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 121 章
“但是話又說回來, 你們妖族怎么一個個都往我們人界跑?”沈無名說著抱起雙臂,意味深長地看著游麟和鳳凰。
此時飛劍已經飛到了一個人煙稀少的地方,后面的追兵也被遠遠甩開, 但這并不能代表此后可以高枕無憂了。
對于人族來說, 最大的威脅現在就坐在他的劍上。一個身旁杵著把槍當“船帆”, 一個正搖著扇子、笑瞇瞇地看著他。
雖然在相處中沈無名就已經認定他們并非嗜殺卑劣之輩,但有句話說得好:“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說出來確實有點扎心,但事實就是如此。
為了腳下這座城市的安全,沈無名只能以最壞的動機去揣測對方。帶著他們遠離人群密集之地也是故意為之。
鳳凰自然看得出沈無名在提防著他們,不過他并不在意這些。畢竟他來這里本就是為了解決問題,而不是制造新的問題——雖然因為那怪人的緣故還是被迫鬧出了事情。
“我們二人來此是為了解決一樁無皮懸案。”鳳凰道。
“從一個月前,人界便陸續有無皮尸骨出現, 且多為女子,靈根更是不翼而飛。坊間傳聞是妖族所為, 試圖以此參透人族的修煉之法;也有傳聞說是人族自導自演故意挑起爭端。想必閣下心里也清楚,像這樣的傳言, 不及時處理的話只怕兩族之間又會爆發出更大的摩擦。”
“若此事真是人族鬧出來的, 妖族打算如何?”
“這就是你們自己要考慮的事了。”鳳凰彎了彎眸子, 笑的人畜無害:“不過好在搞事的另有其人,我們依舊是最友好的鄰居。”
“那還真是太好了。”沈無名同樣露出禮貌的笑容,片刻后才道:“你說搞事的另有其人, 什么意思,莫非還有第三個族群?”
鳳凰點了點頭:“那東西非人非妖, 來自另一個世界。先前引來天雷的正是它。”
“竟然是這樣。不過, 巧了不是,我也是來處理這件事的。”沈無名繼續抱著胳膊, 維持著一個十分拉風的造型:“既然這樣,我們不如一起合作?畢竟我們最終的目標都是一樣的。”
“那是自然。”說完,鳳凰看向一旁的紙鳶,輕聲道:“紙鳶姑娘,根據我們收集到的信息,你師兄可能與這件案子有關。”或許不是主謀,但一定脫不了關系。
游麟將那次撿到的碎片和琴師畫卷同時交給鳳凰,道:“可以確定是同一種東西。”
疑似始作俑者留下的不明用處的碎片,和近日聲名鵲起的畫圣墨寶,這兩個放在一起怎么看都不可能會有關系。
紙鳶覺得離譜:“不能吧,那個案子我也有所耳聞,兇手作風及其惡劣,甚至喪失人性。但我師兄絕不可能和它有關,他平時殺個兔子都不敢,見到血就要一蹦三尺高,怎么可能做得出那種事?”
“不如問一問柳柳姑娘?”說著,沈無名的目光落到柳柳身上。那位不知名畫圣一直是他的懷疑對象,無他,對方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
無皮尸骨剛出現沒多久,他就來了,并且短時間內名聲大噪。再加上紙鳶曾無意間說過,對方對畫紙材質極為挑剔,萬一心理變態覺得人皮手感好從而挺身走險也不是不可能。
雖然紙鳶剛才說的那些也有一定可信度,但畢竟是自己的師兄,紙鳶對他難免會有一層濾鏡在。
見話鋒轉到自己身上,柳柳強裝鎮定,但慌亂的情緒還是暴露出來。
紙鳶忽然想起什么,她連忙道:“柳柳姑娘,之前你們表演的畫中仙境,是有我師兄、也就是畫圣大人在背后施法相助的,對嗎?”
柳柳低下頭,手指緊緊地攥住衣擺。
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琴師,連修士都不是。她沒有多強的心理素質,今天這一出已經將她嚇得六神無主了,何況那個案件她并非毫不知情。
在柳柳眼中,游麟拿出的那些碎片就是確鑿的證據,現在不過是收網前的例行盤問罷了。于是她在心中長嘆了一口氣,道:“妾身請求諸位大人能夠網開一面。恩公并未作惡,那些尸骨也并非是你們想的那樣。”
沈無名眉頭一挑:“什么意思?”
“若沒有恩公,如今妾身早就已經變成孤魂野鬼了。”柳柳長嘆了一口氣,陷入回憶。
按照命運既定的發展,柳柳本該在一個月前死于心竭。那時她自己都認命等死了,也是那位畫圣現身救下了她。那時的他還沒有出名,只是一個專門給人畫遺像的畫師。
“如此驚才艷艷的姑娘死于心疾實在讓人覺得惋惜。”那人忽然出現,嘴上說著奇怪的話:“我那師妹沒什么愛好,聽曲算一個。如果你能活下去,一定能彈出更多更好的曲子吧。”
“你想活嗎?我有一個法子能救你,只是從未試驗過,能不能成還不一定。”
當時的柳柳給了他肯定的答案。
“那起死回生之術便是拋棄現有的身軀,拆取自身皮肉作為畫卷,靈根作為魂靈居所,以此重塑一個載體出來。待畫成之后,便可借助靈體隨意游走。只要畫卷不毀,妾身就能一直好好的活著。”柳柳輕聲道。
“姑娘之前看到的并非法術,而是妾身魂靈從畫中脫出現形的過程。因為載體的一切都源自本身,所以現形之后無論是外貌還是氣息都可以瞞天過海,從未被人發現過。”
“可你并非修士,維持靈體的能量又是怎么來的?”
柳柳道:“恩人說畫上有聚靈法陣,可以吸收能量供自身使用。但除了這些,平日里還需額外帶靈石才能維持日常活動。”
幾人這才注意到,柳柳身上帶了不少靈石。它們有的偽裝成寶石鑲嵌在飾品上,有的就直接大刺刺地掛在身上當裝飾。
紙鳶的手指動了動,最終還是選擇沉默。
鳳凰聽見六合嘆了口氣。
【這種邪門術法源自世界之外。現在這姑娘說好聽些是畫中仙,難聽點就是寄居在畫中的野鬼。這種方式確實可以延續壽命,甚至還能以靈體之身繼續修煉。
可天底下哪有這么好的事,這么一通操作下來,她就已經被踢出五行輪回,一旦死去就會魂飛魄散,連一絲痕跡都無法留下。】
鳳凰將六合的話轉述出來,而柳柳對此并不意外,她說:“妾身知道代價,變成這樣也是妾身自己的選擇。”
變成這樣有什么不好呢,她的容貌永遠都是畫上的模樣,永遠也不會老去。她不會再受到病痛的折磨,不再受肉身的限制,她還可以有大把時間去研習自己喜愛的琴藝。
她還能活好久好久。
“即便這樣的下場是魂飛魄散?”游麟忍不住問。
柳柳說:“誰會管下一世呢?也就這輩子過得不好了,才會把所有期望都放在下一世。來世的妾身還會是柳柳嗎?”
“妾身以為,構成一個人最重要的東西,除了靈魂以外便是記憶。自幼孤身一人前往他鄉求藝的是我,為了琴拋棄一切的是我,如今一曲動京城的也是我。
正是這一切經歷才構成了如今的‘我’,可若沒了這些經歷和記憶,只是有一個相同的靈魂,那還能算作是‘我’嗎?”
“在妾身看來,屬于柳柳的意志,在死亡那一刻便徹底湮滅了,和魂飛魄散比起來似乎也差不多。”
前世今生向來是人們最糾結的概念。有人認為死了就是死了,轉世后就是另外一個人,與前世再無瓜葛。但也有人覺得無論如何,只要還是那個靈魂,無論轉世多少次依舊是他。
“這聽起來倒也不是壞事。”紙鳶道。她還是沒有從真相的沖擊中回過神來,整個人有些恍惚。
“難怪那些畫明明不是特別驚艷,卻依舊如此受人追捧。”
沈無名有些無奈。他算是明白了,為何無皮案發生以來始終沒有女眷失蹤、尸骨也無人認領了,因為這些都是被舍棄的肉身罷了。
只要那人打出名號,總會有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想死去,或者想要永葆青春主動找上門來。
“至于別的那些……也是出于她們自己的意愿,恩公也只是順勢而為。那不是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恩公沒有害過任何一個人,相反他還救了很多人。還請幾位大人開恩,不要去為難他。”
“這件事還是等見到他本人再說吧。衙門講求一個公平公正,若他沒有作惡自然不會有事。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快些找到他,解決掉外面那些不利的流言,這樣對所有人都好。”
雖說如此,但沈臨安不相信這件事中沒有真正的受害者,他還記得那個因為幼崽遇害變得歇斯底里的虎妖,情況聽起來似乎和柳柳十分相似。而且這東西一聽就傷天害理,萬一被有心之人學去了,只怕又是一場災難。
“你可知道他現在身在何處?”
“他在……”
天色不知何時暗了下來。忽然一道驚雷炸響,蓋住了柳柳說話的聲音。幾人抬頭一看,發現頭頂上不知何時布滿了厚重的烏云,耳邊也傳來陣陣雷聲。
“壞了,雷雨天御劍容易遭雷劈,咱得趕緊找個地方降落了。你們有個躲雨的去處嗎?”沈無名看起來有點心理陰影,在雷聲響起的那一刻他就熟練地掐起來一個避雷決。
游麟忽然抬頭看向烏云:“這雨不對勁。”
第122章 第 122 章
在游麟話音落下的那一瞬, 暴雨傾盆而至。
幾人身在高空,雨水幾乎是當頭澆下。鳳凰手中捏著扇子,像是用它挑起了什么, 隨即一道熾紅色屏障憑空出現, 將幾人嚴嚴實實地罩在其中, 擋下了接憧而至的暴雨。
落雪劍仿佛海上的一葉扁舟,在海浪般的沖刷下變得搖搖欲墜,沈無名廢了好大勁才勉強穩住劍身。他絕望地看著愛劍被雨水淋了個透,頓時滿腔悲憤:“我的阿雪……”
雨水淋多了真的會生銹的!
對于一名劍修來講,劍就是他們的命根子,沈無名雖然還沒到把劍當老婆的程度,但那也是當成親親女兒養的。
于是屏障又擴大了幾分,將落雪劍整個罩了進去。
“多謝。”那股險些化成實質的悲憤氣息頓時散去了。
“原來你的劍叫阿雪。”鳳凰好奇道。說話間, 他的指尖上冒出一道火苗,將劍身上的雨水盡數烤干。
“多謝。”沈無名并沒有否認, 坦然道:“我的劍叫落雪,阿雪是她的小名。”
游麟見狀默默地將自己已經變成傘的槍收了回去。眼尖的沈無名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動作, 忍不住嘴角一抽。
把傘改裝成武器的沒少見, 但把武器改裝成傘的, 龍尊這家伙還真是千百年來獨一份。他忍不住問:“你居然拿他當傘用,不怕生銹嗎?”
游麟坦然道:“只有強者才配做我的槍。”
槍尖生銹這個問題早已不在他的考慮范圍內,能經受住鳳凰火焰灼燒的金屬早已不是凡鐵, 丟海里泡個千百年都不一定生銹,何況只是淋點雨。
沈無名一時語塞, 看向游麟的目光頓時變得古怪起來。用紙鳶的話來講就是, 像是在看一條始亂終棄的渣龍。
柳柳心有余悸地抱著自己的畫,仔細檢查后發現并未淋濕, 這才勉強松了口氣。她忽然抬起頭,像是聽到了什么,神情變得恍惚起來。
“你們有沒有聽見什么聲音?叮叮當當的,好像鈴鐺。”她說。
紙鳶眼睛一亮:“我也聽見了,是不是一晃一晃的,像有人帶著它行走。”得到肯定的答復后,紙鳶的神情變得輕松了些。但她很快就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可是我們這里明明沒有鈴鐺。”
沈無名思索片刻,隨后從儲物袋中掏出來一個監天司同款羅盤。他看見對面的鳳凰輕輕挑了下眉毛,但此時也顧不得避諱什么了。只見羅盤的指針瘋狂旋轉了幾圈后指向了鬧市區,無論怎么晃動,指針的指向始終未變。
所有人臉色一變。下一瞬,落雪劍在空中幾乎飛出了音爆。
原本熱鬧的人界集市此時變得群魔亂舞,不知從何來的黑色霧氣將這里盡數籠罩。
路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群姿勢怪異的“人”。他們光著腳,以常人無法理解的姿勢前行著,無一例外腳踝上都帶著一枚無比顯眼的黃銅鈴鐺。
鈴鐺發出的聲響與紙鳶、柳柳聽見的一般無二。
人群中忽然爆發出驚恐的尖叫聲,不少人被嚇得癱軟在地。其中一人指著那些“人”道:“這不是放在義莊的那些……”
在人界,暫時無法安葬的尸體大多會被存放在義莊,并且尸體的腳上都會被系上一枚特制的鈴鐺。這種習俗一是活人圖個心安,二是為了以防萬一。
毫無疑問,現在這個“萬一”真的發生了。那些“死而復生”之人像是感應到什么,轉了轉僵硬的關節,伴隨著驚恐的尖叫聲,慢悠悠地向著人群“走”去。
“妖孽看劍!”監天司的人并未遠去,在意識到這里發成混亂后便趕了過來,將普通凡人護在身后。
這些怪物的動作十分僵硬,躲避的動作也不靈活,修士們十分輕松地斬下了它們的頭顱。然而那些死而復生的怪物早已無法用常理待之。
所有人驚恐地發現,即便被斬下頭顱,它們的身體依舊維持著一個穩定的速度前行著,甚至就算倒下了也還在不斷向前蠕動。
像極了被鐵線蟲控制的螳螂。
極端的恐懼情緒瞬間在人群中傳播開來。在恐懼的催生下,黑霧變得愈發濃郁,而那些掉落的肢體也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吸收著周圍的黑霧。
腐爛的血肉開始鼓動起來,像是死去的肉身重新恢復生機,又像是有什么怪物將要破土而出。伴隨著接連不斷的“噗嗤”聲,不斷有漆黑色的肢體從血肉中鉆出來,進而蛻化成了更加古怪的樣子。
無法理解、無法直視。在極度恐怖的事物面前,只是看上一眼人的精神就會瀕臨崩潰。
扭曲、怪異、邪惡,這便是最初的詭異——那些被來自異界的詭氣所吞噬、同化的本世界生靈。
“這是什么怪物!”修士們緊緊地握著自己的武器。在恐懼的影響下,他們的大腦幾乎無法運轉,只能憑著□□記憶機械地進攻著。
不斷有人死去,不斷有人被吞噬,最后變成和怪物一樣的存在,將武器對準昔日的同胞。
詭異的身軀在恐懼的滋養下變得更加龐大。
在整座城池的中央,有一個黑色的“人影”靜靜懸浮著。祂是在某一瞬間突然出現的,以至于很多人都沒有發現祂。
祂的身上披著一件灰黑色的斗篷,不明材質的布料將祂遮擋的嚴嚴實實。一雙巨大的利爪從斗篷下伸出,靜靜垂在身側。
祂像帶來死亡的災厄之神,古怪的黑色霧氣不斷從祂的斗篷下逸散出去,很快覆蓋了整座城池。
鳳凰只看一眼便認出來,那是和“不知名存在”一樣的東西。
在最初見到那東西時,鳳凰就意識到變故將至。因此他第一時間回了妖族,將能想到的所有防范措施都安排了下去,隨后拜托六六給人族高層送去消息。即便加上后來在飛劍上的時間,時間也才過去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僅僅半個時辰,人界就變成了這樣。鳳凰在高處看著這一切,被衣袖遮擋住的手緩緩攥緊。
【那些霧氣能夠同化生靈,一定要盡快除去】六合的字出現在鳳凰眼前。
自從世界等級提升、六合能直接說話后,他們就很少用文字聯系了,如今返璞歸真竟然還有些不習慣。
【不要說話,不要被它們意識到我在這里】新的文字出現頂掉了原來的文字。
【那場雨屏蔽了我的感知,不過好在我還能借你的眼看到這一切】
【我現在無法直接與你聯系,我不太確定……我發出的聲音似乎能被它們聽到,我能感覺到有一個比我強大的存在正在搜查我的痕跡,對方的世界意識恐怕并沒有死去】
【我感應到了這里有一個裂縫,黑霧便是從這里滲透進來的。一定要盡快關閉,切記!】
我知道了。鳳凰在心中回應。
他看向空中漂浮的存在,輕聲道:“我去會一會祂。游麟,下方就拜托你了。”
“是。”伴隨著一聲龍吟,純白色的巨龍毫不猶豫地沖入戰場。
他們是最好的搭檔,游麟總會為鳳凰解決一切后顧之憂。
“兩個目中無人的家伙!”見自己完全被排除在外,甚至都沒被想起來可以作為戰力出動,沈無名忍不住暗罵了一句,隨后神色復雜地說了一聲“謝謝”。
他從未設想過,有朝一日妖族居然會干脆利落地選擇幫助他們。
落雪劍在手中發出震顫,但當他低下頭時才發現居然是自己在抖。雖然很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是如此——身為劍圣的沈無名同樣恐懼著那些怪物。
意識到這一點后,他嗤笑了一聲,從身上撕下一截布條,將落雪劍緊緊綁在自己手上,語氣輕快道:“阿雪,今天也要拜托你了。”
落雪劍發出一聲劍鳴,像是在回應他。
……
“我看見我師兄了。”在沈無名離開沒多久,紙鳶忽然道。
她趴在欄桿上,緊緊盯著那群詭異中的唯一一個異類。此時她與柳柳身處高樓之上,一旁還有一些同樣死里逃生的幸存者。這里地勢高,古怪的黑霧漫不上來,那些怪物也未曾注意到這里。
而在修士們無暇顧及的某個大道上,有一群外形古怪的詭異正緩緩前行著。與先前出現的那些不同,這些詭異在形體上更加縹緲虛幻,像是出竅的靈魂,又像是黑霧凝聚而成的虛影。
而身處隊伍中央的不是更加強大的詭異頭領,反倒是一個看起來普普通通的人類青年。他的手中提著一枚黃銅鈴鐺,每走一步,那鈴鐺就輕輕搖晃一下,而那些詭異也跟隨他的步伐整整齊齊地前進。
“是幻覺嗎,妾身好像又聽見鈴鐺聲了。”柳柳捂著耳朵,神色惶恐。她忽然意識到,如果義莊里的那些尸體會變成怪物,那被她拋棄的軀殼,現在又會變成什么樣?
眼看紙鳶要從欄桿處翻下去,柳柳連忙拉住她的衣袖,道:“紙鳶姑娘,你要去哪?”
“我要把師兄帶回家,師傅還在等我們回去。”紙鳶執著道。她有一種預感,如果這次沒能抓住師兄,那以后就永遠也無法相見了。
師傅和師兄是她最重要的家人,她不想失去其中任何一個。就算無法帶師兄回去,那也要做些什么阻止他一錯再錯。
“可是他現在和怪物站在一起,那些怪物也沒有攻擊他。這足以證明那不再是你的師兄,它是一個披著人皮的怪物。紙鳶姑娘,妾身能感覺到你與妾身是一樣的存在,你下去了一定會死的。”柳柳死死的扯住紙鳶的衣袖,焦急道。
柳柳對紙鳶的感官其實很復雜。她很感激紙鳶最初救她于水火,也對紙鳶身上發生的故事感到同情。但同樣的,她也惱火對方不顧自己意愿強行帶走自己。
但無論如何,柳柳始終無法做到眼睜睜看著一個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姑娘去送死。
不該是這樣的。
“抱歉,柳柳姑娘,我有必須去的理由。”紙鳶掙脫了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跳了下去。一幅畫卷穩穩地接住了她,將她送往目的地。
“吼——”伴隨著一聲虎嘯,周圍的墻體在靜止幾秒后轟然破碎。那些崩裂的碎塊伴隨著泥沙一同被暴雨沖到了大路上,將詭異前進的路段徹底封死。
巨虎的身影看起來十分狼狽,大大小小的傷口上彌漫著黑色霧氣。他似乎已經痛到麻木了,任由雨水沖刷著自己的傷口,那雙清醒的眼睛中也滿是殺意。
他在詭異堆里殺了個七進七出,終于在這里找到了幼崽的氣息。
他看見了,他那尚未成年的幼子被強行抽取出的靈魂,此時此刻就在這百鬼夜行般的隊伍中,甚至因為他的到來下意識做出了進攻的姿態。
“人類,還我孩兒!”巨虎怒吼著沖向了隊伍中央的畫圣。
畫圣輕輕抬了下眼皮,隨后鈴鐺一響,一只詭異現身攔住了巨虎,與他纏斗起來。
紙鳶認出了這是先前大鬧瓦舍的虎妖,但此時此刻她無暇顧及這些。在接觸到黑色霧氣的那一瞬,她便感覺自己的靈魂險些失去控制。
“因為沒有身軀作為緩沖,所以受到影響的速度會更快嗎。”紙鳶垂下眼瞼。
其實在柳柳說出畫中仙的概念后,她就意識到自己如今是什么狀況了。原來在一個月前她是真的死于劍傷,沒有任何僥幸因素,是師兄用了某種禁忌手段將她救了回來。
但這樣逆天的法術必然伴隨著代價,師兄后來的失蹤恐怕也是因為這個。
“師兄,跟我回家吧,師傅還在等我們回去。”她試探著開口,然而回應她的只有那些被操控著向她攻來的詭異。
“人族的小崽,我勸你還是專心戰斗。你這個師兄早就神志不清了!”虎妖怒道。
……
長槍點地,青色的風場擴散開來。那些黑色霧氣被暫時吹散開,沈無名的劍招恰到好處地接上,斬下了一只詭異的頭顱。
不出所料,沒了黑霧的加持,掉落的軀體沒有再次分裂成新的個體,而是變成灰燼隨風消散了。
但原來的母體依舊保持著攻擊能力。沈無名閃躲不及險些受擊,好在游麟反應快,將長槍一掃打斷了詭異的動作
“怎么回事,難道說它們的不死和這怪霧沒什么關系?”沈無名退至游麟身旁,心有余悸道。
第123章 第 123 章
鳳凰輕飄飄地落在一處房頂上, 冷靜地看著半空中的存在,在心中默默評估著對方的實力。
對方也發現了他,斗篷下的頭顱并不靈活地轉動了一下, 將兜帽下黑色的洞口對準了他的方向。
“此間神明, 吾等恭候多時。”和最初那個不知名存在一樣, 這個家伙的聲音古怪且沙啞,帶著些奇怪的口音:“吾乃王座之下第一先鋒,死神。奉吾王之命,為爾等降下新生。”
鄭麗
“哦?新生,好大的口氣。”鳳凰嗤笑一聲,眼中閃過一抹熾紅色光芒。他將純白色的折扇在虛空中輕輕一劃,一道熾紅色炎刃便劃破空間徑直攻向了那只詭異。
此時此刻,鳳凰沒有和這些怪物繼續扯皮的心情。從對方進入世界后的種種行徑來看, 他們根本就不是抱著和平的態度來的。
對方的目的就是奪取新的世界本源,從而讓自身恢復生機, 但失去本源力量的世界會是什么下場不言而喻。
這場戰爭的結果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會有任何轉圜的余地。
死神背后的漆黑羽翼迅速展開, 帶著祂向后退去, 躲過了這一擊。與此同時, 不斷有黑色霧氣從祂的斗篷下冒出,化作一條條鎖鏈將周圍的空間盡數封鎖,除此之外還有幾條如毒蛇一般交纏著向著鳳凰伸去。
“交出本源, 一同歸并到我們的世界,王會降下恩惠免除你們的痛苦。”死神覺得自己勝券在握。祂并未將鳳凰放在眼里, 畢竟——低等世界的神明能強到哪里去?
“聽起來倒像是高高在上的施恩呢。”鳳凰彎了彎嘴角, 眼中卻毫無笑意。這句話簡直就是在他的雷點上瘋狂蹦迪,偏偏對方還是一副理所應當的樣子。
一條鎖鏈終于突破沖沖阻礙出現在鳳凰面前, 濃郁到幾乎快要化成實質的死亡氣息撲面而來,壓抑地讓人喘不上氣。
然而鳳凰并未閃躲,只是用折扇輕輕一點,那鎖鏈上便“騰”地一聲燃起了熾紅色火焰,眨眼間便從一根蔓延到全部,并從末端一路燒向了源頭。
“你說的話我很不喜歡,還請你們從哪來滾回哪去。”鳳凰十分禮貌地用了個“請”字。他頓了頓,繼續輸出:“畢竟,閣下的樣貌如此見不得光,還是別出來丟人現眼了吧?省得拉低我們世界的平均顏值。”
他本來是想試一試激將法的,只可惜死神并不能理解他的意思,對這樣拐彎抹角的挖苦毫無反應。
祂們對于這個世界的了解僅僅來源于一些修士和妖族,不過能讀取記憶是一回事,理解并靈活運用又是另一回事。
灼熱的鳳凰火順著鎖鏈一路燒了過去,死神最初并未將它放在眼中,依舊專心對付著眼前的攻擊。直到身上的斗篷也被火焰點燃,并且怎么都滅不掉時,祂才終于慌了,斷尾求生一般切斷了鎖鏈與自身的聯系。
在失去源頭供給后,那些鎖鏈便如雪花一般迅速消融了。只是誰都沒有注意到,那些黑霧并未消失,而是化為一滴墨汁樣的東西,悄無聲息地滴入了土地之中。
死神難以置信道:“為什么你能克制我們的神力?不可能,你明明只是一個低等世界的神明,怎么能克制我?”
“無可奉告。”鳳凰云淡風輕地搖了搖扇子,火焰被他壓縮成無數根羽毛,靜靜地懸浮在身后。
在剛才的第一輪交鋒中,鳳凰便察覺到了黑霧的某些特質——沒辦法,那么濃郁的死亡氣息真的很難讓人忽視。
結合六合之前給出的提示,鳳凰很快就意識到自己的火與對方的霧,其實都源于彼此的世界本源。只是一個充滿生機,一個死氣沉沉,像是一汪腐爛發臭的死水。
死亡與新生就如同太極圖上的陰陽魚,當雙方實力相當時可以和平共處、互相抵消,但一方強過另一方時,結果不言而喻。
既然對方的霧氣能被火焰克制,那就說明祂的實力其實算不上多強,至少對于鳳凰來說是這樣。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對此放松警惕。
他并不了解這些來自外界的敵人,對他們的招數后手等一概不知。況且雖然此時的鳳凰火能夠克制這些霧氣,但鳳凰毫不懷疑,當局勢反轉時,對方的霧氣對自己也會有同樣的效果。
必須速戰速決,免得夜長夢多。
羽毛的尾端搖曳著明亮的火焰,隨著鳳凰的動作齊刷刷瞄準了死神。
對于地面上的人來說,威脅最大的不是那些雜魚小兵,而是不斷復活并治療敵人的古怪霧氣。
很明顯霧氣的來源自然是那件斗篷,或者是它掩蓋之下的某物。
鳳凰在心中道:既然你也長著翅膀,那我倒要看看這斗篷下究竟是個什么鳥。
“去!”
霎那間,萬箭齊發
……
“師兄,別再執迷不悟了,和我一起回家吧,師傅一定不想看到你變成這樣的。”在戰斗的間隙,紙鳶試圖喚醒她的師兄。
與她對戰的是一群被操控著的“畫中仙”。他們已經沒有了意識,但在秘法的作用下依舊保存著生前的修為,有些的實力甚至遠遠強過畫圣本人。
畫圣只是冷冷地撇了紙鳶一眼,像是不認識她一般派出了更多戰力。
紙鳶幾乎快要招架不住,好在有其他修士及時趕了過來,分去了些火力。
不幸中的萬幸是,即便有靈石作為補充,“畫中仙”的修為損耗也是不可逆的。當他們的力量耗盡后,就會變回原來普普通通的畫卷,輕輕一扯就能破壞掉。
只過了一會,就有無數畫中仙耗盡力量,靈魂化為飛灰消散了。
“我也會變成這樣嗎?”紙鳶忍不住看向自己已經開始變得透明的手。
她看著畫圣那雙無神的黑瞳,心中頓時感到一陣悲涼。與其說是他操控著畫中仙,倒不如說是有一個更高的存在正借著他的“手”,如同傀儡戲一般操控著一切。
……
沉影如愿搶回了他的幼崽。曾經活潑可愛的小老虎變成了一具沒有理智的傀儡,將稚嫩的爪牙對準了曾經的血親。
但沉影并不在意這些,他不在乎幼崽的掙扎與攻擊,也不在乎其他傀儡的襲擊,他只是俯下身,將自己早已死去的孩子緊緊抱在懷中。
原本能輕松拍斷石柱的爪子此時無比輕柔地撫摸著幼崽的脊背,長滿尖牙的血盆大口輕聲哼著一首搖籃曲。
他像往常的每一天那樣哄著自己的幼崽入睡,想讓他安靜下來。可是幼崽早已死去,他懷中的只是一個被強行留在世間的傀儡。
凡人寫的話本子里,其實有很多用愛喚醒迷失之人的故事,閑暇之余他也會看一看作為消遣。
那時的他對這樣兒戲一般的故事發展表示嗤之以鼻,可現在卻恨不得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辦法都試一遍。他想,萬一呢,萬一能出現一個奇跡呢?
可惜這是現實世界,沒有那么多奇跡。
幼崽在他的身上啃咬著,留下了大大小小的齒痕。那些本就不多的能量儲備在飛速消耗著,很快幼崽的身軀就逐漸變得透明起來。
幼崽的時間恐怕不多了。在意識到這一點后,他不斷給幼崽輸送妖力,可靈魂無法直接吸收這些能量,他的一切努力都只是徒勞。
“是父親無能,沒有保護好你。”
沉影閉上眼睛,一顆淚珠穿過幼崽的虛影用力砸在地面上,濺起幾滴水花。他虛虛地捧著幼崽的身軀道:“我寧愿你是被我殺死的,也不要讓你作為人類的傀儡死去。這是我作為父親唯一能為你做的事了。”
“我們是妖,生來自由,生來驕傲。”
……
人們很快從那些傀儡中認出了自己的親人。
不久前他們還如往常一般待在一起,或是吵架慪氣,或是笑笑鬧鬧。可無論怎樣也好,只是過了幾個時辰,他們就從原本鮮活的人變成了現在這副樣子,甚至將刀劍對準了同胞。
他們親眼目睹了親朋好友在自己面前灰飛煙滅。在憤怒的驅使下,所有人都想殺死畫圣。在他們眼中,他就是造成這場慘劇的罪魁禍首,可惜被眾多傀儡護著,根本無法近身,就連法術也會被傀儡擋下。
“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紙鳶疲憊地閉了閉眼。她不再看被傀儡們簇擁在中間的師兄,腦海中卻回想起當初下山時師傅的囑托。
“畫修本就偏向旁門左道,你們師兄妹二人應當相互監督,若有朝一日誰走上了錯路,另一人就要在對方還沒來得及犯下大錯時……將其斬殺。”
她該做出自己的選擇了。
所有人都想殺死師兄,所有人都殺不死他。但是這并不包括紙鳶,她知道師兄的弱點、清楚他的一切。她想,她會親手終結師兄的一切罪惡。
……
“一切的轉折點都在那件古怪的法器身上。”
在靈魂陷入混沌之前,畫師在心中說。
如紙鳶所講的那樣,他們找到了傳說中可以延年益壽的東西。那法器據說是由一位人族前輩使用秘術煉制而成,能無限延長人的壽命。最開始時畫師并不相信它的能力,只是抱著試試看、不行就丟的想法帶上了它。
師妹對此毫無意見,甚至在路上暗戳戳嫌棄它丑,覺得它像個在燒制前挨了一拳的陶罐。
那天師妹死在自己面前時,他心中的不甘和憤怒喚醒了法器中的存在。祂將手放在畫師的頭頂上,不知拿走了什么,隨后對方用著古怪的音調說:“作為交換,我可以滿足你一個愿望。”
畫師說:“我要起死回生之術。”
從那一刻開始,他的腦海中就多出來一些奇怪的知識。
之后他救了師妹,救了快要病死的琴師,救了很多很多人。但是直到后來他才發現,自己每救一個人,心中的想法就會變得更加古怪。曾經的他連殺個兔子都不敢,如今卻能面不改色地將人……恐怖的是他居然覺得那些都是他真實的想法。
這大概就是逆天法術的代價吧,他會變得越來越不像自己。而正如他自己所想的那樣,后來的他被名利裹挾著變成了畫圣,自愿也好,被迫也罷,他“救”的人也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
當沈無名趕到時,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紙鳶跪坐在地上,抱著她的師兄,臉上露出了解脫般的笑容。
在失去控制者后,那些傀儡靜默地站在原地,對外界的一切刺激都不再有任何反應。
“劍圣大人。”
“紙鳶姑娘!”沈無名的心臟猛地一跳,他一個箭步沖上去,將身上的靈石一股腦地塞到她懷里。
此時的紙鳶的身體已經開始在虛化和凝實之間搖擺,而且不知是不是黑霧沾染過多的緣故,她的肢體開始輕微的變形。
“怎么會這樣……”
“咳咳……劍圣大人,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吶,也不是什么麻煩事,只是想請你幫忙送一封信,告訴我師傅,我和師兄在外面回不來了。”她艱難地從儲物袋中取出了一封信。
信紙有些潮濕,看起來剛寫完沒多久,甚至都還沒來得及晾干。
“……那你呢?”沈無名沒有接,他更希望紙鳶能自己回去,親口和她的師傅講述這一切,而不是像如今這般……
“我回不去啦。”紙鳶語氣輕松。她的關節處開始長出黑色骨刺,像先前那些怪物。
她的身軀已經開始異化了,而沈無名和紙鳶本人心中都無比清楚,她只會選擇作為人類死去。
沈無名忽然覺得很難受,他好不容易才結識到的朋友,前腳走時還活蹦亂跳的,以后卻要就此陰陽兩隔了。
明明以他的實力是可以護住紙鳶的,如果他當時多留意這邊,多留下一些后手,事情就不會變成這樣。
“劍圣大人不必自責,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像是察覺到他的自責,紙鳶開口道:“其實早在一個月前我就該死去了,只是靠著邪法才多活了些時日。”
“對于我來說,能在死去之前找到不讓人省心的師兄,是再好不過的結局了。”
“最后……劍圣大人能不能給我寫個臨別簽名?這次真的是我一生的請求了。”紙鳶忽然俏皮地眨了下眼睛,強行打破了那沉重的氣氛
反正都要死了,也沒有下一輩子了,就讓她勇敢一次吧。
沈無名應下后,她拿出了身上僅剩的最后一張畫卷,而那正是她靈魂的棲息之地。
現在手邊沒有筆墨,沈無名抿著嘴,用力劃破手指,以血代墨在畫卷上寫上了自己的名字。
見狀,紙鳶終于露出了一個滿足的笑容。她捧著那幅畫,忽然低下頭看了看已經變得面目全非的自己。像是察覺到什么,對著沈無名露出一個滿是歉意的神情。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紙鳶借著那些并不鋒利的骨刺用力戳破畫紙,以人類的姿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抱歉……”還是把它給弄壞了。
第124章 第 124 章
這場戰斗似乎持續了很久, 久到人們忘記了時間,只記得天黑了一次又一次,到了現在依舊是一個黑天。
鳳凰付出些許代價, 斬下了死神的一只羽翼。他滿不在乎地擦了擦手腕上的血, 隨后以血為媒介喚出了一道鳳凰火。
對于死神來說, 翅膀應該是十分重要的東西。在失去那只翅膀的一瞬間,祂便疼地幾乎失去了所有行動的能力,顧不得維持自身的平穩,伴隨著痛苦的哀嚎聲徑直墜向地面。
下面的人正打的天昏地暗,冷不丁抬頭發現最恐怖的怪物正朝著自己的方向墜去,當場嚇得原地一蹦,夾起同伴就要跑。
好在死神最終還是沒能落到地面上,祂在空中被火焰燒了個干干凈凈, 就連燃燒所產生的煙霧也很快逸散掉了。
看起來走得干干凈凈,走得十分利落。
一個黑乎乎的物體從火焰中掉了出來。鳳凰撈過來一看, 發現竟然是個外形奇丑的罐子,看起來像是有誰在未燒制時給它狠狠來了一拳。
罐子癟掉的口中還在不斷向外噴涌著霧氣。
“難道裂縫在這里面?”這東西看著實在有些匪夷所思, 鳳凰原本以為空間裂縫會出現在半空中, 就像龍族族地的傳送門那樣, 卻沒想到竟然會是個罐子。
六合也感到匪夷所思,但還是給了他一個肯定的答復。
“好吧。”鳳凰彎了彎眸子,道:“事不宜遲, 該關門謝客了。”
他按照六合教的方式調動起體內的能量,將罐子中隱藏的空間裂縫一點一點抹平。這操作聽起來十分簡單粗暴, 但真正做起來時才發現是個精細活。
畢竟這裂縫不是別的什么, 它牽扯到了世界壁,關系著整個世界的安危, 絕對馬虎不得。
鳳凰終于做完這一切后,久違地感到了虛弱。
如六合所說,確實只有神格中的力量才能修補世界壁,普通的能量根本不行。
在某一個瞬間,鳳凰的感官似乎與六合同步了。他清晰地感受到了世界壁的存在,也察覺到了上面依舊存在著大大小小的裂縫。
遺憾的是他與六合一樣,只能感知到這些裂縫的存在,卻無法確定具體位置在哪。
它們都被隱蔽地藏了起來,等待著下次災難的爆發。
鳳凰輕輕嘆了口氣,道:“罷了,先回去吧。”
……
鳳凰覺得,他可能對自家摯友的了解不夠充分。
當他終于找到游麟時,這家伙正背對著他,試圖恐嚇人類小孩。
也不知道這家伙究竟做了個什么表情,將原本嫌棄他是妖怪的熊孩子們嚇得哇哇大叫,甚至痛哭流涕、連滾帶爬地跑遠了。
游麟站起身,輕輕“哼”了一聲,還甩了一下衣擺,看起來十分炫酷。但當他聽到鳳凰故意發出的咳嗽聲時,整條龍肉眼可見地僵硬了一下,若無其事地轉過身——
然后在看到鳳凰的第一眼就破了功:“鳳凰,你……你都看到了?”
“嗯?我看到什么了?”鳳凰一臉無辜道。
“沒什么。”
他笑笑,隨手將那丑罐子拋了過去:“拿著玩吧。”
當罐子中的裂縫被徹底修補好后,它就只是個普通丑罐子了。
對于修士們來說,黑霧解決了、最能搞事的一大一小兩個boss也沒了,身上的壓力終于減去了大半。
雖然那些詭異并沒有隨著首領一同死去,但沒了黑霧的輔助,他們處理起來容易了很多,最起碼不會再復活并且無限增殖了。
當天空再一次亮起時,這些怪物終于被徹底清除,沒有留下任何一絲痕跡。
在確認徹底安全后,人們從廢墟中找回了親朋好友的尸身,或是些遺物。他們將這些東西整理好,大哭過一場后便收拾收拾帶回家去了。
對于凡人來說,無論今天發生什么樣的事,生活還是得繼續。
沉影叼著一幅保存完好的畫卷,疲憊地來到鳳凰身旁。他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幾千歲,連毛發都變得花白。
“我送他離開了。”沉影道:“他被人類控制著,不得自由。”
“那孩子的運氣一向很好,來世也一定能碰到一對很愛他的父母吧。”他抬起頭望向天空,不知是在看落下的雨水,還是幻想中幼崽鮮活的身影。
鳳凰沒有告訴他真相,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會的。”
隨著太陽漸漸升起,這場災難似乎就此落下了帷幕。所有人都這么想。
直到幾個月后人們才后知后覺地發現,這片土地已經不能再居住下去了。那些古怪的黑色霧氣終究還是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影響。
可以毫不夸張的說,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機都被奪去了。
這里不再有新的生命出現,甚至連最頑強的雜草都不見了蹤影。原有的樹木干枯而死,土地也失去了原本的光澤,變成了一捏即散的沙土。
除此之外,人群中忽然出現了奇怪的病癥。
沒有修為傍身的凡人是最先遭殃的。他們的身軀出現了異化,像先前那些尸體一樣長出了不該長的東西。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他們的神智沒有受到任何影響,最終將清醒地看著自己一點一點地變成怪物。
前來調查以及常駐的一些修士也在不久后發作,神智失常。癥狀倒是與凡人相反。
人們終于意識到,好像有什么東西改變了。
在經歷過一次又一次的混亂后,人們搬的搬、走的走,曾經熱鬧繁華的大城市轉眼間變成了一座空城。曾經那些斷壁殘垣依舊佇立在那,像是在無聲地控訴著什么。
……
人界的詭異被徹底清理干凈后,鳳凰便和游麟一同回了妖族。在臨別之前,沈無名用一道劍術向鳳凰換了根羽毛。
“就當是朋友之間的臨別禮物吧。”沈無名笑得灑脫。
其實他還想找游麟要點鱗片,可惜對方以鱗片拔了會禿為由拒絕了他。
于是雙方互相贈與了一瓶兵器養護精油,游麟給他的甚至還是獨家秘制防銹款。雙方都覺得自己賺了。
又一段時日后,沈無名找到了紙鳶口中的那座山。
只是目標太過模糊,一時間無法確定具體方位。沈無名只好挨家挨戶都問了一遍,最終在半山腰的一個破道觀里找到了她的師傅。
屋里的炭火已經滅了很久了,甚至沒有再續過。老人家靜靜地躺在床上,眼睛用力地睜著,像是在等待著什么人。
除了遺憾和失望,他的面容看起來還算平靜,并沒有遭受病痛的折磨,是壽終正寢走的。
這是喜喪。
沈無名在心中道。但不知為何,他忽然覺得很難受,心里莫名堵得慌。
沒趕上。
他沒趕上,紙鳶也沒能趕上。
老人最終都沒能等到兩個孩子回家。
“你說你倆出去亂跑什么,不亂跑也就不至于碰上這檔子破事……”
沈無名將這件事仔細盤算了一遍,最終只得出來一個結論——造化弄人。
他把老人的眼睛合上,又在道觀的后院挖了個坑,好讓人入土為安。
在最后填土時,他想了想,決定把紙鳶留下的東西一并放進去。他拿出了那幅畫卷,正要放時愕然發現,先前被鮮血浸濕過的地方竟浮現出一些字跡。
“這是……!”
第125章 第 125 章
……
“那幫怪物真夠不要臉的, 居然搞偷襲。”密林之中,被迫包扎成白孔雀的淼在罵罵咧咧。
游麟將最后一只詭異挑飛,用風刃結束了它罪惡的一生。做完這一切后, 他并未回應淼的吐槽, 而是從懷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片熾紅色羽毛, 仔細檢查過后才悄悄松了口氣。
還好沒有受損。
他抬起頭望向遠方,眼中閃過一絲疑慮:“我們的行蹤被泄露了,有人不想讓我們去關‘門’。”
自從人界那一戰后,敵人便從中嘗到了甜頭,開始源源不斷地制造“門”向世界內部投放詭異。僅過去半年的時間里,鳳凰關上的“門”就不下三位數。
最初的“門”并不穩定,只能通過一些低等級怪物,它們基本沒有思維能力, 實力也強不到哪去,尚且容易對付。但隨著時間推移, 敵人制造出的“門”越來越大,也越來越穩定, 終于有一天, 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邪神來到了他們的世界。
鳳凰依舊有驚無險地解決了對方, 但從那以后,敵人就開始玩起了戰術。它們似乎知曉只有鳳凰的力量才能填補裂縫,因此每當“門”開啟時, 其余地區必定會出現幾扇小門。
雖然從中出來的小兵實力不怎么樣,但隨之而來的黑霧足夠讓人頭疼。倘若無法及時處理, 那么這片地區就只能淪為死域。鳳凰不能不管, 但即便他用上化身也對此分身乏術。
很明顯,這是一個陽謀——它們想借此耗死鳳凰。好在此局并非無解, 在發現那幫邪神的意圖后,鳳凰便時不時搓出一枚羽毛用來儲存能量,必要時交予信任的妖去關閉那些無法顧及的裂縫。
游麟此行的目的便是關閉裂縫,為遠在主戰場的鳳凰解決后顧之憂。
處理完這些偷襲的家伙后,二妖沒有停留,繼續向著目標地區趕去。
“你的意思是,族里有內鬼?”也許是太過驚愕,淼的聲音甚至拐了一個彎。對這次行動路線了如指掌的妖并不多,排除掉最不可能的族長大人后,就只剩下他和游麟。難道說……
淼緊張地咽了一下口水,艱難地從繃帶中伸出翅膀尖指向自己:“真相只有一個,那就是——內鬼是我。”
“……”游麟被這家伙的腦回路一下子干沉默了,飛了好一會才道:“沒有內鬼,它們應該是用某種手段窺視到了我們的行蹤。”
對于妖族而言,即便是死,他們也不可能做出背叛妖皇陛下的事,何況是淼。
“對哦,說的也是。”意識到自己在上司面前犯蠢的孔雀發出了尷尬的笑聲,他干咳兩聲后強行轉移話題:“咳咳……那什么,小三火今年也到化形的年紀了,算算時間應該就是這幾天。哎~一想到回家就能看見寶貝崽崽的人身,我就渾身充滿了干勁。”
“恭喜。”游麟道。
淼雙翅抱拳回禮,隨后又迅速展平,像是什么都沒發生過一般繼續優雅地飛行著。雖然對方面無表情的樣子讓這份祝賀看起來有些奇怪,不過淼對此早就見怪不怪了。很正常,共事這么多年,他就沒見這家伙對鳳凰以外的生物有過其他表情。
但很快他又鬼鬼祟祟地瞥了一眼游麟。因為就在剛剛,一個可憐的老父親忽然想起來一件要老命的事——已知他家鳥崽子現在正是中二的年紀,就喜歡模仿游麟這一類型的大妖。
那么問題來了,萬一化形后鳥崽子一照鏡子覺得:嗯,不錯,炫酷,遂在冰塊臉的路上一去不復返了可怎么辦?我那么可愛的崽崽總不能變成這幅死樣子吧?
這么想著,淼不知不覺就把這句話說了出來。雖然他很快就意識到不對勁并試圖補救,奈何為時已晚。一旁的游麟雖然沒說什么,但飛行的速度默默加快了。
此時雙方都覺得自己可能需要一點職場援助。
游麟倒是沒有什么交流的欲望,他只想快點趕到目的地解決那個裂縫。奈何路途漫長,淼這個話癆長時間不嘮嗑又憋得不行。
用他的話來講就是——這世界都變成這樣了,不是今天死就是明天死,萬一死之前都沒把八卦嘮完,他憋也得憋活過來。為了緩解一下心理壓力,又或者是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在第n次找話題失敗后,淼祭出了他的殺手锏。
俗話說得好,八卦是治愈身心的良方。淼瞇著眼睛,賊兮兮道:“我說游麟老大,你最近都給咱陛下灌了啥迷魂湯?”
游麟的動作沒有停頓,但終于給了他一個正眼:“什么意思?”
“哎,這可不是我說的,族里好多人都在傳呢。前段時間咱不是新建起來一個蓬萊洞府嘛,就是里面不知道什么時候多了一尊空芯木雕,還是梧桐木做的,你猜雕的誰?”
“我。”到底是被俏書生文學洗禮過的龍,游麟幾乎是第一時間就猜出來這倒霉同事想表達什么了。他別過頭去,拒絕思考淼口中的“族里”是單純指的羽族還是妖族。
淼嘿嘿一笑:“我就知道你知道。咱家陛下雖然對于身外之物沒什么執念,卻唯獨特別寶貝那些梧桐木,從不輕易動用。而現在嘛……嘖嘖嘖嘖。雖然現在大家都說是你自己搞出來的,但根據我對陛下的了解,這肯定就是他親手做的,不會有假。”
“說實話我乍一看還真嚇了一大跳,那雕像簡直就是一比一還原,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要給你塑個像、整點香火信仰什么的呢。”淼說著露出一個有些欠的表情,故意壓低聲音道:“游麟老大,咱好歹認識這么久了,你就給兄弟透個底唄——”
“沒有,別亂想,那就是我做的,是鳳凰想要一個標志性建筑物。我和他之間也只是普通君臣和朋友關系。”游麟面無表情但語速極快地打斷了他,如果可以他真的好想把這家伙的嘴巴捏上。
雖然他也對鳳凰這次的舉動感到費解,但他相信摯友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游麟始終無法理解那些拉郎的家伙都在想些什么,明明他與鳳凰之間的感情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了——親近、信任,僅此而已。
他們從最初互相陪伴至今,不是親人勝似親人。雖然缺一不可但并非耽于情愛,若要用那些人類修士的話來講,就是彼此靈魂上的半身。正經人誰會對自己的半身動那種心思,他又不是寡瘋了的變態。
“好吧好吧,你說的都對。”真想像不出來這種木頭開竅后得是什么樣子。淼佯裝可惜地搖了搖頭,卻見游麟猛地加速,眨眼間就只剩下一個逐漸遠去的背影,連忙道:“哎等等我啊,我受著傷飛的沒你那么快——”
……
游麟在空中看到了那處戰場,心中猛地一揪。
這里竟然沒有任何結界。
最先映入眼簾的是一株高聳入云的樹。游麟一眼就認出這是龍藤一族的某位長老,此時她的枝條像是全部失去生命力一般無力垂下,藤蔓也斷了許多。
其次是高空中不斷釋放黑色詭氣的裂縫。無論從規格還是大小上來看,它都不可能是那種普通的用來分散力量的小“門”。
龍藤樹妖的天賦結界能夠將詭氣隔絕在外。它像是在世界泡中短暫地創造出一個獨立的小氣泡,將氣泡內部的世界與世界壁徹底隔離。借著這個特性,他們甚至還能將裂縫彈出結界范圍。
但強悍的能力必然伴隨著致命缺陷,龍藤樹的結界是與生命綁定的,界碎則樹死,如今這情況……
匆匆趕來的淼見到這情況也是心中一驚,他來不及多想便追著游麟沖了下去。
此處已然淪陷,戰場上到處彌漫著濃郁的黑色霧氣。大妖們拼盡全力與邪神纏斗著,可生命層級的差距幾乎是一道無法逾越的鴻溝,他們壓根就不是邪神的對手。
不斷有大妖重傷身亡,化作一道道染血的流星砸入地面。很快就有一隊小妖從藏身之處沖來,手忙腳亂地將其抬去救治。
游麟化作一道流光沖入主戰場,將槍一橫,擋住了邪神的攻擊。他的身后是一條年邁的黑色巨龍,衰老加上重傷讓對方連躲避攻擊都做不到。
一別多年,他以為自己已經早就忘記了那人的模樣,也曾想象過如果再次見面,自己是不是要回憶好久才能想起來這是誰。但有時血脈的力量就是如此神奇,即便腦海中的印象已經變得模糊,只要遙遙地看上一眼,他便能清晰地辨認出,那是他名義上的父親,玄鱗。
“你變了。”游麟沒有回頭。和記憶中的形象不同,此時的玄鱗已經無比年邁,動作也變得遲緩,不復往日的凌厲。他老了。
玄鱗同樣認出了那個被自己舍棄的孩子。兵器碰撞的聲音傳來,他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是游麟救下了他。他看著對方的背影,心中忽然閃過千萬般思緒。
他也許是想說些什么,或是表達一下對于曾經所作所為的愧疚,亦或是對于游麟現狀的欣慰。但他最終只能干巴巴地吐出來一句:“這些年,你過得很好。”
第126章 第 126 章
眼見著游麟已經和邪神對上了, 原本淼也打算過去支援。但當他路過那棵已經失去生機的龍藤樹時,腳步忽然頓住了。
也許是當了父親的緣故,淼對幼崽的氣息格外敏感。在某一瞬間, 他忽然聽到了幾聲微弱的哭泣聲。雖然那聲音輕飄飄的像是幻聽, 但本能告訴他那并不是幻覺, 是真的有幼崽在哭。
在干掉周圍礙事的詭異后,他很快就找到了哭聲的來源。
那是一個由大量藤蔓纏繞而成的枯黃色樹繭。藤蔓與藤蔓之間纏繞地十分緊實,幾乎沒有露出一絲縫隙。它將大部分黑霧隔絕在外,為幼崽們提供了一個相對安全的庇護所。
樹繭中傳出來的哭聲雖然音量不大,但并不虛弱,看來幼崽們的情況還算穩定。
淼擔心自己強行進入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后果,只好隔著藤蔓道:“里面的情況如何?我是羽族的淼,奉陛下之命前來支援。”
“陛下?”里面的哭聲一頓。
一聽見“陛下”二字, 幼崽們頓時像找到了主心骨。隨著哭泣聲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幼崽們委屈又害怕的聲音:“陛下沒有來這里嗎?嗚嗚嗚這里真的好可怕, 樹姐姐死了,她還用最后的藤蔓保護了我們。”
“那些怪物真的好可怕, 我想回家, 我想我爹娘……”
眼見幼崽們差點又要哭出來, 淼連忙安撫道:“孩子們別怕,這次我和龍尊大人一塊來的,那家伙很強, 打跑那些怪物不在話下。我們現在需要做的就是穩定情緒,保存體力。
“現在繭里有多少妖, 都是幼崽嗎?”
“數不清, 好多,可能有好幾百個。”一個稚嫩的聲音道。
“不全是, 里面還有好多防衛軍的哥哥姐姐,但是他們現在都昏迷了。”
淼心下一沉。幼崽和傷員是最容易受到霧氣影響的群體,前者抵抗力低,后者則容易從傷口處侵入。雖然這些藤蔓暫時隔開了一些霧氣,但治標不治本,難免有一些漏網之魚順著縫隙滲透進去。
雖然量不多,但在這樣一個幾乎封閉的環境里,時間一長肯定會出問題。如果只是些幼崽還好說,要命的是里面還有大量失去意識的傷員,根本沒辦法快速轉移。
“我好像快支撐不住了。”又一稚嫩的聲音響起,只是和其他幼崽比起來顯得有些虛弱。
“什么情況?”
“是小花,他一直在用自己的身體幫我們吸走黑霧……”
“快讓他停下!”淼焦急道。
“不能停,停下的話,大家都會變成怪物的。”那朵小花用力吸了吸鼻子,聲音顫抖,帶著些哭腔:“叔叔,求求你,如果到時候我真的堅持不住變成了怪物,你一定要殺掉我。或者誰動手都行,我不想變成壞蛋,不想背叛妖皇陛下。”
“別說喪氣話,里面能活動的都有誰,到時候你們一起按住他。陛下神通廣大,一定能找到解決辦法的。我現在去幫龍尊關門,只要門關上,這場噩夢也就結束了。”
只要把門關上……
可是,即便門關上了,這些霧氣也不會隨之散去,戰場上活躍的詭異短時間內也不會被消滅……淼用力搖了搖頭,甩開了那些思緒。無論如何,現在最重要的是關門,只要門關上了,一切就還有可以回旋的余地。
淼從身上揪下一片羽毛貼在樹繭上,并施以妖術將其變成了一個防御法陣。雖然用處不大,但多多少少能隱藏氣息,不會被詭異注意到。
忽然,一道寒氣從身后傳來,淼渾身的羽毛炸起,迅速閃向一旁,卻見一名妖族士兵舉著武器向他揮來。他的眼神空洞,身上各處關節都出現了一根白色細線,像無視了重力那般漂浮著。
整個妖如同一具傀儡。
“反應倒是靈敏。”傀儡身后,一個黑色身影緩緩出現。他的身上同樣罩著一件黑色斗篷,看不清容貌,但裸露在外的手指上卻垂著幾根白色絲線。
對方勾起嘴角,露出一個戲謔的笑容。
“又一個,邪神?”淼的腦海中瞬間發出一聲嗡鳴。按往常的經驗來看,一扇門一次性只能通過一個邪神才對,可這里為什么會出現兩個?
如果連這里都出了問題,那族長那邊豈不是——
“猜對了,神將會賜予你們無上的死亡。”傀儡師瞇起眼睛,手指微動。在他的操控下,不斷有死去的士兵歪歪扭扭地站起來,將手中的武器指向身處包圍中心的淼。
而他的身后是藏著無數幼崽的樹繭。
“哈……哈哈哈……”淼捂著臉,怒極反笑。他的怒火從最初便壓抑著,強行讓自己處于理智的狀態。他知道憤怒對判斷力的影響有多么嚴重,但此時的他已經忍無可忍,徹底爆發。
他指著傀儡師的鼻子怒罵道:“憑什么啊,我們付出一切才換來的和平,憑什么你們一來就要把我們的世界禍害成這個樣子?憑什么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好像這些苦難都是你們降下的神恩,我們就該對此感恩戴德?”
“你又憑什么玩弄他們的尸體?”
他好像又回到了孔雀被滅族的那一晚,同樣是遍地的、被褻瀆的同族尸身,眼前的邪神也慢慢變成了記憶里的那只饕餮,正對著他露出嘲弄般的笑容。
原來他一直都沒有釋懷。
“如今的我,早已不再是當初那個無能為力的家伙了。”淼握緊拳頭,喚出了自己的武器。
……
“太好了,真的是龍尊大人。陛下如何,那幫邪神傷不了他吧?”
“陛下沒事。這里是什么情況,為何會出現這種規格的裂縫?”長□□出,卻被邪神輕飄飄地躲了過去。祂手中橫蕭模樣的樂器再次發出聲音。
和正常的樂聲不同,這些聲音只是聽著便能讓人頭暈目眩,眼中的世界更是像一口氣吃了幾十斤帶毒的蘑菇,扭曲且混亂。
“這里的裂縫是被強行撕開的。我們打到一半的時候,原本的裂縫里忽然就伸出來一只灰色巨手……后來樹也死了,那只手只是敲了一下,她的結界就碎了。”兔妖捂著耳朵,語無倫次道。
門的后面還有更加強大的敵人,甚至可能不止一個。這一認知讓在場所有人都感到一陣無力。
遇到危險可以逃跑,這是烙印在生物基因中的本能。可是如今這種情況,他們又能跑去哪里?敵人想要的可從不是占領幾塊土地那么簡單。
更何況,這個世界可是大家親手一點一滴建設起來的啊。
又一只妖墜落下去,邪神依舊毫發無損,那歡快的樂聲像是在嘲笑他們的弱小。
玄鱗化為人身,輕輕落在游麟身邊。
“龍族的槍法其實還有幾招沒有教給你,不過現在學也剛剛好。”他道。
漫長的歲月終究還是磨平了那顆野心。在這一過程中,他或許終于明白了什么,看向游麟的目光中不再充滿算計,而是變得平靜、溫和,還有無盡的愧疚。
這是玄鱗第一次以一個父親的身份站在他身旁,卻也是最后一次。他早已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而游麟也對此心知肚明。
他繼續道:“當年是我對不住你,不過做錯了就是做錯了,我也不祈求你能夠原諒我,如今這套槍法是我現在唯一能給你的補償。好好看吧,我只能教你這一次了。”
游麟沒說什么,只是提著槍,做出了和玄鱗一樣的姿勢。
他至今還記得,幼年時最大的愿望便是有朝一日父親能夠親手教自己槍法。這是族中每個幼崽都有的待遇,但并不包括他。那時的玄鱗對他說過最多的話是“等等,再等等。”
于是他等了一年又一年,從懵懂的幼崽等到兇名赫赫的殺神,等到他終于放下這個執念、將過去一切都拋之腦后時,這個過期的愿望才姍姍來遲。
游麟此時的心情并沒有他表現出的那樣平靜,但他說不出自己究竟是高興還是難受,只覺得心口處堵得慌。
“看好了,這是第一式。”
……
“游麟,看到你真的實現了自己的目標,我很高興。”
“那你呢,離開族群這么多年,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嗎?”
“找到了,早就找到了,只是我沒有能力拿走它。”
“你還想要他的血?”游麟忽然警惕起來。
玄鱗愣了愣,啞然失笑:“不是血,是心啊。你知道嗎,其實咱們龍族歷代族長都守護著一個共同的秘密——龍族的禁地中藏著一枚神格。”
“神格?”
“對,那是一枚沉睡中的神格,誰也不知道它的主人是誰,也不知道它從何而來。當我成為族長時,它就已經存在很久很久了。當年我想要鳳凰的血,也是想試一試能不能用神血去喚醒它。”
“不過還好,我沒成功。”玄鱗語氣輕松:“自從離開族群后,我憤恨過一切,也曾懷疑過一切。直到后來我看到你們口中的理想世界一點一點變為現實,我才意識到曾經的想法是錯誤的。修行最重要的不是為了讓自己變強,而是為了守護這個世界。”
“如果某種力量現世后會把世界攪得一團糟,那還不如將它扼殺在搖籃里。我沒有鳳凰那樣的胸襟,想的也是等拿到那枚神格后就此稱霸一方。現在想來簡直荒謬的可笑。”
“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游麟背對著他,揮出一槍。
“我只是想,如果是你的話,一定能發揮出它最大的作用吧。”
只憑鳳凰一人是阻擋不住這么多邪神的。如今的游麟需要這份力量,如今的世界也需要這份力量。
……
最后一□□出。
邪神惱怒地看著自己的音符被一個個擊破,冷笑道:“僅此而已嗎?”
祂再次吹響橫蕭,化作實體的音符直奔玄鱗命門而去,游麟側身出槍擋下了那一擊。
邪神和詭異看起來是兩種不同的東西。最明顯的一點是詭異身上會有結晶一樣的弱點,而邪神沒有——或者說他們將這東西隱藏的很好。游麟只能憑著一次次的嘗試去判斷對方的弱點在哪。
而就在剛剛,他忽然發現了橫蕭上隱藏的玄機。
“原來你的力量源自外物。”祂的一切攻擊手段都與這支橫蕭有關。
邪神下意識就要反擊,而最初那只看起來膽小怕事的兔妖忽然發難,用妖力引來了漫天黃沙。邪神的視線短暫地受到了影響,雖然只有短短一秒,但也足夠了。
在眾妖的掩護下,無數道攻擊和游麟的槍尖一同精準地落在了橫蕭上。一次不夠就再來一次,受傷了也沒關系,只要還能用出妖力,只要還能干擾到敵人,就絕不會退縮。
終于,伴隨著一聲清脆的聲響,那支橫蕭終于到了極限,在眾目睽睽之下碎了一地,邪神臉上的表情也從一開始不屑變成了驚恐。
“怎么可能,不過是一群螻蟻,如何能撼動巨樹!”驚怒交加之下,邪神身上的氣息瞬間暴漲。漆黑色的斗篷無風自動,也就是在那一刻,游麟看到了對方斗篷之下的結晶。不偏不倚,剛好在心臟的位置。
此時他的眼睛中只剩下了那枚結晶。不等其他人做出反應,游麟握緊長槍,將全身妖力都灌注在這一槍中。
詭異手中同樣凝聚出駭人的能量。兩股力量碰撞在一起,那一瞬間天地失色,龐大的余波將所有人都震飛了出去。
兩道身影從高空墜落到地面上,濺起一股灰塵。
塵埃散去,游麟吐出了一口鮮血。他單膝跪在地上,憑著意志強撐著不肯讓自己倒下。手中的長槍在短暫靜止后瞬間斷成了三截,“砰”地幾聲砸在地上。
此時所有人的心情都如同這聲音一般沉悶。
那邪神竟然沒死。雖然對方此時看起來十分狼狽——神秘的斗篷被轟成了破布,裸露出的結晶上蒙上了一層蜘蛛網一般的裂痕、仿佛輕輕一碰就會碎掉,那副身軀上也布滿了大大小小的用槍戳出來的空洞。
但即便如此,祂依舊活著。
邪神體內的能量所剩無幾,他一步一步走向游麟,在路過的一具尸體上隨手摘下了一把斷劍,臉上露出了猙獰的笑容。
“你確實很強,可惜螻蟻終究只是螻蟻,你也只能到這種程度了。”
游麟長出了一口氣,此時他已經沒有躲避的能力了。不只是他,在剛剛的戰斗中,所有人都拼盡了自己的最后一絲力量。現在已經沒有人能阻止祂了。
有的妖忍不住破口大罵,試圖將邪神的仇恨轉移到自己身上。有的妖閉上眼睛,不愿去看接下來的場景。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龍尊的死亡意味著什么。
失敗了啊……
死亡當前,游麟的心情居然還算得上平靜。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想到很多東西,比如桌子上還未處理完畢的文件、還沒來得及喂的六六,或者他死后會由誰去關上那扇門,亦或著是過去一生的走馬燈。
但是都沒有,恍惚中游麟看見的竟然是他與鳳凰初識那天,對方蠻不講理搶走他斗笠的畫面。
那時的他原來這么活潑嗎……
“鳳凰……”
右耳處忽然傳來一陣無法忽視的灼痛感,就在他以為自己就要死去時,一片熾紅色羽刃從那枚耳墜中飛出,徑直刺穿了結晶。
涅槃之火自邪神的心臟處燃起。
……
臨行前,鳳凰隨手碰了碰那枚耳墜。
“有點灰,擦擦就好了。”
……
熾紅色的晶體在皮膚上折射出一道好看的光斑。
游麟伸出一只手捂住耳墜,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一股氣流由內而外地沖擊著他的聲帶,發出了像笑一樣的聲音。
隨后他俯下身,無法控制地大笑起來。
沒人知道他在笑什么。
第127章 第 127 章
游麟跪伏在地上, 許久沒有動靜,唯有不斷起伏的胸膛證明他還活著。四周是一片寂靜,遠處隱隱約約傳來詭異的嘶吼聲, 還有利器碰撞的聲音。黑色的詭氣在眼前彌漫, 仿佛下一秒就會催化出更加可怕的敵人。
這一切都在宣告戰斗還沒有結束。
游麟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 隨后慢慢握緊。他本能地去吸收周圍的靈氣,想要以此恢復一部分行動能力去關門。可這里早已被詭氣侵占,靈氣與生機被盡數掠奪,無法為他提供任何補給。
有一些妖似乎已經失去了意識,他們無聲無息地趴在地上,忽然在某一刻渾身抽搐著,口中發出了痛苦的慘叫聲。
尚且能維持清醒的妖聞聲望去,卻見他們的身軀已然僵硬, 黑色蔓延至全身。伴隨著一陣古怪壓抑的“咯吱”聲,不斷有黑色骨刺刺破血肉, 從他們的關節處生長出來。
是詭化,無法逆轉, 唯有死亡可以解脫。被感染的妖會逐漸失去理智、失去自己的身軀, 最終淪為新生的詭異。
“快……快殺了我!殺了我!”一名出現詭化癥狀的妖絕望地向同伴伸出手, 祈求對方能帶給自己解脫。此時他的意識已經開始變得模糊,即將失去控制,身體卻因為詭化恢復了部分行動能力。
看著同伴痛苦掙扎的眼神, 他意識到了什么。那雙早已看不出原本模樣的眼瞳中閃過一絲決絕,于是他趁著還能控制身軀, 在同伴無聲的哭喊聲中毫不猶豫地拍碎了自己的頭顱。
了無生機的土地上響起了一陣陣壓抑的哭泣聲, 有誰刺穿了自己的血肉,有誰拍碎了自己的頭骨, 有誰拿起利刃,將最后一刀揮向了自己。
我們的武器和爪牙,永遠只能揮向敵人……
即便是死,也要作為妖死去……
我們妖啊……生來自由,生來驕傲……
他們臨死前的呢喃被風吹散,卻又無比清晰地落入游麟耳中。他閉上眼睛,試圖壓榨自己的最后一絲潛能。就在這時,一道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最終停在他身旁。
是玄鱗,他顫顫巍巍地從游麟手中拿過了那枚羽毛。游麟抬起頭,卻見那張熟悉的面龐上有一半被侵染成了黑色。
“我去吧。”玄鱗說。
……
淼吐出一口鮮血。他的身上扎滿了箭矢,皮肉還有來自各種利器的傷痕,深可見骨。但即便如此,他身后的樹繭依舊完好無損。
法陣的存在隔絕了內部的一切聲音,無法探知內部的情況。他不著痕跡地回頭撇了一眼,在心中道:但愿那些孩子沒有被外面的動靜嚇到,但愿他們能從這次浩劫中存活下來……
前來支援的妖族士兵已經所剩無幾。他們知道自己死后會被傀儡師操控,于是在臨死前紛紛斬斷了自己的手腳。
淼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一切,卻因為痛到極點幾乎無法做出反應。
傀儡師像是玩起了貓捉老鼠的游戲,祂明明可以一口氣殺死淼,卻一次次留著他的性命,不斷將攻擊的重點轉向樹繭。祂飄在空中,愉悅地看著下方的螻蟻們如飛蛾撲火般慷慨赴死,看著淼在一輪又一輪的守衛戰中苦苦掙扎。
也許那些邪神看他們的世界就像是一個被開水澆了的螞蟻窩,無論螞蟻們如何凄慘、如何團結、如何掙扎著想要尋找生路,落在祂們眼中都不過是取樂罷了。
真可悲啊……祂們只需動一動手便能賦予我們苦難,可我們除了掙扎還能做些什么呢?
淼回過頭去,看著那些幾乎鋪滿了整個戰場的尸體,咬碎了一顆牙卻渾然不知,他指著傀儡師道:“只會躲在傀儡背后算什么神明?你有本事就把我們全殺了,否則終有一日,我會讓你付出代價!”
聞言,傀儡師的臉上咧出一個殘忍的笑容。祂對著淼勾了勾手指,不屑道:“是嗎,可惜我不會殺你,如此濃郁的情感就此泯滅未免也太可惜了,我會把你做成傀儡,永遠為我所用。”
“哈哈哈哈……做夢!”回應祂的是冰冷的利刃,帶著一抹寒光。
……
“不行,你會死。”游麟試圖拉住玄鱗。
他知道,負責關門的那個人將會直面最為濃郁的詭氣,雖然鳳凰羽毛中蘊含的能量能夠抵消掉大部分影響,但他們的身軀終究還是會受到侵蝕。對于如今的玄鱗來說,關門就是一條不歸路。
玄鱗對此也心知肚明,他笑道:“我如今的樣子你也看到了,與其茍活下去看著自己變成怪物,還不如選擇作為一個英雄死去。”
“這種好事,就交給我們這把老骨頭吧。”話音落下,不等游麟阻止,他便化身巨龍飛到了天上。
在妖力的催動下,那道巨大的裂縫被慢慢填平,直至消失,詭氣的源頭也被徹底切斷。但即便如此,玄鱗依舊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他忽然飛到戰場中央,在高空處盤旋著,身上也亮起一層淡淡的金色光芒。隨著他的動作,那些詭氣像是受到了什么感召,從地面上剝離出來,從四面八方不斷向著他匯聚而去。
只一眼,游麟就明白過來他想做什么。玄鱗竟是要以自身為容器,將這里的霧氣全部吸走。只是光憑他自己根本就容納不了多少,很快便力竭墜落。
很多妖都看到了這一幕,他們似乎明白了什么,低頭看了一眼注定活不了多久的身軀,忽然咧嘴一笑,眼中重新亮起了光芒。
他們燃盡了此生最后一絲潛能飛上天空,拼盡全力將那些詭氣吸入體內。詭化的進程也隨之加速,但他們誰都沒有在意這些。
此時此刻,他們其實想的很簡單。這些詭氣是能被吸收的,只要想辦法封印住,他們的身軀就是最好的容器。變成怪物是不可逆轉的,死域一旦形成恐怕也不會輕易消失。
這里是妖族領地中最重要的一道關卡,一旦失守,那些邪神便能從此輕易地攻入妖族內部。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他們都不能將這里讓出去。
“為了陛下,為了妖族!”他們拼盡全力吶喊著,隨后在意識即將消失的那一刻,任憑自己從高空中墜落。
他們說:“把我們封印起來吧。”
詭氣同樣作用在靈魂上。如果真的要封印,那在詭氣徹底消散之前,他們的靈魂將會被永遠困在這里。或是被污染同化,亦或是就此消散,他們將無法進入輪回,永遠得不到解脫。
“我們知道后果,沒關系……”
“如果放任不管的話,恐怕我們的尸體又會變成新的詭異。到那時,我們的武器又會揮向誰呢?”
“……我不想變成怪物,不想站在陛下的對立面……”
“龍尊大人,請送我們最后一程吧。”
“請好好活下去,陛下需要你,這個世界也需要你……”
那一刻,游麟痛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沒有了詭氣作弊,那些詭異很快就被清理干凈了。當游麟終于找到淼時,傀儡師已經不知所蹤,地上只余下一片殘破的黑色布料。
他躺在地上,幼崽們將他圍在中間嚎啕大哭。一旁還有一些活著的妖族士兵,他們傷的傷殘的殘,大多數都已經做過一些簡易的治療。
“淼!”游麟心中一驚。他本以為強敵都被他們攔在了前方,淼應該不會遇到危險才對,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是游麟老大嗎?”聽見聲音,淼用力睜開雙眼。他傷的很重,就連瞳孔也開始渙散了。一旁的妖不斷往他嘴里灌藥,可一切都于事無補。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露出了一個得意的笑容,故作輕松道:“害,這次他們玩陰的,居然一口氣派了倆邪神過來。雖然另一個跑掉了,不過我把它的腰子給捅了,短時間里應該造不出什么風浪。”
最開心的是,他終究還是做到了。他成功保住了這些孩子,讓他們沒有像曾經的孔雀族人一樣死去。
“你別說話,保持體力,我帶你回去。”
“我已經回不去了。”
傀儡師想要把他變成傀儡,是他自己選擇在失去行動能力后自絕經脈。一想到那時爆發出的力量炸了邪神一個猝不及防,他就想笑,也確實在笑,只是笑著笑著就被血嗆了一下,開始不停地咳嗽。
過了好一會他才道:“我回不去了,這些孩子就拜托你們了。還有小三火……可惜了,我原本還想著,等那孩子學會化形后,就帶著他們娘倆去周游世界,看一看……大家一起爭取來的美好世界……”
“說真的,游麟老大,我還,不想死……”
他睜著眼望向家的方向,眼里的光消失了。
游麟沉默著伸出手,輕輕瞌上了淼的雙眼。
……
那些因為詭氣而死的妖被放在一起,還活著的妖們默不做聲地挖著坑,手邊沒有工具的就徒手去挖。游麟的雙手化作龍爪,一下一下地向下挖著。空曠的平原上只剩下了挖土填土的聲音。
三萬多妖族將士就此入土為安。
遵循他們的遺愿,游麟在這里布下了一個封印法陣,隨后又在這里留下了一枚魂珠。他低聲道:“這枚魂珠可以保護你們的靈魂不受歲月侵蝕。請等一等吧,終有一天,我會讓你們重新獲得自由,重入輪回。”
這里的詭氣以所有人都不想的方式解決了,它是第一次,但不會是最后一次。
做完這一切后,游麟沒有停留,轉身離開。鳳凰那里還需要他,他不能停下。
……
歲月是磨平一切傷痛的良藥,隨著三千年歲月的流逝,人們漸漸忘了曾經發生于此的悲劇。
有很長一段時間里,這里都是一片長滿了雜草的荒地。后來有人在這里開墾了幾塊農田,又蓋起了一間茅屋,后來又挖了一個人工湖,養了點魚。再后來茅屋被推平,這里又建起了一所學校。
一個倒霉蛋被誰蠱惑著,從湖中心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第128章 第 128 章
“砰!”軍帳前, 剛剛學會化形的幼崽沖了上來,因為身高原因只能勉強拽住游麟的衣擺。焱的眼中含著淚,顫聲道:“為什么我父親沒有回來?他不是和你一起去的嗎, 你不是我們妖族戰無不勝的戰神嗎, 為什么會讓他死在那里!為什么?”
游麟下意識伸出一只手護住幼崽的身軀, 任由對方發泄著情緒。匆匆趕來的白魚兒見狀連忙將小孔雀抱了起來:“乖別哭別哭,白叔在這呢。戰場上的事哪里是我們能決定的呢,大家都盡力了,龍尊大人也是一樣……”
小孔雀在他懷中啜泣著,努力擠出聲音:“我知道、我知道,我就是不甘心,我想讓我父親回來,他答應我的, 等我學會化形后就要帶我出去玩,他答應我的……”
白魚兒嘆了口氣, 拍了拍小孔雀的脊背,隨后對著游麟道:“陛下在里面等你, 快去吧。”
“嗯。”游麟悶聲道。
他忽然感到一陣不安。幼崽哭泣的聲音不算響亮, 但鳳凰在軍帳里面肯定能聽到, 以他的性格不可能會一直待在里面不出來。除非……
懷著忐忑的心情,游麟輕輕掀開簾子走了進去。
一股濃郁的香氣撲面而來,熏得游麟險些睜不開眼睛。
鳳凰坐在他常用的藤椅上, 手中翻看著一卷看起來有些新鮮的書冊。直到聽見游麟略帶壓抑的噴嚏聲時,他才抬起頭, 對著游麟露出一個有些揶揄的笑容。
“香料的劑量沒控制好, 不小心放多了些。”這么說著,鳳凰捏著書卷隨手指向一旁的凳子:“坐下喝口水吧。”
他的動作幅度并不大, 整個人看起來懶洋洋的。游麟卻定定地看著他,道:“你受傷了。”
鳳凰在極力掩飾自己受傷的事實。妖皇是妖族的主心骨,在這場戰亂結束之前,他無論如何都不能露出脆弱的一面。其它妖或許還能用這招蒙混過去,但游麟不能,他對鳳凰的了解讓他從一開始就意識到了不對。
無論是他還是鳳凰,都不喜歡如此濃郁的香氣,偏偏鳳凰還一直待在這樣的環境中。他又一向不喜歡委屈自己,除了用來掩蓋自身的血腥味外,游麟想不出還能有什么理由能讓他這么做。
況且,當時他面對的敵人就已經足夠棘手,何況身處主戰場的鳳凰。
見游麟如此迅速地發現了異常,鳳凰只好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手中的死亡名冊輕輕放到一旁,他看起來有些疲憊,唇上的顏色比以往還要淺。
“果然還是瞞不過你。放心,我沒事,只是有些累罷了。你那邊的事情我也知道了,辛苦你了。短時間內邪神不會再次出現,我們可以趁現在這個機會將幼崽們轉移走,保護起來。后面的關卡我也——”
游麟忽然蹲到他面前,靜靜地望著他的雙眼:“鳳凰,我……”
鳳凰移開視線,看向一旁呼呼大睡的六六:“我可能要離開一段時間。”
“去哪里?”游麟下意識追問。
“棲山。少則七天,多則半月,這段時間妖族就拜托你了。”和往常不同,這一次鳳凰沒有給他拒絕的余地。
游麟意識到鳳凰不想讓他跟過去。同樣的,妖族不可一日無首,他無法拒絕,只能道:“什么時候出發。”
“明天。”見游麟一臉沉重的樣子,鳳凰故作輕松道:“放心,我只是想家了,想回去看看而已,能有什么事?”
“那我等你回來。”游麟道。
……
沈無名——或者該叫他沈臨安,他循著羽毛的指引一路到了棲山,經過一天一夜的長途跋涉,終于在山頂上見到了鳳凰。
說句實話,那場景多少有點古怪。他雖然沒有看見鮮血,但鼻尖總縈繞著一股揮之不去的血腥味。鳳凰端坐在一處石凳上,手中拿著一截純白色的東西,正在上面雕刻著什么。
“你不遠萬里把我叫過來,總不會是為了讓我看你做手工吧?”這么說著,沈臨安忍不住又瞥了一眼。那節白色的東西越看越像某種動物的骨頭,但那上面又隱隱約約冒著一層金色光芒,不似凡物。
“我想請你幫兩個忙。”
“但說無妨。”
“其一,散播天機鎖的消息。無論是修士還是凡人,知道的人越多越好。就說——妖皇做了一個可以封印世間萬物、也可以解開一切封印的神器出來;其二,我要在這里做一個聚靈陣,想請你提供一些靈石。”
“天機鎖?”沈臨安倒是聽說過信仰成神的說法,他很快就想到了這方面:“你要用信仰造一個神器出來?但這恐怕要攢個上萬年吧。”
“當然不可能,這些信仰之力只是用來固定神器權柄的引子。”每一個神格都擁有專屬于自己的“權柄”,鳳凰能夠涅槃重生的特性便是其中之一。神器擁有與神明同等的位格,由于它無法誕生神識,作為補償,它將會擁有比神明更加強大的權柄。
鳳凰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決定賭一把。
“你這聚靈陣是為了它?”
“算是吧。”畢竟鑰匙也算鎖的一部分。
“你要多少靈石?一天之內我派人給你送來。”
“三十萬。打個欠條,回頭我會拜托游麟還你。”聚靈陣,顧名思義就是將周圍靈氣源源不斷匯聚過來的法陣,聽起來很牛,但它的啟動需要耗費大量的靈石作為引子。
“還倒是不必,我最不缺的就是靈石。”沈臨安滿不在乎地擺了擺手,他四處看了一圈道:“我看你這兒的梧桐木不錯,這些靈石換你幾棵樹怎么樣?”
“也好,挑吧。”
沈臨安倒也不客氣,隨手從梧桐樹林中挑了幾個合眼緣的。他拍了拍樹干,忽然想起什么,扭頭道:“話說這事你怎么不讓游麟幫忙,明明你們兩個更親近、也更信任彼此吧?”
他的語氣聽起來有點酸。其實在那之后,他和鳳凰偶爾也有過幾次書信交流,勉強算得上筆友。可惜在這艘友誼的小船上,他到底是后來的,雖然怎么說也是有點過命的交情在身上,但那肯定比不過游麟。
鳳凰依舊在做他的手工,他看著那截已經快要成型的白色骨雕,腦海中忽然回想起那天游麟落淚的模樣。
“那家伙會哭的。”他不會答應這個計劃。
“有點想象不出來。”沈臨安說著坐到鳳凰身旁。他知道對方要去干一件危險的事,但巧了不是,他也一樣。他從儲物袋中取出了一副畫卷,此時的它早已看不出原貌,整個紙張都被鮮血侵染過,上面還有一些密密麻麻的字跡。
“這是?”
“紙鳶姑娘留下的畫卷。”沈臨安言簡意賅:“我在上面發現了一道秘法,找柳柳姑娘確認過,是紙鳶師兄的字跡。想來它應當就是畫中仙的煉制方法。”
“我知道我們以后面對的敵人會越來越強,若有朝一日我不幸戰死,畫中仙的法子還能讓我燃盡最后一絲價值。”
“即便這樣會萬劫不復?”鳳凰問道。
“即便會萬劫不復。柳柳姑娘說的很對,這輩子才是最重要的。我無法保證轉世后的我還能走到今天這個高度,現在可能是我唯一能向他們揮劍的機會。若我身死道消能換來一絲勝率,那就算永生永世萬劫不復,我亦甘之如飴。”
鳳凰看著那雙堅定的眸子,忽然露出一個釋然的笑容。
他低聲道:“我會讓這場災難自我手中終結。”
……
六合將自己的全部力量都用在了世界壁上,幾乎就要陷入休眠。
這一次雖然沒有再次出現小型裂縫,但一個名為“羅摩”的人類城池里卻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裂縫。一雙灰色巨手從中撐開,似乎想要將它撕扯地更大一些。
無數詭氣順著裂縫瘋狂地灌入這個世界。所有人都意識到,這恐怕將會是最后一戰。
鳳凰在蓬萊洞府處設置了一個法陣,他提前把兩族的幼崽還有那些準備好的東西都一股腦塞了進去。做完這一切后,他把一株龍藤樹的幼苗親手栽在洞府中央。
倒也不是他吝嗇,而是如今這一族中只剩下這唯一一棵獨苗了。鳳凰心中愧疚,小苗卻安慰他道,“只要我還活著,龍藤一族就不算滅亡。我會保護好洞府里的一切,直到徹底迎來勝利的那一天。”
鳳凰從棲山回來后,游麟便瞞著所有人出去了一趟,回來時身上掛了彩。不過由于他本來就帶著傷,回來后又有意無意躲著鳳凰,短時間里竟然誰都沒有發現不對勁。
從這里開始,記憶像是受到了什么影響,如同接觸不良的老舊電視那般模糊不清,甚至偶爾還會閃過雪花屏一樣的畫面。
【他】感到自己的意識仿佛被什么東西抽離了出去,以第三者的視角冷漠地旁觀著這場災難。【他】無法產生情緒,也無法再做到什么,只能眼睜睜看著記憶里的一切逐漸走向消亡。
【他】看到天幕被那只灰色巨手擊碎,太陽和月亮消失不見,世界失去了光。天幕碎片的后面是一片猩紅色的神秘空間。
【他】看到那扇大門中不斷涌出強大的敵人,不斷有熟悉的面龐在【他】的眼前墜落、死去。【他】無數次想要掙脫束縛去救下他們,卻無能為力。
大地變得寸草不生,這里到處彌漫著黑色的霧氣,到處都是生靈們的尸體。
六合化身的小鳥跟在鳳凰身旁,神色焦急,嘴巴開開合合似乎是在訴說著什么。但【他】只能聽見鳳凰的聲音,他說——我身為守護者,早已為這一天做出了覺悟。你曾經說過,我是這個世界的最后一道防線。如果犧牲我一個可以換來逆風翻盤的機會,那我也死得其所。
六六看起來要急哭了。
游麟拿到了玄鱗口中的神格。在即將堅持不住時,游麟心一橫,竟直接將它吞進肚中。那一瞬間龐大的能量在游麟體內炸開,他強行壓抑著痛苦變回龍身,身上的鱗片和皮膚因為承受不住龐大的能量開始崩裂,不斷滲出鮮血。
從他吞下神格的那一刻起,等待他的就只有兩個結果——要么承受不住爆體而亡,要么短暫地掌控神格,獲得強大的戰力。好在游麟終究還是成功了。
青色的風中裹挾著純凈的水流,很快便鋪滿了整個戰場。游麟察覺到體內神格的能量在緩慢流逝,但他并不在意,而是來到鳳凰身旁,爭分奪秒地和他一起并肩作戰。
誰也不知道那枚神格的來歷,即便是六六也露出了震驚的神情。
隨著能量逐漸消耗,被強行喚醒的神格開始無意識地吸收著周圍的一切能量,它來者不拒,像個無底洞一般。
……
混亂、鮮血、怒吼。
湛藍色的水流不知何時摻雜了一絲黑色。
……
“我說過,你會是最好的載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