏈就行……我感覺,你們倆還是得好好談?wù)劇!?br />
    葉洗硯不想提上次的“好好談?wù)劇焙蠊?br />
    他差點真把自己談成了對方的按,摩棒。

    你知道她滿口謊言;

    你知道她謊話連篇;

    你知道她熱衷欺騙;

    你知道她一次又一次地挑戰(zhàn)你的底線。

    ……

    “對了,洗硯哥,蘇倫的父親蘇康先生想和您吃飯,想為之前污蔑你和岱蘭小姐的不正當(dāng)關(guān)系而道歉,”楊全說,“還有,蔣衛(wèi)新先生也想約您的空閑時間……”

    “不去,”葉洗硯略帶疲倦地說,“非工作相關(guān)的邀約全推掉,我需要休息——本月內(nèi),我想去阿爾卑斯滑雪,一小時后把調(diào)整后的行程表給我。”

    楊全知道葉洗硯最近做了什么。

    和千岱蘭吵架的第二天,葉洗硯冷靜地和人談判,說是力挽狂瀾也不為過,重新為研發(fā)中的新游戲拉來足夠的投資,且對方?jīng)]有如梁亦楨那般獅子大開口的條件。

    和背叛他、跑路去星云科技的朋友見面,誰也不知道兩人聊了什么,站在包廂外的楊全也不知道;他只清楚,這個背叛了葉洗硯的人,在出包廂后熱淚滿面,反復(fù)用衣袖擦拭雙眼;

    三天后,對方忽然辭去了星云科技的職務(wù),不僅重返折鶴,還帶走了星云科技六個技術(shù)骨干。

    現(xiàn)在,頭疼的輪到星云科技那邊了。

    楊全試探著問:“還需要訂岱蘭小姐的票嗎?我今天就可以動手準(zhǔn)備岱蘭小姐的法簽資料,有您的——”

    “不需要,”葉洗硯看著窗外深圳灣,捏了捏鼻梁根,忽然記起,千岱蘭也有這樣的小習(xí)慣,他說,“她忙著開店,沒有時間!

    沒隔太久,他又說:“以后不需要再告訴我,岱蘭小姐做過什么,要做什么。我不是她的爸爸媽媽,沒有權(quán)力管束她!

    楊全說:“好!

    停了半晌,他躊躇。

    “可是,還有件事,”楊全說,“岱蘭小姐現(xiàn)在在青島!

    葉洗硯頓兩秒,才問:“去青島怎么了?”

    “嗯……之前,就是您和岱蘭小姐爭吵之前,您曾讓我注意過麥神奇,說這個人有過打架斗毆的案底;今后,如果岱蘭小姐和他鬧什么不愉快,一定要及時告訴您,”楊全說,“據(jù)我剛剛了解到的事,岱蘭小姐最近換了供應(yīng)商工廠——剛才又打電話給珠玉餐館,訂了個容納七人的小包間!

    他猶豫:“雖然,還不能確定岱蘭小姐會請麥神奇吃飯,但無論怎么說,她這次去青島,只有趙雅涵一個小姑娘陪著她……安全問題上,可能不是很好。”

    葉洗硯沒回頭,也沒回答。

    許久后,他才說:“這件事,我沒資格管!

    楊全勸:“可是,岱蘭和趙雅涵畢竟只是倆小女孩……一個還是大學(xué)生,另一個也大學(xué)畢業(yè)沒幾年呀——”

    “你打電話給她們,”葉洗硯淡淡地說,“現(xiàn)在她和工廠沒合作了,你可以把對方有案底的事直接告訴她,讓她自己決定!

    楊全說:“可是,洗硯哥,她們年紀(jì)還小——”

    他不明白,以前那個恨不得把千岱蘭抱在懷里、藏到身上、恨不得長出一個袋鼠袋把她時時刻刻帶著的老板去哪里了?

    之前送千岱蘭的禮物,給她用的睡衣乃至牙刷,哪一樣不是葉洗硯親自選?

    別說之前,就說上個月,葉洗硯忙到腳不沾地,殫精竭慮之時,連吃午餐時都在看郵件;吃到一半忽然停下,表情嚴(yán)肅地讓楊全過去。

    嚇得楊全還以為工作上出什么大問題了。

    沒想到葉洗硯只是告訴他,今天的午餐很不錯,記下來,下次要請岱蘭也嘗嘗。

    ……

    現(xiàn)在,出這么大的事情,葉洗硯卻只是讓他打電話提醒一下。

    如果沒有發(fā)生這場爭吵,只怕葉洗硯會親自過去吧……

    楊全想。

    看來這次吵架,葉洗硯是真生氣了。

    他拿著那兩本書,遺憾地想,多好的一對璧人兒啊——

    “楊全!

    楊全精神煥發(fā),回頭:“哎,洗硯哥改主意了?”

    “什么主意?”葉洗硯說,“等會兒你和阿姨說一下,明天早餐多做水煮蛋!

    楊全失望:“明天早餐?”

    “不然呢?”葉洗硯說,“你也想吃?”

    “不是……”楊全垂頭喪氣,“洗硯哥,我去打電話了!

    一直到他離開,葉洗硯都沒叫住他。

    坐在落地窗前的椅子上,葉洗硯看著那瑰麗、色澤豐富的晚霞一點點黯淡,夜幕降臨,天與地漸漸漆黑一團。

    他低頭,撥通了一個熟悉號碼。

    對方很快接通:“怎么了,洗硯?”

    “媽,”葉洗硯站起來,走到落地窗前,平靜地看著在黑暗中掙扎、無可奈何被一點點吞噬的晚霞,“您非常欣賞的那個小姑娘,現(xiàn)在在青島,今晚會去你們店里吃飯——”

    “不過,我聽說,她似乎遇到了點小麻煩!

    ?

    作者有話說:

    終于寫到梁亦楨的目的了……

    自動躺平。

    我說過,男配的“優(yōu)質(zhì)”點,最大的作用就是給女主的事業(yè)添瓦加磚。

    其實梁亦楨還蠻慘,童年和幼年期不幸,被收養(yǎng)后過了沒多少好日子就診斷出了病,在我初步預(yù)設(shè)中,他天然的免疫系統(tǒng)有一定缺陷,之所以坐輪椅是因為20歲左右患上強直性脊柱炎;等到后期,也就是四十歲左右,多種疾病疊加導(dǎo)致免疫系統(tǒng)受損,換了肺癌(。

    當(dāng)然,肺癌初期是可以治療的,以現(xiàn)代的醫(yī)療水平,是可以順利治療的。

    但梁亦楨屬于他認(rèn)為活著太痛苦了,纏繞他的疾病不單單是肺癌,不僅僅是這些,還有其他地方,責(zé)任導(dǎo)致的約束,必須要盡的義務(wù)……所以,他注定會死。

    「Whenever you feel like criticizing any one, just remember that all the people in this world haven''t had the advantages that you''ve had.」

    (每當(dāng)你想要批評什么人的時候,你要記住,這個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備你擁有的條件。)

    來源自了《不起的蓋茨比》[撒花]不過我現(xiàn)在手頭上沒有雙語譯林版的這本書啦啊啊啊原版現(xiàn)在應(yīng)該只能買到二手了……所以不確定那本書翻譯是不是這個版本。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64 章 刀

    ◎為什么不敢利用我?◎

    珠玉餐館隱藏在八大關(guān)中,是一棟德式老洋房,屬于繁華蔥榮中的一點幽幽安靜。

    千岱蘭上次來這里,還是和葉洗硯一起徒步。

    從小魚山下的居民區(qū)徒步到這里,接近四公里,千岱蘭都不知道他哪里來的好體力。

    她那在流行美買發(fā)夾后做的漂亮小辮子都快散掉了,葉洗硯還能不疾不徐地當(dāng)免費導(dǎo)游,一路耐心地解答她對周圍建筑風(fēng)格、和用途的疑惑。

    這點和他窗上風(fēng)格很像,千岱蘭常常霜到呼吸不暢了,后者還能笑著要她手分手開月退數(shù)數(shù),告訴她,綢茶一次數(shù)一個數(shù),等她數(shù)夠800下就結(jié)束。

    萬一數(shù)錯了,那就得從頭再開始數(shù)。

    千岱蘭將吃飯地點選擇在這里,同樣經(jīng)過深思熟慮。

    珠玉餐館主要做融合菜,主打無國界料理和創(chuàng)意料理,菜好吃,有單獨的包廂,附近又有軍產(chǎn),安保相對嚴(yán)格;唯一遺憾的是,現(xiàn)在不是夏季,否則的話,七八月份,會有不少退休高干來此療養(yǎng),還有便衣和警察值勤。

    今晚,珠玉餐館的服務(wù)員也比千岱蘭設(shè)想中的多。

    就連門口迎賓的門童,都額外增加倆身高馬大、黑墨鏡黑西裝白手套的保安,乍一看,還有點像電視上的那種黑,社,會人員或保鏢。

    這樣的氣氛,果真將麥神奇鎮(zhèn)住了。

    對方有備而來,合計著她們倆丫頭不好跑,帶了倆膀大腰圓的男人來,哪里想到珠玉餐館安保如此嚴(yán)格,吃飯前居然還要過一道安檢——待被人引領(lǐng)著入了珠玉餐館內(nèi)部后,麥神奇和倆朋友的氣焰已經(jīng)下去多半,再看到坐在副陪位置的孟見巖,麥神奇和倆朋友互看一眼,都不吭聲了。

    “珠玉餐館禁酒,聽說麥哥也是開車來的,酒駕查得嚴(yán)格,所以今天以茶代酒,招待各位,”千岱蘭落落大方站起來,含笑,“我也聽說了,山東酒局上規(guī)矩多,我先領(lǐng)酒——領(lǐng)茶,咱們這一杯,先定三口,好不好?”

    麥神奇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也說不出一個“不好”;他本是懷了拿捏千岱蘭的心思來的,誰成想千岱蘭滴水不漏的,無論是飯店安排還是說辭,都挑不出毛病。

    更不要說,千岱蘭旁邊的孟見巖。

    麥神奇再清楚不過了,孟見巖看起來忠厚老實,實際上才是個狠角色。

    他那服裝廠剛開起來的時候,就有人故意使壞,酒局上膈應(yīng)他搶訂單;孟見巖二話不說,趁人請客時拎了幾箱好酒登門,執(zhí)拗到逼得人下不來臺,喝得四個人胃穿孔,在醫(yī)院躺了好幾天。

    做生意么,真要是鬧崩了,也都不好看;不是什么原則性問題,沒必要鬧得兩敗俱傷。

    千岱蘭記得葉洗硯先前的叮囑,做事留一線,她不提麥神奇倒賣她家店鋪貨物的事,仍將葉洗硯搬了出來,皺著眉頭,說是大老板那邊接到舉報,發(fā)現(xiàn)市面上有淘寶店在售賣未剪標(biāo)的聯(lián)名衣服——

    麥神奇開始不安了。

    千岱蘭恩威并施,只說自己同大老板那邊商議許久,決定只起訴淘寶店無授權(quán)賣假,不會再追究麥神奇的違約責(zé)任——因為這個,千岱蘭才重新選擇孟見巖的工廠。

    當(dāng)然,看在麥姐的關(guān)系上,千岱蘭仍舊會將自己店里的一批小衫訂單給麥神奇。

    麥神奇聽懂她的暗示。

    他也爽利,端茶一飲而盡,說:“肯定是廠子里有手腳不干凈的員工倒賣!等我回去看看,好好地收拾這些家伙——千總,我保證,您把這筆訂單交給我后,那就放心吧,之后但凡是殘次品,我盯得死死的,直接銷毀——”

    “銷毀也太浪費了,”千岱蘭說,“其實,只要不影響到我的正常網(wǎng)絡(luò)銷售,麥哥怎么處理掉這批貨,我并不關(guān)心,也不干涉。畢竟,說到底,也只是一批被淘汰下來、沒商標(biāo)的殘次品!

    麥神奇又喝一口茶。

    許久,他終于下定決心,微微俯身,告訴千岱蘭。

    “來收貨的,是個三十歲模樣的人,大名錢芳芳,我們都叫她一聲芳姐,”麥神奇說,“芳姐手底下好幾個淘寶店,不過一般都是賣外貿(mào)尾貨和跟單……她也不搞大品牌,一般都是HM、ZARA、Forever21之類的……這些個牌子,你也知道,不太管這方面,淘寶標(biāo)題也搞擦邊球,說真的,你去舉報她,沒用。”

    千岱蘭笑著說:“吃飯吃飯,我們不談這個。”

    ……

    晚上送麥神奇他們上了車,千岱蘭剛想上孟見巖的車,珠玉餐館的女老板又叫住她。

    后者笑著說千岱蘭他們是本店今天第88位消費的客人,按照慣例,有個抽獎活動,問她們感不感興趣。

    千岱蘭做生意,也信運氣,欣然受邀。

    她手氣不錯,抽中免單,這次餐費全退給她不說,還作為幸運客人合了照。

    孟見巖開車將她們送回住處,提醒千岱蘭,出八大關(guān)后,后面好像有輛車一直跟著。

    這話把千岱蘭嚇到了,她謹(jǐn)慎極了,疑心是麥神奇那道坎還沒過去;

    等到第二天,做完事后,立刻飛回上海。

    幸好無事發(fā)生。

    往后一個月,千岱蘭的淘寶店都平穩(wěn)地開著。

    XX風(fēng)來得快,模仿得也快。

    千岱蘭的店火了,又涌進(jìn)來很多后起之秀,價格也壓得越來越低,尤其是紅ROSE,本身就靠低價起家,后來也不遮掩了,全靠打版千岱蘭店里的衣服,用的布料差,價格也低,千岱蘭一件T恤賣49,她們就賣29,走的是質(zhì)量一般但多銷的道路。

    千岱蘭不能和她們打價格戰(zhàn),再加上XX風(fēng)這條賽道上開始越來越擁擠;在生意最紅火的時刻,她花高價一口氣買來了CHANEL、DIOR新春系列的不少裙子,把趙雅涵嚇一跳。

    這些衣服加起來,差不多能買兩輛普通家用小汽車。

    “咋?”趙雅涵被這一屋子散發(fā)金錢味道的衣服震撼到了,“咱還過不過日子了姐?”

    “麥神奇的話點醒我了,ZARA之類的跟風(fēng)大牌,憑什么我們不能跟?”千岱蘭說,“時尚就是一大抄,大牌之間還不是你抄我我抄你?你看LV告GUCCI、Ceilne的老花了嗎?別說LV是老花屆鼻祖了,人家GOYARD比LV出現(xiàn)得還早呢。”

    趙雅涵說:“明白了,我這就聯(lián)系深圳——”

    “回來,”千岱蘭叫住她,“咱是要取其精華,棄其糟粕,明白嗎?雅涵?咱們買大牌,是學(xué)它的剪裁,學(xué)它的設(shè)計,但不能照著抄,這不是等著別人告嗎?我看了那么多雜志,估摸著下一年流行風(fēng)格就那些,蓬蓬裙,條紋,黑點,重金屬,鏈條,洞孔,男友風(fēng),工裝褲……咱們該請個設(shè)計師了,這件事得讓專業(yè)人來干!

    她高薪聘請了從JW手工坊退休的制版師,再招聘來設(shè)計師,距離“原創(chuàng)品牌”又更進(jìn)一步。

    千岱蘭快忙瘋了。

    學(xué)校的課程依舊去上,吵架歸吵架,千岱蘭也不可能因為賭氣而不聽葉洗硯的話,她還是采納了對方建議,聘請專業(yè)人員做事,而不是什么都自己扛。

    但,想要把一個淘寶店鋪做到大規(guī)模,也很不容易。

    好在她平時上課時認(rèn)真聽講,課下也不忘反復(fù)練習(xí),期末成績出來后,千岱蘭成績排名班級第五,綜合績點稍差,排名第八。

    千岱蘭猶豫很久,還是沒把成績發(fā)給葉洗硯。

    不知道他現(xiàn)在還想不想看到。

    這么多天,千岱蘭和他唯一的聯(lián)系,只有個沒來得及接聽的電話。

    那還是期末考試周,凌晨五點鐘,前天熬夜溫習(xí)的千岱蘭還在睡覺,忽然一陣心悸,她爬起來,發(fā)現(xiàn)葉洗硯在給她打電話,她剛想接,那電話就斷了;

    千岱蘭吃過早飯,頭腦徹底清醒后,再打過去,提示關(guān)機。

    她問了楊全,楊全也不知道,說葉洗硯去法國度假了;這一次,他帶的新助理——辛辛苦苦、忙忙碌碌一整年的楊全,則是選擇休個長假,回家陪爸媽。

    “那邊信號不好,”楊全說,“也可能是誤觸,洗硯哥如果有急事找你,一定會再打電話的,放心吧!”

    之后,千岱蘭也沒有再接到他的電話。

    她倒是又問了楊全,楊全回答,說葉洗硯已經(jīng)回國了;不過,對方最近在忙新游戲內(nèi)測的事情,估計要等春節(jié)前后才有空閑時間。

    千岱蘭說好。

    2013年的這個春節(jié),千岱蘭在杭州和二老一同過年。

    殷慎言也受到千軍邀請,住進(jìn)他們家。

    春節(jié)期間,快遞停運前后加起來快一個月,暫時閉店休息,千岱蘭瞬間松快不少。

    大年初一,當(dāng)殷慎言邀請千岱蘭去西湖邊上走走的時候,她沒拒絕。

    杭州的雪較為罕見,今年的兩人就沒有“湖心亭看雪”的好運。

    冬日的西湖仿佛蒙了一層薄薄白霧,隱約有霧氣繚繞在上。

    西湖旁邊有小小的文創(chuàng)市集,殷慎言看千岱蘭一直盯著某個松果耳飾,付費買下,送給她。

    千岱蘭笑得眼睛彎彎:“謝謝慎言哥。”

    殷慎言說:“為什么不叫我小樹了?這么多天,你都沒再叫我小樹!

    千岱蘭詫異:“你之前不是不喜歡我叫你小樹嗎?”

    殷慎言說:“你現(xiàn)在突然變了稱呼,我很不習(xí)慣!

    千岱蘭笑了,小虎牙尖尖可愛。

    “慢慢地就習(xí)慣了,”她說,“其實很多事情,都是需要慢慢習(xí)慣的!

    說到這里,千岱蘭往前走,輕松:“慎言哥,我今天早上還和爸爸說,讓他認(rèn)了你當(dāng)干兒子——”

    “為什么?”殷慎言打斷她,“這么突然?”

    “不突然呀,”千岱蘭回身,詫異看他,“最近大半年,你每周回來照顧爸媽;他們也把你當(dāng)親兒子看待,哪里突然?哪一天,哥哥如果要結(jié)婚,爸爸媽媽也會給未來嫂子包紅包送大禮——”

    殷慎言眼神復(fù)雜地看他,很久后,他才沉沉地說。

    “算了,”他說,“都隨你。”

    說完這句話后,殷慎言側(cè)身,看到一個黑衣男子,看背影,很像那個令他惡心的葉洗硯。只是,男子的右臂擺動不自然,像是受過什么傷——

    只有背影,徑直往遠(yuǎn)離西湖的方向走。

    ……

    千岱蘭美妙的杭州假期,止步于一封律師函。

    轉(zhuǎn)行做原創(chuàng)的過程中,千岱蘭也沒有直接放棄XX風(fēng)的衣服,沒有強行轉(zhuǎn)型。

    她仍舊關(guān)注著某位網(wǎng)紅的多個社交平臺賬號,對方有雙木屐拖鞋出圈了,千岱蘭就搶先一步聯(lián)系一件代發(fā)的批發(fā)商來賣,一雙木屐批發(fā)價12.9,千岱蘭店里賣49.9,暴賺一筆。

    這次也一樣,另一位網(wǎng)紅的小兔子掛件爆火,千岱蘭同樣找一件代發(fā)的批發(fā)商,一個月賣出去500單——

    她沒想到,這個網(wǎng)紅小兔子是有版權(quán)的。

    版權(quán)方控告千岱蘭售賣的小兔子侵犯了他們的版權(quán),要求千岱蘭給予銷售額十倍的賠償。

    寒假還沒結(jié)束,千岱蘭研究著對方寄來的律師函,趙雅涵站在她后面,問:“咱們要不要找個被告經(jīng)驗豐富的?問問?”

    千岱蘭想了想:“殷慎言?他們公司經(jīng)常被告。”

    趙雅涵:“嗯……不是不行!

    殷慎言聯(lián)系了幾位法務(wù)部的同事,給千岱蘭的建議是和談。

    這種事情很多,有些富人或公司,手中握著多個版權(quán),字體,圖片,或者某個獨特的花紋,早就注冊了版權(quán);定期會有專員在網(wǎng)絡(luò)上巡邏,一旦發(fā)現(xiàn)侵權(quán)現(xiàn)象,那就直接寄律師函——再談和解費。

    比如,某些商用網(wǎng)站,例如小說閱讀網(wǎng)站,如果小說封面使用了他們的字體,無論小說付費還是免費,都算侵權(quán),都可以控告他們要求賠償。

    “和談?”

    千岱蘭若有所思地看著對方附記的版權(quán)聲明,該小兔子造型玩偶的所有者姓名,赫然是“林怡”。

    又是老熟人了。

    確定是認(rèn)識的那個“林怡”后,千岱蘭第一個想到的,是前男友葉熙京;

    只是,自從那巴掌后,兩人再未聯(lián)系過;現(xiàn)在過去求助,一個是不合適,另一個么,葉熙京也不是他媽媽的對手。

    談戀愛的那段時間內(nèi),千岱蘭發(fā)現(xiàn)了,葉熙京真的被他媽媽拿捏——不,攥在手掌心。

    PASS。

    ——那,林怡會害怕誰呢?

    千岱蘭苦惱地思考許久,忽然間想到,葉熙京和殷慎言打架的那個晚上,葉洗硯也在。

    那個時候,林怡同葉洗硯說話,也是畢恭畢敬。盡管是長輩,卻溫順得像小綿羊。

    千岱蘭微微地皺了眉。

    送糖包的殷慎言,也在此刻看到她的電腦屏幕。

    剛蒸熟的糖包白白胖胖,蒸騰著香噴噴的白氣,看著就燙;千岱蘭暫時沒時間吃,還在思考怎么把賠償款壓到最低。

    “這個形象未必是她原創(chuàng),只要找出早于她版權(quán)登記、相似的第三者,就還有談判的余地,”殷慎言目不轉(zhuǎn)睛地看,顯然很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別擔(dān)心,我們公司內(nèi)部有個專用的搜索引擎,可以通過圖片搜索出相似的東西,從而讓素材規(guī)避侵權(quán)風(fēng)險……”

    千岱蘭震驚:“你們已經(jīng)規(guī)避侵權(quán)風(fēng)險了?還被這么多人告。俊

    殷慎言沒有維護(hù)星云科技,只是讓千岱蘭將版權(quán)登記書給他一份,他去搜一搜。

    千岱蘭將版權(quán)登記書遞給他。

    殷慎言看到那版權(quán)登記書上的名字,身體微僵,在千岱蘭書桌的空隙處放下盤子,轉(zhuǎn)身,慢慢地走下樓。

    窗外夜晚很深。

    葉洗硯右臂上的石膏板剛拆,正嘗試著握筆寫字,忽然聽到兩聲貓叫,他擱筆,看到一只長毛的橘貓輕盈躍入,身后跟著一只小三花。

    葉簡荷推門而入,含笑:“吵到你了?”

    “沒有,”葉洗硯搖頭,說,“我想去姥姥家住幾天!

    姥姥姥爺早已過世,祖宅尚在。

    “算了,”葉簡荷說,“杭州冬季濕冷,本來就不利于你骨折后的手恢復(fù);那邊房子很久沒住人了,濕氣太重,你去了也不方便!

    說到這里,她嘆氣:“其實你該去北京好好養(yǎng)養(yǎng)!

    一月前,葉洗硯高山滑雪時,轉(zhuǎn)彎速度太快,未來得及調(diào)整,撞上了雪道旁的雪包;他反應(yīng)迅速,調(diào)整了姿態(tài),只有右臂受傷最重,沒有撞到脊柱,頭也有頭盔保護(hù);直升機直接送他去醫(yī)院,及時治療骨折的右手——幸好只是輕度,沒怎么耽誤他的正常工作和生活。

    葉洗硯說:“您在這里,我當(dāng)然要來杭州陪您過年!

    “是嗎?”葉簡荷揶揄,“因為我在杭州?”

    說到這里,長毛橘貓立起身體,拼命地用前爪去扒拉葉洗硯的褲子,喵喵喵地叫著,像是餓極了,暖暖熱熱的貓咪肉墊觸著他;葉洗硯俯身,用完好的左手將貓咪抱在懷里,又去找兔肉凍干喂給它。

    葉簡荷笑:“這小家伙,是個小滑頭,剛剛給她倆開了罐頭,現(xiàn)在又裝沒吃飽,過來騙你給她零食加餐!

    葉洗硯說:“哪里算得上騙?她們倆是您撿來的,流浪慣了,習(xí)慣了向人討吃的而已!

    這樣說著,他拆開兔肉凍干,均衡地倒在兩只小貓的小餐盤中:“不討,會餓死,她們習(xí)慣了這樣生存而已,沒辦法!

    “我知道你有潔癖,”葉簡荷笑盈盈,“如果你不喜歡被她這樣騙,我給你再介紹其他懂事乖巧的,好不好?”

    葉洗硯只喂貓,輕輕撫摸:“媽,她已經(jīng)很好了。”

    停了一下,他又說:“我不認(rèn)為懂事乖巧是好的形容詞!

    葉簡荷說:“我在說貓,你在說什么?”

    “我也在說貓,”葉洗硯抬頭,看他的母親,“我希望她能保持天性,即使這種天性會和我發(fā)生矛盾——那也是她。人不能只愛玫瑰而去拔掉她的刺,刺也是她的一部分。就像貓——您前幾天還在同我提那些會拔去貓爪刺、磨掉貓尖牙的無良寵物商,怎么今天突然又說了這種話?”

    葉簡荷笑了:“所以,洗硯,你這些天在想什么呢?你既然喜歡她,為什么不將她強行留下?”

    葉洗硯看著貓狼吞虎咽地吞食凍干。

    “她不是貓,”許久后,葉洗硯才說,“我不能將她像貓一樣關(guān)在家中,鎖在籠子里!

    哪怕他能給予對方更好的物質(zhì)條件、更舒適的生活、更能讓她安心學(xué)習(xí)的環(huán)境。

    也不能,不能。

    不能拔掉她的利爪,不能磨掉她的尖牙,不能讓她喪失捕食能力,不能令她只能依靠柔軟的肉墊和喵喵聲來向他乞討。

    他所需要的,是一個會和他爭吵、活生生的、有自己脾性的人。

    葉簡荷不笑,仔細(xì)看自己的大兒子表情。

    “您問過我,撞到雪包躺在地上時,心里在想什么,”葉洗硯說,“我那時沒想工作,只是感到遺憾!

    葉簡荷問:“什么遺憾?”

    “我遺憾,同她說的最后一句話太兇;倘若我那時真有不測,那我同她說的最后一句話,竟然是句陰陽怪氣的氣話,她今后想起我,大約也只是那一句……還有那場爭吵,不瞞您說,我當(dāng)時說了許多過分的話!

    葉簡荷說:“人要學(xué)會原諒情緒失控時的自己,這世界上沒有人能永遠(yuǎn)保持理智。況且,那孩子年紀(jì)還小,你同她在一起,受她感染,偶爾做些幼稚的事、說些幼稚的話,也很正常;和葉平西結(jié)婚的時候,我也變得和他一樣蠢!

    聊到這里,葉洗硯有些無奈地笑了一下。

    “我明白,”他說,“其實,我發(fā)現(xiàn),我也只是不能接受失敗而已。在這一點上,我和我曾嗤之以鼻的人,沒什么區(qū)別!

    葉簡荷若有所思:“馬拉松比賽中,不走完全程,能說誰是失敗?”

    葉洗硯起身。

    “你的名字,是你姥姥為你取的,她喜愛梅花,又喜愛山水畫,才有’洗硯’兩個字,”葉簡荷說,“其實,當(dāng)初為你取名時,我也希望你能看清黑白,但又是,看得太清也不好,沒必要事事一定分得清楚干凈。”

    葉洗硯眼神清明:“我知道,就像墨汁畫白梅——愛也好,恨也罷,總是一體的。生氣,也只是因為在意——既然在意,為什么非要爭個高低?您也說了,我年齡大,更不應(yīng)該和年紀(jì)小的她置氣。”

    葉簡荷問:“你打算怎么做?”

    葉洗硯低頭。

    許久,他說:“您上次提到靈隱寺附近有家素面做得不錯,在哪里?”

    初六,西湖寒氣不散,晨跑的千岱蘭收到葉洗硯發(fā)來的短信。

    葉洗硯:「我想和你商議訂單續(xù)約的事情,不知最近方便」

    千岱蘭將被風(fēng)吹冷的手捂在臉上,給他回復(fù)。

    千岱蘭:「最近什么時候都可以,時間很多」

    葉洗硯:「周五中午十二點,觀隱素面館,可以嗎?」

    千岱蘭搜索面館名稱,看清地點。

    剛想回復(fù),林怡也打來電話。

    對方語氣一如既往地傲慢。

    她這周也會來杭州,去靈隱寺燒香祈福,說只有周六有時間;倘若千岱蘭想邀請她吃飯,只午餐可以留給她。

    千岱蘭靈機一動,問林怡,可不可以約在周六中午十一點,去觀隱素面館?這個面館的素面很不錯,就在靈隱寺旁邊。

    林怡沒拒絕。

    她這邊同意后,千岱蘭又飛快給葉洗硯發(fā)去消息,問,可不可以改成周六中午十二點?原地方不變,她請客。

    葉洗硯:「可以」

    一切安排妥當(dāng)后,千岱蘭長舒一口氣。

    眨眼間,周六到。

    千岱蘭準(zhǔn)時赴約,杭州濕冷,連她的小白羽絨服也仿佛吸足水汽,塌掉了暖和的小絨絨。

    和葉洗硯的爭吵、最后一面已經(jīng)跨越了大半個冬天,現(xiàn)如今抵達(dá)初春,千岱蘭的朋友圈也始終定格在吵架那天。

    到這個時刻,千岱蘭才發(fā)現(xiàn),其實葉洗硯很少發(fā)朋友圈。

    林怡遲到了十分鐘。

    談話也是如此,后者態(tài)度很淡,并不同意千岱蘭提出的“和談”,堅持要千岱蘭出十倍的賠償,否則將會直接將千岱蘭告上法庭。

    兩人都沒怎么吃東西,林怡在控制飲食,千岱蘭在留著胃給葉洗硯。

    她遞過去兩張紙。

    這是前天晚上,殷慎言早早準(zhǔn)備好、打印出來的。

    “林阿姨,”千岱蘭說,“根據(jù)您寄給我的律師函,我知道,您的’哈尼小兔子’形象創(chuàng)作于2011年10月21日,但我早在2010年3月7日,就有一名叫做Kimi的藝術(shù)家,在她的社交平臺上上傳了名為’珍妮小兔子’的玩偶形象——且,兩只小兔子的外觀高度相似,都是右耳有三個愛心缺口,且爪子上有相同的桔梗花刺繡,眼睛中的星星數(shù)量、大小和輪廓,基本一模一樣!

    林怡把紙丟在桌子上,瞇著眼睛:“你真想上法院?”

    “林阿姨,我們售賣的小兔子,實際上,是Kimi藝術(shù)家授權(quán)給我們的珍妮小兔子,”千岱蘭不卑不亢,“三天前,我們同這位藝術(shù)家達(dá)成授權(quán)約定,付給她版權(quán)費用;您如果想告我們侵權(quán),或許還需要像法官解釋,為什么您的哈尼小兔子和我們的珍妮小兔子如此高度相像,不是嗎?”

    林怡沒說話,她看著千岱蘭給的對比圖片,將它們嘩嘩啦啦地揉成一團,丟在地上。

    “誰知道你說得是真是假?”

    “對方的社交平臺現(xiàn)在還在開放中,當(dāng)初發(fā)的圖片也沒有隱藏,您可以直接去搜;授權(quán)書也有,如果您需要的話,我可以稍后將電子版發(fā)送到您的郵箱中!

    忽然間,林怡想到了什么,說:“你那所謂的授權(quán)協(xié)議是哪一天簽的?該不會是收到律師函之后吧?”

    “這不是重點,”千岱蘭微笑,“林阿姨,我想——”

    說到這里,她的手機響了。

    千岱蘭沒有避開林怡,態(tài)度從容地接聽電話。

    只用一句話,就讓不屑一顧的林怡坐正了身體。

    “洗硯哥?”千岱蘭說,“是的,我馬上就到,嗯,嗯,你先點單,你知道我愛吃什么。”

    收起手機。

    林怡看向千岱蘭的視線微妙。

    千岱蘭卻沒有繼續(xù)和她商談的意思,開始收拾包,儼然要先走一步了。

    “林阿姨,”千岱蘭說,“今天的話就談到這里吧,洗硯哥還在等我!

    林怡明白了:“你今天同時約了他?”

    “其實是洗硯哥約我,”千岱蘭笑,“只是前幾天我一直在忙和阿姨您的溝通,一推再推,才拖到這個時候,實在推不開,沒辦法,洗硯哥就是這樣黏人——好了,阿姨,我得先走了。洗硯哥很守時,您應(yīng)該知道這點。”

    說完后,她收拾好包,禮貌頷首,在林怡陰晴不定的視線中,從容不迫地推門離開。

    穿過走廊,千岱蘭去推另外一間包廂的門。

    素面館很小,包廂也小小的,最多只能容納四人,再多,就坐不開了。

    屋檐下掛著引雨水鏈,冬季的竹子蒼翠沉靜,千岱蘭打開門,看到有段時間未見的葉洗硯。

    他今天穿得也很休閑,灰色襯衫,駝色的羊絨衫,黑色西裝褲,褲縫燙得鋒利。

    聽到動靜,葉洗硯抬頭,波瀾不驚地抬頭看千岱蘭。

    “好久不見,”他微笑,“岱蘭!

    許久未見,他還是那樣好看。

    熟悉又陌生的好看。

    千岱蘭若無其事地拿著菜單,問他都點了什么。

    葉洗硯一一介紹。

    “兩份觀音面,番瓜雜菌蠱,素炒春筍,白菜豆腐,”他說,“我姥爺家中有茶園,其中有一株龍井茶樹已經(jīng)過了百歲,今天我?guī)Я诵,現(xiàn)在剛剛泡上,你嘗一嘗,如果好喝,可以帶回去些給叔叔。”

    千岱蘭一時間轉(zhuǎn)不過彎:“哪個叔叔?梁叔叔?”

    “令尊,”葉洗硯略作停頓,說,“你怎么會想到梁亦楨?”

    “……主要你也沒見過我爸爸,”千岱蘭坦言,“你這樣忽然要給他送禮物,很突然!

    “如果某人肯接受我的禮物,或許我也不用這么麻煩,”葉洗硯溫和地問,“今天和林怡吃飯還開心嗎?目的達(dá)成了嗎?”

    千岱蘭愣住。

    葉洗硯握住壺柄,親自給她倒一杯茶,似是知她心中所想,說:“我剛剛看到了林怡的車,又聽你那樣講電話,一猜就是她又找了你麻煩,這次是因為什么?別告訴我,又是因為葉熙京!

    千岱蘭說:“不是葉熙京,是商業(yè)上的事情!

    葉洗硯詫異:“以林怡的頭腦,還能和你談商業(yè)上的事情?”

    千岱蘭說:“……你可真敢罵啊。”

    葉洗硯顯然并不怎么在意這位繼母。

    他看起來也完全不在意千岱蘭的“一石二鳥”。

    千岱蘭發(fā)現(xiàn)了,葉洗硯的敏感和高傲只在于她與異性的交往,尤其是殷慎言,一提到這些人,他所有高傲的孔雀翎羽都會變成尖銳的刀;

    毫不夸張,如果現(xiàn)在約的是殷慎言,只怕葉洗硯已經(jīng)冷漠地拂袖而去了;

    在同性方面,葉洗硯對她格外的寬容,就算她今天是約了三個人一起吃飯,葉洗硯大約也不會生氣。

    “如果我是你,今天就會直接約三人一起吃飯,”葉洗硯說,“何必這樣狐假虎威?這種事情,只要你一句話,我就能來為你撐腰——四年了,難道你還沒有這個膽量?”

    千岱蘭說:“什么膽量?”

    “利用我的膽量,”葉洗硯平視她,“你既然清楚我是可供你利用的刀,為什么,直到現(xiàn)在還不敢大大方方地利用我?”

    千岱蘭的手被茶杯燙了一下,她松開手,葉洗硯抓住她手腕,輕輕拉住,直到將她的手指拉到自己唇邊。

    他低頭,輕輕吹一吹她被燙紅的手指。

    “之前吵架的事情,對不起,”葉洗硯罕見地道歉,“別躲著我,這么長時間……我一直都在想你,岱蘭,你快把我逼瘋了。這次原諒哥哥,好不好?”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

    啵啵啵!

    其實《血觀音》里面有句臺詞,我印象蠻深的。

    現(xiàn)在也很適合,貼一下。

    “先和解的人,不是因為認(rèn)輸,而是懂得珍惜”。

    沒有說岱蘭不珍惜啊啊啊,只是兩個人生命中,至少,現(xiàn)在為止,愛情占比是不同的(。

    葉洗硯知道這點,他在意的也是這點;傲慢的特質(zhì)讓他很難接受“岱蘭不能像我愛她那樣愛我”“她對她的前男友和暗戀對象都比對我好”,但是,畢竟他年齡更大、擁有的更多一些嘛,所以想通后還是會主動向岱蘭道歉的。

    啵啵啵。

    還剩幾個重要劇情點,快則下周,晚則下下周完結(jié)~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65 章 蘇州

    ◎延遲情書◎

    被燙的手指不疼了,而是一種時涼時熱的奇特觸感,冷時則如泡進(jìn)薄荷蘇打水里,千岱蘭想說對不起。

    在來之前,她已經(jīng)想好很多道歉的話,比如這些天的微妙逃避,比如賭氣時說的一些言語,不該在爭吵中將小問題上升高度,也不該指責(zé)葉洗硯的部分潔癖——

    她還想為今天的“隔山打!钡狼。

    但葉洗硯阻止了她。

    他起身,走到千岱蘭旁邊,自身后慢慢抱住她,直到千岱蘭摸上他的手背,葉洗硯才單手捧住她的臉,仔細(xì)去吻她的唇。

    千岱蘭很小聲地說對不起,那三個字又被他吃進(jìn)口中;這個時候,她的道歉會令葉洗硯有種莫名的歉疚,也不能給他帶來任何有關(guān)勝利的喜悅,只有不忍與心疼。

    骨折后的反思與自我審視,讓他常常想起千岱蘭的那句控訴。

    「葉洗硯,你沒發(fā)現(xiàn)嗎?這么長時間以來,只要你不想見我,我根本就見不到你,我甚至不知道你最近的消息,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不知道你的朋友——」

    聽起來,他的確一直在“欺負(fù)”她。

    這種殘忍的“欺負(fù)”令葉洗硯感到歉疚。

    兩個人試圖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對方,也試圖用自己的方式和彼此接吻。

    冬日竹子有經(jīng)霜后的老成,青蔥不再,蒼翠更盛,萬竿參天綠。

    千岱蘭給爸媽打電話,說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飯了,不用做她的那一份。

    一整個下午,她和葉洗硯都在散步,聊天,從素面館沿著曲曲折折的小石徑,兩個人誰都沒有看地圖,也沒有目的,就這樣漫無目的地走,聊。

    路過茶館就進(jìn)去休息,喝茶,吃點小點心——葉洗硯只能喝茶,他的過敏體質(zhì)令他無法陪她吃這些路邊的小甜點,只好請千岱蘭替他詳細(xì)描述,這些東西的口感和食用后感。

    千岱蘭一刻也沒停歇,好奇怪,和他總有很多話要講,再平平無奇的事情,她也喜歡向葉洗硯分享,對方很適合聊天,即使偶爾聽不懂她的某些措辭,也能依靠他的理解將話題進(jìn)行下去。

    她講自己淘寶店遇到的“李逵與李鬼”事件,講自己現(xiàn)在重新租了一套房子,給趙雅涵等員工們住,講自己還租賃了一個小小的工作室,讓新聘請的設(shè)計師和制版師在里面研發(fā)新品,講自己如何圓滑地處理好了麥神奇——

    葉洗硯另有其他看法。

    “你可以起訴他,”他說,“會因為這種蠅頭小利而背叛你的人,遲早會再次背叛。”

    千岱蘭說:“但他畢竟是麥姐的——”

    “岱蘭,”葉洗硯說,“失去友誼最快的方式,就是和她/他做生意!

    千岱蘭沒說話。

    她想到,葉洗硯幾月前遭遇的背叛,似乎就是因為一段破裂的友誼。

    那之后不久,殷慎言瘋狂加了一個月的班,他不愛在家中講工作上的事情,千軍問起,只說團隊里好幾個人跳槽,他又趕進(jìn)度,肩上的擔(dān)子就重了;那兩周,基本都是周六晚開車回來,周天下午再返回上海。

    “……可我有時候更希望能帶朋友發(fā)財,”千岱蘭說,“麥姐的檔口盤出去,不干了,和我之前的店長麥怡合伙投資了美容院;之前有個和我一起在檔口的朋友,是我念職高時的同學(xué),很認(rèn)真的姑娘——我讓她來杭州,趙雅涵帶著她,一塊兒干淘寶店!

    葉洗硯停一下,看她信心滿滿的樣子,不忍說話來澆滅她的熱情,若無其事轉(zhuǎn)移話題,問她明天想不想去蘇州玩。

    千岱蘭答應(yīng)了。

    千軍和周蕓對女兒的休假沒有任何意見,倒是殷慎言,頻頻看她,欲言又止。

    他最終什么都沒問出口,只是沉默地吃掉了三碗米飯。

    周蕓喜笑顏開:“小樹,是不是還是咱們那的大米好吃?這是隔壁的王嬸子寄過來的,就是香……”

    她現(xiàn)在越來越滿意殷慎言。

    清華北大,都不如自己看著長大的。

    現(xiàn)在殷慎言有好模樣,好學(xué)歷,好工作,一個項目就能分成幾十萬、上百萬;

    從小到大,就沒談過女孩子,不亂搞男女關(guān)系,還肯孝敬他們,大半年了,風(fēng)雨無阻地開車探望他們;千岱蘭忙起來沒空,殷慎言就陪他們?nèi)メt(yī)院做檢查,還幫他們補繳養(yǎng)老金和社保(他們知道后立刻又還了回去),千岱蘭一有什么事,他比當(dāng)?shù)鶍尩倪著急。

    再看殷慎言平時對千岱蘭的好,別說入贅了,就算讓他改姓千,都不會有什么異議。

    唯一的問題,就是千岱蘭似乎沒那么喜歡殷慎言了。

    從女兒談了那個葉熙京后,她就不再滿嘴的小樹來小樹去。

    但未來的事情,誰又能說得定呢?

    周蕓和千軍只想,這倆孩子,若能成,就成;真成不了,也可以認(rèn)殷慎言當(dāng)干兒子。

    這孩子實在可憐,現(xiàn)在世界上恐怕再沒他的親人,好歹是看著長大的孩子,總不能看他后半輩子都這么孤苦無依。

    ……

    千岱蘭和葉洗硯在蘇州度過了非常美妙的五天。

    除了吃就是玩,要么就是睡和竿,第一天訂酒店前,葉洗硯看她一眼,從她表情中讀懂含義,微笑著說訂一間。

    刷卡剛進(jìn)房間門,千岱蘭就迫不及待地想拉葉洗硯往happy超級大床上去,但后者將她攔腰抱在洗手臺上,撫摸著她身上繁花盛開的黑底純棉大裙子。

    這是圣誕夜時,千岱蘭穿的那一條。

    里面是條略有薄絨的連腳絲襪,淺灰色,葉洗硯顯然不太了解此類的構(gòu)造,看到時愣了一下,看她雙手撐著洗手臺的邊緣往里坐,及時伸手托了托,阻止了她的臀跌入洗手池中。

    千岱蘭的手撐在大理石洗手臺面上:“有點涼!

    “上次我看見你穿它,”葉洗硯輕輕托住她的腰,不想讓她繼續(xù)往后坐,“你就這樣站在他們家洗手臺前,把裙子撩起洗。”

    “因為上面不小心弄臟了,”千岱蘭說,“幸虧我洗得及時,回去后又洗了一遍,一點印記都沒留下呢。這裙子可貴了,三千塊一條!

    她得意地炫耀著自己如何及時拯救了一條裙子,葉洗硯微笑著聽她講,阻止了她想脫下褲襪的手;千岱蘭不懂他什么意思,疑惑地仰臉。

    “穿著,”葉洗硯低頭,雙手捧著她的臉,從額頭開始親,然后是眉毛,眼睛下面,鼻尖,臉頰,低聲,“我想看你穿著它被——”

    千岱蘭猛地一下睜大眼。

    “不是吧葉洗硯,”她叫,“我知道你的確挺有本錢的,但幾把不是電鉆,不脫怎么唔。”

    葉洗硯親了她的嘴唇,另一只手去撕,清楚的布料撕拉聲,千岱蘭一聲慘烈呼喊,心痛至極:“這條批發(fā)價就要四十九塊錢呢!

    “我賠給你,”葉洗硯聲音略有含糊,手指靈活地?fù)荛_喝飽了水的米白小棉布,“要多少我都賠給你。”

    有點艱難。

    最近倆月,千岱蘭自己玩的時候還是主外,不太主內(nèi),搞內(nèi)還是太麻煩了,一旦不干凈,還有感染的風(fēng)險,手指也不如實打?qū)嵉貋淼猛纯欤費手腕。她緊緊摟住葉洗硯肩膀,放松又期待地感受著久違的飽,月長感,聽到他在耳旁喟嘆。

    “岱蘭,”葉洗硯叫她名字,重復(fù)了三遍,“岱蘭,岱蘭!

    千岱蘭十根腳趾繃成弓:“嗯,現(xiàn)在加著你的人是千岱蘭,現(xiàn)在打開千岱蘭的是葉洗硯!

    葉洗硯笑:“學(xué)會搶答了?”

    千岱蘭適應(yīng)得差不多,一邊扭一邊急躁催他:“快點快點呀洗硯哥,別說其他話了,先給我解解饞好不好?”

    葉洗硯最受不了她撒嬌,本質(zhì)上來講,他還是有那么一點點低劣的大男子主義;

    如此事上,誰不想看喜歡的人討巧求愛?心神激蕩,先前不動也只是不想弄傷,看她適應(yīng)良好,親親她期待的眼,舌尖嘗到千岱蘭汗水的一點咸,葉洗硯也不犯什么潔癖了,更覺動容,穩(wěn)穩(wěn)托住,猛趕前,唇磨蹭著她的耳垂,他又低低說了一句。

    “喜歡我嗎,岱蘭?”

    得到的答案是用力抓住他胳膊的指甲,千岱蘭新年剛做的美甲,底色是濃郁的紅,上面貼了小小水鉆,又閃又好看。

    葉洗硯憐惜地看她微微皺緊的眉,緩緩泛起緋色的臉頰,張開的唇,快樂和不適應(yīng)一體,糖的甜和鞭子的痛也是一體;偏臉就能看到鏡子,看到她下意識弓起的背、又想迎合的月要椎,還有他的臉。

    那是一張沉溺的臉。

    先前吵架的時候,一開始,葉洗硯想,她太可惡,能說出那么多傷人的話,不肯愛他,也不肯低頭,實在令他傷心;

    后來想,只要她稍微低個頭,就什么都能原諒她,一切謊言欺騙,既往不咎;

    再之后,葉洗硯想,她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說,只要看到她,他就心軟了——

    甚至,不見到她,他的心就開始為她緩緩融化。

    長時間的獨處讓他更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頻率。

    這一次,你真正地成功抓到了它。

    千岱蘭。

    千岱蘭的語文絕算不上好。

    但她仍想用酣暢淋漓來形容和葉洗硯的每一次困覺。

    快樂得她都不想出去玩了,但自律如葉洗硯還是帶她出去散步,吃飯;蘇州本幫菜大多偏甜口,面也是甜的,千岱蘭有些吃不慣,吃得少,半夜肚子餓,葉洗硯陪她出去散步,一路沿街去找深夜還開的飯店。

    還有一家小小的書店,名字也有趣,叫貓的天空之城,可以寄延時的信件——現(xiàn)在是2013的2月,千岱蘭和葉洗硯約定,給一年后的彼此寄一封延時的信。

    寫到一半,千岱蘭又想起什么。

    “你送我的那個鉆石大蛇鐲子,”她說,“是不是還有封信?你寫了什么?”

    葉洗硯正寫信,頭也不抬:“忘了!

    “什么?”千岱蘭問,“你該不會把信扔了吧……”

    “似乎是!

    千岱蘭急眼了,啪一聲把手中斷水的筆放下。

    “怎么可以扔掉呢,”她說,“就算是吵架,也不可以扔掉呀;那我送你的東西呢?也扔掉了嗎?”

    葉洗硯已經(jīng)寫滿整張信紙。

    他含笑:“你親我一口,我就告訴你。”

    千岱蘭毫不含糊,絲毫不拖泥帶水,啵唧一口,親了他臉頰。

    葉洗硯指指右邊臉頰:“再親一口,我就幫你’復(fù)活’那封信!

    千岱蘭震驚:“你們該不會就是用這種辦法來讓玩家充值的吧?”

    葉洗硯笑出聲,起身,千岱蘭立刻伸手捂住未寫完的信,不想被他看到內(nèi)容;葉洗硯并未看她抓耳撓腮寫出的那幾句話,只是去幫她換了支好寫的筆,笑著摸摸她的頭發(fā)。

    “此復(fù)活活動長期有效,”他說,“等你下次親親我,信就能復(fù)活!

    ……

    在蘇州的最后一天,千岱蘭仍舍不得和他分開。她甚至想,把葉洗硯努力疊一疊,疊小了,裝進(jìn)行李箱中,悄悄地帶回家,晚上再把他偷偷放出來。

    葉洗硯任由她枕著腿,他在和楊全打電話,春節(jié)假期即將結(jié)束,休完年假的楊全也該來上班了。

    他打電話的時候,千岱蘭惡作劇地玩弄他,誰知葉洗硯定力極佳,縱堅似鐵聲音也穩(wěn)如鐘,直到電話結(jié)束后,才伸手去撓千岱蘭胳膊腰下,撓得她邊笑邊躲,笑疼了肚子,也只是叫一聲葉洗硯你干嘛。

    倆人齊齊倒在床上,葉洗硯任由她新一輪的研究,一下下摸她的頭發(fā),問她,研究什么呢?

    千岱蘭說:“研究你這上面是不是涂了藥,怎么這么上癮呢。”

    葉洗硯被她的粗話逗得直笑,無可奈何地讓她起來。

    千岱蘭生理期將至,大約是之前累到了,這一次,早早地,她就感覺到不舒服。

    今天的葉洗硯不可能做什么,不可能讓那即將遭受經(jīng)期痛的可憐小子貢再被可憐地撞擊擠壓。

    他只拍拍千岱蘭,示意她起來。

    “我看看,”葉洗硯說,“早上不是說好像磨破皮了么?”

    千岱蘭干脆利落地將傷口展示給他看:“行啊,你幫幫我唄。反正我看不見,也不知道怎么樣,就是感覺不太舒服。”

    這話說完后,她又有點后悔。

    讓潔癖看到可能滲血也可能擦破皮的地方,他會不舒服吧?

    但葉洗硯沒有任何異樣,態(tài)度正常地跪著看,很仔細(xì);離得比她想象中還近,傷口處也能感受到他的吐息。

    ……其實不需要這么近的吧,他的眼睛沒有近視;不這么近,也能看清傷口狀況呀。

    千岱蘭看著天花板,心想葉洗硯這個時候應(yīng)該不會犯什么潔癖吧……這樣,一邊擔(dān)心,她一邊繼續(xù)剛才未說完的話:“尤其是走路的時候——等等,葉洗硯,你想干嘛?——不能親呀!!”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啊啊啊

    啵啵啵啵啵啵~

    挨個兒親親各位寶貝們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66 章 茉莉花香

    ◎貪心◎

    葉洗硯的黑色襯衫領(lǐng)口大開,隨他的俯低身體,千岱蘭看到他的胸肌,那里比之前顏色深了很多,有淺淺的小麥色。

    不見的這段時間里,他一定去了某個熱帶的島嶼,做了日光浴。

    但葉洗硯左手小臂卻保持著異常的白,像是有很嚴(yán)密的遮擋,沒有曬到半絲陽光。

    千岱蘭說不出對葉洗硯的喜愛具體在哪里,當(dāng)錯愕地看著他真正含住整朵茉莉的時刻,那一瞬間,她像是回到嬰兒時的襁褓里,被軟軟香香暖和和的小被子牢牢地包裹;

    又像童年時躺在爺爺?shù)闹褚紊衔缢サ焦饣闹褡樱p了一層布邊的蒲扇,輕又薄、容易扯出洞的綿綢衫,太陽曬到腳心又暖又熱又癢,舒服到要命,堪比寒冬臘月泡熱呼呼的室內(nèi)溫泉。

    葉洗硯輕咬口茉莉,抬眼看千岱蘭;千岱蘭受不住他這一眼,像一個毫不遮掩自己貪婪的獵食食者,禁欲的黑襯衫下藏著野心勃勃的獸,谷欠望與侵略一同蓬勃,她被這樣濃烈、不加掩飾的眼神嚇了一跳,下意識伸手想推他,沒推開,反倒被抓住手腕,他暫且放棄繼續(xù)食用小雨茉莉,偏臉,吻了她濕漉漉的手掌心。

    “怕成這樣?”葉洗硯抬眼看她,笑著征求她意見,“岱蘭這么大方,可不可以分哥哥吃一口?”

    千岱蘭說:“……你不是有潔癖嘛。”

    她差點就說出了“我是為你好”。

    畢竟,在之前兩人的愉快食譜中,還不存在咬這一項。

    數(shù)著手指算,加起來差不多兩周的生活中,千岱蘭覺察到,葉洗硯的潔癖范圍廣泛,不是那種“用紙巾清理了自己工位后、隨手把紙團丟別人位置上”,而是“我不會要求別人干凈、但會力所能及地將看到的一切清理干凈”。

    同住的這么長時間,千岱蘭也養(yǎng)成了一天洗兩次澡的習(xí)慣,早一次晚一次,如果來點親密還得再加一次;幾天庫庫猛搞,她感覺快磨禿嚕皮了,也差點洗禿嚕了皮。

    用一拍即合來形容他倆做事都有點太文雅,起碼得狼狽為奸這個程度才夠味。

    她有時候就想,怎么有人這么會曹呢,太牛了這也,臉頂身材頂體力也頂,常常丁頁到她神智不清胡說八道;傳說中女媧娘娘拿泥土和水捏人,那她老人家捏她和葉洗硯的時候,一定是一起捏的,不然她怎么會想永遠(yuǎn)抱著他不撒手。

    葉洗硯是不是也這樣想?

    千岱蘭不知道。

    她只看著對方含笑看她一眼,撥弄兩下,還惡意地掐了掐,他指甲一直修得很平整圓潤,掐也是用指腹上的肉,更像是捏了捏。

    “是有潔癖,”葉洗硯說,“但一想到你還沒嘗過這滋味,又感覺你可憐;和我在一塊,難道就連這個也不能試了?委屈不委屈?”

    千岱蘭邊喘邊說:“還成!

    本來不覺得有什么,他這么一講,千岱蘭還真覺得有點委屈。

    葉洗硯被她這又禮貌又想要、既扭捏又直白的矛盾樣給逗笑了,傾身而來,親她一口,親得千岱蘭一聲尖叫,只覺他那柔軟的唇也多了海鹽浸茉莉的味,她還想說些什么,葉洗硯大拇指按住她臉頰,虎口托住她下巴,另一只手也沒閑著,從容地?fù)芸窕ǚ骷?xì)草,伐竹取道,他邊親邊叫小乖乖,眼神熱到嚇人。

    千岱蘭被他一頓親到喘不動氣,腦子里一陣陣地過電,也伸胳膊摟他肩膀,無意識地在擁吻中攥緊他的黑襯衫,把襯衫捏到皺成一團,指甲上的甲油和膠脫了些,包不住的鉆球尖銳邊緣狠狠地勾破了襯衫的幾縷絲線,把那小小的破口越勾越大。

    “你也嘗嘗?”

    葉洗硯將她打橫抱起,要她坐在自己腿上,手中仍捏著茉莉。這個姿態(tài)舉高了千岱蘭,他半靠著方枕,仰臉,自下向上,去吻千岱蘭的唇。她的唇起初如某處同樣閉著,又同樣被他耐心吻開,這種俯視與仰視角度的切換,令千岱蘭不自覺目亂神迷,一陣暈眩。

    她能清楚地看到葉洗硯那只沒被太陽曬過的手,手腕處青筋和小臂肌肉因發(fā)力微微隆起,極具視覺沖擊的性感,更不要說他靈活的手指和耐心安撫,還有偶爾惡作劇按下的大拇指。千岱蘭真被香迷糊了,顛顛倒倒地任由著對方親,聽他在耳旁不停地問,喜歡嗎?喜歡我這樣吻你嗎?還是更喜歡重一些的?

    千岱蘭恨不得倆人死在這里,就在最快樂時候兩腿一蹬,在最開心的時候斷氣。就像做云霄飛車,她要在最高點沖出軌道,要沖到天空,變成煙花把一整個城市都炸得噼里啪啦稀里嘩啦大爆炸。

    到了這一刻,千岱蘭才意識到。

    啊。

    原來我有這樣偏激、沖動、極端的一面。

    原來我的內(nèi)心也是如此黑暗。

    原來我也如此喜歡窒息的擁抱,極致的霜感,濃到可以爆裂炸開的、厚重的愛。

    如果愛有實形,她希望自己擁有的愛,是一座將她永遠(yuǎn)關(guān)押在下的五指山。

    強迫她接受的五指山。

    她會心甘情愿地被壓在山下,打死每一個試圖揭開封印的過路人。

    千岱蘭掉淚的時候,葉洗硯一直抱住她,像給吃飽的人拍嗝,用寬厚溫?zé)岬恼菩妮p輕拍她的背;直到她緩過神來,溫柔的安撫后,他才低頭再去吃那未完的茉莉。

    在這柔情如水的房間中,茉莉被吃到只剩下淌不盡的湯水后,千岱蘭忽然間想問葉洗硯——

    你想不想跟我回家,見見我的爸爸媽媽?

    他只垂首看她,目光柔和,裁剪得宜的黑襯衫,清晰的英俊面容,這個男人有著與他野心相匹配的盛大美貌。

    千岱蘭突然說不出口了。

    她想到他嚴(yán)重的過敏癥狀,想到家里面的殷慎言,想到一直對她感情生活充滿期待、又心疼的父母。

    和葉熙京分手后,周蕓躲起來悄悄哭了好久,一直自責(zé),自責(zé)她當(dāng)初生病,拖累了整個家庭;否則,千岱蘭也能好好讀書,好好戀愛。

    ——世界上只有她嫌棄男人,哪里還會有男人嫌棄她學(xué)歷的份?

    太過順利的事情就像一場易醒美夢。

    霽月難逢,彩云易散。千岱蘭沒正兒八經(jīng)地讀過《紅樓夢》,唯獨對這兩句印象深刻。

    她并不覺能和葉洗硯可以長長久久,在愛一字上,狠狠栽過太多太多跟頭。

    千岱蘭對愛情的期待,原本是滿滿的一瓶酒,一同長大的殷慎言先喝幾口,路過的葉熙京又喝了幾口,留給葉洗硯的,只剩下小半瓶,是她最珍貴的小半瓶酒。

    她想將這珍貴的小半瓶酒招待著他,又怕他看到那已經(jīng)被喝掉的缺口;人生中總有先來后到,如果葉洗硯能早一步遇見她,他也能收獲到滿心滿眼、肆無忌憚的赤誠愛意。

    可現(xiàn)在的她的心被消磨到只剩下這小半瓶酒。

    葉洗硯漱過口,看她還這樣歪歪地躺著,立刻扯了毛毯把她蓋好,偶爾手探進(jìn)去,也只是捏捏她手腕,捏捏她腳腕,摸摸她耳朵,怎么碰都碰不夠似的,就這么翻來覆去地摸著她。

    摸到千岱蘭推開他的手,他才笑吟吟地問:“這么喜歡,怎么不早告訴我?”

    千岱蘭說:“你這話說的,沒試過之前我也不知道喜不喜歡呀!

    說到這里,她又想起來什么:“你剛剛騙了我!”

    “我騙你什么了?”

    “狐貍精,花言巧語的狐貍精,”千岱蘭說,“果然,你說話還真是老母豬戴胸,罩——一套又一套,說什么’感覺你沒嘗過這滋味很可憐’,其實明明就是你很想親我了是不是?我還記得,09年那會,咱倆稀里糊涂睡一張床的那次,你也是沖著那又扇巴掌又吹氣的,明明就是你也想——”

    話沒說完,葉洗硯笑著暗示:“還挺有活力,要不要再嘗嘗其他的?”

    千岱蘭嘭一聲直挺挺倒在沙發(fā)上,安靜裝死:“本人已死,有事燒紙。這里沒有活力,只有一句死氣沉沉的尸體!

    玩歸玩,鬧歸鬧,不拿小貓開玩笑。

    明天千岱蘭回杭州,葉洗硯去深圳,眼看又是異地戀,倆剛和好的人恨不得像交,尾的蛇盤在一起,纏在一塊。只是千岱蘭的小貓?zhí)撛轮辛艘粔K,葉洗硯也只親親抱抱含高高,絕不可能真狠了心干壞事。

    晚八點半,千岱蘭說身體不舒服,但因為大開大合大魚大肉了這么幾天,不能泡溫泉;葉洗硯就讓楊全聯(lián)系了可以上門的專業(yè)理療師,女性,給千岱蘭從手腕到腳心,舒舒服服地按了一灘。

    葉洗硯沒叫。

    他自己鍛煉狠了,或有時工作太久,也需要理療按摩和放松。

    不過他一般都選男性老師傅,男女畢竟有別。

    千岱蘭被按的時候,葉洗硯背對著他們,坐在玻璃窗前看書;

    忽然聽見千岱蘭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哎……哥……哥哥!楊全怎么……怎么把你行程表發(fā)……發(fā)我……了!姐姐能……能輕點嗎,我……”

    葉洗硯忍俊不禁。

    他垂眼,心思早不在書上,隔著遙遙,回答她。

    “我讓楊全發(fā)的,”他說,“之后每一次行程表,他都會發(fā)你一份!

    ——以后,如果她想見他,不必再“碰運氣”。

    千岱蘭疑惑一聲嗚,被給她揉肩膀的理療師捏散了。

    她只看著葉洗硯那密密麻麻的行程表,只想,他真的好忙。未來一周,別說雙休了,周六倆飯局周天還有倆異地會議。

    ——再想想自己,回去后也該張羅著做新品、店鋪上新,給慷慨的投資人方琦英匯報進(jìn)度,把新品寄去給梁曼華拍照片做宣傳,梁婉茵那邊也得寄些過去,還有趙雅涵帶著張靜星……

    以及法語。

    千岱蘭的口語是個問題,她想找個法語口語老師,最好是能一對一地聯(lián)系。

    千岱蘭決定先不心疼錦衣玉食的葉洗硯了。

    她還是先心疼忙忙碌碌的自己。

    在蘇州的最后一天,一大早,窗簾緊閉,天色未明,千岱蘭沒叫醒葉洗硯,摸了摸,安心地臍橙。尚在睡眠中的葉洗硯震驚她的大膽,更震驚她居然敢不做任何措施,單手將她抱下去。

    剛和好沒幾天的兩人,差點又因為這件事爆發(fā)爭吵。

    葉洗硯不氣水煎,他只氣千岱蘭的沒有保護(hù)措施;哪怕壓著情緒,他還是皺緊了眉,問她知不知道安,全期并不靠譜?萬一有了意外她該怎么辦?學(xué)還要不要上了?書還能不能繼續(xù)正常讀?她那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學(xué)、好不容易安穩(wěn)的校園生活,難道又要因為這個意外而再度起波瀾?

    盡管網(wǎng)絡(luò)已經(jīng)開始倡導(dǎo)呼吁各種自由,可葉洗硯不想讓她擁有“上學(xué)時期生育”的自由。

    千岱蘭自知理虧,但她有主意,軟了一下,抱著葉洗硯說哥哥哥哥別生氣我只是太愛你太喜歡你太想和你試試沒有阻隔的距離了,洗硯哥哥好哥哥,一番話哄得葉洗硯對她說不出重話,只莫可奈何地輕輕扇三下酥軟掉的小貓咪。

    “我想想辦法,”葉洗硯說,“或許有其他解決方式,你別想走歪路子,不許吃藥,不許糟蹋自己身體,明白嗎?”

    千岱蘭嗯嗯嗯嗯地說明白。

    傍晚,千岱蘭才到杭州。

    鑰匙被壓在書包最下層,她翻了好久才翻出來。租的房子有些年頭了,門鎖不太容易打開,房東也不讓換,就這么將就地用著。

    擰了好幾下,拽著門把手,吭呲吭呲好半天,好不容易推開——

    千岱蘭差點倒進(jìn)去。

    開門的是殷慎言。

    他剛洗過澡,頭發(fā)明顯只吹到一半,還有點濕漉漉的,半干地披在肩膀上;瞧見她回來,眼睛一亮,隨后笑著說。

    “爸媽都在醫(yī)院,今晚不回來了,你餓了嗎?想吃什么,我給你做!

    千岱蘭好奇:“他們?nèi)メt(yī)院干什么?”

    “新的康復(fù)理療項目,得兩天,”殷慎言說,“住院報銷多,爸媽就讓我辦了住院手續(xù)。”

    千岱蘭嗯了一聲,殷慎言已經(jīng)打開冰箱。

    “我不知道你回來,”他說,“也沒買新鮮菜,家里現(xiàn)在就西紅柿、雞蛋,牛肉……哎,不如我做個洋蔥炒牛肉片,再來個西紅柿雞蛋面?”

    精力滿滿的千岱蘭,現(xiàn)在被名為葉洗硯的狐貍精吸去了不少能量,早上還狠狠大吃了一頓,F(xiàn)在她無精打采,說了聲隨便,背著書包,想回房間。

    殷慎言看出了她的疲倦。

    看到她回家后的笑容立刻收斂,他想問千岱蘭是不是生病了,還是感冒了?南方?jīng)]有暖氣,濕冷濕冷的,也挺遭罪,她該不會是流感——

    所有關(guān)心的語言,定格在他看到千岱蘭脖子后的紅痕。

    密密麻麻,一個疊一個,顏色深淺大小新舊不一,留下這些東西的人,像是要吃了她。是明晃晃的炫耀?還是情動時的不自禁?忍不住地留下這些,一個又一個,一個又一個……

    殷慎言已經(jīng)336天沒有再碰過千岱蘭的手。

    如此珍惜,如此珍重。

    卻有人……

    他心中一冷。

    手先大腦做出行動,當(dāng)那幾乎崩潰的理智歸位時,殷慎言只看到被自己按住肩膀,掐住手腕、狠狠地壓在墻上的千岱蘭。

    他看著長大的千岱蘭。

    此時此刻,她臉上毫無曾經(jīng)的崇拜與依戀,而是一臉驚恐。

    千岱蘭極力掙扎,手腕和肩膀被他按得超痛,她只好另辟蹊徑,按照生疏學(xué)的女子防身術(shù),抬腳要踢開他。

    她大聲罵:“郭樹你大白天犯什么瘋病?”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啊啊啊

    啵啵啵!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寫的時候邊笑邊掉淚。

    其實岱蘭“失敗”的感情對她還是造成了不小的影響,比如不那么輕易地相信會永久……

    第 67 章 矛盾

    ◎一點即炸◎

    杭州的年總是濕噠噠的。

    冷暖空氣交匯,回南天將至,舊房子的墻壁浸潤著潮氣,像大海之上籠罩不散的一層霧。

    千岱蘭的背壓在冷冰冰的墻上,膝蓋頂偏了,而這怒罵和反抗驚醒殷慎言,他看著千岱蘭的嘴唇,松開手。

    恢復(fù)自由的千岱蘭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

    啪——!!

    這清脆的一巴掌將殷慎言的臉打到偏移,手指也仿佛沾上他發(fā)間的潮濕,千岱蘭手掌心發(fā)麻發(fā)熱,心臟也聚著一團熱。

    “你交新男朋友了?”殷慎言問,“是誰?”

    從11月份起,殷慎言換了發(fā)型,是稍長的頭發(fā),細(xì)細(xì)碎碎地剪一剪,發(fā)梢剛好到肩膀;他本身就是陰郁冷淡的性格,新發(fā)型也很適合他。

    但千岱蘭忘掉了,她曾隨口說過殷慎言換個長發(fā)會更好看。

    她沒說新男朋友的事。

    殷慎言后退兩步,痛苦地看她。

    “是誰?”殷慎言問,“你新交的男朋友是誰?葉洗硯的哥哥嗎?”

    千岱蘭驚了:“你發(fā)什么瘋?他哪里來的哥哥——不,你什么意思?”

    “你這么喜歡和前男友的哥哥談戀愛,”殷慎言說的話像是瘋了,“為什么不愿意考慮我?”

    千岱蘭的腦子嗡一下,要炸開。

    她沒聽懂他前一句話的意思,但不耽誤她被殷慎言的告白驚嚇到。

    這……這太不可思議了。

    “為什么?”殷慎言沒有繼續(xù)逼近,他覺察到剛才的失控行為對她造成傷害,但此刻的他切實地痛苦,“我們認(rèn)識這么多年,難道你就一點都不明白我的想法?”

    他像一只被繩子捆綁起來、放在密封蒸籠中的螃蟹,絕望地等待著必死的結(jié)局。

    千岱蘭說:“我以前確實喜歡過你!

    殷慎言說:“以前?”

    “嗯……實際上,還在葉熙京之前,”千岱蘭說,“好幾次,我都想向你表白……但那個時候,你很不想讓我輟學(xué),不愿意讓我去廣州打工,我就沒提了!

    其實,那個時候殷慎言說了什么,千岱蘭漸漸地要記不清楚了;保持快樂的一個重要方式就是遺忘,遺忘掉那些刻骨的傷害,尖銳的語言。

    千岱蘭很成功地忘掉了殷慎言那些惡毒的話語,也忘掉痛苦的感受,只記得那個時候自己很難過。

    她那時不過也是個小姑娘。

    “這又不是什么丟臉的事情,”說出來后,千岱蘭心里舒坦多了,她繼續(xù),“我確實喜歡過你呀,所以不是不考慮,只是后來……不喜歡了!

    她很坦然。

    殷慎言眼神漸漸地灰暗。

    像一叢無人續(xù)柴的火焰,一點、又一點地沉寂下去。

    “為什么不告訴我?”他艱澀地問,“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

    “因為那時候我畢竟年紀(jì)還小嘛,其實也說不清什么喜歡不喜歡的……”千岱蘭揉著手腕,那里被殷慎言捏紅了,有點疼,打他臉后的手掌心也疼,她也只能感受到這些和殷慎言有關(guān)的疼,其余的,全淡化了——她將一切說開,“就算當(dāng)時說了,和現(xiàn)在比,結(jié)果可能也沒什么不同。小樹,現(xiàn)在這樣不好嗎?”

    說到這里,千岱蘭仰臉。

    “爸爸媽媽都很喜歡你,他們只有我一個女兒,沒有兒子,爸爸一直想認(rèn)你當(dāng)干兒子,”她說,“我們就這樣,不好嗎?”

    “不好,”殷慎言身體僵硬,尖銳的舌頭也僵硬了,“不好。”

    千岱蘭說:“我現(xiàn)在在和葉洗硯交往!

    “你們不是吵架了?”

    “打架了還能和好呢,”千岱蘭說,“吵架怎么了?我和爸爸媽媽還吵架呢,也沒見他們把我打包扔出去!

    這話令殷慎言短暫失語。

    許久后,他轉(zhuǎn)過身,說:“我知道,你一直這樣。”

    一直這么好。

    她總能輕而易舉地忘掉他人給予的不好。

    這樣的特質(zhì),如果不是她潑辣的性格,早就被傷得千瘡百孔——

    殷慎言能如何?

    他能怎樣?

    千岱蘭說:“今天的事情我就當(dāng)沒發(fā)生過——”

    “什么事情?”殷慎言問,“如果我不說我愛——”

    “別說了,”千岱蘭忽然提高聲音,“別說了,爸媽很喜歡你,我不想因為這件事把你趕出去。”

    她意識到這樣不太妥,可沒有更合適的辦法了。

    殷慎言嘴巴毒,可人不壞;千岱蘭對他的愛情淡化后,友誼還在——她沒辦法將他強硬地趕出家門;她更清楚殷慎言當(dāng)初對他父親做了什么——

    她做不到。

    千軍和周蕓也是真的喜歡殷慎言,喜歡到想讓他當(dāng)干兒子。

    殷慎言一言不發(fā),轉(zhuǎn)過身,背影孤獨而安靜,像一件被主人遺棄的舊物。

    許久后,他仍舊用方才的語調(diào)說。

    “洋蔥炒牛肉,番茄雞蛋面,”殷慎言問,“今天晚飯就吃這些,行不行?”

    千岱蘭說:“好,我那份面里別放蔥。”

    她說到做到,假裝什么事都沒發(fā)生過;

    晚上,和葉洗硯視頻通話時,后者發(fā)現(xiàn)她手腕上的紅痕,千岱蘭也沒提殷慎言,只說是天氣太冷,她自己不小心按傷的,輕飄飄把話揭過去。

    不知怎么,林怡在這天給她打了電話,語氣古怪,匆匆地說今后不會再告千岱蘭,她那邊予以撤訴;但是,千岱蘭也不需把秘密說出去,否則——

    “大家都不好過!

    千岱蘭不懂她口中的秘密到底是個什么東西,想詐一詐,也沒詐出;林怡似乎在畏懼什么,直接掛斷電話。

    ……

    春假一過,張靜星從沈陽趕到蘇州,跟著趙雅涵開始做事。

    仨女孩聚一塊吃飯時,趙雅涵夸張靜星聰明,什么都是一點就通,乍一看,比那些開過淘寶店的人還有經(jīng)驗。

    張靜星不好意思地笑:“還是雅涵姐教得好。”

    她說話溫柔,和和氣氣的,趙雅涵不敢讓她和工廠對接,只讓她盯盯工作室那邊的進(jìn)度,按時向千岱蘭匯報。

    千岱蘭再度感受到事業(yè)、學(xué)業(yè)和愛情的難以平衡。

    她已經(jīng)屬于精力旺盛的人,但也忍不住分心,原本的課外學(xué)習(xí)時間完全被壓榨,只有上課時才能心無旁騖地學(xué)習(xí);幸好老師對創(chuàng)業(yè)的她較為寬容,千岱蘭去請批假,基本都能拿到假條。

    2013年的第一個學(xué)期,她的成績下滑了五名,因基本不參加學(xué);顒樱C合測評的名次也下降了好幾名。

    葉洗硯對她的成績單很重視。

    重視到在法國旅行時,最大程度地讓她和法國人用法語對話,爭分奪秒到像瘋狂雞娃的父母。

    暑假期間,兩人一同去巴黎旅行,住的是Ritz Pris,這家Chanel女士生前曾長住的酒店,還有以海明威名字命名的酒吧,歷史悠久,位置也優(yōu)越;樓下就是Vendome,隔壁是LV總部,可以看到塞納河,夜晚可以看到亮起燈的巴黎鐵塔。

    千岱蘭帶了滿滿倆行李箱的新品,葉洗硯請了專業(yè)的攝影團隊替她美美拍照。

    他本以為千岱蘭是想留下旅行紀(jì)念,開始挑選能和她衣服搭配的領(lǐng)帶和襯衫、外套——直到千岱蘭說,這些衣服都是店鋪上新的照片。

    她現(xiàn)在仍舊是紅Red淘寶店唯一的官方秀模特。

    實際上,蘇杭并不缺乏淘寶模特,但飛來巴黎商拍開銷巨大,千代蘭索性把旅行和工作安排在了一起。

    葉洗硯提醒:“我們這次應(yīng)該是放松的旅行,岱蘭!

    “我知道嘛哥哥,”千岱蘭撒嬌,“但是這樣一邊玩一邊工作,難道不更是雙管齊下、兩全其美嗎?”

    這個答案令葉洗硯嘆氣。

    “你需要集中精力,”葉洗硯嚴(yán)苛地說,“做事別貪多,貪多嚼不爛,也必失。好了,寶貝,腰再下去一點,這樣是不是會更深?舒服嗎?”

    千岱蘭側(cè)臉埋入鵝絨枕中,舒服地喟嘆。

    Ritz Pris跨越三個世紀(jì),黛安娜王妃曾在這里吃過最后一餐——但做生意的千岱蘭認(rèn)為這不是很好,刻意避開了那家餐廳。她愉快地嘗了說世界上最昂貴的雞尾酒辛德卡,還去品嘗了不低于Tiffany早餐名氣的Ritz下午茶。

    但這個酒店中,她最愛的還是房間里的葉洗硯。

    她就是這樣貪婪,貪得無厭地索要葉洗硯的全部;幾次葉洗硯輕輕咬她肩膀,笑著問她怎么這樣貪心?是不是永遠(yuǎn)都喂不飽?是不是再多的金錢珠寶都填不滿她的胃?

    他想知道千岱蘭成績下降的原因,幾次都被她花言巧語地蒙混過去;每每看她皺眉可憐兮兮地?fù)蔚叫?fù)到肚臍隆起一小條,葉洗硯就沒心思再去追問,也舍不得說重話去責(zé)備,只看著她努力又興奮地繼續(xù)吃。

    他守約,送給千岱蘭一條新的珍珠項鏈,說是項鏈,其實是一件珍珠羽衣,幾條大小漸變均勻的珍珠,從脖頸到月要處,均勻地層層垂下去。適合套穿在晚禮服外面,千岱蘭收到禮物的當(dāng)晚就直接只穿著它,得意地給他看,被臍橙的葉洗硯半坐起,一邊撫摸那珍珠羽衣下的一雙小雪鳥,一邊耐心以雙指碾紅豆。

    這是千岱蘭第一次出國旅行,她對巴黎最美好的印象都留在這里。

    她不需要做任何旅行攻略,葉洗硯早已妥切地安排好一切。

    擺著大約550件新藝術(shù)風(fēng)格的馬克西姆博物館,一家名為“巴黎畫廊”的美術(shù)館剛好在開一個臨時展覽,戴皮爾博物館中幾乎陳列著全世界最優(yōu)秀的非洲藝術(shù)品,具備著獨創(chuàng)性展覽的巴黎現(xiàn)代藝術(shù)博物館——

    去千岱蘭的強烈要求下,葉洗硯又加上博物館之外的行程安排,極度奢華的購物天堂香榭麗舍大道,著名的金三角,沿林蔭大道向東行,去春天百貨和老佛爺瘋狂購物,楊全不得不打電話給酒店,讓他們專門再開來一輛車,用以運送千岱蘭那些快堆成山的購物袋。

    還有圣厄斯塔什教堂,具備典型巴黎公園風(fēng)格的杜伊勒里花園,在巴黎最大的文化活動場所拉維列特公園看了演出,再去圣心大教堂附近山坡的公園中野餐。

    她們一起吃阿爾薩斯風(fēng)味的美食,咸味道的大理石蛋糕,格子形狀的肉桂樹莓林茨蛋糕和酥餅,會配南瓜泥的烤小羊肩,檸檬黃油安康魚,填入干果和鵝肝后的鵪鶉,粉色果仁糖和巧克力栗子——葉洗硯喜歡看她嘗試新鮮食物時的表情。

    這個男人對她嘗試新事物時格外關(guān)心,千岱蘭發(fā)現(xiàn)了,就連他吃了男性避,孕藥后與她的第一場愛,都是最最傳統(tǒng)的傳,教士體,位;他幾乎是目不轉(zhuǎn)睛地望住她的臉龐,不錯過任何表情,也不想錯過茉莉綻放的不同瞬間,哪怕后來內(nèi)舍,葉洗硯也輕輕按壓,看茉莉如何一股股地吐出。

    千岱蘭發(fā)現(xiàn)巴黎不再是宏偉壯觀的凱旋門,更像是一個無數(shù)小“村莊”拼起來的街區(qū),文化包羅萬象,設(shè)施一應(yīng)俱全。或許世界上所有的大都市都是這樣,有極致繁華的地街區(qū),也有混亂不堪,紙醉金迷的富人區(qū),行色匆匆的上班族,衣衫襤褸的乞討者……大家生活在這個城市的不同圈層,像同一片海域中分層存在的魚。

    她在努力往上層去,只是偶爾停下回望底層的小魚,仍覺心有戚戚然。

    這次旅行中,千岱蘭罕見地只和葉洗硯吵了一次。

    吵架的根源很小,葉洗硯購買了加尼葉歌劇院的票,去聽《茶花女》;趙雅涵在這時緊急聯(lián)系千岱蘭,說紅ROSE的新品中,有一件和紅RED即將推出的新品極為相似。

    這種可怕的巧合讓趙雅涵擔(dān)憂是工廠那邊泄密,千岱蘭讓她冷靜,自己去聯(lián)系孟見巖。

    她基本上沒有留心聽,也沒什么印象。

    葉洗硯頻頻看她,她也沒在意。

    晚上倆人就吵了架,葉洗硯希望她下次再去劇院時可以關(guān)掉手機,之后再工作,千岱蘭則認(rèn)為工作第一,休閑娛樂暫且往后排一排。

    再說了,她是真的聽不懂,也看不懂,不如將時間留給有意義的事情。

    兩人都是極沖的脾氣,現(xiàn)在對上來了,更是狠狠吵了一架;

    葉洗硯不喜歡她用工作占據(jù)娛樂時間,千岱蘭覺再高雅的藝術(shù)、再難得的展覽都得給工作賺錢讓路,下層基礎(chǔ)決定上層建筑,她得先保證事業(yè)做大做強,才能有心思風(fēng)花雪月陶冶情操。

    吵到后來的結(jié)果就是誰也說服不了誰,誰也馴化不了誰,恨恨地一頓爆肝,小茉莉被灌了三次水,徹底閉不攏,滴滴答答地流。怒氣過后的葉洗硯一身的爪印牙痕新傷疊舊傷的,看見千岱蘭倆皮鼓瓣道道指痕,心也軟了下來,最后,還是他邊親邊哄,才把千岱蘭哄得主動翻了身抱住他。

    她也終于能好好地、委屈地和他說,她真的很害怕淘寶店被取代,害怕事業(yè)不順,害怕變不成有錢人,害怕突然之間又成了窮光蛋。

    就像她經(jīng)常做的那個噩夢,變得一無所有,回到最初。

    千岱蘭對貧窮有著超乎尋常的畏懼。

    這是葉洗硯對她越來越清晰的認(rèn)知。

    他嘗試去理解她恐懼的來源,同時,也期望她不要放棄繼續(xù)向上走的腳步。

    人生不止有金錢。

    這是葉洗硯想告訴她的一點。

    巴黎之行結(jié)束后,千岱蘭在這里拍攝的新品徹底大賣,更有梁曼華和梁婉茵兩個人替她發(fā)博做宣傳——

    紅RED正式轉(zhuǎn)型成功,不再售賣XX風(fēng),也不再做任何的批發(fā)零售,成為一家有個人風(fēng)格的淘寶小店。很多詢問有無特殊、好看不撞衫的女裝淘寶店時,總能看到紅RED的推薦。

    在大部分人還在做一件代發(fā)的時候,千岱蘭專注于衣服設(shè)計,兩手抓網(wǎng)紅宣傳和衣服詳情故事(參考潘多拉的講故事賣貨法),輕松俘獲了不少人的喜愛。

    至此,千岱蘭的淘寶店終于站穩(wěn)腳步,開啟期期上新皆有爆款的時代。

    她花了三年時間,

    2013的下半年,千岱蘭都在和紅ROSE較勁。

    對方一直在陰魂不散地緊跟著千岱蘭腳步。

    連續(xù)五期,對方都搶在千岱蘭之前出了衣服的“低配版”,價格也低廉。

    甚至于,她還有一群小水軍,在各個平臺指責(zé)千岱蘭那準(zhǔn)備好幾個月的新品是抄襲,逼得千岱蘭不得不讓趙雅涵在寶貝詳情頁公布一系列流程、以及有照片時間佐證的、每一款新品的誕生流程和理念。

    對方就像一個趴在身上吸血的跳蚤,彈不走,趕不掉,吸血不談,還咬得人生疼。

    千岱蘭急切地想知道到底是誰泄密,現(xiàn)實生活不是偵探劇,她也不是福爾摩斯;半年過去,千岱蘭也只能先排除掉孟見巖工廠泄漏的嫌疑,眨眼間,臨近2013年雙十一,今年的千岱蘭腰包鼓鼓,最終決定參加今年的雙十一促銷活動,趙雅涵連夜做好幾個方案,就連剛談戀愛不久的張靜星也放了男友鴿子,一心一意地陪著千岱蘭加班加點地干。

    兩天后,紅RED和紅ROSE幾乎放出了同樣的營銷方案,氣得千岱蘭一陣心悸,她已經(jīng)清楚地意識到,這不是巧合,而是紅RED中有內(nèi)奸。

    可內(nèi)奸是誰,她暫時沒辦法抓出來。

    連續(xù)熬夜加工作連軸轉(zhuǎn),這一年的千岱蘭在期末考期間感冒,考《哲學(xué)導(dǎo)論》時昏昏沉沉,難以集中精力。

    這門選修課不幸地只考了61分。

    復(fù)旦的法語系有著異常豐富的資源,每年都有許許多多的交換名額;盡管千岱蘭最近成績不太理想,但算下來,仍舊有一個蒙特利爾大學(xué)的交換項目名額落在她頭上。

    千岱蘭權(quán)衡后,婉拒掉,主動讓出,順延給舍友晶晶。

    她的想法很簡單。

    很多同學(xué)利用著學(xué)校的資源,為了就業(yè)考慮,可以借此去更廣闊的平臺發(fā)展,繼續(xù)走法國文學(xué)或語言研究道路的人很少,大部分同學(xué)都是借助法語做跳板,去法國跨專業(yè)讀研,或是轉(zhuǎn)行去了銷售、金融和奢侈品行業(yè)。

    晶晶對奢侈品行業(yè)很感興趣,也有心儀的集團,和千岱蘭比起來,她更適合這個交換深造的機會。這場履歷會給她的簡歷帶來濃墨重彩的一筆,可對于不需要簡歷來求職的千岱蘭來說,它完全是個雞肋——除了塑造人設(shè)外毫無用處。

    千岱蘭走的也不是網(wǎng)紅路線,她現(xiàn)在想去巴黎玩,隨時都可以。

    就業(yè)前景早已被千岱蘭規(guī)劃好,目的,為達(dá)成目的需要做什么,條條例例,千岱蘭安排得明明白白。

    讀大學(xué)期間,只需要結(jié)交人脈,名校光環(huán),然后大搞特搞自己的淘寶店;近一年,她賺得盆滿缽滿,風(fēng)生水起,早已有了不同的心態(tài)。

    千岱蘭越發(fā)感覺,自己離葉洗硯越來越近。

    現(xiàn)在的她,帶父母出門旅行,可消費幾千一晚的酒店,可以負(fù)擔(dān)人均過千的米其林酒店。

    確實如葉洗硯所說,一個中國胃天天吃米其林餐廳,也是種折磨。

    ——什么是雅,什么是俗?

    四個人,一人一碗餃子是俗,到了米其林餐廳,四個人四個餃子,盛在白瓷盤中,墊著紫蘇葉,吃下去還不夠塞牙縫的菜量,居然就成了雅。

    她感覺整個人都輕飄飄地浮起,慢慢地踩在云朵上面;越來越多的金錢堆在她腳下,她買了自己的車,成功上了滬牌,還在杭州全款買了房子;車房都有后,她開始買更多的包,更多的奢侈品裙子,更多的奢侈品項鏈,甚至開始看高定珠寶——千岱蘭急切又興奮地擴張著,擴張資源,擴張人脈。

    充足的金錢給她帶來最堅實的盔甲。

    這一年圣誕節(jié),也是梁曼華和男友蔣衛(wèi)新訂婚的日子。

    前不久剛生病、尚未痊愈的梁亦楨親自寫了賓客的邀請函,邀請的人并不多,千岱蘭和葉洗硯都收到了。

    還在病中的梁亦楨本人并未參加。

    葉洗硯清楚他時日已經(jīng)不多了。

    上次見面時,梁亦楨就咳出了血;只是不知怎么,他人重病至此,手腕上卻還戴著那個手鐲。

    對于病人來說,佩戴這種首飾也是一種負(fù)擔(dān)。

    更不要說梁亦楨生病時接受治療的醫(yī)學(xué)儀器,大部分都要求摘掉。

    不同于上次吵架后的冷戰(zhàn),這一個圣誕節(jié),千岱蘭和葉洗硯一直在一起。

    葉洗硯還在嘗試勸說千岱蘭更改主意,同意去法國那邊的大學(xué)交換;

    千岱蘭卻另有所圖,問葉洗硯,他們公司是不是有個叫張景的員工,今年三十剛出頭?現(xiàn)在在折鶴的上海分公司工作?

    葉洗硯不動聲色:“的確有,怎么了?”

    “我朋友張靜星和他談戀愛了,”千岱蘭說,“我擔(dān)心是騙子,過來幫她打聽一下。”

    葉洗硯意外:“他在和你朋友交往?”

    “是啊,”千岱蘭點頭,“怎么了?”

    葉洗硯停了一下,若有所思。

    “原本沒什么,”他隱晦地說,“張景的男女關(guān)系略有混亂,為人也不忠誠——你可以提醒一下你的朋友。”

    千岱蘭驚訝:“你認(rèn)識?”

    “以前是朋友!比~洗硯不想多說,轉(zhuǎn)移話題,問起千岱蘭這個寒假的安排。

    他主導(dǎo)的新游戲在一月前上線,甚至可以算得上橫空出世,表現(xiàn)強勁,國服公測首月流水超10億元,次月更是保持著喜人的漲勢,一路瘋狂上漲。

    現(xiàn)在他休息,千岱蘭寒假將至,葉洗硯想邀請她一同去挪威看極光。

    千岱蘭還沒想好要不要去,她還惦記著另外一件事。

    最近病毒性流感的病例特別多,殷慎言周六周日沒回家,千軍和周蕓很擔(dān)心他。

    下午,千岱蘭開車來上海時,千軍往她車上放了燉好的雞湯,細(xì)心地在保溫小桶里。

    還有周蕓做的手工生姜黑糖,泡水喝,發(fā)汗驅(qū)寒;畢竟上海杭州都濕熱,他們這些土生土長的北方人都還不太習(xí)慣。

    葉洗硯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停一下,什么都沒問;蔣衛(wèi)新挽著梁曼華的胳膊過來,恭敬地向葉洗硯敬酒,千岱蘭生理期快到了,不能喝酒,只笑著恭喜梁曼華。

    梁曼華對她卻淡淡的,近幾個月,她一直都這樣,不像從前那樣熱絡(luò)地聯(lián)系千岱蘭,不同她逛街,也很少約她出來玩。

    千岱蘭沒心思想這些,她只等事情結(jié)束,開車去給殷慎言送藥送雞湯,然后再回學(xué)校。

    為這個,她還婉拒掉了邀請她去酒店愉快玩耍的葉洗硯。

    這兩年,殷慎言在上海一直沒有固定的住所。

    房東一年漲兩到三次價,樓上孩子太吵,隔壁鄰居素質(zhì)不高……這些都是殷慎言搬家的理由。無論是北漂還是滬漂,一年搬兩次家都是常態(tài)。

    如千岱蘭那樣,北漂時能一住到離開的,還是稀有的少數(shù)。

    殷慎言的新住所是個一室一廳一衛(wèi)一陽臺的公寓,兩梯兩戶的戶型,統(tǒng)共五十多平米,租金不低,他的鼻子發(fā)紅,看到千岱蘭格外意外,待她一進(jìn)門,就立刻關(guān)上臥室的房門,啞聲問她怎么來了?

    千岱蘭說:“爸媽讓我送的,喏,咱爸燉了一下午的雞湯,還有媽媽剛做的生姜黑糖,還有些水果,媽說都是你愛吃的!

    秋天里,殷慎言正式拜了她爸媽為干爸干媽;打那之后,千岱蘭也就將殷慎言當(dāng)親哥哥看了。

    “外面冷吧?”殷慎言說,他用飲水機燒水,“你也喝一塊,先暖暖!

    話說到這里,門鈴響了,殷慎言說:“可能是快遞!

    千岱蘭離門近,先一步起來,打開門:“謝謝——”

    話沒說完。

    她看到門口站著微笑的葉洗硯。

    ?

    作者有話說:

    Ps:其實現(xiàn)在市面上還買不到男性口服的避,孕藥,但是有臨床試驗的,藥效很不錯,不知道怎么回事,沒有繼續(xù)研究下去(。

    這里葉洗硯吃的是我虛構(gòu)的男性口服藥物。

    希望再過十年,男性口服的避,孕藥能大規(guī)模上市吧。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68 章 終篇(上)

    ◎我愛你◎

    葉洗硯沒換衣服,淺灰色毛衣,更深一點的灰色褲子,這種模糊情緒的黑白灰色很適合他,但他那淺灰色毛衣里面,卻穿了件極淺的肉粉色襯衫——這還是千岱蘭送他的圣誕禮物,不是什么奢侈品牌,而是一缸染色出錯的高支棉布料,意外地染出這種介于米白和淺粉間的顏色。

    千岱蘭把這批布料全部留下,研究著做了很多未發(fā)售的樣衣,裙子,T恤,襯衫,最后還有余量,又給葉洗硯做了件襯衣。

    他小臂上搭著一件黑色的羊絨大衣,瞧見錯愕的千岱蘭,自然一笑,似春風(fēng)拂面。

    “你的口紅落下了,”葉洗硯遞過去,面色如常,“你不接電話。”

    千岱蘭啊一聲。

    拿出手機一看,沒電了。

    殷慎言也走過來,不那么禮貌地盯著葉洗硯,像正準(zhǔn)備啃骨頭的野狗盯著錦衣玉食的家犬。

    千岱蘭害怕兩人打起來。

    這倆人有前科的。

    她下意識想要擋在葉洗硯面前,但后者只是溫和地笑,向殷慎言伸出手:“哥,好久不見。”

    殷慎言臉都青了。

    千岱蘭也叫了一聲哥,他才不情不愿地伸出手,冷冷淡淡地與葉洗硯一握,極其敷衍。

    “聽岱蘭說,伯父伯母認(rèn)了你做干兒子,你是岱蘭的親哥哥,以后也就是我親哥,”葉洗硯微笑依舊,“從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我工作在深圳,不能經(jīng)常來陪蘭蘭,你和蘭蘭都在上海,平時也沒少照顧她——謝謝你,哥!

    又是“哥”,又是“親哥”的,聽得殷慎言胃疼。

    他扯著唇角一笑:“紅紅挺獨立的,有沒有我這個哥都一樣,她不太需要男人幫忙。”

    葉洗硯半開玩笑:“是嗎?我一直以為岱蘭很需要我,看來我以后得端正一下態(tài)度,不能再’小瞧’岱蘭了。”

    說到這里,他側(cè)身,微笑看千岱蘭,征求她意見:“我們現(xiàn)在回去,還是繼續(xù)陪哥聊聊天?”

    千岱蘭:“啊?……不然還是算了。”

    她感覺聊天的結(jié)果很微妙,極大可能引起新的一輪大戰(zhàn)。

    她很害怕這樣的葉洗硯。

    如果對方真的像葉熙京那樣大吵大鬧、氣勢洶洶地和她吵一架,倒也沒什么。

    可越是笑得溫文爾雅,千岱蘭越覺得他好像在憋著一個大招。

    殷慎言冷冷地看著他們。

    千岱蘭說:“哥,我們先走了。”

    不知不覺,她也順著叫起了哥。

    殷慎言說:“你以后還是叫我小樹吧!

    “樹哥,”葉洗硯自然地牽起千岱蘭的手,微笑致意,“岱蘭這幾天身體不舒服,時間也晚了,我們先回去了,再見!

    說到這里,他將自己的羊絨大衣披在千岱蘭肩膀上,低頭:“手怎么這么涼?”

    千岱蘭說:“我把羽絨服脫車上了。”

    “上海和沈陽不一樣,這邊冬天沒有統(tǒng)一供暖,”葉洗硯握緊她的手,“學(xué)校有空調(diào)嗎?”

    兩人說話自然親密,殷慎言站在水壺旁,看著兩人出了門。

    身后燒沸的熱水翻騰著水泡,他的心像一顆急速下墜的夕陽。

    一點點,墜入無盡的海洋。

    下樓后,千岱蘭才發(fā)現(xiàn),葉洗硯的車不在。

    “楊全累一天了,我讓他先開車回酒店休息,”葉洗硯問,“好久沒打網(wǎng)球了,想不想和我打一場?”

    千岱蘭也想。

    但她更久地沒去打。

    前兩場,基本拉不了幾個球,一個是不適應(yīng)新球拍,另一個,疏于訓(xùn)練讓她的肌肉都變僵了。

    好不容易,在第三場重新找回狀態(tài)。

    這次剛拉了十個球,千岱蘭那在車上剛充了一點電的手機又響起。她示意葉洗硯暫停一下,接電話。

    電話是趙雅涵打來的,告訴千岱蘭,新衣樣品已經(jīng)收到,是不是明天拍攝?

    千岱蘭說是的,讓她注意時間。

    通話結(jié)束后,她冷靜片刻,又給張靜星打電話,說讓她去制版師那邊取樣品。

    張靜星很驚訝:“不是讓雅涵姐去取了嗎?”

    “她感冒了,沒去成,”千岱蘭說,“你去取也一樣,反正明天要拍,你帶過去也一樣。”

    張靜星說好。

    手機還剩最后四五格電,千岱蘭放回包里,剛直起腰,看見葉洗硯擰開礦泉水,遞給她。

    很晚了,網(wǎng)球場中只有他們兩人。

    累到的千岱蘭撒嬌說手臂累痛了,想要休息休息——

    葉洗硯順勢坐在她旁邊。

    “多久沒練過了?”他說,“當(dāng)初學(xué)得這么辛苦,怎么說不練就不練了?”

    千岱蘭說:“因為沒人陪我練呀,哥哥又不在上海,我一個人在這里,想打球都找不到人!

    “可以繼續(xù)找教練,”葉洗硯說,“和我不一樣,你很有天分,打球打得好,學(xué)語言也快,在你之前,我沒想到,一個脫離了英文環(huán)境、自學(xué)母語的小姑娘,會這么聰穎。”

    千岱蘭大笑。

    “還不是因為第一次去衛(wèi)生間走錯了!”她說,“從那之后,我就發(fā)現(xiàn),不行,誰說學(xué)英語沒用的?學(xué)它有用!不然的話,連裝都裝不像。。 

    葉洗硯也笑。

    千岱蘭看他笑了,一顆心才放下來,試探著再撒嬌:“哥哥哥哥,今天晚上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只是——”

    “岱蘭,”葉洗硯忽然問,“還記得你和熙京分手的原因嗎?”

    千岱蘭愣了一下。

    她記得。

    因為葉熙京瞞著她,去照顧了生病的伍珂。

    “我知道,你手上沒有太多好的資源;偶爾,說謊也只是一種自保的手段,”葉洗硯說,“坦白說,我并不認(rèn)為說謊多么罪大惡極——我沒有經(jīng)歷過你的生活,更不能對你的做法指指點點。”

    千岱蘭叫了一聲哥。

    她的心忽然跳得有點慌亂。

    葉洗硯側(cè)身看她。

    “我知道,你聰明,年輕,漂亮,前途大好,”他說,“我們很多理念并不統(tǒng)一,思想同頻卻不同步,但沒關(guān)系,我本身就比你年紀(jì)大一些,時間也相對自由些;我可以去理解你,因為本身就是我在竊取你的青春——我不能毫無緣由地得到一個聰穎天才的女友,卻又一點苦也不受!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語調(diào)很平靜,甚至可以算得上通透。

    千岱蘭卻感覺不太好。

    她說不出什么,強烈、蓬勃的懊惱充滿了她的胸腔,她想起了和葉洗硯第一次“分道揚鑣”時讀過的那句話,“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滿了南山!

    她的嘴巴里能吐出洶涌的梅花,一朵朵梅掉了花瓣,落成鋪天蓋地的悔字。

    有時候,她認(rèn)為無傷大雅的玩笑,其實無形之中也傷害了身邊人——

    「遲早有一天,你的過度包裝會傷害到向你袒露本心的愛人」

    梁亦楨如此說過。

    千岱蘭沒有為自己辯解,哪怕她知道自己并沒有對殷慎言產(chǎn)生其他想法;就像很久之前,葉熙京向她自證,說他沒有同伍珂曖昧的打算——

    可那又怎么樣呢?

    那個時刻的千岱蘭已經(jīng)不在乎這點了。

    現(xiàn)在的葉洗硯呢?

    “為什么沒有告訴我,伯父認(rèn)了殷慎言當(dāng)干兒子呢?”葉洗硯說,“你知道,你告訴過我,他是你的初戀!

    千岱蘭說:“是。”

    葉洗硯莫可奈何:“我還沒拜訪過伯父伯母……我吃醋了,岱蘭。”

    千岱蘭說:“你也想我爸媽認(rèn)你當(dāng)干兒子嗎?”

    “別打岔,”葉洗硯微笑,“你知道的,岱蘭,我們現(xiàn)在的矛盾點不在這里。我知道,你對殷慎言沒有半點心思,但他還在喜歡你——近一年了,他一直和你的父母相處,住在你的家中,睡在你隔壁的床上,一想到這些,我就嫉妒到發(fā)狂!

    千岱蘭說:“可是這一年,你一直都睡在我的床上呀!

    “我嫉妒他能輕而易舉地融入你的家庭之中,嫉妒他能輕輕松松地占據(jù)你的初戀,好嫉妒他能陪你成長的二十三年——”

    “等等,”千岱蘭說,“可是我今年才二十二歲啊!

    “你還在伯母肚子里時,他就已經(jīng)認(rèn)識你了,”葉洗硯說,“岱蘭!

    千岱蘭吸了口涼氣。

    “我感受到了,你現(xiàn)在真的是嫉妒到發(fā)狂,”她老老實實地說,“但是,哥哥,我們以后日子還長著呢!

    “真的嗎?”葉洗硯問,“你真的對我們未來充滿信心嗎?”

    千岱蘭嘴唇又發(fā)干了。

    她那只剩下的半瓶酒藏不住了。

    她想喝水,葉洗硯卻單手捧住她的臉頰,微微脅迫著她看自己。

    “你真的是以結(jié)婚為目的和我交往嗎?”他問,“你真的想和我永遠(yuǎn)在一起嗎?說話,岱蘭,告訴我——為什么你總認(rèn)為,我們不能走到最后呢?”

    “結(jié)婚也不是終點,干嘛要以結(jié)婚為目的,”千岱蘭說,“都說婚姻是愛情的墳?zāi)梗覀兏陕镆阉?dāng)目標(biāo)——”

    “那我換個問法,你真的是以和我進(jìn)入同一個墳?zāi)篂槟康亩煌鶈幔俊?br />
    千岱蘭被他逗笑了。

    可葉洗硯沒笑。

    千岱蘭知道,完蛋了,事情麻煩起來了。

    “我知道,熙京的事情給你造成了很嚴(yán)重的影響,你和他的戀愛并不愉快,受盡委屈,”葉洗硯輕聲,“他沒有處理好和伍珂的感情,讓你飽受傷心——如果說,之前我對你類似的安慰更像同情,而現(xiàn)在,我在和那時的你共情,岱蘭,我……”

    說到這里,他停了一下。

    葉洗硯不是慣常示弱的性格。

    人在難過時很容易產(chǎn)生解離的癥狀,傷心至極時,人總會感覺靈魂分裂成兩個,一個靈魂蜷縮在軀殼里哭泣,另一個靈魂漂浮在半空中,冷酷理智地指責(zé)——太幼稚太矯情了,怎么能因為這一點小事就難過。

    現(xiàn)在,葉洗硯的一個靈魂就在如此指責(zé)他。

    而另一個,還在他這具軀殼中。

    他還是艱難地說出來。

    “我很難過,”葉洗硯重復(fù),“我今天晚上感到很難過!

    千岱蘭的心像是被他揪了一把,攥緊一顆剝皮后的鮮橙子,呲啦一下捏碎,嘩嘩地向下滴水。

    “哥哥,”千岱蘭傾身,抱緊他,臉拱到他下巴處,貼貼:“對不起,我以后絕對不會再在涉及到殷慎言的事情上騙你了——我發(fā)誓!

    葉洗硯說:“我并不想我們因為同一件事反復(fù)吵架,爭執(zhí)……我不想再給你同樣糟糕的戀愛體驗,可是,岱蘭,我很難不去在意殷慎言,就像我無法徹底放下你不管。在學(xué)習(xí)上,你學(xué)習(xí)很多東西都快,但后期又會因各種各樣的事情將它們’暫緩’,比如你的網(wǎng)球,你專心考大學(xué),就不去打球;成功考上心儀大學(xué)后,又因?qū)P墓ぷ鳎荒敲从眯母惺、學(xué)習(xí)——你現(xiàn)在擁有我,是否,也會因其他事情而選擇將我’暫時緩緩’?”

    千岱蘭說:“我不是那種見異思遷的人!”

    她試圖為自己的話找出佐證:“你看,這一整年,我基本都沒有再和男性朋友單獨吃飯,除了工作學(xué)習(xí)回家外,我的生活就只有你一個男朋友了!

    “岱蘭,”葉洗硯將她輕輕推開,雙手捧著她的臉,看她驚惶的眼,“如果,我身邊有一個像殷慎言的姑娘,我們一同長大,她喜歡我,在我同你戀愛后,她仍住在我家中,甚至,住在我的隔壁——你會不會感覺到不舒服?”

    千岱蘭想起了伍珂:“……還好!

    葉洗硯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嘆氣:“我就知道!

    千岱蘭不安地抓住他的手腕,不想讓他的手松開。

    “你并沒有那么愛我,”葉洗硯語氣很輕,“其實我早就知道這一點,但一直抱有幻想,才遲遲不想確認(rèn)——就像,如果不去確認(rèn),就可以蒙蔽自己,假裝什么都不知道。什么時候起,我竟也開始變得自欺欺人、優(yōu)柔寡斷了呢,岱蘭?你知道嗎?”

    說這些話時,他目光柔和,可眼神令千岱蘭心碎。

    “對不起,”千岱蘭說,“我——我一直在害怕,因為我們的差距,我很害怕會重蹈覆轍!

    “我和熙京一樣嗎?”葉洗硯問,“是我給你的安全感不夠多嗎?”

    這個時刻,他溫柔的語氣讓千岱蘭忽然想要哭。

    “我很失望,也很難過,”他停一下,才說,“你把我和熙京放在一起比……我很失落。”

    連續(xù)三個對心情的形容詞,讓千岱蘭眼神灰了一下。

    “為什么呢?”葉洗硯問,“我知道這和你沒關(guān)系,熙京讓你受傷,你現(xiàn)在有所防備,這樣很好,因為你就是個會反思總結(jié)的好孩子,你在保護(hù)你自己……我知道你這樣很正常,但我總會因此受傷——你沒有做錯什么,我沒有指責(zé)你,錯都在熙京。”

    他又嘆氣:“可是,如果你和他的第一場戀愛順順利利,甜甜蜜蜜,是不是,你如今也不會再愛上現(xiàn)在的我?”

    千岱蘭說不出話了。

    她能感受到葉洗硯那種復(fù)雜又矛盾、莫可奈何、無能為力的心情。

    “一直以來,我都厭惡這樣的自己,情緒化,不夠理智,沖動,”葉洗硯說,“傲慢,嫉妒,無禮,貪婪……在遇到你之后,我的情緒越來越不受控制,越來越極端,剛才和你聊天時,我甚至產(chǎn)生毆打他人的沖動。”

    “這么壞嗎?”千岱蘭意識到,他接下來可能要說分手了,這樣很好。

    她對自己說。

    反正你早就知道,兩個相差這么大的人,不可能走在一起的,不是嗎?

    反正你早就為離開做好準(zhǔn)備。

    反正你早就反復(fù)練習(xí)、設(shè)想過如何體面面對分開。

    反正你早就知曉,反正你早就清楚,反正你早就清醒,反正你早就明白。

    “嗯,很壞,”葉洗硯依舊捧著她的臉,他的額頭輕輕抵著千岱蘭的額頭,看著她的雙眼,“我控制不住自己,控制不住情緒,甚至也控制不住身體,這樣是不是很壞?”

    千岱蘭的眼淚啪嗒一聲掉了下來。

    「那就分手吧!

    五個字長了爪子,死死地?fù)缸∷难屎,讓她說不出話來,像螃蟹的鉗,剪刀的尖,甲蟲的爪。

    「你就可以不用再糟糕了」

    千岱蘭想。

    ——和葉熙京時也這樣,她想,葉洗硯也是聰明人,現(xiàn)在的他體會到她當(dāng)時的心情,現(xiàn)在想必也是希望及時止損的吧。

    葉洗硯一直用那種沉痛又溫柔的眼光看著她。

    “更壞的是,”他說,“我明知這樣下去會很糟糕,但我竟然喜歡愛上你后的失控感……即使失落,即使難過,即使失望……我仍想繼續(xù)下去,繼續(xù)我們的關(guān)系——即使我知道,后續(xù)的我們極大可能還會爭吵,鬧矛盾,痛苦——即使我知道,你并沒有我期許的那樣愛我,我——”

    他的唇,輕輕地蓋在千岱蘭涼涼臉頰的溫?zé)嵫蹨I上。

    “我愛你,”葉洗硯說,“即使我清楚你并不能全心全意地愛我,但我仍全心全意地愛著你!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啊啊啊啊

    么么么么。

    還剩下兩章or2

    最近更新時間不定嗷,寫完我就更新。!

    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第 69 章 終篇(中)

    ◎醒悟◎

    千岱蘭的手一直在發(fā)抖。

    她想把它歸結(jié)于剛才疲憊的網(wǎng)球運動,可騙不掉自己的心臟,她的臉頰在熱,眼皮也在燒,像高燒到四十度那樣火熱、干燥。

    她想為自己空掉三分之二的酒道歉,但葉洗硯吻了吻她干燥的唇,堵住她道歉的話。

    “未來我們可能還會吵很兇,”千岱蘭說,“咱倆很多生活習(xí)慣都不一樣,一塊旅行也會吵很多架,之后如果同居,矛盾只會更多;我沒有潔癖,你肯定——”

    “你和爸爸媽媽也會有矛盾,更何況我,”葉洗硯笑,“這不算什么,吵架也不算什么,至少吵架讓我們知道問題在哪里;一切都需要磨合——”

    說到這里,他發(fā)現(xiàn)她眼睛周圍一圈漸漸泛起來的緋紅色,透出點欲碎的紅。

    這點紅讓他不忍說接下來的話。

    但仍舊要說。

    “我反思過,這些年,不止是熙京一個人有錯,我也有,”葉洗硯緩聲,“你落在酒店的那本書,我看了很久!

    千岱蘭問:“哪一本?《野性的呼喚》還是《小鹿斑比》?”

    “《了不起的蓋茨比》,”葉洗硯說,“你標(biāo)線的那句!

    千岱蘭完整地背誦出:“Whenever you feel like criticizing any one, just remember that all the people in this world haven''t had the advantages that you''ve had.”

    每當(dāng)你想要批評什么人的時候,你要記住,這個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備你擁有的條件。

    這是尼克的父親在文章開篇給予他的警告。

    她一直記得。

    “說出這句話的人,何嘗不也是有一種優(yōu)越感,自認(rèn)為’擁有豐厚的條件和資源’,自認(rèn)為接受過優(yōu)越的教育,”葉洗硯說,“有時候,我對你的那種’同情’,何嘗不是另一種傲慢?你并不需要我的同情,而是我作為伴侶的共情——是嗎?”

    直到這句話時,千岱蘭的眼淚才啪嗒落下來。

    “對,”她說,“我一點都不喜歡被同情,我不想被當(dāng)作弱者來看;我不認(rèn)為我缺少什么,可能我的確有缺陷,但那也是我;你總是想勸我全心全意地回學(xué)校上課,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我的店生意忽然間變差,一睜眼就怕現(xiàn)在擁有的一切都是夢。爸媽需要我,我的伙伴也需要我,我現(xiàn)在就好比在大雪天爬山,只能不停、不停地向上,再向上爬,因為一停下來,就可能一路滑下去……”

    “我知道,我知道,好孩子。”

    葉洗硯摟住她的肩膀,她還很單薄,瘦弱,令他想到自己的大學(xué)時光,如她一般大時,他還在讀研,已經(jīng)開始和同學(xué)合伙做軟件,刻錄在光盤上售賣,但對于不必為金錢憂愁的葉洗硯來說,那個時候更需要的是一種心理滿足感和成就感——

    他在此刻意識到自己的確偏移了方向。

    他低估了千岱蘭過往經(jīng)歷對她的影響,困擾她的不僅僅是一場噩夢,激發(fā)她上前的還有恐懼。

    所以她會急迫地想要抓住眼前的機遇,一刻也不肯放過。

    “是我的錯,”他說,“我不應(yīng)該去干涉你的人生!

    不該讓焦慮的她,更加失去安全感。

    人和人是不同的個體,不同的花草樹木,桃花也不該指點棗花開花的時間。

    千岱蘭的眼淚啪嗒啪嗒掉,她低頭,雙手捂著臉。

    “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哥哥,”她說,“有時候我也會感覺到很累,很疲倦,就像電視廣告說的那樣,感覺身體被掏空——但是我不能停下來!

    她的眼睛中有明熠、堅定的光。

    在JW好不容易升到副店,又被人輕易開除時,在好不容易開起實體店、又被地頭蛇惡意刁難時;在被打了一悶棍、又被掐紫了臉時。

    千岱蘭的表情如現(xiàn)在堅定。

    無論被打倒多少次。

    無論苦心經(jīng)營的東西是否會被一次次剝奪、失去。

    永遠(yuǎn)不要失去發(fā)芽破土的勇氣。

    永遠(yuǎn)不要放棄從頭再來的毅力。

    “我不會停下,”千岱蘭說,“就算是被人推下去,我也會繼續(xù)往上爬!

    “所以,這就是你剛才想同我分手的原因?你害怕爭吵,所以寧可分手后從頭再來,也不愿意吵到兩敗俱傷?”葉洗硯抬手,輕輕撫摸她臉頰,“剛剛的眼神出賣了你!

    千岱蘭說:“我很害怕感情會因為爭吵而變得不堪!

    她差點又用葉熙京舉例子。

    “我其實想,有時候,事情就該在最美好的時候結(jié)束,就像煙花,大家只要記住它在天空中最漂亮的樣子就好,不要看它炸完后第二天的一地碎片。”

    “我不想做煙花,”葉洗硯說,“我們是月亮。”

    千岱蘭的眼睛微微亮了下。

    葉洗硯問:“以后,同殷慎言的私下見面,告訴我一聲,好嗎?”

    這已經(jīng)是極大、極艱難的讓步,葉洗硯不再去要求千岱蘭和對方斷絕聯(lián)系,因為他在此刻意識到殷慎言和千岱蘭家庭、父母的密不可分——他沒辦法去理解,但他可以約束。

    “可以,”千岱蘭說,“我以為你要和我分手,所以才——”

    葉洗硯無奈一笑,將她抱在懷里。

    “好孩子,”他安慰,“怎么能這么想?我今天晚上的確很難過,尤其是看著你離開,跟在后面,發(fā)現(xiàn)你靜悄悄地去找殷慎言……你甚至還給他送了伯母煲的湯,我都沒有喝過。”

    千岱蘭說:“那湯里放了黃豆和花生,你還是不要喝了。”

    葉洗硯笑了。

    “我今晚真的很難過,”他低低出聲,再次重復(fù),“看到你在他家的時候,我差點轉(zhuǎn)身就走;但如果那么做了,你會更加沒有安全感,甚至?xí)J(rèn)為,和我分手是很正常的事情,慶幸自己早就為此做好了準(zhǔn)備——對嗎?”

    千岱蘭說是。

    葉洗硯真的很了解她的性格。

    “吵架不是目的,我只想解決我們的問題,那些橫亙在你我間、阻礙我們近距離接觸的問題,”葉洗硯緩聲,他清楚,先前的’冷戰(zhàn)’或許也是她對這段感情喪失安全感的原因,即使他今天非常生氣,也按耐著情緒同她講這些,“感情方面,不要再對我撒謊了……岱蘭!

    他拉著千岱蘭的手,放在自己胸膛上。

    千岱蘭很難過,但不忘飛快地四下看了眼:“這里可能有監(jiān)控,晚上我再悄悄地摸好不好……”

    “暫且忽略胸肌,感受一下它下面的心臟吧,”葉洗硯微笑,“感受到了嗎,它現(xiàn)在很疼!

    千岱蘭感受到了。

    他沉穩(wěn)有力的心跳,隔著皮膚跳躍在她掌心生命線上。

    “我說這些,并不是要譴責(zé)你的行為,我愛你,并不想因為這種事情和你分離,”葉洗硯說,“我自己也有錯誤,也在嘗試去給你提供更多安全感。可是,我……”

    說到后面,他停了一下,隨后微笑。

    “我可能需要一段時間去消化這種難過情緒,別擔(dān)心,幾天而已,”葉洗硯說,“或許,我需要冷靜對待因這件事而起的醋意,現(xiàn)在的我不夠理智!

    千岱蘭問:“你明天是不是要回深圳?”

    葉洗硯頷首。

    上午去醫(yī)院看正在術(shù)后休養(yǎng)的梁亦楨,下午回深圳的機票。

    千岱蘭說:“你今天還在圍那條舊圍巾,我再給你買條新的!

    “那是我最喜歡的一條圍巾,”葉洗硯微笑,“忘記了嗎?那是你送我的禮物!

    那一年,她親手織的圍巾。

    葉洗硯戴了將近四年。

    千岱蘭說:“可是它已經(jīng)很舊了,現(xiàn)在我可以買更貴的……”

    “心意不會舊,”葉洗硯捉住她的手,觸碰自己的臉,深深,“再多金錢也比不上那條圍巾,你就算買金絲織的我也不想換。”

    千岱蘭說:“金絲織的可貴了呢,我前幾天去買那個布契拉提,一個鏤空蕾絲工藝的手鐲要好幾萬呢!

    葉洗硯搖頭,故意逗她:“不換。”

    千岱蘭順著話題往下:“鉆石做的呢?也不換嗎?”

    “太扎,”葉洗硯微笑,“我還是更喜歡岱蘭送的這一條。”

    千岱蘭叫:“哇你好堅定,那既然它現(xiàn)在升值這么快,哥哥是不是要給它的創(chuàng)造者一點好處?”

    這樣說著,她手心向上做討要狀,葉洗硯笑著低頭,吻了吻她生命線。

    親得千岱蘭哆嗦了一下。

    葉洗硯心中清楚,他現(xiàn)在仍不夠理智。

    千岱蘭也知道。

    盡管,已經(jīng)盡量克制地表達(dá)那種傷心,但千岱蘭也依舊意識到,這一次,她的謊言真的傷害到了他。

    只是葉洗硯的寬容特質(zhì),讓他并未借此遷怒、爭執(zhí)——他察覺到千岱蘭的患得患失,加之前車之鑒,才讓這場“爭執(zhí)”變成一場徹頭徹尾的、錐心刺骨的自我剖析。

    這種剖析的確觸動了千岱蘭的心,她感覺自己像是被一層層剝掉皮,打開殼子,被一覽無余地看到她那孱弱到只剩半瓶的酒。

    他看見了她被兩次失敗感情喝走后留下的空洞。

    但他沒有高高在上地惋惜。

    離別之夜,千岱蘭反復(fù)思考著這些謊言對他的傷害;

    葉洗硯也沒有逾矩,他的確為此傷神;

    若人痛苦有十分,他忍無可忍之下能出口的,也只有一分而已。

    他同自己說。

    她年齡還小,之前談過的兩場戀愛都很糟糕,現(xiàn)在同他這樣步調(diào)不一的男性戀愛,還被人誤會是被包養(yǎng)的小姑娘……怎么想,都不應(yīng)當(dāng)是她一人的錯。

    理智讓葉洗硯選擇溝通,而不是吵架發(fā)泄。

    他不忍再讓可憐的愛人,再有不愉快的戀愛感受;

    葉洗硯寧可自我壓抑——說到底,比她多活了這么些年,難道連這點事情都難以包容?

    這種壓抑的情感,在次日終于有了葉洗硯發(fā)泄、爆燃的一刻。

    病重的梁亦楨躺在病床之上,同葉洗硯說了幾句話后,便疲倦到無法繼續(xù);

    葉洗硯清楚他時日無多,但也是個不錯的對手,金錢和權(quán)力容易致人愚蠢;葉洗硯公平地欣賞著還帶有腦子的每一個人——哪怕商場對手如梁亦楨,哪怕情場對手如殷慎言。

    他沒想到會撞見梁曼華和準(zhǔn)未婚夫蔣衛(wèi)新的爭吵。

    葉洗硯本該乘電梯下樓,陰差陽錯間,卻聽見消防通道樓梯中,傳來劇烈的爭吵;門沒關(guān)嚴(yán),他聽得一清二楚。

    “你怎么一直在拍她?”梁曼華氣急敗壞,“昨天是我們訂婚的日子,你卻一直在拍千岱蘭?難怪你不肯讓我看你手機!你還有點良心嗎?”

    “是梁叔——”

    “啪——”

    梁曼華一巴掌扇在蔣衛(wèi)新臉上,罵他:“還叫梁叔?誰讓你叫我爸叔的?你這種人還配喊他叔?你還真以為訂婚了就萬事大吉了?你真以為仗著我喜歡你就為所欲為了?別忘了你自己的身份,當(dāng)初是誰上趕著巴結(jié)的。!”

    蔣衛(wèi)新狼狽極了。

    他改口:“是千岱蘭,是她一直在引誘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就一直對我笑。照片也是她要求我拍的,讓我傳給她——忘了嗎?梁叔手上戴的那個鐲子,還是千岱蘭給他套上的,她連梁叔都敢挑逗,不然梁叔好端端的,怎么會忽然讓人改遺囑,要把JW的股權(quán)都留給她,那些本來是艾米的……”

    葉洗硯變了臉色。

    他向兩人走去。

    “你個撲街!”梁曼華連扇他三巴掌,“你哪里能和葉洗硯比?我以前只知道你自戀沒想到這么深——千岱蘭又不傻,她瘋了才會放棄葉洗硯看上你,你怎么能編出這么蠢的理由?”

    蔣衛(wèi)新說:“可梁叔將遺產(chǎn)留給她——”

    話沒說完,葉洗硯推門而入。

    蔣衛(wèi)新連反應(yīng)的時間都沒有,被葉洗硯一腳踢中心口,后退兩步,咕咕嚕嚕地從樓梯上跌下去,跌到夾縫的二層中,嘶嘶地吸著冷氣,低低地喊痛。

    梁曼華嚇了一跳,畢竟剛才的談話涉及到葉洗硯的女朋友,一時間尷尬極了:“葉先生!

    葉洗硯問:“可以把我女朋友被偷拍的照片刪了么?”

    梁曼華手中不停,三下五除二,利落地刪得干干凈凈。

    “謝謝。”

    葉洗硯禮貌地說。

    他沒看地上的蔣衛(wèi)新。

    后者也不敢上來,只蜷縮在樓梯邊角,身體和嫁入豪門做贅婿的夢一同悄然碎裂。

    “這件事和岱蘭沒關(guān)系,”梁曼華快速地說,她是個聰穎的人,畢竟接受過正統(tǒng)的繼承人培養(yǎng),縱使生氣,也絕不會在此刻情緒用事,“都是蔣衛(wèi)新偷拍,你別聽他辯解——岱蘭和我爸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我爸突然改遺產(chǎn),是因為艾米讓他失望;我爸剩下的時間不多了,JW是他正式接手、成功的第一個項目,也像他的第一個孩子;他一直希望能找一個讓JW走更遠(yuǎn)的繼承人,而我在這場考驗中失敗了……”

    “不用同我解釋這些,”葉洗硯微笑,“謝謝你。”

    關(guān)于葉洗硯的去而折返,病床上的梁亦楨并沒有任何意外。

    那只打開的鐲子安安靜靜地躺在病床旁邊小桌上。

    他平緩地說:“遺囑是無條件贈予,岱蘭下午才會收到通知——現(xiàn)在她對這件事毫不知情!

    “知道嗎?”梁亦楨笑,“她很愛你,當(dāng)我告訴她,我想將JW的股份轉(zhuǎn)讓給她、但前提條件是,要她同你結(jié)婚、生子時,她居然拒絕了!

    葉洗硯問:“你考驗她?”

    “JW是我的孩子,它如今市值近百億,”梁亦楨平緩地說,“如果你是我,在為孩子選定合適的繼承人之前,你也會做同樣的考驗!

    “我不喜歡考驗愛人,”葉洗硯說,“梁先生,當(dāng)懷疑產(chǎn)生的那一刻,你已經(jīng)在心里給對方定了罪!

    說到這里,他起身,拿起床側(cè)那個鐲子,將它掰成兩段,重重地丟入垃圾桶中。

    “如何處置遺產(chǎn)是你自己的事情,”葉洗硯禮貌地說,“我只希望你約束好自己,別再給我女朋友帶來困擾。”

    ……

    千岱蘭在下午才收到律師的通知。

    上午,她去租借的專用攝影棚拍攝了新品和部分街景,唯獨沒拍趙雅涵和張靜星帶來的那兩套。

    這兩套衣服都被千岱蘭收起來,說今天太晚了,有點冷,留著明天再拍。

    兩個人都沒看到對方帶來的衣服。

    這次為了配合拍攝,千岱蘭帶來很多很多的奢侈品,高跟鞋,包,手鐲……這些光彩亮麗、價格高昂的小東西引來不少稱贊。

    趙雅涵和張靜星都再度感慨著千岱蘭的富有、舍得花錢,還有男朋友的慷慨。

    唯獨千岱蘭,此刻再看它們,卻突然覺得沒什么意思。

    被趙雅涵和張靜星小心翼翼傳看的黑色Birkin,能裝下的東西,也不如一個大尺寸的帆布袋——后者反而更輕便,自重更輕。

    趙雅涵提醒張靜星,小心指甲上的倒刺,別把皮劃傷了,這可是box皮,沒有自我修復(fù)能力,嬌氣得很。

    張靜星立刻縮回手,艷羨地看著這只包。

    千岱蘭笑著說沒事,包就是買來用的,不是供著的。

    但知道這只包價格的張靜星,仍舊碰也不敢碰了,只是頻頻地望。

    拍攝結(jié)束,卸妝后的千岱蘭疲憊地穿著寬松的舊毛衣,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失去那些奢侈品的妝點后,你變難看了嗎?

    ——1:2配貨換來的包包,真的能讓你感覺到快樂嗎?

    ——花高價格買來這些東西,小心翼翼地使用著,擔(dān)心把它劃傷、擔(dān)心它淋雨、擔(dān)心它變形;擁有它,得到的擔(dān)心超越過虛榮被滿足的愉悅了嘛?

    ——你真的需要這些奢飾品來讓自己看起來值得受尊敬嗎?

    ——你真的只能通過奢侈品來讓他人尊敬嗎?

    千岱蘭猛然站起。

    她視線一一掃過桌上的東西,這屋子里套著各品牌防塵袋的包,首飾,盒子……堆在一起,好像同時失去了魅力。

    她想起葉洗硯戴著的那條舊圍巾,那條她選了羊絨線織的圍巾,手藝絕算不上精妙,材質(zhì)也不是最好,樣子現(xiàn)在看也不夠時髦。

    但他一直戴著。

    不僅僅是那條圍巾,她做的那件襯衫樣衣,葉洗硯也穿著,不僅僅是日常,重要社交場合也會穿。

    在他眼中,這些東西儼然比奢侈品更加珍貴。

    冷不丁,千岱蘭想起自己從他那里收到的那只油蠟皮2.55。

    那個內(nèi)袋中,他以鋼筆手寫的小卡片。

    「比奢侈品更珍貴的,是你內(nèi)在的勇氣」

    什么時候,她眼中漸漸地只看到奢侈品、而忽略掉勇氣了呢?

    什么時候,她開始患得患失,開始在意金錢和階級,而忘卻最初時、一腔熱血追愛的心了呢?

    門被人敲了三下,趙雅涵叫千岱蘭,滿腹疑惑:“千姐,你怎么請律師了?出什么事了?”

    千岱蘭:“啊?”

    律師是梁亦楨的。

    對方帶來了梁亦楨新更改的遺囑。

    在梁亦楨離世后,千岱蘭將合法繼承他名下JW的那些股權(quán)。

    只需要千岱蘭在手續(xù)上簽個字。

    千岱蘭沒想到對方來真的,也沒想到世界上居然會有這么大的好事——她一直以為對方上次是在開玩笑,或者另有目的。

    在律師的引導(dǎo)之下,她暈暈乎乎地握住筆,鋼筆尖落在白紙上,按出一道生硬的橫,她正欲簽下自己名字,卻覺掌心出汗,把這支鋼筆筆身弄得也有點下雨過后的滑。

    這是葉洗硯送她的鋼筆,致敬伍爾芙的產(chǎn)品,筆尖上是兩棵榆樹,致敬了她的文學(xué)巨著《海浪》和《到燈塔去》,可這么長時間了,千岱蘭還沒有真正靜下心去讀過這兩本書——你的理想在漸漸偏移嗎,千岱蘭?那個愛學(xué)習(xí)、勤奮苦讀、堅定不移敢追愛、從不猶豫、從不患得患失、從不懷疑自己、放開膀子就是kuku猛干的她,什么時候開始,漸漸地被她忘在腦后了呢。

    律師催促:“快簽呀,千小姐,只要您簽上名字,這份遺囑就能正式生效了。”

    千岱蘭艱難提筆,又寫下遲鈍的一橫。

    今天的她突然不會寫連筆字了。

    金色筆夾上的紅色寶石閃著光芒,像黑暗中的燈塔,晃了她的眼睛,她身后是暴富后報復(fù)性消費買的奢侈品,很多只為拍攝而買,很多甚至一次都沒用過,包裝盒都沒拆過。

    她似乎從未真正擁有過它們。

    這種突然的擁有,真的會讓她感到快樂嗎?

    這一刻的千岱蘭,忽然間想見見葉洗硯。

    律師提醒:“千小姐?”

    千岱蘭抬起頭。

    在律師訝然的注視下,她低頭,將鋼筆合攏。

    那份等待她簽署的協(xié)議,此刻只有兩道黑色、生硬的橫線。

    “梁先生在哪里?”千岱蘭說,“我想見見他!

    抵達(dá)病房時,梁亦楨精神還不錯,正倚靠在床上,戴著眼鏡,看《巴黎圣母院》,看到千岱蘭進(jìn)來,和煦同她打招呼,并不感到意外。

    千岱蘭沒有和病人兜圈子,直截了當(dāng)?shù)乇硎,希望梁亦楨能改掉遺囑。

    她不想繼承JW的那些股權(quán)。

    這個答案令梁亦楨意外了。

    他摘下了眼鏡,毫無阻隔地看她:“為什么?”

    “因為我想和葉洗硯在一起!

    梁亦楨失笑:“當(dāng)初我同你說過,我將JW的主要控股權(quán)交給你,就是希望你能和洗硯在一起。”

    “正是因為你希望,所以我才更不能去接受,”千岱蘭說,“我不想讓他以為,我是因為想要得到這份股權(quán),才選擇了他!

    梁亦楨重新正視她。

    “我當(dāng)然知道這是很大一筆錢,可我也有屬于自己的品牌,雖然它現(xiàn)在影響力還小,但未來,網(wǎng)購會改變?nèi)说南M習(xí)慣,網(wǎng)店也會沖擊線下實體,”千岱蘭說,“遲早有一日,我的’紅’,也會超越JW,成為女裝中的頭部品牌!

    梁亦楨微笑:“等待一棵樹生長是漫長的,千小姐。況且,現(xiàn)在的豐收也不耽誤你的播種,你有能力平衡好它們,甚至可以用這棵碩果累累的樹、去哺育另一棵小樹苗。”

    “我不能,”千岱蘭說,“說實話,現(xiàn)在的我已經(jīng)很難平衡好事業(yè)和學(xué)業(yè)了,如果再繼承您的這份股權(quán),恐怕我真的要在學(xué)業(yè)和事業(yè)上做一個取舍!

    梁亦楨說:“比爾·蓋茨也曾從哈佛大學(xué)退學(xué)!

    “但是很少有人宣傳,他的父親是一名著名律師,母親是銀行董事,曾外祖父曾擔(dān)任國家銀行行長,”千岱蘭說,“以前年輕的時候,我曾這樣和人爭執(zhí)過,后來我才發(fā)現(xiàn),這些中途輟學(xué)的人,背后大多有富裕的家庭和人脈支撐!

    梁亦楨笑:“難道葉洗硯不曾在這方面給予你安全感?他難道不是你最大的人脈?”

    千岱蘭說:“梁先生聽過《致橡樹》嗎?我更想做自己扎根土地的木棉樹!

    梁亦楨說:“現(xiàn)在你面前就擺著一片肥沃的土地!

    “但這片土地或許需要我犧牲學(xué)業(yè)、甚至愛情作為代價,”千岱蘭終于說出口,“我經(jīng)常會面臨很多取舍,尤其是在學(xué)業(yè)和事業(yè)之間,我經(jīng)常會為了我的店而選擇請假,壓迫學(xué)習(xí)時間,不參加校園活動……但是,這一次,不想再舍棄我好不容易考取的大學(xué)!

    梁亦楨不說話了,他合攏那本《巴黎圣母院》。

    “萬鐘則不辯禮義而受之,萬鐘于我何加焉?”千岱蘭說,“抱歉,梁先生,這世界上,還有比金錢更重要的事情……我男朋友之前經(jīng)常講這句話,我始終不以為然,但今天,我終于明白了這點!

    她下定決心,緩緩起身,向梁亦楨輕輕一鞠躬。

    “我不會接受這份贈予,也不會在之后的協(xié)議書上簽字!

    “葉洗硯不會因為這點小問題選擇和你分手,”梁亦楨未置可否,“你難道不想為他做個小小的考驗?”

    “我不喜歡考驗人性,更不喜歡來試探自己的愛人,”千岱蘭說,“在我還小的時候,我看過一本雜志,上面有一篇封面人物的采訪,他有句話,我特別喜歡——”

    她慢慢地完整復(fù)述。

    “當(dāng)懷疑產(chǎn)生的那一刻,你已經(jīng)在心里給對方定了罪。”

    ?

    作者有話說:

    更新啦啊啊啊。。!

    啵啵啵啵

    明天更新結(jié)局章~

    本章掉落200個小紅包包~

    本章引用過的話,之前標(biāo)注過一次了,但防止萬一,還是二次標(biāo)注吧。

    Whenever you feel like criticizing any one, just remember that all the people in this world haven''t had the advantages that you''ve had.

    每當(dāng)你想要批評什么人的時候,你要記住,這個世界上的人并非都具備你擁有的條件。

    ——《了不起的蓋茨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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