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chapter 75
幼圓聽不懂, 看她這樣又著急,急得直跺腳。
她說:“你在講什么東西呀?”
“且惠說的是沈宗良。”莊新華一猜就知道,“也不想想, 誰還能讓她哭成這樣!
且惠的眼淚不斷落下來,砸在地面上,暈開一個個水圈。
她說:“我在感情里,真的是一個很沒有用的人,除了自以為是和他對著干, 傷他的心以外,什么都不會!
“哎呀,干什么這么說自己?你明明是最厲害的!”幼圓也被惹得眼眶發酸,“到底是怎么了嘛?”
她搖搖頭, “我根本騙不了他,我騙不到他,反而他主張我去讀研,我在牛津的一切, 都是他在私下里照應!
“。俊庇讏A張大了嘴,她一邊拍著且惠,望著莊新華, 好久了,才回味出一句:“小叔叔還是個癡情種子呢!
莊新華一點都不驚訝, 他踢了踢腳尖,“她在香港的時候,也是沈叔叔找到我,讓我去安頓好你們的, 免得且惠害怕。當時局面都亂成那樣了,人人自危, 他每天大會不斷的,還在想著這些事情!
幼圓不停地安撫著她:“好了好了,都過去了,F在不是好了嗎?”
“沒有好,根本沒有好!鼻一菟浪酪е齑秸f:“我前一陣子還慪他來著。”
莊新華完全是娘家人的立場。他說:“我覺得沒什么,小叔叔無原則地付出,那是因為愛你,你離開他,也是因為你愛他啊。兩個相愛的人不溝通,做出來的事背道而馳,談不上誰對誰錯!
“行啊你!庇讏A刮目相看地表揚,“現在還這么會說大道理了,在你們司里天天寫報告呢?”
莊新華說:“您別光口頭嘉獎啊,也不來點實際的,有本事今晚別回家!
拜托,她還在哭呢。
就這么水靈靈地調起情來了嗎?
且惠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他倆,一激動,吐出個鼻涕泡來。她也顧不上形象了,拿袖子擦掉,“你們你們”
面前兩個人異口同聲:“我們錯了,我們罪大惡極!
人都散了,花樹葳蕤的宅院悄寂下來,幾只雀鳥撲著翅膀飛過去。
時間不早了,莊新華鎖上門,先送且惠回酒店。
路上,幼圓從后座探過頭,“首先,我得向沈叔叔道歉,為這些年說過他的壞話。然后,莊新華,你得給我道歉。”
莊新華扶著方向盤笑,“這是為什么?”
“你那個嘴有那么嚴嗎?”幼圓說:“早知道這些,在香港的時候為什么不講!”
且惠拉了一把她,“別怪他,是我的問題。我太天真了,為什么當年不和他明說呢?要繞這么一大個彎子,弄得大家不好過!
幼圓拍著她,“他也沒和你說啊,誰都沒有開上帝視角,你怎么會知道呢?”
因為自責太深,這句話,今晚且惠已經顛三倒四地說了五遍了。
人甚至沒辦法共情過去的自己。當年看來是無比正確的決定,到了現在,反而成為一把冰冷而鋒利的匕首,猛地一下插在了心尖上。
且惠在路邊看見一家藥店,扭頭讓莊新華停車。
等了十來分鐘,她才提著一包中藥上來,說:“走吧!
幼圓瞥了一眼那牛皮紙袋,“這是什么?”
且惠說:“煮醒酒湯的!
“懂了,用實際行動表達愧疚,我看行。”幼圓想了想,又問:“你要到哪里去煮?柏悅后廚嗎?”
且惠點頭,“嗯,我就是這么打算的!
但她設想的過于好了,大堂在門口就攔住了她,說后廚不讓隨便進。
且惠伸出一根手指,討巧地說:“就一個小時,我保證不亂看不亂動,好不好?”
眼前的女士雖然溫柔可愛,但大堂擔不起這個風險,也不敢輕易得罪客戶。
他想了個辦法:“這樣吧,您把藥交給我,我讓我們的服務生替您熬好了,送到您的房間!
“那好吧!鼻一輳陌锬贸鰩讖堚n票,“辛苦你們了,麻煩直接送到6007!
大堂當然清楚6007套間里住的是誰。
他露出詫異的神色,“請問,我要怎么說呢?您是沈先生的”
且惠扯出一個酸澀的笑,“就說是你們酒店提供的服務吧,不用提起是誰吩咐的!
“好的。”大堂想,大概又是一個欲擒故縱的女人。
她回了房間,坐在長沙發上吸氣時,還是有一些鼻音。
且惠歪頭靠在沙發上,凝視著窗外升起的燈光。
京城的夜晚總是美得很具體,像璀璨的星河。
她今天很累了,坐飛機趕路,見了那么多朋友,一下子捕獲了巨大的信息差,到現在還搖搖晃晃地站不住。
可閉上眼睛,她腦子里鬧哄哄的。
一會兒是媽媽過來人的口吻,說著一些上一輩的門第之見;一會兒是幼圓的聲音,納悶她越長大越不如從前勇敢。
很快,又聽見納言哥哥講話,沉重的嘆息里,有沈宗良固步自封的,謝絕任何人感激的高傲姿態。好像他做的一切事情,都不需要被她知道,這損傷了他的顏面。以前只覺得他這個人強勢,沒想到還這么愛逞英雄。
且惠猛地坐起來,赤著腳站到花灑下,淋了一個熱水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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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宗良到十一點多才回酒店。
一整晚了,萬和的花廳里暗流涌動,人人話里都藏著機鋒。
席叔叔喝多了,一高興也忘了身份,拍著他的肩膀說:“宗良啊,咱們倆可是親叔侄,你得把江城給我看好嘍,那董事會提名人選的時候,我推舉你也聲兒大啊,是不是?”
一番真真假假的話玩笑,說得底下幾位理事醉醺醺的,只好裝聽不見。但再來敬沈宗良的酒時,二錢杯的位置擺得更低了。
他先送席董回去,返程途中,司機問他說:“沈董,送您回金融街還是”
這幾年,沈宗良從西平巷搬出來,長期住在中海。
他疲倦地往后靠,松了一顆襯衫扣子,“就去柏悅吧,明天一早還要開會。”
“好的!
洗完澡不久,服務生就上來送醒酒湯了。
他沒穿酒店的浴袍,而是換上了隋姨送來的睡衣,垂眸看了眼,“誰做的?”
服務生是按且惠的原話答的,“是我們酒店贈送的!
沈宗良立刻就笑了,表示一點值得相信的可能都沒有。
他說:“是嗎?那你是怎么知道,我喝了酒來的!
“這個這個”
他揭開湯盅,用手扇過一點氣味,聞了聞,“另外,你來告訴我,這里面都有什么藥材?”
服務生被他接二連三的問題難住了。
大堂只是讓他送來,沒說要回答這么多啊。
他人也老實:“我不知道,是一位年輕女士讓我們熬的,藥方的話,您得去問她。”
“放下吧!吧蜃诹嫉南掳忘c了點茶幾,“你先出去!
他站起來,扯過衣架上掛著的西服,從口袋里摸出一包煙,銜在了嘴邊。
下一秒,沈宗良又去拿手機。
因為走得太急,被寬大的床尾凳磕到了一下,他愣住了,煙也掉在了地上。一碗湯把他弄得手忙腳亂,小姑娘本事大的。
他等不及發信息,直接撥了電話出去。
且惠停了手里的吹風機,“喂?”
沈宗良言簡意賅:“到我這里來。”
“現在?”且惠驚訝地看了看來電顯示,是他沒錯。
“對,就現在!
他剛才講的是中文嗎?且惠懷疑自己聽錯了。
她忽然想到另一種可能,酒店的人露了破綻,沈宗良要讓她把醒酒湯端走,順便再鄭重警告她一次,不要再做這種白費心機的事。
只是想想,且惠就先委屈起來了。
她連衣服也沒換,穿著一條吊帶樣式的真絲睡裙,就氣鼓鼓地去找他。
開門時,沈宗良被她雪白的皮膚晃暈了一下眼。
他的思緒飄回那個敲門的夜晚。
那時候小惠住在他樓下,莊新華的車擋住了他的車位,她當時就是這樣來開門,纖細的手臂從裙子里盛開出來,像一朵潔白的花苞。
過了六年,門里的人變成了他。
但小惠還是一樣,面對他時,總有種趨近赤裸的坦蕩。
她是真把他當身心都得了自在,不假外求的長輩。
沈宗良還兀自出神,且惠已經怕被人看見,從他手臂下鉆進去了。
他扶著門框,忍不住抬了抬唇角。
眼前的光亮被她擋去了大半。
沈宗良走到沙發邊坐下,好笑道:“我好像沒讓你罰站?”
但且惠賭著氣,就是不坐。
她絞著手指,聲音很輕,尾調里不難聽出一絲顫,“您是要我把湯端回去的話,就不坐了吧!
沈宗良抬起眼皮看她,“我這么說了嗎?”
“沒有,我猜的!鼻一輭褐垌吹孛妫澳沁能是什么,你口口聲聲,說不要我的虧欠!
他嗤笑了聲,可見她是真氣到了。
連口口聲聲都用了進去。
這么多年,沈宗良很少和她計較什么。
一則她年紀小,說錯話做錯事,都在所難免,他提點著就行了,沒必要上綱上線。二是實在舍不得,她動真格地要和他撒嬌,他根本招架不來。
但這些天,甚至這些年,積壓了這么的不甘、妄念和沖動,也在血液里鼓噪著,就快跑出來。他雖然是長輩,雖然拿她沒有太多的辦法,但也可以和她較真的吧?
沈宗良的視線落在她垂下的手臂上,腿間明顯的異物感讓他越來越燥。他喉結滾動后的下一秒鐘,就伸出手握住她,一把將她拉過來。
且惠不防,幾乎是跌到他身上的。
眼睛一瞬間瞪到最大,她一雙手抵住了他的胸口,明顯受了驚嚇。
沈宗良低啞著嗓音開口,“你成天跟我犟,我偶爾也能說句氣話的,對嗎?”
他離她那么近,幾乎就要吻上來,鼻腔里的氣息在升溫,呵到她臉上。
且惠跪坐在他懷里,眨動著睫毛,身體紅得發燙,“是呀,只有我一個人犟,你不犟!
“嗯?”沈宗良面對突如其來的責難,“我怎么了?”
她忽然不想說了,停下來,撐著他的肩膀,跨坐在了他的腿上。
且惠伸出手,心疼地微微撅起唇,指尖顫抖著,去摸他眼尾的細紋,鬢邊的白發。
她最愛的男人身上,已經出現了衰老的體征。
沈宗良不明所以,但這種感覺太舒服,也太懸浮了,像一個夢。
他也不敢動,怕動一動,她溫熱的小手就要撤走。
如果可以,他想摁住她的手腕,再不然,他可以求她留下來。尊嚴臉面什么的,不要就不要了吧。
且惠端詳了他很久,忽然牽動了兩下嘴角,她想調出一個笑來,但沒成功,反而要哭的樣子,說:“我的洋相好看嗎?沈宗良。”
沈宗良眼神渙散,心思已經不在對話上,滿腦子都是怎么把她吻到折腰,抑或是抱到床上比較好。因此,他一時沒明白,“你有什么洋相好給人看?”
“我說的是六年前,我和你媽媽”且惠頓了一下,“騙你的事情。你就是要我走得遠遠地去讀書,離開你就好,是不是?”
沈宗良回味過來,當下便皺起了眉頭,“這是誰在胡說啊,亂彈琴!”
“你還裝什么,信不信我立馬給我導師打電話。“且惠說著,當真就要從他身上翻下去去。
他摟緊了她的腰不許她動,“沒必要,隔著時差呢,別打擾人家休息。”
且惠故意說:“現在是格林尼治時間下午五點一刻,休息什么呀?”
沈宗良苦笑著扶額:“小姐,那是你的親導師。他日夜顛倒的習性你不知道?”
“還說不認識他,還說不認識他!鼻一菔且稽c理智都沒有了,低下頭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嘶!鄙蜃诹紕e過臉,吃痛地喊了一聲。
且惠松了口,這下真的淚水漣漣了,好像被咬的人是她。
她抽噎著說:“我騙了你,你就也要這樣瞞著我嗎?”
看來她是真的傷了心,像個被騙去異國求學的孩子,吃了幾餐苦,回來后質問大人怎么這么多詭計?
沈宗良心里堵著塊石頭,上千斤重,不知道怎么說當時的情況,怎么解釋她才能明白。他只是絕望地發現,小朋友在很多時候,是真的體會不了父母心。
他彎起指腹給她揩臉,微微板起臉,“咬了人了,你還先哭起來,今年多大了?”
“我多大了,你最清楚呀!鼻一菽盟乃骂I子擦眼睛,“是不是?”
是啊。沈宗良最清楚她的年齡。
過去總覺得她還小,數著日子等她長大,但她真正成長起來的時刻,他并不在她的身邊,她獨自咽下那些風霜,成了個溫柔獨立的女性。
“都二十六了,是個大孩子了。”沈宗良終于能光明正大地看她,不用躲藏著眼神,在開大會的時候,在電梯里,甚至是在走廊上碰到,突如其來地瞥她一眼。
且惠不接受這樣的稱呼:“我不是孩子了,我長大了。”
“在我這里就是,到什么時候都是!鄙蜃诹挤鏖_她遮住前額的頭發,看她的眼神越來越不清白,眸色暗沉得像落暴雨前的天空。
在他加重手上力道的那一刻,且惠先一步吻了上去,吻得比他還要急,但她沒多少力氣,也沒什么章法。
他好像嘗到了山頂雪水融化后湍急的小溪。沈宗良本能地閉上眼,一股電流從大腦傳導至每一處末梢。
“小惠聽話,慢一點,你慢一點!彼站o了她的腰,呼吸聲愈來愈急,像打在高樓玻璃上的細雨。
她濕潤著嘴唇,摟著他的脖子剛退開一些,就被重重地扔到了長榻上。
沈宗良俯低了身子看她,她的嘴唇是濕的,有種異樣的紅潤,微微張著在喘氣,像剛吃過一個汁水豐沛的雪梨,涂上了一層甜蜜的引誘。
他來勢洶洶,吻和身體一起壓下來,都很重。沈宗良握著她的腳踝往上推,粗暴得不像他,又或者這才是他。
他吻她,吻得節節往下,“你就喜歡這樣,時不時逗我一下。等明天早上,又有一場冤枉氣等著我給我受,是嗎?”
“不是我不是”
沈宗良吻夠了上面那張嘴,又換了另外一張,且惠的手往下胡亂抓著,這感覺太空虛了,她想要抓住一點實質的東西,卻意外捧到了他的臉。
這更不好了,她連腳底心都泛空,蜷起來,搭在榻尾上,沈宗良只是動了動舌頭,她就虛弱地踢動幾下,脊背骨像小橋一樣拱起來,繃著身體,身體里的力氣和水分都流干凈了。
沈宗良來吻她,且惠在他的嘴里,嘗到了自己的味道。
她的手臂被他折起來,高舉到了頭頂上,且惠就用柔滑的舌尖代替手,溫濕地舔著他的臉頰,“對不起沈宗良對不起”
他甚至聽不清她說了什么,只是等不及地深埋進去,撫摸著她濃密的黑發,烏云一樣迤邐在他的臂彎里,聽她發出咪嗚咪嗚的聲音,像快被玩壞掉的洋娃娃。
沈宗良的手指劃過她細長的手臂,光潔的肩頭,血流豐富的白皙脖頸,捏了捏她耳垂上的珍珠米粒后,又往下撫過搖晃著紅暈的臉頰,最后被且惠哆嗦地含住。
他被刺激得頭皮一陣一陣發麻。
沈宗良克制不住的,把動靜越鬧越大,藏在角落里的欲望沖撞得越來越激烈,動作也愈發地肆無忌憚。
且惠把脖子撇到一邊,很快就濕著臉,綿長地吞吐著他的手指,低低地細哭出了聲。
第76章 chapter 76
老舊歸老舊, 但柏悅有著絕佳的地理位置。
露著一絲縫隙的窗簾,到天亮時,成為沈宗良身心愉悅的外因, 他懷里抱著累得昏昏睡去的小姑娘,眼看第一縷晨光從地平線上升起,邊緣是一層薄薄的金色,溫柔地籠罩住整座城市的中軸線。
剛過去的半個小時,且惠從嘴里吐出他全部的欲望, 嗓子被噎住的感覺還沒緩過來,就被他拉著跪到床沿邊,膝蓋被壓出一片深紅。
不到十分鐘,她就開始不停地叫他的名字, 用那種嬌得快黏在皮膚上的聲音。沒多久就把臉貼過來,輕輕嚙咬著他的手背,猛地泄掉了。
折騰一夜,眼下她睡熟了, 沈宗良的手臂上枕著她的頭,輕得像托了一捧百合。
他低頭吻了吻她額頭,小惠乖巧地蜷在他手臂上, 一點反應也沒有。
沈宗良騰出一只手去摁開關,窗簾緩慢閉合, 室內重歸于昏暗。昨天夜里,各地分部的董事長都陸續到了,來參加總部的學習培訓,為期三天。
沈宗良瞇起眼看了一下手機, 八點半。
再不舍得,他這會兒也該起身了。
他輕輕放下且惠時, 懷里的女孩像有察覺,小雀扇動翅膀一樣的,撲起兩只手來箍住他。
沈宗良一顆心被弄得又脹又酸,起了三分念想,干脆不去算了。但這次學習的規格很高,發通知的時候說的是,如確有特殊原因不能參加,請直接向席董事長請假。
他用臉貼了貼她,“我得去開會了。小惠乖,松一下手!
且惠唔噥一聲,眼睛還是沒能睜得開,“什么會?”
沈宗良說:“一幫老頭子的集體學習。很枯燥,但必須去!
夜里的溫存還未消散,和那張長榻上殘存的稀薄液體一樣,留在了這個房間里。且惠捧著他的臉,迷迷糊糊湊上去,親了一下他的唇角。
沈宗良帶著笑哧了一聲,他想起兩三年前的一個午后,去雷家的美術館看瓷器展。
打過招呼后,他一個人走了很久,最后站在一個纏枝白梅瓶前。
江云禾端著一杯penicillin,遙遙指了下說:“學得來晚唐白瓷的形,學不來那種朝代動蕩之下硬撐起來的富麗,你說呢?”
沈宗良單手扶了扶眼鏡,笑說:“畫工很粗,胎質過于厚了,這要不是出自謙明的手,展覽都開不起來!
“那你還看得那么起勁!苯坪贪琢怂谎郏拔揖推婀郑@東西還能入你的法眼。”
他負著手,視線不知道落在哪一盞射燈上,“我只是想到一個人。”
且惠很像一個釉美胎薄的白瓷,看上去簡薄易碎,但又那么堅韌,從渾濁的泥水里淬煉煅燒出來,亭亭而立。
對于他的事,江云禾一樁樁都聽過了。
她笑著抿了一口酒,行走時,黑裙下纖細的腰肢款款擺動。江云禾背對著他,舉起手臂來搖了搖:“苦;厣,老同學。”
等沈宗良品味過來,江小姐已端著酒走遠了。
他抬了下唇,人人都像她那么隨性灑脫,就沒那么多情關要過了。
這些年沈宗良總喜歡在暗處,形影相吊地站著,一副高深莫測的架子,還以為他在籌謀什么大事,沒人敢靠近他。
但又有誰知道他心里都在想什么?
也許只是這樣一個早安吻,很短,很輕柔,像廊下掉落的羽毛。
沈宗良收拾好自己,換上集團統一的深藍色西服,戴上表,在左邊衣領上扣好徽章。
他又折回床邊,彎腰吻了吻她的唇角,“我先走了,你多睡一會兒。”
且惠的睫毛顫了顫,想說話,但動了動嘴唇,發不出聲音。
何況,她渾身又酸又乏,讓她現在就去總部準備訴訟材料,原告被告都分不清。
沈宗良替她拉好被子,關上門走了。
走廊里陸續傳來說話聲,都是一道去開會的負責人。
他們在電梯里照了面,互相問好。
西北三省的都聚在了一塊兒,打量著這位剛上任不久的江城董事長,眉宇間意氣崢嶸,聽說昨天被約談后,還陪著席董喝了一晚上酒,這都沒叫他塌了精神。
沈宗良禮節性地問候他們:“您幾位昨晚來的?”
“是啊,沈董昨天下午就到了吧?”
他玩笑式的口吻,派著煙說:“沒辦法,誰叫我治下無方呢!
“不不不,這還是老劉留下的爛攤子,哪怪得到你頭上!
上午的開班式很隆重,橫幅、投影、座位井然有序,第一項就是席董致辭,宣布本次學習正式開始。
沈宗良一夜沒睡,心臟發緊,坐在位置上神色淡淡的,佯裝翻材料,講什么都懶散應對。
到了用餐午休時間,他有意識地慢慢起身,脫離了大隊伍。
但董事會的郝主席叫住他,“宗良,不和我們一起去吃飯?”
沈宗良裝頭疼,“不了,主席,昨晚陪董事長喝得太多,現在還難受,我回酒店躺一會兒,別誤了下午的會!
“那趕快去休息。”郝主席再體貼不過的口吻,“你也不年輕了,快四十了,可是要好好保養,不能再胡來了!
沈宗良應聲:“哎,您說的是!
但心里聽著就是別扭,想到他鮮嫩如蜜桃的小姑娘,就更覺得刺耳了。
怎么,在普羅大眾眼里,他都已經這么老了?
他回去時,且惠仍睡著,走時是什么樣子,現在還是。
沈宗良勾了一下唇,脫了外套,摘下表扔在床頭,拉過被子躺了下去。
多了個人,被子里的溫度急劇上升。
且惠翻動身子時,嚶嚀了一聲,“好熱呀。”
她的手在床單上摸了兩下,摸到他襯衫下的手臂。
且惠閉著眼往他身上縮了縮,“你沒去開會嗎?”
“早去了,又回來了!鄙蜃诹己眯Φ匕阉н^來,“還沒睡醒嗎?”
且惠搖頭,“就是睡不醒,幾點了?”
“現在已經十二點多了!
她蹙了蹙眉,極不情不愿的口氣,“那我該起來了,下午還要去總部,我真是個苦命人!
沈宗良好笑又心疼地拍著她:“實在起不來就算了,我跟溫長利說一聲!
“你不要去說哦!鼻一萘⒖糖逍蚜艘淮蟀,“千萬不要!
沈宗良在黑暗里嗤了一聲,“不是你說自己命苦嗎?”
且惠掀開被子下床,丟給他一句:“那也不需要你在工作上徇私我。”
她說徇私。
令他想起那年去西安出差,因為擔心鐘且惠的身體,半夜搭飛機匆匆趕回京,那是他漫長的職業生涯里,唯一的一次因私廢公。只不過這樣的事,后來沈宗良再也沒為誰做過。
且惠頭腦不清楚地跑到浴室,洗到一半才想起自己沒衣服,昨晚穿來的睡裙被撕成了破爛。
天快亮的時候,她記得自己還仰臥在床畔,身上只蓋了一條小毯子。沈宗良洗完澡出來,走到她身邊,彎下腰,帶著一身的水汽來吻她。且惠嘴里發出嗚嗚的聲音,嬌氣地說:“睡不了多久了,快休息吧!
沈宗良開了燈,拿起電話叫完餐,閉起眼靠在床頭小憩,放肆了一晚上,他也累呀。不知道為什么,聽著浴室里嘩嘩的水聲,睡意來得很快。
大概是因為確定小惠就在這里,她沒有走。
“沈宗良。”
“沈宗良!
且惠洗完,打開一絲門縫,貓兒似的叫喚了兩聲。
沈宗良被驚醒,這么短的時間他已經睡著了一覺。
他口里應著怎么了,起身到了門邊。
水汽氤氳里,露出一張素凈的小臉,“你能去我的房間,幫我把行李箱拿來嗎?”
沈宗良嗯了聲,“先裹上浴巾,別著涼。等我一會兒!
且惠喊他回來,“什么呀你就去了,都沒問我住在哪間?”
“我還能不清楚嗎!”沈宗良頭也沒回地朝她道。
她竟然想笑,“房卡被扔在地上了,好像!
沈宗良取回她的箱子,所有的東西都收拾了進來。
他推著行李箱進電梯時,唇邊怎么也壓不平,仿佛手里握了免死金牌,忽逢大赦般的輕松。讓他去拿東西,應該就是不會再跟他胡鬧的表示吧?
但她還有個男朋友?
也沒事,分個手能耽誤什么。
心里又響起另一道聲音,那萬一她不愿意分手呢,他怎么辦?
沈宗良皺了下眉,不輕不重地嘖了聲,他要一直沒名沒分的這樣下去?當她見不得人的情夫?
快走到門口時,沈宗良沉重地默念兩聲,慢慢來,慢慢來。
一個小毛頭而已,他們才認識多長時間,能比得過他?不可能的。
實在不成,給那小子開一些條件,喜歡搞量子物理是吧?送他去美國最頂尖的研究所好了,或者他想要什么都可以,滿足他就是。
揣摩人心和談判這些事情,原本就是他擅長的領域。
別的人、別的事都容易解決,難的是小惠站在他前面,卻固執得不肯回頭。
沈宗良做了個深呼吸,到門口時,送餐的服務生在等他。
服務生說:“沈先生,原來您出去了,難怪門鈴按不開!
哪里是按不開,是且惠不敢開門吧。
他淡淡點頭,“餐車放這里就行了,我來!
“好的,打擾了!
他一進去,且惠就急急得轉出來,她問:“是你叫了吃的?”
沈宗良反問:“怎么,你不餓嗎?”
且惠捧著灌滿水的胃說:“餓不太明顯,好渴。”
一晚上了,又是哭又是叫的,在他身上留下一道道貓抓一樣的痕跡,心緒也跟著澎湃了一次又一次。到后來她已經沒什么力氣了,完全憑本能在吻他,吻他額角凸起的青筋,吻他高挺的鼻尖,身體被調動到極限。
他們對坐著,安安靜靜吃了一頓午飯。
沈宗良有很多話要說。比如:晚上還能我一起嗎?你男朋友有沒有找你?不住酒店了好不好?
但他看見且惠只是低頭喝湯,一言不發。
沈宗良心想,算了,一個都不要問,免得弄巧成拙。
他像吃下一顆猴菇一樣,把這些問題都咽了下去。
他現在儼然成了一個好心辦了錯事的家長,不敢表態,不敢過多地發言,免得再被打上老舊封建的標簽。地位都顛倒了,只有討好自己家小女兒的份。
沈宗良先吃完了,扯過紙巾擦了擦,“這兒的菜還是老樣子,沒什么新意!
“就中規中矩吧,你吃好了?”且惠說。
他點頭,手臂搭在桌沿,“那這樣,等下午的學習結束了,我帶你去吃飯,好嗎?”
且惠用筷子撥著菜葉,“再說,我看合規部的事多不多,如果加班就算了!
沈宗良看到了一點希望,“沒關系,我等你下班!
“嗯,我也吃飽了。”
吃完飯,且惠躺在沙發上稍微緩緩。
她把頭枕在沈宗良胸口,翻著他帶回來的培訓手冊,看到那條“為保證高效學習,參會人員必須按時休息,會后不得大肆聚餐、飲酒”,登時笑出來聲。
本來沈宗良舒服得快睡著了,他揉了揉她的手問:“哪里好笑?”
且惠指著這一行給他看:“看起來,總部很了解你們是什么德行!
“這條規定派大用場了!鄙蜃诹伎偨Y陳詞般的語氣:“哼,那幫人上了桌,總得抬一兩個出去!
且惠在他手臂上蹭了蹭,“酒文化什么時候能在國內取締了,那大家就安生了!
沈宗良也犯困,不想再往稅收和人文層面上升了。
他把那本冊子從她手里夾走,扔在茶幾上:“好了,再睡會兒吧!
“嗯!
第77章 chapter 77
這幾年京里霧霾越來越重, 反襯的放晴時天格外藍,每一朵云都像有了呼吸。
且惠到早了,她在落地窗前站了會兒, 看樓下的車輛匯成條河。
從前不知道多少次,她乘車從這棟高樓前路過,就沒想到有一天會走進這里。
到下午兩點半,溫長利才挺著個酒肚到了,邊走邊調整皮帶的金屬系扣。
他一見且惠站在那兒, 拍了拍掌說:“來,歡迎一下江城來的小鐘!
大家都還打著哈欠,稀稀拉拉的掌聲弄得且惠也怪不好意思。
溫長利把她帶到一間辦公室,“這兒是歸檔訴訟材料的地方, 富榮地產的情況你比較熟悉,你就幫宣艷他們幾個一起吧!
且惠點頭,“好。那我就到這里,謝謝主任!
“沒事!睖亻L利把手搭在腰上, 慢慢踱出去了。
她坐下,笑著對他們說:“大家好,我是鐘且惠!
宣艷把材料豎起來, 在桌上敲平,“認識認識, 上次在寧市檢查,一起待了好多天。”
且惠說:“是啊艷姐,我跟著你學了好多東西!
“行啊艷兒,你有東西怎么不教我呢?”旁邊的朱莉開了句玩笑。
宣艷取了個資料夾, 說:“哎,你沒聽出來小姑娘是謙虛啊, 她一個香港瑞達出來的人,還用我教!”
朱莉噢的一下,“那么厲害,我當年投瑞達,直接給我拒了。小傅,你畢業后先去哪兒了?”
突然被cue到,一直沒說話的小傅突然講了句:“我覺得她好漂亮。”
同事們都笑起來,且惠坦然說了句謝謝以后,都不好抬頭看圓桌對面了。
小傅紅了紅臉,立刻坐端正了說:“法院,我在我們縣城的法院上了兩年班!
“怎么樣啊?”宣艷問:“應該比在華江輕松吧?”
小傅說:“我不覺得輕松,每天雞毛蒜皮的案子很多,工資又少。當時我女朋友一直催我辭職,讓我到這里來找她,我就拼命考,白天上班,晚上點燈看書。等我進了咱們集團,她又嫌我起步太晚,把我換掉了。”
“唷,以前都沒聽你提起過!毙G瞥了他一眼說。
朱莉翻著手上的文件,“跟小鐘美女講的,不是對咱們。”
且惠笑著搖搖頭,“凡事往好的一面想吧,你的平臺更高了呀!
“對,我媽現在提起我就眉開眼笑。”小傅說。
這個暖場時間比她想象的要久。
且惠原本打算兩個回合就進入工作的,但這個小傅話有點多。而且不管因為什么原因分手的,就這么揭露前女友的道德瑕疵,多少有點小肚雞腸。
他還要張口的時候,且惠笑著回絕了:“先整理材料吧,好嗎?”
小傅哎了兩聲,她說話的聲音實在太溫柔了,尤其看著你的眼睛輕聲詢問的時候,讓人根本拒絕不了。
接下來的一個多小時,且惠一樣樣核對證據清單,因為這些基礎材料都是她提交上來的,有沒有遺漏,她也比較清楚。檢查證據頁碼的時候,她發現其中有兩頁跳號了,來回看了幾遍問宣艷:“艷姐,這是誰編的啊?”
“哪里?”宣艷從電腦屏幕上抬頭,“我看看。”
且惠指給她看:“這兒,兩頁沒編上號呀!
宣艷又問旁邊,“莉莉,這里你是漏掉了嗎?”
“噢,真是。我上周趕著編完的,眼睛花掉了!迸@虮傅卣f:“小鐘,你拿給我,我重新弄過一下!
且惠遞給她,“嗯,我再接著檢查剩下的。”
門口溫長利敲了敲,他說:“這還好是小鐘發現了,你這樣子拿去立案,法院會收啊?不給你打回來才怪,缺頁少頁你能說得清嗎?”
朱莉對著她領導笑,“要不怎么讓你弄個得力干將過來呢,是不是?”
且惠擺了擺手:“不不不,自己做出來的材料,自己發現不了錯誤的,要交叉檢查!
溫長利放下一托盤的甜點和咖啡,“行了,忙一下午了,都吃點東西!
“喲喂,主任還親自送過來,我喝杯拿鐵!毙「嫡f。
且惠還低頭在忙,溫主任喊她說:“小鐘啊,你也休息休息!
她停下手里的活兒,恭敬不如從命的,撥了下頭發:“好啊。”
朱莉問:“小鐘,你在律所做了多久?接過的訴訟多嗎?”
“其實我沒怎么打過官司。”且惠松開吸管,喘勻了一口氣,解釋說:“我在瑞達是事務律師,就很像我們內地的非訴律師,做IPO和資產重組并購、地產買賣比較多。香港基本上沿用了英國那一套,高等法院級別以上的上訴庭,還有像終審法院,solicitor也就是事務律師,是沒有出庭發言權的!
小傅搶著把話接過去,“我開過不少庭,但我是個馬大哈,有一次一個判決案號寫錯了,出了一個裁定,結果補正裁定又寫錯了,哎,最后領導讓我寫了檢討!
宣艷笑得不行了,“聽起來真是蠢到了家!
他對著一塊紅絲絨蛋糕說:“在法院的時候,每年過生日我都許愿,希望案子多撤多調,判的都服從!
這下且惠也笑了,“是啊,咱們人民法官也不容易。”
到六點多,宣艷看了眼時間說:“今天就到這里吧,反正也差不多了,明天再弄!
“好啊,我們一起去吃飯,我請客!毙「嫡酒饋碚f。
朱莉唷了一句,“我來這么久了都沒吃過你的請。”
“那還有什么說的,走吧!毙G也附議。
小傅用食指撓了一下臉,“你也一起去吧,鐘且惠?”
且惠回著消息抬頭,笑笑說:“不了,我中午就和朋友約好了的,不好意思!
等她拎著包出去,朱莉揶揄了一句:“那咱們還去嗎傅老師?”
“去啊,怎么不去?走!毙「点蹲×藥酌,臉色看著都不好了,強裝鎮定道:“晚飯總還是要吃的嘛!
他們一起走到電梯旁,門一打開,里面已站了不少人。
宣艷抱著文件袋,側身擠進去說:“這是趕上晚高峰了。”
且惠剛一跟著進去,里頭年紀最大,資歷也是最老的人力部老總注意到了她,她說:“我說的嘛,江城來的小姑娘就是更精致,連頭發絲都老漂亮的!
她笑笑,面孔微紅地低了低頭,沒說什么。
且惠看了一圈,的確,她的鞋跟是人群中最細最高的,頭發也是中午新卷過,妝容服帖,脖子和耳尖上戴了成套的澳白,連裙子腰身上的褶皺都考究。
再看其他人,大部分都素面朝天,不是穿工服,就是套了一件T恤,闊腿褲,腳上踩著一雙平底鞋。但絲毫沒有減弱了精氣神,說話時,反而迎面而來的隨性和自信,仿佛一個人就是一支隊伍。
南北差異在這時候就變得具象化了。
在江城,集團上下的女孩子們無一不是頂著嚴妝,手表、耳飾和項鏈恨不得一天換一套,另外,鞋子和手提包也是要搭配上的,還不能太過季。每天早上,電梯上下運行了十來趟,都還殘留著各式香水味,濃得嗆鼻子。
但且惠也不是多么愛打扮的人,不上班的時候,她經常素著一張臉,架一副黑框眼鏡就去外面吃早餐。這一刻,她突然很羨慕京姐兒們的松弛,在江城,總有種被迫服美役的無力感。
掌心里的手機震了一下,等到四周的人都散光了,且惠才拿出來看。
s:「出了大樓往左,走到第二個路口右拐,車在路邊等。」
她收起手機,保險起見,路過藥店的時候,進去買了一盒緊急避孕藥。這幾天應該都在安全期,按理說是不會中的,但昨晚做了那么多次,她有點擔心。
何況如今什么都還不清不楚的。
現在是在出差,橫在他們中間的障礙暫時隱形,但不代表不存在。感情上了頭,都很失控得想要將彼此的靈魂揉進身體里,不去考慮未來。
但再過幾天試試呢,一地零零碎碎的隔閡就出來了。
且惠寧可相信,他們的愛是一株早就折斷在了初秋的晚荷,枯痕倒映在水面上,明明如鏡。
她隨便把小小的長方形藥盒塞進包里,再出來時,就不曉得該哪能走了。畢竟離開了六年,且惠對這里已經談不上熟悉。
她找到沈董的電話,撥出去。
那邊知道她的習性,“迷路了?”
且惠盯著自己腳尖問:“嗯,找不到你那個位置,我們開個位置共享吧。”
“好!鄙蜃诹妓坪跏切α艘幌,“你別動了,我開過來找你!
她警覺地看了眼頭上藥店的招牌,做賊般的,還沒怎么樣就先心虛了。
且惠舉著手機跑到附近咖啡店的遮陽傘下,然后,發起了共享邀請。沒多久,一輛A6在馬路邊停下,摁了兩下喇叭。
她快走過去,飛快地打開車門,坐在副駕位上。
且惠微微氣促,在外面站得太久了,鼻尖沁出幾滴汗珠。
她抽出紙巾擦了擦,環視了一下車內,“什么時候換了這么輛車?”
“前幾年!鄙蜃诹祭^她的手說:“風頭正緊的那陣子!
且惠又問:“你也能開得慣?”
沈宗良抬了抬下巴,朝她笑一下:“我不用,大部分時候是司機開!
她望著他說:“今天怎么自己開了呢?”
沈宗良故意嚇她:“那怎么著?讓集團的司機也知道知道,我們兩個是什么關系?”
“不要!”且惠立馬打斷,連帶著瞪了他一眼。
他勾了下唇,轉過頭專心看路,“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嗎?”
她想了一會兒,眼珠子轉到他身上,“我做給你吃,好不好?”
“忙一下午了,你不累?”沈宗良像是能看穿她的心思,欣然問道。
她低著頭不敢看他:“不會,溫主任都不叫我一個客人加班,總說差不多就得了!
沈宗良的笑越來越虛浮,他說:“是嗎?那我帶你回去。”
“嗯。到那邊的超市停一下,我買點食材!鼻一葺p聲說。
“好!
她以為她裝得很好,反握住了沈宗良的手,指尖刮了刮他掌心。
且惠柔聲問他:“你還沒說想吃什么呀?”
“都可以。”沈宗良淡淡地答:“挑你自己喜歡的做!
逛超市的時候,且惠的興致一直都很高,拉著沈宗良,事事都要問他的意見,“買點這個好不好?”、“家里有沒有橄欖油?煎牛排用的”、“拿一盒掛綠,我愛吃”。
且惠一路輕聲細語的,挽著沈宗良的胳膊,讓旁人見了,都只以為這是一對恩愛的新婚夫妻,只是丈夫的模樣有點冷,看起來不好接近。
他們買完東西,且惠站在他身后,看著他把東西兩大袋東西塞入后備箱,忽然笑了一下。
人生只有這么長,也不過就是從黃昏到天黑的距離,過某一個瞬間,和過一輩子,好像區別也不是很大。
沈宗良帶她回了中海的房子,是一套面積只有兩百來平的四居,小區內折迭式的園林設計,把綠化做出了濃郁的美學氛圍。
留美博士的審美也還是老樣子,用黑胡桃色為主基調,地面通鋪木紋竹地板,濃重的美式復古風格。
且惠換鞋進去,“這幾年你都住在這里嗎?”
“對!鄙蜃诹紝ψ约涸愀獾乃咧蛔植惶,“離上班的地方近!
她點頭:“那倒是啊!
她走到廚房,系上圍裙就開始忙活,先把牛排放到盤子里解凍,再去洗蘆筍。
沈宗良卷起袖口走過來,“要不要我幫忙?”
且惠指使他說:“當然要,你想累死我呀,把這個拿去切!
“在英國也自己做飯嗎?”他一邊擦著刀,一邊問。
且惠說:“那怎么可能,布朗太太那么厲害,她說不許我進廚房,我哪敢進。是在香港的時候,我和幼圓經常一起做飯!
沈宗良切菜的手頓了頓,皺緊了眉頭:“她是怎么回事,我的英文表達沒那么差吧?她到底聽成什么了!
且惠好笑地問:“那你又是怎么吩咐她的?”
“我讓她看好你,不要出一點差錯,去的時候什么樣,回來就得什么樣!
她從上往下,在自己身上比了一下,“是呀,去的時候什么樣,回國還是一樣啊。她也看得非常好,我到牛津第三天,她身為管家夫人,給我念了一整天的規矩,可以說從頭管到腳了!
“嘖。”沈宗良聽完火更大了,懊惱地說:“你嘛,也是不聽話。她不好,怎么就不能來跟我講呢?你怕我,跟唐納言抱怨兩句也行啊,就知道忍著!
且惠做完了準備工作,解了圍裙,洗干凈手,從后面抱上去。
她嗅著他的背說:“當時不是分手了嗎?我怎么好意思啊。再說了,我以為她是你媽媽的人呀,你又不和我講。”
沈宗良放下刀,扯過紙巾擦了擦手,“好了,不要講她了!
他轉過來時,且惠從他懷里仰起臉揭穿他,“根本不怪布朗太太。是你的問題,你把我交給誰都不放心,誰來照顧我你都有話好講,怎么都不滿意!
“對,就是這樣。”沈宗良把她抱起來,放到干燥的中島臺上,“包括你媽媽,我也不是很放心,總覺得她要欺負你!
且惠笑,唇角揚的時間太長,眼尾隱隱泛酸,在眼淚掉下來之前,她先直起腰,輕柔地吻住了沈宗良。
他俯低了頭,托住她的后腦勺,用力地回應她的主動。
他們交換了一個長時間的吻。沈宗良把她細滑的小腿握住,他壓著她,又不敢用太大力氣,她的手和腳都太細了,看上去很脆弱,仿佛一折就會弄斷。
“沈宗良,沈宗良。”且惠抱著他的脖子,胡亂吻著他的下巴,“先不吃飯了好不好?”
她的身體和從前好了一些,但還是不大健康,脆弱和敏感幾乎成正比。還沒有到目的地,沈宗良只是手重了點,指節陷進去了一部分,她就閉著眼睛,激動地流出生理性的眼淚,底下也一樣淅淅瀝瀝了。
沈宗良快要被她弄昏頭,已經分不清虛妄和真實之間的界線,理智和克制早就化開在掌心的積水里,把她丟下以后,便不管不顧地吻起來。
過去的六年里,他像無數次嘗試戒煙一樣,去戒掉這種對她的癮頭。但沒有一次成功過,最后的結果都是站在浴室里,頭頂淋著冷水,腦子里想著小惠的樣子,手里握著自己的陰暗的欲望,扶著墻氣喘如雷。
明明在認識她之前,周覆還提議讓去看他心理醫生,懷疑他是不是有性/冷淡。而在她走了之后,周覆又說,早知道鐘且惠的影響這么恐怖,你還不如別去報社大院住,保平安。
到晚上九點多,且惠都沒弄上自己煎的牛排,但已經吃得很飽。她累得縮在沈宗良懷里,“我們總這樣,身體會不會吃虧呀。”
他枕著手臂笑,“是我總要這樣嗎?”
“哼!鼻一葺p輕咬了他一下,“那你就別理我!
“那怎么行?”沈宗良去摸茶幾上的水杯,扶她起來喝,“daddy都叫了那么多句,不能白占你便宜。”
且惠拍了他一下,“要死,這種話你拿到床下面來講!
她喝完水,卷起毯子裹在身上,“浴室在哪兒?”
“用臥室里那個。”沈宗良抬了抬下巴,“外面的有客人用過!
且惠聽后,還撅起嘴問了聲,“男的還是女的?”
“唐納言!”沈宗良哭笑不得的回她。
“哦!
她洗完出來,在衣柜里隨便找了件他的襯衫穿上。
再坐回沙發邊時,發現沈宗良穿好了衣服在抽著煙,手里多了樣東西。
且惠看了一眼,心頭撲通亂跳。
那是她剛買的避孕藥!
她緊張地看了看他的臉色,說:“你從哪里”
“你的包里掉出來的,我不小心碰倒了!鄙蜃诹济鏌o表情地吁了一口煙,“這個東西咽下去,難道身體就不吃虧嗎?”
且惠小聲說:“那也比懷孕了好吧,還要動手術呢。”
“是我想錯了,是我想錯了!鄙蜃诹嫉穆曇艉莒o,很冷,像浸泡在寒冬的雪水里。
他以為昨晚是個重歸于好的開始。但看起來,小女孩不是這么想的,她仍然在思考著,怎么回絕他的一廂情愿。
她低下頭,踩在地毯上的腳趾動了動,試著叫了叫他,“沈宗良”
“簡直混賬!”沈宗良的手奮力一擲,猛地把藥盒砸到墻上。
第78章 chapter 78
窗外的月色是淡黃的, 室內架著的云母屏風是梔子黃的,腳下的重工真絲地毯是蠟黃的,且惠小心翼翼看向他的目光, 隔著一盞落地垂絲燈,也是昏黃的。
她不是沒見過沈宗良尊大起來什么樣。但對著她,這是第一次。
且惠想起總是挨罵的徐懋朝。他每次站在沈宗良面前,那副動都不敢動的樣子,像被什么咒語定住了。
她忽而有點慶幸, 沈宗良得虧是沒去當教授,否則學生們有的受了。
現在到她自己了。
她非但動不了,藏在寬大袖管下的一雙手,控制不住地發著抖。
且惠就這么站在那兒, 等著沈宗良從露臺上抽完煙回來。
他往那張黑色Daiki椅上一坐,好一會兒了,胸口仍劇烈起伏著,滿屋子都是他喘粗氣的聲音。
“你早打算好的, 等出完差回了江城,就又不要認我了!鄙蜃诹贾噶酥笍N房方向,“非做這頓飯什么意思?好拿來堵我的嘴, 吃完我們就此兩清,你還回去找你的男朋友, 是不是?”
他尾音忽然抬得很高,所有的埋怨都集中在了這三個字上,那樣子氣壞了。
且惠被吼得一個激靈,手腕像一只受了驚的白鴿, 猛地扇起翅膀。
她不敢再看他了,眼睛盯著面前茶幾的一角, 小聲說:“差不多就是這樣!
“好,好好好!鄙蜃诹冀舆B點了幾個失望的頭,“看來我還沒老糊涂到被你蒙蔽的份上!
且惠心里一酸,想看他又不敢,滿肚子委屈沒處說。
沒多久,沈宗良的火氣更盛了,又問:“來,告訴我,你是因為喜歡上了他,才一而再地這么折磨我,拿我當個消遣的樂子。還是先就打定了主意不肯和我好,才選擇的他,說!”
且惠一下子沒理順過來邏輯。
她只是覺得沈宗良太兇了,從來沒這么兇過。
就連分手的時候,他都是那么地溫柔和氣。
她兩眼一熱,視線漸漸地朦朧起來,嘴角微微抽動著,“我我是”
“夠了!鄙蜃诹加执罅]了揮手,“不要再說了,我不想聽!
他今天已經很沒風度了,如果再聽到她嘴里說出她對她男朋友的感情,沈宗良怕自己會瘋得更沒有樣子。
但且惠深吸了口氣后,她帶著一絲顫音說:“和別人關系不大的,是我們的問題一直沒解決。”
沈宗良氣到極點,反而被她這句話弄笑了。
他搖著頭重復了一遍,“我們的問題,我們有什么問題?我們的問題全都是你閉門造車臆想出來的!六年前你就喜歡自作主張,不知道得了哪路高人的指點,我的話一個字都不信,倒愿意聽那些沒影兒的野話!覺得我是個臟心爛肺的,一定就會娶別人進門,辜負你!
且惠詫異地抬起頭。
他起身,在她淚盈盈的目光里走過來。
沈宗良說:“好,你那個時候年紀小,一意孤行,說話做事傷我的心,我不和你算賬。但你現在大了,就算我是個沒出息的,非得賴著你這一個女人,你也不能這么沒良心,對嗎小惠?”
兩行淚從她的下巴上落到地面。
怎么他今天動不動就說這么言重的話,連自己都罵了兩趟了。
沈宗良是哪根筋不對了。
她什么時候這么想過?
從過去到現在,她沒有一天不在為他考慮,自己的名聲都不在乎了也要當這個惡人,都是為了他好呀。就算是現在,她也沒有拿他的愛要挾他,不管沈家接下來是什么籌劃,她都不愿他作難。
且惠氣得咬緊牙關,“沈宗良,你冤枉我。”
這是頭一次,沈宗良在她滾燙委屈的眼淚面前,沒叫自己的心腸軟下來。
他拉起她的手,把她帶到夜色深重的露臺上,壓她到欄桿邊,“你好好看看,現在外頭是什么局面了,看看清楚!”
且惠只看見一塊完整巨大的草皮匍匐在地面,夜色下高低起伏。
她搖頭,一無所知的,哭得身體都抽動著,茫然地去請教他,“什么什么局面?”
“在大風大浪里,是我上對了船,殫精竭慮保住了沈家!鄙蜃诹冀K于嘆了聲氣,用指腹給她擦眼淚,聲線柔和下來,“現如今風平浪靜了,一切順理成章聽我的,明白嗎?”
他轉身去推門,頭也不回地進了臥室。
現在他的頭很疼,像生出很多小蟲子,密密麻麻咬著他的血管,快咬斷了,壞死的血要從鼻孔、耳朵里流出來。
多少年都沒動過這么大的氣了,可能還是心痛居多。沈宗良只知道,再不去躺下,他可能就要支撐不住昏倒,就算心里想要哄她,也只能先放放。
那樣子簡直丟人,為了打開小姑娘的死結,為了讓她擺對立場,自己發了一通邪火,結果擅作威褔的人還先病倒了,傳出去能被笑話五十年。
躺在枕頭上的那一刻,沈宗良想起他家老爺子。
他剛到叛逆期那一年,老頭兒已經不年輕了,和人說話時,語速不覺放慢了許多。每次在外面犯了錯,回來還要和他頂嘴的時候,老頭兒也是這副樣子,眼一閉,身體往后一仰,回回被他的保健醫生架去臥房里。
現在他成了憂勞操心的長輩,老爺子當時的心情,他終于在二十年后體會到,被全身心呵護著的人氣到,真的會發暈發懵。
且惠在露臺上站了一會兒。
她想起沈宗良臨走時的樣子,臉色白得像一張紙。
印象里,他從來沒有這么軟弱過,也沒說過這么多瘋話。
最后一句她聽懂了,意思是她顧慮的那些事,通通都不會有。
且惠抬頭,看著從云層里走出來的月亮,又心酸又無奈地笑了一下。
一縷輕薄的光亮掙出來,投在且惠面前的這盆舒展的芭蕉葉上。她往側邊抻了抻脖子,忽然生出一種錯覺,這個黯淡無光的世界,好像一下子明亮起來了。
夜風收干了她的眼淚,她吸吸鼻子,抱著手臂走進去。
剛才腌的牛肉不能吃了,看沈宗良那個樣子,也不像能吃得下的。
且惠煮了一碗濃白的湯面,迭上青菜和荷包蛋,端進了臥室里。
門被推門的瞬間,沈宗良就醒了,他掙扎著坐起來,靠在床頭,開了燈,眼睛不敢眨的,盯著且惠走進來,一把瘦弱的腰肢晃動在他寬大的襯衫下,眼睛還是紅彤彤的。
她把托盤放在床頭,聲音輕得像自言自語:“把面吃了吧,你晚上都沒吃東西!
沈宗良的心軟爛成了一顆泡在酒里的青杏子,酸酸澀澀的。
他懊惱又后悔地扶額,一邊伸手拉著要走的且惠,“等等!
她摸到床沿坐下,頭發被隨意綁成一個低馬尾,幾綹掉到了脖子上。
且惠垂下眼眸:“干嘛,還要別人喂給你吃啊?”
沈宗良嗤笑了聲,一把將她揉進懷里,“對不起對不起”
他的臉貼著她頸側的皮膚,眼神搖晃著床邊的光暈,已經找不到焦點,只是本能地后怕著,要是小惠一生氣走掉了,他還追得回來嗎?
輕柔的吻像燈光一樣,團團圍困住了且惠的臉。
她閉了閉眼,輕喘著推開他:“吃不吃面啦,等會兒坨掉了,你又要怪我手藝不好,我可不重做!
沈宗良滿腦子都裝著她這張漂亮的,正和他別苗頭的臉。他盲目地討她的好,“我做,我做。”
且惠還是沒個好臉色,指了指面,“做什么呀,我都做好了,你吃!
“吃啊,我現在就吃!鄙蜃诹紟缀跏勤s著從床上蹦下來,“端到外面去吃!
她跟在他身后,像一只亦步亦趨的小兔子。
回身關門的時候,且惠忍不住從鼻子里哼出一聲笑。
這個人是什么瘋掉的。
且惠也坐回了桌邊,低頭吃著自己的那一碗。對面,沈宗良趁喝水看了她一眼,小心地說:“等晚一點,你的行李箱會拿過來!
她哦了聲,默默吃著面,沒有多說什么。
就這么個反應,也夠沈宗良高興的了。
小惠還是那個溫柔乖巧的小惠,她沒有要走。
也許她是因為衣服穿不了?管她呢,人還在這里就好。
且惠吃完,把筷子放下,她想走動走動,消化一下。
但走到哪兒都能看見沈宗良,他總是冷不丁從她身后冒出來。
二十分鐘前,她注意到矮柜上的一個淺黃地洋彩葫蘆瓶,欣賞了很久,還是忍不住拿起來看了看它的底,上面刻著官窯的青花篆刻——“大清乾隆年制”。
沈宗良端著杯茶說:“這上面是萬壽連延圖,你看它的轉筆”
“我不看!鼻一葙著氣,干脆地打斷他,“我不喜歡看!
他這會兒又像一個情緒穩定、事事包容的父親了。
沈宗良點頭,“好好好,不喜歡我們就不看了。那個,書房里面還有幾幅畫”
且惠也照樣拒絕:“你的畫太高雅了,我看不懂。”
說完,她就自己坐到了沙發上,睬也不睬他。
沈宗良看了會兒她那副鉆牛角尖的樣子,無奈地抬了抬唇角。末了,識相地進了書房處理工作,不再礙她眼了。
等他走了,且惠就到了露臺上,彎著腰去辨認那些植物。根翠葉繁的散尾葵,長勢正好的龜背竹,旁邊角落里堆著蟹爪蘭,掩映在琴葉榕的樹蔭里。
她對這個搭配感到十分眼熟,像見了一道久違的排列組合,是在哪里見過呢?
且惠往后退了兩步,隔了一段距離去看它們,閉上眼,轉了轉頭。
腦子里晃出一幀不相干的畫面,是她站在照滿月光里的院子里,看著樓上的空房間發呆。
再低頭,那院子的窗戶下就原樣擺著這些,連位置都沒變。
因為蟹爪蘭怕曬,且惠總是把它挪到琴葉榕的葉子底下。
正出神時,腰上忽然繞上來一雙手,把她抱了起來。
且惠沒有掙扎,任由他把自己抱到腿邊,坐在了那把折迭椅上。
沈宗良揉了揉她的膝蓋,薄責道:“涼得要死,就這么站在這里吹風!
“那怎么辦啊,誰讓我們看不清時勢呢!鼻一菖ぶ弊诱f。
他聽見這句就笑了,“還在生氣?我剛才確實急躁了,我檢討。原諒我好嗎?”
且惠冰冷無情地吐出兩個字:“不要。”
沈宗良把她的頭扳過來,“好,你不要,我就一直這么賠不是,到你消氣為止!
“噢喲,我可不敢。”且惠捏著襯衫的一角,低眸說:“免得您又說我沒良心。”
“那你說,你吃那種東西應該嗎?”沈宗良循循善誘地問。
她理直氣壯地回:“偶爾一次又不要緊,我的身體我自己有數,不用你操心!
“你哪樣不是我在操心?”沈宗良好氣又好笑道:“我說真的,不要吃那些,明天我帶你去找郝院長,你聽她的建議再采取措施,好不好?”
且惠低頭用指甲掐了掐他手背,“不去了,又麻煩郝阿姨做什么,你自己也沒時間,還要培訓。其實不吃也可以,我沒有說一定要吃,前幾天我姨媽剛走。”
沈宗良又完全站在了她那邊。他即刻否決了她這種隨便的態度:“那怎么行?我這兒考核還沒通過,萬一出了紕漏,那不是便宜了我嗎?”
“少來了!鼻一萋犞b腔作勢就討厭,“你那套圓滑世俗的話,還是留著到酒桌上去說吧,我聽不習慣。”
“好,我們小惠不習慣!鄙蜃诹奸L長地嘆了一聲氣,“我老了,說的話也不中聽了。”
且惠聽不了這些,她很快就扭過身體看著他,“你不要用這副腔調講話哦,誰說你老了的?”
她伸出手,按了按他兩邊的太陽穴,“你頭疼好點了嗎?”
“你怎么知道我頭痛?”沈宗良條件反射地閉起眼,“我好像沒說!
且惠說:“我看你走路都快栽跟頭了,難道還不是啊?”
“可能剛才那一下子血壓有點高,不要緊!鄙蜃诹及阉男∈职。粗冈谕笮睦锶嗔擞秩。
她被揉得渾身發麻,自責道:“是被我氣的!
沈宗良望著她的眼睛說:“不能這么說,是我接受不了落差,一把年紀了還不冷靜,害你為難!
她問:“什么落差?”
“問得好,是什么落差呢?”沈宗良慢條斯理地說著,晦澀地笑了下,“大概就是,你不可能一直選擇我,這個現實我要早點認清!
且惠被他弄得虎口和心口都發酸。
她徒勞地張開嘴:“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沈宗良”
“好了,沒事,我都明白!鄙蜃诹寂牧伺乃哪,“很晚了,去睡覺!
鬧了一晚上,且惠已經有了困意。她嗯的一聲站起來,“那你呢?”
他拿起幾桌邊的煙盒揚了下:“抽根煙。”
“噢!鼻一莼亓酥髋P,留了一盞燈給他,鉆進薄被里躺下。
但沈宗良遲遲不進來,她也睡得不安穩,后來聽見腳步聲,才趕緊闔上眼。過了會兒,他人是來了,目光停留幾秒,關上燈后,替她掩好門,就往隔壁客房去了,沒再出來。
且惠翻了好幾個身,睡不著,腦子里咿咿呀呀的起了唱腔,是昨天在園子里聽過的《長生殿》——“好一似嫦娥下九重,清清冷落在廣寒宮。”
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凝神想了一會兒,這一段唱的,依稀就是楊玉環等唐明皇不來的故事。
很快,且惠就散亂著頭發,從床上坐起來。
她抱上枕頭去找他,象征性地敲了下門,就推開進去了。
月影被厚重的窗簾隔絕在外,室內分毫光亮都沒有,一點沐浴過后的松針香氣,隱約浮動在房間里。
且惠摸到床邊,把枕頭一扔,掀開被子鉆了進去。
沈宗良在黑暗里轉過來,氣息暖暖地拂在她面上,“做噩夢了嗎?”
“沒有!鼻一莸皖^的瞬間,蹭到了他的鼻尖,“都沒有睡著,怎么做夢?”
他笑了下:“躺得那么老實,原來沒睡著。”
且惠帶著一點抱怨說:“我睡著了就沒那么老實了,你還不知道啊!
“以前知道。”沈宗良抱住她,把她的腰往身上壓了壓,“現在沒什么把握了。”
沒什么把握了。
也不知道他具體指的是什么。
但且惠不喜歡他這樣。
她寧可沈宗良不要忍著,有什么就痛快地說,痛快地罵。
她從枕頭上滑下來,拿腦袋鉆進他的脖子里,將他的下巴頂起來一些。且惠說:“沈宗良,我還是選你,不管到什么時候,我都選你。”
“好!鄙蜃诹嫉脑捿p輕的,仿佛一出口就浮到了天花板,“小惠真聽話。”
且惠聽出來了,他完全是在哄孩子,根本就不相信。她撅起嘴說:“我聽話,那你把我一個人丟在你房間。”
沈宗良說:“我要洗澡啊,看你睡著了,怕吵到你!
她閉上眼睛,嗅著他身上淡淡的清香,“沈宗良,當時為什么不直接告訴我,你知道我在騙你呢!
他摸了摸她柔軟的頭發,“拋開感情不談,我問你,我當時如果說了,你還肯去牛津嗎?”
且惠想了想,搖搖頭:“不會去了!
“是啊,那個時候,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愛我,可能還愛,但已經厭倦了,這也說不準。一百句假話里,總有一句真話,也許這就是那句真話。小惠,我畢竟不是金身塑像的菩薩,能聞香火而不老,洞察所有人的心思。我也很怕做錯一個決定,會耽誤你的一切。在那些不確定里,我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去牛津讀書這件事,對你有利無害!
她聽得感慨極了。
原來那年分別,她每一個枯坐到天亮的濃黑夜里,沈宗良就是在想這些。他算了又算,猜了又猜,最后還是在掙不脫的欲望桎梏里,顧全了她的前程。
且惠的鼻翼微微扇動兩下,“還有呢?”
“還有就是一點私心了。”沈宗良撫著她的后背,忽然笑了笑:“我想,你這么固執,總要罰你點什么,讓你長長教訓!
她點頭:“長了很多。你不在的時候,我覺得日子好難過,熬油一樣!
沈宗良對她這個形容嗤了一聲,低頭吻了下她的額頭:“再后來就變了天,風高浪急,不斷有人在小事上被挑毛病。我,還有我大哥,每一天都過得很謹慎。那兩年你待在香港正好,就是在我身邊,我也無論如何要把你送走的。誰知道沈家能保得住多久?”
且惠不信,她說:“哼,你還保不住!
沈宗良笑說:“又來了,這才真是小孩子講話。時和運缺一不可的東西,我有天大的能力也控制不了。只能是盡人事,聽天命!
第79章 chapter 79
這一晚, 且惠不知道是愧疚還是興奮,纏著他問東問西,一直有古怪的題目從她嘴里冒出來。
令他想到他們在北戴河過的第一夜。
小女孩也是這樣, 好像被設定了提問的程序,一直要他回答。
一室昏暗中,沈宗良拍著她的后背:“好了,安靜,閉起眼睛睡覺, 以后再問!
以后再問。以后這兩個字好厲害,給且惠吃了顆定心丸。
她漸漸不再說了,毛茸茸的腦袋在他懷里拱動了兩下,換了個姿勢, 睡著了。
回江城之前,且惠抽了兩小時的空,去山上看望陳云賡。
她下車后,提著禮物走了一段才到, 在門口就聽見元伯的聲音:“我會提醒陳老注意的,以后沾一點葷腥的吃食,就徹底和他無緣嘍。”
原來是送了醫生出來。
且惠站在臺階下, 朝他笑了笑:“元伯,這幾年您好嗎?”
元伯站在原地, 總覺得這個容貌出挑的女孩子他見過,名字到了嘴邊,但就是說不出。他略帶抱歉地說:“恕我眼拙,你是”
她笑著上了一格:“我是且惠呀, 鐘且惠。昨天打過電話的,還讓您關照卡口!
“喲, 且惠都長這么大了。但電話不是宗良打的嗎?”元伯恍然悟過來,拍了拍腦門,“我還以為是他要來,這真的是”
“是我讓他打的,我找不著您號碼了。”且惠往回廊里探了探腦袋,“爺爺在里面嗎?”
元伯連連點頭,“在,醫生剛給他檢查過,進來吧!
碧空如洗,日光曬著大片金色的琉璃瓦,像投射在的平靜的湖面上,浮光點點。廊下的花架上,密密匝匝的紫藤枝盛開如煙霞。
初夏的懋園一派生機,但它的主人卻垂垂老矣。
陳云賡躺在黃楊木搖椅上,手里拈了串珠子,慢慢地、細細地看。
且惠叫了他一聲,“陳爺爺!
他在身邊工作人員的攙扶下,戴上了眼鏡才看清楚,“是小且惠啊,你總算肯來看爺爺了!
且惠羞愧得坐在他身邊,幾度張口:“我我這幾年都太忙了!
陳云賡點頭:“你們年輕人都忙,我是沒多少日子嘍,不知道能見你幾次!
她聽得心里不自在,勸道:“別說這種話,您身體這么好,比我還硬朗呢!
“來,這么熱的天過來,走累了吧?”陳云賡讓人給她倒了一杯涼茶,抬了抬手,示意她喝。
且惠喝完,坐在他身邊說了很長一段時間的話,談她在英國的學習,在香港的工作,后來又為什么回了江城。
陳云賡聽得很認真,他說:“除了上學,偶爾有一些課外活動嗎?”
“有啊!鼻一萏袅撕猛娴母嬖V他:“有空的時候也會去看賽馬,七八月賽事充盈,每日鏡報上有免費門票放送,可以自選時間城市和場地的!
他點點頭,“不錯,你小時候喜歡騎馬的。在那邊交到新朋友沒有?”
且惠坦言說交不到,“英國人呢,他們的禮節比誰都客套體面,但界限是很分明的。再說,我也不是個很外向的人,別人剛靠近我,還沒開口呢,聞著味兒不對我就跑了。”
陳云賡被對她這個自我評價逗得哈哈大笑。
且惠捻了一塊點心在指尖,也低頭笑了。
她也訝異于自己今天的興致。怎么說了這么多在英國的事情?連沒信號的地鐵,每天由專人點亮的煤氣街燈,博物館一年只展出六周的《女史箴圖》,都提到了。
放在過去,這一部分她都是一筆帶過的,不會超過兩句,有時對方都回味不過來。
且惠盯著那塊云片糕,她想,或許是因為她了解了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她去牛津念書,并不是一場見不得光的交換,而是她的愛人精心挑選的禮物。
陳云賡笑完,靜默地喝了一口茶,忽然問:“自己的終身有什么打算嗎?宗良應該很關心這件事。”
且惠讓沈宗良打電話來,就沒有要瞞老人家的意思,她說:“我就是想和他在一起,媽媽也不會同意的。”
陳云賡問:“你媽媽是什么意見?”
“一句好話都沒有,沈家在她眼里是個虎穴,好像我進去了,就要被吃得骨頭都找不到呢。”且惠老老實實地說,連個標點都沒夸大。
“嗯!标愒瀑s把手交迭放到小腹上,客觀地說:“小沈夫人這個名號嘛,聽起來就像是要吃苦頭的,你媽媽也是以己度人!
且惠心涼了一截。
完了,連陳爺爺這么練達的長者都不看好。
但過了會兒,陳云賡指了指屋檐下那幾盆花,“且惠啊,你看那是什么?”
“像是梔子花吧!鼻一菀矝]什么心思辨認,隨口答了句。
他撐著坐起來,又拄著拐杖要走過去。
且惠趕緊上前扶住他,“那是您種的嗎?”
陳云賡往上面灑了點水,“我每年都會種幾盆,等到我老伴兒忌日的時候,送到她的墓前去!
“可是梔子在北方很難養活呀!鼻一菡f。
陳云賡笑:“是呀,我們剛從南邊回來的時候,所有人也都是這么告訴我老伴兒的,說梔子花適應酸性土壤,但北方連水質都偏堿性,養出的花苞發黃發硬,又說它不抗凍,低于十五度就要凍死。”
且惠托起一瓣花看了看,“但您養得真好,還很香呢!
“這是我和她一起研究了好久的法子。”陳云賡放下噴水壺,和她一起坐到廊下,“兩到三天澆一次水,晚上一定要挪到溫室里,另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調酸,硫酸亞鐵兩克,水兩千克,最好再加三克白醋,稀釋好了直接澆到土里!
且惠還沒聽出門道,只是由衷地贊賞:“您和奶奶真恩愛,她喜歡的你也喜歡。”
“你錯了,我不喜歡。”陳云賡笑著擺擺手,“我一個粗人,哪喜歡的來這些?但是我知道要團結好夫人,這是功課!
她點點頭,一副受教的模樣。
但陳云賡不是要講這些丈夫經,他說:“爺爺想告訴你,過來人的經驗,就算是深刻的、痛苦的親身經歷,也許聽起來再正確合理不過,但它放在你的身上,也不一定就適應!
休息了片刻,他又指了一下香氣濃郁的梔子:“你像這個花,連大院里的花匠都說沒法子,但我還是栽活了,開花的那個清晨,整個院子里都是撣不開的香味,左鄰右舍都跑來觀賞,你爺爺還高興地寫了首詩!
且惠聽進去了,她大為震動,眼珠子亮晶晶的。她說:“您的意思是”
“沈家這個二小子,我是看著他長大的,不是我偏心,非說他比人強。但這世上,能做得了他的主的人,我看還沒有。你別說他媽媽了,就是忠常還在世,對他的事指手畫腳多了,老二也是要光火的!
且惠心里亂得很,她小聲說:“他是什么脾氣,我清楚!
“那你更應該知道,他不會是你爸爸?杉幢阌古橙缒惆职,你們還是有一段很好的日子。這樣拿你父母的婚姻去套,公式錯了,控制變量錯了,結果當然也是錯的,爺爺說的對嗎?”陳云賡轉過來看她,慈愛地問。
她拼命地點頭。
陳云賡望了她很久,最后才拍了拍她的手背說:“好孩子,小時候受了那么大罪,長這么大了,你也稍微順一順自己,要不然太苦了。”
他說完,一直守在旁邊的元伯就來扶他,“去休息吧,您今天說了太多話了。”
陳云賡點了一下頭,二人往園子深處的臥房里去了。
且惠獨自在廊檐下坐了很久,沾了一裙子的梔子香。
她失神地抬起頭,伸手接住了一片從枝頭落下的梧桐葉,嫩綠的葉子厚厚一片,手掌般的紋路清晰可見。
從十歲以后,她好像就在不停地趕路,思考怎么空手奪下生活的白刃,有時候真的很想歇一歇,暫時忘了自己的處境。
但這是不被董玉書允許的。
她不怪媽媽,只是遺憾因為亟待出人頭地,而一再被矮化的生命體驗。當其他人在環游世界、呼朋伴友甚至什么也不做,就只是虛擲光陰的時候,陪伴她的只有一張辦公桌、一盞燈,和案頭堆積如山的工作。
從這層意義上來說,她活的一點也不成功,只是個不自由的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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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惠比沈宗良要晚兩天到江城。
周四晚上,她在總部熬了個大夜,凌晨才從大樓里出來,請同事吃了一頓宵夜。
喝啤酒的時候,溫長利玩笑說:“要是小鐘能留下來就好了,整個部門的工作效率都上去了,明天我就跟沈董打報告,把你借調過來。”
“好啊,只要沈董一簽字我就來。”且惠舉著兩串烤肉,應和他說。
她周五下午的航班,太陽落山了才到抵達。且惠推著行李箱走出來,看見半邊天色都隱沒在詭麗的紅暈里。
沈宗良來接她,且惠看見他的車子,快步過去。
她看了看表,狐疑地瞄一眼他:“哪里有這么快開過來。磕阍缤肆税!
“今天在市里開會,一散會就過來了。”他開了車門,一把將她推進去。
且惠坐好了,等著他從另一邊上來,就伸手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們在沒關窗的車內接吻。
沈宗良擔心她走了一路,力道也是緊一陣松一陣,不敢一直太大力。吻得重了,且惠就呼吸明顯變得困難。稍松一松,她又不知天高地厚地起來,不停打濕他的下巴,像沒滿月的小貓喝水一樣。
后面的車沒耐心地摁了摁喇叭。
沈宗良捏著她的后頸,讓她停下來,“這位擾亂交通的小姐,該走了。”
且惠把額頭貼在他手臂上,吃吃地笑。
笑了一會兒,她仰起臉,說:“好餓,我們去吃飯吧。”
沈宗良捏了捏她的手心說:“在北邊沒顧上,到你們江城吃點兒新鮮的!
“不可能!鼻一荼硎舅家呀洺赃^了,“我回來好幾年了,這里沒什么新的東西,都是老調重彈!
他浮夸地反問:“噢,真的嗎?會不會是你這個消費等級”
“儂撒意思啦?”且惠驟然蹙起兩彎眉毛,氣道:“請問你在看不起誰呀?”
沈宗良忍不住笑了起來,矢口否認:“首先,我絕對沒有那個意思。其次”
且惠還在瞪著他,“還有其次?其次什么呀?”
沈宗良說:“叉腰的樣子很可愛,以后多叉。”
很像一只強逞威風的小老虎,只可惜還幼年期。
她往下看了自己一眼,兩只粉拳頭果然抵在腰上。
且惠立馬放下來,不自然地拍了拍手,又去撥頭發,“才不叉呢,我是文化人!
沈宗良把她的手握住,遞到唇邊親了一下:“這兩天在總部累著沒有?”
且惠說:“還好,反正在哪兒都是賣苦力。我提醒你哦,溫長利說要把我調過去,還想你同意呢!
“人家講笑的,不要把這些閑談當真。記住了,除非正式找你談話,否則都是假的!彼麚u了搖頭,又說起另外一件要緊事,“倒是這次信托副總的競聘,關鵬說你連名都沒有報,為什么?”
“我不想每天去應酬,再喝得醉醺醺回家,就為談成個項目。”且惠仿佛已經預見到那種日子,嫌棄地說:“而且要和吳總搭班,我也不喜歡他這個人,所以就沒考慮。”
沈宗良認真聽完,面容語氣都嚴肅起來:“我說兩點,第一,在企業里做不出業績,只是專業水準高,是很難出頭的。況且,因為看不上某個人就放棄工作機會,孰輕孰重?”
“工作機會重。那第二呢?”且惠還有些不服氣的,小聲問。
他說:“你看主要部門的這些負責人,有幾個沒在業務條線待過?除非你打算一直當這個合規部副總,每天就寫寫材料看看合同,等小田退休了,你再接手干幾年,那當我沒說!
她被教訓得啞口無言。
且惠低了半天的頭,有一下沒一下的,揪著裙面上的水溶蕾絲。她說:“那我學的就是法律,我對合規工作是有感情的,你讓我去做管理,我不行也不樂意。”
小姑娘對法律事業的這份執拗,讓沈宗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他幾乎是懇求的口氣:“我的小祖宗,只埋頭鉆業務是沒用的,頂多評你個集團骨干,給你頒張獎狀了不起!你非得學會怎么打理人事,才能一路走得順,走得遠,知道嗎?”
“不知道!鼻一莩硪贿厯P起下巴,“我在律所的時候,就只要做好事情就好了呀,也沒這么多名堂經。”
沈宗良反問她:“問題這是在瑞達嗎?正相反,華江不是給你端著高知的架子談理想的地方,沒人會看重你有多熱愛你的專業。在我和總部對你的綜合考核表里,更沒有一欄,是叫做情懷的!
知道他是掏心掏肺為自己好。且惠也和他交了個底,“其實我當初來華江,是因緣際會,媽媽要人照顧,我不得不辭掉香港的工作。只是管業務還好,但人情往來什么的,我弄起來真的好吃力,好幾次都想辭職了。”
在華江這兩年,但凡男領導們開口要她陪著去應酬,且惠就覺得頭大。
她寧可在辦公室點燈看提交上來的法律合同。飯局上,她也很怕碰到那種交際尖子生,烘托得她自己好像很清高,察言觀色、找機會敬酒、說奉承話這些,真的會要了她的命。而這份清高在大多數人眼里,前面是要加個假字的。
沈宗良實在沒有辦法了,他苦口婆心了這么多,小姑娘一句不想干了,就直接堵上了他的嘴。他說:“我要是把你放到華江證券去盯業績,你不是更要叫天!
“你在跟我開玩笑呢,沈宗良。”且惠先是被嚇了一跳,然后不停搖著他:“快點,快點說你沒這個意思,快說呀!
他余光瞥了她一眼,臉上流露出一股涓涓的柔情,無可奈何地笑了:“不愿意和人打交道,想要保留本心,躲進象牙塔里搞搞學問,教幾個學生,是這樣?”
且惠說:“這個我沒考慮好。幼圓都從學校出來了,她自己開了家傳媒公司,很風生水起的!
幼圓打辭職報告的時候,就對她說:“我還是太理想化了,以為學校會輕松一點,但事實上,沒有了我爸爸,沒有了馮小姐這個矚目的身份,哪兒都不是避風港。人生的必修課是逃不脫的,你避過了這一次,下次還是會找上你,反反復復,直到你學會為止。”
她把這段話原封不動地轉達給沈宗良聽。
他笑了笑,“連你的發小都悟出道來,躬身入世了。你還跟個孩子式的,在這里挑挑揀揀。”
且惠瞪著他:“這又不是點菜,點錯了不吃也可以,這是工作呀!
“好好好,該說的我都說了,你自己考慮好,我不干涉你的決定。”沈宗良拗不過她,把她的手拉過來,交代說:“想要在華江發展下去,你就參考我的意見。如果實在不喜歡,我再做別的安排,這樣可以嗎?”
她乖巧點頭,很嬌氣地嗯了一聲。
有種把一直買不到的糖果揣進口袋的心情。
無論進或退都有沈宗良給她兜著。
這樣還不可以的話,她也太難伺候了一點。
車子開上高架,夜幕漸漸溫柔地攏下來,遠處聳入云端的高樓沉靜而肅穆,晚風裹挾著一陣香氣吹進車內。
且惠轉過頭看他,稀薄的光線括出沈宗良影影綽綽的下頜,像一幅朦朧的人物畫像。
一時間,她突然覺得,那種不管做什么身后都有靠山的感覺,又回來了。
那一年春月夜,她拉著箱子走出西平巷,絕望地以為自己失去了這個世上僅有的庇護。但飄飄蕩蕩過了六年,她好像又可以在這個馬不停蹄的世界里,偶爾松松勁了。
第80章 chapter 80
沈宗良帶她去的地方也不陌生, 就在益南路的拐角,一幢獨立式的花園小洋房。
薄薄的夜色低懸在屋檐上,臨街的窗戶被一盞綠罩子燈照亮, 泛著薄荷色的光,路兩旁,不時有自行車騎過時叮鈴清脆的鈴聲。
且惠在車上睡了一覺,醒來頭暈暈的,“不是帶我去吃飯嗎?怎么來你家了?”
“你先醒醒再說話!鄙蜃诹缄P了車門, 走在前面,她張望了一陣,確定了不是他家,快步跟上。
她挽上他的胳膊, “可是這里和你家很像!
都是典型的英國安妮女王時代的建筑風格,對于細節的處理多彩且藝術,連門口漂亮精美的磚雕也好似復刻。
沈宗良說:“嗯,是出自同一個設計師之手, 這兩棟房子都是我奶奶留下來的,是她的嫁妝,這棟長年租給了程家開餐廳!
且惠點點頭, 沒說話。
雖然她也堅信,個人持之以恒的努力能夠實現自我價值, 獲取相應的地位。但擺在眼前更銳利的事實是,這個社會的階層早已固化。
她曾在一場飯局上,聽鄰座的一個小姑娘分享自己如何在畢業三年內掙了一千萬,聽來聽去, 也不是什么小眾新穎的賽道,就是經營文創公司。
等小姑娘走了, 范志宇才湊過來說:“你聽她吹,她爸要不是寶豐的老總,就她那狗屁不通的創業書,投資人還沒看呢,就扔到桌子底下了!
且惠恍然大悟地笑了,“噢,原來是婁總的千金!
黃色的路燈里,照出一棵綠得發亮的梧桐樹。
沈宗良回頭看她,“在想什么?”
且惠重重地嘆了聲氣:“人們看到的,也許只是你沈董潑天富貴,了不起,再饒上一個沈老爺子,但是呢,興許從你爺爺、太爺爺手里,就已經富甲一方了。”
沈宗良哼了聲:“再富再貴,還不是被你氣得嘔血,有什么用。俊
“瞎講有什么好講的啦!鼻一菡姘咽稚斓剿拿媲,“血在哪兒,嘔出來我看看呀!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語氣酸得像含了還沒熟的楊梅,“別亂動啊,這條街上還住了你男朋友,說起來,我和他父母還是老相識,他還得叫我叔叔!
噗嗤一聲。
且惠忽地彎腰笑了。
沈宗良那雙眼睛盯著她,恨不得在她身上鑿兩個洞,“行啊,一講到他,你高興的這個樣子!你還有心嗎鐘且惠?”
程江陽從里面走出來,笑著打趣了一句:“那怎么說?知道且惠有男朋友,你還和她拉拉扯扯,真做起這個來了?”
他說這個的時候,伸出三根手指比了下。
本就在氣頭上的沈宗良抬了抬下巴,指著二樓說:“我說,你這個店還想開吧?”
“想開想開,這么久沒見了,我同你鬧著玩呢!背探栃χ阉麄儌z推進去,引到早就準備好的房間里。
這里布置得很巧妙,中式法式雜糅在一起,斑竹屏風下是一組復古壁柜,倒是不見滑稽,反而有種包容的美。
且惠坐下來好一會兒了,才敢伸過脖子去看他的臉色。
沈宗良端了杯茶,面容浮在裊裊的白色茶煙里,沒看出來有多生氣。
這要不了解他是什么行事風格,還真以為沈宗良滿不在乎呢。他這副沉穩從容的樣子,顯然是已經打定了主意了,讓且惠擔心起王秉文來。
她開口又不敢這么講,要不然沈宗良更生氣。且惠想了想,說:“沈宗良,我想告訴你,我沒有男朋友,王秉文他不是的!
沈宗良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什么時候分的手?該不會是剛才吧?”
且惠醞釀了一下措辭:“他應該算是在追我吧,進進出出的,大家就老覺得我們是一對,是個誤會。”
“你到底哪一句是真的?”沈宗良放下杯子,徐徐地朝她那邊睇過去一眼,“之前為什么不告訴我?看我這樣你很高興?”
她結巴了一下,“對不起嘛。我我之前是覺得,你又不會在這里待多久,我們也不可能再有什么,講不講都一樣!
沈宗良慍色不減,眼中的壓迫幾乎變成實質,沉沉落在且惠的身上。
他繼續逼問道:“所以現在必須要講,是因為覺得我們又能有什么了,我們能有什么呢?”
且惠不敢看他了,低頭摸著茶杯邊沿,雞油黃的顏色在沖泡下變得透明。她小聲說:“我想如果你沒問題的話,我會試著說服媽媽,讓她讓她同意”
她越說聲音越輕,到最后,咬著嘴唇不知道該怎么說了。
說結婚?哪有女孩子開這種口的,太掉價了。
說談戀愛?現在不就是在談著呀,還要怎么談?
燈光下,一只青玉似的手腕伸過來,抬起了她的臉。且惠掀起眼皮,看見沈宗良那張端雅的面容浸在笑里,“是同意我們結婚嗎?”
“不是!”她氣得打掉他的手,“你剛才嚇死人,還以為你生氣了。”
沈宗良不敢相信的,手搭上了她那張花瓣椅凹凸的邊沿,上半身前傾過來。他說:“我還有這么高的地位?你現在還會怕我生氣嗎?”
且惠抬起頭,對上他難解難分的眉眼,突然伸手抱著他。她吸了吸鼻子,“沈宗良,你真的沒有怪我嗎?我犯了那么多自以為是的錯,你都原諒我了吧?”
“這是什么話!鄙蜃诹寂牧伺乃念^,不停上下撫著她單薄的后背,“我從來沒有怪你,你也不要去怪當年那個小女孩,她只是不好不聽媽媽的!
且惠把頭點了又點,抱得他更緊了,整副身子都貼在了他身上。她閉上眼,又聽見沈宗良說:“當然了,你媽媽并沒有什么錯,我能理解她。我自己呢,也有相當大一部分責任。過去的事,以后誰都不要提了,好嗎?”
她帶著哽咽開口,“好!
沈宗良扶著她的肩膀,將她推開了一些,給她擦了擦眼尾,笑說:“剛見你的時候,還以為這幾年成長了多少,怎么還是個碰哭精啊。”
且惠一下子又笑了,她摟著他的脖子撒嬌:“那你能不能說句你愛我,我想聽。”
“你這不是給長輩出難題嗎?”沈宗良扶了下眼鏡。他性格本來就古板,長遠不說了,一時之間還不適應,又是在外面,更覺得難啟齒。
但且惠不依不饒,她搖了搖他,“說嘛,你說嘛!
“好了!鄙蜃诹紵o奈地把她抱到身上,唇貼到她耳邊說:“你還要我怎么愛你?嗯?”
且惠挺著的腰肢一下就軟了。
她的手在他背上胡亂摸索著,臉緊貼著他的,“我好愛你,沈宗良,我一直都愛你,從那一天晚上在幼圓家見到你開始,我就像著魔了一樣。”
沈宗良扣著她的手腕,反握到背后,喉結滾了又滾,已經忍不住開始吻她,卷起她幼滑的舌頭,把她顫抖的尾音如數吞下去。他這么溫柔可愛的小惠,換了任何人,都會在這個時刻,想要把她完全據為己有。
且惠忽然緊張起來,“沈宗良,你停停下來!
“怎么了?”沈宗良眼神迷離地抬起來。
她搖頭,指了指外面,“好像有人敲門。”
冊那,他們居然都忘了這是在餐廳。
且惠迅速從他身上翻下來,抽出兩張紙巾,把被打濕的裙面擦了又擦。
“進來!鄙蜃诹祭砹死硪r衫后,平緩地出聲。
程江陽領著主廚來上菜,一一做著介紹。
那道色澤鮮亮的餐前沙拉,且惠很喜歡,也最先動勺子。
她嘗了一口說:“江陽哥,真的很好吃,怎么做的?”
還沒等程老板開口,沈宗良已咀嚼起了這三個字,“江、陽、哥。”
且惠用勺子把指了下對面,“對啊,周覆的大舅哥嘛!
沈宗良淡笑著,把住了她的手問:“來,告訴我,你怎么會認識他的,還知道這層關系?”
程江陽不大敢說,且惠坦蕩蕩地全講了,“相親呀,別人介紹的,我也是吃過一次飯才知道,不過不是在這里!
“誰給你們介紹的?”沈宗良握著女孩兒的手,目光卻轉向了程江陽,“總不是你妹夫吧?”
程江陽哪里敢說,他笑了又笑,“家母,是家母。她對學歷高的女生,總是特別欣賞,認為能把書讀這么好的孩子,其他方面總不會差的,逼著我相了好多個!
且惠還吃著她的沙拉,適時打斷了沈宗良的盤問,“這里面酸酸的,是放了什么醬?”
程江陽趕緊給她詳細介紹:“是用米麴發酵的紫蘇醬。食材是苦苣、京水菜還有燈籠花,搭配了榅桲泥,口感會更清爽一點。”
且惠聽得頭大,“算了,我還想回家自己做,太難弄了。”
“沒關系,你想吃就到這里來,反正你男朋友就住旁邊,他是我的房東。沈董,且惠,你們慢慢吃!背探栒f完,立刻帶著人離開了這里,溜之大吉了。
沈宗良切了片面前的藍鰭金槍魚,綿密的菲達芝士雪點一樣撒在刺身上,柔和了辛香的口感,再配上腌制過后的棕櫚樹芯和甜椒,味道很上乘。
他看了一眼且惠,“你倒是會把人支出去。”
且惠說:“你那個樣子審問別人,會嚇到他的!
沈宗良淡嗤了聲:“我不在的時候,你都相了多少次親?”
“一、二、三算不清了!鼻一菡J真掰著手指頭數了數,歪著腦袋說:“不知道為什么,大家都好喜歡給我介紹,可能我討人喜歡吧!
“好好好,都數不清了,數不清好哇!鄙蜃诹歼呎f邊點頭,拿起手邊的香檳,一下子倒下去大半。
他只是設想了一下那些男人看她的眼神,就如鯁在喉。
且惠有點兒想笑,她去攔他:“你慢點,別喝醉了,誰扶你回家呀?”
沈宗良哼的一下子:“這種小孩子酒也會喝醉,趁早別活了!
他們吃完飯,從車上拿了行李箱,一路走回去。
路燈將地上的人影拉得老長,且惠偎在他手臂旁走著,像月下靜靜綻放的洋桔梗。
沈宗良遷就她的腳步,有意放慢了。
且惠還在點評最后那道甜品,覺得櫻桃醬抹面的白巧克力慕斯很好吃。
她蹦到了沈宗良前面,倒著往前走,摟著他一只手說:“甜點很重要的,它是一場晚餐的收尾。如果菜都很好,但餐后甜點不怎么樣的話,我會覺得哇塞,好遺憾,ruin the night.”
沈宗良唇角攏著笑,慢慢地走,慢慢地聽她講很多話,中文里面夾著英文,還有一兩句江城話。他也不插嘴,只偶爾點一下頭,讓她一個人講高興了為止。
他已經很久沒有耐心,聽誰說這么多的話了。
在單位,身邊的秘書、下屬都很有分寸,不敢也不會在他面前滔滔不絕,事情都是精簡再精簡過后,才匯報到他這里。
回了家更不必說,除了他,就是四面安安靜靜的墻,有時候多喝了兩杯,沈宗良會對著那些花花草草說教,有一次被周覆看見,要帶他去看精神科。
且惠講累了,問沈宗良到底還有多遠。
他指了指前面,“大概再有一百步就到了。”
“不要,好累呀!鼻一菀黄ü勺诹讼渥由希拔易卟粍恿恕!
沈宗良站在磚地上,頭頂是一圈昏黃的光暈,他偏過頭,沉穩而縱容地笑了,“站起來,我用這只手抱你。”
且惠真的坐在他手臂上,被牢牢托起來的時候,她感覺心也跟著身體懸了空,這種久違而古怪的,敘述不盡的眷戀,使她的鼻腔都被酸楚占滿。
到這一刻,她才真的確定,沈宗良真的回來了,回到她身邊來了。
且惠的眼睛只在沈宗良身上,沒有注意到馬路對面,一個剛從車上下來的青年,手里還提了映著研究所名稱的實驗袋,正用一種陌生的目光打量她。
王秉文認識她以來,一直覺得她是個溫和卻寡言的小姑娘。
他曾經試圖挑起很多話題,從她的母校入手,從她的專業入手,從她的工作入手,但不超過三個回合,鐘且惠就沒什么好回答他的了,話一定會掉在地上,然后,她會以一個抱歉的笑結束聊天。
誰能忍心在那樣一個笑里責怪她的無情呢?沒有人會的。
鐘且惠當然是美的,但那種美麗站位太高了,太過于脫俗了,像寺廟里平視眾生的觀音,看誰都一樣慈悲和虛空,善目微睜。
她的一切都使她看上去冷僻而高貴。
王秉文有段時間曾以為,她單單是對他一個人這樣,因為不喜歡他,所以從來也不笑,永遠只有客氣和禮貌。也是觀察了很久才知道,鐘且惠對身邊人都差不多,在大多數場合,她都是一個傾聽者的角色,很少發表意見。
她眉眼里總是隔了一程山水,誰都跨不過去。
王秉文不信有什么人能走到對岸。
他替她找過理由辯解,也許她小時候經歷了太多的變故,造就后天性格如此,也因此更為憐惜她,萌生出一種彌賽亞/情結,以為自己會是鐘且惠的救世主,能夠憑借長年累月的耐心扭轉乾坤,令她變得活潑,愛笑、愛說話。
但在這個晚上,他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
王秉文看清楚了,她今天穿了一條黑色束腰裙,夜色下顯得膚色尤其白。
她倒退著步子,笑著走在男人的前面,從頭到尾抱著他的手臂,像個住了很久學校,周末才被家長接回家的女學生,有說不完的話。
就在剛才,她被那個高大英俊的男人抱起來的時候,眼睛彎成亮晶晶的月牙,臉上是一種前所未有的、鮮活生動的漂亮。
他從來沒見她這么笑過。
王秉文站在車邊,雙腿失去了知覺,半天都沒動一下。
他承認他被這個笑刺痛到了,他嫉妒得要命。
晚來風雨不歇,幽藍的夜色像溶溶的苦艾酒,化開在水幕里。
且惠上樓后,在這間連著書房的臥室里參觀了一圈,后來實在累了,和衣躺在了床上。
不遠處,沈宗良手里夾了一支煙,站在露天花園里接電話。
隔太遠了,她聽不清他在說些什么,只覺得他站在橘黃的琉璃燈下,是那么的挺拔。
她愛的男人真好看,萬里挑一的好看。這么多年了,他還是能輕易打動她。這是且惠睡著前的最后一個念頭。
再醒過來的時候,她后頸上暈著一層薄汗,身體被頂得直往前縮。
且惠回過頭,眼神惺忪,細弱地嗚咽著:“沈宗良,你在做什么?唔好深!
“你!鄙蜃诹忌ひ舻统,揉了揉她說:“是不是要慢一點?”
她搖頭,眼睛很快被打濕,shu服地哭出了聲。
且惠整個人貼在他身上,后背牢牢落入他的手中,前面空得她想叫。她難耐地扭過脖子,嗚嗚咽咽地去找他的唇:“這個時候,為什么不吻我?”
“你睡著了。”沈宗良輕輕地研磨著她的唇,吐出滾燙的氣息,和身下的力道相去甚遠,“睡得那么可愛,一個小人兒躺在床上,被子都沒有蓋!
反而是且惠受不了,一張櫻桃嘴大張大合,仿佛想要整個吃下他。她吻得停下來,輕輕抽氣,“床上沒有被子,你在打電話,我我不敢吵!
到這個時候,沈宗良也不大清醒了,只剩本能挺身的份,他啞著嗓子說:“我的小惠怎么這么懂事?”
她像是有兩張嘴,底下的比上面的要厲害多了。小小紅唇不禁吻,隔一會兒就要停一停,否則呼吸困難,另一張則一刻不停地絞著他,像最柔軟的繩索,捆著他,綁著他,要把他的克制力全部都吸出來,要他迷亂,要他瘋魔。
他稍一起身,被那股酸麻感刺激得什么也顧不上了,只管壓著她吻。很快一陣淅瀝聲,且惠眼前黑了片刻,小股小股的淋出水來,暈眩地軟在了他懷里。
這場雨下到半夜也沒停,水星子打在浴室的玻璃窗上,奏出四二拍的調子,聽起來像《茉莉花》。
寬大的浴缸里,且惠懶懶靠在他胸口,有氣無力地說:“滴瀝沰落的,要下到什么時候去呀?”
沈宗良撥開她飄在水里的頭發,摸著她光潔的后背問:“什么叫滴瀝沰落?”
“差不多就是滴滴答答!鼻一菟压瘟藗意思相近的告訴他。
他笑,吻了一下她的額頭說:“那為什么不直接說滴滴答答呢?”
“不準確呀!鼻一莅侵募绨,往上挪了挪,又作怪地去吻他,“沒有哪一個詞,能比得上阿拉的滴瀝沰落。”
沈宗良沒處躲,被她抱住胡亂吻了好久,臉上都是她黏膩的呼吸。這是小女孩想要他的表示,她在向他搖白旗。
后來忍不了,沈宗良連喘氣都粗重起來,才扶住她的腦袋說:“好了,不可以再鬧了。”
且惠從水里出來,肩膀是濕的,手臂上掛著溫熱水珠,連眼睛都是濕的,她不住地蹭著他的胸口,“我不!
沈宗良捏了捏她的耳垂,“聽話,家里沒有套子了,用完了。”
她一下子漲紅了臉,又伏下去,咬了一口他的下巴:“討厭。我又沒說一定要”
“唔。”口是心非被打斷,且惠忽然在他身上趔趄了一下,貓一樣叫出聲。
沈宗良緩緩動著手指,“沒說一定要這樣嗎?”
且惠沒點頭,但卻輕輕地夾了兩下他,沈宗良低下頭來吻她:“一晚上了,你這張小嘴就沒老實過,身體還受得住嗎?”
她耳尖都紅透了,就算嘴角抿出平淡的弧度,目光中的渴望和喜歡還是跑了出來,在他的面前根本藏不住情緒。
且惠搖搖頭,軟綿無力地叫著他的名字,“沈宗良,可以的你可以”
“不行,你現在暈頭轉向!鄙蜃诹歼忌憚著她吃藥的事情,“等醒了就不是這么想了!
這樣的情境下,她沒力氣和他爭辯,脖子一歪,抱著他,泄得徹徹底底。
第81章 chapter 81
夜半時, 沈宗良披著衣服去關窗戶,濃密的水汽從縫隙里撲來,沾濕了袖子。
他回過頭, 問躺在床上的小姑娘:“真的不要回家?”
“我都跟媽媽說了是明天的航班了。下著雨呢,你現在要我起來,我會著涼的!鼻一莘^身,用被子蓋住自己。
沈宗良無奈地笑了下,他留下床頭那盞銅燈, 掀開被子躺進去,且惠很快就爬上來,手和腳把他壓得動彈不得。
他把她的手拿起來看了看,“你這又是在做什么?”
且惠說:“做自己。我今晚就在你身上睡覺!
沈宗良枕著頭說:“裝也不裝一下了嗎?”
“哼, 我從小到大也沒有裝過,打你第一天來華江,我就沒有要裝的意思。是你喜歡擺架子,叫我什么小鐘主任, 老里老氣的,真虧你叫出來了!鼻一葜两裾f起來仍想吐舌頭,一副要嘔的樣子。
他別過她一頭長發, 大拇指摩挲著她的臉:“你不知道嗎?人年紀大了,這是避免不了的!
且惠不懂:“避免不了什么?”
沈宗良在黑暗里閉上眼, 他輕聲說:“猜疑,反復掂量,不自信,感到力不從心!
對他而言, 袒露自己的脆弱,一直都是比袒露自己的身體, 要更難的一件事。
但沈宗良現在有了更深的忌諱。經歷了這么些事,他很怕一兩句話沒說開,又要和小惠生出齟齬,她長大了一些,但閱歷還是不夠,思想上難免有偏差。
因此,在他們成家、確定關系之前,沈宗良想,都不可以再出任何岔子了,他禁不起,也熬不住了。
且惠說:“哼,真不知道你在不自信什么?難道你叫我一句小惠,我還會不答應你?我只怕要抱住你不撒手呢。”
是哪個講的,說鐘且惠整天就是氣他。
真是胡說,世上再也沒有比她說話更好聽的了。
沈宗良隔著真絲睡裙大力揉她,“我的心肝兒,我的心肝兒!
他的手掌很大,干爽的,粗糙的觸感令她起了反應。
“別呀!鼻一葺p喘著推開,“你這樣我又要出一身汗了!
沈宗良抱著她平息了一會兒。
風雨聲里,他又聽見且惠問:“徐懋朝的葬禮你去了嗎?”
他說:“沒有。當時情況復雜,我和他爸爸公開鬧了意見,已多有不和,不再方便過去了!
那個時候,沈徐兩家各自劃了陣營,等于是站在了對立面,盡管沈宗良對徐懋朝的死,感到極為惋惜和同情,到底叫了他那么多年叔叔。
頭七那晚,他讓隋姨在巷口點了一整夜的燈,免得叫小男孩看不清回家的路。
“嗯!鼻一葜浪隙ㄓ兴目紤],“我那會兒在香港,每天都很擔心你。”
沈宗良俯下身,蹭了蹭她的鼻尖:“是嗎?怎么不見你給我打個電話?”
且惠說:“我哪里敢呀?走的時候把話說的那么死,早知道就不那么講了。我還想還想”
他把她那點心思都抖了出來:“還想我能最好能因為討厭,就從那一天開始把你忘了。早點結婚,過恩愛日子,是不是?”
她說:“嗯,我那么一點死腦筋,只能想到這么多了。”
沈宗良哭笑不得地說:“這位小姐,你單方面的高尚和自我感動,不會有任何的好處,正相反,這是最殘忍的戕害。既害了你也害了我,讓我當年眼睜睜看著你胡鬧,卻不知道該從何下手。我也是個凡人,不會立刻就掌握每件事的來龍去脈,明白嗎?”
當時不明白的事,現在吃了一番苦頭,全都了悟了。
且惠用下巴蹭他的胸口:“明白的,我以后不會再這樣了!
沈宗良重新把她的手拿上來,“好了,抱著我,我拍你睡覺!
“要拍滿一百下哦!鼻一莅阉念^在他手臂上擺好,許愿說。
“好,就一百下!
且惠打車到小區門口,推著行李箱剛走了兩步,就碰到王秉文。他坐在花壇邊,一棵粗壯的樟樹底下,開口叫她:“且惠!
她咦的一聲,“王秉文,你怎么在這里?”
王秉文說:“董老師叫我來吃飯,她說你今天出差回來,燒了很多菜。”
且惠心里擰出一道結,她媽對這個學生,真是滿意得不能再滿意了,嘴上說著談不成就拉倒,還是一次次的叫過來見面。
她笑了笑,行李箱也往后退了退,不好讓他幫忙。且惠說:“其實你不用理我媽媽。她請,你也不一定要來,可以說你有事情啊!
“但是我想來。”王秉文已經不由分說的,大力拉過了她的箱子,“不是因為老師熱情,我其實是想來看看你,鐘小姐的時間太難約了,我不知道排到了幾號。”
且惠覺得他今天很怪。眼神怪,說話怪,脾氣也怪起來。看他那個架勢,仿佛不把行李箱脫手給他,他還要來搶。
他們一道進了電梯,她輕聲說:“王秉文,你不用總是約我的,我跟你說過了,去看看別的女孩子也好!
王秉文譏誚地笑:“別的女孩子未必有你這樣的水準!
“我有什么水準?”且惠莫名,對著他實話實說:“不過得到一張家長喜歡的全優成績單,那有什么用?”
他說:“認識你之前,我date過二十來個女生,依我看,她們個個不如你!
王秉文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說這些。
一直以來,他都把自己掩飾得很好,從來沒出過什么錯,在國外的關系斷得干干凈凈,演開朗、扮純情也得心應手。
大概是看見了沈宗良吧。
傳言他飽覽春色,在把玩女人這件事上沒有人好比,只不過是他派頭足、有威嚴,從未流出過一點風言風語。想想也知道,他家那么樣鼎盛的權勢,這算得了什么?
王秉文想,如果且惠是喜歡這種的,那么他也打萬花叢中過來,怎么就不可以了?
但且惠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不曉得美國是什么風土人情,在倫敦,date一般不超過三次,要么淪為朋友,要么確定關系。這是最為微妙的一個階段,你情我愿,曖昧上頭,發生什么都不足稱奇,牽手、擁抱甚至接吻或上床。
真看不出來王秉文還是個老手。因為從沒想過和他有進一步的發展,且惠對他的了解也很少。又一轉念,搞科研、泡在實驗室的男研究員都悶騷,這是國際共識。
剛進門,且惠就聞見廚房飄來的香氣。
一個系著圍裙,六十上下的男人走出來,笑著說:“且惠出差回來了?坐一下,馬上就可以開飯了!
“哎,好!鼻一莘鲋P柜,禮貌地點了下頭:“謝謝葛伯伯!
在媽媽家被招呼的感覺,蠻奇特的。
葛琿是董玉書的校友,在二附醫院上班,自從董玉書摔傷手住院,兩人取得了聯系后,這三兩年間走動的很勤。
早在十五年前,葛主任就離了婚,太太帶著兒子改嫁了洛杉磯的富商,已經拿了綠卡,和這邊的親戚都不來往了。他一個人過了很久,今年也快退休了。
他又去關照王秉文,“小王,茶都給你泡好了,坐吧!
“謝謝,我正好渴了!蓖醣恼f。
趁著他們倆在說話,且惠進了廚房洗手,她說:“媽,怎么又把王秉文叫來了?不是說了”
董玉書打斷她說:“和你沒關系,是我要請他吃飯的。上次人家出差回來,送了那么多燕窩山參,我總歸要表示一下!
“表示完這一次就算了,別再叫他了好不好?”且惠說到末尾加重了語氣,快著急死了。
董玉書翻著鍋里的菜,“我不叫他,你倒是”
她還沒說完,葛琿就進來了,笑瞇瞇地說:“娘倆兒聊得挺高興的,這蔥油雞快燒好了吧?我來。”
且惠擦干凈了手,問候說:“伯伯,今天醫院不忙啊?”
葛琿換下了董玉書,他獨居慣了的,鏟子舞得十分流利:“周六呀,我今天不上班。現在老了,也不怎么上手術臺了,平時帶帶學生,做點行政工作!
她在一旁笑:“蠻好的,我還以為醫院跟打仗一樣,救死扶傷的,天天忙個不停呢!
董玉書拱了女兒一下,“這里地方小,你去客廳里陪陪秉文!
且惠小聲說:“我看葛伯伯挺好,您就別抻著了。”
“我”趁著媽媽的巴掌還沒下來,且惠趕緊跑了。
吃完飯,且惠回了房間收拾東西,是董玉書送客人走的。
她陪著王秉文走了一段。
董玉書抱歉地說:“且惠剛回來,一大堆事情沒做,不能下樓送你了!
王秉文笑了下:“我不會怪她的,老師。您也不用替她解釋,就算沒事情,她也不怎么喜歡送我,她討厭我!
她趕緊說:“你千萬別這么想。她就是這么個性格,和人熟悉起來比較慢,多接觸就好了。你常和她聊聊天,她會喜歡你的。”
“您知道她現在的領導是誰嗎?”王秉文突然看著她問,“我這么說吧,當年且惠讀大學的時候,您曉不曉得,都是誰在照料她啊?”
溫熱的夏風天里,董玉書的臉色一下就冷了。
她面上僵了僵,“讀大學的時候這我倒是不太清楚,也許就是她那兩個要好的朋友吧,他們一起長大的!
王秉文說:“看來老師也不知道。我高中就去美國了,不在京里讀書,不清楚這些。也是最近聽別人說的。”
他昨晚回家以后,就找到一起讀研的哥們兒問了問,對方也有一些家世,偶爾和那幫子弟能見上面。
據他說,鐘且惠曾經很得沈先生的喜歡,在他身邊住了兩年。聽聽這個用詞,多玄妙啊,住了兩年。這么說,既不會得罪沈宗良,也交了他的差。
就是不曉得,在這兩年當中,他是像個長輩一樣關愛她,還是哄著她做點別的什么。
董玉書尷尬地笑了笑:“別人是亂說的,且惠很乖,沒有這些烏七八糟的事,她的時間都用在功課上了。不過,剛才你說她的領導,是誰啊?”
“姓沈吧,京里來的,看著就文質彬彬,老有腔調的!蓖醣膸缀跏怯靡а狼旋X的口氣,才說出這么一番話,他說:“論理,我爸爸和他同出一門,是他的師兄。我還得叫他叔叔呢!
再遲鈍的人,聽到這個份上也猜到了。
沈宗良到了江城任職,且惠又和他攪到了一處,還被王秉文親眼看見。
匆匆忙忙的,董玉書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只急于安撫住她心目中的乘龍快婿。她胡亂攏了下頭發,“秉文,你爸媽上次說要一起吃飯,我們約在外面好嗎?”
王秉文點頭:“可以。回頭我把時間地址發給您!
“好,好的!倍駮粗狭塑,揮了揮手。
等他走了,董玉書兩只拳頭捏緊了,往斜后方仰起頭。她家小囡真是嘴嚴啊,這么久了,她居然一點都不曉得。
第82章 chapter 82
這場綿延不盡的雨下到了七月開頭。一連晴了幾天后, 氣溫急劇升高,走在路上,撲面而來的熱浪。
周五下午, 且惠午休起來,聽著窗外亂耳的蟬聲,泡了杯濃茶提神。
如今她也是膽子大了,敢喝這種嚴重干擾睡眠的東西,換了在過去, 困得要死,也堅決不肯碰茶葉的,否則到了晚上,又是熬鷹一樣。要再有點心事, 那干脆起來通宵好了。
現在她動不動就睡著。
昨天晚上在益南路,吃完飯,話還沒講兩句,沙發上躺了一會兒, 就歪著頭瞇過去了。還是沈宗良發覺懷里沒了動靜,他低頭去看,小姑娘早枕著他的胸口睡到了十里開外, 怎么叫都叫不醒。
到了十點多,她才揉著眼睛說:“對不起, 我睡著了。”
沈宗良也陪著睡了一覺,他皺著眉頭去拿車鑰匙,“送你回家!
且惠看他睡得正香又要去送她,也不落忍。
她說:“我自己可以回家的, 你快點去休息呀!
沈宗良催她上車:“別說傻話了,大晚上的誰能放心?上來。”
她低著頭坐上去, 心想,什么時候能不這么麻煩就好了。
到了七月,合規部大部分人都休完了年假,這是華江一年中最輕松的時候。
中午在食堂吃飯,王絡珠還問且惠說:“主任,你怎么還不休年假啊?”
苗苗也說:“是啊,去年是出了事,你才休了一天就給叫回來了,后來也沒補上。今年總要休息一下吧?”
且惠點頭說:“休呀,我正要去交表給關主任!
到下午,她打印出來,也在系統里提交了審批,拿到行政部。
關鵬說:“噢,你下周休了也好,下旬可能有一項收購,到時候又要加班!
“是啊,就這么一點人權,還要爭分奪秒的。”且惠說。
他龍飛鳳舞地簽了字,“你要休啊,就趕緊拿去給董事長簽字,他下周不在,到時候都沒人給你審,想休也休不了。”
且惠拿審批表擋了擋臉,“關主任,他下周要去出差嗎?”
“一把手的事情,我上哪兒給你打聽去?”關鵬也一臉的不知情。
她哦的一聲,“那也沒關系,中層的年假才要他批,我又不是!
“你現在就是!标P鵬忽然板起臉來,教育她說:“還有,稱呼起沈董來,他啊他的,一口一個他,就算是董事長年輕,也得注意點兒啊。這會兒人在樓上開會呢,自己拿過去吧!
且惠當即斂了神色,可能她自己不覺得,別人聽起來,多少有點不對勁的。是得小心點兒了,至少沈宗良在江城這一兩年,保密工作要做好的。
她點頭說:“我會很注意的,謝謝主任!
“嗯,去吧。”關鵬指了下電腦說:“系統里我也點掉了。”
且惠從電梯里出來,這一層的走廊太靜了,高跟鞋踩上去,咔噠地響。
她放輕了腳步,慢慢走到會議室門口,聽見一道沉穩的男聲傳出來,站在過道里,沒敢進去。
這場總部召開的小會,會議室里只有沈宗良一個人,輪到江城分部發言了,他正就兩個新簽訂的三方項目做介紹,聲音清潤。
天氣悶熱,沈宗良穿了一套標準的白衣黑褲,胸口別著徽章,衣擺整齊地束進了西褲腰里,大拇指和食指摁著文件的一角,一道渾然的溫雅端方。
且惠站著聽了好久,面上發著呆。
等到他發言結束,關了話筒,夾了支煙走出來,她都沒察覺。
直到沈宗良夾煙的手在她額頭上敲了一下,“怎么上來了?”
且惠這才回過神,晃了晃脖子,“哦,想找你簽字!
她想起關主任的囑咐,又改了改:“不,是董事長。我找董事長簽字!
顛三倒四的,聽得沈宗良挑了一下眉,他笑:“這是今天新發明的小脾氣?”
“不是。在集團要注意的,亂叫成習慣了不好,會被別人發現!鼻一葑吡藘刹剑镜剿媲罢f。
沈宗良偏過頭,攏起手點燃了這支煙,抽了一口。他瞇起眼睛:“簽什么字,拿來!
且惠伸手扇了扇煙霧,嗆聲說:“一開會講話就要抽煙,什么毛病!
沈宗良看她那樣子,可愛得令人發笑,偏越要故意要逗她:“得了,這是在集團。下班兒了我才歸你管!
“哼!鼻一萃撕罅藘刹,“那你快點簽字,簽完了我走呀!
沈宗良拿起來抖了下,“我不要看清楚的?萬一是什么違反集團制度的東西,豈不是完蛋了!
且惠氣得要上去撓他,手都掐在一起了,踮起腳,還是不敢。
沈宗良居高臨下的,意興正濃的看著她:“哎,哪能?”
她一下就破了功,噗地笑了:“不許學我說話!”
她撒嬌的功力一貫是深的,聲音又清脆柔軟。
沈宗良的喉結滾了下,摸了摸身上,“筆呢?簽字也不帶筆。”
“我帶了的!鼻一莅咽掷锏倪f過去,但沈董已經自說自話的,進了對面的接待室。
他背對著她,揚了揚手里的審批表:“到這兒來拿!
明知道沒有人,且惠還是左盼右盼了好一會兒,才躡手躡腳地進去。
她剛碰到冰冷的把手,門就從里面開了,門后一雙手將她攬到了懷里,然后嗒的一聲,忽然下了鎖。
且惠在他胸口掙扎,“你瘋了呀,外面在開會,席董還要講話呢,快點出去。”
“出不去了,誰讓你這個時候上來的?”沈宗良一只手將她抱起來,壓在了空無一物的茶桌上,“昨晚就那么睡到半夜,你現在好會冷落人了!
且惠還沒開口聲辯,他的吻就像雨點一樣落了下來,落在她的舌尖,落在她紅透了的耳廓后面,落在她下巴優美的弧線上。她就像一個來不及撐傘的行人,這陣小雨打得她渾身濕淋淋的。
她在桌子上扭起來,小口小口地舔他剛剃過須的下巴,咬著那些新長出的小茬。沈宗良的鼻息滾燙地噴在她臉上,低低地嗯了一聲后,撥開那層薄薄的阻礙,用力搗了進去。
這畢竟是在單位,且惠不敢放肆,嗚咽著含住了他的手指,她嘗到了一陣幽沉的煙草味,和聞起來的不太一樣,但都一樣令她著迷。
回到合規部的時候,且惠在盥洗室里磨蹭了二十分鐘,紙巾抽了一張又一張。她的絲襪被撕開了一道大口子,脫下來時,手指上沾到了一層淡薄的腥氣味,分不清是她的還是沈宗良的。
她進華江這么久了,從來沒想到有一天會在董事長接待室里,舒fu得直蹬腿,難耐地、細微地哭出聲來,把一張結實的茶桌弄出吱呀的響動,看著一臉清正的沈宗良為她皺眉,微微張開嘴悶哼。
且惠收拾好了出來,臉頰上仍掛著異樣的潮紅,令她不敢抬頭和人照面。
她小跑著回了辦公室,氣還沒有喘勻,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
且惠短促地喂了聲,像怕被誰聽見一樣。
沈宗良用肩膀夾了手機在耳邊,手上封著一個檔案袋。
他笑了下:“正常工作時間,不用緊張成這樣。”
領頭作亂的人,原來也知道這是工作時間。
且惠換了只手接,“你還要干什么呀?”
“你的年假表還在我這里!鄙蜃诹纪铝丝跓,夾著煙身拿遠了一點,端著那份材料說:“還有一份資料,你帶回家給你媽媽,她一定想看!
“什么資料啊?”且惠的雙腿還發著軟,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我媽媽要你找的嗎?你見過她了?”
沈宗良抬了抬唇角,篤定地笑了:“她很快會來見我的!
下班前,且惠把這周處理掉的事項都檢查了一遍,看有無遺漏。另外,召集部門里的同事開了個短會。
她下周要休年假了,該交代的工作需要提前安排好。但到末尾,且惠還是說:“雖然說現在不忙,但如果碰到解決不了的,你們就給我打電話。好了,散會!
下班后,且惠也沒急著走,一個人坐在辦公室里整理文件,把已經失效的放進碎紙機。
快六點半時,有人敲了敲她開著的門。
且惠手上還在貼著標簽,輕輕說了一聲:“進來。”
但一抬頭,看見來人是沈宗良時,她忙不迭站起來,“董事長!
“嗯!彼褍蓸訓|西放在她的桌子上,“小鐘,你的表簽好字了。”
且惠擔心外面還有人,謙恭地道了句:“您還親自幫忙送來,謝謝董事長!
他笑了下,臉上的冷硬被溫柔取代,“好了,人都走光了,不用演!
聽見這么說,且惠才撅著嘴坐下了,仍舊忙她的事。
她瞄了一眼那份檔案,“這都是什么呀?我能看嗎?”
沈宗良說:“我不建議你看,太臟了。”
臟到他都有些后怕,要是且惠真的看上王秉文,和他結了婚,會墜入怎樣一個地獄里。
且惠一向聽話,對他的喜歡幾乎是到了迷信的地步。沈宗良說不建議看,她就懶得拆開了。她說:“你下周去哪兒?”
沈宗良說:“我帶范志宇他們幾個去北昆考察工業園區,你好好休息!
她點頭,很快又仰起臉問:“那你晚上會回來嗎?總不在那里住吧!
他站在門口,挺拔而俊朗,一只手抄在西裝口袋里,“怎么了?”
且惠的依賴直白地表露出來:“沒什么,我怕我好想你!
還未天黑,辦公室里沒來得及開燈,光影昏茫里,沈宗良聽見她柔婉而嬌媚的聲音,后背的線條倏地繃緊了,心口像被誰揉了一下,又酸又麻,差點站不住。
再出聲時,他的嗓音又啞又醇:“會回來,等我的電話!
且惠這才高興起來,聲音都輕快了:“嗯,我知道!
沈宗良看關鵬過來了,輕咳了聲。
關鵬看了看里面,且惠已經恭敬地站起來了,他沒察覺有異樣。他小聲說:“董事長,領導們已經到了,我們過去吧?”
沈宗良清淡地嗯了聲,“走吧!
且惠晚上也沒回家,董玉書發了個地址給她,讓她去吃飯,說葛伯伯也在。她以為是要見見那邊的親戚朋友,也沒在意。
但進了包間才知道,坐主位的是王秉文的父母,她想走,可董玉書已經拖住了她說:“就是吃個飯,他父母很喜歡你的!
且惠勉強笑著打過招呼,坐下時才說:“姆媽呀,你怎么這個樣子?說了一百遍了,我不喜歡他,你還要搞這些名堂!
董玉書給她倒了杯茶,“有什么話,都給我吃完了飯再說,你連這點禮貌也不懂?”
她端過來喝了一口,為了不叫媽媽難堪,強忍著在裝樣子。
好在王秉文的父母也是聰明人,看出來女孩子有些靦腆害羞,只是閑話家常了兩句。
王媽媽瞧她臉色蒼白,于是問:“且惠,你是不是太累了,工作很忙嗎?”
她笑笑:“最近算不忙的了。忙起來,就沒時間坐在這里吃飯了!
王爸爸緊跟著說了句:“實在太累了可以辭職嘛,家里也不是養不起你們兩個,小姑娘要那么拼做什么?”
且惠涵養功夫好,只當自己半邊耳朵聾了,沒聽見。
還是葛琿說:“您這個話我不大認同,小姑娘也可以有自己的事業,時代畢竟不同了嘛。”
他說完,且惠感激地看了眼葛伯伯。
中途,董玉書出去了一趟,她也跟著起了身。
她們站在褶皺相迭的太湖石背后說話。
且惠指了下包間里,“聽見了嗎?還沒嫁到他們家呢,先干涉起我的工作來了,您還覺得他好嗎?”
董玉書說:“我也沒見過他爸爸,這不就是正在了解嗎?”
“我覺得可以不用了解了。”且惠手上拿了自己的手機,打算直接走人,“以后這種事,你也不要再叫我了,我不會來的。”
董玉書自憐自哀地說:“不得了,好硬氣啊你現在,就這么跟媽媽說話。姓沈的來了,你就變了個樣子了!
且惠聽她這么說,她停下步子,“您從來不關心我單位的事,誰告訴你的?也是王秉文嗎?”
“這么大的事你都要瞞著我,你還有理了!”董玉書忍了這么久的怒氣終于發泄出來,聲音有點顫,“沈宗良比你大十歲,家世,人生經歷和認知都不在一個層面上,你究竟看上他哪一點?奇怪,你也不是結貴攀高的性子,怎么就這么喜歡他!”
結貴攀高。
這種話從自己媽媽嘴里說出來,不一樣的諷刺。
聽起來,愛慕沈宗良這件事在所有人眼里,都是一場目的明確的接近和勾引。
氣得手都抖了,且惠反而笑了起來,“是啊,我就是喜歡他,喜歡的不得了,都喜歡好多年了。媽媽覺得我是什么都好,但別再給我介紹別人了,我一個都不答應。”
她說完,頭也不回地就走了。
董玉書剛要叫她,遠遠看見幾道談話的人影,落在樓上的窗戶邊。
王秉文說因為今天沈宗良在這里見客,整個二樓都上不去。
但且惠先離開了,沒能叫這一位看見他們兩家人在吃飯。
她飛快地回身,去包間里拿了東西,和王家人說了聲抱歉,換了個地方等他。
沈宗良是席間出來的,醬香型的白酒他喝不慣,一喝就頭昏。但沒辦法,叔叔伯伯們就好這一口,酒也是按他們的喜好買的。
身份再高,名頭講出來再嚇人,也須入鄉隨俗。他想要在人家的地盤上做出成績來,難免要討這幾位的好。
在酒桌上,他還能強打起精神說笑,一出來,就扶住了手邊的欄桿,險些摔著。
關鵬知道他喝多了,要來攙著他,被沈宗良擋下了,“照應好這邊,我很快就回來!
沈宗良剛繞過段棱石路,一睜眼,看見個舉止得宜的婦人,五十左右,腦后盤著渾圓的發髻,戴一對翡翠耳環。
看得出她精心打扮過,又在這里出現,想是要見人。
董玉書叫了句他,上來就自我介紹說:“沈董事長,你好。我是鐘且惠的媽媽。”
沈宗良的神志回來了一點,“您好,阿姨。”
想來想去,也只有這么一種可能了。
何況母女倆還有幾分相像。
從小惠的臉上,也依稀能窺見幾分她媽媽年輕時的風采。難怪當年鐘清源不顧家里反對,也要娶這么一個無權無勢的女人。以至于到后來,鐘老爺子一病倒,連個能夠伸以援手的岳家都沒有。
這樁婚事,當年曾是京里的一樁佳話,后來變成一個俗氣的笑話。
第83章 chapter 83
庭院里只有一點光亮, 沈宗良又喝了不少酒,實在是不能久站。
他找了個石椅坐下,致歉說:“當晚輩的失禮, 先坐下了!
說實話,今晚不是什么談話的好時機。
但是董玉書既然在這里等他,又是關系他的小惠,沈宗良再不舒服,也還是維持著禮儀和風度。
董玉書笑:“你要坐, 我們這種人哪里敢攔?不用說這些了。我這里有一份請柬,沈董事長曾經幫助過我女兒,現在又是她的領導,她結婚, 理應請你的。”
“結婚?”沈宗良疑心自己聽錯了,面上一怔,“小惠要和誰結婚?”
董玉書扶著桌子坐下,“是和我的學生, 他們樣樣都般配的。”
沈宗良把那張大紅帖子接過來,鐘且惠和王秉文兩個名字寫在一起,看得他眼睛痛。哪怕懷疑整件事的真實性, 這種東西擺在面前的時候,心里依然不是滋味。
他扔在了一邊, 口氣卻仍是平緩勻稱的,“您確定,小惠會愿意結這個婚?這不是在過去了,什么事都得聽從父母!
她句句陰陽怪氣:“我女兒本來是很聽話的, 也不知道是聽了誰的教唆,對我一百個不滿意, 但當媽的有什么辦法呢?只能為她想!
聞言,沈宗良只是笑了笑,絲毫不同她計較。
他說:“阿姨,關于王秉文這個人,您最好打聽清楚一點。另外,小惠是個心智成熟的成年人了,她受過高等教育,也見過形形色色的人,能分辨得出什么是好,什么是壞。小惠在我身邊,她吃過穿過用過也見過,眼界早就不一般了。”
董玉書聽出他的敲打,心里一驚。
不怪女兒迷戀他到那個地步。
的確,這個沈宗良表現出的談吐、風度和儀態,都不是尋常人能比的,哪怕這時候已經不清醒了,但簪纓世族那份經年的教養,還是緩緩地從他身上流出來,連語速都是不緊不慢的,像四月里的微風,聽著很舒服。
她自嘲地說:“那按你說的,是我這點市井目光比不上我女兒,你就是好的,王秉文就是不入流的,是嗎?”
沈宗良沒回答這個尖銳的問題。
時間太緊,他只揀要緊的說:“您為她著想,這一點我理解,也感同身受,我將來得了寶貝女兒,也會事事顧慮的。我知道,您在鐘家受了很多委屈,就想在女兒身上修正自己的人生,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塑造她,但恕我直言,這種做法未免偏激,思想上也矯枉過正了。結果只能是小惠不買賬,您也不高興!
董玉書訝異于他這樣的一針見血。
但想了想,他能在那樣的亂局里屹立不倒,見識和手腕一定都是最頂級的。
只是分析這點家庭矛盾而已,他當然能一眼看穿。
她承認:“是,我在鐘家看盡了白眼,當然不希望我的女兒也過那樣的日子。不是嫁給了她爸爸,不是她爸爸懦弱又無能,我怎么會到這個田地?從來我和他媽媽有不和,他都是不敢作聲的,你知道我是怎么忍下來!”
沈宗良一只手搭在膝上,笑了下:“可我只看到,你的丈夫雖然軟弱,為人也不具才干,但他卻為了能娶你,生平第一次忤逆父母,甚至后來病逝,也一直都是呵護你的。我說的對嗎?”
董玉書不再說話了。
她抬頭,嘴角向下耷著,望了望天邊那輪月亮,回憶起新婚燕爾時的甜蜜,也終于有了兩分笑容,張了張嘴,想要再說什么,但好像又很多余。
沈宗良說累了,他拿起那份請柬,譏諷地笑了:“我讓小惠給您帶了份資料,挑女婿還是要擦亮眼睛的,托付錯了就不好了!
董玉書有幾分明白,“你的意思,是王秉文他”
眼看時間差不多,不能再叫叔伯們等他。
沈宗良站起來,“當然,有我在,小惠這輩子都會安然無恙,您不用擔心。我還有幾個客人要陪,先走了!
他腳步虛浮的上了二樓,撐著說了這么一大段話,頭比去時更疼了。
回了酒桌,李叔叔笑罵說:“怎么去了這么久!我還當你倒在地上了,正準備去找你。”
沈宗良端起他面前的云吞杯,又是一口干掉。
他亮了杯底給李叔叔看,“實在不好意思,和人說了兩句話!
這頓飯吃到這會兒,一眾人都有了倦意,喝完杯中酒就散了。
沈宗良一一送他們上車,“今天招待不周,叔叔們別見怪!
“好了,這還不周啊!崩钍迨逍φf:“宗良啊,你比你大哥夠意思多了,他是個三杯就倒的!
沈宗良醉醺醺的,扶著車門站了,“歲數在那兒了,他身體也不大好,慢走啊!
“好好好,你留步,留步。”李叔叔招著手上了車。
等他們都走了,關鵬立馬上來扶他,“董事長,不要緊吧?”
沈宗良晃了兩下頭,清醒了一點,才來吩咐他:“交代范志宇,最近盯緊了這個拆遷項目的進展,很快就能立項了。搞砸了讓他立刻滾蛋!
關鵬嚇了一跳,沈董說話一向是儒雅的,怎么今天沖起來了?這是喝了兩杯酒,還是別的什么緣故?
他連連道好:“我知道了,肯定不會誤事,我送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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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惠負氣出來以后,也不想回家,開著車在路上亂逛一氣,找了個店停下來,隨便吃了點東西填肚子。
吃完她又開到了益南路,想看看沈宗良回來沒有。
這么停在路邊等了一會兒,就看見集團的車子過來,她嚇得趕緊開走了。
等她再回去時,關鵬已經不在了,兩層樓都亮著幾盞燈,照出細風斜柳。
且惠下了車,熟門熟路地開了他的門,但一樓沒有人。
她又上了二樓臥室。
關鵬做事認真,把沈董照顧得妥妥帖帖的,甚至在床頭放了一杯水。
沈宗良規矩地躺在床上,面容沉倦,像是喝了很多酒,醉得不輕的樣子。她去浴室里絞了一把毛巾,細致地給他擦著臉和手。
擦完,且惠又去煮了一碗醒酒湯,小心端到樓上。
她放到床頭,立馬把手拿到嘴邊吹了吹,“好燙好燙!
落地燈光線很柔,睡熟了的人嗤了一聲,“你就不會拿個托盤端著?”
且惠看過去,他不知道什么時候睜開了眼睛。
她把他扶起來,“正好你醒了,把這個喝掉去。否則明天要頭疼的!
沈宗良淡淡看了一眼,“不急,這么燙就先放著吧。”
且惠哦了一下。
不知道是怎么了,她覺得他語氣不對頭,眼神也來者不善的樣子。
她警覺地問:“項目沒談下來嗎?你好像有點不高興。”
沈宗良指了下沙發上的公文包。
他說:“你去,把包里的東西拿出來。”
且惠不曉得發生了什么,只是照做。
她把所有的文件都端到他面前,眼睜睜看著他從里面抽出一張請柬,還懵懂地問:“誰的呀?”
沈宗良淡漠而寂寥地笑了下,“你的!
“我的?”且惠指了下自己,張圓了嘴。
“來,告訴我。”沈宗良陰沉著面孔,用指尖碾碎請帖上沾著的金粉,語調冰涼:“你是不是一定要結這個婚?”
他在說什么醉話。
且惠不敢相信地扯過來看,但寫的就是她的名字。
一看就知道這是她媽媽的筆跡,抵賴都抵不了的。
那一刻,蟬蟲的聒噪,夜風吹過樹梢的輕微動靜,以及室內加濕器運作的聲音,在她腦中交織出一片茫然的空白。
且惠氣得打顫,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我媽真是瘋掉了。”
“也不能這么說!鄙蜃诹枷崎_毯子起身,“算是病急亂投醫吧,為了阻止你嫁給我!
且惠把那張請柬捏在手里,跟著他進了浴室。
她說:“這不是我的意思,我怎么可能一邊要結婚,一邊還和你”
“我怎么會不知道呢?剛剛是和你玩兒的!鄙蜃诹汲槌鲅浪ⅲ瑢χR子,開始慢條斯理地洗漱。
她委屈地撅著唇,低下頭,“對不起,我替我媽媽和你道歉,她這個人有點偏執的!
等到刷完牙,沈宗良才說:“你做錯什么了?你媽媽倒是有一點錯,她太輕信她的學生,對沈家的認識又太淺!
且惠嘆氣:“她覺得自己吃過苦,不想再叫我吃苦了!
“沒事!鄙蜃诹甲哌^來摸了摸她的頭,“我會讓她明白的,你不要急!
她都快急死了,又不知道媽媽還會做出什么事來,也許還要鬧更大的笑話。
且惠跺了一下腳,“我怎么能不急?她總是這樣哪行?”
說完,她就提著包急匆匆下了樓,一路風馳電掣的,就等著回到家和媽媽對質。
沈宗良叫都叫不住,偏偏他又喝了酒,開不了車。他只能掐著時間給她打電話,問她到家沒有。
且惠剛進電梯,“到了,你快點休息去呀,別太累了!
“到家就好,不要和你媽媽吵架,有什么話好好說。”
“知道了。”
但這一次,且惠并沒有聽沈宗良的。
甚至在上樓前,坐在車里把王秉文的資料看完了,看得滿臉震驚。
她真的太生氣了,不單是為媽媽這么久以來的自作主張。
所以一進門,她就把請柬扔到了董玉書面前,“這是你寫的嗎?”
董玉書說:“是啊。我練練筆的,拿給你的領導參詳,不可以嗎?”
且惠深吸了兩口氣,“媽。我這里有一份東西,您先讀完再說話好伐?”
“拿來!
趁著董玉書在看她學生那份堪稱精彩的履歷,且惠給自己倒了杯水。
一路趕過來,她早渴了,再想到接下來,應該會說很多話,也許還伴隨著勃然大怒,她很需要這杯水。
不一會兒,董玉書已經尖起嗓子在叫她:“小囡,這都是真的?這都是真的?”
且惠臉上滿是看不起,“你當他是什么干凈人嗎?那么早就去了美國,談過數不清的女朋友,不少人甚至為他打過胎,現在更結棍了,還有學妹給他生了個孩子,他們家不敢認,先放在親戚家養著。他為什么急著結婚啊?不就是結了婚好把孩子接過來,名正言順養在身邊嗎!”
說到這里,她在董玉書瞪大的眼睛里停了停,“你也不想想,他那么好的條件,什么人不能找。∑囍?不就是看我好說話,對什么事都不在乎,家里也沒人撐腰,你又是個隨他撥弄的。真如您的愿嫁過去了,我現在的日子才好過呢!”
好一會兒了,董玉書才灰心地丟下這些東西。
她指著女兒說:“你不用說這些話來笑我,就算他不好,沈家難道就好了?”
且惠重重地撂下杯子:“沈家怎么了?你去過還是什么人去過?你怎么知道就不好了?我知道,當年他媽媽給了您好大一通沒臉,您氣性再長,記恨到如今也夠了吧?犯得著把火都撒到沈宗良身上嗎?他有什么錯!”
董玉書張了張嘴,“你”
“你平時欺負我就算了,現在還弄出這么張東西,拿到他面前去欺負他!”且惠越說越氣,把那張莫須有的請帖拿起來,奮力撕成了好幾半,一股腦兒全扔在了茶幾上。
董玉書從沒看過她這副嬌蠻樣子。
仿佛給沈宗良氣受,是一件讓她無法忍受的事情,是犯了她的大忌,她寧可丟掉溫柔秉性不要,也得維護他。
她連哈了好幾句,“我真是生了個好女兒,千辛萬苦養你這么大,為了一個男人”
這種話且惠聽得太多,以往她都顧念媽媽的可憐和辛苦,在充滿犧牲和付出的悲情敘述里,次次咽了下來。甚至去牛津那件事,再難過再煎熬,她也順了媽媽的意。
但這一次她真的不想再忍,也實在忍不下去了。
且惠打斷她說:“生我養我,是你和爸爸共同的選擇,我并沒有一點參與權,這不是我的決定。好了,他中途撂了挑子,您恨他,恨這個父權社會對你的剝削。但他已經死了,可我還沒有,你就把這輩子的積怨都加在我身上,非要我按照你的意志去生活,好像這樣就能得到一些補償了。但我又虧欠了你什么呢?要還到什么程度?是不是要把命還給你才行?”
她說這段話的時候很平靜,心里蕭條得像隆冬的雪地,光禿禿的。
如果董玉書說是,且惠真的會當著她的面割腕。
她忽然明白,她與媽媽面對的,是一衣帶水的絕望,她們永遠無法割席,誰都拿誰沒轍。
且惠說:“從小到大,你都要我爭優秀,要比莊新華他們那些男孩子更厲害,那個時候你就可以不按女性規范來培養我。到了今天,居然又要把社會對女性的期望套在我身上,逼著我嫁給你中意的人,走向所謂的歸宿了?你真的很可笑,媽媽!
董玉書沒有再說一句話。
她只是覺得,她女兒說的這些話很站得住腳,但以她這點水平絕對說不出來。這才明白沈宗良說的對,且惠受過的教育,熏陶出的才識都遠高于她,根本不必她來操心。
她抬眼看著且惠,已經褪去青澀稚嫩,成了個沉靜溫婉的姑娘。董玉書說:“講吧,都講出來,講你有多討厭我!
且惠冷笑了聲,“這么多年,從念書到工作,您日日夜夜地看著我忙碌,有說過哪怕是一句,不用這么辛苦,休息一下這種話嗎?有嗎。俊
董玉書啞然。她其實想說的,但長期以來的不斷施壓,已經讓她忘了怎么當一個慈母。
且惠也累了,眼睛看不清墻上是幾點鐘,她說:“葛伯伯人很好,您放心大膽和他結婚,我不會有任何意見。我知道您是怕我不同意,才一直拖著,他都向您求婚了不是嗎?我是絕對不會像您干涉我一樣,去阻止您幸福的。這個家我以后會盡量少回,我們也不適合待在一起!
董玉書點了點頭,眼神空洞地落在窗外:“你走吧,你在香港的時候,我一個人還好過,一回來就雞飛狗跳。”
到最后,且惠也不再說了,她已經開始頭暈心慌,手腕抖得很厲害,胃部不適,這些癥狀都在提醒她,該吃抗抑郁的藥了。
她轉身回了房間,鎖上門,從抽屜里拿出幾瓶藥。吃了兩年,且惠對片數早已了然于心,她倒在手心里,仰頭吞了下去。
夜晚是陰沉的、冰冷的,路燈不知道什么時候熄滅了,畫面也只有黑白兩種顏色。眼前的一切都白茫茫地籠罩在霧里。
且惠伏在床上,一動不動地躺了很久,一直都沒有睡意。反而被胃酸刺激得吐了兩回,去擰水龍頭時,指尖微微顫抖,身體還熱著,手腳卻是冰涼的。
她索性不再睡了,打開柜門收拾好東西。
第二天一早,且惠推著行李箱出了門,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兒。
第84章 chapter 84
頭一個發現且惠不見的人, 是董玉書。
她晨練回來,買了早餐放在桌上,又去菜場買菜, 走時擺好的豆漿小籠,一上午原封不動。起先,她以為女兒是在睡覺,可走到臥室前一看,門是虛掩著的, 枕頭床單齊齊整整,根本無人躺在上面。
董玉書再一翻柜子,她帶走了大部分換洗的衣服,還有出差用的旅行包。給且惠打電話, 始終都是關機狀態。
再一聯想到且惠昨天的話,和她臉上痛苦疲憊的神情,董玉書的預感非常不好。她攥著手機,在客廳里轉了好幾圈, 也不知道大周末的,能夠聯系誰。
董玉書坐在沙發上,徒勞地摁著號碼, 不曉得要撥到哪兒去,她只是想做點什么, 腦子里反復響起一道聲音——她只有這么一個女兒了,她只有這么一個女兒了。
她焦灼地抓了兩把頭發,用力到頭皮隱隱地發痛。后來葛琿來找她,只是問了一句:“會不會和小王一道出門了?”
董玉書就跟觸發了狂躁機制一樣。她大喊了一聲:“不要提那個王秉文了!且惠才不會和他一起出去!
葛琿給她順了順氣, “你不要激動,老年人血壓容易高。王秉文又是怎么不好了?”
“這個該死的東西, 想騙的我女兒去給他孩子當后母,這么缺德的主意,真虧他們家想出來了!以后我都不想聽見這個名字。”董玉書神態凄厲地說完,又捂著臉喃喃哭起來,“我對不起小囡,她那么乖巧懂事,十歲以后就沒有過一天好日子,但我從來沒聽過她抱怨一句,從來沒有,總是說媽媽可憐,媽媽太累了!
董玉書心酸地抹了一把淚:“其實最可憐的人是她。她在我身邊,要小心看我的臉色,要顧忌我的情緒,又要賣力地讀書。你不知道,她小時候也是很活潑的,后來才漸漸地不愛說話了,這一切都怪我,這都是怪我!
葛琿嘆了聲氣:“看得出來,且惠是個好孩子。每次來我們醫院,她都要來看看我,給我帶水果點心,說你脾氣不好,讓我多擔待!
董玉書哭得更厲害了,一直點頭:“她就是這樣,她就是這樣。為了照顧我,香港的工作也辭掉,合伙人都不要當了,可我是怎么對她的?她已經給我長了臉還不算,還要她結婚也聽我的安排。就為讓別人羨慕我。”
“我找她的麻煩,因為沈宗良那個媽看不起我,我也不想讓她的兒子好過,就堅決地不許他們在一起。老葛,我錯了,我真的做錯了。”
她說著,又猛地抓住葛琿的衣領,“你說她會不會想不開啊?她昨天說要把命還給我,我要她的命干什么!她要沒命了我也不活了!
葛琿看她哭哭啼啼也難過。他說:“且惠是個聰明孩子,她不會這么傻的,你別自己嚇自己。我們想想辦法,我有個老同學,她弟弟在華江很多年了,我先問問她好吧?”
她不停地點頭:“好好好,你快點問!
葛琿找的門路是關鵬。
當時他手里拿著毛巾和水,站在公園的過道旁,等著沈宗良和其他人散完步。今天安排了要去華江重工的車間檢查。
昨天董事長醉成那樣,關鵬暗自揣度著,周六上午的行程該取消了吧?沒想到一早上,還是接到沈宗良的電話,說準時來接他。
沈宗良從他手里取過毛巾,擦了擦汗。關鵬把水遞過去時,手機響了,他指了下屏幕說:“董事長,我接個電話!
“去吧。”沈宗良揚了揚下巴,擰開水,仰頭喝了一口。
他站在不遠處,聽見關鵬納悶地說:“你說鐘且惠?集團沒有派她出差啊,不過批了她的年假,應該出去旅行了吧。你讓她媽媽別擔心,她這么大人了,還能走丟不成?真是,我這里還有事呢,不說了。”
沈宗良聽見走丟兩個字,眉頭登時擰在了一起,大顆的汗珠從額間滴落,在干涸的地面暈開一片水花,像此刻他心里涌起的不安。
是不是昨晚她和她媽媽大吵一架,吵得不可收拾,小姑娘離家出走了?她一個人跑到哪兒去了,為什么不直接來他這里?
等關鵬再踱到他身邊,笑著說抱歉:“好了,董事長,我們現在出發嗎?”
沈宗良知道此刻自己眼神很亂,一定很像風暴里打轉的船只,在黑夜里找不到方向。所以他沒有去看關鵬,免得露了馬腳。
他閉上眼,又喝了一口水,平靜地說:“關主任,我臨時要去機場接一位伯父,原定的檢查推后吧!
“好的,什么時候都可以的!标P鵬擅自關心起他來,“您昨天喝了不老少,今天又陪客,千萬注意身體啊。”
沈宗良從容地笑了下:“好,辛苦你了,回去吧!
眼看著關鵬上了車,沈宗良才拿起手機,明知道可能是徒勞的,他還是先打了且惠的電話,不出意料的,關機了。
他鎮靜下來,翻了一會兒通訊錄,撥出一個號碼。
接通后,沈宗良深吸了口氣,又緩緩吐出。他吩咐說:“幫我查一個人,看她今天有沒有訂機票或者高鐵票,去了哪里!
等待回音的過程,仿佛在火上熬油一般,每一秒鐘都極其漫長。
他的思緒成了一團理不清的亂麻。
小惠不是胡來的人,如果不是全然地傷了心,不會這么沖動的。也是他不好,昨晚不該讓她那么走掉,無論如何也要攔住才對。
天上漸漸堆起了烏云,沉重地壓在他的頭頂。
沈宗良知道他應該先回去,但腳步就是挪不動,沉重地像被鎖鏈栓住了。他往后退了兩步,跌坐在了花壇邊,手里握牢了手機,垂著頭,像個等待宣判的罪人。
沒多久,那邊回了電話過來,“沈董,鐘且惠買了飛西藏的航班,半小時前登了機,將在三個半小時后抵達拉薩!
沈宗良說:“多謝,今天可能還要辛苦你,隨時幫我關注她!
“沒問題!蹦沁吅苁枪е斂蜌獾卣f:“有新情況我隨時聯系您!
小惠去拉薩干什么?
之前她也沒說過有出遠門的計劃。反而是她自己講,休年假也不敢亂走動,要是像去年一樣被叫回來,簡直浪費鈔票。
他這才起身,細細想著種種可能發生的事,但是茫無頭緒。
不管她去做什么,小惠這么低落的心情,他總歸要去看著一點。
沈宗良到了家,翻出錢包和證件帶上,隨便收了兩件衣服。他把一個編織旅行袋扔上車,剛坐上去,莊新華的電話就進來了。
他的口氣也輕松不到哪兒去,“小叔叔,且惠媽媽打電話給我說,她人不見了,是在你那里嗎?”
“沒有。她去西藏了,我現在正要去找她!鄙蜃诹汲眠@個空檔,點燃了一支煙,手架在車窗上,抽得緩慢而沉實,像他失常的心跳。
但電話另一頭,有人比他的反應還激烈。
馮幼圓的嗓子像塞進了五只尖叫雞。她大喊著說:“什么!你說什么!且惠去哪兒了!”
莊新華嚇得手機都拿不穩,“怎么了!我魂會被你嚇斷掉。”
“先別他媽廢話!你告訴我,且惠去哪兒了?”幼圓又高聲重復了一遍。
沈宗良極力壓下胸口的煩躁。
可心底的恐慌是按不住的,它就像一個充滿了氣的圓球,越是竭力把它往下摁,它越以百倍的力道浮上來。
他手里的煙越抽越急,飄出的煙一陣濃似一陣。
沒多久,幼圓就搶過電話來說:“小叔叔,如果是去了藏區那邊的話,你要快點去找她!
沈宗良緊張地抿了一下干澀的嘴唇。他說:“怎么說,你講清楚一點!
另一頭,幼圓盡量說得清楚,“我長話短說,且惠在牛津那兩年過得很不好,總之我去找她的時候,她已經被診斷出抑郁癥。我要帶她看醫生,她卻總說自己沒病,藥也不肯吃。有一天,她在露臺上站了很久,如果不是我回去的早,可能已經跳下去了!
一根煙已經燃到了盡頭,沈宗良夾在顫抖的指縫里,里側被燙出半副月牙的形狀,最后頹然的,連同火星一起,從他的手里墜下去。
但他一點知覺也沒有,心都痛得木了。
馮幼圓說的人是小惠嗎?她是不是沒搞清楚對象。
到底是哪里疏漏了,怎么會出這么大的意外?這樣的事,為什么會發生在小惠身上?
沈宗良緊皺著眉,一陣清晰銳利的痛楚貫穿了他的胸口。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像一根繃得太緊,隨時會斷掉的弦,“后來呢?”
幼圓說:“后來她笑著跟我講,今天先不死好了,等我有膽量去到那曲再說,你快點去,快點去把她找回來!”
沈宗良扔下手機,忽然重重一掌打在方向盤上,胸口劇烈地上下起伏,一圈猩紅早已染上他的眼眶。
老天保佑。
萬幸小惠沒出什么事。
萬幸他還有機會聽她說話,看她笑,看她哭。
否則,就不必說保全沈家,在動蕩的時局里機關算盡,他有沒有心力活著都不好說。
起了一陣涼風,穿過長長的梧桐小道拂來,吹在沈宗良臉上,溫溫熱熱的疼。
他緩緩睜眼,又重新拿起手機,聽著自己一下沉重過一下的呼吸,打了個電話。
接通時,沈宗良壓低了聲音說:“馬叔叔,我是宗良。實在不好意思,大周末的還打攪您!
馬瑞華正在開會,這通電話是出來接的。
他說:“咱們叔侄就別說這個了,什么事?”
沈宗良簡要地說明了情況,他懇請道:“最好是機場和湖邊都派幾個人盯著,這樣我好放心。但也不要讓你們的人嚇到她,好吧?”
馬瑞華點頭:“可以,按你說的辦!
“添麻煩了!鄙蜃诹济銖娝闪艘豢跉猓案奶煳矣H自登門道謝!
馬瑞華揮了下手,笑說:“一樁小事。你啊,在江城收拾那一攤子也不容易。不過老二,這女孩兒是你什么人?”
沈宗良哎了聲,“還沒過門的小姑娘,正鬧脾氣!
“噢,你也肯結婚了,好事情啊。將來我有杯喜酒喝吧?”馬瑞華玩笑說。
沈宗良實在沒這個心情,嘴上還是敷衍著:“那當然,老爺子不在了,您是要坐主桌的人!
“好好好,那就這樣。”馬瑞華匆匆和他道別,“你要是也來了的話,有空到家里坐坐。”
沈宗良說:“一定,一定。”
去機場的路上,沈宗良收到莊新華發來的圖片,是且惠寫給她的心理醫師的信。想必是馮幼圓保存下來的。
他開著車沒時間看,潦草間胡亂瞥了幾眼,字字帶血的模樣。
等到登上舷梯,沈宗良摘下眼鏡,疲倦地陷在這架私人飛機的真皮沙發里,揉了揉眉骨,對侍立在他身旁的機組人員說:“麻煩幫我倒杯酒來!
這一個上午,他打了太多個電話,說了太多句麻煩,辛苦,把手邊八百年不用的資源都調度了個遍?杉幢阕狭孙w機,沈宗良的心頭還是突突直跳。
沒見到她平安,他怎么靜得下來,但這個時候不能亂,水沒多大作用,適當的酒精可以。
他閉起眼睛,在單人沙發上靠了一會兒。
直到一聲清脆的碰撞傳來。去而復返的空姐說:“姚先生,給您倒了白蘭地。這趟飛行時間很長,午餐您要吃點什么?”
姚先生。新換的乘務人員錯把他當成舅舅的兒子了。
也只有姚天麟,會拉著一幫漂亮姑娘,坐著他老子的灣流亂逛,滿世界尋歡作樂。
沈宗良也懶得解釋,端起來喝了一口,“去吧,有事我叫你們。”
他點開手機,那張加載好的圖片一下子跳到面前。
只是看了一兩句,沈宗良夾了煙的手就抖動兩下,逼著自己讀下去。
「Dear Daisy:
見信舒顏。
在生日前收到你的郵件,我很高興,勞你記掛。
剛過去的這半個多月,我都在內地參與一個并購項目,近來狀態欠佳,睡覺還是一樣不安穩,反復醒來,不停做夢,推開窗看見深夜的海,仍然會有沖動,想要走到漆黑的浪涌里去。
大概想念這種東西,一旦沾染上了它的氣味,就是無法脫困的。我跑得再快,把它遠遠甩在身后了,只要停一停,它就會立刻追趕上來。
你說的對,我不應該躲起來,更不必抹殺、否定、剿滅它。于是我順應著它,毫不意外地夢見了我的愛人。
他在歲月里巍然長青。
夢里的風很大,把他窗邊的遮陽簾高高地吹起來,我站在鐵銹色的日影里,遮遮掩掩地看他。
你看,我這么的愛他,這么的思念他,這么執著于他的溫存,因為他生了這么重的病,可即便是在夢里,依然不敢上前。
我每天都感到寒冷。
不知道身體里這場漫長的嚴冬什么時候能過去。
人生長短未知,如果過不去,也請你一定不要感到遺憾。來年得空,你來看我時,請為我帶一捧新開的茉莉,也把這句話告訴馮小姐。
其余不用多說,諸般事宜,我已反復叮囑過她多遍,她會記得。
另外,如果你能在香港見到他,請告訴他,我已經忘了他,臨去前不再記得他,走時內心平靜,一點兒也不恨這個世界。也請他忘記我。
認識Daisy小姐很高興,沒能治好我也不是你的錯,非你醫術不精,無需自責。是我自己不肯醒來。
愿你身體康健,推窗自有清風拂面,壽長少憂。
且惠
初夏留言」
看郵件的中途,沈宗良幾次停下來,煙抽了一根又一根,讀不下去。
機艙內的冷氣是不是太低了一些?
冷得他心臟一陣接一陣地發緊,體內沒有一處的骨頭不在密密麻麻抖著,連玻璃杯都已經端不住,沈宗良眼看著它從手上砸到桌面,又滾落到地上。
那陣子她真的活不下去了,丁點生存的意志都沒有了,才會在自己的生日的前夕,發出這么一封郵件。
可是事情怎么會這樣的?
她走時那么冷靜,和他說話、祝福他的時候滴水不漏,他遞過去的臺階一個也不要,但不過才一個轉身,就脆弱成了這副模樣?
這么多年他苦心經營,卻在最心愛的人身上失了算。
知道小惠心思細膩,人又敏感,還長年累月地把她丟在英國,以為有人照顧她的生活就夠了,以為就這就叫對她好了。但牛津的夜晚那么長,又那么黑,他怎么就從來沒想到過,她年紀還小,再富麗堂皇的房子,住久了也會出問題。
沈宗良眼中布滿驚懼,連點煙的手勢都膽戰心驚,抖得厲害,火攏起來了也點不著。
他有什么用?他什么用也沒有,只會計較功名利祿。
連給她打一個電話的膽子都沒有,像是生怕聽見她的聲音,自己一貫的理智冷靜就穩不住了。
可是他不明白,這世上的事,不單是活一個理字的,還要講情。
有太多徘徊不去的情緒,比如悵惘、失落和低迷,它們同時在身上作用起來,要比理性可怕得多,要逼得人發瘋。
好不容易點上了煙,沈宗良遞到唇邊深深吁了一口,半天才續上了一口氣。
沈宗良反復看著那兩行字:
「我每天都感到寒冷。
不知道身體里這場漫長的嚴冬什么時候能過去!
「你看,我這么的愛他,這么的思念他,這么執著于他的溫存,因為他生了這么重的病。可即便是在夢里,依然不敢上前!
細瘦的白煙淡淡地繚繞在沈宗良的指間。
他的臉上一點情緒也沒有,已經不知該作出什么表情,只剩痛苦與麻木。
他不停地問自己:你聽見了沒有?沈宗良,她說她冷,每天都很冷。
可她那樣冷,那樣難過的時候,你都在做什么?
他閉了閉眼,兩行熱淚重重地滾落下來。
第85章 chapter 85
拉薩的天空有一種廣袤的深藍和澄凈。
一落地, 且惠腦子里就自動蹦出這句話,在平原地區活了二十六年,她從未覺得太陽作為一個發光體, 是如此生動明亮。
但毒也是真的毒。
且惠像喜龍的葉公,從臨時拼湊的應急包里,拿出寬檐帽來戴上。她真怕自己在這里被曬傷。
包里邊的東西很多,一整盒的電解質葡萄糖,預防流鼻血的紅霉素軟膏, 還有晚上治頭疼的布洛芬,攻略上說,高反大多數時候不在剛涉足的時候發生,大部分在半夜, 頭痛到睡不著。
昨晚忘記給手機充電,在飛機上就已經撐不住,她睡了一覺醒來,發現早已經關機了。
從機場出來, 她戴著墨鏡帽子,看什么都新鮮,還好錢包里準備了足夠多的現金, 夠她一路抵達提前定好的松贊林卡。
酒店隱匿在布拉達宮附近的山谷中,邁過那道紅綠相間的布帳子, 就像打開了藏式風情的隱秘大門。
且惠到的時候,人不是很多,酒店大堂很快過來服務她,帶她去辦理入住。等待的時候, 服務生端來現烤的青稞餅干,和一杯濃郁的紅棗茶。
看她一個小姑娘, 經理主動替她把行李箱拿到樓上。
且惠說了好幾聲謝謝,在走廊上,她被問了一個幾乎所有進藏的人,都會被問到的問題。
經理為她打開制氧機的時候,笑著問:“您是第一次來拉薩嗎?”
且惠點頭:“是,以前擔心自己的身體會不適應,不敢來!
“喔,那這一次為什么敢了呢?”經理問。
她可以說很多理由,長大了,身體好轉了,做足了準備什么的,隨便講講就好。
但且惠很認真地對他說:“我想做一件從沒做過的事,好同我的過去告別。”
她紅著臉低下頭。
和過去道了別,才好站在新的起點上,和沈宗良有新的開始。
在房間里休息了一會兒,手機充上電卻仍開不了機,不知是出了什么問題。
且惠走到前臺,借了一部多余的手機在路上用,她要坐車去扎葉巴寺。
上山途中,每繞過一個路口,就能看見這座古老寺廟的一角繚繞在云霧中。山里的氣溫有點涼,一段九曲十八彎的坡坡坎坎,車子行駛不穩,讓且惠吸了好幾次氧。
扎葉巴寺倚洞而立,海拔四千六百多米,早在一千五百年前,佛教盛行,是松贊干布為便利他的愛妃赤尊公主修行而建的神地,緊嵌在峭壁間。
且惠不敢走得太快,一路都落在同伴的身后,小心地、慢慢地順時針繞石板路走,實在累了也不硬撐,就原地坐下來休息,喝一小口水。
后來走不動了,她就站在寺后的一塊峭石邊遠眺,大片白云如紛紛雪片傾倒在山尖,腳下是起伏不定的草原,潺潺而過的溪水,綠色在這里有了新的定義,它接近一股非常濃重的青翠。
遠處綿延著高聳的雪山,稀薄的云層像一件襤褸的衣衫,遮擋不住山勢的巍峨,座座青峰巋然屹立著,和廟宇遙遙相守了上千年。
人在這類磅礴的自然之美面前,總會覺得自己的生命過于渺小。
山上風刮得很急,吹起且惠手中持了一路的經幡,發出呼啦的輕微聲響,像遠方傳來的古老的誦經聲。
回頭望望,她人生的大半時間都在欲語還休和猶豫遲疑中度過。千言萬語,風霜苦楚到最后都只是擺擺手,不提也罷。
鐘且惠這三個字,不該只是作為家庭的某種榮耀而存在。這么多年來,她都背負著媽媽的理想前進,太久了,也太累了。
就算了拿了人生的劇本,也未必一定要扮演某個角色,不是嗎?為什么不可以只當她自己呢?
她自我認識的缺失,隨著年齡增長,在對知識的獲取、龐大世俗與人性的體會中,破碎的人格漸漸趨于完整。
個人的經歷,無論怎樣的曲折,布滿荊棘,最終是要同自己、同這個世界和解的。
且惠把經幡掛上時,許了一個愿,想要這一身在泥水里摔打出的堅韌輪廓和筆直脊骨永不彎折,仍舊照亮她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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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務人員叫醒沈宗良的時候,他正陷在一個可怕的惡夢里,不得逃脫。
夢里白慘慘一片大霧,他腳步凌亂地追尋著一道單薄的身影,可怎么也趕不上。沈宗良急得想要在小徑旁大喊,讓她回來,不要再走了,但發不出任何聲音,喉嚨像是被人死死地掐住了。
后來霧散了,他看見且惠站在一片險峻的峭壁邊。風吹起她白色的裙擺,她看起來那么輕盈,像是隨時會被卷起來,又墜落。
他猛地一下醒過來,張著嘴大喘了幾口氣,咕咚灌下半杯水。
沈宗良用剩下的半杯淋了淋手,“到哪兒了?”
乘務員說:“飛機就快降落了!
“好!鄙蜃诹颊酒饋,往洗手間去,他要去洗把臉,清醒一下。
下飛機后,他第一時間就和當地人員扎西澤仁取得了聯系。
這個藏族中年人雖不清楚他的身份,但從上頭交代時的口吻能聽出來,此人來歷不凡。
澤仁一邊引他上車,一邊用流利的漢語對他說:“鐘小姐去扎葉巴寺了,有其他人在保護她,我帶您過去!
下了飛機有些冷,沈宗良拿出沖鋒衣來加上:“辛苦你們了。開車過去多久?”
澤仁說:“不遠,從拉薩過去,一個多小時就到了。只不過”
沈宗良靠在后座上,大力揉了揉鼻骨,“只不過什么?”
“只不過那地方海拔很高,從停車場上去,還有很長一段山路要走!
“沒事,再開快一點!
越野車在山路上盤桓時,沈宗良心里的不安越來越重。
小惠那副弱身子,長足跋涉到地勢這么險要的地方,就算是老天垂憐,她沒有輕生的想法,但身體怎么吃得消?
車上澤仁問了他幾次,有沒有胸悶氣短,惡心想吐,需不需要吸氧?
沈宗良都搖頭,他還不至于到那個地步,飛機上空姐給他戴上的監測手環,也顯示心率和血氧濃度都正常。
倒是他心里焦躁,主動開聲問道:“有煙嗎?”
澤仁從身上摸出一包遞給他,“有的,就不知道您抽不抽得慣。”
“可以!
他們下車時,風聲凄緊,像古時金戈鐵馬的呼嘯。
沈宗良震撼于眼前壯觀的美景,但此刻已無心欣賞,他趕著上山。
按照發來的定位,他一路都走得很快,澤仁都被丟在了后頭,小跑著才趕上。
眼看沈宗良斜切上坡,就要踩進那叢看似很尋常的草里面,澤仁一把拉住了他,“等下。這是蕁麻草,被扎到了會麻上很久,走另一邊!
等到和山上守著的人會合,沈宗良退了兩步,單手撐在一棵樹旁喘了會兒,他指了指那頭掛著經幡的峭壁,“她在那兒?”
“對。”那個女青年告訴他說:“她看起來一切正常,我曾上去和她交談過。還有一個人就在她旁邊,有情況會隨時攔下的。”
沈宗良沉重地點頭,“好,在這邊等我。”
他抬步要走時,因為太急,被腳下的一塊巨石絆倒,整個人摔了下去,澤仁和那個女同志來扶他,“您不要緊吧?”
能感覺到,小腹應該是被凸起的巖石割傷了,一股火辣辣的疼痛躥遍全身。
沈宗良捂著肚子,生理性地皺了一下眉:“沒事!
到了眼前,他反而放輕了腳步,沉緩地、安靜地靠近她。
她穿了一條松石綠的長裙子,罩了件非常有當地風情的坎肩,黑色頭發拆下來,編成一條松散的麻花辮,低婉地垂在肩頭,看起來和他的夢里一樣輕盈,一樣隨時能被風吹走。
沈宗良捂著傷口,壓制著全身上下的顫抖,盡可能平靜地叫她:“小惠。”
且惠在崖邊站了很久,忽然聽見他沉穩的聲音時,那感覺像在夢里。她錯愕懵懂地回過頭,看著她的愛人就站在那兒。
他穿了件淺灰色的沖鋒衣,里面的襯衫被悶得有些軟塌,步履間風塵仆仆。
沈宗良走得很緊張,像急于挽回一樣什么東西。但到半路,看見她,又停住了,他開口的聲音很輕,像怕嚇著她,“小惠,你在這里做什么呢?”
一時間,被他這么一問,且惠居然忘了自己身處什么地方,她舉目四望,像個迷了路的小孩。
不知道為什么,也許是眷戀依賴慣了他,且惠獨身進藏,一個人爬山登高的時候,都不覺得怎么樣,反而躍動幾分興致,但一見了沈宗良,就忍不住委屈起來。
她不曉得該怎么講,粉白的鼻翼扇動兩下,小聲說:“我我和媽媽吵架了,出了門,沒有哪里可以去!
看她沒什么過激反應,沈宗良試探性地往前走了兩步,他笑了笑:“怎么會沒有哪里好去?你不知道我一直在等你嗎?”
她搖頭,像嬰兒手中一只不停晃動的撥浪鼓,“你是董事長,有那么多事情要做,怎么會一直等我?”
“胡說,有什么事比你還要緊?”沈宗良朝她張了張手臂,柔聲哄著她,“來,到我這里來。你今天很不一樣的漂亮,讓我看看!
且惠低了低頭,她抱著一束路邊摘的小花,從石頭上跳下來。
那淺淺一腳,踩在小坑里也濺不起多少水花,但聽起來卻是那么有力,把他的心踩到了實處。
她走了三四步,近了才看見他左下方的襯衫上,被一團血染成暗紅色。難怪他剛開始說話的時候,總是拿左手捂著小腹,臉色那么蒼白。
且惠丟掉了花,幾乎是跑過去的,她彎腰去檢查他的身體,指腹沾上血時,驚慌失措地抬頭看他,“你受傷了?”
“沒關系!鄙蜃诹挤鲋募绨蜃屗饋,“來的路上絆了一跤,不要緊!
她焦急的視線始終落在那團血跡上,“怎么會不要緊?這里石頭很多,是不是磕在哪塊尖角上了?有沒有傷到骨頭呀,我們現在去”
聽她瑣碎地擔心自己,急得音調都變了。
且惠嬌柔的聲音里,有種只為他而存在的緊張。
沈宗良眼尾掠過一陣酸澀,他伸手緊緊把她抱在懷里:“沒事,我真的沒事,你平平安安的就好。”
且惠覺得他力氣用的太大,這個擁抱過于深刻厚重,她有點喘不上來氣,也認為沈宗良有點過度擔心了。
她說:“我能有什么事,玩兩天就回去了呀”
突然想起失聯的事,這一下,且惠才忽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多么嚴重的錯。她抱歉地說:“對不起,我手機一直沒開機,也不記得給你打個電話,這幾年我獨來獨往慣了,一時沒考慮到”
“不要道歉。”沈宗良打斷她,手臂又加重了幾分力道,像要把她揉進身體里,一行淚無聲地滑進她的頭發里,他啞著嗓子說:“是我不好,我該死,我考慮不周,你沒有。”
且惠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說起這樣的話,這么言重。
她搖頭,在他懷里掙扎起來,仰起臉來看他:“你不要這么說,我下次不會這樣了,好不好?”
沈宗良用大拇指的指腹刮過她的臉。他語調低沉,一個很短深呼吸剛到結尾,“不會再有下次,永遠都不會了!
且惠不明白他在永遠什么,只曉得他的傷口要及時處理,可是這里連個醫務室都沒有。
她嗯了一聲,“我們下山去吧,去醫院!
“這么點傷去什么醫院?”沈宗良勾了下唇角,揉了揉她的頭說:“等下山隨便處理一下就好了!
且惠氣得捏了捏他的耳垂,“你這樣不把身體當回事,我真的非常非常生氣。”
謝天謝地。
她的生命走過了那樣湍急險峻的小道,還能鮮活地站在他面前,用她最擅長的嬌憨神態,跟他說一些孩子氣的話。
一種名為劫后余生的心情籠罩了他。
沈宗良又把她摁進了懷里,下巴頂著她毛茸茸的發頂,“對不起。對不起!
下山的路上,且惠一直想要來扶沈宗良。
但他不肯,反而用一只手牽著她,“你自己好好看路,別摔了!
到了車上,且惠看著那輛越野車瞪大了眼。
她指了指車身上的標志,“你你是坐這個來的?”
“嗯!鄙蜃诹颊f:“這個開起來快,沒人攔。”
這么短的時間,澤仁不知從哪兒弄來了止血的紗布、碘酒和藥棉,他交到了且惠手里。
澤仁說:“你給沈先生處理一下吧,我來開車!
且惠點頭,連連說感謝。
沈宗良把手上的監測手環給她戴上,“你不用管我,自己顧好自己的心率,我來弄!
且惠不敢違逆她,主動坐遠了一點,留給他操作的空間。
她眼看著沈宗良輕輕卷起身上的白襯衫,那道傷口很深,樣子歪歪扭扭,像一條成年毛毛蟲趴在樹葉上,暗紅色的血暫時凝固了,但又有新的汨汨涌出來。
她的唇角抽動兩下,又忍不住撅起來,都是怪她。
沈宗良察覺到她在看,抬起頭,果然撞見一副要哭的樣子。他故意板起臉說:“這有什么,也值當你這樣?過個兩三天就好了。”
“騙人的,一個星期恐怕也好不了呢!鼻一菸罩鯕馄,低下頭,自言自語道。
他擦干凈了傷口,貼上紗布,又把弄污了的衣服放下來,順手替且惠把氧氣瓶懟上去,“我好得很,別總是看我,你好好吸你的!
且惠索性扭頭不看了。
這個人喜歡逞能的毛病,不知道什么時候能改。又不是鋼澆鐵鑄的,偶爾表示自己受了傷,需要人照顧,難道就會怎么樣嗎?
車開到了酒店門口,路上吸足了氧氣,且惠沒有任何的不舒服,她拿上沈宗良的東西,一手扶著他,禮貌地和澤仁道謝。
澤仁受寵若驚:“不用,應該做的。”
沈宗良點了一下頭,任由小姑娘攙著傷兵一樣箍住他的胳膊。他問了聲:“你叫扎西澤仁是嗎?”
只不過他的語氣太冷了,又虛弱,聽起來沒覺得是要答謝,倒像報復。澤仁誠惶誠恐地點頭,還沒意識到這次任務將給他帶來什么。
沈宗良捂著肚子,總算笑了下,“不用緊張,你很好。回去休息,今天辛苦了。”
他們回到供氧充足的房間內。
且惠一時間反倒頭暈,出現了類似醉氧的輕微反應。
沈宗良撐著躺倒在了沙發上。
且惠爬起來,搖鈴鐺一樣搖了搖自己的手機,還是沒反應。
他把手搭在額頭上,看著她那副像喝多了的樣子,笑著說:“用我的,給你媽媽和馮幼圓打個電話,她們很擔心你。一直都在等消息。”
且惠昏昏沉沉地點頭,分別給董玉書和幼圓去電話。
幼圓那頭還好,她不住說:“我就知道沈叔叔能找到你的,我就知道!
“嗯,他是這個世界上最有本事的人,我好愛他!鼻一菡f。
女孩子和她的發小沒遮攔的告白,聽得沈宗良這個中年人一陣頭暈眼花,他還是習慣不了這種講話風格。
他擺擺手,安安靜靜地躺在沙發上,閉起眼休息。
幼圓高興完,又來怪她:“你一個人,怎么好招呼不打一聲就跑掉?大家多擔心啊,干什么去了!”
且惠握著他的手機,想了想說:“嗯一位平凡的女性結束了她的少女時代,她的靈魂將會更富饒。你也祝賀一下吧!
“熱烈祝賀。恭喜你終于同過去握手言和。”幼圓也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好啦,你早點回去,本來身體就不好,別待出什么問題!
“知道了!
第86章 chapter 86
高原地區日落晚一些, 七點了還能見到陽光。
且惠站在窗臺邊,看見遠處浸潤在夕陽余暉里的布達拉宮,華麗壯闊的宮殿如有神性。她聽著手機另一頭, 董玉書泣不成聲的懺悔,心里也不好過。
她在電話里一直說:“小囡,是媽媽錯了,是媽媽錯了!
且惠捂了捂嘴,忍不住帶著哭腔打斷她:“媽, 你不要再這么說了,我不要聽。都過去了,我的病早就好了,你別擔心!
后來手機被葛琿拿走, 他說:“好了好了,且惠啊,母女倆吵吵嘴嘛,再正常不過的事了呀, 你散完心就回來吧,好不好?”
且惠點頭:“好的,麻煩伯伯照顧家里了!
“不要緊。”葛琿說:“你媽媽在我這邊, 你放心好了!
她這通電話打了很長時間,等回去時, 沈宗良已經挪到了床上,睡著了。
且惠轉過身,小心緩慢地拉攏窗簾,盡可能不發出聲響。她把手機放到茶幾上, 慢慢走過去,扶著床蹲下來, 借著角落里一盞昏黃的燈,細細打量他。
哪怕是在睡夢里,沈宗良的手也壓在受傷的小腹上,眉頭輕輕擰著,臉色疲憊,浮著一層不正常的青白。
她知道,那是一路擔著心,受著怕,操勞出來的。
且惠唇角微微揚起來,指尖輕顫著,伸手撫上他眼尾那兩道細紋,眼睛卻又濕又熱。
還小的時候,她總是在背后偷偷地看他,心想,沈宗良為什么總能那么松弛,不顯山不露水,聽見、碰到任何事都從容,把身邊人襯得毛毛躁躁。
她真想看他偶爾失態一次。一次就好了。
可他真的千里迢迢趕來,因為緊張她而嚇得跌跤,且惠又深深的自責。
足見愛人這件事有多么的矛盾重重。
她怕沈宗良不像她愛他一樣愛她,又怕他太愛她。
且惠把他的手放進被子里,珍重地、輕輕地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她去浴室里換衣服,沒敢冒大不韙洗頭洗澡,只是打濕了毛巾擦了擦身體,穿上一套干凈的睡衣。
這里太干燥了,挖面霜的時候且惠格外舍得,一大坨垛在臉上推開。就這樣,竟然也全部吸收了。
她翻了翻沈宗良的行李,找出一件干凈的長袖T恤,再去絞了一條熱毛巾。
且惠細致地給他擦了一把臉,手指頂著毛巾,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來回滑動,玩兒一樣。
她把毛巾放到一邊,伸手去解他襯衫的扣子,身上還穿著帶血漬的衣服,不知道怎么能睡得舒服。
且惠的手指再靈活,在解男人紐扣這種事上還是生疏。她兩手并用,一拆一撥,總是不得要領,那扣子也不知道什么做的,拈在指尖滑不溜秋。
好不容易敞開了,大片雪白的胸口露出來,且惠也累得輕輕喘氣。
提前備好的毛巾早就冷掉了,她又去了一趟浴室,重新用熱水淋了一遍,擰干,再跑出來,趁著毛巾還有溫度,趕緊給他擦拭好。
大概她真的很不會照顧人。
一點點小事,就讓且惠筋疲力盡了,感覺比審合同還要累。她手里還攥著毛巾,就這么俯低下身子,把臉貼在了沈宗良胸口,急需緩一緩。
身下的人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
且惠平復著呼吸,一只干燥的手掌心伸過來,摸了摸她的臉。
然后是沈宗良低得近乎聽不清的聲音,含著一絲笑:“又在撒嬌?”
“明明是在給你擦身體呢!鼻一菸⑽⒕狡龋龘沃矇|爬起來,把毛巾給他看,“累了,靠著你歇一下嘛,這都不行!
沈宗良說:“扶我一下,我自己來換!
且惠把枕頭堆好,讓他靠在上面,“你坐起來就好了,我再給你擦擦手臂!
沈宗良剛想張嘴說什么。
立刻就被且惠輕聲呵斥了,她說:“別再講你可以這種話,我不聽!
這一來,他真的笑了出來:“小鐘主任好厲害啊,把我嚇一跳。”
“因為你太喜歡拒絕我的照顧了!鼻一菸⑽⒌芍f。
沈宗良蓋好了被子,兩只手臂往旁邊一擺,嘴角噙著淡笑:“我不拒絕,你過來照顧就是!
他突然這么配合,倒讓且惠心里不安,她還準備要越級給他做思想工作呢,能有這么順利嗎?
且惠將信將疑地又去沖毛巾。
她重新坐到床邊,拉過他一只手臂上下擦洗,左右看了看,“還好手上沒摔著!
床頭燈打在她泛著紅暈的臉上,照出她精細周正的五官,像一幅古畫,有種工筆細描才配得的美。
沈宗良靠在床頭,眼睛盯著她看,嗤了聲:“也不能摔個遍吧,這就夠現眼的了!
且惠開解道:“哪有啊,誰走路不摔幾跤?再說那是在山上呀,太正常了!
“不會覺得我老了吧?”他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半開玩笑地問。
且惠扔下毛巾,摟著他的脖子說:“不會。你本來就不老!
沈宗良伸手,把她掉下的頭發掠到耳后。
她怎么會知道?他一切看似強硬的做派背后,無非就是中年男人那點可憐的自尊心在作祟,因為他們之間的年齡鴻溝。
眼看著小姑娘越來越柔美而亮眼,隱沒在人群里也掩不住的高雅氣質。而他呢?歲數一年比一年大了,力不從心這四個字,已悄悄爬上他摻著白發的鬢角。
且惠不喜歡提起他的年紀,也不喜歡聽見他說自己老。
她黏到他的身上,用很多軟綿綿的吻來安撫他,從眉峰到下頜。
很快,他連脖子上都沾滿晶瑩而甜軟的口水。
沈宗良閉上眼,舒服得咽了一下喉結,被她推得往后仰了仰。
等到且惠終于來吻他的唇,只是朦朦朧朧感覺到,沈宗良就先張開嘴吮吸她,反應起得厲害。她吻他總是很輕,含著一點點舌尖打轉,身體上上下下地蹭他。
在她咿咿呀呀的,預備自己坐上來前,沈宗良摁住了她。
他微微喘著說:“好了,接吻就可以了,今天不行!
且惠的眼睛已經濕了,水光盈盈地看著他,“怎么了?”
沈宗良拍拍她的臉,“你說呢?我不方便,這又是在高原地區,不適合運動!
“可是可是”
且惠粗略看了一眼,都成那個樣子了,他怎么忍住的。
她紅著臉說:“那、我們就休息吧?”
“休息。”沈宗良拍了拍身邊的床單,“你是要好好休息。”
且惠搖頭,“不過要等等,我先去收拾一下。”
“怎么了?”
她一眼瞪過來,跑著蹲下去找內褲,“還問,還問。”
沈宗良偏了下頭,捏著眉骨笑了,“去、去換吧!
昨天一夜沒睡,此刻躺在他溫暖的懷抱里,且惠確實好困了。
但沈宗良還醒著,她擔心他會有不舒服,沒敢先睡。
薄薄的被子里潮濕郁熱,他們的呼吸和心跳都纏繞在一起,沈宗良松松地擁著她,嗅著她身上淺淡柔和的香氣,有種腳踏實地的心安。
且惠額頭抵著他的下巴,小手在他背上來回:“你怎么不問我,為什么要來這里?”
“你想說嗎?”沈宗良反問她,“如果想說應該早就開口了,對不對?”
且惠笑了一下,“你真了解我。還真的有點不想說,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他的指腹摩挲著她的手腕,“那就講講,你是怎么過去的?”
“我猜,幼圓都告訴了媽媽,應該也已經告訴你了!鼻一萃nD了一下,幾分自嘲地說:“我那個時候生病了,他們說是抑郁癥,可我沒什么感覺,只是打不起精神而已。”
沈宗良眉心都蹙攏在了一起,“每天都心情不好嗎?”
且惠遲疑了一下,“不知道算不算好。就是想你,整天像個游魂,蕩來蕩去,上課、下課、寫論文,老師表揚我也動不了我的心,同學都說我太冷漠了。”
她說就是想你的時候,語氣太過自然,好像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在無形中,把他捧到了一個高高在上的地位。
沈宗良下意識地將她摟緊了一點,“傻瓜,我有什么值得想的?”
“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話,就不會生病了。”
不該在這個時候說起這些的,沈宗良覺得傷口疼得有些難以忍受了,心口也緊繃著。他說:“那怎么不來找我?打電話也可以啊!
她立馬就搖頭,“說了那么多難聽話,哪里還敢打擾你呢?如果電話打通了,聽見你冷冰冰的聲音,我會更受不了的。”
沈宗良心疼得要命,他把她的臉端起來吻,“我不好,我應該主動一點!
“唔!鼻一荼晃堑猛覆贿^氣,手緊緊扒在他的胸口,揉亂他的衣服,“不是說不能做嗎?”
他慢慢停下來,反復在她的唇上啄吻著,平息后又重新抱住她,“忘了!
且惠被吻過以后,聲音明顯黏膩起來,“我的心理醫生很好,她聽我講故事,很用心地疏導我,只不過,我不敢講出你的名字,換成了一個代號。后來,你就真的成一個標記物了。漸漸地,我很少再想你,病也慢慢好了!
沈宗良又是一陣沒由來的害怕。他說:“如果我沒來找你,是不是就再也不記得我了,真的把我忘了?”
“哪里能夠呢!
這話連且惠自己也不信。
只不過是在想到他的時候,情緒不會驀地消沉下去,精力再也回不到身體里。她做幾個深呼吸,轉移一下注意力,差不多就能好轉。
且惠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沈宗良,我有點困了!
“睡吧。”沈宗良輕輕拍著她的背,“我在這里陪你!
她雙手雙腳的,綠藤一樣纏住他的身體:“嗯,你別走!
“我不走,我不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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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拉薩回來,且惠渾身無力地在床上暈了好幾天。
每天早晨掙扎著坐起來,腦袋里都空空的,雙眼無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宗良瞧著不對,請了醫生來給她看,也只是開了點維E軟膠囊,說體質弱的人剛從高原地區下來,基本都是這個癥狀,多飲水多休息即可。
好在合規部的同事們也爭氣,中途沒給她來過一個電話。
這個時候,誰要是問她點法律業務,且惠保不齊會搭錯線。
沈宗良這兒有個鐘點工阿姨,姓喻。
她一天會來做一頓午飯,收拾小樓,打掃戶外花園。
而且惠在這里睡了三天,都沒記清喻阿姨的長相。
第四天早上,她逼著自己起來送沈宗良上班。
七點一刻,浴室里傳出嘩啦的水聲,沈宗良還在洗澡。
且惠強打著精神去了衣帽間。
別看掛得滿滿當當,但他的衣服,款式和顏色都太雷同,襯衫基本都是淺色,外套是深藍和巖黑,西褲就更千篇一律了。
“怎么起來了?”沈宗良洗漱完,披著黑色浴袍,站到了她身后。
且惠說:“我每天都不知道你什么時候走的,也太不像話了。”
沈宗良不理解地皺了下眉:“在自己家里,你要像話給誰看?我反正是不看!
她哎了一聲,低聲說:“這不還沒結婚嘛,缺點暴露的也太多了,您反悔了怎么辦?”
“說什么?”沈宗良沒聽清她這一陣嘟嘟囔囔,“要發言就放聲說出來,你開會的時候挺好的,怎么在家又變樣兒了!
且惠忙擺了擺手:“沒什么,看看,今天穿這身好嗎?”
“還是那件襯衫吧,不好太突出了。”他用下巴點了點另一側的柜子,說:“今天和北昆工業區的幾位領導簽戰略協議,會有電視臺的人在。”
她點點頭,碎著步子取過來,抖開來讓他穿上。
這一系列舉動就夠可疑的,她還要來給他系扣子時,沈宗良往后退了退。
且惠一雙手懸在空中,懵懂地睜大了眼鏡,她問:“怎么了?”
整理儀表的人古怪地看著她:“問得好。我也想知道你怎么了?”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支支吾吾地說:“我就就幫你做點事情!
“是嗎?”沈宗良動作熟練地扣好皮帶,他嚴肅地發問:“一下子變殷勤了,不是準備跟我調皮搗蛋吧?”
原來他是這么想的。
真叫好心當驢肝肺了。
且惠哼的一聲,轉過去拿背對著他,跺了兩下腳,“我不是的呀!
看她像個小企鵝一樣,沈宗良忍不住要笑。
他走過去,扶住她的肩膀,把人轉過來,“好了,跟你鬧著玩兒的。”
且惠撅起唇說:“不是,你是認真要教訓我的!
“怎么會?你這么聽話我還教訓你啊?”沈宗良摸著她的后腦勺,說:“我的意思是,你不用這么周到我的,顧好自己就可以了。”
她似懂非懂地點頭,輕聲重復了一遍他的話,“顧好自己了就可以了?晌乙呀涱櫤昧搜剑缓竽兀俊
沈宗良看她實在太可愛,一只手把她抱起來,退到了沙發上坐著。他用鼻尖蹭著她的臉頰,“然后就等著我來周全你,像小時候一樣,不用改。”
且惠低下頭,雪白的面孔紅了又紅。
一定是屋子里空調不夠低的緣故。
她張圓了嘴,“噢,以后三十、四十歲了,也像十八九歲的時候一樣,人家要笑的。”
沈宗良的指腹滑過她的臉,“你這個思想是有問題,老管別人做什么?他們笑不笑的,很要緊嗎?”
呼吸漸漸急促,他還要吻上來的時候,且惠抱著他躲開了。
她催他下去:“好了呀,再不走來不及了!
沈宗良只好拍下腿,站起來,“走了。”
“嗯!鼻一堇砹死硭囊陆,“我怕看見關主任,就不下樓送你了!
他點頭:“不用你送,回去再睡會兒,現在還很早!
“晚上晚上我等你回來,今天不會再睡著了!
沈宗良不大相信,拇指克制地刮過她柔潤粉嫩的嘴唇。
他笑了下:“不要等,今天晚上要陪客,還不知道幾點結束!
且惠站在二樓,靠在實木欄桿上,目送他出了門。
她也去洗澡換衣服,難得今天這么早起來,做點事情也好。
一個上午,她都待在沈宗良的書房里,裹著毯子,用他的電腦寫申博的個人陳述。
不知道京大今年和去年的模板是不是相同?
畢竟招生說明還沒出來,不過應該也快了,每年九月下旬都會公布的。
個人陳述寫起來不算費勁,只要三千字左右,談一談對她報考的專業,也就是經濟法的認識。
難的是且惠還遲遲未動筆的攻讀博士學位研究計劃。那個不能少于一萬字,得按照撰寫指南來,還要交由學校打分,最后和面試分數一起,構成她的總成績。
那天從總部出差回來,在路上和沈宗良聊過以后,且惠反復斟酌了很久。
她這個人,說好聽一點,是在人情世態上有所欠缺。坦白些講,就是玩不轉八面見光那一套,在各種復雜的人際關系里,總是找不好那個平衡點。
與其花這么大的精力,做著一項繁瑣重復的工作,可能還做不出什么成績,不走門路的話,一輩子也混不到高位上。
那還不如投身到感興趣的領域去。
寫到中午,且惠肚子咕咕叫了,才關上電腦,下樓去吃飯。
剛出書房沒幾步,她看見一樓坐了兩個嬢嬢在聊天。
且惠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鏡。
哦,走眼了,背對著她喝茶的的那個,是她姆媽。
她幾天沒見董玉書,下樓時腳步輕快,“媽媽,你怎么到這兒來了?”
董玉書站起來說:“沒事,我就來看看你!
且惠笑了笑,又對倒茶的喻阿姨說:“這是你的朋友啊?”
董玉書摸了一下她的額頭,“沒發燒吧你?人家阿姨在這里做事的。”
她湊近了一些些看,哦了聲。
隨即不好意思地笑了:“對不起啊,阿姨,我這個低反還沒好,總是暈暈的,看也看不清楚!
喻阿姨笑著說沒事,“鐘媽媽留在這里吃飯吧,我去布置餐廳!
董玉書哎了兩聲,“麻煩了!
董玉書聽不懂,“什么叫低反?”
“低原反應!鼻一萁忉屪约簞撛斓拿~,她做了個滑梯的手勢,“突然從高原上下來,醉氧呀,和喝醉了差不多的。”
“瞎講八講!
且惠挨到了她身邊坐,抬起媽媽的手來對著光看了看,“哇,這個鉆戒很漂亮哦,葛伯伯眼光交關好!
“不要這么夸張了,讓阿姨聽見笑話你。”董玉書看了看餐廳,把手抽出來說:“我們昨天領證了。我是來把家里的鑰匙交給你的!
第87章 chapter 87
這大概就是媽媽和沈宗良的區別了。
一個二十多年來, 反復提醒她要端莊,要守著女孩兒家的規矩,否則會鬧笑話。
另一個呢, 總是告訴她不用在乎別人的目光,沒什么可笑的。
且惠低了低眉,心里比較了一番后,自顧自地笑起來。
還說什么呢?她能和媽媽這么淡然相處,已經很好很好了。
她推辭道:“不要。房子是您買的, 您自己留著。我人都要去京市了,要房子做什么啦?”
“你怎么又要去北邊了?”董玉書盯住她問,轉念又想到一種可能,壓低了聲音, “是不是沈宗良要調回去了?”
且惠說:“不是,他剛來,少說也要一兩年吧,我是去讀博士!
盡管董玉書極力主張女孩子要多讀書, 身上有學歷當依傍。
但是讀博士聽起來就費腦子,又要花上個三四年才能畢業,她并不是很贊成。
可來之前, 她就才剛說服了自己,以后不再干涉女兒的決定, 是不是太快打臉了。
董玉書勉強笑了笑:“你喜歡就好,我沒什么意見,那沈宗良呢?他年紀不小了吧,你們是讀完博再結婚, 還是什么時候”
幾天之前媽媽還態度堅決,言辭剛烈地反對他們在一起, 這一竿子又說到了結婚,且惠都轉不過這個彎來。
她細長的指尖抓了抓,全粒面皮的沙發沒起任何痕跡,倒是且惠臉紅了。她說:“那我怎么知道?他又沒說結婚的事。他都不急,我更不急了。”
“噢喲!倍駮掼F不成鋼的,伸手指了指她,“還真是別在華江待著了,這也要人來教。他都多大歲數了,又是那么一副沉穩性子,心里急得要死,也不會表現出來的呀!
且惠的頭抬不起來似的,咬著唇笑:“那我不管的,沒說就是不太急?此綆讜r沉不住氣。而且,我們這么長辰光沒在一起,都不知道他是什么安排。”
董玉書笑她拎不清:“他要有別的安排,就不會到現在還打光棍。真是差大輩分了,聽說連他的侄女都要當媽媽了。那他是在等誰呀?”
“這個我就不曉得了呀!鼻一莨室膺@么說,拉起媽媽去餐廳那邊,“哎呀不說了,我們去吃飯吧,肚子老早就餓了!
董玉書在這里吃過飯,且惠陪她在花園里坐了會兒。
午后一陣暖風吹來,梧桐樹葉晃悠悠地往下墜,不一會兒,又堆滿了幽深的小徑。
她喝著女兒泡的茶,色澤金黃,茶湯濃厚,回甘生津而迅猛,層次也豐富。董玉書嘗了一口就放下了,“我喝喝自己的茶葉渣子蠻好,這么名貴的老班章,給我喝也是浪費!
且惠說:“你這樣,搞得我難為情的不得了,要不然我去翻點沫子來!
董玉書笑,拉過她的手說:“以后在京里頭,讀博也好,結婚工作也好,自己的身體要顧顧好,聽到了嗎?”
且惠忍著心中的酸澀,順從地點點頭。
她又聽見媽媽咬著牙說:“沈家上上下下,尤其是他那個媽媽,要是議論你些什么,就當沒聽見,忍忍就過去了。我不信了,老太太就算不喜歡你,她還能動手打你不成?”
“這又說到哪兒去了,怎么可能呀?”且惠聽著都覺得離譜,她揚了揚音調,“您真是想得太多了,再說了,我也不是個泥人兒,隨便她怎么揉捏!
董玉書還是擔心,她瞪了女兒一眼,“我就怕你太溫柔靦腆,不是那位沈夫人的對手。這世上有這樣的人,她瞧你涵養好,講體面,就越欺到你頭上。不過嘛,我看沈宗良也是個強硬派,他能扛住這么多年都不結婚,可見他媽媽的話沒什么分量!
一道柔和的陽光,將花園分出明暗輪廓,且惠坐在遮陽傘下,她沉默著,用手指撫過油潤的杯沿,沾上了茶中本身的山野氣韻。
是啊。她這才意識到,這些年來,沈宗良一個人站在歲月里,和龐大的世俗禮法做對抗,應該很累了。
董玉書說了一陣話,又坐車子走了。
一整個下午,直到深夜,且惠都一個人在這棟樓里待著,寫寫申博的材料,又打開電視看新聞。
江城電視臺轉播了那場簽約儀式,標題也很醒目,肯定了華江集團從創立以來,對江城金融創新,基礎設施建設,舊城改造,以及戰略性新興產業等各個方面做出的貢獻,再來就是對這次戰略合作的高度重視。
然后就是一些程序化和制式化的承諾了。什么提供服務保障,打造一流的營商環境,加強重點產業合作。
大概宣傳部的盛主任會一字一句的記,去仔仔細細摳新聞稿的字眼,畢竟他們要把這次簽約發布在集團首頁上,還要刊登總部月報。
但且惠聽進去的很少。
她盤腿坐在地毯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屏幕看,不肯錯過沈宗良的任何鏡頭。
他從容不迫的儀容和舉止,天生是屬于名利場和聚光燈的,坐在鋪著紅綢布的簽約臺上,交換協議時的手勢,寫盡了上位者的姿態。
合規部的小群開始熱鬧起來。
苗苗發了一張沈宗良講話的截圖,并配文——“古希臘掌管禁欲感的神”。
然后就有同事回:「我表妹就在園區工作,她說今天他們單位的女同事都瘋了,吃飯的時候全在看沈董!
且惠只看了一會兒她們的討論,笑著熄掉了屏幕。
夜深了,電視里放起無聊的肥皂劇。
且惠摁了下遙控,關掉,起身去書房,接著完善材料。
她整理起了碩士期間發表過的論文,回頭重看時一陣感慨。
雖說C刊的水很深,SSCI多少還公正透明,但法學SSCI從來沒有好發這一說,當然,那些人盡皆知的水刊不在此列。
被拒稿簡直是家常便飯,而且大部分時候,編輯的意見都爽利又直白。再加上讀研期間,且惠身體和精神都不算好,僅有的這四篇重量級論文,不知熬了多少個不眠夜才磨出來。
但話說回來,她總把SSCI的審稿人親切地稱作二導,哪怕對方的審稿意見次次多達二三十條,但牽引著越改越上道的時候,能高興到原地打轉。
沈宗良是十一點多回來的。
怕小姑娘在睡覺,他上樓時,腳步刻意放得很輕。
但臥室里黑漆漆的,反而是轉角處的書房燈火通明。
他走過去,推開一絲門縫看了看,且惠穿著一條象牙白的吊帶睡裙,披一件針織開衫,托著腮,很不規矩地坐在圈椅上,眼睛盯著電腦屏幕,腳尖頂了一只真絲刺繡拖鞋,晃啊晃的。
那把酸枝木紅椅很寬大,她清清瘦瘦地坐在上面,連三分之一都占不到。
沈宗良沒去打擾她。
一天下來太累了,連中午吃工作餐的時候都在左右逢源。還有表情夸張的小女孩子,拿著工作日志本找他簽字,被他們領導喝了一聲才下去。
然后賠笑說:“今年剛來的,現在的小囡啊,你已經跟不上她們的腦子了,想一出是一出!
沈宗良眉眼平和地笑:“我家里也有一個,誰說不是呢!
他邊走邊解開襯衫扣子,摘下手表丟在洗手臺上,進了浴室洗澡。在山上摔出的傷已經交了口,淋水沒多大問題,就是碰到的時候還有些疼。
洗完澡,沈宗良敞著睡袍走出來,他在臥室的長沙發邊,給自己倒了杯水。
“哎,你什么時候回來的呀?”且惠從門口進來,納悶道:“我怎么一點也不曉得?”
沈宗良把水杯放在茶幾上,屈膝坐下。
他面帶倦容地笑:“我看你正在用功,就沒吵你!
“那也可以叫我的嘛!鼻一莸难壑樽油罗D,看見他的傷口上還掛著水珠,即刻變了臉色。
沈宗良揉著眉骨:“回家而已,也不是什么人物到了,還得吆喝一聲!
她急匆匆去拿醫藥箱,很快又跑回來。
且惠彎腰蹲下去,舉著一只藥棉給他擦水,“這里還不能碰水的,你不知道呀?”
沈宗良被她的神經兮兮弄笑了。
酒勁太大,他往后仰靠在沙發上,垂著眼眸說:“哪有那么金貴,都好了!
且惠擦干了,又給他抹上了一截白色的藥膏。
膏體化開在皮膚上,清清涼涼的,但沈宗良的身體很緊繃。
他往下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聲音低沉沙。骸昂昧,可以了!
且惠還以為他是疼,扔掉了藥棉,兩只柔軟的小手撐在他大腿內側,拿嘴輕輕地去吹傷口。
她吹完,仍舊保持這個姿勢,仰視著他說:“怎么不是人物了?我今天都看新聞了呢。這么大一項建設工程,沈宗良,江城人會記得你的。”
沈宗良抬了一下唇角,伸出兩根手指拈住她的下巴,居高臨下地看她,把她眼底的喜愛、仰慕和情動看得一清二楚。好像又回到了七八年前,那個時候她的年紀很小,也總是這么看他。
她的這個眼神好厲害,像遠古時期強大的禁咒,能輕易地崩解他的克制力。沈宗良曾不止一次地沉淪在里面。
今天這么累,又喝了這么多酒,早就沒什么自制力了,根本禁不住她這么看。沈宗良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幾乎是立刻就把她抱了起來。
但且惠先他一步吻上去,沈宗良被刺激得不知道怎么好,已經昏了頭。
頭皮麻得厲害的時候,他一把將且惠抱起來吻:“誰教的?嗯?誰教你這樣的?”
她用力嗅著他身上的味道,神志不清地說話,全身的皮膚變得粉紅,連嬌氣的聲音都像黏住了,“誰教的?都是小叔叔教的,跟這些有關的一切,都是小叔叔教的!
他也瘋了,不停地說著胡話,“小叔叔是誰?告訴我!
“小叔叔是誰?小叔叔是……是沈宗良……”且惠像站在了秀麗的山巔,一陣風吹來,吹得她根本就立不住,開始不停地叫他名字。
鬧到凌晨,樹梢上的蟬鳴都停了,柔白的月色照在窗前。
沈宗良抱著且惠睡了,他稍微問了句,“今天都在忙什么?”
“沒什么呀,一整天都待在家里,用你的電腦,寫了點東西而已!鼻一菅劬Χ急牪婚_了,加上又還沒出招考計劃,她不想這么早就說。
他拍拍她的背,“嗯,睡吧!
都已經入秋了,江城還是盛夏天,熱得一點道理都不講的,室外氣溫超過了四十度,中午去外面走一走,皮膚都要烤熟了。
九月初的第二周,沈宗良難得不必下去走動,也沒有大會要開。這才得空坐在辦公室,專心研究幾份總部下發的考核文件。
在周三董事辦例會之前,關鵬先把幾件等到上會的事項向他報告。
他端著文件夾進來,敲了敲門,“沈董!
“進來!鄙蜃诹继痤^,看了一眼說。
關鵬走過去,還沒開始說事情,先注意到他杯子里的茶見底了,他放下文件,端走茶杯,洗干凈,從柜子里倒了茶葉,泡了一杯新的。
等他再回來,把茶放在桌子上,“有點燙,您慢點喝!
沈宗良抬了抬下巴,“什么事?”
關鵬說:“明天的董事辦例會,我把幾件事跟您通個氣。第一件就是華江銀行提供違規擔保,被監管部門下了處罰。”
沈宗良往后靠了靠,用拇指推開煙盒,丟了一支煙給關鵬。
他偏過頭點燃,抽了一口說:“這個事我知道。當初總部為了完成業績指標,半壓半哄地,讓咱們做了這個擔保,現在政策嚴監管,一看不合規,就立馬沒人認賬了。”
關鵬笑了下:“是這樣,今年大家都難做。好在董事長深明大義,老閔他們也能松口氣!
沈宗良伸長了手,把煙搭在水晶缸邊敲了敲灰:“這就叫夾板氣,兩頭都吃罪不起。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算了,不說這個,還有另一件呢?”
“噢,是這樣的。”關鵬從文件夾里抽出一封報告,他說:“合規部鐘且惠的辭呈,人事部說流程已經走到您那兒了,董事長過目。”
聽見她名字的時候,沈宗良抽煙的手勢頓了頓,“小鐘怎么突然要辭職?”
“我上午找她談過話了,好像是要去國外讀博吧,去追隨她喜歡的導師。”關鵬沒注意到沈宗良的神色,隨口點評了兩句說:“這小姑娘,文里文氣的,捧著書倒比在飯局上自在,我看她也是塊做學問的料。上次在香港弄那個并購,我聽她和老外講英文,又流利又好聽!
不知道沈宗良在想什么,只看見他皺著眉,深吁了一口煙,意味不明地說:“是嗎?”
關鵬開玩笑,擅自揣度起了且惠的心思,他說:“是啊,都工作了四年,還回英國去讀書,我估計這丫頭是不考慮成家了。想想看,這嚇死人的學歷,什么男人能在她的眼里?”
沈宗良掀起眼皮來看他,沉聲問:“你找小鐘談話的時候,她這么說的?”
到這會兒,關鵬才察覺出這位語氣有些不善。
可能是嫌他匯報的時間長,又太啰嗦。也對,沈董日理萬機,一個小鐘讀不讀書,個人問題能不能解決,他才沒空理睬。
關鵬換了個端正坐姿,“她沒說,但我是這么猜想的。她那個男朋友,不是也很久不來了嗎?我看是吹了。她為愛傷心,就此絕了結婚的念頭也未可知啊。”
集團里就這點風氣不大好。
因為本地人居多,繞上三四圈幾乎都認識,一點小事就會被無限放大。
關鵬看他不言語了,只管皺著眉頭抽著煙。他站起來說:“董事長,沒其他的事,我先出去了!
沈宗良拿手里的煙點了點門外,“去吧。”
他吐完最后一口煙,失神地在椅子上坐了很久,午后濃烈的日光從百葉窗里濾進來,篩在地上,變作一地細細碎碎的清涼。
新換的黑色行政沙發邊,虎葉紋的影子輕輕晃動著,沈宗良盯著看了一會兒,拿起手邊的紅色電話,撥了出去。
且惠在辦公室里整理交接檔案,她也沒看來電,直接喂了一聲,“您好,請問哪位?”
聽見她清脆的聲音,沈宗良心里稍微安定了一點。
他簡明扼要:“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說完就掛,語氣和心情聽起來都不好;5们一葳s緊起身,整理了一下裙面,手上拿了份要簽字的材料就往樓上去,沒敢耽誤。
第88章 chapter 88
到了董事長辦公室那一層。
且惠敲了敲門, 聽見穩重一聲——“進來”。
她帶攏了鎖,走到辦公桌前,“沈董, 您找我!
從她進門,到走到自己跟前,這短短幾十步路,沈宗良一直沉悶無聲地看著她,眼神里的失望、質疑和不甘來回交替, 還有一點冰涼的審視。
穿衣如做人,且惠的打扮也是很溫和的,彎彎的細眉,衣料偏愛淺色的柔光緞, 光滑且垂墜,最多的耳飾是珍珠,有種本自具足的豐盈美,不外求, 無倚靠。
且惠被他盯得不自在,她說:“怎么了?半天不說話。”
沈宗良心里有千萬句話要問。
開口時,卻是閑話日常, 他說:“昨天回自己家住了,睡得好嗎?”
專程叫她上來就為了聊這個?
且惠站在他面前, 點點頭:“收拾了會兒屋子,還好。”
他招了下手,口吻平靜得像灑滿月色的夜晚,“那怎么看起來沒精神?來, 到我這兒來。”
且惠被他話里的鎮定感染,她相信應該是沒什么事的。
她走過去, 循著沈宗良為她讓出的空隙,側身坐到了他腿上。
沈宗良用拇指撥了撥她的臉,“還好,可能我剛才看久了文件,眼睛花了!
且惠嗯了一聲,“本來就沒事。對了,我沒來得及告訴你,我想好了要辭職去讀博,流程都已經提交了。”
來了。
沈宗良的脖頸挺得筆直,像有把刀架在上面,逼得他不能動。
他一手抱著她的腰,另一只手搭在桌面上,喉結吞咽了一下,有些緊張地問:“去哪里讀博呢?還是喜歡讀研時候的導師嗎?他是不錯的!
且惠不知道他怎么會這么想。
她避之不及的表情,立馬孩子氣地把頭扭向另一邊:“不要!還嫌苦頭沒有吃夠哦。我是要報考高躍民教授的博士!
聽見這位老熟人的名字,沈宗良亂跳的心才漸漸恢復了常律。他笑著噢了好長一下,“是他啊!
且惠看他像是大喜過望,又有些驚疑不定的樣子。
她莫名道:“怎么了?他今年不招生嗎?不可能呀,我都”
“不是不是。”沈宗良把著她的臉,把額頭抵了上去,胸口因為害怕仍起伏著,唇角的笑意下不去,是在笑自己草木皆兵。
還好多年修煉出了這么一點定性。
剛才到底忍住了,并未大興問罪之事,否則真是沒臉見人。
兩個人的呼吸驀地撞在一起,他溫熱的鼻息染紅了且惠的臉,她低聲說:“那你是什么呀?”
沈宗良笑著和她解釋,“關鵬說你是要去英國,我有點我有點”
他指了指自己,又無奈地哎了一聲,手頹然放下。
在大會上發言游刃有余的人,一時間竟然也語無倫次了。
且惠啊的一下,“關主任怎么聽的?我明明說的是去京大,他怎么亂說!
“不要緊,不是真的就好!鄙蜃诹奸]上眼,兩只手把她揉到了懷里。他以為他又要失去他珠玉光輝的小姑娘。
且惠在他肩膀上點頭:“是啊,我本來準備昨晚跟你說,下車的時候又忘了。”
沈宗良一迭聲地說沒事。不是要一走了之的話,好像怎么不尊重他都可以,他也不會在這份小節上計較。
且惠推開他一點,隔著夏末的一點日光看這個男人,指尖刮了刮他的鬢角,心里像不防備抿下了一口醋,熱熱地酸脹起來。
她又說了句對不起,“你好擔心我走掉,對不對?”
沈宗良偏了下頭,眉頭皺了又皺,才終于承認:“對。”
且惠看著他,他也看著且惠,話說完了,誰都不愿意出聲,時間在靜默里流淌過去,沒多久,兩個人不管不顧地吻在一起,當事者也分不出究竟誰更急切。
沈宗良細細密密地吻遍她的臉,他薄薄的嘴唇像一把小刷子,且惠閉起眼睛,只剩張著嘴大口呼吸的份。
好空,上面和下面一樣空,空得她想放聲叫出來。等他吻過了鼻尖,一感受到那份滾燙的氣息,且惠就往上挪了挪,找到他的唇,一張一合地含著他吻。
沈宗良把她抱起來,走到更里間的休息室,把她壓到他平時午睡的床上,濕熱的吻從耳廓后印過來,又重又急。
他咬她小巧的耳垂,聲音啞得像病了一場,“說你愛我,說你不會離開我,小惠!
且惠顫栗著,毫無章法地摸他的臉,一只手去解他的扣子,“我舍不得你,我愛你,我不會離開你,我們會結婚,我永遠和你在一起!
這幾句話簡直比催/情藥還厲害。
沈宗良重重地chuan起來,不住吻著她的臉,“我們會永遠在一起,你陪著我,我也陪著你!
好一會兒了,且惠一雙手扒著床沿,無力地跌下來,眼神渙散地看洗手間。
為非作歹的人戀戀不舍地從后面貼上來,“你走不過去的,我抱你。”
“嗯!彼c點頭,“別讓人進來就行!
且惠清洗完了,把剛才被卷到腰間的裙子放下來,好在沒多少折痕。
她對著鏡子照了照,一點紅暈從她的耳尖蔓延到鎖骨上,和眼尾的緋紅如出一轍,是個明白人就能看出來,自己剛經歷了一場怎樣激烈的情/事。
沈宗良坐在外面沙發上,一支煙還沒點上,她就匆匆走了出來,說先下去。他叫住她:“不準去,坐這里休息一下。”
腿抖成那個樣子了,還要打著小跑去辦公室,摔上一跤不得了。
且惠撅著嘴瞪他,“都是你那么用力。”
沈宗良抬眼看了她一眼,懶得和小孩子爭這種意氣,也不知道剛才誰一直胡叫著“daddy”、“老公”。
他拿煙指了下沙發,“就到這兒坐,這會兒沒人上來!
“看見也不要緊了!鼻一荽笃鹉懽幼,“我都不在華江了,還管這些呢!
沈宗良溫柔地笑了下,拉過她的手,故意說:“哦,你是走了,對我有影響你也不管了?”
且惠哼的一下,“我都管不過來自己的事了,你還要我來管嗎?”
“你什么事?”沈宗良拉著她坐近了一點,聽見她煩心就不大適意,皺著眉問。
這么筆挺地坐著太累,她干脆貼到了他身上,“年底就面試了,緊張呀,我得抓緊時間復習專業了。也不知道我那份攻博計劃寫得好不好,教授會打多少分?”
沈宗良還以為是什么。
他笑了下:“那就先給老高過過目嘛,這也能叫事?”
且惠疑惑地嗯了一聲,“老高?”
“高躍民是不是?法學院的院長!鄙蜃诹急е,回憶起在美國讀研的時候,“他那會兒在斯坦福進修,我和他做了一年鄰居,一饞就來我這兒蹭中餐吃,報銷了我多少好酒!”
瞠目結舌過后,她阻止了他追憶往昔。
且惠說:“停,不要再說了。讓我對老師有點幻想。”
沈宗良看她搖頭晃腦的就想笑。
他點了下她的額頭,“早就教過你了,不要把任何事物看得太完美,這有什么?老高也不是神仙,總逃不過一個油鹽醬醋,但這妨礙他在學術上受尊崇嗎?不妨礙的!
且惠幾根手指互相掐了掐。她低頭說:“就知道教訓我,你怎么不問,我為什么要去北邊讀博呀?”
“好,我來問!鄙蜃诹寂浜纤f:“為什么要去讀博?”
且惠得意地說:“原因當然很多了,我之前讀研的時候渾渾噩噩,總想再念幾年書提升一下,加上自身的性格、喜好,將來的發展,還有集團合規上的親屬任職回避制度”
沈宗良聽到這里,他說:“你等會兒,你在華江還有其他親戚嗎?要避誰?”
她她說的當然是結婚以后了!
且惠看他一臉問號,氣得在他大腿上擰了下,“我、我不和你講了,我要回去。”
但沈宗良把她抱得很緊,她掙不動。
他摩挲著她的手背,說:“好了,考慮這個沒必要,我也不會在華江待很長時間,就算是我的太太,還是可以繼續留任,這沒關系。”
他說我的太太的時候,語氣是那么篤定、溫柔,讓且惠的心跳停了一拍。她紅了臉,“有誰說要當你的太太嗎?我可沒有哦。”
說到這里,且惠推開他起身,腳步匆匆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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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職流程走了大半個月,一直到休完產假的田曦回來,且惠和她正式做完交接,就離開了華江大樓,這個她工作了兩年多的地方。
說一點不留戀是假的。
起碼這兩年,領導同事對她還算不錯,也沒有卷到你來我往的紛爭里,受一些不明不白的欺壓,除了工作同質化嚴重,對自身能力沒什么拔高之外,其余都挺好。
散伙飯幾天前就吃過了,且惠抱著箱子離開時,笑著和他們招手,“走了,祝大家工作順心!
王絡珠站起來問,“主任你還留在江城嗎?”
且惠搖頭:“可能不會在,我要先去學校準備面試,聯系導師,等回來再找你們玩。”
“好吧,一路順風!
“嗯,再見!
晚上她在家收拾東西,大大小小的行李裝了五個大箱子,累得出了一身汗。
且惠洗過澡,再來衣帽間檢查時,沈宗良已經回來了。
他看著這一地琳瑯,抬起頭看向眼前皮膚雪白的女孩,狐疑地問:“這怎么個意思?后半輩子都要在京里住,不回來了?”
“差不多吧!鼻一菡J真地回答他,“你有反對意見嗎?”
沈宗良豎起一根手指頭,“有那么一個,您酌情考慮一下,我還要在江城待一年多,怎么辦?”
她蹙起眉頭,真的思考起了這個問題。
最后,且惠摸著他長著細小胡茬的下巴說:“那么,你可以每周坐飛機來回嗎?”
“我”沈宗良欲言又止,最后全都咽下去,點頭:“可以!
且惠兩手一攤,“這就好了!
他彎下腰,從沒關上的行李箱里拿出一個仔細包好的玉蘭杯,“京里難道沒了喝水的杯子嗎?”
且惠搶下來,護在手里說:“這是我最喜歡的,我就得用它喝水。不要動,我好不容易才塞下,你一動就亂掉了!
沈宗良被擠兌笑了,他把她的杯子拿下來,抱起她說:“來,跟我說說,幾年都不敢到北邊去,現在怎么又那么肯了?”
且惠就是不愿講出他想聽的。她說:“我想幼圓了呀,她一個人在那邊好無聊的,我們都分開這么久了!
沈宗良循循善誘:“還有呢?”
“還有嘛,時常去一去學校,多打聽點消息。在京里總是更方便一點。”
“沒了?”
“沒了!
沈宗良悻悻地點頭,陰陽怪氣地重復:“好,沒了好,沒了好。”
且惠想笑,忍得千辛萬苦,她抱著他的脖子說:“開會到這么晚,你餓了嗎?”
“餓了!鄙蜃诹及阉畔聛,松了松脖子上的領帶,“吃了一肚子茶水!
她就猜到了,這個點從外面回來,肯定是餓著的。
且惠說:“我去做碗面給你吃,你先洗澡!
沈宗良低下頭,鼻尖抵著她的耳根子嗅了一下,女孩兒連皮膚都散發著香氣。他啞聲說:“怎么對我這么好?”
她說:“不好吧,我要累得你兩頭跑的呀。”
沈宗良閉了閉眼,他笑:“你在京里,我跑斷腿也高興。便宜不能叫我一個人占盡了,又要討家室,又不肯動一動腿,哪有這么好的事情?”
且惠拉起他的手心,在上面劃了劃,“我剛才還沒說完呢!
“你說!
她眼神里的愛意連綿地流向他,“我去北邊,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你了,不管是離開華江,還是去別的地方,你早晚要回家的是不是?我先去等你,好不好?”
好乖。她這個樣子真是太乖了。
且惠口中是蜜糖一樣甜得發膩的情意,它們像長著觸角一樣,從四面八方伸向他,纏得他心臟一陣緊繃。
他抱緊了她,有股洶涌的占有欲在身體里作祟,只恨不能將她揉進胸口,或是把她縮成一小團,天天含在嘴里,含著也怕化掉,還是捧著保險一點。
“好痛!鼻一輶暝鰜,揉了揉胳膊,“我去煮面了!
她下面條下出經驗來了,連擺盤都很漂亮,煎蛋像一朵太陽花,青菜盤在兩邊,讓人看著就很有食欲。
沈宗良穿著套黑色真絲睡衣,坐在她的對面。
水晶長條燈下,且惠撐著頭看他,“好吃嗎?”
他點頭,腦子里想起老爺子生前常說的話,爸爸講,外面的飯都是吃個樣子,回到家里,還是得這么一碗熱湯面才舒服,F在沈宗良也深有體會了。
沈宗良吃完,抽出紙巾擦了擦,憂心地說:“小惠,你確定要當高躍民的博士?他要求很多,對學生又是出了名的嚴格,我怕你太累了!
但她態度很堅決,“這陣子我一直在研究他的論文,不會變了。再說了,我也不是一時沖動,去年這個時候,我就想過要考他的博士,但因為手頭上那個學生延畢,高教授沒名額了!
“去年?”沈宗良挑了挑眉,“要是去年就考上了,豈不是早就回京了?”
且惠摸著脖子點頭,“對吧,那又怎么了?”
沈宗良半靠在椅子上,隔了一張餐桌的距離,微瞇起眼睛打量她:“怎么了?你家馮幼圓到處跟人講,你是忌憚我才不敢回去的。這么一來,不就要和我照面了嗎?不怕嗎?”
真要是那樣的話,他可能就不會到江城來了。
當時進華江,總部也有職位空缺,不一定非要接下這個不好挑的擔子,他面前有很多條路,這是其中最難走的一條。
也就是在那個夜晚吧,沈宗良回了一趟西平巷。
他對著躍動的燭光,翻開了那本厚厚的集團通訊手冊,指尖在印有“合規部副總鐘且惠”的這一頁上停留了很久,再合上時,心里的天平就傾斜了。
過了一會兒,且惠才強撐著說:“就去見你怎么了?天天在你跟前晃,你本事再大,還能讓我退學嗎?”
沈宗良笑:“不至于。”
究竟他會怎么樣?不知道。
大概也就是暗中想盡辦法,把她留下來。
臨睡前,且惠又檢查了一遍證件,該帶的都帶了。
沈宗良看了一眼,“戶口本帶了沒有?”
且惠說:“帶了,不過應該用不上吧,身份證夠了!
“那誰知道呢?有備無患!鄙蜃诹既粲兴傅卣f著,從她身邊擦了過去。
她還在清點東西的時候,聽見沈宗良在臥室里叫她:“小惠,來睡覺了!
“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