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山海之間
第五十一章
姜栗遇見顧星野的那個夏夜, 天上掛著?一輪弦月。
那時正逢她畢業的夏天，住在?楊星堂哥的住所。
回憶起來?，那段時間是姜栗人生最輕松的時光。
她不用因為錢財和學業發愁, 那只威風凜凜名為“鯊鯊”的狗狗日夜陪伴在?她身邊，讓她短暫地忘記了?煩憂。
鯊鯊是一只灰白色的邊境牧羊犬，是個女孩子。
它的脾氣和楊星說的一樣，古怪又?挑剔，每當打掃阿姨上門時，便不高興地耷拉著?一張臉，吃飯胃口也有變化。但它比姜栗想的好哄很?多，喜歡跑步喜歡玩水, 更喜歡人陪，喊它的名字。
楊星堂哥的這?套戶型是小區里最大的, 配有泳池。
天熱了?鯊鯊便撒歡往泳池里跳, 上來?的時候總甩姜栗一身水，她越躲這?個大家?伙越開心。
三個月的時光過得很?快。
開學前一晚, 姜栗怕明天早上來?不急，提早收拾了?和房間和床鋪，將房間的布置回到她來?之前的樣子。
那晚她睡在?沙發上, 鯊鯊蜷縮在?她腳邊, 小呼嚕聲令人安心。
深夜, 門被打開的時候姜栗毫無知覺，直到鯊鯊發出歡快的叫聲。
她終于醒來?, 茫然看著?眼前的景象。
廊上的燈光照進來?，門口站著?一道高大的身影, 鯊鯊朝他撲去?，他俯身摸了?它的腦袋。
她頓時清醒了?, 驚疑不定地盯著?來?人。
腦子里隱約冒出一個人選。
來?人似乎比她更訝異，他在?黑暗中的視力很?好，沒開燈徑直走過來?，語氣不善：“你哪位？”
聽著?兇，聲音倒是很?好聽。
她沒來?得及開口，他又?說話了?。
“誰和你說的地址和密碼？追我都追到這?兒來?了?？”他嗤笑一聲，“給你三秒鐘，滾出我家?。”
姜栗：“……”
姜栗是個好脾氣的人，但并不意味著?她不會生氣，尤其是遇到說話這?么不客氣的人。
她掀開毯子，站起身直面沙發前的黑影，告訴他：“我是楊星的室友，在?這?里住了?三個月。”
原本柔軟的語調變得硬邦邦的。
她納悶，楊星這?么可?愛活潑，怎么有個臭脾氣的表哥。
來?人微頓，隨即打開了?室內的燈。
黑暗頓時被驅散，屋內燈火通明。
明亮的、并不柔和的光照在?纖細的女孩子身上。
她眉頭輕蹙，定定地看著?他。
烏黑的長發一直到腰，水一樣滑膩，清麗的面容隱隱有慍色，白色的睡裙在?她身上不及她半分干凈。
她站在?正中央，身形伶仃單薄。
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望向?他，令他失語。
顧星野的思緒空白了?幾秒，半晌，吐出兩個字：“抱歉。”
要是楊星在?這?兒一定大跌眼鏡，她這?個從?小無法無天的小霸王表哥也有和人道歉的一天。
姜栗對顧星野的初印象十分差勁，那時的她完全想不到以后會和他在?一起-
周六早上，姜栗難得睡了?個懶覺，九點鐘才出房門，走到客廳，被沙發上的徐茉嚇了?一跳。
徐茉是她的合租室友，是個程序員，在?互聯網大廠上班。
她已經記不清這?是徐茉第幾天通宵加班，這?周她就沒見她回過家?，通常徐茉下班的時間她已經去?上班了?。
徐茉回來?衣服都沒換，橫七豎八地躺在?沙發上，包和鞋子胡亂丟在?地上。
姜栗給她蓋上毯子，輕輕嘆了?口氣，總是通宵加班可?怎么辦，時間久了?身體一定會吃不消。
姜栗安頓好徐茉，出門去?了?菜市場，途中顧星野打了?電話過來?，問她要不要一起吃午飯。
她已經在?菜市場了?，就說在?家?里吃。
顧星野馬上要去?開會，沒說幾句就掛了?電話。
姜栗又?去?了?趟超市，買了?點兒水果和零食，大包小包地回到家?里，準備做午飯。
她喜歡自己做飯，徐茉在?的時候就做雙人份的。
雖然她不介意，但徐茉總會自覺地去?洗碗，還會給她點奶茶、買水果。
兩人相處了?三個月，姜栗安靜事?少，徐茉直接沒心眼，兩個人都是沒什么彎彎繞繞的人，相處起來?很?輕松。
這?周徐茉一直在?加班，估計沒好好吃飯，姜栗正經地做了?三菜一湯，瞧著?色香味俱全。
她想了?想，拍了?張照給顧星野，問他中午吃什么。
她沒有戀愛經驗，這?段剛開始的戀愛中她一直在?摸索，試著?和顧星野相處，試著?對他好。
顧星野的信息回得很快，快到令她詫異。
不是在?開會嗎？
【y：和你室友一起吃？】
【姜栗：嗯，她加班好辛苦。】
【y：我也天天加班。】
姜栗盯著?這?句話看了?半天，總感覺從?他口中說出來?有幾分拈酸吃醋，但她沒經驗，不太確定。
想了?想，回了?個抱抱的表情包。
徐茉聞到滿屋的飯菜香，餓醒了?。
她兩眼放光地撲到飯桌前，嗷嗷叫著?栗子你真是個好人，就說了?這?么一句話就抓起了?碗筷。
徐茉一口氣吃了?半碗飯才緩過來?，抱怨她們公司不把人當人，她再干下去?頭發都要掉光了?。
她最近打算換工作，哪怕工資少點兒。
姜栗道：“找個至少晚上能回家?的。”
徐茉深有同?感，她年紀輕輕不想可?猝死在?公司，盤算著?這?一陣就把找工作提上行程。
“周末你不出去?約會？”徐茉隨口問，“你那個男朋友那么纏人。”
姜栗笑起來?：“他最近也忙，這?會兒還在?開會。明天我和他約好了?去?一起去?爬山。”
徐茉嘆氣：“真好啊，我都多久沒爬山了?。這?破工作我一定得把它換了?。”
兩人聊了?會兒最近的事?兒，徐茉起身要去?洗碗，姜栗把她推進了?房間，讓她休息會兒再洗個澡，踏踏實實睡上一覺。
徐茉嗚嗚道：“栗子，你真是個大好人。”
姜栗下午也沒閑著?，要陪姜時玨出去?逛街。
姜時玨去?年考上洛京大學，給楊清芳長了?不少臉面，連帶著?生活費都給她漲了?不少。她早盼著?姐姐回來?，姜栗回來?后，基本上每周都要和她見面，顧星野也得往后排。
兩人約在?洛京大學附近的商場。
姜時玨年紀見長，粘姐姐的功夫也愈發深厚，到了?連顧星野偶爾都會覺得頭疼的地步。
她一見姜栗就先打量瘦了?沒有。
“姐，我給你買的面膜有好好用嗎？”姜時玨摸摸她的臉，“我辛苦給你養了?那么久，總算不是個小黑蛋了?。”
在?三江源待了?快兩年，姜時玨每次飛來?找她都是帶一堆護膚品，偶爾還托顧星野帶，千防萬防還是沒防住那邊強烈的紫外線，她的寶貝姐姐還是被曬黑了?，她氣個半死。
姜栗抿唇笑：“在?用呢。”
姜時玨越長大，姜栗就越有錯覺，覺得這?個小丫頭才是她姐姐，她的化妝品、護膚品，甚至衣服都是阿玨一手包辦的。阿玨成年后，姜栗就把卡還給了?她，小丫頭主意越來?越大，錢也越賺越多，近兩年在?家?里的地位直線上升，有超過姜時璽的趨勢。
兩人逛了?一下午累了?，姜時玨找了?家?店喝下午茶。
今天逛街是其次，問顧星野才是真。
姜時玨笑瞇瞇地問：“姐，談戀愛有意思嗎？”
姜栗托著?腮，誠實道：“才談兩周，說不上來?什么感覺。阿野這?陣子忙，我們見面不多。”
姜時玨問：“還是回回他來?找你？”
姜栗微愣：“好像是。”
姜時玨納悶，顧星野都追了?她姐三年了?，姐姐瞧著?還像個小木頭似的，一副沒開竅的模樣。
轉念一想，或許是談的時間不長，感情需要培養。
姜時玨沒仔細問，這?畢竟是姜栗私人感情生活，她干預太多不好。
“姐，我晚上約了?同?學吃飯，你一起嗎？”
姜時玨知道姜栗不愛聚會，但每次都會問她。
姜栗想了?想，搖頭：“你去?吧，我還有點兒事?。”
姜時玨和姜栗說了?會兒話便離開了?，留下姜栗一個人盯著?桌上的蛋糕發呆。
記憶中，她沒有主動去?找過顧星野。
還在?學校的時候，他追她追得緊，次次都大張旗鼓，生怕不知道她有這?么一位追求者，學校里的男生都對她敬而遠之。后來?她去?三江源，他便追到三江源，她曾以為他會在?那時選擇放棄，畢竟她離開洛京前，他第一次失控和她大吵一架，后來?兩個月都沒有他的訊息。
姜栗站在?星辰集團大樓下的時候才覺麻煩，剛才腦袋一熱就直接坐地鐵過來?了?。
她磨蹭了?一會兒，往大樓里走。
即便是周末，這?棟樓里也人來?人往。
姜栗做了?訪客登記，等了?有一會兒才和兩個人一起進電梯，一男一女，年紀不大，他們都是去?21樓的。
電梯人不多，兩人小聲說著?話。
男生問：“你投Enlighten科技了?嗎？聽說背景很?雄厚，被拒的概率也高，我幾個朋友都被拒了?。”
女生應：“沒投，我覺得肯定會被刷。”
“該試試，那邊待遇很?好。”
“星辰也不差。”
姜栗看了?眼電梯上的數字，21樓到了?。
她先一步出去?，那兩個人緊隨其后。她和他們一樣，是第一次來?顧星野的公司。
前臺以為她們都是來?面試的，把三人安排在?同?一個待客區。
那兩個人坐下后才注意到姜栗，上下打量她一眼，心說這?氣質和科技公司不太搭，難不成是來?應聘公關部的？
姜栗給顧星野發了?條信息，總不能真的進去?面試。
他許是在?忙，沒有回。
曾特助從?待客區看見姜栗的時候以為在?自己見了?鬼，停下來?看了?好一會兒，轉頭急匆匆往會議室走。
姜栗并不著?急，她不緊不慢地打量著?周圍，坐累了?便起身悄悄往辦公區看，這?里的辦公環境和她們單位很?不一樣。
還沒看出什么名堂，手腕忽然被人拽住。
顧星野當著?全公司人的面把她帶進了?辦公室，她和來?面試的那對男女擦肩而過時，看到兩人目瞪口呆的表情。
辦公室門關上，留下一群人發出八卦的聲音。
門后，姜栗的背抵著?堅硬的木板，顧星野堵在?她身前，屬于他的氣息鋪天蓋地地撲下來?，侵略性?十足。
她不敢抬頭，甚至不敢和他說話。
姜栗有一瞬間覺得，他會低頭親下來?。
“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顧星野一笑，隨手揉亂她的發，“知不知道是你第一次來?找我？”
被當事?人這?么說，姜栗未免有點心虛。
她小聲道：“我過來?陪你吃晚飯。”
顧星野見她始終不敢看他，非但不退開，還要湊近逗人兩句：“我還以為小栗兒看不懂我的暗示。看來?也沒呆到那個地步，是不是？”
姜栗：“……你讓開一點。”
顧星野挑眉：“我要是不呢？”
姜栗：“……”
誰來?教訓一下這?個熊孩子。
第52章 山海之間
第五十二章
周日清晨, 姜栗精神十足地早早起來洗漱，做好防曬，戴上?帽子, 背上?登山包便下了樓。
顧星野難得沒開超跑，換了輛軍綠色的大越野。
他不喜歡簡約的黑白色沖鋒衣，遵循越亮越好的原則，他今天穿了件亮粉色沖鋒衣。
黑色面罩遮住大半張臉，露出?勾人的桃花眼。
他慵懶地靠在車門前，雙手插兜，長腿微屈，一派閑散模樣, 正對著她下樓的方向。
姜栗微愣，忍不住笑了, 太陽還沒出?來就拉上?了面罩, 還特地凹了個造型，用楊星的話來說——
孔雀開屏, 特地在她面前耍酷。
昨天在公司看到顧星野西裝革履的模樣，以為他成熟不少，原來還是?老樣子, 喜歡穿得舒服, 喜歡扮帥耍酷。
她走下最后一個臺階, 顧星野已經到她跟前，順手接過她的背包。
姜栗適時地送上?夸獎：“阿野, 今天好帥。”
顧星野扯下面罩，揚起唇角：“我哪天不帥？”
“每天都帥。”
姜栗笑得很乖, 看得人心頭發軟。
顧星野伸手捏了下她軟軟的腮幫子，很快便松開了。
陪姜栗爬山這件事對顧星野來說, 是?他近兩年的必修課，到現在已經很熟悉了。
三江源地區的山他都爬過，何況只是?洛京的山。
兩人走走停停，多是?姜栗在給他介紹山上?的動植物?，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
幸好姜栗并不在意他是?個不聽講的壞學生，也從不會忽然來了興致想考考他，或是?因此?生氣?。
顧星野就沒見過比姜栗脾氣?更好的人。
爬到山頂，姜栗出?了一身?汗，她拉下沖鋒衣拉鏈，舒了口氣?，放松地躺在山頂的草坪上?。
坐了一周辦公室，她懷念在野外的感覺。
天空闊朗，云朵柔軟，風都是?自由的。
顧星野瞧了眼女孩子滿足的小?表情，嗤笑道：“沒見過比你更好養的，帶出?來撒撒歡就開心了，比鯊鯊還好養。”
姜栗抬手擋住陽光，睜開一只眼睛看他：“你那么忙，鯊鯊還好嗎？”
顧星野：“丟我爸媽家里去?了，之前找的幾個阿姨它一個看不上?，狗脾氣?還真大。”
姜栗抿唇偷笑，小?聲說：“像你。”
顧星野：“？”
顧星野傾身?，影子覆蓋住姜栗的上?半身?，屈指在她眉心一彈，沒好氣?道：“脾氣?再差也沒兇過你。”
這是?實?話，顧星野從小?就是?狗脾氣?。
狗脾氣?在姜栗身?上?耗了三年，再大的狗脾氣?也耗成了小?狗脾氣?，但也只是?在姜栗面前。
在外面，他照舊那副狗模樣。
姜栗吃痛地捂住額頭，嘀咕了兩句沒讓顧星野聽見，在他鬧之前忙拿出?準備好的便當。
這是?昨晚他們?的約定——交換便當。
顧星野這輩子都沒干過這種?事兒，他下廚的次數五根手指都數得過來，沒想到成年了還要玩初中生的游戲，最近姜栗下班之后偶爾會看番劇，美曰其?名學著怎么談戀愛。
天知道她看的是?小?學生還是?初中生戀愛。
這家伙怎么不看點兒成年人的戀愛？
姜栗的飯盒款式簡單，白色雙層的，顧星野的飯盒裝在保溫袋里，一看就很貴。
她沒什么心里負擔地接過來，小?心翼翼地打開。
雪白滾胖的米飯，模樣不太好看的菜色，有葷有素，還有水果?，下一層是?簡單的蛋花湯。
京醬肉絲，白灼蝦，拌葫蘆絲。
居然做了三道菜。
“昨天忙到幾點？”姜栗不免有些后悔，他本來下班就晚，“不用做那么多菜，我吃一道菜就夠了。”
顧星野：“一道菜，喂貓兒呢？吃你的，有阿姨幫我。”
顧星野樣樣都是?自己上?手的，阿姨在邊上?口頭指導他，免得他調味料都放錯，至少能下得去?口。
姜栗做的南明菜，也是?三菜一湯，瞧著色香味俱全。
顧星野不是?第一次吃姜栗做的飯，在三江源那會兒他就知道她廚藝好，尤其?是?面條，煮得尤其?好吃。
但這是?第一次，她只為顧星野做的。
姜栗對顧星野的態度和家里的小?妹妹差不了多少，夸他做得好吃，吃的一干二凈。
整個過程，一半時間吃飯，一半時間在夸顧星野。
女孩子眼睛亮晶晶的，小?臉素白，粉唇一張一合。
顧星野偏過頭，有點兒聽不下去?，他爸媽都沒這么夸過他，只是?簡單做頓飯而已。
他戴上?帽子，遮住自己發燙的耳朵。
這家伙，平時安安靜靜的，怎么這么會夸人。
兩人吃過飯，躺在樹蔭下休息。
這個季節天還不熱，光斑落下來，山風清涼，耳邊都是自然的白噪音。
顧星野放松地躺著，姿勢霸道放肆，仗著腿長把姜栗擠到小?角落里，見她捧著本書看得認真沒反應，繼續往她那兒擠，她可憐巴巴地往后縮，一點兒不懂反抗。
他支起腦袋：“小?栗兒，你罵我兩句聽聽。”
姜栗一臉茫然，她還沒聽到過這么古怪的請求，認真發問：“為什么要罵你？”
顧星野抬了抬腿，示意她看一塊餐布上?的空間，全被他占了，她只能縮在角落里。
他理直氣?壯：“我該罵。”
姜栗：“……”
姜栗看顧星野的眼神就像是?在看鯊鯊，鯊鯊玩了水把水滴往她身?上?甩的時候也是?這個眼神，有點小?得意，也有心虛，怕她真的生氣?。
她溫聲道：“沒關系，你這樣舒服就這樣躺。”
顧星野：“……”
他幾乎要氣?笑了，這傻姑娘要是?和別?人談戀愛得被欺負成什么樣？
他不爽地嘖了一聲，閉上?眼睛不去?看這個讓他心煩的女孩子。
姜栗的好心情一直維持到下山。
下山途中，周姨給她打了個電話，說韓榧在家摔著了，這會兒在醫院。
她什么心思都沒了，一心往醫院趕。
顧星野沒見過韓榧，只是?從姜栗這里聽說，照她提起的次數，這位韓老師大概是?她在世界上?最崇拜的人。
他道：“別?急，很快就到醫院了。”
姜栗眉頭輕皺，韓榧老師前兩年去?了很多地方，今年才?徹底停下來休息，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她身?體不如從前好了。回來修養了半年，這會兒已經好多了，她卻總放心不下，許是?因為她從前見過韓榧病倒的模樣。
顧星野見姜栗神情憂慮，找話和她說：“你老師一個人住？”
姜栗回過神：“有住家阿姨陪她，但她閑不住，在家也總爬上?爬下，最近在搗鼓葫蘆藤。”
“和你一個模樣。”
“……我稍微好點吧。”
“沒有。”
“……”
顧星野見她沒那么擔心了，就不再逗她了，免得把人逗急了，本來嘴就笨，一急說不定得哭。
姜栗匆匆趕到醫院，韓榧的檢查結果?剛好出?來，幸好沒傷到，只是?崴了腳，休息兩周就行。
韓榧見她臉色不好，笑道：“我沒事兒，你周姨大驚小?怪。”
周姨把輪椅交給姜栗：“今兒在家吃晚飯吧，我趕緊去?市場買點兒豬蹄，你陪著韓教授，別?叫她走路。”
姜栗應好，看了眼韓榧的腳，腫得沒法看，一看就疼。
她擰著眉頭：“您小?心一點兒。”
韓榧瞧她：“你周姨已經訓我一路了，你就別?說我了。還在外面，好歹給老師留個面子。”
姜栗見她精神好才?放心下來，推她去?處理腳踝。
韓榧問：“剛從山上?下來的？褲腿上?還沾著芒刺。”
姜栗嗯了聲：“和阿野去?爬山了，他送我來的。”
韓榧微頓：“他現在在醫院？”
姜栗：“他去?停車了，一會兒送我們?回家。”
韓榧沉默下來，難得有她不知道該怎么處理的時候，周姐手太快，通知了姜栗，她沒攔住，更沒想到是?顧星野送姜栗來的。今天這一出?完全在她的意料之外。
韓榧處理腳踝的時候一直沒出?聲，姜栗擔心她疼還強忍著，著急又心疼，不自覺地咬住下唇。
顧星野等在治療室外面，門從里面打開，他第一眼見到的是?眉頭緊皺的姜栗，小?臉也繃得緊緊的。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崴了腳。
他看了眼她的下唇，下面有一個淺淺的齒印。
“韓老師。”顧星野站直身?體向韓榧問好，“我是?顧星野，姜栗的男朋友。”
韓榧也是?第一次見顧星野，從前只在照片上?見過他。
這個男孩子比照片上?更顯年輕，也更英俊，這一身?亮眼的打扮像是?大學生，不像已經工作的人。
瞧著挺有禮貌，但能看出?來骨子里的輕狂。
韓榧輕點頭：“謝謝你來看我。”
顧星野：“應該的，小?栗兒的老師也是?我的老師。”
姜栗：“……”
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當著老師的面被喊這么親昵的稱呼，不太自在。
顧星野看向姜栗：“好了？”
姜栗道：“還要去?拿藥。”
顧星野：“我去?，你在這兒等我。”
姜栗沒拒絕，推著韓榧找了個人少的位置坐下，和韓榧重復醫生的叮囑，再記在備忘錄里，準備一會兒發給周姨。
韓榧不常過問姜栗的感情生活，她懂得和孩子相處的分寸，但親眼見到顧星野她難免感到憂心。
她斟酌著開口：“這個男孩子性格好相與嗎？”
姜栗反應了兩秒，如實?道：“阿野脾氣?算不上?好，但也不是?太差。他不對我發脾氣?，多數時間都由著我。”
韓榧沒有過于擔心，畢竟追了姜栗三年，不是?個輕浮的孩子。
她點頭，沒有再問。
顧星野拿藥回來之后先下了樓，姜栗推著韓榧坐電梯到門口，等顧星野把車開過來。
門診樓前的出?租車駛離后，兩輛款式相近的越野車一前一后在門診樓停下。
前面的越野是?黑色的，后面那輛是?軍綠色的。
巧的是?，兩輛車的車門也一前一后打開。
兩個身?高相近，身?形有略微差別?的男人下來了車，反手關上?車門，朝門口走來。
姜栗沒注意到從黑色越野車上?下來的男人，她見到顧星野便推著韓榧朝他走去?。
韓榧頭疼地抵住額頭，已經開始嘆氣?了。
“姜栗。”
忽然有人喊。
姜栗難以形容自己在這瞬間的感覺，她分不清今夕何夕，初夏和盛夏反復交錯，模糊的記憶在此?刻變得清晰無?比，耳膜在這一瞬間被熟悉的聲音穿透，所有思緒清零，她整個人被擊中，定在原地。
清冽干凈的聲音，偏冷的質感。
他吐字的方式和語調，像刻在記憶里。
仿佛夏天又回來了。
多年前丟失的那個盛夏。
她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聽覺那么敏銳，這需要兩個字就可以辨認出?說話的人是?誰。
姜栗微微收緊了握著輪椅的手，朝前方看去?。
第53章 山海之間
第五十三章
這一天天氣舒朗, 光線柔和。
寬闊的視野內的所有的景象都明?晰。
姜栗的目光不可抑制地看到幾步之遙的男生，準確的說，是男人。他的模樣?和她記憶中的樣?子有了些?許變化。
他似乎又高了一點, 過高的個子，挺拔的身形。
黑色風衣讓他看起來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雙因過分漂亮的而顯得張揚凌厲的雙眼正看著她，趨近于成?熟的面龐清俊瘦削，他眉眼間的溫和已完全消失，只余氣場強大的壓迫感。
他的眼神太深，她不敢再看。
一觸即分。
姜栗移開視線，推著韓榧朝顧星野走去，在他身邊站定才重?新看向那個熟悉又陌生的男人。
宋澹奚的視線停在她的面龐上, 稍許才移開。
他傾身握了下韓榧的手：“媽，腳怎么樣?？”
韓榧只想快點兒回去, 不想在這里?看讓她頭疼的場面, 擺擺手：“沒?事兒，先上車。”
姜栗遲疑兩秒, 輕聲說：“宋學長，好久不見。”
記憶中，她只在韓榧的辦公室里?稱呼他為“宋學長”, 他和她說, 叫他宋澹奚就好。在那之后她和他相處時從來只喊他的名字, 不會喊宋學長。
久別經年，她以后都會喊他宋學長。
宋澹奚眸光稍暗：“好久不見, 姜栗。這位是？”
他看向姜栗身側的男人，兩個男人目光對?上的瞬間, 都在彼此里?眼睛里?看到了敵意。
不是宋澹奚藏不住，是他不想藏。
姜栗：“是我男朋友, 顧星野。阿野，這是韓老?師的兒子，宋澹奚。”
宋澹奚，再熟悉不過的三個字。
顧星野久聞他的大名，不論是在業內，還是生活里?。
兩個男人默契地無視了打?招呼這一環節。
顧星野隨意點了點頭，問姜栗：“那我們上車？”
姜栗回神，把輪椅交給宋澹奚，他伸手接過的瞬間她尚未完全松手，肌膚相觸，溫熱與微涼。
她飛快收回手，緊握成?拳藏到身后。
顧星野打?開副駕駛的車門，等姜栗上車后，傾身進去給她系好安全帶。
從旁人的角度看過去，兩人像在親吻。
宋澹奚眉眼冷淡，卻沒?有移開視線，一瞬不瞬地望著車內的兩人。
韓榧提醒道：“阿奚，該走了。”
宋澹奚這才不緊不慢地收回目光，將韓榧抱上車后，啟動越野車，順著車流朝前開去。
那輛軍綠色的越野車一直緊跟在后面。
“媽。”宋澹奚瞥了韓榧一眼，“您瞞得挺好。”
韓榧：“……”
她沒?好氣道：“我也兩天前才知道她戀愛。”
宋澹奚：“她喜歡他？”
韓榧反問：“不然喜歡你？”
宋澹奚：“……”
真?是他親媽。
回到四合院，周姨已經從菜市場回來了，燉上了豬蹄，出來乍一看到坐在屋里?的兩個男人還嚇了一跳。
“阿奚回來了？”她驚喜地笑了，又問起那個像個大爺似的翹著二郎腿的男人，“這位是？”
韓榧淡定道：“栗子的男朋友，小顧。”
周姨一驚，眼神像掃描儀似的上下打?量一眼顧星野，又充滿懷疑地看向韓榧，似在確認她話?中真?假。
這真?是栗子男朋友？
韓榧給了她一個肯定的眼神。
周姨憂心忡忡地去倒了茶水出來，偷偷瞧了一圈，姜栗不在，不知道躲哪兒去了。
屋里?這三人坐在一起，氣氛似乎也有點兒怪。
顧星野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起身出去了，出門就見那個閑不下來的女孩子搬了把梯子。
他擰眉，提聲道：“你給我放下。”
姜栗搬慣了韓榧這里?的梯子，一架小矮梯，并?不重?，但?礙于顧星野氣勢洶洶的模樣?，她老?老?實實放下了。
顧星野皺著眉頭問：“爬上去干什?么？”
姜栗：“修剪葫蘆藤。”
顧星野：“……”
他提醒道：“你老?師就是這么摔的。”
姜栗遲疑道：“我不會摔。”
顧星野：“你老?師摔之前也這么想。”
姜栗：“……”
雖然有道理但?聽?著生氣。
顧星野話?鋒一轉：“我能修嗎？”
姜栗微怔，顧星野對?這方面向來興致缺缺更別提動手了，有時候還會抱怨她分給這些?小家伙們的注意力太多。
今天卻是個例外。
她不想打?擊他的積極性，笑道：“可以試試，阿野做什?么都很厲害。”
顧星野翹起嘴角，抬手脫下沖鋒衣往姜栗懷里?一丟，剩一件白色T恤，按照她的指揮爬上梯子。
他腿長，爬兩格就到了姜栗想要的高度。
姜栗郁悶地瞧了眼顧星野的長腿，有些?羨慕。
顧星野低頭看她一眼：“去把帽子戴上，你要曬黑了姜時玨那個臭丫頭又要念叨我，聽?著煩。”
姜栗無奈，顧星野和姜時玨從見面起就不對?付，兩個炮仗碰在一起，不把世界炸了就不錯了。
屋內，宋澹奚靜立站在窗側，目光平靜地看著院子里?站位一高一低的男女，風把兩人的竊竊私語傳到耳畔。
許久未見的女孩子帶著草帽，仰著腦袋和那男人說話?。
細碎的光斑映在白皙的面頰上，柔和夢幻，她臉上有淡淡的笑意。
宋澹奚：“顧星野經常來這兒幫您？”
韓榧眉心一跳，她也是前兩天才知道這個男孩子叫顧星野，他倒是了解得夠清楚。
她喝了口茶潤嗓子：“沒?，頭一回。”
宋澹奚能看出顧星野動作生疏而笨拙，做這樣?的事兒估計是新手，和從前的他一樣?。
宋澹奚仍舊看著窗外：“她最近工作怎么樣?？”
韓榧一笑：“挺自?在的，同辦公室的編輯我都認識，不難相處。她挺喜歡這份工作的，還惦記著想跑野外。”
宋澹奚的眉眼漸漸柔和下來，有了三年前的影子。
他溫聲道：“這樣?就好。”
宋澹奚：“她室友呢？好相處嗎？”
韓榧：“……”
她也不是什?么事兒都知道，連學生的室友都要管。
“你媽不是萬事通，也不是人工智能，你問一句就能答一句。”韓榧懶得再搭理他，“到此為止，你媽夠意思了。”
臨晚飯前，顧星野來了幾個電話?，他全給按了，就這么躺在躺椅上瞧著姜栗在院子里?忙活。
姜栗停下來擦了擦額頭的汗，瞧他一眼：“公司有事要忙？”
顧星野沒?瞞她：“我媽電話?，喊我回家吃飯，說是家宴。”
姜栗微愣：“你不去嗎？”
顧星野：“今天不行。”
姜栗輕聲說：“我沒?事，陪老?師吃完飯我就回去了，附近有地鐵。你不用擔心我。”
顧星野笑了笑，這笨姑娘以為他在擔心這些?呢。
他閉上眼，懶洋洋道：“不去，家宴沒?什?么意思，比我開會還無聊。”
姜栗知道顧星野隨心所欲慣了，和家里?的相處方式一直是這樣?，沒?有多說，只專心做自?己的事。
今天的晚餐很豐富，多是些?家常菜，還有滋補的湯，滿滿當當地擺滿了一整桌。
周姨做完飯就出去溜達了，桌上剩下四人。
這四個人是頭一回坐在一塊兒吃飯，關系說不明?道不清，但?個個都瞧著挺淡定。
除了姜栗。
在韓榧老?師告訴她宋澹奚會回國之后，姜栗做過心理準備，她知道自?己無法完全做到心無波瀾，但?也從沒?想過，重?逢第一天，她，宋澹奚，顧星野三人會坐在一張桌上吃飯。
桌上甚至還有她的師長。
韓榧在桌上沒?關心宋澹奚，反而慢悠悠地問起她今天上山的事兒，有沒?有哪些?收獲。姜栗起初還有些?不自?在，往深了聊她漸漸把邊上兩個男人給忘了。
顧星野也沒?閑著，時不時給姜栗夾菜，韓榧暗中觀察過，夾的都是姜栗愛吃的菜，魚肉也細心地挑去刺。
如姜栗所說，這個男孩子脾氣見不得多好，但?對?她很好。
宋澹奚眸光淡淡，嘴角卻彎起笑意：“看來姜栗經常來陪您，周姨做的都是她愛吃的菜。”
韓榧瞥他一眼：“怎么著？你想替我謝謝她？”
宋澹奚從善如流：“您說的有道理。”
韓榧：“……”
我是在說反話?諷刺你，以前怎么見這孩子臉皮這么厚？
顧星野聞言，眉梢微揚：“用不著，謝我就成?。是不是小栗兒，謝你謝我都一樣?。”
姜栗：“……”
平心而論，她確實不想和宋澹奚有太多的交集，所以即便不禮貌，她還是硬著頭皮“嗯”了聲。
宋澹奚垂眼，輕輕擱下筷子。
沒?人知道這沉默的三秒鐘他在想什?么。
再抬眼，他的眼神已恢復平靜，定定看向顧星野：“以后需要我幫忙的，盡管開口。”
顧星野笑起來：“說出去我能得宋澹奚一句承諾，旁人應該都會羨慕我。”
他眼睛里?沒?有笑意。
宋澹奚坐下之前脫下了黑色風衣，內里?是一件白色襯衣，質地光滑，瘦削的腕骨上帶著黑色表盤，讓他的手指更為修長白皙，他看起來清雅又克制，氣度光華。
他謙和一笑：“不是為你。”
話?卻帶刺。
韓榧微頓，淡淡地掃了眼宋澹奚。
宋澹奚適可而止，起身道：“我吃完了，你們慢用。”
這頓飯還沒?吃完，宋澹奚卻提前退場，這在他們家已經是十分失禮的行為，三年前的他大概會忍下去，不會做出讓韓榧感到為難的事。
但?此時此刻，他沒?忍住。
宋澹奚站在院子里?，解開領口的襯衣扣子，沉沉吐了口氣。
一場刀光劍影結束，姜栗毫無察覺。
她興致勃勃地和韓榧說起在山澗里?看見的一只雨燕，飛行速度極快，轉眼便不見了蹤影。
正可惜沒?拍到照片。
韓榧在心中嘆了口氣。
也好，呆子也不錯。
第54章 山海之間
第五十四章
周一, 姜栗提前半小時到?了單位。
她照舊和辦公室里的同事們養的小盆栽們打了個照面，看看它們的葉子?，再看看土。
忙活完這些, 她坐下來吃早飯。
早飯是她自己準備的夾心三明治和果蔬汁，綠色又健康。
姜栗向來是自己準備早飯，偶爾顧星野來接她，她就會做兩份。其?余兩餐，中飯在單位食堂吃，晚飯回家自己做。
姜栗對?目前的生活狀態很滿意?，能做喜歡的工作，在家能下廚, 養育著一片屬于她的小森林，偶爾需要騰出時間?和顧星野相處。
顧星野于她來說并不是困擾, 他的朋友們對?她困擾比較大。
她還沒習慣和那樣一群人相處。
姜栗解決完早飯, 同事們也挨個到?了，互相打過招呼, 興致勃勃地圍在一起討論起昨天老林帶回來的一盒貝殼標本。
姜栗從小在海邊長大，雖然不常出海，但對?能在沙灘上發現的小東西們都如數家珍。
一群人湊在了嘀咕了一陣, 各自散開忙活。
姜栗早上有一篇稿子?和幾?張插畫要審, 沒什么時間?看手機, 等忙完已經中午了，手機里堆積了不少?消息。
顧星野的消息尤其?多。
【y：看個科技展, 一個個老總長真丑。】
【y：好無聊，沒什么意?思。】
【y：今天很忙？】
【y：困了, 昨晚上沒睡好。】
【y：你老師那個兒子?長得挺嚇人，我都做噩夢了。】
姜栗：“……”
出乎意?料, 姜栗昨晚睡得很好。
夢里沒有長久不散的長夏，沒有綠蔭間?斑駁跳動?的光斑，沒有青水湖面的漣漪。
也沒有他的模樣。
姜栗翻完顧星野的消息，抿唇笑了。
她回復：【這陣子?下班要去看韓老師，不用來接我。】
顧星野的電話很快打進來，聽著不太樂意?：“用得著每天去嗎？我都不舍得天天霸占你的時間?。”
姜栗溫聲道：“我把韓老師當成親人，放心不下。老師的院子?也需要打理，她現在不方便。”
顧星野輕哼：“她就你一個學?生？”
姜栗輕聲喊：“阿野。”
顧星野：“行了，說不過你。晚上回家讓司機來接你，你有他電話。”
姜栗笑道：“知道啦。”
姜栗下班后坐地鐵去了東城區的胡同，路過水果攤子?順便挑了點兒應季的櫻桃。
經過老槐樹，臨到?胡同口，她放慢腳步。
姜栗悄悄往樹后走，藏到?槐樹粗壯的樹干后，打量著停在附近的車，那輛黑色越野車不在。
她舒了口氣，腳步輕快地走進胡同里。
韓榧崴了腳出行不便，干脆直接請了兩周的假修養，她不能上課也沒閑著，干一些用不著她起身的輕松活。
從花叢中抬起頭，便看到?在門口探頭探腦的姜栗。
韓榧笑道：“阿奚不在，進來吧。”
姜栗：“……”
姜栗神情鎮定地進門，正想去給韓榧洗點兒櫻桃吃，進屋就見滿桌滿地的水果和禮盒，這已經是周姨收拾了一半的成果。
周姨道：“韓教授請假，都知道她病了在家養著，今天來了不少?人看望她，都是送的。栗子?，晚上你帶點兒回去，不然這屋里都沒法兒下腳了。”
姜栗瞧了眼環保袋里的櫻桃，沒不著急洗，說不準韓老師吃了一天的水果都膩了。
她把袋子?放在一邊，脫下外套去院子?里幫忙。
晚飯照舊有補湯，姜栗有預感?，韓老師得喝上兩周補湯。
韓榧神情淡定：“這幾?天阿奚忙公司的事兒，我讓他不用趕回來吃晚飯，撞不上他。”
姜栗輕咳一聲：“我過陣子?就習慣了。”
姜栗一連去了四天，都沒碰見宋澹奚，這些天也沒見到?顧星野，每晚都是司機來接她。她問過一次，他說項目太忙，下周抽出時間?再陪她，聽著還不太高興，她哄他工作重要，他也不高興。
周五下班，姜栗照舊去四合院看韓榧。
韓榧的腳恢復得不錯，已經消了腫，再休息幾?天就能走路了。
韓榧道：“下周不用天天來，你上班那么辛苦，還要抽時間?陪我。”
姜栗蹲在院子?里，聞言抬頭對?她笑了一下：“不辛苦，我到?老師家蹭飯吃，等您好了再走。”
韓榧拿她沒辦法，看了眼手機里的消息，兒子?問她姜栗是不是在她這兒。
她回復：【等她走了你再來。】
宋澹奚：“……”
吃過晚飯，天漸漸暗下來。
姜栗忙了一周，天天往這里跑，這會兒吃過飯便不想動?了，飯后犯困，躺在躺椅上躲懶。
初夏的風尚未沾上熱意?，她在涼風中漸漸閉上眼。
昏沉間?，似乎有人在她身上蓋了一張薄毯。
毯子上是韓榧用慣了的熏香味，清淡雅致，她放松地睡去。
宋澹奚低眼注視著睡去的女孩子?，聞到?熟悉的味道，她用臉頰蹭了蹭帶薄絨的毯子?，下巴縮到?毯子?里，只露出半截雪白的面龐。
他安靜地看她許久，點上驅蚊的香，往屋里走。
韓榧正在看書，聽見動?靜并不意?外，只淡淡道：“今天沒有櫻桃，想吃自個兒去買。”
那晚宋澹奚過來，什么都沒拿，只拿了姜栗買的那袋櫻桃。
他實在了解她，不問便知只有環保袋里的東西是姜栗帶來的，往后幾?天姜栗拿來的東西全讓他拿走了。
跟到?處釋放信息素占地盤的動?物一樣。
宋澹奚給韓榧倒了杯茶，在能看見外院的位置上坐下，又給自己倒了杯茶水，一口便喝光了。
韓榧瞧他一眼：“沒吃飯？”
宋澹奚“嗯”了聲：“沒來得及，怕她走了。”
韓榧：“吃什么？”
宋澹奚：“一碗蔥油面就好，不用太麻煩。”
韓榧喊來周姨，叮囑下去后便繼續看書，沒打算過問宋澹奚公司的事兒，兒子?的事業她從不過多參與?，還沒對?姜栗來得關心。
等了一陣，他果然沒忍住。
宋澹奚看著院中的身影，輕聲問：“顧星野每天都來接她？”
韓榧納悶道：“以前每次都來，這周倒是沒見人，都是司機來。”
宋澹奚：“今天也是司機來？”
韓榧：“放心吧，不管誰來你都沒有機會。”
宋澹奚輕輕笑起來，丁點兒涼涼的笑意?給這張清貴的皮囊錦上添花，甚至他的語氣也平和。
他平靜道：“媽，是我不想讓她為難。”
韓榧在心里嘆了口氣，她何?嘗不知道宋澹奚始終在克制，否則也做不到?這周都忍著沒過來。今天是周五，周末就見不到?她了，他掐著時間?過來看她半小時，并不貪心。
只是不知道，這忍讓能堅持多久。
總有忍不下去的一天，那時也不知道怎么收場。
宋澹奚吃完面，沒喊周姨，自己去廚房把碗筷洗了，輕車熟路地去韓榧的書柜里拿五月份的《發現·地理》雜志，又取了剪刀。
宋澹奚翻到?某一頁，看見上面的小插畫便笑了，熟練地裁剪下來放在一邊，繼續往后翻。
韓榧瞅他：“以后我的每本雜志都會缺個口子?？你不能自己買？”
宋澹奚淡定道：“我那兒有全套，舍不得剪。”
韓榧：“……”
算了，不和失戀的人計較。
宋澹奚翻完這期雜志，把姜栗的插畫和稿子?都裁剪下來，小心翼翼地夾進筆記本中。
他看了眼腕表：“快半小時了，再睡下去可?能會著涼。”
韓榧：“我去喊。”
宋澹奚起身：“不用，您坐著。”
宋澹奚出去后又等了五分鐘，躺椅上的女孩子?慢慢有了動?靜，她眼睛朦朧半睜，視線落在他臉上。
她茫然地看他許久，聲音也是軟的：“宋澹奚？”
宋澹奚知道她沒徹底清醒，否則不會喊他宋澹奚，只會客客氣氣地叫他一聲“宋學?長”。
他不想聽到?這三個字。
因?剛睡醒，她的面頰泛著紅暈，霧蒙蒙的眼睛里像有水光在流淌，盛著今天晚上的月光。
他克制著摸她額頭探溫度的沖動?，輕聲問：“還很困？”
姜栗忽然清醒了，這不是夢境。
她不安地握緊毯子?，坐起身小聲道：“不好意?思學?長，我睡著了。”
宋澹奚唇線繃直：“姜栗，我說過，你可?以喊我的名字。別喊我宋學?長，我不習慣。”
直白的話讓人不知道怎么拒絕。
姜栗遲疑片刻：“宋澹奚。”
宋澹奚溫聲道：“太晚了，再睡下去會感?冒。我送你回去？”
姜栗搖頭：“不用，我男朋友來接我。”
宋澹奚微頓：“晚上胡同里黑，我送你出去。”
姜栗剛想拒絕，便對?上他認真的、不容拒絕的眼神，在這瞬間?，她沒由來地想起他曾對?她說的話。他說過，以后不論你和誰在一起，不論在哪里，不論是白天還是晚上，我希望你都能保護好自己。
姜栗始終記得這句話，她把自己保護得很好。
“我去拿包。”
夜色寂靜，胡同里偶爾能聽到?幾?聲犬吠。
近在咫尺的只有他們的腳步聲。
姜栗以為自己會覺得尷尬，但宋澹奚始終保持安靜，沒有找話題和她閑聊，這讓她很自在。
習慣了昏暗，感?官似乎也變得敏銳。
宋澹奚就在身側，她能聞到?他身上淺淡的香，不同于大學?時期干凈的杜松味，他換了更豐富的味道。
聞起來濕漉漉的，像雨季的森林。
草木、霧水，清冷又滿是綠意?，是自然的味道。
姜栗喜歡這樣的味道。
到?胡同口這段路并不長，一輛庫里南停在不遠處。
姜栗看見熟悉的車便和宋澹奚道別，想快點兒跑過去，免得讓他發現她剛剛沒說實話。
但司機已看見她，下車打開后座車門。
車里是空的，沒人。
宋澹奚看向她：“男朋友人呢？”
姜栗：“……”
她裝傻：“我也不知道。”
宋澹奚凝視她兩秒，忽然笑了。
第55章 山海之間
第五十五章
這?周六姜栗在家?沒出門, 專心在家?打理她的?小花小草還有生態缸，一忙就?是?一整天。
室友徐茉前幾天辭職了，這?陣子在家?躺著過?清閑日子。
說清閑也沒閑著, 她正忙著投簡歷。
姜栗在科技方面?了解不多，幫不上忙，只能聽聽徐茉對業內的?一些?吐槽，她能說一下午都不休息。
“栗子，快過?來幫我看看這?幾家?公司。”
徐茉熱情邀請姜栗，倒也不是?真的?想要建議，只是?想找人說說話?。
姜栗剛忙完手頭的?活，收好工具洗干凈手, 小跑到徐茉身邊坐下，兩個女孩兒一起擠在地毯上。
她探頭瞧：“在這?幾家?里面?挑？”
徐茉點頭：“其實已經排除了其他的?, 只投這?兩家?。”
姜栗順著徐茉指的?方向看去, 兩家?公司，并排放在一起對比。
Enlighten科技和星辰科技。
姜栗想了想, 詢問道：“要我幫你問問阿野嗎？”
徐茉忙擺手：“不用不用。不過?有件事我還挺想知道的?，顧星野他不是?這?方面?的?行家?，應該在星辰科技待不了多久吧？我朋友都說這?就?是?太子爺的?跳板, 他早晚會?去星辰集團總部。”
姜栗微怔：“我不太了解他工作方面?的?事。”
徐茉一想也是?, 她的?仙女室友滿腦子只有她的?花花草草, 而且兩人戀愛也沒多久。
她糾結道：“我想試試Enlighten科技，但沒什么把握。”
姜栗想起那天在星辰科技遇見?的?兩個人：“競爭很激烈嗎？”
徐茉點頭：“Enlighten科技最近風很大。聽說Enlighten科技的?創始人要回國了, 帶著人工智能方面?的?專利技術，這?家?公司雖然只成立了四年, 但背靠宋氏這?座大山，這?些?年勢如破竹。”
“說起來, 我和Enlighten科技創始人還是?校友呢，比他大兩屆。”徐茉皺著眉頭回憶，“但沒什么交集，倒是?可以?拜托學弟幫我問問。誒栗子，你應該也聽說過?吧？宋澹奚在校的?時?候就?很有名。”
姜栗抿唇，猶豫道：“他是?我老師的?兒子。”
徐茉差點兒被口水嗆到，目瞪口呆：“就?是?你每周都去看望的?那個老師？真的?假的?，栗子你沒和我開玩笑吧？”
姜栗托腮看著屏幕上Enlighten科技的?logo，簡潔利落，又?有設計感，令人印象深刻。
和他的?人一樣。
她小聲道：“沒有，我很少開玩笑的?。”
徐茉又?驚又?喜，半天才冷靜下來，然后沖姜栗豎起大拇指：“栗子，你可是?掌握兩大科技公司的?女人。”
姜栗：“……”
這?話?聽起來也太奇怪了。
“但我可能幫不上忙。”姜栗歉疚道，“我和宋澹奚……不是?很熟。”
徐茉讓她放心：“我哪兒能讓你開這?個口，我就?是?感嘆一下原來這?個世界真的?那么小。我兩家?都會?投，到時?候看哪家?要我，說不定兩家?都要我呢嘻嘻。”
姜栗：“等?你找到工作我給你做大餐。”
徐茉一陣歡呼，開開心心地開始修改簡歷，不知道為?什么，她忽然有信心多了。
姜栗是?在晚上才意識到這?周顧星野安靜得有些?過?分。
平時?他再怎么忙也會?抽時?間來見?她，這?周他的?信息沒有減少，但沒來找過?她，這?不是?他的?作風。
一直在公司忙嗎？
姜栗洗完澡在陽臺乘涼，給顧星野打了個電話?。
第一個電話?他沒接，就?在她猶豫要不要打第二個的?時?候，他很快又?打回來。
“小栗兒？”
他的?聲音有點兒喘，背景音空曠。
姜栗憂心地問：“你還在忙嗎？”
顧星野否認道：“沒有，我在家?。我爸媽家?。”
姜栗思及這?周都在往韓榧那里跑，沒顧得上顧星野，小聲問：“明天要不要出來約會?？”
“……”
電話?那頭的?顧星野似乎低罵了一句，她聽得不真切。
姜栗：“怎么了？”
顧星野沉默半晌，用輕松的?語氣對她說：“這?周我被禁足了，不能出家?門。明天可能沒辦法陪你出去約會?。”
于顧星野來說，面?子是?天大的?事。
這?周他借口出差沒去公司沒出門，誰都不知道他被禁足了。
姜栗不一樣，他不想她誤會?他因?為?忙或是?其他借口拒絕她的?約會?，他做不到這?樣對待她。
丟臉他也認了。
姜栗驚愕道：“你爸媽不讓你出家門嗎？”
顧星野不在意地笑了笑：“他們一直這?樣。我從小到大闖了無數次禍，不是?被禁足就?是?去書房罰站，再嚴重點兒就是去奶奶的小佛堂跪著，我早就?習慣了，這?算是?輕的?。”
姜栗和父母的?關系并不親近，但也知道這不是健康的親密關系。
她更擔心了：“這次為什么禁你的?足？”
顧星野：“……”
因?為?他不想女朋友和情敵待著，所以?翹了家?宴。
顧星野：“小事兒，下周就?能出門了。下周再陪你去約會?？”
姜栗遲疑片刻，輕聲問：“我可以?去看你嗎？”
顧星野吐出一口氣：“不用來，太遠了。其他車開不進來，我沒法兒出去接你，不放心。”
姜栗想起上次去的?私人山莊，陌生牌照根本進不去。
她明白了顧星野的?意思。
“下次我帶你去。”
顧星野說。
掛了電話?，姜栗趴在欄桿上發呆，目光所及之處是?洛京華燈明亮的?夜，晚風拂過?頸側，毛茸茸的?。
當初她拒絕顧星野的?原因?之一，是?他們之間家?庭差距太大。
從前的?姜栗或許會?自卑，現在的?姜栗不會?因?此?看輕自己，她知道他們都是?一樣的?人，一樣平等?、自由。
但這?樣的?差距仍然客觀存在。
例如此?刻，她不知道顧星野的?家?在哪里，不能去找他，不能安慰他，只能等?著他來找她。
這?樣的?感覺并不好。
姜栗鼓起臉，沮喪地嘆了口氣。
但她很快振作起來，姜時?玨約了晚上和她一起連麥看電影，她調整好情緒回到房間。
姜栗的?房間比徐茉的?小一點，但布置得很溫馨。
原木色的?書桌和桌邊柜，工具書和她平時?看的?書整齊地疊放在柜子里，桌上蓋著桌布，上面?有她未做完的?筆記，自制的?標本，還有迷你可愛的?小植株，墻上貼著平時?的?鋼筆場景速寫畫。
姜栗的?字很漂亮，她從小就?想擁有一支自己的?鋼筆，現在工作了，她一直在彌補小時?候沒能完成的?心愿。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
和姜時?玨看完電影，姜栗早早地就?睡覺了。
一夜無夢。
隔天一早，姜栗沒準備早飯，出門去四合院陪韓榧吃早飯。
家?里照舊只有韓榧和周姨兩個人，姜栗吃了一餐輕松又?自在的?早飯，然后趁著太陽不猛烈，推著韓榧出去散步。
周姨今天留在家?里釀櫻桃果醬，前兩天宋澹奚拿了兩大箱櫻桃過?來。
胡同附近有不少老樹，韓榧對它們的?記憶很深刻。
她指著某棵老楊樹說：“院子里種楊樹的?少，都種在外邊兒。阿奚小的?時?候喜歡在這?兒玩，學著其他男孩子捉蜻蜓，我攔了兩次他就?不捉了，還挺乖，后來和其他小朋友拔老根兒，就?是?揪楊樹的?葉柄，一人一頭，看誰的?先拔斷。”
姜栗微笑道：“學長一直很聽您的?話?。”
韓榧悠悠道：“這?兩年聽不了幾句，可能是?遲來的?叛逆期，凈和我對著干，還氣他外公外婆。”
姜栗微愣，這?和她印象中的?宋澹奚是?兩個人。
他叛逆的?模樣會?是?什么樣子？
兩人邊走邊聊，等?太陽曬了，姜栗便推著韓榧回去。
回到四合院，院子里多了個人。
宋澹奚穿著簡單的?休閑服，正拿著工具在院子里忙活，他的?動作熟練又?輕快，像是?做這?些?雜事很久了。
姜栗還記得初見?時?他笨拙的?模樣，現在他已經得心應手了。
他現在自己也會?養花嗎？
“回來了？”
他直起身，視線淡淡落在兩人身上。
韓榧應道：“嗯，出去溜達了一圈，還見?到你小時?候最愛待底下玩的?那棵老楊樹。我記得你那會?兒有個挺好的?朋友？”
宋澹奚嗯了聲：“林楊，今年剛結婚。”
韓榧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你也到結婚的?年紀了。”
宋澹奚：“……”
宋澹奚的?目光從姜栗的?面?頰上輕掃過?，她正在瞧他手上的?工具，似乎對兩人間對話?內容并不感興趣。
他淡定應：“我這?會?兒叛逆期，結不了婚。”
韓榧：“……”
懶得搭理他。
“栗子，我們進屋，外面?曬。”
“好，我推您進去。”
宋澹奚面?不改色地接話?：“我也曬，晚點兒再出來忙。”
姜栗：“……”
韓榧老師倒是?沒說錯，這?家?伙現在確實在叛逆期。
韓榧現在能夠進行短時?間的?行走，沒讓兩人扶，自己走到屋里坐下了，讓兩人自便。
宋澹奚洗了手回來，抬眼問姜栗：“喝茶還是?橙汁？”
橙汁？
韓榧和姜栗都看向宋澹奚，家?里哪來的?果汁？
韓榧不愛喝果汁，家?里從來不備這?些?。
宋澹奚神情不變：“剛買的?新鮮橙子。你以?前在飛機上要了橙汁，現在不愛喝了？”
姜栗一陣恍惚。
以?前，那是?多久以?前。
是?三?年前，她和宋澹奚同坐在去往烏魯木齊的?飛機上，他幫她問空姐要了一杯橙汁。
他竟還記得這?些?。
姜栗喉間微澀：“喝茶就?好。”
宋澹奚一笑：“和以?前一樣，還是?喜歡喝水。”
姜栗一時?無言，不知道說什么。
周姨提前煮好了龍井茶，宋澹奚將茶盞遞給姜栗，避開她過?來接的?手，放在桌上：“小心燙。”
姜栗小聲道謝，眼皮垂落，看著水面?上漂浮的?茶葉。
宋澹奚和韓榧聊了會?兒家?常，順口提起件事兒：“媽，朋友從日本回來給我帶了禮物，我用不上，放你桌上了。”
韓榧：“……”
不是?給她的?禮物放她桌上干什么？
韓榧往桌上瞧了眼，果然看見?一個白色的?禮盒，長方形的?盒子不大不小，小女孩兒喜歡的?包裝。她拆開瞧了一眼重新放回去，自然遞給姜栗：“你拿回去用，我也用不上。”
姜栗微愣：“是?什么？”
韓榧：“文具而已。”
這?一天姜栗在四合院待到晚飯后，宋澹奚在午飯前就?走了，他還有事要忙，都沒時?間留下和母親吃一頓家?常飯。
姜栗到家?的?時?候，徐茉還沒回來，出門和幾個朋友聚餐去了，說今天回來得晚。
她簡單收拾了一下客廳和房間便去洗澡了。
剛吹干頭發，整個人熱乎乎的?。
姜栗坐在風扇前吹涼風，喝了大半杯的?水。
閑下來她才想起來韓榧給的?那個禮盒，從包里拿出來，拆開外包裝看到盒子上的?品牌名稱時?她就?有了猜想。
盒子打開，里面?是?一支白色的?鋼筆。
筆身是?冷色雪景和山雀體色的?混合色，并不是?純白，細看筆身上有晶瑩的?細閃。
蓋栓和尾栓是?屬于春天的?豆沙粉色。
筆尖刻著山雀的?羽毛裝飾。
這?支美麗的?鋼筆有一個好聽的?名字：等?待春天的?山雀。
除了鋼筆，盒子里還有一張白色的?小紙片，上面?寫著一行簡單凌厲的?鋼筆字，上面?只有一句話?——
祝工作順利。
第56章 山海之間
第?五十六章
六月來臨, 意味著洛京的夏天也到了。
胡同?口的老槐樹下落了一地槐花。
這一陣，姜栗的工作慢慢穩定下來，韓榧的腳也康復了, 回到大學上課，她只在周五過去看她，很少再遇見宋澹奚。
顧星野最近也忙，忙完通常都是凌晨，還每天早上來接她上班。
周五下班，姜栗和同?事們告別，剛走出園區就看到了路邊那輛惹眼的藍色跑車，還有?倚在車邊的男人。
顧星野是從公司出來的, 還穿著西裝。
白色襯衣在他身上顯得不太正經，吊兒郎當的。
領帶松垮垮地系著, 扣子解開兩?顆, 西裝褲包裹著優越的長腿，連黑色尖頭皮鞋都有?幾分氣勢凌人的架勢。
“阿野！”
姜栗揚起笑臉揮手, 小跑過去。
顧星野直起身體，笑著把?朝他跑來的女孩子抱進懷里?，很輕的擁抱, 不是那么緊密, 但也不像戀愛開始時的疏離。
她在慢慢習慣他的觸碰。
誰也不會知道, 他輕松的笑意下，理智正在對抗著想把?她緊緊拽入懷里?的本能反應。
他克制著松開手。
姜栗被抱住的時候有?點兒懵, 寬闊的懷抱，陌生的體溫。
只是一瞬間的感?覺, 在她尚未反應過來的時候就已經結束了。
“你怎么過來了？”
她仰頭對他笑。
顧星野懶洋洋地揉揉她的腦袋：“好久沒來接你下班了，這幾天忙完了, 以后都來接你。走吧上車，送你去韓老師那兒。”
姜栗微怔。
今天是周五，顧星野知道她的習慣。
所?以即便他知道和她相處不了太久的時間，他還是開那么久的車過來接她，只要他有?時間，從不假手于人。
顧星野的模樣其?實不是那么有?精神，雖然他表現得很有?精神，眼睛下面的青灰色卻遮不住。
他最近很辛苦，卻還要遷就她。
姜栗不免心軟。
“送我去韓老師家之后呢？”姜栗瞧著他，“你去哪兒？”
顧星野無聊道：“和朋友們吃個飯，他們喊了我半個月了，我都沒功夫搭理他們。今天去見一面，免得天天打我電話?。”
姜栗：“我陪你去吧。”
顧星野頓住，那雙漂亮的桃花眼直勾勾地看過來：“陪我去吃飯？不去你的寶貝老師那兒了？”
姜栗抿唇笑：“嗯，周末我挑時間去。”
“小栗兒。”他忽然喊，氣息也逼近，“我能不能親你？就現在。”
“……”
曖昧的距離，空氣溫度在上升。
姜栗慌亂地撲閃著眼睫，把?他推遠了點兒，小聲道：“……不能，我現在心跳很快，好像不太舒服。”
顧星野沉默兩?秒，忽然大笑出聲。
他兩?手并用把?女孩子的頭發揉得亂糟糟的，輕笑道：“我們小栗兒純情得很。好了，不嚇你。”
四合院內，韓榧若有?所?思地掛了電話?，掃了眼院子里?的宋澹奚，這家伙早上演講結束就待在這兒，等了一整天，怕是不高興聽到這個消息。
“阿奚。”韓榧嗓音淡淡地喊他，“栗子不過來吃晚飯了。”
宋澹奚不緊不慢地打理著姜栗去年在院子里?種下羊角蜜，一顆顆甜瓜墜在葉片間，其?實用不著修剪。這兩?年她偏愛種些水果和蔬菜，他還在慢慢學，耐心十足。
聽到韓榧的話?，他只問：“您不是說每周五她都來？”
韓榧悠悠道：“是啊，刮風下雨從來沒缺席過，這是頭一回。小姑娘談戀愛得了趣，不和她計較，你媽還沒小氣到要和學生的男朋友搶人。”
宋澹奚溫聲道：“我還有?點事兒，晚上不陪您吃飯了。”
韓榧擺擺手，懶得管他-
姜栗托腮看著窗外?，側臉安靜柔美，她自?身的氣質天然地將周圍的喧囂隔絕在外?。
頂層的玻璃套間，將洛京繁華盡收眼底。
空氣是酒精和香水的味道，因為她在，顧星野不讓人抽煙，一群人便忍著煙癮喝酒打牌。
隔間內有?人在唱曲兒，輕輕柔柔。
姜栗剛才被顧星野哄了打了幾把?牌，被幾個熟手欺負的輸了不少，她不肯再玩兒，躲到角落里?。
“還沒習慣嗎？”邊上坐下個年輕女人，漂亮張揚，“一說你要來，這里?都不讓帶女伴了，阿野喜歡你喜歡得要命。”
姜栗偏頭，對上一張有點眼熟的臉。
她在幾次聚會上見過她，是顧星野的朋友之一。
“我們一塊兒長大的，算是發小。”女人對她笑笑，“對彼此都沒有男女之情的那種發小。”
姜栗回答她的上一個問題：“這樣的生活離我太遠。”
女人打量她一眼，姜栗是下了班過來的，襯衣牛仔褲，再簡單不過的打扮，但這出塵的氣質往人群中?一丟，任誰來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她。她生得好，又干凈，對錢權沒半點兒興趣，不怪顧星野喜歡她。
“想和阿野走下去，總要習慣的。”她朝顧星野抬抬下巴，“他從小到大過的就是這樣紙醉金迷的日子。”
姜栗不喜歡她的眼神，也不喜歡她的話?。
顧星野不是只有?這一面，他也有?很好珍貴的地方。
姜栗和顧星野打了聲招呼，出去透口氣。
顧星野當即就想丟了牌陪她去，被一群人攔下了，說他成天追在女人后頭，都追了三年，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走到露臺，姜栗舒了口氣，里?面的氛圍讓她覺得壓抑。
露臺上栽了幾株針葵和天堂鳥，長勢喜人的狐尾天冬門，還有?些常見的露臺花草，能看出來有?人專門打理，植物們都很健 康。
她蹲下來，瞧著一簇可愛的姬小菊。
露臺門被推開的時候她沒在意，來人自?顧自?找了地方坐下，直到有?人送來兩?杯檸檬水，喊他，宋先?生。
姜栗微怔，下意識轉頭，撞進一雙漆黑的眼睛里?。
“宋……澹奚。”她把?學長兩?個字咽回肚子里?，眼里?還有?詫異，“韓老師也在這里?嗎？”
宋澹奚嗓音平靜：“她不在，朋友們慶祝我回國，請我吃個飯。坐下喝口水？”
姜栗點頭，緩緩站起身。
盛滿夜色的露臺上只有?他們兩?個人。
姜栗忽然生出幾分不自?在，這段時間她和宋澹奚幾乎都是在有?韓榧的場合里?相處，單獨相處的機會很少。
她垂著眼，目光虛虛地盯著水杯里?的檸檬。
“聽我媽說，你一直留在三江源。”宋澹奚打破沉寂，主動聊起這三年，“留在那里?很辛苦。”
“不辛苦。”姜栗抿唇笑起來，“我很喜歡那里?。”
宋澹奚淡笑道：“那里?的冬天風雪太大，深山里?很危險，路也難走，我聽說去年湖面上的冰裂了，有?途徑的車掉進冰湖里?。那樣惡劣的環境，真的不辛苦嗎？”
姜栗微愣，去年的確發生過這樣的事，但宋澹奚是怎么知道的？
“我媽和我說的。”宋澹奚解釋道，“她偶爾會提起。”
姜栗盡量讓自?己語氣顯得自?然：“你呢，在外?面三年是不是很辛苦？韓老師嘴上不說，但她總是很擔心你。”
宋澹奚：“我只是學習工作，誰都會經歷這樣的事。”
宋澹奚表面云淡風輕，但姜栗知道遠沒有?他說得那么簡單，韓榧說他把?五六年才能做完的事壓縮到了三年，他把?時間利用到了極致，幾乎沒有?了自?己的生活，甚至熬壞了身體。
但這些辛苦，是不該說給外?人聽的。
他們只是普通朋友。
姜栗輕皺了下眉，有?很多話?不能從她嘴里?說出來，于是她只是說：“你回來了，老師應該就不擔心了。”
宋澹奚笑道：“她這陣看我不怎么爽快，讓我別在家待著惹她心煩，你看起來才像是她女兒，我是撿來的。”
姜栗不由也笑了。
簡短的對話?似乎沖淡了這三年的陌生，他們又像回到在三江源的那一個月，從陌生到熟悉。
可惜兩?人的心情早已不復當初。
“姜栗。”宋澹奚喝了口水，喉結上下滾動，似在措辭怎么開口，“你明天有?時間嗎？”
姜栗下意識問：“韓老師有?事嗎？”
宋澹奚注視著她：“是我。我有?話?想和你說。”
姜栗怔愣地看著他，這雙狹長張揚的眼睛像是一個黑沉沉的漩渦，企圖把?她拽入其?中?。她從前就看不懂宋澹奚的眼神，如今也是，但這樣的眼神卻無端讓她的心跳加快。
她有?預感?，是她不想聽的話?。
“小栗兒。”
慵懶的男聲打斷兩?人的對視。
姜栗轉頭，顧星野大步邁進露臺，原本的氛圍消散得無影無蹤。
他拽了把?椅子，囂張地在她身側坐下。
“里?面待著不高興？”顧星野旁若無人地靠近，身上沾著酒氣，令人昏昏欲醉，“我的錯。現在送你回去？”
姜栗彎起唇：“只是出來透口氣，你好好玩兒。”
顧星野定定看她兩?秒：“那就是不高興。下回不來了，沒勁兒，我也不樂意來。”
“對了。”他似乎剛發現宋澹奚在這兒，挑釁道，“她明天沒空。”
宋澹奚充耳不聞，只看姜栗：“你明天沒空？”
姜栗：“……”
她心下愕然，原以為只顧星野會這樣不分場合的耍性子，沒想到宋澹奚也有?這樣的一面，如韓榧所?說，他最近在叛逆期。
這兩?人似乎不怎么對付，上一次見面不是挺客氣嗎？
“明天……”
她一開口，兩?個男人都盯著她，像是弱小的獵物面對兩?頭猛獸，讓人后頸發涼。
姜栗實話?實說：“明天我約了楊星。”
顧星野不爽道：“她來干什么？打擾別人約會小心以后找不到對象。”
宋澹奚淡定地接話?：“顧先?生這么霸道，小心以后沒有?女朋友。”
顧星野嗤笑一聲：“我現在有?女朋友，你有?嗎？”
宋澹奚：“……”
第57章 山海之間
第五十七章
姜栗和楊星約在?周六下午。
和大?學時期一樣, 楊星負責訂餐館，吃過?午飯后兩人逛了會兒街便去看電影，等電影結束已是黃昏后。
天際掛著一抹余暉, 楊星挽著姜栗站在?路口等車。
晚風拂動發絲，楊星看著姜栗，似乎連風都偏愛她，頰邊飛舞的發絲讓這張淡雅清麗的面容變得?靈動。
她的眼神和從前一樣澄凈而包容。
這些年，似乎只有姜栗沒有變。
“栗子。”楊星靠著她的肩，打趣道，“和我哥談戀愛開心嗎？就他那個霸道勁兒，你受得?了啊？”
姜栗笑道：“阿野很好。”
街道上車流如織, 夜色下指示燈跳動。
綠燈變成紅燈的瞬間，楊星又問了一遍：“那你開心嗎？”
姜栗微怔：“當然。他會陪我去爬山, 陪我去逛博物館, 去哪兒都可以，他很好說?話的。”
楊星瞧著姜栗, 在?心里?嘆了口氣。
她的傻栗子，不說?她也?不知道，這些事?就算沒有顧星野, 姜栗一個人也?可以玩得?很開心。
而且, 誰告訴這個傻子顧星野好說?話的。
楊星有一肚子想?吐槽的話, 但礙于顧星野明里?暗里?的威脅，打算把話都咽下去。
晚餐的地點明面上是楊星找的, 在?星辰附近的一家日料館。
暗地里?是顧星野知道后直接通知她，他在?那兒定?了最新?鮮的甜蝦, 她最愛甜蝦，根本無法拒絕。
兩人坐在?包廂里?, 楊星點了清酒，嘟囔道：“反正?一會兒顧星野來接你，讓他順便送我回家。”
姜栗好笑道：“你怎么和阿玨一樣，每次見了他都要吵架。”
楊星無語：“就我哥那個臭脾氣，誰見了都得?和他吵架。他也?就在?你面前老實?點兒。”
上了菜，楊星的話漸漸變多。
她在?海關上班，吐槽完工作上遇到的糟心事?又說?起班里?的幾個同學，說?他們心血來潮商量著組同學會。
“栗子，你去不去啊？”楊星試探地問，“如果?開同學會。”
姜栗想?了想?：“不去了，本來聯系也?不多，熟悉的同學還有師姐、師兄們，我都在?韓榧老師那兒遇見過?，偶爾也?會聯系。”
楊星一想?也?是，她糾結許久，七彎八繞地說?了很多話題，終于道：“宋澹奚回國了。”
三年前那個秘密一直壓在?她心底，沉甸甸的。
姜栗：“我知道，在?韓老師那兒已經見過?了。”
“見過?了啊？”楊星舒了口氣，這兩天都快憋死她了，“那……你沒事?吧？”
姜栗愣了一下：“我沒事?。”
“丁惜儀也?回國了。”楊星難得?有那么扭捏的時候，把話說?出來舒服多了，“她進了一家科研所，發展得?不錯，還向我問起你。”
時過?境遷，姜栗很久沒聽到丁惜儀的名字了。
那時的她沒有探究丁惜儀突然的疏遠，她只是日復一日地做著自己該做的事?，現在?也?并不好奇。
說?實?話，聽到這三個字，她比想?象中更平靜。
“那很好。”姜栗溫聲道，“她以前說?過?對這方面感興趣。”
楊星說?完該說?的話，徹底放飛自我，說?起自己最近約會的男生，空長了一張漂亮的臉蛋，相處起來太無趣。
姜栗擰眉思索片刻：“你說?阿野和我在?一起會不會也?覺得?無趣？”
姜栗并不認為自己是大?眾意義上有趣的人，甚至她的工作、愛好都顯得?那么枯燥無聊。
至少顧星野對此并不感興趣，也?不想?了解。
兩人相處的時候，也?多是他在?找話題。
楊星嘆氣：“姜小?姐，拜托你去照照鏡子，顧星野能追到你是八輩子的福氣，他怎么會覺得?你無趣？他連你的每一次呼吸都覺得?有意義。”
姜栗：“……”
也?沒有那么夸張。
兩人沒有聊太久，因為剛到九點顧星野就推門進來了。
開門一瞧，楊星喝得?臉頰通紅，正?在?細數顧星野以前的桃花，從小?有多少個女孩子追在?他后面跑。
另一個傻子，眼睛睜得?大?大?的，聽得?入神。
顧星野輕嘖一聲：“楊星，再多說?一個字你就自己滾回去。”
“我閉嘴。”楊星緊緊捂住嘴巴，“嗝——”
顧星野上前，俯身彈了下姜栗的額頭：“還有你，給我把耳朵閉起來，聽楊星胡說?什?么？我和你在?一起之前清清白白的，有個屁的桃花。”
姜栗眨巴眨巴眼，不說?話。
顧星野一手拎一個，全塞進車里?，幸好姜栗喝得?不多，不然他非找楊星算賬不可。
街道對面，黑色帕加尼的駕駛座車窗半降。
宋澹奚靜靜注視著灰暗夜色下的姜栗，她似乎喝了酒，臉頰泛著淺淺的紅暈，及腰的黑發輕晃，仰著臉，正對著那個男人笑。
凝視片刻，他握緊方向盤，指骨凸起。
“看誰呢阿奚？”朋友往宋澹奚看的方向瞧了眼，“顧星野啊，他這兩年還挺努力，他爸把星辰科技給他了。你們倆項目上有沖突？”
宋澹奚：“沒有，別動他的項目。”
朋友聞言收回了視線，他們這群人對顧星野那個圈子向來沒什?么興趣，也?沒什?么交集。
“你這車配得?不錯。”朋友興致勃勃地瞧了一圈，“你那輛布加迪mistral也?配得?不差，可惜賣了。當時怎么想?起來賣車了？”
宋澹奚出國前把那輛布加迪mistral賣了，到他手里?不到一年，甚至沒開過?幾次就賣了。當時他們都以為這家伙創業把全副身家都賠進去了，都打電話去問要不要幫忙，結果?得?來一句想?賣就賣了。
宋澹奚皺了下眉：“不想?開了。”
朋友一聽就有貓膩，看他臉色沒有多問，轉而說?起過?陣子舉辦的慈善拍賣會，都是為了開車的這位。
“還是一樣，錢都進基金會？”
宋澹奚：“今年留一部分?出來。”
“沒問題。”
宋澹奚把朋友送到地方，調轉車頭開往槿園。
這是姜栗目前居住的小?區，偏老舊的房子，不用登記車就能開進去，環境也?一般，但勝在?離她工作的地方近。
宋澹奚的車停在?小?區外，繞著小?區走了一圈。
小?區雖然舊，街道倒是挺熱鬧，水果?店和奶茶店生意不錯，角落里?還有一家鮮花店。
他經過?花店時多停了段時間，她應該和老板很熟。
他走到5單元樓下，沒看見顧星野的車。
三樓的屋子燈亮著，不知道哪個是她的房間。
宋澹奚抬頭看了片刻，給助理打電話，直接道：“把這兩周收到的簡歷發到我郵箱。”
掛了電話，聽到一些窸窸窣窣的動靜。
一只滾胖的橘貓從灌木叢中鉆出來，對他這位不請自來的訪客視若無睹，輕車熟路地去住客放置的喂食點找吃的。
宋澹奚沒有靠近，只是看著它腳步輕快地跑過?去。
不知不覺，他竟也?做到了姜栗所說?的，和這些小?動物們保持距離，只是偶爾看到流浪貓他會心軟，喂熟后就抓去絕育。
此時是夏夜了，他聽到了微弱的蟬鳴。
伴隨著蟬鳴，收到新?郵件的提示音響起。
宋澹奚翻到徐茉的簡歷，拜良好的記憶力所賜，他對這個名字有印象，以前在?學校聽師兄們提起過?。
她履歷好，又是校友，于情于理他都不會拒絕這份簡歷。
更何況，她現在?是姜栗的室友。
三樓，姜栗喝了蜂蜜水，本就不多的酒意已經散了干凈。
她沒去搗鼓她的寶貝們，縮在?沙發上和徐茉一起刷手機，這是兩人難得?的放松的夜晚。
徐茉打了個哈欠，捧著平板刷最近的新?聞。
“誒，栗子，過?來看。”她忽然刷到一段視頻，“看看我可能是我未來老板，也?就是你老師的兒子的視頻，他回洛大?演講了。”
姜栗：“……”
宋澹奚三個字，居然能變出那么多頭銜來。
姜栗抱著腿，下巴抵著膝蓋，靜靜地看過?去。
屏幕里?的男人一身正?裝，他身材好，穿西裝時更顯身材，姿態挺拔，西裝熨帖整潔，兩條修長的腿很惹眼，坐下時雙腿交疊，鞋尖锃亮，在?他規矩的氣質中顯出幾分?不規矩。
他修養很好，言語間也?極有禮貌，對于所有提問他都回答得?真誠。
徐茉感嘆道：“這張臉真是賞心悅目，就算他上去什?么都不說?也?能賺足人的眼球，上鏡居然也?這么好看。”
姜栗對于宋澹奚在?專業上的回答聽得?云里?霧里?，但他的聲音清晰，一字一句撞進她耳朵里?。
有人問：“宋師兄，你在?國外發展前景那么明朗，為什?么會選擇回國？”
這個問題實?在?是太好回答。
所有人都知道知道正?確答案，這片土地養育了他，他生在?這里?，長在?這里?，在?這里?受到教育。
他的青云志會在?這里?實?現。
宋澹奚卻給了出乎意料的答案。
他溫聲道：“是私人原因。”
提問者鍥而不舍：“什?么原因？能透露嗎？”
宋澹奚抬眸，純黑色的眼看向鏡頭，淡淡一笑：“為了找一個人。”
姜栗的心猛烈的跳動了一下，因他的話她感到一陣窒息感，她曾以為已經消失的情緒卷土重來。
那個夏日的記憶在?這她毫無防備的時刻忽然侵襲。
她以為她都忘了。
徐茉嘀咕著他找在?誰，八卦地去問朋友同學們，沒注意姜栗從沙發上離開，走到陽臺。
姜栗在?夜風里?、在?草木的香味里?慢慢平靜下來。
她閉了閉眼，目光無焦點地落在?小?區樓下，黑沉沉的一片，幾盞路燈孤零零地立著。
一道身影走在?小?區的路上，離她越來越遠。
此時路上沒有人，那人的背影似乎也?染上了路燈的孤寂，她怔怔看著，疑心自己生出了錯覺。
她張了張唇，把那三個字咽了回去。
不會是他，他怎么可能會在?這里?。
第58章 山海之間
第五十八章
姜栗剛出地鐵口就?收到了徐茉的消息。
徐茉的面試通過了, 下周一入職Enlighten科技，宋澹奚的公司。
或許是她的錯覺，宋澹奚回國?后?他們之?間的交集太?多?。
她原以為只會在韓榧老師家里遇見他, 但他出現?的頻率超出了她的預期，甚至她的室友要入職他的公司。
姜栗低下頭，沮喪地嘆了口氣。
這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她沒?回小區，轉頭去了超市，在超市買了些蔬菜和水果，準備回家給徐茉做大餐。
這頓晚飯姜栗吃的心不在焉，因為徐茉一直在吹噓宋澹奚，關于他有多?厲害, 多?有人格魅力，以及長得比視頻里更英俊。
她嘆氣, 連這個名字出現?的頻率都太?高。
“嘆什么氣啊栗子？”徐茉反應過來自己一直在說工作上的事, “你和顧星野吵架啦？”
姜栗回過神，否認道：“沒?有, 最近沒?和他見面。”
顧星野最近似乎和家里關系鬧得很僵，情緒一直不好?，怕控制不住嚇到她就?沒?來找她。
他不在公司, 她也不知道該去哪里找他。
晚上姜栗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 是顧星野的朋友打來的。
他直接道：“抱歉姜栗, 我?知道現?在時間很晚了，不是萬不得已我?不會聯系你。阿野今天在家發了很大的脾氣, 他現?在在賽車俱樂部，要上場我?攔不住。你現?在方?不方?便過來？我?找人去接你。”
姜栗被他的話嚇了一跳, 她知道顧星野平時玩得兇，但和她在一起之?后?就?很少去那些地方?了。
姜栗沒?得及換衣服, 只在睡衣外面披了件外套。
她看到所謂的賽車俱樂部是在山上的時候就?明白為什么他朋友會聯系她，阿野狀態太?差，而路況太?危險。
車在靠近起點?處停下，姜栗遠遠地便看見圍在一起的人群，賽道上停滿了她不認識的賽車，年輕的男男女女在這個夜晚里尋找刺激。
她剛下車，顧星野的朋友便迎了上來。
“阿野在那兒。”朋友指了指人群之?外的四五個人，苦笑道，“阿野今天脾氣太?大，我?們都攔不住。”
兩人繞過人群，姜栗看到坐在車頭的男人。
他冷著張臉，眼睛無焦點?地落在虛空，指間夾了根煙，煙頭的火光明明滅滅，他沒?抽，任由煙頭燃燒。
“阿野。”她出聲喊。
顧星野一時沒?反應過來，以為是幻聽，直到朋友把那個纖弱的女孩子推到他面前。
她穿著單薄的睡衣，長發披散，小臉緊繃。
一雙清水般的眸子盯著他，寫滿憂心。
顧星野掐了煙，擰著眉頭看了眼她身后?，朋友擺了個投降的姿勢，把人都喊走了，只剩他們。
“你怎么來了？”他嗓音喑啞，“冷不冷？”
姜栗注視他片刻：“是不是沒?有吃飯？”
顧星野難得遲疑，選擇了說實話：“沒?吃，還把家里的飯桌掀了。我?媽在我?爸發脾氣之?前把我?趕出來了。”
姜栗：“怎么沒?來找我?？”
顧星野滿肚子的火，沒?法兒去找她。
這會兒脾氣也發不出來了，把人往懷里一帶：“我?們下山，這里烏煙瘴氣，以后?別聽別人哄。”
偷聽的朋友們：“……”
行行行，他們烏煙瘴氣，他們狼狽為奸，就?顧星野純情小狼狗。
姜栗瞧他一眼：“能開車嗎？”
顧星野被她逗笑：“我?又沒?喝酒，怎么不能開車？”
姜栗目光柔和，輕聲說：“阿野，我?從前和師兄說，以后?都不想學車，也不想開車，師兄說出行都讓男朋友來接我?。我?希望你以后?不要在生氣的時候開車，我?會擔心你，你也要對自己的安全負責。”
顧星野喉結滾動?，低聲道：“以后?不會讓你擔心。”
姜栗露出笑：“走吧，陪你去吃飯。”
最后?顧星野沒?開車，是朋友送他們下山的，去了一家開了許多?年的老字號粥店。
由于朋友還得送顧星野回去，便留下來一起吃了。
姜栗今晚吃得很飽，只要了一碗糖水，托腮瞧著顧星野喝粥。
顧星野喝粥也沒?閑著，不忘嘴碎兩句：“以后?這種事兒別找我?女朋友，晚上出門多?危險啊。”
朋友吐槽：“我?這都是為了誰？”
顧星野嗤道：“小栗兒，把他號碼拉黑。”
姜栗無奈道：“好好吃飯。”
顧星野不說話了，朋友笑得差點?兒嗆到，朝姜栗比了個大拇指。
等顧星野吃得差不多?了，姜栗才問：“今晚因為什么事發那么大脾氣？”
說到這個話題，顧星野和朋友不約而同地沉默下來。
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朋友看到顧星野眼里的警告之?意，他也沒傻到這種事兒往姜栗面前說。
顧星野：“和我?爸吵架，沒?別的事兒。”
“太?晚了，你明天還要上班。”顧星野起身，“先送你回去。”
這個夜晚于姜栗來說不過是一個小插曲，但她沒?想到這個插曲那么快便有了后?續。
她在周五那天，收到了丁惜儀的消息。
丁惜儀約她晚上見面，吃不吃飯由她來定。
姜栗有些猶豫，這些年她和丁惜儀沒?有過聯系，她不知道為什么丁惜儀會忽然找她。
會因為宋澹奚嗎？
她不想再牽扯進?兩人的關系里。
正?當她想拒絕，丁惜儀的下一條消息緊接而至。
【丁：我?準備結婚了。】
姜栗微怔，思考過后?給韓榧老師發了條消息，說晚上晚一點?兒到，讓她先吃飯。
她沒?有約晚飯，定了一家咖啡館見面。
這家咖啡館在韓榧住的胡同附近，小小的一間，工作日沒?什么人，店里很安靜。
姜栗走上二樓，看到坐在窗邊的丁惜儀。
“栗子。”丁惜儀看見她露出笑容，“好?久不見了。”
姜栗已經很久沒?有看見現?在這樣平和溫柔的丁惜儀了。
在關于大學最后?的記憶里，她纖瘦而蒼白，那張秀麗的面龐上很少有笑容，眉眼間時常籠罩著憂愁。
而現?在，一切都豁然開朗了。
她又見到了從前的丁惜儀，從前的從前。
姜栗也露出笑：“丁姐。”
丁惜儀簡單問候了姜栗的生活和工作，感嘆道：“我?之?前聽說你去了三江源，我?們都很敬佩你。回想起來，只有你在這條路上一直走得堅定，心無旁騖，難怪韓榧老師始終偏愛你。”
姜栗誠懇地回應她：“很多?人都在做這樣的事，我?遠不及她們。”
丁惜儀喝了口咖啡，舌尖嘗到醇厚的香和苦味，她深吸了一口氣：“栗子，我?今天找你是想告訴你一件事。”
“當年……”
丁惜儀一時語塞，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第一句話說出口，她便顧不上前后?，斷斷續續說出這個始終深埋在她心底的秘密。
她說起那個夏天，說起那只小熊。
經年之?后?，她終于敢承認自己的卑劣和謊言。
丁惜儀看見姜栗茫然的表情，忽然意識到宋澹奚什么都沒?有說，或者說，他還沒?來得及說。
“我?從前以為和喜歡的人在一起就?是幸福了。”她苦笑道，“但很快我?就?發現?事實不像我?想的那樣。因為他喜歡的始終是你，是和他朝夕相處的小熊，不是丁惜儀，即便我?擁有了他女朋友的身份，他也無法喜歡上我?。那時候，不止我?痛苦，他也很痛苦。”
“姜栗，我?騙了他，也騙了你。”
丁惜儀告訴姜栗，她那時不讓宋澹奚來她們學校，不讓宋澹奚接送她，不讓宋澹奚接觸她的朋友和同學。每當宋澹奚覺得陌生時，她便提起姜栗曾說過的關于小熊的信息，可?起初說的太?多?，到最后?只會是無話可?說。謊言被發現?的恐懼壓倒了一切，于是她開始抗拒和他見面，抗拒他提起那個夏天，抗拒過多?的交流，開始討厭自己的虛偽，厭惡自己。
有陣子她一度情緒失控，甚至遷怒到姜栗身上。
丁惜儀眼睫微顫，臉色發白：“我?向他告白的時候，去管理處借了小熊的玩偶服，他不知道是我?，以為是你。姜栗，他答應的，其?實是你的告白。”
姜栗的大腦過載，被這龐大的信息量沖暈，她沒?辦法去深想丁惜儀話里的意思，思緒亂七八糟。
她一時間沒?法理解她的話，什么叫——
他答應的，其?實是你的告白。
姜栗說不出話來，因為生理反應指尖發麻。
她握緊水杯，眼前一片眩暈，記憶恍惚。
丁惜儀自嘲道：“他出國?之?前來找過我?，他發現?我?騙了他，那是我?第一次看見他失控的樣子。在那之?前，他大概沒?和女孩子發過脾氣。”
氣氛沉寂許久，姜栗終于問：“為什么選擇在現?在告訴我?？”
丁惜儀：“我?遇見了我?愛的，也愛我?的人，終于有勇氣從那段滿是謊言的過去中走出來，終于知道該怎么去愛一個人。我?想彌補我?做錯的事，對不起姜栗。最重?要的，從朋友的角度出發，我?不希望看到你被騙。”
姜栗四肢發涼：“我?為什么會被騙？”
丁惜儀咬了下唇：“我?未婚夫認識顧星野，他和我?說顧星野在相親，可?能會和那個女人訂婚。”
姜栗微怔，忽然笑起來：“阿野不會去相親的。”
丁惜儀急切道：“我?沒?有騙你，是真的。”
比起丁惜儀口中的顧星野，姜栗更相信自己認識了三年的顧星野，她知道阿野不會做這樣的事，起碼和她在一起的前提下不會。
姜栗終于知道顧星野為什么會和家里鬧成這樣。
他不想這樣的話傳到她耳朵里讓她傷心。
丁惜儀看見姜栗的表情卻有些愕然，即便姜栗是真的相信顧星野不會騙她，但她連半分?不高興都沒?有。
換做是她自己，她做不到這樣大度。
難道姜栗對顧星野絲毫沒?有占有欲嗎？
姜栗走出咖啡館的時候是黃昏，她靜立在門口遙望著天際明與暗的交界。她曾聽人說，黃昏到來的時刻，事物的意義?開始消散，一種名為消沉的力量隨著光的熄滅降臨在黑暗中。
她獨自在黃昏中穿行，經過一條條狹窄的胡同，看見那棵老槐樹。
槐樹下，宋澹奚站在那里。
黃昏的最后?一抹光束照在地面，他的面容在陰影中顯得有些冷漠。他似有所覺，朝她看過來。
那點?兒冷漠，隨著黃昏的消散慢慢消失了。
路燈倒映在他的雙眸，他眼睛里的溫柔也隨著夜晚點?亮的燈一起慢慢變得明亮。
姜栗站在原地，彷徨地和他對望。
那個夏天的風，蟬鳴，陽光下奔跑的少年。三江源群山深處，他深藏著痛苦問她，人會不會認錯自己喜歡的人。
最后?分?別，他說，姜栗，后?會有期。
夏日少年的面龐逐漸清晰。
他知道了她是誰，知道姜栗是誰。
姜栗從沒?想過，一直停留在那個夏天里的不只有她，還有宋澹奚。他和她始終在錯過，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她第一次痛恨命運詭譎，為自己，也為宋澹奚。
姜栗流下淚水，為什么會這樣。
風吹過，槐花簌簌落下。
夏日又一次來臨了。
第59章 山海之間
第五十九章
姜栗進門的時候眼睛是?紅的。
韓榧未出口的話咽了下?去, 面不改色地?讓周姨把飯菜端上來。
姜栗低著頭，小聲說她?去洗個臉，不等韓榧回答就跑去了衛生間, 關門聲在安靜的屋內很刺耳。
韓榧看向宋澹奚：“你攤牌了？”
宋澹奚神情微凝，思緒沉沉：“沒有?。我沒考慮好怎么和她?說，本來想等關系再?近一點。”
對姜栗來說，這三年?他們之間是?空白的，他想想緩一緩再?提，沒想到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
她?答應了顧星野的追求。
韓榧：“還準備說嗎？”
宋澹奚想起方才姜栗流淚的模樣，眉頭輕皺，顧星野被逼著出去相親的事兒他聽說了。
她?因為這件事哭嗎？
宋澹奚垂眸, 遮住眼底的情緒：“原本想讓她?好好談個戀愛，我不想破壞她?的初戀, 現在看來沒這個必要。”
讓她?掉眼淚, 顧星野就該出局了。
韓榧瞧著他，居然連初戀這種事兒都知道, 看來這些年?這家伙是?一點兒沒閑著。
說是?想讓她?好好談個戀愛，一個月都忍不了，這要是?談個一兩年?不得瘋？
再?等下?去要走火入魔了。
韓榧提醒道：“別讓她?為難。”
宋澹奚平靜道：“我有?分寸。”
韓榧對這句話保持一定程度的懷疑, 從宋澹奚回來那天開始她?就沒在他身上看到過分寸兩個字。
姜栗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鼻尖的紅退下?去了, 眼睛還有?一點點，但也看得過去。
她?舒出一口氣, 開門出去。
桌上兩人默契地?沒問她?發生了什么，姜栗的情緒慢慢舒緩下?來, 剛才情緒波動太大，這會兒沒什么力氣, 胃口也一般。
她?打起精神看桌上的菜，忽然頓住。
除了韓榧愛吃的洛京菜，還有?兩道南明?菜。
黃魚年?糕，紅膏熗蟹。
姜栗收緊手，一時間竟不敢去拿筷子，周姨不會做南明?菜，她?也吃慣了洛京菜。
這兩道菜是?誰做的？
是?他嗎？
“喝口湯。”宋澹奚用小碗盛了湯，修長?的指節握著瓷白的碗輕輕擱置在她?手邊，“晚點兒給你榨橙汁。”
姜栗身體僵硬，半晌才小聲說謝謝。
宋澹奚抬眼看她?：“周姨做的櫻桃果醬味道不錯，回去帶幾瓶走，早上可以?就著吐司吃。”
宋澹奚沒再?多說，把話茬丟給了韓榧。
換做韓榧，姜栗明?顯自在許多，問什么就乖乖答什么，但她?今天狀態不佳，臉上始終沒有?笑。
任誰都能看出來她?有?心事。
宋澹奚在收到一條信息后放下?筷子，起身去了院子，站在葫蘆藤下?靜望著屋內的那道倩影，撥通了電話。
他看著姜栗的側臉，淡聲問：“顧星野相親的事兒問到了？”
朋友玩笑道：“你什么關心起那群紈绔子弟？”
宋澹奚不欲提起姜栗的隱私，只道：“直接說結果。”
朋友收起那幾分不正經：“上個月顧家家宴，顧星野沒去。他家那個老爺子是?個老古板，掌控欲強到離譜，幾個兒女爭權奪利十幾年?，沒人不知道他家那點兒破事。老爺子大發雷霆，顧星野他爸當然得收拾兒子，又?是?禁足又?是?相親的，想讓他收收心。要我說也正常，顧星野那人從小就不服管教，但翹家宴倒還是?頭一回。”
宋澹奚：“他家家宴上個月幾號？”
朋友說了個日期，奇道：“挺巧啊，是?你回國那天。”
宋澹奚心中有?數，顧星野翹掉家宴那晚就在這四合院里，在他家的餐桌上和他爭風吃醋。
他不在乎顧星野，但擔心影響到姜栗。
宋澹奚：“周一我去趟星辰集團。”
朋友微頓：“以?什么名義，Enlighten科技還是?宋氏？”
宋澹奚：“我的名義。”
姜栗一晚上都心不在焉，她?的心是?亂的，有 ?太多困惑和太多情緒，全?部堵在胸口讓她?坐立難安。
韓榧打發宋澹奚出去，屋內只剩她?和姜栗。
“栗子，和我來一趟書房。”
姜栗不是?個善于隱藏自己?情緒的人，喜怒哀樂都寫?在臉上，韓榧都看在眼里，她?一晚上都沒看一眼宋澹奚，即便?是?宋澹奚剛回來那晚她?也沒有?失態到這種地?步。
書房里，韓榧取了紙和筆墨，對姜栗說：“墻角那株青山玉泉這兩天長?得尤其好，幫老師畫下?來。”
姜栗這些年?喜歡鋼筆速寫?畫，國畫學得不多，僅有?的幾次經歷幾乎都是在韓榧的書房畫的。
她?在書桌前?坐下?，安靜地描摹那株青山玉泉。
青山玉泉是建蘭中的佼佼者，花瓣雪白中帶著青綠，白如泉水清澈，青如猶如遠山浩渺，所以得名“青山玉泉”。
姜栗每每看到這株青山玉泉都會想到韓榧。
在她?心目中韓榧也像這株蘭花一樣，姿態美麗，品性高雅，這世間的污濁不能沾染她?半分。
紙張上勾勒出線條，墨色暈染。
姜栗的心慢慢靜下?來，她?摒棄雜念，認真地?觀察那株蘭花。
再?放下?筆，已經是?半小時后。
桌角放置著茶盞，茶香和墨香令人靜氣凝神。
姜栗在窗邊找到了韓榧，她?戴著一副眼鏡，正凝神看書，時間仿佛在她?身上慢下?來。
木質的窗開了半條縫隙，風從外面吹進來。
“老師。”姜栗在小桌邊坐下?，輕趴在桌上，像稚兒一般尋求幫助，“我今天知道了一件事。”
韓榧：“和阿奚有?關？”
姜栗悶悶地?應了一聲，半晌，小聲問：“老師，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韓榧微頓：“關于他知道你身份的事兒？”
姜栗：“……”
果然早就知道了。
“我從前?以?為那只是?他生活中很普通的一段時光，因為暑假結束，他從來沒有?來找過我，我當時很失落，很委屈，也很難過，尤其是?在意識到我喜歡他之后。但后來，我們一起去三江源，我發現事實和我想的不一樣，他一直沒有?忘記那只小熊，那段記憶在他心里也一樣美好。這些就足夠了，我們沒有?必要再?有?過多的交集。”
韓榧溫聲問：“為什么會這么想？”
姜栗眼睫垂落，誠實道：“因為我……是?膽小鬼。我害怕身份說穿后會尷尬，害怕他不喜歡姜栗，害怕那段記憶會有?瑕疵。最害怕即便?說出口，還是?一切都不會改變。”
韓榧嘆息道：“但你沒想到他也喜歡你。”
他也喜歡你。
姜栗忽然感?到一陣鼻酸，為多年?前?的那個自己?。
“嗯。我以?為他不來公園找我是?因為我不重要，不知道是?因為他以?為自己?找到了‘小熊’。”
姜栗捂住眼睛，眼眶慢慢充盈淚水。
明?知道當時她?穿著玩偶服，他看不見她?的模樣，聽不到她?的聲音，她?還是?因此而?委屈難過。
他認錯了人，把別人認成了她?。
他或許只是?喜歡小熊，那個在夏天安慰他的小熊。
韓榧輕輕撫著她?的長?發，嗓音平和：“你是?不是?覺得他只是?喜歡那個他想象中的被玩偶服包裹的女孩子的樣子，至于里面是?誰不重要？”
姜栗抬頭，眼睫上掛著淚珠，我見猶憐。
她?微微哽咽：“不是?這樣嗎？”
韓榧告訴她?：“當然不是?。如果是?這樣，他就不會和丁惜儀分手了，他喜歡的小熊，是?由你扮演的小熊，不是?別人。除了你，任何人都不行。”
姜栗似懂非懂：“所以?他還是?有?可能不喜歡姜栗。”
韓榧笑了笑：“這個答案你以?后會知道。最重要的，是?你現在怎么想，和他敞開天窗說亮話，還是?裝作不知道？”
說實話，姜栗也因此感?到迷茫。
她?喃喃自語：“我現在的生活很好，工作很好，阿野也很好。”
在姜栗關于未來的規劃里，從來沒有?宋澹奚。
他們是?兩條平行線。
韓榧：“那就跟著你的心走，既然現在很好，就堅定地?繼續往前?走。走錯了路我們再?回頭，一切都來得及。”
姜栗茫然道：“能回頭嗎？”
韓榧：“能，相信老師。”
姜栗似乎有?了答案，她?不想改變自己?目前?的生活狀態，她?和顧星野之間不該再?牽扯進第三個人。
那些過去，只是?過去。
她?雖然還會因此難過，但她?會愈合，會好起來。
“好了，去洗把臉。”韓榧給她?拭去眼角的淚珠，“晚上就沒吃多少，周姨給你準備了面，吃完再?回去。”
姜栗點頭，對韓榧露出笑容。
就像她?的小女兒，對她?充滿了依賴和崇敬。
姜栗走后，韓榧推開窗戶，月色灑進來。
月色下?，宋澹奚靜立在窗外，插在口袋的里手早已緊握成拳，頸間青筋隱隱暴起。
“都聽到了？”韓榧慢悠悠地?喝了口茶，“小姑娘覺著現在挺好，用不著你去湊熱鬧。她?和顧星野如果處不來，早晚都會有?問題，你急什么？這些年?不都過來了，再?等等。”
宋澹奚嗓音微啞：“我不想等。”
他不想等下?去，不想看見她?對別人笑，不想看見她?乳燕投林般投入別人的懷抱。
他更不想看到她?的眼淚。
尤其是?在她?說，她?也曾喜歡過他之后。
韓榧輕輕哼了一聲：“是?你自己?認錯人。”
宋澹奚咬緊牙：“我做錯了事，我會向她?懺悔，我會求得她?的原諒，花上一輩子也無所謂。但我要她?在我身邊。”
韓榧到底心疼他痛苦了這么些年?，最后只道：“讓她?緩緩。”
烏云遮月，宋澹奚的身影融入夜色。
他想起許多年?前?，小熊在青州濕地?公園向他表白，他笑著問她?，這是?你的愿望嗎？
那時的他，想和喜歡的女孩子在一起。
想實現她?所有?的愿望。
尤其是?欠她?的這一個。
第60章 山海之間
第六十章
姜栗失眠了, 一整晚眼前都是多年前夏日的陽光。
她翻來覆去許久，從床上爬起?來蹲在半邊柜里翻翻找找，找出大三開學前的那個暑假的自然筆記。
這本筆記是她翻看?次數最少的, 本子還很?新?。
她靠在床頭，在臺燈下打開這本承載了過多記憶的本子。
這本速寫里經?常會出現一個男生的影子，他系著黃色的氣?球，躺在綠蔭下，在陽光下奔跑，在雨天?的籃球場跳躍，笑著和小朋友們聊天?，蹲在路邊摸小貍花的下巴, 亦步亦趨地跟在小熊身后。
一切都恍如昨日。
這時姜栗方覺自己從沒有忘記，關于那個夏天?的記憶始終清晰、明亮, 即便后來他們越走越遠。
幸運的是, 他們的人生都在正確的道路上。
現在也?很?好，她對自己說。
中午, 姜栗被電話吵醒，迷迷糊糊地摸過手機，閉著眼睛, 聲音和語調都黏糊：“喂？”
顧星野停頓片刻, 輕嘖一聲：“還沒起?床？”
姜栗作息一直很?好, 比高中生還健康。
難得見她睡到中午。
姜栗軟綿綿地嗯了聲：“昨天?晚上失眠了，早上才?睡著, 幾?點了？”
顧星野見她說話跟小朋友似的，笑道：“還早, 十一點多。再睡會兒?還是我來接去吃飯？”
十一點了，姜栗頓時睜開了眼睛, 打著哈欠道：“不睡了，我爬起?來。”
睡眠不足六小時，姜栗今天?蔫巴巴的，走路都沒什?么力氣?，剛下樓就一腦袋撞進顧星野懷里。
顧星野瞇了瞇眼：“昨晚干什?么了？”
姜栗：“……”
她鼓起?臉，郁悶道：“昨天?和一個大學同學見面?，說了很?多以前的事，心情不太好。”
顧星野挑眉：“哪個大學同學？”
他追姜栗那么久，了解她的社交圈。
她才?幾?個要好的大學同學，能見面?的更是寥寥無幾?。
姜栗誠實道：“你應該不認識，叫丁惜儀。”
顧星野動作停住，擰眉：“你去見她干什?么？她找你？”
姜栗微愣，詫異于顧星野過大的反應：“她要結婚了，說有些話要和我說，我就去見了一面?，都沒吃飯。”
說到這件事，姜栗想起?丁惜儀說的話來。
說顧星野去相?親了。
姜栗瞧他兩眼，小眼神?看?得顧星野一陣心慌，一捏她腮幫子：“你這小腦瓜又在想什?么？這樣看?我。”
姜栗皺起?臉躲他的手，嘀咕：“你捏我干嘛，又不是我去相?親。”
顧星野頓時像炸了毛的貓，不爽道：“誰和你說我去相?親了？我相?個屁的親，你這個耳朵成天?都在聽點兒?什?么東西，給我閉上。”
姜栗：“……”
她還沒生氣?呢。
顧星野氣?了一路，開到一半甚至改了路線往他家里開，說去當面?問他爸媽，他到底有沒有去相?親，嚇得姜栗忙哄了他兩句，他這才?哼哼唧唧說原諒她，以后不許再玷污他的名聲。
姜栗：“……”
真?難哄。
姜栗沒睡好，吃完飯便瞇著眼犯困，顧星野把?人又送回了家，她室友在他不方便在客廳待著，去了她的房間。
姜栗困得腦袋暈乎乎，顧不上難為情就睡著了。
她躺很?規矩，薄薄的被子一直蓋到脖子下，兩只雪白的胳膊露在外面?，干凈的小臉看?起?來很?乖。
顧星野不是第一次看?見姜栗睡覺。
他追到三江源去的時候，曾和她住過一個帳篷，整支隊伍不論男女都睡在一個大帳篷里。他擠在她身邊，濕潤的空氣?里滿是她的香氣?，他整晚沒睡，看?著黑暗中她的輪廓。
她一整晚都維持著一個動作，睡相?出乎意料地乖巧。
他以為她平日沒脾氣?，至少睡夢中會放松一點兒?，哪成想這家伙連睡覺都這么乖，看?得人心頭發軟。
很?多人問過顧星野，問他喜歡姜栗什?么。
在他朋友眼中姜栗只是個生得好的女孩兒?，沒什?么亮點，沒有背景，不善交際，甚至不會討好他。
他不需要她討好他。
顧星野也?會問自己，喜歡姜栗什?么。
起?初或許是因為征服欲，看?到她眼里對他的避之不及，他反而越來勁，他長這么大還沒什?么人會用這種眼神?看?他，畢竟他雖然玩世不恭，但有一張令人心旌搖曳的好皮囊，他在女人眼里看?到最多的是癡迷。
于是他大張旗鼓去追求姜栗，漂亮的鮮花、昂貴的禮物，她全然不為所動，看?那些花的眼神?都比看?他溫柔。禮物她從來不收，花倒是偶爾會收下，他得了趣，轉而去向楊星打聽她喜歡什?么，越打聽越納悶，這家伙除了花花草草和小動物，對其他東西半點兒?興趣都沒有，和他見面不如多練幾篇英語聽力。
被拒絕的次數太多，顧星野也?惱過，有大半個月沒去學校找她，想著她會不會失落。結果一問，人家好著呢，天?天?跟在老師后頭，連想他的功夫都沒有，就他一個人在那兒患得患失。
他還是想她，想她望向他的眼神。
干凈、純粹，對她來說，他的身上沒有任何附加身份和光環，他就只是顧星野。
他赤條條地來到世上，在她眼里看?到自己。
他逐漸開始明白，想擁有這樣的一個人，需要剖出自己血淋淋的真?心，獻出他的全部，毫無保留，才?有可能得到她。
顧星野比以前更用心地追她，陪她在圖書館消磨時間，跟著她去野外調查，這么耗了大半年，換來的是她要去三江源，她毫不猶豫地拋棄了他。這是他第一次和她冷了臉，她卻用憐愛的目光看?他，她說阿野，我有喜歡的人，不要再執著在她身上。他不想聽這樣的話，即便她說過很?多次，他情緒失控，罵她沒有心，是喂不熟的白眼狼，他甩了門?離開，心被她絞成碎片。
但他還是愛她。
他發了瘋似的追去三江源。
直到一個月前的深夜，他主動提起?最不想提起?的人。
他問她，你還沒有忘記那個人嗎？
姜栗在怔愣過后，坦誠地告訴他，她已經?放下了。
顧星野又一次，或許是第無數次問起?，他說，跟我在一起?我不會讓你想起?任何人，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她凝視他許久，說好。
這樣的喜悅至今仍充盈著他的心。
即便宋澹奚回來了。
姜栗從沒提起?過她喜歡的人是誰，或者說沒人知道，連楊星都說不知道，但他知道。
她在夢中喊過那個人的名字。
這三個字是控制他情緒的按鈕，一點就爆。
顧星野靜靜注視著姜栗的睡顏，許久才?移開視線，看?向她床頭的一本筆記本。
她昨晚就是看?這本筆記一晚上沒睡？
姜栗醒的時候，顧星野已經?走了。
已經?是下午三點，徐茉也?剛起?來不久，正坐在沙發上吃薯片刷視頻，瞧著精神?不錯。
“栗子你醒啦？”徐茉瞧她一眼，“難得見你睡午覺，昨天?沒睡好？”
姜栗剛洗漱完，這會兒?已經?清醒了。
一晚上過去，她尚未消化完昨天?發生的一切，但不想自己陷入莫名的情緒中，便打起?精神?來去陽臺收拾她的小花園。
“同學要結婚了，才?發現離畢業過去了那么久。”姜栗盡量輕松道，“想起?一些過去的事。”
徐茉感嘆：“說起?真?是，我都畢業五年了，雖然算不上一事無成，但也?沒有成為自己以前想象中的人生贏家。我同學結婚的也?多，挺多都生小孩了，我完全想不出自己結婚的模樣。”
“栗子，你和顧星野戀愛談久了會考慮結婚嗎？”徐茉換了個姿勢，面?朝姜栗八卦道，“我聽說他家里背景挺復雜的。”
結婚？
姜栗忽然愣住，對她來說結婚兩個字十分陌生，她連戀愛都沒談明白，怎么會考慮結婚。
她想象不出和顧星野結婚的樣子。
姜栗坦誠道：“我還沒考慮過這些。”
徐茉道：“你年紀小，趁著年輕多談幾?年戀愛，不急著結婚。”
姜栗打理完她的小花園，還沒來得及休息喘口氣?，楊星的電話緊接而至。
“栗子，丁姐居然要結婚了？！”楊星咋咋呼呼地嚷嚷，“你看?見群里發的消息了嗎？”
“我知道，她和我說了。”
“……她私聊你的？”
姜栗：“昨天?她約我見了一面?。”
這下楊星再也?顧不上結婚的消息，著急地問：“她找你說什?么？她結婚對象不是宋澹奚，群里有人求證過，你別誤會。”
姜栗微怔，一時間沒了話。
楊星也?沉默著，半晌才?道：“抱歉栗子，我……我是無意間知道的，對不起?啊。”
姜栗曾以為她喜歡宋澹奚這件事是秘密。
從不想楊星會知道。
姜栗輕聲問：“你什?么時候知道的？阿野也?知道嗎？”
楊星否認道：“我哥不知道，我沒和任何人提過。這件事說來話長，栗子我們見一面?吧。”
夏日來臨，白晝漸長。
此時尚未落日，姜栗等在小區門?口的欒樹下，穿了條油畫風的長裙，色彩濃烈，設計感十足。
楊星開車到的時候差點兒?沒認出來，印象中姜栗少有顏色艷麗的衣服，這不像是她的風格。
她按了喇叭，姜栗從副駕駛上車。
“沒見過你穿過這類型的裙子。”楊星瞧她兩眼，邊說邊啟動車子，“時間還早，我們去兜兜風。”
姜栗抿唇笑：“阿野買的。”
楊星哇了一聲：“終于愿意收他的禮物啦？你是不知道，以前那些被你退回來的東西，他寧愿丟了也?不愿意轉送給別人，也?不愿意退，我心疼了好一陣，又不好意思和你說。”
顧星野追姜栗的頭一年砸了數不清的鮮花和禮物，花她偶爾會收，因為舍不得看?見它們被丟進垃圾桶，禮物從來沒收過。次數多了，他也?學聰明了，專挑些花花草草送過來。
車上兩人聊了些輕松的話題，車疾馳在大道上，漸漸地，天?際染上淡淡的橙黃色。
楊星應景地播放了一首《落日大道》。
車里慢慢安靜下來，姜栗趴在窗邊看?著日復一日的夕陽。
兜兜轉轉，楊星把?車開到了林業大學附近，她找了個地方停車，兩人下車走在熟悉的街道上。過往的記憶隨著交談涌上來，那些輕松快樂的日子恍如昨日。
楊星找了家在學習附近開了很?久的火鍋店，姜栗來過兩次，遠不如楊星對這里有感情。
楊星和老板很?熟，簡單地敘了舊，找了個安靜的角落坐下。
她點完單，喝了口水潤潤嗓子緩解忐忑的心情，這件事埋在她心底太久，始終是一根刺，說出來也?好。
姜栗見楊星坐立不安的模樣，不由笑了，溫聲道：“和我說話怎么也?那么緊張，不用想太多。對我來說，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楊星苦笑道：“你不知道保守秘密的痛苦。”
姜栗猜測道：“是丁惜儀和我疏遠之后猜到的嗎？”
楊星：“是拍畢業照那天?，你喝醉了。”
姜栗的心忽然被刺痛了一下，關于那晚的記憶很?模糊，唯一清晰的是那個電話。
這是她主動向宋澹奚邁出的第一步。
也?是那一步，讓她從虛幻和夢境中徹底清醒過來。
楊星歉疚道：“其實那天?，宋澹奚來了。我怕你事后覺得尷尬，就一直沒提起?。”
姜栗怔怔地看?著楊星，喃喃道：“當時他不是在國?外嗎，怎么會過來……”
畢業聚會那晚，楊星發現姜栗的時候她已經?醉倒了。
女孩子醉醺醺地趴在椅背上望著窗外的沉沉夜色，眼里有淚水。
她好笑道：“這么舍不得？平時不見你和大家一起?玩兒?。”
姜栗沒說話，目光始終落在窗外。楊星順著她的視線看?出去，深藍色的夜幕中掛著一輪弦月，沒有星星。
姜栗喝醉的模樣也?乖，不說話、不亂跑，像個洋娃娃。
楊星守了她一整晚，直到聚會結束，班長安排人送他們回去，她就是在那時候接到了宋澹奚的電話。
楊星從姜栗口袋里摸出鈴聲響動的手機，起?先沒在意，直到看?到備注為“宋澹奚”的號碼。她嚇了一跳，一時又想或許是韓榧聯系不上姜栗，但這個可能性微乎其微。
宋澹奚的名字在今晚的聚會中被提及過數次，但她沒想到宋澹奚的電話會出現在姜栗的手機里。
楊星不知道自己那時抱著怎么樣的心情接通了電話。
她磕磕巴巴地解釋姜栗可能喝醉按錯了號碼。
宋澹奚在聽到姜栗喝醉后嗓音微沉，問她們在哪兒?。
楊星掛了電話人還是暈的，她安慰自己，宋澹奚或許是因為韓榧而對姜栗有諸多照顧，所以才?會來接人。
班長安排完別人，到楊星這兒?被拒絕了。
楊星說有人來接她們，班長叮囑她到家后發個信息，還安排了服務員陪著兩個女孩兒?。
同學們陸續離開，包廂里只剩她們，楊星松了口氣?，讓別人看?到宋澹奚來接醉酒的姜栗，傳出去要說不清了。
宋澹奚來得比想象得快，當他推門?進來看?到姜栗的第一個眼神?，楊星心中所有的猜測都被推翻了。
她最不愿意承認的可能成了現實。
楊星硬著頭皮喊：“宋學長。”
宋澹奚似乎并不在意她是誰，隨意應了一聲，便大步走到姜栗面?前蹲下，深黑色的眼睛看?著紅著臉頰暈暈乎乎的女孩子。
他伸出手想觸碰她，又克制地停住。
“怎么喝了那么多？”他低聲問，又輕喊她的名字，“姜栗，是我。”
一直沒反應的姜栗眼睫輕顫，霧蒙蒙的眼睛盯住眼前的男人，她看?了許久，忽然說：“星星，我好像在做夢。”
楊星見過姜栗這樣恍惚的眼神?，從前丁惜儀許多次提起?宋澹奚時她都是這樣神?不附體?。
當時她不明白為什?么，現在終于懂了。
她一陣心酸，為自己的粗心大意感到后悔。
“我送她回去。”宋澹奚起?身換了個姿勢蹲下，“我背她下樓。”
楊星扶著姜栗趴上宋澹奚的背，見她兩只手都摟緊了才?松開手，一顆心七上八下的。
宋澹奚來得急，隨便開了輛跑車就出來了。
跑車是兩座的，坐不下三個人，楊星當然不放心就只有他們兩個人在車上。
宋澹奚主動提出：“這里離你們學校不遠，我背她走回去。”
楊星沉默著，看?著夜色下宋澹奚背著姜栗的身影，路燈將兩人交疊的影子拉得很?長。
她落后兩步跟在兩人身后，他們之間的對話她也?聽得一清二楚。
宋澹奚像是拿姜栗沒辦法，無奈道：“忘記我說的話了？讓你不論什?么時候都要保護好自己。”
女孩子趴在他肩上，臉頰的溫度滾燙，透過夏日輕薄的布料傳到他的肌膚上，他像是被燙到。
半晌，她小聲說：“沒有忘，記著呢。”
宋澹奚：“以后不要喝醉。”
“哦。”她乖乖應，靜了一會兒?又問，“你怎么在這里？”
宋澹奚輕聲解釋：“堂姐結婚，我回來參加婚禮，明天?就回去了。晚點兒?回去看?我媽。”
女孩子沒動靜。
他又說：“你第一次給我打電話，我沒接到，對不起?。以后不會了。”
姜栗在一團漿糊的思緒中想起?那道女聲，咬著唇，借著醉意難堪又羞恥地問：“不是你接的電話。”
宋澹奚歉疚道：“是堂妹惡作劇，她看?到備注，想捉弄我。”
姜栗迷迷糊糊地問：“什?么備注？”
宋澹奚靜了一陣，低聲說：“栗栗。”
姜栗茫然許久，慢半拍地應道：“嗯？”
宋澹奚低低地笑了：“是我給你的備注。堂妹看?見以為是女友查崗，故意接我電話，我說過她了。以后讓她和你道歉。”
女孩子摟著他的脖子不說話，微熱的氣?息撲灑在他臉頰。
他喉結輕動，語氣?溫柔得不像話：“給我打電話想說什?么？”
姜栗輕輕合上眼，月色和他的側顏逐漸模糊，許是這個寬闊的背脊讓她覺得安全，思緒越來越沉，慢慢睡著了。
那個被她遺忘的夏夜里，宋澹奚背著她走了很?久。
弦月始終圍繞在他們身側。
風和樹葉輕聲晃動，靜謐的初夏夜晚蟬鳴陣陣，他的聲音將她從噩夢中帶到另一個溫暖的夢境。
那里柔軟、明亮。
最后，她聽見他說。
晚安，栗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