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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 51 章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

    程亦喬做什?么都憑感?覺, 這一瞬間感?覺來了?,嫁給孟家的主意便定?下?來。

    次日兩?家便交換了?庚帖,念著四川總督半月后便要?回川, 聘禮擇在元月十四下?定?, 婚期定?在下?半年的八月。

    十四這一日程亦安和程亦歆均回娘家吃飯, 賀青云和孟如川也正式見了?面, 程亦彥看向程亦安身?側,遺憾道, “可惜三妹夫缺席。”

    他很盼望三位妹夫齊聚程家,大妹夫和二妹夫在妹妹面前都很服帖, 唯獨三妹夫是個刺頭。

    倒不是陸栩生不給面子, 后日他便要?南下?, 這個節骨眼都督府兩?名將帥起了?爭執,一人是秦都督舊將,一人是石衡的人, 皇帝只能讓他這位都督僉事居中料理。

    這一日程亦安甚至沒見著他的人,只在半夜迷迷糊糊覺得有人鉆入被?窩, 將她摟入懷里?, 天還沒亮又把她給扔開出去了?。

    程亦安正倚著他懷抱睡著舒服呢, 熱度驟然退卻,睡夢中都皺起了?眉棱。

    今日十五元宵節。

    程亦安從公中舍了?銀子著人買了?百來盞漂亮的花燈,吩咐小廝們給掛上, 她帶著丫鬟坐在花廳,看著大家在院子里?忙活,除夕掛上的大紅燈籠換下?,新的五顏六色的紗燈給掛上去,院子里?很快煥然一新,

    丫鬟丹兒提著兩?盞大紅燈籠問她,“少奶奶,這些舊燈籠,怎么處置?”

    程亦安問身?旁的管事,“過去是怎么處置的?”

    管事笑著回,“送去后街上,給那些窮苦人家使?一使?。”

    程亦安卻不信,嘴里?說著給窮苦人家使?一使?,怕是被?這些管事私底下?拿出去賣了?。

    程亦安當然知?道大戶人家的管事私下?就愛干這些勾當,主人家不用的家伙能賣則賣,有些不給偷著去賣,程亦安年前給管事們派了?紅包,今年公中有銀子,她又是頭一年管家,出手還算闊綽,管事們都很高興,又見她不

    計前嫌讓柳氏和柏氏幫著管家,私底下?說她是菩薩心腸。

    一旦被?冠上菩薩心腸,一來,往后若有丁點兒不如他們的意,他們就翻臉了?。

    二來,都以為她好欺負。

    一張一弛,方是持久之道。

    于是程亦安將身?邊另外一個喚丁香的二等丫鬟喚來,自從如蕙被?使?去銀庫,打算將如蘭給嫁出去后,程亦安有意培養新的大丫鬟,丁香和丹兒便是她看好的人選。

    這兩?人既不是程家帶來的,也不是陸家家生子,而?是去年準備出去單過時,讓明嫂子買來準備放在別苑的丫鬟。

    丹兒和丁香在陸家毫無依托,眼里?只認她一個。

    “丁香,你親自將府上取下?來的燈籠全部點個數,著丫鬟清理干凈,讓明家的拿去外頭鋪子里?賣了?,我給你們定?個時辰,下?午申時必須送到下?大街的鋪子里?去,明白嗎?”

    “奴婢遵命。”

    丁香招來幾個粗使?的丫鬟婆子,各人分派一個院子,清點張羅去了?。

    身?側管事們聽了?,免不了?惋惜。

    這可是少了?好大一筆進項呢。

    心里?多少有些埋怨程亦安苛刻。

    程亦安將她們神色收入眼底,忽然叫住丁香,

    “對了?,你再去賬房,拿出年前采買的單子來核對,若少了?一個,讓對應的管事照價賠償。”

    這下?,管事們都慌了?。

    因著過去這些燈籠全部給管事們發賣,故而?不等程亦安這邊發話,這些管事私下?就已各占山頭,挑著好的漂亮的藏下?了?,眼下?程亦安要?抓現行,還不得趕緊回去通知?那些心腹收手?

    于是紛紛借口?還有事兒沒料理,匆忙離去。

    十七八歲的姑娘當家,想要?大家心悅誠服是不容易的,年前程亦安光顧著程家的事,陸家這邊丟給柳氏和柏氏,大家以為她不食人間煙火,好糊弄,今日這事一出,大家便明白,這位少奶奶很懂行啊。

    程亦安言必出,令必行,最后抓了?兩?個罰了?月錢,恩威并施。

    下?午申時,燈籠被?清理一新,整齊裝車送去下?大街售賣。

    同一時刻,陸府大門前迎來兩?位客人。

    程亦喬帶著程亦可來尋程亦安玩。

    程亦安先領著二人去后院見長輩,老太太病情還沒好,拒不見客,就來二太太院子里?請了?個安,二太太念著程亦安年前諸事辦得穩妥,這回很給面子,給程亦喬二人一份不薄的見面禮。

    隨后程亦安帶著她們回了?寧濟堂,正要?吩咐丫鬟們上茶水點心。

    程亦喬阻攔道,

    “哎呀,我們可不是來喝閑茶的,你快收拾收拾,陪我們去梁園逛花燈。”

    程亦安一聽愣住了,斜了?她一眼,

    “今個兒什?么日子?你陪我逛花燈?那未來的二姐夫怎么辦?”

    程亦喬被她說得面臊,非拉著她起身?,

    “我也不能因為訂了?婚,連妹妹不管了?。”

    程亦安被她拉了個踉蹌,哭笑不得道,

    “我又不要?你管,再說了?,我還有可兒”

    程亦可也道,“喬姐姐,您就跟孟公子去玩吧,我陪著安安便是,安安說好今日要帶我去逛鋪子呢。”

    程亦喬小嘴嘟起,說不要?,“你們這是要?拋棄我嘛?”

    程亦安無奈,“行行行,我們一道去。”

    梁園坐落在正陽門大街東南方向三山河附近,這一帶湖光山色,占地極廣,三山河是入城的漕河之一,此地南臨京城最大的水泊梁園,北臨銅鑼街,是京城最繁華的地段之一。

    柳氏沒心思出門閑逛,家里?還有幾個小姑子,二太太吩咐程亦安和柏氏領著一塊出門。

    于是陸府幾趟馬車,程府兩?趟馬車一路往銅鑼街去。

    梁園也是皇城司的產業,湖兩?側隔岸建了?兩?座樓,一名摘星樓,一名攬月閣 ,過去皇城司均在此地扎燈樓,與民同慶,今年也不例外,各府均有皇城司送來的請帖,程亦喬原打算去這里?玩耍,到了?銅鑼街附近,人流太多,馬車被?迫分道,五小姐陸書芝與三小姐陸書茵,四小姐陸書靈由柏氏領著往梁園去,程亦安三人被?阻斷在銅鑼街一條石橋下?。

    三姐妹下?了?車,看著熙熙攘攘的人群,面面相覷。

    此時天色已黑。

    銅鑼街兩?側的酒樓商鋪均掛滿了?各式各樣的燈盞,連河邊的柳樹也不放過,整條街道被?照得如同流光溢彩的燈河。

    三人由婆子丫鬟護著順人流往街中心地帶去。

    路上程亦安邊走邊問程亦喬,“你過去與長姐一道逛過燈市嗎?”

    程亦喬搖頭,“哪有,她總是忙得很,在閨閣時,忙著幫祖母打點家務,出了?閣又是生孩子又是跟婆母爭鋒,還要?料理家務,就更忙了?,哪能轉得開?”

    程亦安也替程亦歆擔心。

    昨日程亦歆私下?告訴她,他們夫婦商量出了?正月便往太行山去尋老巴先生。程亦安希望他們這一行能順順利利。

    前世跟范玉林時不覺得,如今跟著陸栩生,夜里?被?伺候得好,若真沒有還怪不得勁。

    房事不和諧,久而?久之,夫妻感?情也容易生變。

    程亦安在銅鑼街有五間鋪子,有兩?間是成?婚時長房給她添的嫁妝,另外三間是認親后,爹爹私下?塞給她的,這五間鋪子經營不同的行當,是銅鑼街最掙錢的鋪子之一。

    且這五間鋪子均是程家管事在打點,她只用坐收銀子,程家產業遍布四境,程家私下?很有一套歷練管事的本領,與其自己瞎折騰,還不如用老手,這些管事平日照舊去程家總管房聽訓,學習更新遞進的經商理念,但身?契卻全給了?程亦安,他們都算程亦安的人。

    這間鋪子是一間酒樓,上下?兩?層開間極大,樓下?是堂食,樓上是包間。

    程亦可來回尋思,最終決定?做美食生意,程亦安便把她扔給管事。

    程亦安怕程亦喬無聊,打算伴著她去逛街,程亦喬聽了?一陣就知?道這是爹爹給程亦安的嫁妝鋪子,“我忽然發現出嫁也有一項好處。”

    “什?么好處?”

    “那就是有嫁妝,能讓錢生錢哪。”

    程亦喬總不能真的坐吃山空。

    程家不可能克扣聘禮,額外還要?備一份嫁妝,也就是說聘禮和嫁妝都歸姑娘所有。

    程亦喬挽著程亦安出門時,感?慨道,

    “安安,我發現,我成?一次婚,就這么富了?。”

    程亦安笑,與她閑聊,“告訴我,怎么就富了?。”

    程亦喬開始細數,“總督府除了?一百抬聘禮,額外給了?三萬兩?的壓箱銀子。”

    程亦安吃了?一驚,“出手著實十分闊綽。”

    “爹爹和祖母這邊呢,已經開始給我盤算嫁妝,除了?我自個兒手里?花的只剩下?五千兩?的壓箱銀子,他們額外還得給我鋪子田莊擺件書畫等,我往后坐著都有錢拿,不必再絞盡腦汁去官署區逼爹爹給我簽單了?。”

    “只是爹爹也很小氣,明知?道我花的多,我想多要?些壓箱銀子他都不肯,說是長姐和三妹多少,我也是多少,一分不多給。”

    程亦安捧腹大笑,“那干脆我陪你去跟爹爹要?銀子,大家都要?,爹爹不給也得給了?。”

    “好主意!”程亦喬還當真了?。

    程亦安拍了?拍她額頭。

    走了?不到一刻鐘,來到一處寬闊的街道,這里?街道連著長橋,地面寬闊好似一個廣場,有一群人在這里?表演馬戲。

    偏巧,其中一只猴子從火圈里?躍過,不知?怎么被?人群驚到,往岸邊垂柳的方向撲來,程亦安姐妹恰巧立在這一帶,前面的人往后退,她們也被?迫后撤,人一多難免產生踩踏,程亦喬身?為姐姐下?意識是護著妹妹的,手往程亦安腰下?一攔,自個兒往后仰去。

    就在這時,一道黑影踩著身?后一排柳樹騰躍而?來,手中不知?從何?處抽來一根竹竿,抬手往前一抵,將前面那些要?踩踏的人群給攔住,免了?大家栽倒的風險,旋即修長胳膊一扶,往后攬住了?程亦喬身?子,待她站穩,立即松開,后撤一步,朝她施禮,

    “這樣的節假日,還是不要?來人多的地兒,難免出事。”少年很嚴肅地說。

    大約是見程亦喬秀眉已經蹙起,他立即又補充了?一句,“要?來也得喚我來跟著,方為穩妥。”說完沖程亦喬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

    程亦喬忍不住噗嗤,“多虧你及時趕到”略生幾分

    靦腆。

    前方那只猴子已竄至河堤下?,經此一事,人群漸漸散去,孟如川瞧見對面有一打著川子牌的缽缽雞,露出盎然,

    “喬喬,那邊有個缽缽雞的鋪子,你要?吃嗎?”

    程亦喬看得出來他很想吃,“你愛吃辣?”

    “無辣不歡呢。”少年撫了?撫后腦勺。

    他都能陪著她留在京城,她豈能不陪著他吃一道地道四川菜,

    “行,我陪你過去。”

    正要?喚程亦安,卻見程亦安早早行至橋墩邊,笑瞇瞇朝她擺手,示意她去。

    程亦喬也就不再堅持,沖她扔了?幾個歉意的眼神,伴著孟如川和婆子丫鬟往對街去。

    程亦安想起明日陸栩生要?南下?,還要?回去替他檢查行裝,便打算回府。

    對面人少,干脆過橋去,便吩咐裘青把馬車趕到對面來接她。

    行到橋頂端,只見梁園方向的上空騰起一片煙花,好似牡丹綻放,忍不住駐足欣賞,四周均是此起彼伏的喝彩聲。

    這時對面一對夫妻發現了?她,那女的丟開丈夫的手,望著程亦安道,

    “你在這等等我,我去去就來。”

    程亦晴提著丈夫給她買的花燈,越過橋面來到程亦安這邊,

    “安安”

    程亦安正面朝河面,聽到她嗓音被?喚回神,見堂姐面帶笑容看著自己還很意外。

    畢竟自從她與陸栩生定?親后,堂姐可從來沒有給過她笑臉。

    “堂姐也來逛花燈了??”程亦安如常欠了?欠身?。

    程亦晴回了?一禮,朝對面的丈夫指了?指,

    “我丈夫陪我一道來的。”

    程亦安順著她視線望過去,只見那頭立著一儒雅男子,不高不矮的身?材,面相和煦,看著是個很溫和體貼的男人。

    他是刑部郎中楚大人府上的少爺。

    年前程亦晴出嫁,祖母帶著她與宴,迎親時,她見過楚公子一面。

    她頷首示意,對方也朝她一揖。

    程亦晴掃了?她周遭一眼,

    “怎么不見妹夫?”

    言辭間好像把過去那段不快給忘了?。

    程亦安笑道,“他忙公務呢。”

    程亦晴靜靜打量她神色,輕輕掀唇道,“哎,過去羨慕你嫁了?個位高權重的夫君,成?了?婚才知?道,外表光鮮不如里?子好看,我夫君雖沒甚大本事,卻日日陪伴在側,我很滿足。”

    程亦安看著她矯揉的神色,立即明白了?,她這是炫耀來著。

    人心里?越不甘,越希望通過尋出旁人的不如意來安撫自己的缺憾。

    程亦安溫聲回,“堂姐過得好,妹妹由衷替你高興。”

    程亦晴見程亦安沒有半分惱色,有一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無力感?。

    “陸栩生這么忙,你嫁給他,后悔過嗎?”

    程亦安莞爾一笑,搖頭道,“我怎么會后悔,他也沒什?么不好,既想要?個位高權重的夫君,又想要?他溫柔體貼時時陪著自己,這不是矛盾嗎?沒有功勛何?來位高權重,不出門建功立業,又哪來的功勛?我在要?求他時,是不是也要?想一想自己能提供什?么?”

    誠然她也希望身?旁有人作陪。

    但陸栩生因她南下?,她這會兒心疼他還來不及,為什?么會怪他不陪她?

    “堂姐,如果夫君待你好,你該珍惜才是,而?不是拿著他跟別的男人比。”

    程亦晴心思被?她看穿,頓時不自在了?,

    “程亦安,你脾氣怎么這么好,我以為你要?擠兌我跟我炫耀一番呢?”

    程亦安彎唇一笑,“沒有必要?呀畢竟你也是我堂姐,我們一塊長大。”

    經歷了?前世,她深深知?道沒有什?么事比好好活著,好好過日子更重要?。

    無關?緊要?的人和事,真的沒必要?日日擱在心上去計較。

    程亦晴忽然就泄了?氣,望了?望對面的夫君,與程亦安道,

    “我成?婚后,楚家待我極好,我確實該知?足,攀比來攀比去,為難的就是自己。”

    說著她見程亦安孤零零的,還是將自己手中的那盞花燈給她,

    “雖說陸栩生忙,卻也不是借口?,今日元宵節,該要?給你買一盞花燈的,這樣吧,我這一盞贈給妹妹,謝妹妹今日醍醐灌頂之言。”

    程亦安不會收別人的花燈,含笑搖頭,

    “姐夫送你的,你轉贈別人可不好,再說了?,不是我家將軍不送,實在是他知?道我眼花最怕燈芒耀眼,故而?今日就沒準備”

    程亦晴不再堅持,“看來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話音正落,忽見前方橋頭走來一氣度威赫的男人,只見他一身?玄袍,生得高大軒昂,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十分顯眼,手中拎著一盞玲瓏百轉琉璃宮燈,那燈芒五光十色,要?多晃眼就多晃眼。

    程亦晴幽幽朝程亦安投來一眼。

    程亦安望著那眉目深邃的男人,笑得比哭還難看。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打臉。

    第52章 第 52 章 岳父,這個香囊跟您氣質……

    陸栩生負手拎著花燈來到程亦安跟前, 立覺妻子神色有異,心里微微升起幾分疑惑。

    程亦安余光已看?到堂姐彎起的唇角,心知謊言已搖搖欲墜, 卻還是盡量描補, 她滿臉俏色瞪著陸栩生,

    “不是說好不要弄這么亮的燈盞嘛?”

    陸栩生心下一動, 雖說不知程亦安為何撒這種謊,但念著她那不討喜的堂姐在這, 順著妻子的話頭說準沒錯,于?是他滿臉無奈道,

    “這是江南織造局進貢來的花燈, 我?說不要, 陛下非要我?挑,這不,我?挑了最不亮眼的一盞。”

    這還不亮眼, 這都要亮瞎狗眼了好嗎?

    程亦晴無語。

    又是織造局來的貢品,還是千里迢迢從?江南運過?來的, 一句不要陛下非得?逼著給寥寥數字彰顯皇帝對陸栩生的寵愛。

    換做楚家?, 皇帝能提一提公爹的名諱, 楚家?上?下還要高?興好幾天。

    人比人氣死?人。

    得?了,她就不要杵在這里礙眼了。

    程亦晴沖陸栩生欠了欠身,又與程亦安一笑, “安安,你們忙,我?先走了,趕明?一起回府看?望祖母。”

    雖說被狠狠打了臉,但程亦晴對那樁婚事忽然釋然了, 帶著程亦安那番話,含笑朝丈夫走去?。

    程亦安目送她走遠,方?轉身過?來看?著陸栩生。

    身旁的丫鬟們都抿嘴笑出聲。

    陸栩生狐疑道,“怎么了?”

    “沒什么?”她指了指那花燈,“真是陛下賞你的?”

    陸栩生失笑,“方?才在御書房議事,寧王瞧見陛下跟前換了一盞花燈,想與陛下討來送給鄭姑娘,被我?截了胡。”

    程亦安眼眸瞪得?大大的,“你敢截未來寧王妃的燈?”

    陸栩生不以為意,“過?去?外頭進貢的好東西,陛下從?來讓我?先挑,他也搶過?我?不少,我?今日就搶了他一盞花燈而已。”

    言罷往不遠處的摘星樓一指,

    “陪你去?走走?”

    程亦安原打算回府,既然陸栩生來了,自然就不急著回去?,她狐疑盯著丈夫,

    “你有這等閑情逸致?”他最近忙到什么地步她是清楚的。

    “明?日便要走了,怎么著都得?陪陪你。”

    他這幾日太忙,若非寧王提醒,他確實忘了今日是元宵,成婚時承諾過?只要是旁人有的就不能虧了她,于?是跟著寧王一道往這邊來,幸在來得?及時,沒讓她失了面子。

    程亦安一點都不怪他

    ,所?謂位高?權重,實則是身上?擔子重,他背負著億萬黎民的安危。

    于?是她主動牽起他衣角,“走。”

    這一牽,仿佛牽動他心弦,陸栩生垂手將她整個柔荑撈在掌心。

    摘星樓這邊一放焰火,三山河南岸的百姓越聚越多,陸栩生牽著她漫步在人群中?,雖有侍衛和婆子開道,在摩肩接踵的人海里,依舊擁擠得?很,陸栩生從?未逛過?街,對這片喧囂還不大適應。

    程亦安偏頭看?了一眼陸栩生,男人側臉線條冷硬,神色堅毅,好像世間沒有什么艱難險阻能難得?倒他,所?以,被他握著,好像什么都不怕。

    “陸栩生,咱們倆還是第一次逛街呢。”沿途的光芒投在她眼底,映得?她雙眸里似有星星。

    陸栩生頓生慚愧,這里的第一次包括前世今生。

    他忍不住想,范玉林應該時常陪她逛街吧。

    他重重握了握她手背,“往后只要你喜歡,我?都陪你。”

    從?南岸商肆里頭有一林蔭小?道通往梁園,皇城司的侍衛認識陸栩生,無需請帖,就把人放進去?了。

    看?煙火自然是去?頂樓最好,陸栩生便牽著她上?樓,可惜程亦安走到第二層便累得?氣喘吁吁,“就在二樓吧。”她可不想艱難走上?去?,回頭還要下樓,累得?慌。

    陸栩生回眸看?著她,“想看?煙花嗎?”

    程亦安認真想了想,點頭。

    陸栩生便在她面前蹲了下來,“我?背你。”

    程亦安一愣,下意識先看?向四周,丫鬟們均退在樓下沒上?來,有陸栩生在,也無需侍衛,空空蕩蕩的樓梯口就他們夫妻二人。

    程亦安樂滋滋提著裙擺往他背上?一撲。

    這一撲上?去?,那軟噠噠的身子栽在他背脊,免不了讓他心猿意馬。

    陸栩生背著她極快掠上?六樓,頂樓風大,六樓還有不少雅間,屋子里燒了炭火,立在窗邊看?煙火一點都不冷。

    陸栩生選的位置極好,左面是三山河,能一眼攬盡銅鑼街的燈市,右面是梁園,那焰火正?在梁園東南面的山坡上?綻放,不少遠歸的商船停靠在兩岸,畫舫接二連三來到銅鑼街夫子廟前表演,遠遠的,婉轉腔調隔山涉水傳來,別有一番韻味。

    程亦安迫不及待環顧一周,滿街的星河鋪在腳下,浩瀚無邊,有一種極目楚天舒的暢快。

    她在對面的攬月閣處發現了熟悉的面孔。

    “咦,那是殿下和鄭穎呢。”

    寧王包了攬月閣頂層,正?陪著鄭穎在樓頂的閣樓燒篝火,隔得?有些遠,看?不太真切,確倒是看?得?出來鄭穎似乎還有些拘謹,抱著膝蓋靦腆坐在火堆前,身側的杌子上?擱著一盞與陸栩生這差不多的花燈。

    可見都是從?皇宮順來的。

    而寧王手執銀鉗似乎在,“烤肉?”

    程亦安沒看?出來寧王也是個極有情調的人物。

    大冷天的帶著未婚妻在攬月閣頂烤肉,保不準還備了一壺小?酒。

    大晉不禁未婚男女出行,有些人家?甚至鼓勵婚前多多來往,若發現不合適還有后悔的余地。

    視線往下至銅鑼街南岸,煌煌燈火下,人海如霞光流淌,她竟然精準地在人群中?看?到了二姐和孟如川,那孟如川正?在一個小?攤前買到一個烤紅薯,雙手捧著熱乎乎的紅薯,左手換右手費勁撥開,分了一半給程亦喬,程亦喬顯然有些嫌棄那玩意兒,不敢吃,孟如川揚眸一笑,遞到她嘴邊,她聞著那肉香忍不住小?咬一口,燙的嗷嗷直叫,把孟如川逗得?大笑,手忙腳亂尋水給她。

    陸栩生見程亦安笑得?合不攏嘴,“笑什么?”

    程亦安往底下一指,“瞧,我?二姐和孟公子在夫子廟的內街吃烤紅薯呢。”

    陸栩生對別人的事不敢興趣,“你要吃嗎?”

    “我?不喜歡吃,夜里吃了粘牙。”

    陸栩生就沒說話。

    他不喜歡往人多的地方?瞧,反而是林子里的異動更容易引起這位邊關主帥的注意,陸栩生忽然發現樓下一處林蔭道里,有一對野鴛鴦摟著彼此正?親的如癡如醉,雖說一眼就撇開,恰恰燈芒打在二人面頰,那女人掛在對方?身上?,好似站不穩,神情無比陶醉享受。

    陸栩生皺著眉移開視線,腦海忍不住回想起程亦安上?回親吻他。

    那事真的那么招人稀罕?

    側過?眸,正?迎上?程亦安尷尬的視線。

    看?來夫妻倆都發現了。

    程亦安嘿笑一聲,擺擺手,

    “沒關系,我?們老夫老妻嘛”

    加上?前世,這會兒夫妻倆也處了一年有半,對彼此所?有好與不好知根知底,沒了年輕人的激情是能理解的。

    陸栩生臉一黑,“什么老夫老妻,咱們成婚才半年,上?一輩子不能算。”

    行,你說不算就不算。

    程亦安很大氣地順著他,“時辰不早,你明?日還要遠行,咱早些回去??”

    陸栩生看?著她沒心沒肺哄他的樣子,掉頭就走。

    程亦安嘿了一聲,這人真是的,她都不在意他不肯親吻的事了,他這是生得?哪門子氣。

    以為他真的要丟下自己,走到樓梯口發現他蹲下來等著背她。

    程亦安甜甜一笑,這回慢騰騰挪上?去?,跟八爪魚似的雙手雙腳纏上?他,陸栩生聞著撲面而來的體香,看?著交疊在他眼前摟得?極緊的纖肢,忽然之間就不氣了。

    余光往后一瞥,沒瞧見她的臉頰,一眼就看?到那片紅彤彤的唇,覆滿光澤,飽滿又紅艷,喉結忍不住滾了滾,移開視線下樓而去?。

    回程的馬車上?,程亦安覺得?陸栩生有些怪,時不時盯她,盯了她又什么都不說。

    這男人難得?有遮遮掩掩的時候。

    回到府上?已亥時初刻,陸栩生去?了一趟二太太的院子,跟母親回稟南行的事宜,程亦安幫著他把行李又檢查一遍,確認無誤,讓李嬤嬤幫著徐毅搬去?馬車,隨后洗漱更衣上?塌。

    二太太這邊對著兒子抹了好半晌淚。

    “家?里你不必擔心,我?看?你媳婦不錯,底下人都服她管教,就是一樁,如今成婚也半年了,肚子一點動靜也沒有,娘替你急。”

    陸栩生溫聲寬慰她,

    “我?們的事您就不要管了,孩子要看?緣分,況且,我?這要離開,她懷了孩子反而不好,身旁沒人照看?她,兒子不放心,會在外頭牽腸掛肚。”

    二太太心想,她當初幾次懷孕,陸昶都沒怎么陪過?,還不照舊好好生下孩子了。

    可惜這話也不過?發發牢騷,于?事無補,畢竟程亦安還沒懷上?。

    “那你路上?注意,閑來記得?寫信,好叫人知道你安危。”

    陸栩生應是,又陪了她一會兒方?回寧濟堂。

    不見里屋有動靜,只當程亦安已睡著,便徑直去?了浴室。

    沐浴更衣回來,卻見程亦安還沒睡。

    屋子里炭火未絕,溫暖如春,她斜躺在床中?,身上?只穿了一件桃紅的舊褙子,水紅的長褲一直裹到腳踝,露出雪白腳趾。

    身段起起伏伏,如春風下的柳條,凹翹的山巒。

    陸栩生剛從?浴室出來,系帶還握在手中?,正?要系上?,見她柔情似水望著他,手便頓住了,過?去?她在內寢甚少穿得?這樣嬌艷,今日是幾個意思?

    程亦安托腮望著他,輕輕拍了拍床榻,

    “過?來。”

    陸栩生覺著有那么點招寢的架勢,舌尖抵著齒關,深深笑了笑,慢騰騰上?了塌,

    “何事?”

    二人這事從?來都是他主動,今日莫非程亦安看?在他即將遠行的份上?要犒勞他?

    程亦安想起大姐的困境,目光忍不住在陸栩生身上?逡巡一番。

    陸栩生干脆沒系腰封,半敞著胸膛坐在她跟前,塊壘分明?的腹肌在胸下投下陰影,宛若冰窖里的寒石,堅硬而結實,一旦春暖雪融,便能爆發無窮無盡的力量,是很健康的體魄。

    男人行不行看?眼神就對了,自信而帶侵略性。

    陸栩生看?她就是這個眼神。

    “打量完了嗎?”

    “嗯,打量完了。”程亦安用眼神巡視完領地,決定辦正?事,從?腰下的被褥里掏出一個匣子,推至陸栩生跟前。

    陸栩生見此舉動,便知自己誤會了,哂笑一聲,目光掉落在匣子,

    “這是什么?”

    “你打開瞧瞧?”

    陸栩生應言打開,里面裝著白花花一大沓銀票,他頓時皺眉,

    “我?不需要你的銀子,我?這趟南下,所?耗經費均由陛下的私庫貼補。”

    程亦安沒好氣將他手拍開,

    “誰給你?做夢。”說著將匣子合上?塞他懷里,

    “你去?金陵,給我?創辦一個錢莊。”

    這是爹爹給她的十五萬兩本錢,放眼整個大晉都是一筆極其不菲的財富,留在手上?實在可惜,記得?前世后來肅清海禁后,南洋和東洋有不少商人來大晉經商,落地就是金陵一帶,外商銀幣與大晉不同,每每來大晉做生意,他們必定攜金銀珠寶來大晉換銀子,這個時候錢莊如雨后春筍,許多富商借此機會在金陵創建錢莊,借貸給商人獲利巨甚。

    她也要像爹爹那般,闖下一片江山,讓自己衣食無憂,還能給子孫后代留下不菲的資產。

    陸栩生給大晉百姓打江山,程亦安給他們夫妻倆打江山。

    陸栩生沒有理由不答應。

    “行。”

    “我?安排好了,明?嫂子的丈夫明?大哥帶著兩個小?廝跟你南下。”

    陸栩生將匣子擱在一旁,程亦安看?著他隨意的模樣,頓時皺眉,

    “這可是我?的家?當,你可千萬不能丟了。”

    陸栩生握住她的手,將人往被褥里一裹,跟著躺進去?,

    “十五萬銀子帶出去?,一定給你帶一百萬回來,岳父給你多少,我?只會比他更多。”

    賀青云算什么,孟如川算什么,他的目標是超越岳丈程明?昱。

    可不能讓程亦彥有機會在他跟前嘚瑟。

    程亦安眼風掃向他,“你可記得?你說過?的話!”

    陸栩生忽然將她揉進懷里,“再給你立個軍令狀?”

    “好啊”

    陸栩生已經覬覦那張櫻桃小?嘴許久了,得?了她的準許,便傾身而下。

    程亦安被他猝不及防推倒,雙拳抵著他胸膛,臉錯開他的唇,喘氣道,

    “你說好立軍令狀,別耽擱,快去?寫!”

    “敢跟朝廷立軍令狀,在我?這就想糊弄,門都沒有。”

    陸栩生摟著她的肩骨,一手掐住她纖腰,膝蓋往下摁住她雙腿,完全是居高?臨下的架勢,而她呢也早已是柔若無骨,連眼神也黏黏答答的,勾絲一般。

    陸栩生輕輕一笑,俯身貼近她唇瓣,唇齒微微咬著她的嘴,舌尖有意無意在她齒關逗弄。

    “這不就是在立軍令狀么?”

    最怕冷情冷性的男人突然開竅。

    誰能招架得?住?

    程亦安險些被他勾出魂,原來他說軍令狀是這個意思。

    “你之前不是信誓旦旦說沒門么,臉疼不疼?”

    陸栩生咬牙,“我?后悔了成嗎?”

    “不”她用力推開。

    “若今日叫你得?逞,接下來半年我?還不得?惦記著?”

    沒嘗到也不惦記,一旦嘗了滋味,男人不在身邊,可不是為難自己。

    “別碰我?。”

    陸栩生一聽這話還了得?,“那我?更得?蓋這個章,寫這個狀子了,不叫你惦記著,回頭你在京城山高?水遠,哪還記得?我?是誰?”

    程亦安被他逗笑,扭身從?他懷里拱出去?,

    “我?沒興致!”

    陸栩生是什么人,能依她?

    說好了床第間他說了算。

    抬手掐住那玲瓏有致的腰身,將人給拖回來,俯身將人裹在身下,掰過?她半張臉便吻下去?,比起上?回程亦安的淺嘗輒止循序漸進,陸栩生從?一開始便長驅直入,粗糲的掌心從?衣擺探入,隔著小?衣擺弄她,程亦安壓根抵擋不住他凌厲的攻勢,躬著窈窕肌骨去?躲。

    粉紅衣兜早已被他單手撐開,舌尖滑入她唇腔內肆意掃蕩,如果說她愛游獵嬉戲,他便像是北齊鐵騎進村,風卷殘云般將意識一掃而空,讓人任憑他俘虜,察覺到她身子越來越軟,連著舌尖都在打哆嗦,陸栩生放緩節奏,慢慢含著她吸吮,他真是一點就通,從?不會到游刃有余,攪一攪,逗一逗,引著她主動來追逐。

    原來親吻滋味這般美妙,能讓她到得?更快。

    程亦安已經不知第幾次從?窒息中?緩過?神,眼神迷離望著上?頭揮汗如雨的男人。

    “陸栩生”她嗓音還在沉淪,斷斷續續,“你可不能像別的男人那般,好那么兩三年就不行了,平日沒事多練練功夫,多扎扎馬步,鍛煉腰力。”

    陸栩生恨不得?弄死?她,“該鍛煉體力的是誰?”

    程亦安裝作沒聽見的,自說自話,“當然,也不能鍛煉太過?,以防一身精力無處釋放,便去?外頭給我?沾花惹草。”

    “你若找女人,我?便休了你。”

    爹爹遣了十三密衛隨他南下,陸栩生任何異動都會報至爹爹那里,只要陸栩生找女人,相信爹爹的和離書能扔他臉上?。

    陸栩生再度堵住了那張不安分的嘴。

    *

    天光大亮,春陽綿長地投進一束光柱,早春的朝陽無比溫柔,綿綿密密灑落一地晨暉,簾帳被掀開許久了,程亦安裹在被褥里一動不動。

    昨夜一幕幕在腦海閃過?。

    他的溫柔,他的強勢,他一次又一次穿鑿進她的心。

    每一下都能讓人悸動。

    程亦安忽然恨死?這個男人,

    臨走前非要招惹她,害她心里突突得?難受。

    臨別的吻,無疑在她心里劃下很深的痕跡。

    長吐一口氣,程亦安喚如蘭進來伺候,如蘭帶著丹兒和丁香端了水進來,伺候她梳洗。

    程亦安問她,“姑爺什么時候走的?”

    “天還沒亮就走了。”

    這么說就睡了兩個時辰?

    活該!

    罵歸罵,也有些心疼他,“用過?早膳了嗎?”

    “李嬤嬤半夜給備好了,說是帶去?路上?吃。”

    程亦安眼睫輕輕顫動,沒有再問。

    也不是第一次醒來身邊不見人,偏偏今日心里巴巴的,少了什么似的。

    明?明?他慣穿的衣裳還擱在衣櫥里,連那身緋袍也掛在屏風處,枕褥間還殘存他清冽的氣息。

    程亦安深吸一口氣,打起精神邁出拔步床,來到窗前的桌案坐下,準備用膳,忽然發現長條案上?擱著一張宣紙。

    程亦安伸手夠過?來,翻開對折的宣紙,上?頭寫著軍令狀三字。

    還真給寫了。

    程亦安忍不住抿唇一笑,將之小?心收起來,擱在博古架上?最愛看?的那本《世說新語》里夾著。

    長公主五日后再出發,陸栩生今日先去?打前哨。

    一大早去?皇宮請出尚方?寶劍,隨后出東便門打算從?通州坐船南下。

    東便門外有一片低矮的山坡名為長望坡,坡上?建著一亭為長望亭。

    陸栩生帶著隨行數十人,行至長望坡下,望見一道挺拔清雋的身影迎風立在亭內,他頓了片刻,勒停馬韁躍上?山坡,下馬來到廳中?,合袖朝程明?昱一揖,

    “岳丈何以等在此地?”

    程明?昱將手中?的一沓邸報遞給他,

    “這是最新得?到的情報,沿途有人要暗殺你,這里頭夾著一道密印,等你到金陵,去?上?頭所?寫鋪子接應,往后江南情報會第一時間遞到你手里,助你知己知彼。”

    “多謝岳丈。”陸栩生鄭重接過?來,這時一抹熟悉的顏色從?他眼底一閃而過?,陸栩生定睛看?過?去?。

    程明?昱今日穿了一件暗青的長袍,身上?裹著清灰的氅衣,方?才氅衣被手臂撐開,腰間露出一湖藍素面香囊。

    恍惚記得?除夕那日,程亦安還在愁送什么賀禮給程明?昱,敢情就把沒舍得?給他的那個給了程明?昱?

    陸栩生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一面將邸報收入胸口,一面指了指程明?昱腰間的香囊,直言不諱道,

    “岳父,這香囊與您的氣質不搭。”

    程明?昱一頓,垂眸往香囊瞥了一眼,頓時明?白了底細。

    這是蘋蘋送給他的第一份生辰賀禮,程明?昱視若珍寶,第二日便戴上?了。

    難得?女兒一片心意,結果陸栩生這個臭小?子吃干醋。

    他明?智地不跟他理論,抬手往前路一指,“路上?小?心,快去?吧。”

    陸栩生不肯走,還眼巴巴瞅著那個香囊,“這樣吧,岳丈,待我?得?勝還朝,您能把這個香囊給我?么?”

    程明?昱越過?他,翩然離開。

    第53章 第 53 章 有些

    想這個男人了

    元宵一過, 年就過完了,程亦安閑下來,日日往長公主府跑, 這幾日她?幫著陳長史一道給長公主收拾行裝, 比起陸栩生的兩個包袱, 長公主出?門的陣仗稱得上聲勢浩大, 這還沒?出?發,門前及兩側的巷子里已排了十幾輛馬車, 未免長公主擇床,連一張日用的長塌也?搬上了車, 除了留下一名女官并一半管事, 從陳長史到侍衛長等絕大部?分侍從均隨駕江南。

    出?發那一日, 程亦安看著望不?到盡頭的車駕,鼻子都?酸了,

    “殿下, 您這一去,不?會往后就在江南長住了吧?”

    都?說江南好風光, 是?人間極樂之地?, 她?怕長公主去了江南, 不?愿回來了。

    長公主抬手將她?也?扯上鳳車,吩咐侍衛起駕,偏首與程亦安道,

    “若江南真好,我長居也?不?是?不?可以,屆時我給你在江南置辦一個院子,你也?來陪我。”

    程亦安憋了幾日的淚就這么滾滾而落,撲在她?懷里將她?攔腰抱住,

    “那我日日去香山寺上香,保佑殿下遇到一可心的美男子,長伴殿下左右。”

    自從長公主說放下,這段時日她?明顯瘦了一圈,京城也?算長公主的傷心之地?,爹爹在京城一日,殿下就無法釋懷,離開未必不?是?一個好的選擇。

    長公主聞言放聲一笑?,“那本宮就承你吉言了。”

    鳳車繞至正陽門,百官在此地?相送,程亦安悄悄掀開簾帳往外瞟了一眼,沒?看到爹爹,倒是?看到了二哥哥。

    長公主從她?神?色便知?是?怎么回事,她?表情也?無半分波動。

    禮部?官員并御林軍將長公主送出?南城門,出?城視野便寬闊了,一望無際的矮丘山林,綿亙在遠方,春草未生,依然是?一片蕭肅之色,

    恰在這時,一排雀鳥忽從頭頂盤桓而過,一路往南越去。

    禮部?官員瞧見?了,撫掌一笑?,

    “殿下,雀鳥相送,是?好兆頭呀,殿下此行必定旗開得勝。”

    長公主也?很?高興,隨后溫聲與程亦安道,

    “孩子,回去吧,城外風大,別涼著了。”

    程亦安鼻頭猛吸了吸,連著對陸栩生那一份思念也?宣泄出?來,哭著握住長公主的手腕,

    “殿下,您得了空記得給我寫信,陸栩生,您也?幫我照看些,莫要讓他輕身涉險。”

    長公主只用去金陵坐鎮,陸栩生卻得去外頭奔波,爹爹那么有手腕的人物,前世都?心力交瘁,可見?平豪強并非易事。

    長公主知?道她?掛念丈夫,

    “放心,定全?須全?尾給你把他帶回來。”

    話雖這么說,長公主心里卻一點?底都?沒?有。

    程亦安年紀還小,不?知?朝局險惡,更不?知?江南盤根錯節,怕是?比北齊鐵騎還不?好對付。

    但她?舍不?得程亦安掛心,看不?見?摸不?著的擔憂最耗精神?氣。

    長公主和陸栩生并程明昱,默契地?朝她?撒了個謊。

    程亦安一向相信長公主的能耐,只要她?肯照拂,陸栩生便無后顧之憂。

    “那我就放心了。”她?破涕為笑?。

    長公主抬手幫著她?將面頰的淚拭干凈,交待道,“給我吃好玩好,長胖一圈,好叫陸栩生知?道你不?是?沒?了他不?成,省得他囂張。”

    程亦安哈哈一笑?,“好嘞。”

    如蘭和女官上前,攙著程亦安下車,程亦安候在一旁的草廬,目送長公主車駕遠去,直到最后一輛馬車繞進林子里,方回城。

    這一日夜里,怎么都?睡不?安生,身旁那個火爐子沒?了,程亦安睡得凄凄涼涼,清醒地?望著簾帳,盤算陸栩生該到了何處,至凌晨方闔了下眼。

    程家那邊果然擔心程亦安,程亦彥親自來接她?,讓她?回程家住一陣,程亦安在前廳招待了他,搖了搖頭,

    “祖母也?是?多慮了,我好得很?,他一走,我越發不?能離開陸家,防著有人借著主母主君不?在生事呢,二哥哥放心,陸栩生不?在,我過自在日子呢。”

    程亦彥看了一眼她?略青的眼底,沒?有揭穿她?。

    接下來的日子平靜地?沒?有一絲波瀾。

    正月二十這一日,程亦歆和賀青云借口去老家祭拜先母,出?了城前往太行山,孩子送來程家,交給老祖宗親自看顧,程亦喬忙著帶外甥,都?沒?功夫出?門游玩。

    二月初二龍抬頭這一日,是?寧王與鄭穎大婚之喜。

    皇帝特意在這一日讓寧王完婚,意思顯而易見?。

    太子底下的謀士均氣得吹鼻子瞪眼,太子倒是?神?色平平,安撫大家,

    “諸位莫要生氣,不?過是?民間說法,無傷大雅。”

    其中一謀士憤道,

    “怎么能說無傷大雅呢,那些百姓最信這個,久而久之便以為他是正宗的龍脈,再過一段時日,底下人只知?寧王,不知殿下您了。”

    太子心里當然不好受,但面上沒?有表現出?來,當主君的切忌心浮氣躁,叫底下人看輕,他不疾不徐掰動了下拇指扳指,坐在上首笑?了笑?道,

    “放心,孤心中有數。”

    自古以來成王敗寇,等他贏的那日,這些都?不?是?事。

    眾臣便知?太子有成算,懸著的心稍稍回落。

    程亦安這一日被請去王府坐媒人席,那一日若非她?和陸栩生,鄭穎還不?一定奪魁,所以兩府均把她?當作媒人,鄭夫人甚至親自登門送過謝媒禮。

    太子借口不?適,不?曾親自到場,東宮那一派遣了太子妃出?面賀喜,寧王是?皇后名義上的兒子,陳皇后也?是?大氣之人,過去的事就不?計較了,今日親自到場給養子助陣。

    這一場婚宴辦得十分隆重。

    于寧王而言,唯一的遺憾就是?陸栩生不?曾出?席,他將一壺好酒埋在書房前的桂花樹下,醉醺醺吩咐長史,

    “待慎之歸來,本王執此酒,賀他還朝,如此也?算他喝過本王的喜酒了。”

    寧王與陸栩生少時一塊長大,陸栩生比寧王要大上三歲,寧王五歲那年,皇帝就把寧王扔給陸昶管教,讓陸昶教他習武,而陸昶呢,也?把長子陸栩生扔去御書房,讓皇帝教他讀書。

    寧王幼時就跟在哥哥身后轉,闖了禍是?哥哥給他背,偷偷溜出?宮游玩,也?是?陸栩生給他打掩護,兩個人關系好得能同穿一條褲子。

    朝官常戲稱陸栩生是?皇帝親兒子,在寧王心里陸栩生更是?他親兄弟。

    寧王在書房難過時,程亦安陪著鄭穎在喜房坐著,皇后留下的嬤嬤退去外頭,讓二人好說體己話。

    鄭穎身子還繃得緊緊的,隔著紅蓋頭問程亦安,

    “我很?慌怎么辦?”

    “你看你又來了,最初見?殿下慌,后來呢,大大方方跟著他去攬月閣吃烤肉。”

    “如今又說慌,等適應幾日就不?慌了嘛。”

    “你呀,就是?個嘴里說著喪氣話,實則行動比誰還上路子的人。”

    鄭穎嘿嘿一笑?。

    程亦安坐了一會兒見?時辰不?早就要走了。

    鄭穎非拉住她?,“你再等等嘛。”

    程亦安飛快地?將她?手掰開,“你個傻丫頭,我杵在這,你是?讓寧王進來呢還不?是?不?讓他進來?”

    鄭穎不?說話了。

    程亦安前腳離開,寧王后腳就進了喜房。

    鄭穎聽到腳步聲,脊背繃直。

    一雙繡蟒龍紋金線的黑靴慢慢進入視野,大紅衣擺落在她?前端,那觸角張牙舞爪好似朝她?撲來,嚇得鄭穎閉上了眼。

    下一瞬,身側床榻一陷,他身上的龍涎香瞬間撲鼻而來。

    兩個人衣角卷在一處,胳膊也?挨得極近,鄭穎屏住呼吸不?敢出?聲。

    寧王看到她?雙手交疊在一處,纖細的手指隱隱在顫抖,可見?緊張。

    他

    忽的嗤一聲。

    鄭穎聽得他笑?,鬼使神?差掀開紅蓋頭,看著他,“殿下笑?什么?”

    兩廂視線對了個正著,鄭穎望著他明亮的黑眸,又嚇得縮回去。

    寧王被她?逗樂,這回親自掀開紅蓋頭,溫聲問她?,“口渴么,要不?要本王給你斟一杯茶?”

    “不?不?不?,我不?能勞動殿下”鄭穎慌忙起身,去桌案給自己斟茶,喝完心口通暢,見?寧王望著她?不?動,立即又斟了一杯,“殿下您要喝嗎?”

    寧王搖頭,“本王剛喝了醒酒湯,不?宜飲茶。”

    鄭穎看著斟好的茶盞,于是?倒入自己嘴里,這一下喝得太急,腹中發出?咕咕聲,給鄭穎鬧了個大紅臉。

    寧王哈哈大笑?,朝那笨姑娘招手,

    “過來。”

    接下來要做什么,已是?不?言而喻了,鄭穎攢了一日的忐忑終于在此時達到頂點?,閉上眼視死如歸朝他走去。

    寧王看著她?慷慨就義的模樣?,哭笑?不?得,

    “本王能吃了你?”

    “啊?”鄭穎睜開眼,見?他眼底蓄著一眶溶溶蕩蕩笑?意,受了蠱惑似的,將手擱在他掌心,“沒?有”她?害羞垂下眸。

    寧王將她?拉上塌,目光在她?周身掃了一圈。

    心想著他該從何處著手?

    別看寧王貴為親王,卻一直不?曾有通房。

    皇帝將目光瞄準幾家大族,知?道這些大族挑女婿眼光極其苛刻,若是?寧王有了通房,保不?準被他們排除在外,是?以對兒子管教嚴格。

    鄭穎順著他視線看過去,她?身上穿著繁復的婚服,頭上還帶著笨重的鳳冠,總不?能勞動寧王親自動手,鄭穎打小手腳快,于是?一通忙活就把自己脫得只剩下粉紅的中單,再看寧王還坐著一動不?動,鄭穎臉頰紅得要滴血,想起嬤嬤的吩咐,王爺可不?比尋常丈夫,既要把他當丈夫,更要把他當主君,于是?鄭穎目光落在他衣襟,哆哆嗦嗦伸手過去準備替他寬衣。

    寧王頓時訝然,這姑娘看著靦腆,實則膽大得很?。

    他笑?道,“不?必,你先躺進去,本王自個兒寬衣。”

    鄭穎松了一口氣,麻溜鉆進被褥里,乖順地?躺好。

    片刻,外頭宮燈被吹滅,只留床榻前的兩對紅燭,簾帳內光色朦朦朧朧,鄭穎悄悄吁著氣。

    簾帳一掀,寧王進來了,也?隨她?一道躺入被褥里。

    鄭穎見?他躺下,卻是?坐了起來。

    寧王正要抬臂去攬她?,見?她?突然坐起,手臂一頓,

    “怎么了?”

    鄭穎紅著臉囁嚅著聲道,

    “請殿下躺好。”

    嬤嬤教了她?怎么服侍王爺,

    皇帝派了內侍來教寧王房事,被寧王拒絕了,他長到如今十八歲,能不?知?男女之間那回事嘛,不?說旁的,坊間的小冊子可是?看過的。

    不?僅看過,甚至好心送了一份給陸栩生。

    可惜被陸栩生扔了回來。

    他摸不?準鄭穎什么意思,卻還是?依言躺下。

    鄭穎見?狀,深吸一口氣,緊握了下拳,給自己鼓了鼓勁,慢騰騰往他身側躺下,隨后雙手從他腰腹伸過去攔腰抱住他整個人,成依偎的姿勢。

    鄭穎能感覺到寧王呼吸一停。

    寧王便以為鄭穎是?想抱一抱他,無妨,總不?能一開始就提刀上陣,先緩和緩和是?很?必要的。

    于是?寧王開始跟鄭穎聊天,安撫她?緊張的情緒。

    說起她?馬廄里的馬,問她?小赤兔是?不?是?還愛跟其余的馬打架。

    換做過去,鄭穎一提起馬兒,那是?眉飛色舞,今日腦子里卻沒?聽進去一個字,心不?在焉地?應付著,小手已經開始琢磨從何處著手,好似腰帶被他解開了,定是?方便她?施為,于是?鄭穎冰涼的手指從他腰腹下探入。

    碰到他滾燙的肌膚,兩個人同時一驚。

    鄭穎在猶豫下一步做什么,寧王屬實被她?給弄震驚了。

    姑娘這是?要作甚?

    以他對鄭穎的了解,她?應當是?不?小心的,這不?,僵住了進退不?得不?是??

    鄭穎尚在權衡到底是?往上還是?往下,往哪兒都?需要莫大的勇氣。

    程亦安說得沒?錯,鄭穎確實是?個思想上的矮子,行動上的巨者?,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等著掌心被他肌膚溫熱后,開始一步步往下試探。

    只是?姑娘到底沒?什么經驗,笨拙地?撞到了一物,瞬間醒悟過來。

    太好了,這么說不?需要她?幫忙了。

    寧王沒?有通房,皇后對他的底細也?不?甚清楚,又不?是?親兒子,不?好隨意試探,可不?得事無巨細交待鄭穎這邊,嬤嬤各種情形都?預料到,一再提醒鄭穎,必須侍奉好王爺,洞房花燭夜順利了,往后夫妻二人和和美美。

    鄭穎一向細心,于是?字字句句均記得辛苦。

    確認寧王很?好,鄭穎心情舒坦多了,于是?姑娘靦靦腆腆地?爬到他身上坐著,嬌嬌弱弱望著底下的男人,

    “殿下,妾身還不?大熟練,您忍著些”

    寧王:“”

    從那只小手開始搗亂,寧王就不?再吭聲,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娶錯媳婦,半路迎親的人是?不?是?把喜轎給弄錯了,這還是?那個看到他就臉紅眼神?閃閃躲躲的鄭穎嗎?

    怔愣的功夫,姑娘已爬他身上了。

    再聽這話,寧王驀地?明白?過來。

    姑娘是?被那些嬤嬤教壞了呀。

    這種事還要勞動鄭穎,那他這個王爺面子也?掉光了。

    寧王寬掌覆上她?腰身,毫不?猶豫將她?攬入身下。

    *

    席畢,眾臣歡送皇后和太子妃回宮,程亦安也?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長姐程亦歆。

    程亦歆是?鄭穎的嫡親表姐,今日被鄭家請來送親,程亦安等賓客漸散,來到程亦歆身旁,

    “長姐。”

    三日前她?便聽說程亦歆夫婦從太行山回來了。

    想必也?有了結果。

    程亦歆看到妹妹,人前那些客套就消失了,姐妹倆一道出?門登上馬車,一進馬車,程亦歆臉色徹底沉下來。

    “怎么回事?”程亦安側身問她?。

    程亦歆捂了捂臉,很?頭疼地?看著妹妹,

    “我們見?了那位大夫,在那里住了七日,前三日行針,后面隔一日行一次針,回來后效果并不?明顯”

    程亦安寬慰她?道,

    “長姐別急呀,就算身子好了,心里也?需要一段時間過渡,臨走時那大夫怎么說?”

    程亦歆神?色疲憊道,“那大夫說該是?無礙了。”

    程亦安笑?道,“那就沒?事,長姐你呢,接下來就裝作什么事都?沒?發生,平日該做什么就做什么,等到哪一日,就水到渠成了。”

    程亦歆被妹妹這一寬慰,也?意識到自己可能是?驚弓之鳥,太過急切,

    “是?我太急了些,那大夫也?交代,這種事一旦造成壓力,男人會有心里上的障礙,我是?得給他一些時日。”

    “除此之外,”程亦安回想陸栩生日日晨起習武,忍不?住建議道,

    “大姐夫常年伏案,身子定比不?上我們將軍,長姐不?知?道,我們將軍若非朝廷急事,每日天還沒?亮,總要扎扎馬步,習一套拳法,大姐夫雖不?是?武將,平日也?得強身健體,不?能荒廢了一身筋骨。這才是?從根子上來解決的法子。”

    “言之有理。”程亦歆也?收了焦慮,“大夫額外還開了三個月的藥方,先吃了再說。”

    “嗯,記住不?要催他,等著水到渠成。”

    程亦歆看著妹妹鎮定的神?色,將她?擁入懷里,“謝謝你安安。”

    *

    陸栩生在元月十八就趕到了金陵,長公主抵達之前,他沒?有露面,悄悄潛入江南豪族的老穴打探消息。

    長公主直到二月初一方到金陵,她?一到便召集陪都?官員議事,將朝廷清丈田地?的國策頒布下去,給各郡縣定了交差的日子,若按期不?能清丈完田地?者?革除官職,按情節輕重懲治。

    然而,正如程明昱和皇帝所料。

    收效甚微。

    江南豪族就跟抽不?動的牛似的,任憑長公

    主和陸栩生如何疾言厲色,他們兩手攤攤,就不?配合,哪怕是?兩江總督帶兵助陣,也?沒?能奈何得了他們分毫。

    說他們侵占田地?,他們說沒?有,田畝魚冊還在呢,一張張一疊疊拿出?來核對,說是?這些年鬧饑荒,江南賦稅一年比不?過一年,很?多土地?荒廢了,他們不?僅沒?侵占,反而少了不?少田地?,氣人不??

    緊接著,他們一手抱著各家的收入進賬,一手抱著交給朝廷的賦稅單子,兩廂一比,那一個個虧得褲兜都?沒?了,照他們的說辭,他們為了大晉繁榮,做出?不?少犧牲,只差沒?賣兒鬻女貼補朝廷。

    其中一位豪族家主,將自家去年給朝廷的稅單,扔陸栩生臉上,

    “陸將軍,若不?是?我們勒緊褲腰帶,省吃儉用將糧食摳下來送往邊關,你們將士哪有過冬的糧食呀。”

    “就是?,都?說飲水思源,陸將軍不?僅不?感激我們,竟然還帶頭來清查我們的田地??成,陸將軍,咱們的田地?你們收回去,往后那些佃農都?靠著你吃喝,我們不?管了,不?用交賦稅,我怕我還能多活幾年,多攢些家底。”

    “沒?錯!”

    “陸將軍,您是?上陣殺敵的邊軍主帥,槍桿子應該拿來對準北齊的鐵騎,怎么今個兒反而捅到自個兒人身上呢?智者?不?為啊!”

    擠兌完陸栩生,他們又湊到長公主跟前,換了一副嘴臉,

    “長公主殿下,您貴為公主,吃喝玩樂便是?,何以跟那陸栩生攪合在一處?”

    “您來一趟不?容易,我家府上養了不?少伶官,不?日邀您府上做客,給您獻唱如何?”

    “殿下,我家在常州建了一棟別苑,山清水秀,風景宜人,里頭更是?養了不?少曼妙的少男少女,其魁首像極了程明昱,殿下可要賞光蒞臨?”

    長公主說不?要,那他們嘴里立即沒?好話了。

    什么一介女流之輩,牝雞司晨的話都?流出?來。

    那一張張嘴,比朝廷那些御史還能耐,把長公主和陸栩生氣得不?輕。

    “去去去,換程明昱來!”

    “讓程家掌門人露面,再談清丈田地?的事。”

    總不?能真將他們一個個殺了吧。畢竟這些人手里握著整個江南的命脈,大晉國庫就靠他們撐著。

    不?僅如此,這里頭的豪族個個背后有靠山,長公主人一到江南,書房的說情帖堆了兩案。

    一個月過去,毫無進展。

    不?僅沒?有進展,一月和二月,江南抽分局的賦稅金額減了一半。

    那些豪族可精明著呢,就是?利用這個手段逼得朝廷換人。

    “想從咱們手里拿銀子,也?要看你們有沒?有這個本事!”

    折子一封封砸在皇帝的御案,百官一看江南這個月的稅額減半,急如熱鍋螞蟻,紛紛上書讓皇帝換人。

    皇帝這個時候表現出?他的魄力。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他相信陸栩生。

    連夜招程明昱進宮,商議對策,程明昱果斷道,

    “請陛下將詔書中臣領銜這幾字給抹掉,全?權交給陸栩生處置,不?僅如此,違抗律令者?,殺無赦。”

    “此外,還請陛下額外下一道詔書,明言,愿意脫離豪強歸附朝廷者?,第一年免賦稅,第二年,第三年,第四年,免三年人口稅,將人口稅攤入田畝征稅。”

    皇帝一聽免人口稅,頓時大驚,“程公,人口稅延續達兩千年之久,朕恐開這個先河,其他州縣蠢蠢欲動。”

    程明昱深深一揖,“回陛下,此計,臣醞釀良久,一旦解除人口稅,大晉百姓可肆意流動,由此百肆可興,商貿繁榮,則國庫充盈。”

    這是?程家管事在經營絲綢莊遇見?的難題,譬如絲綢莊雇了不?少苦力,可是?這些苦力每年還要服徭役,種田地?,必得農閑方有空來上工,由此大大影響了絲綢莊的效率,而事實是?,這些年南洋商人與大晉來往密切,所需絲綢越來越多,很?多時候程家的莊子里還忙不?過來。

    程明昱高居廟堂,又素來是?深謀遠慮之人,很?快嗅到了這里頭的機遇,也?察覺到了根源矛盾所在,暗中已吩咐程家管事減少對田畝的投入,順應朝廷清丈田地?之大流,而轉投海貿。人口與田地?,終究是?帝王最看重的財富,程家順勢改弦更張,即能永保富貴,也?不?至于因?為樹大招風,成為帝王的眼中釘肉中刺。

    程明昱又細細將江南的商貿與人口牽連解釋給皇帝聽,皇帝豁然開朗。

    “倒是?個妙計,朕就怕那些官員土紳不?配合,也?怕不?安穩。”

    程明昱笑?道,“所以,臣只是?借此機會,先在江南試行,若妥,兩都?十三省全?境推行,若不?妥,四年后江南一切照舊,誰也?無話可說。”

    名義上是?平豪強,招攬佃農,實則是?進行新一輪的賦稅革新。

    皇帝不?得不?佩服程明昱的心計,走一步算三步,高瞻遠矚,不?愧是?大晉第一能臣。

    皇帝再次發揮他最大的長處,敢用人,敢信人。

    “依你!”

    程明昱當夜擬好詔書,讓皇帝蓋上璽印發布四境。

    詔書發出?后,皇帝看著黝黑的蒼穹,深深嘆道,

    “栩生接得住嗎?”

    程明昱沉吟道,“恐怕,他就等著這把火呢。”

    三月初三的深夜,陸栩生來到長公主的書房,慢騰騰將那些說情帖拿過來翻看。

    長公主正在習字,頭也?沒?抬問他,

    “火候到了吧?”

    陸栩生面無表情頷首,“到了。”隨后將那些寫說情貼的人一個個記下來。

    長公主沒?在意他的小動作,只是?長嘆一聲,

    “留條命回來,否則”

    陸栩生本以為她?會說“怕沒?法給程亦安交待”,孰料長公主停筆一笑?,

    “否則本宮定給安安尋十個八個男寵。”

    陸栩生俊臉一黑,將那些折子往角落簍子里一丟,

    “沖您這話,陸某也?得全?須全?尾回來。”

    三日后,陸栩生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不?僅朝廷官員尋不?到他,就是?長公主也?不?知?他去處,兩江總督江成斌勃然大怒,帶著兵將住在金陵的幾位豪族府邸給圍了。

    “本督奉命護衛長公主與陸大將軍的安危,如今他人消失了,本督命你們迅速將人放出?來。”

    這是?一位姓沈的豪族首領,他在金陵盤踞多年,與金陵陪都?的官員均很?熟悉,江府他也?去過不?知?多少回,立即屁顛顛出?門來迎,躬身立在江成斌馬下,

    “都?督息怒,在下以身家性命擔保,真的沒?綁架陸栩生。”

    那江成斌也?彎下腰,滿臉為難道,

    “沈家主,咱們明人不?說暗話,這么多年的交情了,你不?能叫我為難,那陸栩生不?僅是?朝廷欽差,還是?我大舅子的女婿,若是?在我的地?盤出?了事,你讓我怎么跟程明昱交待?”

    “這樣?,你把人放出?來,我答應想法子,盡量勸我大舅子親自南下,換陸栩生回去。”

    那沈家主叫苦不?迭,

    “江都?督,我真的沒?有綁架陸栩生呀。”

    江成斌見?他死不?改口,直起腰身閑閑看著他,

    “你沒?有,你底下那些人呢?”

    沈家主不?說話了。

    從陸栩生南下,江南就不?知?派了多少殺手行刺。

    莫不?是?,這一次僥幸成功了?

    江成斌一看他這副臉色,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沈家主,本督最多給你寬限三日,三日夠你出?氣,出?夠氣再將人交出?來,我也?好給朝廷交差。”

    沈家主見?江成斌這么有誠意,實在不?好推脫,

    “都?督放心,在下這就出?城去瞅一瞅,幫著您尋一尋陸將軍。”

    心想著,誰把陸栩生藏起來了?

    第54章 第 54 章 這孩子,永遠不按常理出……

    三月初草長鶯飛, 京城尚在萬物復蘇之際,江南蒼括山下的?彭溪鎮早已遍地青蔥,這是一個看起來并不?起眼的?小鎮, 屋舍密密麻麻沿著溪流排布, 炊煙裊裊。這條小溪名?為安溪, 極其狹窄, 窄到稍稍搭幾座木橋便可通行,可惜這里?并沒有橋, 因為要行船。

    彭溪鎮住著大約三百戶人家?,共一千多口人, 這里?的?百姓不?以狩獵為生, 也不?以種田為業, 而是專職采礦,沿著安溪往東南方向的?山嶺深處走,大約走一個時辰左右, 便可行至一個礦山,這

    里?有一個巨大的?天坑, 附近四五個小鎮的?百姓均在這里?采礦, 每日采出?的?礦藏由他們用木車或板車運出?山, 沿著安溪的?船只送向下游的?臨海,并至海門衛,由此出?海可運去大晉各地甚至南洋。

    這里?的?百姓世代以采礦為生, 得?些月錢延養人口,礦主錢是舍得?給,就是不?許他們外出?,久而久之悶得?慌有些人往外逃,被抓回?來當場誅殺, 以儆效尤。隨著礦山越開越大,而這里?人口有限,怎么辦,礦主想了個法子,買通縣衙的?胥吏,將那些關在牢獄里?的?死?囚秘密送來此地,以十五年為期,滿期者可無罪釋放。

    囚犯有了保命的?機會,求之不?得?。

    而仇山就是這里?的?一個囚犯之一,他今年二十四歲,本是一窮苦人家?的?孩子,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無奈不?小心得?罪了權貴被人誣陷關入死?牢,關了沒半年被帶來此處,到今日已在礦山干苦力達三年之久。

    每日不?是進山挖礦,便是拿著火藥去爆破,有一回?不?小心礦井塌方被堵在礦井下,九死?一生,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折磨,已讓他心生厭倦和絕望,一個不?到三十歲的?男人如今看起來像是年過?百半的?老頭。

    今日又是仇山當工,可憐他昨夜鬧腹瀉,這會兒身?子虛乏得?很,推著裝滿土方的?鐵車,上不?去一段山路,這時一只修長胳膊伸過?來,替他接住鐵車手柄,幫他一鼓作氣推上去。

    仇山撂下鐵車,土方順著山坡滑去另外一面的?坑里?,一趟結束,仇山抬袖拂了拂汗,含笑?看向身?后的?男人,

    “多謝啦兄弟。”再定睛一瞧仿佛是個生面孔,微微訝異,再度打量他一遭,

    “兄弟,新來的??”他眼底生了亮色。

    老礦工們在這里?熬得?不?見天日,每每盼著來些新人,道一道外頭的?光景。

    那人生得?極為高大,穿著一身?葛布短衫,褲腿束在舊靴里?,身?上還算干凈,看起來還十分講究。

    他環顧一周隨口回?道,“嗯,剛來,被丟進這礦山,不?知做什么,見老兄弟在推車,便來幫一把。”

    仇山頷首,又捧著衣衫擦了一把額汗,“叫什么?”

    “陸栩生。”

    仇山笑?道,“好名?字。”雖然也不?知哪里?好,就是覺得?好聽,“像是讀書人的?名?,小兄弟聽口音不?像蓬溪人?”

    此地是一個山頭,站在山頂抬目四望,只覺群山無邊無際,好似永遠也越不?到盡頭。

    陸栩生咂了咂嘴苦笑?道,“可不?是,我乃潞州人士,幫著鏢局跑腿,下了一趟江南,這不?,遇到土匪干了一架,哪知對?方是個貴公子,使了些手段將我送進了衙門。”

    “他奶奶的?,待本小爺哪日出?去,一定拔了他的?牙,將他削皮挫骨。”

    那仇山見他與自己經歷相仿,物傷其類,看著陸栩生的?目光也親近幾分,他嫌惡地掃了一眼不?遠處的?礦井,那里?大約有百來人在挖礦,個個無精打采,卻汗流浹背,在他們身?后有一身?著褐色服的?侍衛,手執鞭子抽他們,哪個往后退哪個手腳慢了些,均會吃他一鞭子。

    “兄弟,不?是我嚇唬你,你出?不?去了!”

    陸栩生頓時一愣,“為什么?我只被判了三年,來之前?我那牢頭說得?明?明?白白,三年后來接我。”

    仇山深深看他一眼,示意他搭把手,二人一同?推著鐵車尋了個僻陰處,躲在樹下一個坑里?歇息。

    松風如浪徐徐從耳畔呼過?,仇山面色凝重,指了指出?山的?那條路,

    “去年有三人期滿,衙門來人了說是接他們出?去,結果呢,年老的?那兩個被誅殺,那個年輕的?卻被關去了另外一個山坑,只說想要活命便老老實實干活,別想著出?去的?事了,我們起先還都被蒙在鼓里?,直到一日無意中,那人趁夜從山洞里?爬出?來,告訴了我們真相。”

    陸栩生聞言頓時義憤填膺,“你們就任由他們欺負?”

    仇山見陸栩生一臉意氣,冷笑?道,“你以為我們不想?當夜我們一伙人便想偷偷出?山,結果呢,下了山,處處是他們的?人手,被迫回?來了,這可是沈家的地盤哪,那沈家?族長是什么人,你可能不?知道,他是我們江南首富,別說江南地界,就是朝中都有人,咱們這里?幾個縣衙均聽他調派,官兵與他的私兵一來,大家?都沒活路。”

    陸栩生嗤之以鼻,“那是你們窩囊,換我,我一定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仇山倒也不?惱,反而輕輕拍了拍他的肩,“小兄弟,別說大話。”

    眼看那為首的?管事似在尋他的?身?影,仇山無奈,拉著陸栩生起身推著鐵車去礦井搬土。

    這一日陸栩生十分熱情好干,哪兒活計多,哪兒就有他的?身?影。

    除了深井內,陸栩生半日功夫幾乎把整個礦山摸了個遍。

    三名?管事,一百名?侍衛,一千個礦工,這一千個礦工中,有五百人是蓬溪鎮的?百姓,剩下五百人是囚犯。這五百彭溪鎮的?百姓也有個額外的?任務,就是看著這些囚犯,不?許他們生事。

    所以哪怕人數占多,這些囚犯依舊干不?過?那些侍衛。

    因為彭溪鎮的?百姓不?會幫著囚工反動,他們拖家?帶口,世代聚在這里?,全是沈家?的?奴工,怎么會與沈家?為對?,不?僅不?會為對?,甚至還要幫著沈家?。

    江南無數個山頭下的?私礦,靠著這一手維持穩定。

    忙了一日,礦工門回?到營帳歇著,這個營帳就建在礦山對?面的?山頂,不?僅吃的?要從底下送,連水也要從底下挑,今日陸栩生幫了不?少老礦工的?忙,大家?伙均很喜歡他,年輕的?面孔讓他們想起家?里?的?兒子孫兒,不?免添了幾分疼愛。

    有幾個老的?畢竟混了不?少年,略有些門路,從護衛那得?了些肉食,分一點給陸栩生,陸栩生也沒忌諱,伸手接過?就吃了。

    新來了三人,就屬陸栩生最是生龍活虎,大家?向他問起外頭的?事。

    陸栩生說起外頭的?秦淮小曲,燈火酒綠,大家?十分向往。

    囚工盼望自由,那些彭溪鎮的?百姓盼著有朝一日能出?深山去見識見識金陵城的?繁華。

    “畫舫里?的?娘們個個如花似玉,那把好嗓呀喚一聲爺能繞梁三日。”

    這話一出?,男人們都樂了,家?里?有媳婦的?想媳婦,沒媳婦的?后悔沒嘗過?滋味,紛紛露出?遺憾的?神情。

    “還有什么?”

    “還有啊”陸栩生往外頭巡邏的?侍衛瞟了一眼,止住嘴悶頭吃饅頭,“沒什么了。”

    這明?顯有內情啊。

    夜深,等大家?伙都睡了,那些與仇山交好的?囚工七手八腳將陸栩生抬去他們屋里?,丟在通鋪盡頭,紛紛裹著被子圍在他兩側,

    “快說,外頭還有什么?”

    窩在這深山幾十年了,早已不?問魏晉,不?知外頭是何景象。

    陸栩生見拗不?過?他們,壓低嗓音悄悄說,“朝廷派了欽差來江南,說是要清丈田地,挖了這些豪族的?山頭。”

    大家?吃了一驚,“為什么?”

    陸栩生道,“還能為什么,朝廷沒錢了唄,想從這些江南豪族手里?挖出?人口和田地,充實賦稅。”

    囚工們你看我我看你,慢慢嚼出?里?頭的?深意。

    兩日過?去,山里?下起大雨,礦工們被困在營帳不?敢出?門,吃的?難運,這一日夜里?每人就分了幾個饅頭,有些身?強體?壯的?耐不?住罵了幾句娘。每到下雨,彭溪鎮的?百姓就給放假回?村,這里?只剩下囚工,大家?看著地上積水越來越多,而天陰沉沉的?,絲毫沒有

    止雨的?架勢,心情均很沉悶。

    “從這去彭溪鎮也不?過?五里?路,鐵礦推出?去,帶些糧食上來怎么了?給他們賣命干活,還不?值得?一口糧嘛!”

    “老兄你還沒看出?來嗎?咱們這個礦開了有二十來年了,如今產鐵越來越少,上一次聽班頭說永康那邊又發現了銅山,咱們這個礦啊怕是要棄了。”

    因著外頭雨大,又缺糧短水的?,那一百來名?侍衛有一半下山尋吃的?去了,還有一些人躲在帳篷里?吃喝,外頭黑漆漆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大家?伙聽了這話,紛紛大吃一驚。

    “若是礦棄了,咱們該怎么辦?”

    “不?知道,可能被送去別的?礦山,也有可能”后面的?話那人沒說,隨著那干硬的?饅頭一口咽下去。

    還有可能殺人滅口,畢竟這是見不?得?人的?生意。

    帳篷內陷入詭異的?靜默。

    這時,一人忽然將那陶盞往地上一砸,斷喝一聲,

    “他奶奶的?,咱們不?干了,這就殺出?去,掙一條活路!”

    大家?紛紛震驚盯著他。

    說這話的?不?是旁人,就是陸栩生。

    仇山曉得?他一身?虎膽,連忙勸著道,

    “兄弟,不?可意氣用事。”

    不?等他說完,陸栩生眼風劈過?去,“難不?成就過?這樣的?窩囊日子?”

    大家?都不?想,卻又不?敢邁開那一步,面露踟躕。

    “你們信不?信我?”陸栩生一個個看過?去。

    這一間營帳總共有五十來人,年老者年少者都有,大家?交換了幾個眼神,紛紛不?說話。

    陸栩生也不?言語,忽然就抬步往外走。

    “喂喂喂,陸兄弟,你去哪呀!”

    仇山欲追過?去攔他,卻被另外一人扯住衣角,

    “你小心些,這是個刺頭,別惹火上身?。”

    仇山按捺住步子沒跟上去,卻是頻頻墊腳往外張望。

    不?消片刻,眾人見陸栩生渾身?是雨打外頭回?來,手里?似乎拎著個什么東西,一進營帳便將那玩意兒往地上一扔,大家?伙立即探頭一瞧,只見那蓬頭垢面的?玩意兒滾了兩下,朝大家?伙露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是這里?一個侍衛班頭!

    大家?伙倒吸一口涼氣!

    此地有一百侍衛,十人一班,為首者被稱作班頭,就是這些班頭時不?時拿著鞭子抽他們,大家?對?著他們又恨又懼,而此刻,這個令他們聞風喪膽的?班頭竟然輕而易舉被陸栩生給取了首級。

    這是個什么人哪!

    大家?看陸栩生眼神立即不?一樣,夾著欽佩驚懼和一絲絲敬畏。

    陸栩生狹目橫掃,從腰間抽出?軟劍,

    “跟不?跟我干?”

    方才他出?去,恰巧撞見這個班頭出?來解手,悄無聲息就給解決了他。

    這下,賬內眾人蠢蠢欲動。

    而其中另外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素來也是個脾氣烈的?,沒少被這個班頭教?訓,恨班頭恨得?牙癢癢,見狀干脆將手中茶盞一砸,起身?喝道,

    “老子跟著干!”

    他環眼如豹,指著地上的?人頭,“諸位兄弟,咱們不?干也得?干了,你們說,待他們發現這班頭死?了,會怎么做?”

    會懷疑囚工造反,立即調兵前?來絞殺。

    這就是陸栩生殺人的?目的?。

    很好,這句話算是把大家?伙逼上梁山,

    “干干干,爺我拼一把,要么活著回?去見我娘,要么干脆痛快死?了,也好過?被當苦力熬日子!”

    “走,咱們抄家?伙,殺了他們!”

    大家?泄憤似的?,拿著手里?的?鍋碗瓢盆,木棍鐵棒之類,紛紛朝侍衛營帳撲去。

    自然也有兩三人在林子里?巡邏,一旦發現異樣,便射出?令箭,通知隔壁山頭,繼而調兵過?來圍殺。

    但陸栩生沒有給他們機會。

    他的?人早早悄悄上了山,將這些巡邏的?人給干掉了。

    五百礦工蜂擁而上,那五十侍衛絲毫招架不?住,不?過?一刻鐘全部斃命。

    等大家?伙看著帳篷里?橫七豎八的?尸體?時,一個個均愣住了。

    接下來該怎么辦?

    一旦開弓,就沒有回?頭路。

    大家?紛紛追尋陸栩生的?身?影。

    年輕的?男人立在一顆樟樹下,渾身?早已濕透,那神情哪有半分剛入礦山的?不?諳世事和魯莽,恍惚間換了一人似的?,他眉目深邃而沉穩,淡聲道,

    “跟我走。”

    僅僅兩日功夫,陸栩生帶著人占據了附近五個山頭,礦工伴隨一些愿意反抗的?百姓,發展到三千人。

    大家?熙熙攘攘聚在一起,人數一多難免出?亂子,怎么辦?

    帶兵可是陸栩生的?強項,他身?邊帶了五十名?白銀山的?戰士來,并程明?昱十三暗衛,每五十人分成一個衛隊,由過?去白銀山的?將士帶領,如此一亂糟糟的?礦工隊伍立即變得?井然有序來。

    “接下來咱們往哪走?”

    礦工中幾個有資歷的?頭兒,紛紛湊到陸栩生跟前?詢問。

    此時天色剛亮,連著下了兩日大雨,地面泥濘不?堪,且隨時有滑坡的?危險,晨曦微微在暗藍的?天色里?探出?個頭,天放晴了。

    陸栩生蹲在最東面的?山頭,目光放向前?方。

    江南地貌十分復雜,丘陵遍地,山脈縱橫,河流密布,這一帶百姓就依著河流雜居,陸栩生的?腳下,就是一處縣城,縣城并不?大,處在兩條河流的?交界處,遠遠望著屋舍連綿,人煙阜盛,該住了不?少人口。

    東面幾個山頭均被他拿下,縣城背靠的?幾個山頭還在對?方手中,雨一停,想必那些豪族的?侍衛并官兵就要來了。

    “得?趕在他們上山前?,拿下縣衙!”

    那幾個礦工大吃一驚,“兄弟,你跟朝廷對?著干?”

    陸栩生幽幽瞥過?去,“你確定這里?的?縣太爺聽朝廷的?話?”

    礦工頓時不?吱聲了,朝廷明?令不?許私自開礦,而這江南廣袤的?丘陵地帶里?不?知藏了多少私礦,這里?的?縣太爺很明?顯早已被豪族給收買,收買不?了的?要不?尋個由頭發去別處,要么被殺,為什么朝廷要清丈田地,實則是跟豪族奪權,在這江南,這遍地的?豪族握著人口田地礦業漁業航運鹽業等等,朝廷要收多少賦稅,全靠他們愿意舍出?來多少。

    跟他們談條件?用利益博弈?

    不?成。這是他們慣會用的?手段,他們仗著朝廷依托江南賦稅不?敢大動干戈,便逼著朝廷跟他們妥協。

    他陸栩生非不?信這個邪。

    他這輩子從不?被人牽著鼻子走,江南豪族想拿捏他,門都沒有。

    而現在,輪到這些豪族跟著他走。

    主意已定,陸栩生打了個幾個手勢。

    “三隊占據西左山頭制高點,五隊占據西右山頭制高點,其余人中路進發,隨我進城,六隊為預備隊斷后!”

    那些白銀山的?戰士與他出?生入死?,對?他的?信仰已嵌在骨子里?,得?令立即帶著各自分隊朝前?方進發。

    礦工們常年干活,手腳均不?慢,趕在開城門前?躲在城墻外的?草垛里?,等城門一開,幾名?暗衛閃身?進去,一把制住城門守衛,其余人浩浩蕩蕩沖進城門,直奔縣衙而去。

    縣太爺這邊從昨夜便收到礦工造反的?消息,這樣的?消息一年沒有十次也有八次,哪一回?不?是被老老實實制住趕回?去一頓抽打,繼續干活?

    所以,他沒太當回?事。

    慢騰騰的?由姨娘服侍穿戴官府,朝前?衙去,正出?穿堂,一衙役從前?院奔來撲跪在他腳跟前?,

    “老爺,老爺,外頭反了天了,有人帶著礦工圍了咱們縣衙!”

    “什么?好大的?狗膽,去,喚張平來,將帶頭的?人給殺了!”

    那衙役悻悻回?道,“張平不?是對?手”

    縣太爺臉色一變,袍子都顧不?上理,迅速沖去前?衙,奔至大門外,便見對?方成八字形堵住整個縣衙前?的?大門,而為首之人,一身?黑袍端坐馬背,身?姿凜凜,看起來就不?大惹。

    “你是何人?膽

    敢圍困縣衙,你可知這是什么罪?”

    身?側師爺見縣太爺露面,頓時來了底氣,接了話道,“圍困衙門視同?謀反,是誅九族的?大罪!”

    縣衙也有不?少官差,護在縣太爺左右,雙方成對?峙之勢。

    陸栩生坐在馬背,眼神含笑?睨著他問,

    “圍困縣衙是死?罪,那么私自開礦又是何罪?”

    縣太爺噎了噎,狐疑地打量陸栩生一眼,覺得?他氣質與眾不?同?,不?大像山里?的?礦民礦工,

    “你是何人?”

    “在下陸栩生。”

    縣太爺總覺得?這個名?有些熟悉,仿佛在哪兒聽過?,

    “哪個陸?哪個栩?哪個生?”

    “陸栩生的?陸,陸栩生的?栩,陸栩生的?生。”

    這就是找茬了。

    縣太爺當官多年,還是有一回?看到這么一頭鐵的?刺頭。

    他臉色不?大好看,“何方人士?”

    “京城人士”

    縣太爺心咯噔一下,眼神明?顯深了幾分,狐疑道:“京城?”

    陸栩生手肘托在馬背,俯身?下來,語氣閑閑道,“京城來的?,奉陛下之命,前?來清丈田地!”

    縣太爺只覺腦門被人砸了一下,眼前?一團漆黑,身?子忍不?住往下滑去,還是身?旁的?師爺等人將他攙起來,他驚魂未定看著陸栩生,

    “你你你,你是那個陸栩生?”

    這下不?僅是縣衙的?人,就是那些礦民望著陸栩生頓生驚畏之意。

    難怪這小兄弟看著胸有成竹有板有眼的?,原來是京城來的?大人物。

    原先大家?還畏手畏腳,生怕被朝廷事后清算,既然陸栩生是朝廷的?人,那么他們這是跟對?了人,于是個個腰板挺直,指著縣衙的?官差開罵,罵得?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那縣太爺頓時慌了,二話不?說推開隨侍,朝陸栩生跪下來,

    “陸大人,恕下官有眼無珠,不?識泰山,罪過?罪過?,只是您老既然是來清丈田地的?,怎么圍起縣衙來,既是要清丈田地,您吩咐一聲就是,下官必為馬前?卒,為您效力。”

    縣太爺話雖這么說,心里?卻已經在飛快思量。

    陸栩生人到了這里?,且策動礦工造反,可見豪族開私礦的?事,已被他知曉。

    這事一旦捅去朝廷,那是誅九族的?大罪。

    他這位縣太爺是沒了活路。

    即便陸栩生官再大,強龍不?壓地頭蛇,他單槍匹馬來到這江浙深山,便如折翅的?鳥,插翅也難飛,何不?先穩住他,尋個機會做了他,屆時神不?知鬼不?覺,朝廷能奈他何?

    別看這里?雖然是大晉的?縣衙,可真正管事的?可不?是朝廷官吏,而是那些豪族,這山外有山,城外有城,那些豪族在這里?盤踞幾百年,手里?不?知握著多少兵力,山山相護,互為奧援,幾個合圍就把陸栩生給困住。

    一個年紀輕輕的?富家?公子,想來江南生事,簡直是癡人說夢。

    縣太爺思量已妥,再抬眼已是滿臉諂媚,

    “陸大人遠道而來,不?如進衙歇一歇,讓下官給您接風洗塵?”

    陸栩生笑?著截住他的?話,

    “縣太爺,從此刻起,本督接管縣衙,你將官印與兵符都給交出?來。”

    縣太爺聞言立即起身?,這回?笑?得?有些勉強了,“陸大人,這不?妥吧?”

    陸栩生也不?惱,慢騰騰從馬背下來,又不?疾不?徐將腰間那把尚方寶劍給拔出?,一步一步走近縣太爺,縣太爺被逼步步后退,目帶驚恐看著那柄金光閃閃的?寶劍,

    陸栩生沖著那冰冷的?鋒刃吹著氣,一口再一口,等著眾人瞧見那銀刃早已泛霧眼神也開始泛迷離時,只見他突然一抬手,甚至來不?及看清他的?動作,便見縣太爺的?腦袋被他削下,砸在地上滾了一地。

    所有人驚得?一口氣提不?上來。

    陸栩生慢條斯理提著刀在師爺身?上擦拭血跡,面無表情環視一周,

    “縣太爺助紂為虐,私下開礦,按律殺無赦,本督執尚方寶劍,三品以下,斬立決,還有人不?服嗎?”

    其余官吏嚇得?魂飛魄散,立即撲跪在地,

    “下官等聽陸大人行事。”

    陸栩生將蓬溪縣收編,當夜開庫給礦工們大快朵頤。

    *

    江南首富沈家?家?主沈逸從金陵離開后,一路往蘇州府來。

    只是從金陵一路問過?來,無人綁架陸栩生,那就怪了,難不?成是他侄兒所為?

    他侄兒性?情最是暴戾,平日這個不?服,那個不?恁,見佛殺佛,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若是他做掉了陸栩生,也不?是不?可能。

    他侄兒就在蘇州府,于是他便往蘇州府趕來,車駕剛至蘇州府城郊,卻見前?方奔來一行飛騎,為首之人正是他沈家?一位鏢頭之一,平日幫他管著礦場的?事。

    見他神色不?虞,沈逸問道,“怎么如此慌慌張張的??”

    那鏢頭立即下馬來到他車窗外,急道,

    “家?主,大事不?妙,咱們在蒼括山,大盆山,仙都山三地的?銅礦,鐵礦和一個金礦均被陸栩生給端了!”

    “你說什么?”沈逸差點一口血噴出?來,手掌直往車窗大拍,“怎么可能?陸栩生怎么知道我們在那兒有礦場?”

    鏢頭哭道,“眼下不?是論這個的?時候,更可恨的?是,那陸栩生帶著礦工造反,如今已成萬人之勢,照這么下去,別說田畝不?保,人口不?保,就是咱們的?礦場航運木材冶鐵制鹽,一切的?一切都會灰飛煙滅呀。”

    沈逸意識到事態嚴重,身?子往車壁重重一撞,臉色鐵青。

    前?一月,那陸栩生被豪族家?主罵得?狗血淋頭,還不?了嘴,只當他空有一身?武藝沒什么城府,孰知這廝是扮豬吃虎,悶聲干票大的?。

    他壓根不?是來清丈田地的?,他是替朝廷徹底收服江南來的?。

    把那些礦民帶出?來,洗清各地縣衙,屆時別說田地,就是礦山,百姓并所有漁業航業木業等等,全部要收歸朝廷。

    陸栩生這是要整個江南豪族的?命哪!

    可惡,可恨,可惱!

    不?行,必須阻止他。

    沈逸憤怒一陣,很快平靜下來,

    “改道,前?往杭州府!”

    江南豪族大大小小有上百戶,最大的?有八家?,沈家?,章家?,庾家?,王家?,謝家?,蕭家?,劉家?,崔家?。這八家?握著江南各行各業的?命脈,如冶鐵,制鹽,絲綢,銅礦,金礦,航運等,底下那些商戶不?過?是撿他們剩下的?和不?要的?,又或者依附他們而活。

    這八家?平日也有分幫結派,只是一旦面對?共同?敵人,必是同?仇敵愾。

    而近來,因沈逸談好一筆對?南洋的?大單,招呼各家?一同?分羹,隱隱有魁首之勢,故而這回?圍剿陸栩生,便以沈家?為主。

    沈逸棄車換馬用半日功夫奔至杭州府,召集各豪族在杭州的?話事人,齊聚杭州金牛湖邊的?沈家?酒樓。在他面前?擺著一個沙盤,正中一黑俑正是陸栩生,而在他四周層層疊疊有無數個山頭環繞,這里?便是豪族們的?地盤,無論哪一家?都是精兵強將,以逸待勞。

    “區區一萬人,咱們讓他進得?去,出?不?來。”

    沈逸最開始憤怒過?后,到此時已完全冷靜下來,甚至眼底滿是輕蔑和不?屑。

    “什么邊軍主帥,什么大晉脊梁,咱們就讓他和皇帝陛下瞧一瞧,江南到底是誰做主!”

    庾家?家?主沉吟道,“沈家?主打算怎么做?”

    沈逸撩起月桿開始排兵布陣,“此刻陸栩生正在蓬溪縣,如果他要突圍,那么就會往東面臨海而來,順流而下出?海,沒準能與江成斌的?水軍相接應。若是他往東,庾家?負責調兵三千,劉家?負責調兵五千,用強弓箭弩堵在臨海之西,將之射殺在江口,絕不?給他進臨海的?機會。”

    “好。”劉家?和庾家?人應是。

    “如若他想繼續席卷礦場,往腹地深入,那么他一定會去東陽等地,若是如此,我沈家?負責調三萬民兵家?丁從北面壓下,而章家?和王家?需守住東南防線,排在永康縉云之地,不?許他們南下,兩面夾擊將他摁得?死?死?的?。”

    “這有何難?放心,我絕不?讓他踏入永康半步。”永康以南是章家?的?地盤,章家?家?主對?陸栩生深惡痛絕,已摩拳擦掌準備大干一場。

    隨后沈逸又在陸栩生西面布防,從沙盤來看,陸栩生四周有不?少于十萬的?兵力,幾無生路。

    豪族之間因生意關聯,在縱橫交錯的?山溝里?布防一套傳遞信息的?驛站,平日消息從杭州府出?,不?出?兩日能抵達江南各地,若是飛鴿傳書就更快了。

    所以陸栩生這邊正要往東陽進發的?動靜,沒能瞞住沈逸。

    沈逸很快縮小包圍圈

    ,準備夾死?陸栩生。

    但沈逸的?布防,一字不?差全部被程明?昱的?人暗中得?知,遞到了陸栩生案頭。

    若非親身?經歷,陸栩生難以想象程家?情報之縝密強大,難怪朝中大臣無一例外推舉程明?昱南下,也確實只有他有這個本事跟江南豪族掰手腕。

    但陸栩生不?跟人家?掰手腕。

    他們不?配!

    陸栩生被包圍的?消息當然被錦衣衛得?知,送去了御書房。

    皇帝急得?頭發都白了幾根,急招程明?昱入殿,對?著江南豪族是一頓劈頭蓋臉罵,

    “這些混賬東西,是絲毫沒把朕,沒把朝廷放在眼里?。”

    他將錦衣衛的?線報往程明?昱跟前?一推,“你看看,你看看,栩生被他們包圍了,栩生人生地不?熟,朕怕他吃虧,哎,這孩子,還是太意氣用事了些。”

    程明?昱一目十行看完情報,明?白了陸栩生的?用意,他朝皇帝拱袖一笑?,

    “陛下勿憂,陸栩生看起來是被包圍了,但臣以為江南豪族已入他轂中。”

    皇帝聞言一愣,立即扭過?頭來看他,“程公何意?”

    程明?昱笑?道,“陛下,敢問您,陸栩生最擅長什么?”

    皇帝不?假思索道,“行軍打仗啊。”

    “對?,行軍打仗。”程明?昱神色嚴肅,“所以,陸將軍將用他最擅長的?手法制服江南,并還陛下一個徹底服帖的?江南。”

    程明?昱直到昨夜得?到暗衛密報后,方才明?白陸栩生此行的?真正目的?。

    這孩子膽大心細,與他行事作風雖不?一樣,卻是一樣的?深謀遠慮,不?達目的?不?罷休。

    這樣徹底改造江南的?法子,除了陸栩生,再沒第二人能做得?了。

    皇帝明?白過?來,撫了撫御案,長嘆一聲。

    “這孩子呀,永遠不?按常理出?牌,也只有他才會不?惜性?命替朕排憂解難,來人,朕要給江成斌一封手書,命他從旁協助。”

    無需皇帝下旨,江成斌這邊已想法子接應陸栩生。

    江南總督雖轄制兩江所有兵力,可惜底下的?縣衙與豪族有極深的?利益牽扯,當著江成斌承諾一套,背著又做一套,真正聽江成斌指揮的?也就他的?水軍嫡系,可惜這些水軍活動范圍有限,那些狹小的?激流上不?去,害得?江成斌只能封鎖各處出?海口,及出?大江口給陸栩生助威。

    同?一時刻杭州府,幾家?家?主聚在金牛湖畔的?別苑,一同?關注對?戰陸栩生的?進程。

    “沈家?主,第一次合圍沒成功,陸栩生那個雜碎,狡猾得?很,他沒往東面的?臨海,也沒去西面的?東陽,而是精準地繞開咱們的?人手,從永康背后而過?,悄悄占據了金城!”

    沈逸驚怒交加,“金城守衛森嚴,他怎么進的?去?”

    線人苦笑?,“那金城守將是程家?族中的?一個女婿,人家?陸栩生拿著圣旨,兵不?血刃就進了城。”

    章家?家?主見人在自己眼皮底下溜了,頓時惱羞成怒,“原來是程明?昱那個老狐貍在給他女婿掠陣,”他扭頭看著沈逸,

    “沈逸,程家?在江南也有不?少生意吧,咱們必須斷了與程家?人的?往來,防止程家?人給陸栩生通風報信!”

    “有道理!”沈逸也是果決之人,很快將封鎖程家?的?命令發出?去,

    而金城是章家?的?勢力范圍,章家?家?主坐不?住了,

    “我親自趕去金城,殺了陸栩生。”

    見他要走,沈逸叫住他,“等等。”

    章家?家?主頓住腳步回?眸看他,“何事?”

    沈逸站起來,來到他跟前?,抬手搭在他肩膀,含笑?道,

    “含章兄弟,咱們這些年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我侄兒又娶了你們章家?女,早成了一家?人,我知金城是你的?要塞,但你聽我一言,與其看著陸栩生四處作亂,咱必須徹底摁住他的?勢頭,不?能再讓他囂張下去。”

    章家?家?主狐疑看著他,“你有何打算?”

    沈逸道,“我的?意思是,我調幾門火炮給你,咱們合圍金城,就徹底在這里?埋葬了陸栩生。”

    “對?,就是這樣,陸栩生已毀了咱們十幾個山頭了,再這么下去,咱們老穴都要給他們端了。”

    在場幾乎所有豪族都贊成沈逸這個提議。

    章家?家?主唇角牽了牽,“可金城是我的?地盤,用火炮攻金城,我損失慘重啊。”

    沈逸立即接話道,“這一處我也替你想到了,南洋這批絲綢生意,我們所有人罷手,交予你獨營,彌補你在金城的?損失。”

    章家?家?主沉默了片刻,咬牙道,“好。”

    待他離開杭州府往金城方向疾馳而去時,路上他兒子問他,

    “父親,咱們真的?聽沈逸那個老狐貍的?話,毀了金城?”

    章家?家?主冷笑?道,“做夢!”

    “沈逸眼看這些年我們章家?勢大,要取他而代之了,便想借陸栩生的?手搗了我的?老穴,你以為他真的?是殺陸栩生,殺陸栩生也是真,但他真正目的?在平了陸栩生之后,借勢往南侵吞我們家?在金城南面山頭的?金礦。”

    這個金礦發現不?久,章家?家?主嚴防死?守,不?成想還是被沈逸探聽到了消息。

    他甚至懷疑,陸栩生之所以能越過?永康直抵金城,是沈逸在背后放了水。

    “那父親打算怎么辦?”

    章家?家?主道,“依葫蘆畫瓢,把陸栩生趕去沈家?地界,等陸栩生毀了沈家?山頭,我再出?面收拾殘局。”

    “父親英明?。”

    第55章 第 55 章 陸將軍,我輸得心服口服……

    章家家主這邊火速趕到金城, 而陸栩生的先遣部隊已在金城外圍跟章家家丁交上了手,而章家軍呢,且戰且退, 往哪兒退?自然是往北面沈家地盤退。

    這下輪到看?好戲的沈家守將傻眼了。

    看?著章家人往他這邊退來, 他是打還是不?打呢。

    打, 畢竟是友軍, 影響結盟,不?打, 再這樣下去,沈家防線會被沖散, 這一猶豫, 防線果然被沖破, 丟了一個?山頭。

    而章家這些人呢,被陸栩生和沈家的人聯合給殺了。

    章家家主以為成功將陸栩生引去了沈家地盤。

    結果

    “什么?陸栩生又回來了?”

    章家家主有些摸不?著頭腦,這人怎么回事, 還邊軍主帥呢,都給他指了路送佛送上天了, 他竟然不?知好歹又回來。

    章家家主沒法子, 不?死心, 再遣三千人換了個?方向,繼續將陸栩生往沈家引。

    這回可是惹惱了沈家人,管你哪來的兵, 只管拼命打,于是陸栩生的人拿章家人當人肉墊子往前頂,等到沈家和章家人打得兩敗俱傷后,他的人再沖過去收拾殘局。

    更可氣的還不?是這個?。

    陸栩生畢竟是邊軍主帥,治軍有方, 除了先遣隊,預備隊,還有一支由年齡大的礦工們?組成的宣傳隊,人手一張貼報宣稱只要歸順朝廷,伏低不?殺,且免一年的賦稅云云,這下好了,沈家和章家那些民兵家丁,打到半路,聽?了這么一個?好消息,被繁重抽成壓榨的百姓們?頓時丟下武器,投向朝廷,還有一些家丁見?自家這邊亂哄哄的,沒個?紀律,與其相互殘殺還不?如歸順陸栩生。

    原本一萬人馬,瞬間投了兩三千。

    這仗還怎么打?

    沈家和章家可謂是損兵折將,碰了好大一鼻子灰。

    其余在附近圍觀的豪強什么光景?

    前線的消息傳到他們?這里?,他們?發現了一個?跡象,只要跟陸栩生的人纏上,準沒好果子吃。

    這個?時候就顯現出這些私兵的局限,大家都盯著自己一畝三分地,生怕折損了自己的利益,紛紛踟躕不?前。

    干脆讓最強的沈家和章家沖在前頭,等他們?斗得兩敗俱傷,他們?再出面,既能殺了陸栩生這個?隱患,也不?用損失兵力和財力,豈不?兩全其美?

    沈家負責指揮的是沈逸的侄兒,他立在山頭一處隱蔽處,盯著前方戰場,皺了老?大個?眉頭,

    “到底怎么回事?”

    身旁一管事倒是看?得明白,

    “少爺,那個?章家人太可惡了,就是想禍水東引呢!”

    沈家少爺一聽?頓時大怒,“他奶奶的,敢跟老?子玩心眼,給我上炮!”

    “等等!”那管事又勸住他了,

    “您別急,小的瞧見?了,那陸栩生盯著姓章的在打!”

    “是嗎?”那沈家公子還很吃驚。

    “可不?是,只要把?章家人打完了,又折回去繼續盯著章家軍打!”

    “嘿,有意思!”說到底沈家與章家也有不?可調和的沖突,看?著章家人吃虧,沈家少爺“明智”地選擇作壁上觀。

    于是沈家用重火炮壓陣,逼得章家和陸栩生的人都不?敢靠近,而其余豪族又各懷鬼胎,誰也不?想出頭,均做做樣子,于是最終就輪到章家吃虧了。

    陸栩生分兵,著人看?住幾家豪強,再夾住兩家豪強,集中兵力對付章家。

    面對八家豪強圍困,陸栩生為什么不?走?

    起先隨兵的鄉紳礦工頭兒都勸陸栩生避其鋒芒,但陸栩生不?僅不?避鋒芒,還游刃有余在各家山頭之間穿梭。

    是有緣故的。

    早在陸栩生南下之前就從程明昱的情報里?分析出了江南局勢,看?出這些豪強相互爭權奪利,爾虞我詐,不?可能真正齊心對付他,躲什么?越躲越能逼得他們?齊心協力,反而是針鋒相對迎難而上,能逼得他們?現行。

    果不?其然,這幾家家主各揣了十八個?心眼子,被他抓住了機會,于是借住程明昱的情報,故意繞章家后方潛行,突入金城,營造沈家背刺章家的假象,逼得章家與沈家內斗。

    接下來陸栩生決定先吞了章家。

    章家禍水東引,犯了眾怒,敢伸手援助的沒有。

    此?時不?滅他更待何?時?

    但章家軍裝備精良,硬碰硬,礦工們?吃虧。

    于是陸栩生下令,白日沿著山腳休息,夜里?行軍。

    這個?時候就彰顯出用礦工和民兵的好處了。

    江南豪強如此?囂張,視朝中法度為無物,陸栩生為何不調兵絞殺?

    他想過從朝廷調兵,后果是那些受正規訓練的大軍壓根不?適應山地的突擊戰游擊戰,且他們?不?熟悉江南復雜的丘陵地形,屆時又需要大量的軍糧器械供應,必是民不?聊生,損兵折將。

    且一旦朝中大軍進?入,這里?被豪強私匿的百姓,礦工,私兵會結成統一戰線對付朝廷,屆時毀了江南,毀了大晉根基,除了一敗涂地不會有任何好結局。

    策反礦工,招攬民兵就不?一樣了。

    以戰養戰,這些百姓吃自己家的,無需他提供糧食,甚至還要告訴他哪兒藏了豪強的糧庫,如此?還能供應礦工兵。

    瞧,這些礦工比誰都熟悉這些礦山礦場的情形,陸栩生只需部署任務,那些老?兵們?輕而易舉就探得礦場火藥藏地,并豪強私兵的布防,把?章家軍的底細摸了個?透。

    更重要的是,他們?吃苦耐勞,無論天氣多?么惡劣,只要陸栩生下令行軍,他們?沒一個?人皺眉頭,這不?深夜冒雨往章家堡突襲,礦工們?訓練有素,各個?手執刀槍箭矢往前沖,而那些被圣旨招來的民兵呢,從家里?操出刀斧,對著這些曾欺壓他們的豪強家丁就是一頓亂砍。

    僅僅兩個?時辰,章家堡告破,章家家主帶著兒子躲去金礦深處,最后被一把?火逼得出來投降。

    章家家主起先還不?肯出來,他至今不?明白自己輸在哪里?。

    “我這里?可是有足足三萬精兵,他陸栩生哪來這么多?兵力圍上來?”

    那管事嚎啕大哭,“那陸栩生以戰養戰,每到一處便著人將朝廷招安的圣旨曉諭全城,說什么只要肯歸附朝廷,頭一年免稅,后三年免人口稅,將人口稅攤入田畝計稅,如此?一來,那些百姓風起云涌紛紛投奔陸栩生而去,原先三千人長成一萬人,進?了金城便有了三萬人,這不?奪了沈家幾處山頭幾個?鄉鎮,便有了五萬人,這樣下去,星星之火,遲早燎原,整個?江南大地也盡歸他手。”

    說到這,管事還是很惜命的,勸著章家家主,“家主,咱們?降吧,沒準還能保一條命,否則照陸栩生這架勢,咱們?活不?了了”

    這時,章家少主已瞥見?陸栩生吩咐人往營寨外頭澆油,大有火燒營寨的架勢,頓時大叫,

    “爹爹,他們?要燒死咱們?!”

    沒法子了。

    章家一眾骨干灰溜溜從洞穴里?出來。

    礦工新兵立即撲過去,將他們?手腳給捆住,扔在陸栩生跟前,那章家家主起先還不?肯跪,士兵一腳踹過去,逼得他給陸栩生磕了個?頭。

    這還是章家家主第一次看?到陸栩生,只覺這位威名赫赫的邊軍主帥也太年輕了吧,生得這般俊俏,真是他在指揮大軍嗎?

    章家家主心里?還很不?服氣,覷著陸栩生問,

    “陸將軍,您中了沈逸的圈套了,您英明在外,不?應該被沈逸牽著鼻子走,他就是借您之手來除掉我呢。”

    陸栩生手里?拎著那把?尚方寶劍,在章家人跟前踱來踱去,一副嘮家常的口吻,

    “陸某初來乍到,耳聞沈家主乃江南豪族之首,免不?了是要送他一份大禮的。”

    而他就是那份大禮。

    章家家主差點給噎死,看?來人家陸栩生是早看?穿了他們?的算計,利用他們?各懷鬼胎實現各個?擊破呢。

    年輕歸年輕,城府倒是蠻深。

    章家家主不?得不?服,“陸將軍,在下愿意歸附,還請陸將軍給章某一個?機會,替您效力。”

    他已經跪下了,沈逸也別想跑,要下地獄就一起下地獄。

    “只要將軍肯放了在下,在下愿給將軍做軍師,包準拿下沈逸。”

    陸栩生還沒什么反應呢,身旁那些頭頭兒都氣得跳腳,其中一人對著章家家主猝了一口,

    “什么玩意兒,也配跟我們?陸將軍談價錢?你知不?知道,你如今是個?階下囚,只要將軍抬抬手,就能送你去見?閻羅”

    “你是不?是還以為自己有可利用的價值?”

    章家家主高高在上慣了,還是第一回被那些礦工們?辱罵,頓時惱羞不?已,只是人家話糙理?不?糙,已成了陸栩生俎上肉,只得認栽,再見?那陸栩生眼底笑?意褪盡,方真正打了個?幾個?寒顫,折下身段,

    “在下愿為將軍效力,請將軍饒了我和我兒。”

    陸栩生看?他一眼都嫌費勁,吩咐身側侍衛,

    “押下去當場審問,問清楚其他豪族底細,并與之來往的朝廷官員,就殺了他。”

    沈逸手段不?錯,折了程明昱不?少眼線,這不?,送來一個?章渾天,便只能從他嘴里?撬出情報。

    那章家家主章渾天嘴角狠狠抽了抽,當著他的面說要殺他,還想從他嘴里?套出情報?

    這陸栩生憑什么這么自信認定他會俯首?

    很快,陸栩生給了他答案。

    一侍衛拔出一劍,當場砍了他兒子五個?手指,他兒子痛叫一聲昏厥過去。

    章渾天瞬間啞了,不?再做無謂掙扎。

    陸栩生追著章家打的事,一日后傳到了杭州府。

    那沈逸險些笑?破肚皮,

    “陸栩生呀陸栩生,你可真有意思!”

    “他明顯看?破了章渾天的奸計,給他狠狠吃了一記,就不?知道那章渾天能不?能從陸栩生手底下逃脫!”

    陸栩生勘破了章渾天又如何??

    不?照舊落入他轂中,中了他的借刀殺人

    之計么?

    沈逸覺得痛快極了。

    “瞧,陸栩生果真是一把?好劍。”

    這時,身側一心腹管事勸道,“雖說是好劍,卻也不?能放任他坐大,否則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呀。”

    沈逸聞言也收起笑?色,立即頷首,“你說的沒錯,傳我的話給王運和,章家的地盤我與他平分,眼下先齊心協力殺了陸栩生,穩住大局。”

    “是。”

    沈逸的絞殺計劃在繼續,而陸栩生呢,依舊東一錘子西?一棒,繼續蠶食各家的山頭壯大隊伍。

    沈逸看?不?下去了,調了幾門大炮去了前線,又逼著各地縣衙整兵援助,如今大家都是一條繩上的蚱螞,誰也不?含糊,愿意聽?沈逸調派。

    原以為萬無一失,可數日過后,前線消息傳來。

    “家主,那陸栩生可狡猾了,兵分三路,從我們?沈家,謝家和蕭家重兵中插過,直接往咱們?錫礦的腹地奔去!”

    “什么?他敢!”

    整個?江南地界,還就沈家發現了這個?錫礦,物以稀為貴,那玩意兒價錢飛漲,讓沈家賺足了本錢和體面,沈逸絕不?許陸栩生染指錫礦。

    “立即調兵回援,再次包圍住他!”話音剛落,沈逸突然意識到了一個?重要隱患。

    一旦準許其余豪族的兵力進?入自己的地界,回頭請佛容易送佛難,恐有后患。

    “不?成,我親自去嚴州府,絕不?許他北渡壽昌溪!”

    嚴州府在壽昌溪之北,金城在壽昌溪之南,壽昌溪北面是沈家地盤,南面是章家地盤,如今王家的人正與陸栩生在章家地盤周旋,沈家,蕭家等重兵也步步緊逼,章家被滅,給其余豪強敲響了警鐘,大家決定先殺了陸栩生,再分章家這塊肥肉。

    沈逸一到嚴州府,意味著沈家最精銳的戰力也到了這里?。

    礦工和民兵畢竟不?是正規軍隊,不?敢跟沈逸硬碰硬。

    陸栩生便往西?南面逃。

    沈逸心想陸栩生也不?過如此?。

    即便心里?有些瞧不?起陸栩生,沈逸也沒有大意。

    陸栩生這邊消失不?見?,那頭江成斌并長公主屢屢施壓,若再耽擱下去,恐生變。

    至少在明面上他還是大晉臣子,不?能公然跟朝廷為對,得小意斡旋。

    陸栩生畢竟有些本事,手里?也有好幾萬人馬,且這些人就是豪強的礦工和藏匿的私戶,說白了,殺了他們?,沈逸心里?也滴血,倒不?是心疼人命,而是少了給他賣命的人。

    沈逸畢竟聰慧,他很快想了個?法子。

    召集各路家主,并幾名縣尉,再度調兵遣將。

    他將山川圖擺出來,拿著一方月桿往陸栩生所在的地兒一指,

    “陸栩生如今在龍游,我猜他要去西?南的衢州府,幾萬人馬豈能不?補給,而衢州城大,他拿著圣旨衢州守將明面上也不?好攔他。”

    衢州是蕭家的地盤。

    蕭家家主說,“如今我兒子在城里?,我已吩咐他占據四邊高地,不?給陸栩生進?城的機會。”

    “若是衢州府他走不?通,可能往西?北去鳳寧,也可能往西?南去板固,我的意思是,合圍,他們?沒有出路一定死戰,則雙方兵力死傷慘重,死的可不?是朝廷的兵,而是我們?的人,既如此?,我倡議,咱們?在合圍中給他一個?缺口,將他往這兒引”

    沈逸的月桿沿著龍游往衢州西?南方向的江山鎮一指。

    “這兒!”

    “此?地是我夫人的外祖家,我曾去過幾回,這里?地勢成一個?葫蘆口,三面環山,是極好的駐扎之地,陸栩生先遣部隊瞧了,一定會想法子占據此?地再圖反擊,咱們?先把?重兵埋在這附近,等到陸栩生人被趕到此?處,咱們?重炮攻擊,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妙計!”

    “他以為他是逃了,殊不?知是咱們?請君入甕!”

    “沈翁不?愧是神?機妙算哪!”

    沈逸在江南也是極了不?得的人物,雖不?如程明昱名氣大,但他極善鉆營,謀算并不?遜色于程明昱,只是程明昱謀的江山社稷,而他呢,謀的是是自家地盤。

    各家家主這回很是齊心協力,毫不?遲疑執行沈逸的策略。

    駐扎在龍游縣城的陸栩生,很快察覺到了四周的壓力。

    隨著隊伍越來越壯大,話事人也多?了,比如一些鄉紳和守將,他們?不?像白銀山的將士,對陸栩生言聽?計從,陸栩生每每提出作戰計劃,他們?總要根據自己的認知提出一些見?解甚至異議。

    對于接下來往何?處進?軍,大家伙便起了分歧。

    “東南的深山里?終究是八大豪族做主,我的意思是咱們?干脆往西?,進?駐江西?,同時讓朝廷派兵接應,在江西?廣信站穩腳跟,再與江成斌的水軍兩廂夾擊,好叫江南豪族俯首。”

    “沒錯,這是上上之策!”

    提出這個?建議的是金城一個?小豪族,也稱鄉紳,曾依附于章家,陸栩生進?城后,他明智地選擇投誠,想幫著陸栩生平了江南,將來也好跟朝廷申功混個?官職當當。

    陸栩生身側一位白銀山的副將指著沙盤道,

    “若是去江西?廣信,必路經衢州府,可是衢州府已是重兵把?守,咱們?過去,必定損失慘重。”

    這時那位鄉紳露出詭異一笑?,他指了指江山這個?小鄉鎮,

    “將軍有所不?知,我對這一帶熟悉得很,衢州是蕭家地盤,重兵把?守沒錯,遂昌是庾家地盤,庾家也定拼死守護,那么夾在這兩家當中的江山,就成了互不?管地帶了。”

    “你們?信我,庾家與蕭家挨得近,雙方之間不?對付,他們?誰都不?愿意伸出手幫對方一把?,所以江山的防線必定空虛,前有攔截,后有圍堵,唯有這里?是個?突破口,陸將軍,您雖高瞻遠矚,運籌帷幄,可到了江南這小山頭,您信我準沒錯。”

    大家伙都十分贊成這位周先生的獻策。

    陸栩生捏著下巴望著沙盤,若有所思,“說的有道理?。”

    “但,我們?這么多?人手,一道行軍十分惹眼,這樣吧,咱們?分兵,周先生領著你的人馬先往江山探路,占據有利地形等待后援。”

    “好!”那位周先生極是胸有成竹。

    “李將軍并我白銀山十名副將攜三萬人馬往衢州府進?軍,你們?不?必強攻,打了一陣便往西?北去開化,從這里?召集民兵壯大聲勢,坐等江西?廣信援軍,屆時兩廂夾擊衢州,衢州府必破。”

    “至于余下人,留三千人隨我斷后,其余人折向西?南,先佯裝攻打板固,實則走嚴博,隨后去廣信匯合。”

    這一番安排可謂縝密無間。

    大家都很佩服,“只是將軍親自斷后,實在叫人不?放心。”

    陸栩生笑?道,“虛虛實實,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們?放心,只有我斷后,他們?才?以為大軍在龍游,不?敢跟過去,給你們?去廣信匯合制造機會。”

    “不?愧是我們?大晉的常勝將軍,跟著將軍打一次仗勝讀十年兵書。”

    這些鄉紳守將免不?了對陸栩生一陣吹捧,陸栩生笑?而不?語。

    陸栩生這番調度一字不?差被稟到沈逸案頭。

    坐在嚴州府的沈逸看?著陸栩生的出兵計劃,險些笑?出聲。

    “他陸栩生不?知道吧,召集民兵有他的好也有不?好,那就是容易滲透奸細,這不?,咱們?的人佯裝降兵安排進?去,陸栩生的動靜就瞞不?過我了!”

    “跟我斗!”

    沈逸陰戾地笑?了一聲,旋即正色吩咐管家,

    “去請各位家主。”

    是夜,各家家主齊聚嚴州府的沈家別苑,沈逸根據陸栩生的計劃重新調整布局。

    “諸位,決不?能將陸栩生放去江西?,一旦他去了廣信,咱們?與朝廷為對的消息就能傳出去,屆時朝廷派大軍南下,咱們?就麻煩了。”

    “必須畢其功于一役,將陸栩生射殺在東南深林內,明白嗎?”

    “明白!請沈家主下令,我等必定全力以赴!”

    “好!”

    江山鎮外圍的伏兵不?動,其余幾處根據兵力多?寡調整用兵,事不?宜遲,好幾家家主決定親自去前線督戰。

    最后跟著沈逸在嚴州府坐鎮指揮的只剩王家家主與崔家家主。

    王家和崔家素來擁護沈逸,這里?算是沈逸最穩固的結盟。

    三日過后,前線戰報出來。

    “家主,陸栩生各遣五千將士夾攻衢州南北。”

    “無妨,他這是給周士紳與西?北行軍制造機會。”

    “可他在章家堡截獲了幾門炮火,火力太猛,打得蕭家少主不?敢出城。”

    沈逸沉吟片刻道,“從壽昌調五千縣兵和民兵過去,助陣衢州府。”

    “好!”

    半日后又來了戰報,

    “周士紳領著一萬人往江山進?發,快進?入了咱們?的伏擊圈!”

    沈逸一愣,“一萬人?不?是說好只

    有三千人嗎?”

    陸栩生最先的計劃里?是給三千人到周士紳,讓他先去打探江山鎮情形,怎么突然增至一萬人?

    身側王家家主猜想道,“畢竟陸栩生也不?是無能之輩,約莫著曉得咱們?調整了兵力,不?想跟咱們?硬碰硬,所以多?遣了人去江山,意圖占據葫蘆山,等著廣信那邊接應。”

    沈逸頷首道,“是有可能,既如此?”他重新回到山川地形圖前,目光落在江山附近,

    “你們?王家再從仙霞嶺這邊調兵過去,決不?能放他們?活著去江西?。”

    “好!”

    又是兩日過去,各路兵馬已到位,雙方打得正如火如荼。

    不?多?時,戰報送來沈逸跟前,沈逸還在戲園聽?曲呢,聞言招手示意伶人停下,揉著眉心問管事,“什么情況?”

    “那陸栩生太狡猾了,知道咱們?兵強馬壯,交手不?到一個?時辰便退場,其中西?路人馬往鳳林逃去!”

    “不?可!”沈逸霍然起身怒道,“把?遂安的人手都給調出去,堵住鳳寧之西?,務必將之扼殺在鳳寧界內。”

    “遵命!”

    沈逸行至長廊處,下人見?他出了汗,連忙追著送來一塊帕子,沈逸接過帕子拭去汗,望著園子里?葳蕤的草木微微出神?,

    就在這時,廊廡盡頭奔來一名管事,那管事苦著臉朝他拱袖,

    “家主,兩江總督府來人了!”

    沈逸頓感?頭疼,“來的是誰?”

    管事愁道,“江成斌坐下軍師姜楚河。”

    沈逸撫了撫額,不?消說是為陸栩生的事而來,再不?殺了陸栩生,朝廷的壓力頂不?住了。

    “你就說我病重,不?便見?他,還有,許他三百萬稅額,告訴他,四月初,江南抽分局會補上上兩個?月的缺損,一定讓他給朝廷交待。”

    管事聽?了放了心,“家主英明!”

    先拿賦稅穩住江南總督府與金陵官府,如此?沒有后顧之憂。

    將人打發出去,沈逸折向戲臺,擺擺手讓那些伶人退下,回到了書房,問隨侍,

    “陸栩生本人在何?處?”

    那隨侍就坐在沈逸書房門口的桌案后,在他面前擺了大大小小十幾個?匣子,均是各處送來的戰報。

    而陸栩生有關的戰報就在當中最顯眼一個?匣子。

    他立即翻開最新一封戰報,“陸栩生本人還在龍游城,他召集麾下三千將士,并龍游百姓挖壕筑工事,聽?里?面傳出來的消息,說是誰跑了他都不?跑,他就是要站在龍游城,看?看?豪族能把?他怎么著!”

    “有種!倒是沒損他父親的威名。”沈逸冷笑?。

    “家主,情報顯示,陸栩生不?愧戰神?之名,他帶著人親自上陣,打退了咱們?十幾次進?攻,咱們?的兵別說龍游城,就是外圍的山頭都摸不?著啊。”

    沈逸深吸一口氣,白皙的手指扶在桌案,思忖片刻,斬釘截鐵道,

    “把?嚴州府的兵力派去龍游,我要陸栩生的項上人頭!”

    那隨侍驚道,“嚴州府還有一萬兩千精兵,他們?走了,您身邊可就沒人了,您看?需不?需要留些人手駐扎嚴州府!”

    沈逸對著他桌案一腳踢過去,暴怒道,

    “陸栩生都被我逼去了江浙邊境,離著好幾百里?,我怕什么!”

    “去,留下兩千人駐守,其余人全部壓去龍游,別的人都不?管,這一萬精銳團團圍住龍游,我只要陸栩生的命!”

    “朝廷派了陸栩生一人來,就想撬動整個?江南,門都沒有!”

    “而我呢,只要殺了陸栩生這個?人,就萬無一失,明白嗎?”

    隨侍被他陰沉的臉色給嚇壞,忙道,“明白!屬下這就去辦!”

    派出的這一萬人手有五千是嚴州府守兵,還有五千是沈逸的私兵,這五千私兵有多?精銳?其裝備不?亞于朝廷禁軍,人人一匹好馬,一把?弩機,良弓好箭,且每五百人配備一蹲虎蹲炮,只需這支“御林軍”出馬,陸栩生必死無疑。

    沈逸原先低估了陸栩生的能耐,也怕折損了這支寶貝,故而不?輕易派出,眼下到了生死存亡之際,由不?得他藏著掖著了。

    派出這支騎兵后,沈逸長出一口氣,倒頭就睡。

    他相信不?出兩日,就能看?到陸栩生的人頭了。

    沈逸此?人極有情調,他不?像程明昱有經世濟國的報負,他只想做他的地頭蛇,這些年他就像是這些山頭的土皇帝,有銀子有百姓還有礦山,比金鑾座上的皇帝還舒服呢。

    睡醒,他開始撫琴,婉轉的曲調伴隨著曼妙的舞姿,給這奢華的別苑又添了幾分糜艷。

    那美人兒如靈蛇般舞動身姿,朝他頻頻投來媚眼。

    沈逸卻不?為所動,他喜歡看?美人,卻不?喜歡睡美人。

    除了府中幾位要緊妻妾,他并不?貪圖美色,不?是什么人都能往他床上爬。

    比起美人,他更享受這種拿捏人心的快感?。

    想必陸栩生眼下已焦頭爛額了吧。

    琴音忽然從舒緩到疾快,恍若暴風驟雨侵襲而下,那美人兒腰肢扭得越來越快,沈逸也鍵指如飛,只突然間門外一道慘厲的叫聲劃破天際,驚了沈逸的弦,他指下琴弦霍然崩斷,鮮血順著他指腹汩汩而流。

    舞女?嚇得跪在地上,戰戰兢兢俯首,“家主”

    沈逸沒看?她,側耳一聽?,隱隱約約似乎有殺聲逼近?

    怎么可能?

    這嚴州府遠離前線,哪來的殺聲?

    就在這時,幾只快箭破支摘窗而入,直挺挺射中他兩側的柱子。

    沈逸人晃了晃,意識到不?妙,驀地起身推門而出。

    只見?前方穿堂的門被從外撞開,他的幾名家丁連滾帶爬沖了進?來。

    “家主,家主”

    “那陸栩生陸栩生他來了!”

    沈逸臉色頓時一變,待要邁出,腳不?甚往門檻一撞,險些跌下去,他撫著門檻驚戾盯著家丁,

    “他不?是在龍游嗎,怎么來了嚴州府!”

    那家丁沿著石階一步步往他腳下爬來,

    “屬下也不?知道啊,您快些跑吧,再不?跑來不?及啦!”

    沈逸還不?肯相信,他運籌帷幄,奇兵盡出,陸栩生怎么可能殺進?嚴州來?

    陸栩生來了,而他身邊已無可御敵之兵…

    一股絕望涌上心頭!

    他越出門去看?。

    不?料那家丁并另外兩位管事團團將他抱住,抬著他往后院去。

    行至后花園的林道,撞見?做客的王家家主和崔家家主,三人相視一眼,心情那個?叫難以形容。

    顧不?上多?說,沿著別苑后門只管往后山上跑。

    順著竹林剛上坡頂,忽然一道冷冽的嗓音從側后林子里?傳來。

    “沈家主,別來無恙!”

    沈逸聽?著這道熟悉的嗓音,整個?人僵住了。

    上一回碰面還是什么時候,是金陵城的衙門前。

    長公主召集豪強與金陵地方官員,商議清丈田地一事。

    他當時指著陸栩生鼻子說了一句什么話?

    罵他不?該將槍桿子對準自己人。

    而現在,陸栩生的槍桿子瞄準了他。

    沈逸深深閉上眼。

    他明白了。

    他什么都明白了。

    從陸栩生除掉章渾天開始,他就計劃著今天這一幕。

    先是進?犯沈家錫礦,將他從杭州府逼出來,等他來到嚴州,陸栩生佯裝西?逃,眼看?他要西?逃,豪強們?豈能坐視不?管,等著陸栩生拿到證據去朝廷告狀呢?

    于是他沈逸必定調兵去圍剿。

    陸栩生是何?等聰明啊,利用他的奸細將自己的行軍計劃透露給他,好讓他按著陸栩生的計劃而布兵,他以為是陸栩生進?了自己的圈套,殊不?知人家陸栩生是將計就計,又或者說早早就把?一切算計得清清楚楚。

    他就是這般一步步將沈家這邊所有能調動的兵力調出

    去,好最后來個?將軍,來個?擒賊擒王。

    什么叫算無遺策,沈逸今日算是見?識了。

    這不?是用兵如神?,這是神?在用兵。

    調虎離山,聲東擊西?,明修棧道,暗度陳倉,請君入甕,擒賊擒王,這三十六計,他陸栩生玩得爐火純青哪!

    沈逸轉過身,舉起雙手,沖著來人平靜道,

    “陸將軍,我沈逸今日輸的心服口服。”

    第56章 第 56 章 那像不像大姐夫?

    他們這些豪族的兵看?似握在自己手里, 實則全部聽陸栩生“調派”,陸栩生結結實實把他們所有人的鼻子?都給牽著走了。沈逸平生第一次覺得自己像個玩偶般任憑人擺弄。

    不,或許在離間章家和沈家前, 甚至在更早, 在他剛抵達江南時, 在他敢取代程明昱南下時, 他就已做好了全盤謀略。

    朝廷只遣來一個陸栩生,便徹徹底底讓江南歸服。

    這樣的功績, 足以彪炳千秋了。

    而他沈逸卻是陸栩生名垂青史的墊腳石。

    沈逸自嘲地笑了笑,再次打量面?前的年輕人。

    陸栩生一襲黑衫如墨, 眉目深邃而平靜, 在他周身一片翠竹如畫, 映得他好似憑空幻化而來。

    沈逸對?著他欠身一禮,

    “若是將軍有用得著在下的地兒,只管開口。”

    跟章渾天?一般, 想談條件了。

    陸栩生瞇起眼,翠綠的竹色淌進他眼底化作一抹幽冷, 他只冷冷扔下兩字,

    “帶走。”

    霎時十幾條黑影從竹林深處躍出來, 將沈逸一行人捆住壓去前院地坪。

    陸栩生帶來的將士,已將別苑內的沈家人均抓出,空曠的前院烏壓壓地跪了一地。

    沈逸, 王家家主?和崔家家主?三人被扔在最前頭,即便三人成了階下囚,卻是自持身份,不忍墮了威風,神情?勉強還算鎮定, 直到看?見陸栩生從身后侍衛手里接過一把弓箭。

    沈逸臉色終于變了變,

    “陸將軍,你難不成要在此地將我就地正法?將軍可?知我手里握著多少秘密?我相信你很感興趣。”

    可?惜陸栩生對?著他的話,置若罔聞。

    箭矢搭在長弓,慢慢拉開,沈逸的雙眼隨著他弓弦漸漸拉滿而緊繃。

    喉嚨深深咽著,那紅色的箭矢仿佛在他眼眸漸漸放大,沈逸額尖滲出密密麻麻的汗珠,臉色也白得可?怖,

    “陸大人,沈某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陸栩生聽了這話,猶豫了一下,箭矢忽然往左一擺,對?上了崔家家主?的眉心,那崔家家主?見狀登時脊背繃緊,

    “陸大人,陸國公,陸神仙,我們都是被沈逸蠱惑的呀,您網開一面?,什么?都好說,要什么?都給您”那崔家家主?已語無倫次,駭得牙關打架。

    陸栩生輕輕嗤了一聲,又調整姿勢,將箭矢漸而往右挪,這一下瞄準了王家家主?。

    王家家主?眼皮直哆嗦,忽然拔高嗓音,

    “陸將軍,我與您的外?祖王家是本家呀,我們三十年前是連過宗的,前幾年您外?祖父六十大壽,我還親自去瑯琊賀過,他老人家精神矍鑠,氣質拔然,開口閉口提的是您這個外?孫,處處以您為豪”

    大約是這番話讓陸栩生起了惻隱之心,他好像犯了難,盯著沈逸問,

    “沈家主?,你覺得本督先殺哪一個?”

    陸栩生短促地笑了下,那狹長的深眸好似歇了一斛春光,甚至連拉弓的姿態也極其挺拔清俊,模樣像極了在挑獵物的獵人。

    沈逸已完全看?清陸栩生的意圖,他一言未發,昂起頭顱深深閉上眼。

    就在他閉眼的一瞬,一聲銳利的“嗖”劃破長空,只見箭矢穿沈逸脖頸而過,一串血花噴出來,灑了他跟前一地,沈逸眼一灰,身子?跟落葉似的撲了下去。

    陸栩生收弓抬眸,目光落在崔王二家家主?身上,卻見二人早已哆哆嗦嗦,褲下遺了一攤尿。

    “不至于吧?你們殺的人還少嗎?”陸栩生閑閑道,

    二人栽倒在地,放聲大哭,

    “求將軍饒命,求將軍饒命,我等?愿為馬前卒,供將軍驅使。”

    陸栩生不再理?會?他們,將弓箭扔給侍衛,吩咐其中一副將,

    “割下沈逸頭顱,傳檄三軍!”

    沈逸這顆頭顱可?比他嘴里那些秘密要有用多了。

    只需將他頭顱送去各地,那些豪族私兵也好,被藏匿的百姓也罷,絕大部分都會?歸降。

    副將照做。

    至于另外?兩位,

    “關去屋子?里,就地審問,審完就地正法。”

    那崔家家主?聞言,立即嚎出聲,“陸大人,審案不歸您管吧,論理?得將我等?押去金陵,由臬司衙門審問。”

    陸栩生聞言嗤的一聲笑,手里已捏著馬韁打算走了,又慢騰騰轉過身來,笑道,

    “喲,你們這些豪族什么?時候講究過朝廷法度?死到臨頭卻跟我講法?”

    他使個眼色,侍衛將二人帶去側院審問去了。

    陸栩生當?然不可?能把這些人帶去金陵,金陵那些官員又有幾個跟豪族脫得了干系?

    將嚴州府交給一位副將收尾,陸栩生再次疾馳往西?面?,收拾余下的豪強,沈逸和章渾天?一死,江南豪族群龍無首,便是一群烏合之眾,沒有幾分可戰之力。

    饒是如此,陸栩生還是費了整整半月,方把余下大部分豪強給平定,只余少數頑固分子交給副將料理。

    四月十五這一日,陸栩生趕回金陵。

    兩江總督江成斌親自來城郊迎候,他早早立在晚風里,對?著策馬而來的陸栩生長長一揖,

    “陸國公神鬼本事,讓在下大開眼界!”

    江成斌難道真?的沒法遣兵援助陸栩生?

    是陸栩生沒讓他調兵,江成斌所謂的封鎖出海口出江口實則是堵住豪強的退路,也是迷惑豪強的幌子?,讓他們對?陸栩生可?能的去向捉摸不定。

    陸栩生不是來打仗的。

    他真?正的目的在于解放被豪強藏匿的人口和礦兵,利用挑動礦兵和百姓反抗的手段,毀掉江南豪族耐以生存的根基,往后江南不再有豪強,所有百姓,礦山,航運全歸朝廷,可?以想象到明年,朝廷賦稅該是何等?豐裕。

    貽害江南官場幾百年的毒瘤就這么?被陸栩生硬生生拔除。

    簡直是普天?同慶。

    而更難得的是,朝廷竟然不費一兵一卒,便得到了整個江南,這才是陸栩生真?正令人驚嘆之處。

    他想象不出還有誰能做到,哪怕程明昱也不能。

    江成斌激動得險些淚流滿面?,

    “慎之有所不知,我每每往海盜用兵,需要物資,還要往這些豪強跟前說好話,處處受制于人,若是我強勢了,賦稅就難了,慎之啊,過去程明昱常說我就像個媳婦,夾在朝廷和豪強之間難做人吶。”

    陸栩生對?著江成斌很是客氣,回了一禮,“多謝江都督策應。”

    “哎,我什么?都沒做,”言罷,江成斌拉著陸栩生一道上車,往長公主?府駛去。

    “我方才來的路上,看?過沙盤,將你這兩月來在江南的行跡推演一遍,我發現你行兵之地涵括了豪族麾下各個縣鎮,也就是說那些被豪族藏匿的人口均被你帶了出來,接下來該要給他們上簿冊,分田地,又是一項費時費力的大工程。”

    陸栩生頷首,“這正是我此行回金陵的目的,來的路上我已修書去京城,讓戶部和吏部遣人南下,除此之外?,金陵這邊也需派遣大量官員隨我進山。”

    “這好說,需要用得著我的地兒,還請慎之不要客氣。”

    別看?江成斌是陸栩生長一輩的人物,可?他對?陸栩生卻行的平輩之禮。

    二人在馬車內,先定了初步計劃,隨后趕到長公主?與長公主?細稟。

    長公主?見著陸栩生,上上下下打量他一番,“沒受傷吧?”

    陸栩生笑道,“不曾。”

    長公主?這回難得給他一個好臉色,“沖你這回舍身為朝廷,我往后歇了給安安尋男寵的心思。”

    陸栩生臉上的笑容消失得干凈,“您能不能不要提這茬了?”

    江成斌還在場呢,得顧忌點他的面?子?。

    江成斌也是人精,立即捂住

    耳,“我什么?都沒聽到,我們陸將軍不是妻管嚴,我知道的。”

    陸栩生:“”

    一身的威風被抖落個干凈。

    笑過一陣,三人言歸正傳,開始部署清丈田地,登記人口及接手礦山等?事。

    聊到快晚膳光景,外?頭來了一管家,說是有人送了幾車子?禮來。

    長公主?愣了愣,“何人送的?”

    這時,江成斌起身朝長公主?施禮,

    “是下官送來的。”

    長公主?與陸栩生交換了個眼色,沒有做聲。

    江成斌神色坦然與長公主?道,

    “殿下,您知道,當?初陛下委任臣來江南,臣起先施展不開拳腳,直到后來慢慢收了他們的禮,方取得他們的信任,才在江南博出一方天?地,今日我將這些禮如數上繳給殿下,請殿下幫忙轉交朝廷,至于每年的禮單,臣是與陛下稟過的。”

    不得不說,這位江南總督是聰明人。

    陸栩生殺了那些豪強家主?,難保沒從他們嘴里撬出不少秘密。

    而這些秘密將撼動整個朝廷。

    江成斌身為兩江總督,不可?能完全干干凈凈,他聰就聰明在,從一開始就跟皇帝報備,將自己摘出去。

    長公主?知道江成斌沒有騙她的必要,“行,既然是與皇兄稟過,那這些本宮如數交去京城。”

    江成斌聰慧,明哲保身,那么?其他人呢。

    長公主?瞥了一眼陸栩生,陸栩生眉峰動都沒動一下,可?見是不打算透露任何實情?了。

    也就是說,現在不少朝官的生死都捏在陸栩生手中,他手里到底拿了多少把柄,無人得知,可?以想象一旦他回到京城,該是京城官員的噩夢。

    送走江成斌,長公主?看?著陸栩生心情?復雜道,

    “還要小?心。”

    陸栩生頷首,“我心里有數。”

    他要等?得那個神箭手還沒出現,想必快了。

    在金陵逗留三日,陸栩生帶著一百名官員浩浩蕩蕩進了山。

    每縣分派一名朝廷主?事官,并?當?地吏房戶房官員各數名,再一伙士兵,浩浩蕩蕩開始清丈田地。

    陸栩生負責四處巡視,眼下江南局面?還不穩,尚需他坐鎮。

    那些礦工只聽他的,民兵也只肯認他,豪族手里的產業還需一點點清出來并?交還朝廷,有他鎮著,能最大程度確保順利和安穩。

    過去邊關諸國聞陸栩生之名退避百里,如今陸栩生三字響徹整個江南。

    陸栩生所到之處,當?地百姓紛紛送雞鴨蛋米,將他奉若神明。

    人什么?時候最容易放松警惕,該是風光無極,功成名就之時吧?

    那個人是這么?想的,所以等?著那一日夏光爛漫,陸栩生被一群百姓簇擁在山頭,俯瞰那漫山遍野的杜鵑時,一支淬毒的箭矢藏在林子?暗處,瞄準了他的脖頸。

    *

    “嗖”的一聲,好似有一團血霧炸開。

    程亦安渾身打個哆嗦,猛地睜開了眼。

    她驚魂未定望著漆黑的帳頂,渾身出了一身冷汗,方覺是一場噩夢。

    起身坐了片刻,尋來帕子?將后背的汗擦了去,恍惚聽到外?頭有腳步聲,程亦安問道,

    “什么?時辰了?”

    今日守夜的是如蕙,她素來醒得早,打算去出恭,聽得程亦安一聲喚,立即折進里屋,

    “姑娘,方卯時初呢,還早著,姑娘再睡一會?兒。”

    程亦安心里不大踏實,搖搖頭道,“不睡了,我今日要去一趟平安寺。”

    這個夢不大好,她想給陸栩生求個平安符。

    如蕙便進來伺候她更衣,“起得這樣早,怕是回頭要沒精神的。”

    程亦安疲憊道,“準備些清涼油摸一摸就好,對?了,前院這兩日有信箋送來嗎?”

    長公主?幾乎每隔五日送一份信給她報平安。

    程明昱那邊也隔三差五有消息來,還不曾聽說陸栩生受傷之類。

    這個時候,她真?的不盼著陸栩生建功立業,只盼著他平安歸來。

    如蕙失笑道,“這話您昨日就問過了,奴婢不是說了,得明日才有消息來么?。”

    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姑娘這是把姑爺擱心上了。”

    程亦安笑一笑沒有否認。

    陸栩生是她男人,能不盼著他好?

    洗漱更衣,匆匆用了些素食,準備了香油銀子?一類,便帶著丫鬟嬤嬤往平安寺去。

    陸府離著平安寺并?不遠,就在西?市附近,往北過兩條街道,再往西?折一段就到了。

    先有婆子?去打了前哨,得知陸國公夫人要來拜佛,寺院這邊給她清出一間佛堂,讓程亦安在里頭抄了一篇經書,燒于佛祖前,又請主?持大師封了陸栩生的生辰八字,擱在佛祖前拜了拜,最后捐了些香油銀子?方出門。

    想起平安寺側門外?有一家素菜包子?做的極好,程亦安打算捎幾籠回去吃,越過千手觀音廟,沿著廊廡往側門去,余光中忽然閃過一道熟悉的身影。

    程亦安腳步一停,忍不住順著那人方向望去,

    “咦,如蘭,那像不像大姐夫?”

    只見賀青云身著一身雪衫,手里拿著一卷畫軸,逆著人流往寺院后廟去。

    第57章 第 57 章 跟上去

    程亦安不假思索跟了上去。

    順著穿堂來到藥師殿, 從左面的夾道過去,前?方矗立著一座三?層閣樓,是平安寺的藏經樓, 到這一帶, 人便少了, 程亦安不敢跟得太近, 假意隨處看風景,發現賀青云進了藏經樓東面一五角翹檐亭。

    程亦安就立在藥師殿后廊廡遠遠瞧著, 那里?大約有五六位男子,年齡不一, 看起來像是以畫會友, 個個氣?度不凡。

    賀青云一到, 席間除了北座一人,其余人均起身給他見禮,而?賀青云一一還?禮過后, 便坐在那北座之人左側,那人年紀在三?十上下, 生得也是面如冠玉, 一副極好的相貌, 賀青云與他交談,觀神情二人該是熟稔,很快, 賀青云右下首一年輕男子扯過他,低語幾句,不知說了什么,賀青云笑起來,很罕見的神采。

    接下來賀青云將自己攜來的畫卷攤開, 讓眾人品鑒,或侃侃而?談,或凝神觀賞,一場再尋常不過的會面。

    程亦安搖了搖頭,看來她?是因為當年范玉林的背叛而?成驚弓之鳥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

    另一面廊廡后繞出一道身影,一襲白衫獵獵,風姿綽綽,不就是范玉林?

    程亦安起先還?沒發覺他,是如蘭率先瞧見,立即上前?一步,攔在范玉林與程亦安當中,范玉林如今倒是學乖巧了,止在五步外的距離,便立著沒動了。

    那頭樹梢站崗的裘青,手中已捏起一顆石子,一旦范玉林有異動,他手里?這顆石子就能要他的命。

    范玉林發覺程亦安盯著那亭間瞧,便知她?好奇了。

    范玉林從何時認識的程亦安?

    打六七歲起吧。

    那時程亦安方四歲,粉雕玉琢的小女孩獨自蹲在南府后面的巷子里?數石頭。

    范家剛搬來京城不久,哥哥讀書,沒功夫陪他玩,六歲的范玉林便在附近四處逛游,這一帶的小門小戶都愛往程家湊,若是遇見爽快的奶奶太太,還?能分些好東西出來,幾歲大的孩子心里?能惦記什么,不就是一口吃的。

    程家后巷子時常有十多個差不多的小孩一處玩耍。

    程亦安性子靦腆,不愛跟人擠在一處,卻又孤單,便時常躲在角落那顆樟樹下看著大家伙玩,那樟樹由花壇護著,里?面鋪滿了鵝卵石,她?愛數,輸完又重?新來,每回的數都不一樣,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著那盤子石頭,倔的很,總要數個明?白。

    有一回一個小少爺瞧見她?,冷不丁撿起一顆石子砸她?,氣?得她?追過去,一不小心就給絆倒了,他瞧見了,立即奔過去將小小的她?攙起,隨后追著那小少爺打了一頓。

    自那回起,程亦安會對他笑,還?問?他的名,喚他一句林哥哥。

    兩小無猜的情意不知不覺發了酵,到他十五歲后,便萌生了不可抑的情愫。

    他當然知道自己高不可攀,所以刻苦讀書,好不容易中了舉人,她?卻被許給了陸栩生。

    原謀劃著今年下場一舉及

    第,孰知被程家一打,崔函一攪,身敗名裂,被剝奪了春闈的資格。

    事已至此,多思無益。

    他與程亦安是有緣無分了。

    再次瞧見她?,他對著她?神情依舊是了如指掌,瞧此刻,她?有意無意瞥了那亭子幾眼,當是對亭子里?的人有疑惑了。

    于是范玉林便開口,

    “正北席那位姓李,名湘城,是翰林院一位學士,精攻宮廷畫,侍奉內廷,這位李七爺是崔函的小舅舅,也就是崔家當家主母李氏的幼弟,是個極知風月的人物。正南席那位是翰林院一位庶吉士,大前?年的進士第四名,來自湖湘大戶,才貌雙全,極有口才,被圣上嘉獎過,至于二人當中那位賀世子,不消說就是你姐夫。”

    “席間這五人均是大晉畫壇的高手,他們?結伴成立了一畫社,名為‘青云社’,非出身優渥才華出眾者不進。”

    程亦安這才將視線往他身上移了移,蹙眉道,“你怎么知道的這般清楚?”

    范玉林苦笑道,“我數次懇請入社,均被拒絕。”

    程亦安無話可說。

    她?并不想?與范玉林待在一處,轉身就離開。

    范玉林下意識要追,“安”話到了嘴邊最終吞了回去,看著她?背影消失在轉角,默然嘆了幾聲,方折去藏經閣。

    程亦安買了幾籠包子便登車回府,這一路心里?亂糟糟的,一時為陸栩生擔心,一時為大姐犯愁,程亦歆能干歸能干,卻是多思多慮,這段時日看著都瘦了一圈,她?的性子倒是有幾分像爹爹,愛把事兒藏在心里?。

    程亦安決定?做回惡人,她?掀開車簾,低聲吩咐裘青,

    “你尋個穩妥之人,暗中幫我盯著大姐夫,他平日出入哪兒,與什么人接觸,事無巨細報給我知。”

    程亦安這般做是有緣故的。

    前?世范玉林待她?也極好,處處依著她?,就在她以為他一顆心都在她身上時,他卻悄悄在外頭養外室,她不是非要把賀青云往壞里想?,實在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藥也吃了,病也治了,為什么還不成?

    難不成是不喜歡長姐了?

    查清楚,釋了疑,安心過日子。

    若有貓膩,趁早發現,也是為長姐好。

    程亦安希望自己是多此一舉,畢竟前?世到她?閉眼重?生,都沒聽說大姐和大姐夫鬧出什么事來。

    賀青云這廂與幾位好友坐而?論畫,大家夸他畫藝又精湛了,回到府上便神采奕奕的,一進正院明?間,見程亦歆坐在桌案旁出神,神情有些低落,他笑意便頓了下,

    “歆兒,你怎么了?”

    程亦歆已經發現了他,坐著沒動,只是疲乏地露出一笑,“沒事,明?日要入宮賀太后娘娘壽辰,我在尋思那壽禮是否有不妥。”

    賀青云先去一旁銅盆處凈手,來到她?身側在她?對面落座,溫柔道,

    “不會有事的,太后娘娘喜好風格妍麗,畫風又大氣?的作品,我所畫該是投其所好,咱們?呢,不求出挑,別出亂子就成。”

    賀家既然與程家聯姻,那自然也是中立一派。

    程亦歆淡淡應了一聲。

    不多時翠姐兒聽說爹爹回來了,撲過來抱著賀青云,賀青云牽著孩子進了東次間,“來,讓爹爹瞧瞧你作的畫。”

    程亦歆看著他清逸的背影,眼眶忽然酸了酸。

    從看診到現在,過去足足三?個月了,還?是沒有大起色。

    是沒治好,還?是有旁的緣故?

    這時,心腹陳嬤嬤進來了,看了一眼東次間的方向,低聲問?程亦歆,

    “那方子還?剩最后一副藥,您看今個兒還?要熬嗎?”

    這事除了陳嬤嬤,程亦歆沒告訴任何人,那方子也由陳嬤嬤收著,藥也是她?老人家親自熬,對丫鬟們?就說是她?要補身子,也無人起疑。

    程亦歆這個人做事有始有終,淡聲道,“熬吧。”

    賀青云陪著孩子作了一會兒畫,用過膳,又去西次間親自照料孩子,翠姐兒很頑皮,三?歲大什么東西都能往手里?抓,也愛蹦床,程亦歆怕她?摔著,著人做了一張小小的架子塌,四面圍起來,給她?玩耍。

    等到哄孩子睡了,賀青云回到西次間,一眼瞧見桌案上擱著一碗黑漆漆的藥。

    他神色暗了暗,沒有立即去喝,而?是將外衫退下,擱在屏風架著,這才慢騰騰來到桌案后坐著,看著那碗藥沒動。

    程亦歆側對著他,正在看賬簿,余光注意到他的動作,卻也沒吭聲。

    過去夫妻倆無話不談,如今因為這樁事弄得起了隔閡。

    起先賀青云也很配合,漸漸的,心里?生了煩躁。

    這里?頭當然也夾雜著不能如妻子愿的羞惱。

    賀青云沉默地伸出手扶住那只碗,程亦歆看著他踟躕的樣子,忽然泄氣?地開口,

    “算了吧,不想?喝就別喝。”她?露出笑,

    賀青云看得出來她?笑容很勉強。

    便有些進退不得。

    他確實不想?喝,卻也不想?讓妻子失望。

    猶豫片刻,他還?是端著藥碗一口飲盡。

    程亦歆看著他咕咚咕咚的喉結,心情復雜地笑了笑,

    “這是最后一次了”

    賀青云一頓,喝完,抬袖拂了拂嘴角的藥漬。

    過去多么講究的貴公子,如今被逼得失了風度。

    程亦歆眼眶再度一酸,她?有些后悔了,如果從一開始就默不作聲,夫妻倆之間也不至于到這個地步,天底下不少夫妻到了三?四十,便分房睡,那丈夫睡去小妾屋子,正室過自在日子的也不少。

    世間沒有十全十美的婚姻。

    是她?過于追究完美了。

    這樣總比去外頭養女人的好。

    程亦歆忽然釋然一笑,“青云,往后咱們?再也不折騰這些了,好好過日子吧。”

    賀青云臉色一窒,一種無邊的愧疚涌上來。

    “對不起歆兒”

    程亦歆使?勁搖頭,決定?放下后,她?這一刻竟然覺得無比輕松,好像卸下了沉重?的負擔。

    “沒有,我覺得這樣很好,時辰不早,我們?歇著吧。”

    程亦歆先一步上了拔步床,賀青云去沐浴,這一次他洗得有些久,程亦歆就沒等他,也沒有必要等,先合上了眼。

    賀府大大小小的事全靠她?一人料理,程亦歆平日很忙碌,她?是能干的性子,不比程亦安舍得放權,這事不放心,那事得問?一問?,事必躬親,又是宗婦,連著賀家宗族的事都讓她?出面,沒法子,誰叫她?是程明?昱的女兒,族里?那些人對她?的信任勝過公爹和賀青云。

    一日下來,已是十分疲憊。

    迷迷糊糊覺著有一只手在她?身上游移,程亦歆頓時醒了神,不多時他身子貼了過來,細細啄著她?肩骨,程亦歆脊背僵住,心里?的念頭又被勾起來。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知道他要做什么,程亦歆這回卻按住他,轉過身脫離開他的桎梏,沖著黑暗里?的丈夫嫣然一笑,

    “我乏了,咱們?睡吧。”

    賀青云看著她?陷入沉默,漸而?陷入痛苦。

    第58章 第 58 章 分房

    翌日闔府要入宮給太后賀壽, 程亦安起了個大早。

    二太太王氏向來與太后親昵,今日一早便起來拾掇,自個兒盛裝打扮, 又將幾個媳婦和兒子女?兒均叫過來, 仔細檢查一番, 生怕有疏漏。

    “太后娘娘最是嚴謹, 不容得人犯錯,你們記住, 進了宮,謹言慎行, 不要招惹是非, 有什么話如實回, 她老人家不愛人撒謊”

    絮絮叨叨交待一番,見程亦安似乎有些出神,忍不住蹙眉,

    “栩哥兒媳婦,你怎么了?”

    程亦安心情不大好, 過去?每隔五日長公主總有信箋來, 而今日卻沒有消息, 換作尋常,她這會兒必定去?一趟程家,尋爹爹打聽?究竟, 孰知今日太后壽誕,一時脫身不得,程亦安便有些心不在焉。

    “我昨夜沒睡好,一時失了神,婆母勿怪。”

    二夫人也不好多說什么, 長房沒有進宮的資格,三夫人這邊與太后不熟絡,不敢帶晚輩去?,陸家這邊便只有二房一屋子并?三夫人入宮進賀。

    五小姐陸書芝進

    了宮,臉上便揚起笑容。

    她哥哥是皇帝的心腹,皇帝和皇后都很疼愛她,她母親是王家的女?兒,太后這邊也格外看重她,只要進了宮,陸書芝便是最受矚目的姑娘之一。

    陸國公府的人來得早,被宮人領著徑直去?了慈寧宮。

    壽宴擺在慈寧宮西面的壽安宮。

    不是什么人都有臉面入慈寧宮給太后磕頭。

    三夫人便在外頭磕了一頭,去?了壽安宮等著。

    王夫人帶著媳婦兒子女?兒進了慈寧宮正殿。

    進去?時,太子妃正在伺候太后喝茶。

    二夫人先帶著晚輩給太后磕頭,齊賀她福如東海壽比南山之類,太后聽?膩了沒什么表情,只擺擺手?示意他?們起來,

    “你如我親侄女?一般,不拘這些虛禮。”

    二夫人到了太后跟前,便沒了往日那股神氣勁,神色極為柔和,

    “倒不是拘虛禮,實在是孩子們都惦記著您,給您繡了個物件,想孝順您,望您不要嫌棄。”

    話落,便吩咐門口的宮人將攜來的壽禮奉上,這是一幅足足有兩?丈長的百壽圖,繡工極其精湛,是二夫人請了蘇杭的手?藝人花了半年功夫繡成,而陸家這幾位晚輩實則是在旁邊幫著扯了扯針線,繡了些許個花兒鳥兒的,便當是盡了心意。

    這幅繡畫,價值不菲,裝裱在屏風里,定是十分氣派。

    太后喜歡氣派而奢華的物件。

    “很好,孩子們費心了。”

    又吩咐嬤嬤各人給了賞賜,命人看座。

    陸栩生近來在江南鬧得動靜,太后心知肚明,這等功勛將來是要載入史冊的,若是陸栩生為她所用?,太子何愁登不上皇位?

    太后看著程亦安心情五味雜陳,

    “栩哥兒媳婦過門也有大半年了,還沒好信兒?”

    太后這么一問,最緊張的不是程亦安和二夫人,而是一旁坐著的太子妃。

    程亦安還未坐穩,立即又起身,那頭二夫人先替她回了,

    “回娘娘的話,還不曾有孕,侄女?也愁過,后來想著孩子得看緣分,也就不急了。”

    二夫人說這話時,眼神往太子妃一瞄,果然見太子妃神色微微緩了緩。

    太后如今心里最愁兩?樁事,一樁便是太子登基一事,一樁便是太子的子嗣。

    太子與太子妃成婚也有好幾年了,可惜太子妃肚子一直沒動靜,為了子嗣著想,太子妃甚至主動給太子納了幾位妾室,可惜偌大的東宮,也僅有一襁褓中?的小郡主,不見男孫。

    什么賀不賀壽的,太后壓根沒心情,她就盼著太子妃給她生下一曾孫。

    可惜沒有。

    二夫人說孩子得看緣分的話,實則是寬慰太后。

    太后聞言不再多說,

    “香丫頭在臨溪亭那邊玩,你們幾個孩子去?那邊吧,留你們母親陪我說會兒話。”

    太子妃聞言便起身帶著程亦安等人離開?。

    那三少爺陸繼生得去?外庭吃酒席,陸書芝一聽?表姐王云香在臨溪亭便率先一步前往,二夫人囑咐柏氏要看著妹妹,柏氏只能?跟上去?。

    只有太子妃和程亦安落在最后。

    有了方才太后那一問,太子妃和程亦安便算是“同是天涯淪落人”,

    “二太太也時常催你?”

    二夫人的性?子,太子妃是清楚的,眼光苛刻,對兒媳婦絕不算溫和。

    程亦安失笑,“嘮叨幾句是免不了的,只是如今我們家國公爺不在京城,我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太子妃被她最后一句話給逗樂了,

    “沒看出來你也是個灑脫之人。”

    程亦安想起前世的求子歷程,那是一把心酸一把淚,

    “有的時候沒有孩子并?不是壞事。”

    前世她若是有了孩子,豈不得跟范玉林耗死?

    太子妃聞言神色晃了晃,連著腳步也慢了些。

    別看她身份貴重,看似無比風光,心里卻苦的很。

    二十一年前,先皇出事后,太后為了鞏固太子的地?位,將眼光瞄準了秦國公府。

    那時尚在國喪,秦國公府剛誕下嫡長孫女?,不敢舉辦宴席,太后竟然擺駕出宮,攜厚禮登門,將老人家大婚時所戴的珊瑚鐲子套在她手?上。

    陰謀可防,陽謀難破。

    剛出生的她被許給了一歲的太子。

    一向明哲保身的祖父,就這么被太后硬生生給拽上了太子這艘船。

    二十多年來,太子對她固然極好,就是她身上擔子太重,又久久沒誕下麟兒,朝里朝外的壓力堆在她身上,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程亦安察覺太子妃眼底藏著郁色。

    前世太子妃一直沒得個孩子,最后病死東宮,而太子妃死后,秦國公府果斷斬了跟太子的聯系,保持中?立,就是因為這么一舉,直接導致太子起了反心。

    程亦安記得前世她被婆母蹉跎時,太子妃數次安撫于她,太后因為陸栩生為難她,太子妃也屢屢給她解難,是個極其溫柔善良的女?人。

    程亦安實在不愿看著她作繭自縛,最后在這深宮抑郁而死。

    沒有孩子的苦,她嘗過,她懂。

    “我聽?說孩子都是極有靈氣的,他?一定會在最合適的時候來,若是他?不來,想必也有緣故。”

    太子妃聞言眼眶驀地?一酸,轉過身來定定看著程亦安,

    “真的嗎?”

    “對。”程亦安大著膽子握住她的手?腕,

    “殿下,您要信我,不要自苦,您是鳳凰啊,鳳凰是可翱翔于天際的。”

    鳳凰不會被困在牢籠。

    太子妃目光移向湛藍的長空,也生出向往。

    若哪一日她能?脫離皇宮,該是多么美?妙的事。

    不管怎么說,程亦安寥寥數語很好安撫了她,太子妃心里煩悶退去?不少,

    “安安,你真好,你很聰慧,與聰慧的女?孩子相處,我也能?變得聰慧。”

    “殿下謬贊了,只不過我也有這樣的困擾,便時常這般開?導自己。您不知道吧,我曾看過一冊話本子,里頭一位婦人起先沒能?懷上孩子,為此心憂煩悶,直到五年后卻發現?她丈夫背著她在外頭養了外室,您想想,幸虧那孩子沒來吧,否則還不得陷在那個泥坑里,我自從看了這個,就再也不愁孩子的事了。”

    太子妃聞言果然露出笑容,

    “倒也十分有理。”

    二人走了一段,一宮人打壽安宮處奔來,說是有事請太子妃過去?。

    太子妃只能?折去?壽安宮。

    程亦安目送她走遠,猶豫了一下,還是往臨溪亭這邊來。

    皇宮內共有兩?處花園,一處是御花園,是皇帝并?后妃游玩嬉戲之地?,而另一處便是臨溪亭,未免宮妃沖撞太后,便在慈寧宮前建了一院子,供太后散心。

    這里聚了不少年輕的男女?,均是今日入宮賀壽的晚輩。

    程亦安壓根就不想過來,實在是太后開?了口,她不來,怕被太后揪著辮子說項。

    遠遠的就瞧見王云香和陸書芝坐在臨溪亭上的圓桌說笑,周遭聚了不少姑娘,底下也有一些少爺在林子里納涼。

    程亦安不會去?湊熱鬧,打算尋個僻靜處坐著,前方廊廡下坐在美?人靠處的柏氏瞧見她,立即朝她招手?,妯娌兩?便湊一處了。

    自上回王云香挑釁程亦安,被長公主的人當面打趴下后,王云香足足半年沒出門,這還是長公主南下了,她方敢重新露面。

    太后有意讓她嫁給崔函,實現?崔王聯姻大計,過去?王云香是極喜歡崔函的,只是如今崔函臭名昭著,王云香就有些嫌,不過太后的旨意她不敢違背,這不,算是默認的這門婚事。

    如今只等崔家那邊回應了。

    今日太后也宣崔函入宮,為的是讓崔函相看相看王云香,回頭便可將婚事定下來。

    所以才有少男少女?聚在臨溪亭一事。

    王云香這邊與陸書芝話了一會兒閑,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了程亦安的身影,心念一動,

    “我去?出恭。”

    陸書芝順著她視線看到了程亦安,“你不會要去?尋我嫂子的麻煩吧?”

    起先陸書芝也不看好這位嫂嫂,隨著漸漸相處,程亦安性?子隨和,為人也豁達,她便認定了這位嫂嫂。

    王云香輕輕一笑,“你哥哥如今威震四?海,我即便有三頭六臂也不敢跟你嫂子過不去

    ?,我只是去?出恭,一會兒就來。”

    陸書芝沒什么心眼,便信了她,“那你快些回來。”她接著與其余姑娘玩五子棋。

    王云香下了臨溪亭,沿著石徑從廊廡繞來程亦安這邊,朝她施禮,

    “表嫂,許久不見,表嫂風采依舊。”

    程亦安看出她來者不善,慢慢起身,欠身算回過禮,“王姑娘這是有事?”

    王云香見她語氣疏淡,也不惱,反而很熱絡道,

    “我想起表哥在江南立了大功,我還不曾恭賀嫂嫂,便特意來給嫂嫂請安,想必等表兄凱旋,您在京城便是風頭無二了。”

    程亦安覺得王云香面色很古怪。

    說她挖苦吧,不大像,說她誠心恭賀,那是不可能?。

    好似故意把她捧得高高的,然后等著看她摔下來。

    “人還沒回來,江南還未大定,談功勛為時尚早。”程亦安不咸不淡回了一句,心里微微起了疑心。

    王云香見程亦安不上當,有些失望。

    這段時日她就住在慈寧宮,昨夜起夜無意中?聽?到太后跟老嬤嬤說話,提到陸栩生已?三日沒有消息,不知得手?了沒有,便知陸栩生出事了。

    陸栩生一出事,程亦安就成了寡婦,王云香迫不及待想看程亦安凄慘的樣子。

    “嫂嫂不要這么說,說得好像表兄回不來似的,只要表兄回來,那功勛不是板上釘釘么?”

    程亦安這兩?日本就懸著心,見王云香一副等著看好戲的樣子,就猜到王云香可能?知道了什么。

    連她都沒收到消息,王云香卻有動靜,可見消息出自慈寧宮,甚至很可能?就與慈寧宮那位有關?。

    程亦安故意拔高嗓音,逼她道,

    “王姑娘,你什么意思?開?口閉口我夫君回不回來的,聽?你這意思,他?是出了什么事嗎?你急著來我跟前擠兌!”

    一時園子里許多雙眼睛看過來。

    王云香頓時大慌。

    這一嚷出來,傳到太后耳朵里,必定知道她偷聽?了昨夜的談話。

    王云香只覺天塌下來了。

    “你胡說什么,我這是恭喜呢!”

    程亦安冷笑,“咱們倆什么過節,全京城皆知,你來恭喜我,誰信?”

    王云香仿佛被架在火上烤。

    “你”

    正當這時,瞥見一道修長的身影從廊廡盡頭邁過來,王云香仿佛看到了救星,立即眼淚汪汪迎上去?,

    “崔公子,你快幫幫我,那程亦安欺負我!”

    崔家和王家要聯姻的消息不是秘密。

    從王云香這副模樣看出,王家是擇定由王云香嫁給崔函。

    崔函目光在轉角的程亦安落了落,看著面前的王云香,唇角忽然掀了掀,

    “這世上你不欺負別人就夠了,怎會有人欺負你?”

    這話一出,四?周鴉雀無聲,緊接著嘲笑一陣蓋過一陣。

    王云香臉色從震驚漸漸到窘迫,再到無地?自容,

    “你你怎么能?這么說!”

    她捂著臉,氣得跑出了臨溪亭。

    崔函如此不給臉面,她為何還要嫁他??

    消息傳到太后那里,太后果然發了好大的火,原是指望她聯姻崔家,如今見崔函嫌她可見不中?用?了,于是數罪并?罰,打了王云香十板子將人送回王府。

    程亦安這邊心里越發不踏實,等著用?了膳,便立即出宮,準備去?官署區尋爹爹,孰知行到東華門的甬道,卻見一人身著緋袍氣質拔耀立在風口。

    程亦安看到他?,眼眶一酸,忙提著裙擺奔過去?,

    “爹爹,有陸栩生的消息了嗎?”

    小女?兒素來是鎮定的,今日眼角都閃出了淚花,程明昱便知她急壞了,立即往馬車指了指,

    “上車說。”

    他?親自掀開?簾帳,讓小女?兒先進去?,隨后跟上馬車。

    程亦安已?收了淚意,眼巴巴望著他?,“您快告訴我。”

    程明昱原打算瞞著程亦安,偏偏太后那邊走漏了風聲,他?只能?袒露實情,

    “栩生已?失去?行蹤整整三日。”

    程亦安臉色一變,

    “您的十三衛呢。”

    程明昱搖頭,“也沒有消息。”

    見程亦安臉色發白,他?立即溫聲安撫,

    “安安放心,爹爹昨夜已?遣人南下,一定會尋到他?,此外,你要相信十三衛的實力,如果他?們犧牲,會有消息傳來,既然沒有消息,應該是在做極其隱秘的事。”

    “什么隱秘的事?”程亦安滿臉狐疑,“爹爹,他?離開?前,有沒有跟您交底?您是不是知道什么?”

    程明昱訝于女?兒的敏銳,稍稍透露一點苗頭,她便能?猜到真相,與其讓女?兒胡亂猜測,還不如據實已?告,程明昱回道,

    “栩生此行南下,也是為了引一刺客現?身,如果我沒猜錯,那人該是現?身了,只是相當難纏,失去?蹤跡該跟這事有關?聯。”

    程亦安閉了閉眼。

    前世陸栩生舊疾復發被刺而亡,刺客想必便是這個人,若是陸栩生有意為之,至少心里踏實些。

    “我明白了,謝謝爹爹。”

    皇帝還在等著程明昱,程明昱不好久留,下車前囑咐她,“孩子,你要相信爹爹,爹爹沒告訴你的事,外頭任何消息都不要信,明白嗎?”

    程亦安委屈道,“那您不要報喜不報憂。”

    程明昱失笑,“爹爹再也不會了。”

    “安安,要不去?程府住一陣?”他?怕女?兒在家里胡思亂想。

    程亦安搖頭,長房有祖母,還有哥哥嫂嫂,讓她強顏歡笑做不到,她也不想影響旁人的情緒。

    程明昱也不好堅持。

    “你放心,爹爹每日會準時與你通報江南的消息。”

    程亦安聞言心里這才敞亮了,下意識抱住他?胳膊,

    “爹爹說話算話!”

    纖細的手?腕纏在他?胳膊,眼眸亮晶晶的,難得的依賴。

    程明昱心頭有熱流滾過,怔怔看了她好一會兒,忍不住撫了撫她腦袋瓜子。

    程亦安極少與他?這樣親近,害羞地?笑了笑,連忙松開?了他?。

    程明昱這邊下車騎馬往皇宮趕去?,程亦安目送他?走遠,驀地?發現?另外一輛馬車往她這邊追來。

    車簾被掀開?,探出一張熟悉的面孔。

    “安安!”

    程亦歆叫住了程亦安。

    程亦安忙撩起車簾沖程亦歆笑,

    “長姐。”

    “安安,臨溪亭的事我聽?說了,你一個人在陸家我不放心,你跟我去?賀家住一陣。”

    心里擱著事,難免六神無主,有親人陪伴,多少能?寬寬心。

    程亦安不愿回程家,去?賀府是最好的選擇。

    “就當散散心嘛!”程亦歆極力邀請。

    程亦安難得動容,前世她一人在益州孤零零,遇著事沒幾個可心人商量,今生不一樣了,有這么多親人陪伴在身側。

    她沒有拂了程亦歆好意,

    “那就叨擾長姐啦。”

    程亦歆當即攜程亦安去?賀家,吩咐如蘭回陸家收拾行裝,

    “其實也不必收拾,我這做了許多新衣裳,你與我身量相仿,穿我的便是。”

    翠姐兒圍著小姨轉,程亦安看著孩子心情果然舒快許多,

    “我住哪?”

    程亦歆不假思索道,“就跟我住正院。”

    程亦安一愣,“那可不行,我來了,你便把姐夫趕走?”

    程亦歆笑,“我就想跟你說說體己話不成。”

    “況且,我已?吩咐人把他?的東西送去?前院書房了。”見程亦安還兇巴巴的,她忽然認真道,

    “安安,我想試一試他?不在身邊是什么感覺,我們夫妻倆自成婚以來,從未分開?過,有的時候黏在一處也不是好事,得給彼此空間。”

    程亦安沉默了。

    程亦歆堅持,她也沒法子,便干脆帶著外甥女?玩耍。

    那邊賀青云回府聽?說小姨子來了,只來后院見了個禮便去?了書房。

    連著兩?日賀青云都歇在書房,竟是覺得無比自在。

    不用?去?面對,整個人神清氣爽。

    甚至在小廝進來奉茶時,問起程亦安,“小姨子住的可還好?”

    小廝眨了眨眼,回道,“小的聽?了茶水房的譚婆子提過,說是自從陸國公夫人進府,正院歡聲笑語不斷,咱們奶奶也開?懷得很。”

    “那就好。”

    皇帝昨日交了一幅古畫給賀青云,讓他?修復,賀青云拿回來琢磨許久,還不知如何下手?,今日休沐便打算好好琢磨琢磨,于是將古畫攤在桌案,細細觀摩。

    午時,樹靜風止。

    五月初一的日頭格外曬,照著院子里白花花一片,仆婦丫鬟都躲去?內廊子歇著去?

    了,

    程亦安陪著小外甥女?在東次間午睡。

    程亦歆忙過家務,從后院回到上房。

    外頭靜悄悄的,只有蟬鳴鳥躁之聲。

    她忽然想起了賀青云。

    這三日她都沒怎么管賀青云,只聽?說皇帝又交了他?差事,想必在忙著。

    她還從未與賀青云分開?這般久,心里突突的丟不開?似的,便生了去?前院探望的念頭。

    正好午間無人,程亦歆也沒叫丫鬟,獨自一人沿著長廊往前院書房來。

    過垂花門往東是公爹的院子,往西便是賀青云的書房。

    行至穿堂處,那守門的小廝在打盹,沒瞧見她,程亦歆也沒喚醒他?,輕輕掀著衣擺踏了進去?。

    賀青云也是個極有風雅的貴公子,院子里種了不少綠植,枝葉均剪裁干凈,書房后栽了一片竹林,忽然一陣熱風來,鳳吟森森,十分雅致。

    程亦歆進了書房院子,卻見廊廡外一個人影都沒有。

    這就怪了,平日這里有不少于五六人伺候。

    即便日頭再大,也沒有偷懶到空無一人的道理。

    是她最近盯著那樁事,對府上屬于管教之故?

    程亦歆沉著臉,漫步上了廊廡,剛從轉角處繞去?正房外,忽然聽?到里面傳來一些不同尋常的動靜。

    程亦歆起先還沒反應過來,待再定定聽?了幾聲,臉色一下子慘白如雪。

    第59章 第 59 章 長姐人呢?

    午后正是暑氣最旺的時候。

    程亦安睡了沒多久便被熱醒了, 睜開眼一瞧,身側的翠姐兒熱得滿頭是汗,小?臉紅撲撲的, 跟個?熟透的果子似得, 煞是可愛, 她顧不上?給自己擦汗, 連忙從床邊拿來備好的帕子給她擦,擦好了, 翠姐兒囁嚅著轉個?身,程亦安又忙不迭給她擦另一面。

    瞧著小?姑娘這般可愛, 她也盼著生個?女兒。

    等到照顧好孩兒, 她便下?了塌。

    后背濕透了, 來到浴房換了一身干爽的裙衫,這時陳嬤嬤聽到動靜,帶著丫鬟進來了。

    兩個?人從內間移到明?間說話。

    陳嬤嬤囑咐兩個?丫鬟進去伺候姐兒, 親自給程亦安倒了茶,

    程亦安喝了茶解渴, 隨口問她, “姐姐呢?在?西次間午歇?”

    陳嬤嬤往西次間瞄了一眼, “不見人影,想必去了別處。”

    “她每日午時不歇一會兒嗎?”

    陳嬤嬤嘆道,

    “歇, 只是瞇一會兒眼,總有人來尋。”

    程亦安來了這三日,便發現程亦歆格外?忙碌,小?到茶水間擺什么茶葉都要問她拿主意,大到賀家族里的要務均讓她做主。

    風光也是風光, 氣派也是氣派,就是過于操勞。

    她也當了這段時日家了,要出門照舊出門,偶爾還?能在?娘家小?住,她認識程亦歆這般久,除了在?程家長房并一些?宴席遇見她,就沒瞧見她逛過鋪子。

    多少女人有了婚姻,就迷失了自己。

    前世的她,如今的長姐。

    “您得勸著些?長姐,該丟手時就丟手,不能事必躬親,否則累得是她自個?兒,身子落了病根,可沒旁人替她疼。”

    陳嬤嬤只覺這話說到她心窩子里,連忙挪個?錦杌過來陪著程亦安坐,訴道,“老奴也跟姑奶奶您一般主意,可惜她不聽勸哪。姑奶奶難得來,得好生幫著勸些?才好,咱們夫人就是太好了,姑爺待她好,她便處處盡心盡力,您瞧咱們賀府,哪個?角落不干凈,又極愛名?聲,老奴但凡勸一句,她便說,她是程家長房的長女,是底下?弟弟妹妹們的表率,她若在?外?頭有什么不當之處,壞了程家的名?聲,損了咱們家主的名?譽。”

    這些?話程亦安早有耳聞,

    “名?聲不能當飯吃,即便要顧念名?聲,卻也不能將合族的名?聲壓在?她一人身上?。”

    “可不是,老奴也這般勸她,她就是不聽。”說到此處,陳嬤嬤是憂從中?來,靠近了些?程亦安,急道,“咱們夫人論年齡虛歲也就二十四,大您不過六歲多,您還?跟花骨朵兒似得,咱們夫人卻是眼角有了細紋,殊不知是操勞過度之故?”

    程亦安沒說話,她想起程亦歆前夜與她說,她跟賀青云成婚六載,夫妻房事次數屈指可數,興許也與這事有關?。

    坐了一會兒,還?不見程亦歆回來,東次間孩子已鬧了起來。

    陳嬤嬤與乳娘一面哄孩兒,一面遣人去尋程亦歆,那兩個?小?丫頭連后院尋了個?遍,竟是沒尋找人。

    “去哪兒了?難道沒人瞧見?”

    小?丫頭吶聲回道,“問了好些?人,都說沒瞧見少夫人。”

    程亦安和陳嬤嬤相視一眼,想到了賀青云,夫妻倆畢竟恩愛,這幾日程亦安來府上?做客,程亦歆沒工夫搭理賀青云,借著午歇光景去書房探望丈夫并不出奇。

    陳嬤嬤收到程亦安示意,吩咐丫鬟道,“敏丫頭,你?去一趟世子爺書房,也不進去,就在?門口問一問小?廝,問咱們夫人是不是進去了,明?白嗎?”

    陳嬤嬤使個?眼色給小?丫頭,暗示她不要打攪夫妻敘話。

    喚做敏兒的丫鬟去了,不到一盞茶功夫折了回來,

    “嬤嬤,嬤嬤,少夫人是去了世子爺那。”

    陳嬤嬤和程亦安相視一笑,心照不宣。

    翠姐兒終于睡醒了,程亦安進去幫忙照看。

    只是等到未時中?了還?不見回來,陳嬤嬤就覺得不對勁了,

    程亦歆是什么性子,最是端莊守禮,哪怕新婚時小?夫妻兩個?也從不耽擱正事,沒道理這會兒賴在?書房不回來。

    議事廳已聚了不少婆子,等著回話呢。

    就在?這時,程亦歆另外?一個?陪房張嬤嬤的侄女,管著外?院茶水的一個?丫鬟奔進了院子,她急忙尋到陳嬤嬤,

    “嬤嬤,可是奇了怪,我方才無意中?聽人提起,說是世子爺那邊遣人去外?頭請大夫,是不是世子爺身上?不爽利還?是怎么著,是不是得稟夫人一聲?”

    陳嬤嬤一聽臉色更?古怪了,程亦歆在?書房久久不回,而賀青云又著人請大夫,不對勁。

    她立即進了東次間,程亦安正陪著孩子涂鴉,

    陳嬤嬤將程亦安請到一邊告訴她。

    程亦安臉色頓時一沉,果斷道,

    “走,我陪嬤嬤去一趟書房。”

    于是程亦安并陳嬤嬤及三個?仆婦四個?丫鬟,出垂花門來到賀青云書房的穿堂外?。

    賀青云聞訊已迎了出來。

    他換了一身藏青色的直裰,還?是長身玉立的模樣,只是臉色不怎么好,好似失魂落魄,勉強打起精神一般,眼底帶著憂,含著痛,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程亦安沒細瞧,也顧不上?細瞧,忙上?前,立在?臺階下?朝他施了一禮,

    “姐夫,長姐遲遲不歸,又聽聞請了大夫,到底是怎么回事?”

    賀青云眼底沉沉黯黯,好像有些?難以?啟齒,神色與往日大相徑庭,朝程亦安回了一禮,

    “對不住,方才我與歆兒起了一些?爭執,她來抓我,我一時情急甩開她,害她撞在?博古架,眼下?人昏過去了,我已遣人去請大夫”語氣透著消沉與痛苦。

    程亦安和陳嬤嬤聞言頓如晴天?霹靂,

    “昏過去了?”程亦安簡直不敢相信,拔腿就要往里去,“我進去看看!”

    賀青云忽然抬步擋住了她去處,“姨妹不便進去,讓陳嬤嬤去便是。”

    程亦安是小?姨子,讓她進

    姐夫書房,于禮不合。

    程亦安往后退一步,狐疑地盯著他,沒急著與他理論而且立即吩咐陳嬤嬤,

    “你?快些?進去瞧瞧。”

    陳嬤嬤已然驚得渾身發抖,程亦歆打小?沒娘,就是她給奶大的,跟自己親生的沒有兩樣,一聽她昏倒簡直要哭出聲來,卻還?是極力壓住擔憂,匆匆朝賀青云施禮,便快步進去。

    賀青云看了一眼她背影,回眸朝程亦安再度施禮,愧疚道,

    “三姨妹,歆兒受傷的事,還?請您幫忙瞞著孩子,歆兒此時不便挪動,也只能請您費心幫忙照看孩子。”

    程亦安急著等程亦歆的消息,眼神直往穿堂內瞥,“這是自然。”

    心里忽然盤算起來,既然是夫妻起爭執,必須要告訴爹爹。

    賀青云像是猜到她心思似得,神色復雜朝她再度一揖,“我知我罪孽深重,等歆兒醒來,我自當去程府跟岳父請罪。”

    程亦安沒接這話,得看是什么事,得看程亦歆傷得嚴重與否。

    片刻陳嬤嬤出來了,一面跨出穿堂,一面抹淚,與程亦安道,

    “三姑奶奶,夫人是后腦勺撞在?了博古架的邊沿,有一點紅腫,不見出血,暫時瞧不出大的毛病,就是昏迷不醒,得等大夫來瞧瞧。”

    程亦安擔心極了,眼風直掃向賀青云,

    “姐夫,請的是哪個?大夫,是去程府請老太醫了嗎?”

    賀青云神色微微一頓,垂眸道,“去請了城中?最有名?的一位治跌打損傷的老大夫,當然我也著人去了程府,若是兩位一道過來才好。”

    程亦安微微放心。

    她趕忙使陳嬤嬤,“快些?進去照料長姐,后院交給我,你?就在?這里伺候著明?白嗎?”

    陳嬤嬤也是這般想的,又指了那個?叫敏兒的丫鬟一道進去。

    說來因著三個?小?主子在?后院,程亦歆的四個?大丫鬟就沒帶過來,只帶了二等小?丫鬟,陳嬤嬤原想換程亦歆使喚慣的大丫鬟過來,不料賀青云催程亦安道,

    “三姨妹,你?和歆兒久久不回后院,我擔心孩子們鬧,還?請三姨妹速速去后院幫忙照看孩子,這里交給我,我一定照料好歆兒。”

    程亦安留在?這里確實無用,便帶著其余人離開了。

    陳嬤嬤到嘴的話吞了回去。

    程亦安這邊出穿堂沒回后院,而是徑直趕來大門處,陸家跟來的侍衛就在?倒座房,她先問了一句裘青在?不在?,管家說,

    “方才還?在?,這會兒不知去哪歇晌了。”

    “等他回來遞個?消息給我,”程亦安又問,“去程家請大夫的人去多久了?”

    管家看了她一眼回,“去了一會兒,想必很快有信。”

    程亦安只能回后院,翠姐兒果然哭得厲害,是另外?一位陪房,負責管外?事的張嬤嬤進來在?哄著。

    孩子撲過來問娘親在?何處,程亦安不敢據實以?告,甚至還?不能露出太擔憂的神情,“在?跟你?爹爹議事呢。”

    于是又哄著孩子去東次間,

    翠姐兒指著自己畫好的畫卷給程亦安,“小?姨,您瞧我畫得好不好?”

    不得不說,翠姐兒遺傳了父親的天?賦,三歲的年紀畫畫很是有模有樣,可惜程亦安心里擱著事,心不在?焉糊弄幾句,為了安撫孩子,她又重新給布置了一份課業。

    讓翠姐兒畫兩個?桃子。

    程亦安總覺得不踏實,出來明?間,喚來張嬤嬤,“你?遣人去程家知會一聲,就說大姐受了傷,能否請二哥哥來一趟。”

    這事不能任由賀青云說黑是白。

    張嬤嬤道,“老奴這就安排人去。”

    書房這邊陳嬤嬤帶著敏兒要進里間,卻發生了一樁奇怪的事,

    賀青云只需她一人進去,讓敏兒在?廊廡候著,理由是程亦歆這個?時候需要靜養。

    陳嬤嬤心里已經?覺得很不安了,再看門口的兩個?小?廝均垂首不言,悄悄朝敏兒使了個?眼色,便進去了。

    不多時,果然來了一位白胡子拉碴的老大夫,那人嘴里哼著小?曲,拎著一個?古舊的醫箱看著不著調,倒像是江湖游醫。

    陳嬤嬤心中?大駭。

    怎么能請這樣的大夫來給少夫人看病?

    若看出毛病怎么辦?

    不行,必須去程家請老太醫來。

    等等

    這個?時候老辣的陳嬤嬤意識到了不對,到底是什么緣故能讓賀青云避開老太醫而請了外?頭的游醫?

    一定有貓膩。

    老大夫坐下?來,打算查看傷口,這個?時候,賀青云忽然吩咐陳嬤嬤,

    “嬤嬤去沏壺茶來吧。”

    換做過去,陳嬤嬤一定不會答應,這種事不是小?廝和丫鬟的事嗎,但今日她沒吭聲,賀青云明?顯想支開她,于是陳嬤嬤照辦,出了正房,喚來敏兒讓她去沏茶,自個?兒反而往穿堂門口來。

    這里守著兩個?小?廝,見她出來,立即心生戒備起了身,其中?領頭一人是賀青云心腹奎仁,見狀朝她拱手陪著笑臉道,

    “嬤嬤不在?里面伺候著,怎么出來了?”

    陳嬤嬤不動神色問道,“世子爺不是說去程家請大夫嗎?怎么還?沒來?”

    那奎仁惱道,“已經?去了兩刻鐘了,老太醫想必在?忙別的,一時耽擱了也未可知,這樣嬤嬤先進去照顧夫人,小?的再請人去一趟。”

    陳嬤嬤搖頭道,“我親自去廊子上?吩咐,你?們的人去,程家人不當回事,我們陪嫁的人去,程家就不敢耽擱了。”

    陳嬤嬤其實是在?試探。

    程家什么時候耽擱過三位姑娘的事?

    絕不可能。

    家主程明?昱把?幾個?孩子當做命根子,府上?供養了不只一位醫師,不論什么理由,只要說大姑奶奶受了傷,那必定是馬不停蹄趕來的。

    所以?奎仁在?撒謊,賀青云壓根就沒去程家知會。

    必定是夫妻倆起了大齟齬,賀青云心懷鬼胎,不敢驚動程明?昱。

    她這么一說,果不其然,那奎仁為難道,“嬤嬤,少夫人身旁離不得人,我們的人不會照顧,嬤嬤就安心在?這里待著吧,我保證將老太醫請來,你?等著我這就遣人去。”

    陳嬤嬤見奎仁攔得堅決,徹底明?白了。

    賀青云是不打算讓她出院子。

    那么只能求助三姑奶奶。

    陳嬤嬤這個?時候就顯現出她的城府和聰慧來,含著淚道,

    “你?說的是,我這是急昏頭了,我不能離開少夫人,這樣,你?喚來姜兒。”

    姜兒是陪房張嬤嬤的侄女,就是方才給陳嬤嬤通風報信那個?。

    奎仁問,“何事?”

    陳嬤嬤吩咐道,“讓姜兒去一趟后院,拿些?少奶奶的衣物來。”

    這是很合情理的,奎仁不假思索應下?,遣人去換姜兒來。

    不一會姜兒來了,陳嬤嬤一字一句吩咐她,“告訴三姑奶奶,就說方才出門時她尋我要的杏色褙子擱在?拔步床豎柜內的第三扇柜子,另外?,將第四扇柜子內夫人慣愛穿得那身桃紅襦裙拿來,切記,一字不差告訴三姑奶奶,可別把?衣裳顏色弄錯了。”

    姜兒一面記一面應,“好嘞。”

    奎仁在?一旁沒聽出任何不對來。

    姜兒很快奔來后院,逐字逐句告訴程亦安。

    程亦安聽得一頭霧水,慢慢踱步進東次間,總覺得哪兒不對。

    她壓根就沒尋陳嬤嬤要什么杏色褙子,而所謂給程亦歆準備的桃紅襦裙,昨晚程亦歆已給了她,說是她年輕穿那樣艷麗的顏色好看。

    那么陳嬤嬤為何交待這樣的話?

    等等!

    陳嬤嬤這是在?暗示她書房不對勁!

    什么樣的情形能逼得陳嬤嬤用這種方式通風報信?

    她這是在?求救!

    大姐有危險!

    程亦安頓時如同被人澆了一盆冷水,身上?所有的熱汗凝固了。

    袖下?纖指抖得厲害,但程亦安逼著自己冷靜下?來。

    陳嬤嬤用這般隱晦的方式傳遞消息,可見書房情形不容樂觀,很可能陳嬤嬤已被限制自由,如此一來,賀府上?下?也可能被賀青云掌控。

    長姐的傷必有大緣故。

    現在?最緊要的是知會爹爹,讓爹爹來營救長姐。

    她再次來到明?間,順著明?間后面的夾道到了后廊子上?,張嬤嬤正幫著程亦歆在?處理家務,見她出來,擺擺手示意婆子退去,來到她跟前請安,

    “姑奶奶?”

    程亦安目光掃向四周,用極低的語氣問她,“過去你?遣人給程家遞消息,多久有回復。”

    張嬤嬤想了想答,“咱們府上?離程府近,不消兩刻鐘必有回應。”

    而現在?兩刻鐘快到了。

    若遇急事,即便二哥哥不在?府上?,還?有其他程家公子,再不濟,嫂嫂盧氏最是善解人意,這么個?妹妹受了傷,一定快馬加鞭趕來。

    所以?,賀府外?圍一定被賀青云的人封鎖了。

    張嬤嬤派出去的人很可能被扣住。

    好一個?賀青云,人不可貌相啊!

    當務之急,把?程家大

    夫請過來,給長姐看病,她吩咐如蘭,“你?去前院,讓長公主的侍衛立即去程家,把?老太醫接過來!”

    看賀青云有沒有本事攔長公主的人。

    如蘭去了不一會回來,“那管家起先不肯,后來問過世子,打點兩個?小?廝跟過去了。”

    程亦安悄悄松了一口氣,只要有人出去,爹爹遲早會過來,必須趁著賀青云還?沒防備她,率先摸清事情底細,才能有的放矢。

    于是程亦安示意張嬤嬤隨她進去,來到耳房避開其他人問道,

    “姑爺身邊的人手,嬤嬤當是熟悉的,你?有沒有把?握弄來一人,我要審問他,問清楚書房發生了什么,長姐是如何受的傷?”

    意識到了事態嚴峻,張嬤嬤眸色一凝,

    “姑爺身旁有六人伺候,這里頭以?奎仁為首,他和阿榮是姑爺心腹,至于旁的四個?,有兩個?打雜,平日都在?夫人跟前討巧賣乖,這些?人的底細老奴都熟悉,以?老奴之見,那幾個?心腹是審不出來什么的,還?容易打草驚蛇,老奴打算把?小?六誆過來,他媳婦便是老奴介紹的,他老奴穩得住。”

    “那就快去!”

    小?六今日被奎仁安排守穿堂,那奎仁不知做什么去了,沒見人影,姜兒送包袱過來便與小?六說,

    “你?快去裙房瞧瞧吧,你?媳婦不知出了什么事鬧肚子呢,這會兒少夫人又受了傷,沒人理事,嬤嬤們都忙不過來,沒人管她呢。”

    姜兒丟下?這話就離開了。

    張嬤嬤交待侄女,不能裝得很焦急,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果然,那小?六反而急了,追出幾步,

    “姜兒姐姐,她怎么就不舒服了,嚴重嗎?”

    姜兒頭也不回,極不耐煩道,“我哪知道,我還?有事兒呢。”

    小?六媳婦懷孕不久,頭三月最是要緊,萬一磕著碰著可就麻煩了。

    他跟媳婦的婚事是程亦歆做的主,得主子恩典,賞了一小?院子給他們住著,新婚夫妻正是最纏的時候,小?六聽了這話心里就巴巴的。

    奎仁不在?,小?六只能來院內尋賀青云另外?一名?心腹阿榮。

    別看主君跟前只有六個?小?廝,私底下?也有派系。

    阿榮和奎仁就不那么對眼,小?六平日跟阿榮親近,阿榮立即準他的假,“先讓外?院的秦哥兒來頂一會,你?盡快回來。”

    小?六忙不迭應了。

    這邊先去外?院倒坐房尋來那位喚秦哥兒的,替他看著穿堂,自個?兒拔腿往后院來。

    垂花門西面有條甬道通往后院的裙房,賀家下?人就住在?這一帶,這一條甬道平日與后院不搭噶,有小?門也是鎖著的,但今日張嬤嬤開了一扇小?門,眼看小?六往盡頭跑,張嬤嬤半路將人一攔,小?六還?奇怪,正往小?門內探個?腦袋,人就把?兩個?厲害婆子給扯進來,隨后撲上?來幾人,將他嘴一塞,膝蓋窩一踢,五花大綁將人弄跪下?了。

    小?門內有一排空房子,平日放一些?用不著的桌椅屏風之類。

    此刻程亦安就坐在?一架舊屏風下?,神色冰冷看著他,

    “我問你?話,你?如實交待,若不肯說實話,我此時此刻就送你?見閻王。”

    應著程亦安這話,那兩名?粗使婆子手持剪刀夾在?小?六脖頸上?,小?六人被摁住,驚恐望著程亦安,拼命點頭。

    程亦安示意張嬤嬤松開他的嘴,問道,

    “把?今日書房的事原原本本告訴我。”

    小?六大口大口喘著氣,不敢耽擱,立即道,“姑奶奶,事情是這樣的,今日上?午,小?的在?茶水間當值,奎仁去了外?院,阿榮伺候世子爺筆墨,其余人歇著去了。”

    “大約午時初刻,來了一位客人。”

    程亦安心下?一動,忙問,“什么人?”

    小?六話說得太快,不住咽口水,“李七爺,也就是崔函的小?舅舅,這個?人平日十分低調,禮賢下?士,名?聲不錯,與我們爺一道在?翰林院共事,長與我們爺往來,他今日來,是為陛下?修復古畫一事,小?的給他奉了茶,他便讓小?的出去了。”

    程亦安心里忽然擂鼓一般,總覺得真相就在?眼前,呼吸屏住問,

    “誰讓你?出去的?是世子爺還?是李七爺?”

    “是李七爺。”小?六道,“平日世子爺無論做何事都不避著咱們,唯獨這位李七爺來了,他說是不喜人多,每每過府,就將人使出去,對了,有一回我見他給奎仁使銀子。”

    “就這么著,小?的回了茶水間,再后來該我下?值,我跟宋雙交班就離開了,直到午時末,奎仁突然喚我回來,說是出了事,讓我守在?穿堂,不許任何人出入,我要問他緣故,他只道什么都別問,照辦就是,小?的就不敢吱聲了。”

    程亦安只覺一陣天?旋地轉。

    腦海里千頭萬緒,剪不斷,理還?亂。

    李七爺,面如冠玉,極知風月的人物。

    賀青云明?明?吃了三月的藥,對著長姐還?是不成

    他們之間長往來

    還?有那個?什么勞什子畫社。

    一個?可怕的念頭在?腦海漸漸成型,程亦安瞇起眼問小?六,

    “這位李七爺成婚了嗎?”

    小?六想了想答道,“成過婚,聽聞沒兩年夫人過世了,膝下?無子。”

    已經?不必再問了。

    一定是李七爺在?書房與賀青云做了什么事,被突然趕去的長姐撞見,如果她沒猜錯,長姐受傷與這二人有關?,她不信平日那么溫文爾雅的賀青云會對長姐動手,即便不論夫妻情誼,還?有個?孩子呢。

    她懷疑是李七爺傷的長姐。

    “李七爺是什么時候離開的,你?可知道?”

    小?六倒還?算激靈,慶幸道,“也得多虧小?的問了一句,說是李七爺午時末離得府。”

    已經?申時了。

    過去足足一個?時辰。

    如果李七爺是兇手,那么必須把?這個?人抓回來。

    第60章 第 60 章 離開

    程亦安想到了裘青。

    自從她住進賀家, 裘青和長公主遣的兩名?侍衛就跟到了賀家。

    論理賀家出了這么大事,以裘青的警覺不?會毫無動靜。

    程亦安著人看好小六,與張嬤嬤等人打?雜物房出來, 回到正院, 留下張嬤嬤看好孩子,

    “嬤嬤, 務必把?小主子看緊了,不?許任何人動他們?, 您明白嗎?”

    狗逼急了會跳墻,孩子決不?能落入賀家人手里。

    張嬤嬤深深頷首, “老奴明白。”隨后入西次間親自守著翠姐兒。

    程亦安先讓如蘭喚來前院管茶水的姜兒, 問她車夫何在。裘青是以程亦安車夫的身份入駐賀家的。

    姜兒告訴她, “不?見人影,只午時正進來喝過口茶,后來就不?見了。”

    裘青不?是這般不?知?輕重的人, 不?會無緣無故離開,如果?他不?在, 保不?準是發現?異樣, 急著追李七爺去?了。

    如蘭急道, “姑娘,奴婢去?馬車瞧一瞧,裘護衛如果?離開, 一定會留消息。”

    如蘭與裘青配合這般久,早已有默契,裘青不?便去?后院,平日給了如蘭一套聯系的暗語。大前日如蘭幫著程亦安收拾了兩車子行李,常用的搬進了賀府, 備用的留在馬車,每日如蘭總時不?時要去?拿一趟東西。

    “也好,你去?瞧瞧。”

    如蘭到了前院,先看了一眼倒坐房,長公主留下的護衛,離開了一位,還剩一位,余下還有陸家兩名?隨行侍衛都在倒坐房候差,賀青云以府上丟了古畫為由,封鎖府外,而?陸家的人只負責守衛程亦安,故而?沒動。

    如蘭一出來,管家就盯著,笑臉迎了上來,如蘭說明來意,管家也不?好攔著,親自陪著她去?門外停馬車的巷子,這里還有個?錦棚供車夫們?歇腳,如蘭沒瞧見裘青,便鉆進馬車,果?不?其然,在馬車里看到裘青留下的話,說是抓李七爺去?了。

    如蘭回來立即報信給程亦安,程亦安卸下一口氣?,萬幸她當初留個?心眼,讓裘青盯著賀青云出入,與什么人來往,若是晚些時辰,那李七爺恐逃之夭夭,只

    要裘青心里有數,也定會給爹爹送信,她等著便好。

    正當這時,外院的姜兒再?度奔了過來,

    “姑奶奶,姑奶奶,崔家來了人,說是尋人來了!”

    崔家?

    崔函嗎?

    “來的是何人?”

    姜兒上氣?不?接下氣?道,

    “是崔家少主崔函。”

    程亦安反而?覺得機會來了,崔函來尋人,意味著裘青已得手,崔函出現?,賀青云必定去?迎接,她何不?趁著這個?機會掌控書房?

    程亦安腦筋飛快運轉,立即繞進西次間,將張嬤嬤拉到一旁商量,

    “現?在崔函來尋人,賀青云勢必周旋,咱們?趁著這個?機會,放倒書房的小廝,控制住書房。”

    張嬤嬤心也提到嗓眼,尋思道,“姑奶奶可有法子?”

    程亦安前世做過藥材生意,對藥理略通一二,

    “府上可有風茄?若是有,稍稍兌一點?黃酒,下在他們?吃食里,等人出事,你立即帶幾個?厲害婆子過去?,守住書房。”

    “若沒有,就下巴豆粉。”

    “有有”張嬤嬤負責采買,賀府也有小藥房,預備著大夫開方子或偶爾小主子頭疼腦熱急用。

    “那就好,我現?在去?前院,拖住崔函和賀青云,等著爹爹過來。”

    “好,老奴這就去?辦!”

    前院或許被賀青云掌控,府外的家丁或許也聽命賀青云,但后院還在程亦歆手中?,書房的茶水吃食還要從后廚供應,這就是機會。

    言罷,二人分頭行動。

    程亦安稍稍正了正衣襟發髻,帶著如蘭和兩個?粗使婆子往前院去?。

    她趕到前院,便見賀青云迎了出來,崔函立在正門廊廡下,第一眼先看到了右邊廊廡繞過來的程亦安,愣了愣,意外她在這里。

    而?程亦安卻望著對面匆匆出現?的賀青云。

    賀青云臉色明顯更焦急了些,眉頭也皺得老緊,他看到崔函眼尾沉沉壓著,帶著防備,

    “崔公子,你我并無往來,你突然登門,所為何事?”

    崔函卻沒急著回他這話,而?是陰鷙地笑了笑,“賀世子,你確定咱們?要在門廊下說話?”

    賀青云見他神情有異,只得往里一指,示意他進正廳敘話。

    而?程亦安也要跟過來,賀青云卻無比頭疼,朝她作了一揖,

    “三姨妹,這里的事交給我,煩請您去后院幫忙照看孩子好嗎?”

    程亦安笑了笑,“孩子們?很?好,我與崔函有些過節,我怕他對姐夫不利。”

    賀青云還要說什么,這時長公主留下那名侍衛大步過來,虎視眈眈盯著他,而?崔函此時也跨過門檻,看著程亦安似笑非笑,“賀世子,我今日來,怕是也與令姨妹有關。”

    賀青云沉默著,無奈方往前一指。

    三人進了正廳,賀青云坐在上首,崔函在東,程亦安做西席,長公主的侍衛恐崔函對程亦安不?利,杵在她身側一動不?動。

    崔函也不?在意,而?是向程亦安笑了笑,“三姑娘,你身邊那個?車夫呢?”

    賀青云不?知?裘青底細,崔函是知?道的,他就在裘青手底下吃了虧。

    兩刻鐘前,他小舅舅身邊一小廝跑來崔家跟母親告狀,說是小舅舅被人抓走?了,母親命他來料理,他一通問,得知?小舅舅今日來過賀家,便來尋賀青云。

    若是程亦安不?在這,或許崔函還不?明白小舅舅被何人抓了,既然她在這,他就斷定小舅舅落在裘青手中?。

    程亦安裝傻,滿臉愣道,“崔公子為何問起他?我車夫當然是在外頭馬棚里歇著。”

    崔函冷笑道,“我方才進來可沒瞧見他。”

    程亦安無奈道,“那我就不?知?道了,想必人有三急,忙去?了也未可知?。”

    崔函知?道程亦安是什么性子,看著貌美和軟,奶羊羔子的人物,實則能耐得很?。

    程亦安口風緊,撼動不?了,那他就從賀青云著手。

    然而?這時,程亦安卻先問起賀青云,

    “姐夫,我姐姐怎么樣了?”

    賀青云揉了揉眉心骨,疲憊道,“方才第一個?大夫看過,說是要請個?擅長針灸的大夫施針,如今就等程家老太醫。”

    程亦安怒道,“方才你為何遲遲不?請?”

    賀青云有苦說不?出,沉默以對。

    崔函目光狐疑地在二人當中?流轉,開口插話道,

    “怎么,夫人生了病?”

    賀青云這時抬起眼,定定看了他一會兒,神色冷漠道,

    “不?瞞崔公子,今日賀府進了賊,偷了我書房一個?要緊物件,我夫人恰與我在書房敘話,因此不?慎受了傷,正在請醫延治。”

    崔函立即明白了,這是賀青云來堵他的話。

    他唇角略勾,“是嗎?賀世子,明人不?說暗話,我小舅舅不?見了,有人看到他進了賀府,隨后不?知?所蹤,賀世子也知?道,我小舅舅是當朝五品學士,今日奉旨來賀家與你商榷古畫修復一事,若是真在你府上出了事,你們?逃不?了干系。”

    賀青云唇角狠狠抽了抽,忍著怒火道,“他著實來過,不?多時便離開了,此事我府上管家侍衛均可作證。”

    崔函輕嗤一聲,“可我們?的人說,他進了你們?賀府就沒出來過。”

    賀青云回憶方才的一幕幕,面色鐵青咬牙,“我發誓,他不?在府上。”

    崔函不?以為意,目光犀利掃向程亦安,

    “若是賀世子不?知?他去?向,何不?問一問你這位小姨妹?興許人在她手里呢?”

    賀青云一愣,看向程亦安。

    程亦安神色淡漠沒有吭聲。

    賀青云面龐交織著狐疑和驚恐,盯著程亦安問,“三姨妹,可真是如此?”

    如果?李七爺真落在程亦安手里,賀青云不?知?會是什么后果?。

    他仿佛看到天?在一片片塌下來。

    程亦安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而?是問賀青云,“姐夫,傷我姐姐的到底是你,還是別人?”

    賀青云渾身一震。

    而?這時,聰慧如崔函,已敏銳猜到可能發生了什么事,其實他小舅舅那點?子齷齪事,他能不?知?道嗎?

    于是崔函語帶警告與賀青云道,“賀世子,你人品貴重,又是程家長房長女婿,朝野備受矚目,你確信,那點?子事要鬧得人盡皆知?嗎?”

    “不?過是丟個?物件而?已,尋不?到就罷了,何必苦苦相逼,將人逼到絕境。”

    崔函實在是聰明,知?道賀青云最害怕什么,這話已經是在點?他了。

    賀青云身子狠狠晃了晃,目帶凄厲地看著程亦安,

    “三姨妹,還請您看在孩子份上,看在你長姐聲譽份上,若人真的在你手里,請你放出來。”

    程亦安沉默了,若真如她猜想那般,事情宣揚出去?,著實對長姐和孩子沒有好處,怎么辦?

    她不?急著接這話,而?是笑著看向崔函,

    “崔公子,你誤會了,我們?府上要抓,也是抓那個?盜賊,若你小舅舅是盜賊,自有官府來論罪,若不?是,那就與他無關,崔公子何必在此處咄咄逼人呢?”

    崔函便知?程亦安是在打?馬虎眼。

    他不?跟程亦安周旋,而?是含笑與賀青云道,

    “賀世子,她不?過一個?小姑娘,又被陸栩生慣壞了,不?知?輕重,你難道要看著闔府的富貴尊榮毀在她手里嗎?”

    賀青云身子已經抖了起來,痛苦地看向程亦安,

    “三姨妹,讓我跪下來求你嗎?”

    程亦安氣?他道,“我長姐昏迷不?醒,兇手未知?,姐夫不?該給我和程家一個?交代,而?是伙同外人來欺壓自己人,是何道理?”

    崔函卻知?,事情不?能往后拖,越拖對崔家和李家越不?利。

    正當他要開口時,外頭奔來一小丫頭,興奮道,

    “姑奶奶,世子爺,咱們?少夫

    人醒了!”

    賀青云聞言,幾乎是什么都顧不?上,拔腿就往書房奔去?。

    程亦安也想去?,卻被崔函叫住,

    “程三姑娘,既然你姐姐醒了,就無礙了,是不?是可以把?人交還出來?”

    他閑閑地站起身,笑若妖媚,“你知?道我的性子,一個?時辰內,見不?著人,我會讓你們?程家,賀家名?聲敗盡,讓你長姐再?也沒法在人前做人,你確定要與我爭一時意氣?嗎?”

    程亦安喉嚨緊了緊,眼底淬了毒。

    “崔函。”

    這時,一道冷冽又平定的嗓音從門庭外傳來。

    崔函抬眸,卻見一身緋袍的程明昱大步跨進門檻。

    在他身后跟著好些個?程家護衛,其中?便有裘青,崔函臉色頓時鐵青。

    程亦安終于等到爹爹來,身上的重擔卸下,急出眼淚來,

    “爹爹,快些去?看看長姐!”

    程明昱抬手接住奔來的小女兒,扶住她,面無表情看著崔函,

    “來人,把?崔函拿下!”

    程明昱身后的侍衛迅速往前撲來,崔函見狀眼皮發緊,側身往后一退,對著程明昱喝道,

    “程明昱,你有什么資格動我?你這是徇私枉法,你堂堂左都御史,要知?法犯法嗎?”

    “哼”程明昱極為短促地冷笑一聲,“圣上交給賀青云的古畫不?慎被盜,今日任何不?請自來之人均有嫌疑,這個?理由夠嗎?”

    這是賀青云封鎖府邸的緣由,正好被程明昱拿來用了。

    崔函心涼了一截。

    皇帝因他轉投太后,對他恨得牙癢癢,這個?時候程明昱遞個?把?柄上去?,皇帝壓根就不?會問黑白是非,循著機會就會將他驅逐甚至發配。

    不?愧是程明昱,很?擅長把?握機遇。

    崔函沒這么容易認輸,

    “程大人,我今日進府,可是稟報過太后,你覺著區區嫌疑真的能給我定罪嗎?”

    程明昱之所以拿下崔函,一則防止他出了門以此事威脅,波及程亦歆及孩子。

    二則崔函極其狡猾,必須尋個?理由將其關起來,一旦入了獄,就相當于落在他手里,那就好辦了。

    見侍衛已拿下崔函,程明昱不?再?理會他,而?是問程亦安道,“你長姐尚在何處,快些領我去?。”

    程亦安往賀青云的書房一指,

    “爹爹跟我來。”

    *

    再?說回賀青云這邊,待他沖進書房,卻見原先守在這里的奎仁等人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程亦歆身邊的管事嬤嬤們?,大家紛紛忌憚望著他。

    賀青云顧不?上這些,直往書房奔去?,剛跨進門口,卻見老太醫已趕到,正坐在一旁開方子,而?陳嬤嬤與程亦歆另外一個?大丫鬟守在程亦歆身側,已將她慢慢扶起來。

    賀青云看著妻子茫然的摸樣,心頓時一絞,邁步過來,

    “歆兒!”

    程亦歆靠在軟榻的引枕,揉了揉后腦勺,聽到他的嗓音,臉上的情緒淡了下來。

    賀青云一點?點?往她的方向走?來,在快靠近她時,被陳嬤嬤的人一攔。

    賀青云看了一眼陳嬤嬤,收住哽咽,嚴肅中?帶著些許懇請,

    “嬤嬤,還請避一避,我有話跟歆兒說。”

    陳嬤嬤卻是完全不?信任他了,冷聲道,

    “請姑爺恕罪,從此時此刻起,老奴不?會離開姑娘半步。”

    賀青云便知?事情瞞不?下去?了,往后踉蹌一步。

    門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賀青云聽著那熟悉的腳步,就知?道程明昱來了,他身子一晃,跌坐在一旁的羅漢床。

    程亦安迫不?及待繞進門廊,見程亦歆已醒,后怕地落淚,慌忙撲過來。

    “長姐!”見她臉色蒼白,淚如雨下。

    程亦歆視線挪至妹妹身上,眼淚已盈滿,哽咽著遲遲未落。

    “歆兒”程明昱緩步踏過來,看著女兒滿是愧疚和心疼。

    程亦歆見到偉岸的父親,眼底的淚終于悄然而?落,“爹爹”

    “不?怕,爹爹在。”

    他重重握了握女兒的手,在她塌邊的圈椅坐了下來。

    陳嬤嬤等人候著程明昱來,都松了一口氣?,立即給他上茶,程明昱沒心思喝茶,而?是看著對面的賀青云問,

    “現?在,可以告訴我,發生什么事了嗎?”

    從今日辰時一直到兩刻鐘前,程明昱一直在奉天?殿議事,關乎江南新政,關乎陸栩生失蹤,帝黨和太后黨吵得不?可開交,中?途出來喝口茶時,外頭遞消息進來,賀府今日請了大夫,且崔函進了賀府,于是程明昱迅速與皇帝告罪,出宮而?來。

    賀青云看了一眼程亦歆,程亦歆背對著他,沒有開口的意思,于是賀青云便從羅漢床上滑下跪在程明昱腳跟前,

    “回岳父的話,今日上午,小婿正在書房琢磨陛下那幅古畫,午時初的樣子,李湘城奉旨前來府上,與我商討古畫修復一事”

    說到這里,賀青云遲遲不?肯啟齒,俊臉也漲得通紅,“起先還好,對于如何修復,他給了不?少懇切意見,可是后來他卻對我”賀青云只覺羞恥無比,無法開口。

    程亦安聽得震驚了,目光移向程亦歆。

    程亦歆臉色依然是木的。

    她至今都覺得今日的事跟做夢一樣。

    她在那書房外頭,聽見里面傳來那李七爺猴急的話語,

    “賀郎,你是喜歡我的是不?是,你看看,你并不?抗拒我,來,你讓我親一口”

    那賀青云似乎難以接受,奮力推開他,“你走?開你別胡說,我是有妻子的人.”

    “有妻子又如何?你對著她不?是不?成么,你再?看看現?在的你,你注定是我的,賀郎”

    多少不?堪入耳的話,聽得她神魂俱震,她不?敢相信賀青云之所以對著她不?行,是因為好男風,雖說他句句在拒絕,可程亦歆與他多年夫妻,聽出他語氣?里的掙扎和痛苦。

    那李湘城非要與賀青云做那等事,她惡心壞了,聽得賀青云在反抗,忍受不?住,斷喝一聲,意圖喚來那些小廝阻止。

    可惜她沒料到只有兩名?小廝從后廊子沖過來,等他們?沖過來時,那李湘城已奪門而?出,拉扯住她對著她后腦勺就是一掌,將她給劈暈了。

    黑暗襲來之前,她被跟過來的賀青云接住。

    “你與他多久了,這是第幾回?”程亦歆漠然問賀青云。

    賀青云聞言猛地抬起眸,眼底淚花閃爍,挪著膝蓋往她這邊來,痛苦出聲,

    “沒有,歆兒你信我,我不?曾背叛你,這是他第一回對我動手動腳”

    程亦歆嗤了一聲,依舊沒有看他,

    “是嗎?你讓我怎么信你?”

    賀青云咬牙道,“我以我和翠姐兒的性命起誓,我沒有背叛你。”

    “但你確實對他有意思不?是嗎?”

    程亦歆不?知?自己以什么心情問出這句話,她自嘲地笑了笑。

    賀青云啞住了,愣住了,旋即不?停地搖頭,抱著腦袋痛苦不?堪。

    他第一次與李湘城相識,著實被他氣?度所折服,欽佩他的才華,常與他探討畫藝,李湘城待他好,他只當是同僚情誼,直到后來,李湘城不?停地試探,他不?斷否認,久而?久之,他對自己也動搖了。

    他想跟歆兒證明,卻怎么都證明不?了,他甚至愿意伺候她,只要她歡愉,他以為自己可以糊弄過去?,糊弄一輩子。

    就在這時,門外的裘青遞進來一張供詞,

    “程大人,這是在下審問李湘城審出的供詞,他承認他好男風,第一次見到賀世子,便相中?了他,不?僅是他,還有翰林院庶吉士陳玉也是李湘城的相好,他一直想把?賀世子拉下水。”

    “今日他喝了些酒,壯著膽便意圖不?軌。”

    原來裘青午時便在外頭歇晌,忽見李七爺行色匆

    匆打?賀府偏門出來,覺得蹊蹺,便跟了上去?,結果?發現?李七爺帶著人縱馬往南城奔,看樣子要逃,便追上去?,費了些功夫方將人捉住。

    程明昱捏著供詞,一目十行掃過,臉覆寒霜一言未發,李湘城固然可憎,他萬沒料到,打?小教養長大的學生兼女婿有斷袖之可能。

    “你既然知?道他有意圖,為何不?遠離他?”

    賀青云人木住似的,無言以對。

    程亦安聽了這么久,冷聲質問,

    “既如此,今日事發后,你為何封鎖全府,連我和陳嬤嬤都瞞著?”

    賀青云沒看程亦安,而?是望向程亦歆,

    “歆兒,我不?敢失去?你,我不?想失去?你,我只盼著瞞下來,我另外請個?大夫,先將你治好,等你醒來,求得你的原諒再?好跟岳父交待。”

    程亦歆那么愛這個?家,她不?會離開的。

    但現?在事情鬧大,他不?知?該如何收場。

    程明昱沉默片刻,看向程亦歆,“孩子,你是什么打?算,你告訴爹爹,爹爹都支持你。”

    程亦安也握緊了程亦歆的手。

    程亦歆雙手冰涼,眼珠子無神盯著面前的虛空。

    賀青云見狀,伏在她身側軟榻痛哭道,

    “歆兒,我求你,看在孩子的份上,你給我一次機會,我往后”

    往后怎么樣?

    繼續守活寡?

    程亦歆忽然笑了,旋即臉上所有情緒收得干凈,斬釘截鐵道,

    “和離,我要和離。”

    事情發生了,固然痛苦無法接受,但已經發生了,程亦歆還是那個?勇于面對勇于掙脫藩籬的程家嫡長女。

    沒有什么事過不?去?,程亦歆這樣想。

    賀青云呆住,他不?住搖頭,

    “不?,我不?接受,我不?和離,歆兒,你原諒我,你讓我做牛做馬都可以。”

    “可我不?想再?跟你耗下去?了”程亦歆無情無緒地說。

    賀青云知?道她性子素來說一不?二,頹然往后一坐,整個?人癱在地上。

    程明昱見女兒打?定主意和離,那就是和離的做法。

    “來人,取軟轎來,護送你們?大姑娘回程家。”

    賀青云心里一空,眼看程明昱起身,拼命抱住他的腿,

    “岳父,老師,老師,您別拋棄我,我試試,我再?試一試,你們?再?給我一個?機會”

    程明昱何嘗不?難受,賀青云是他一手教養大的孩子,他心地善良,為人踏實沉穩,卻怎么都沒料到他于房事有礙,有好男風之嫌。

    他深吸一口氣?,垂下眸看著賀青云,

    “從你今日封鎖消息,沒去?程家請大夫開始,你已失去?照顧歆兒的資格。”

    “因為你不?可信了,你在最緊要的時候,把?歆兒的安危放在次位,我又怎么放心把?她交給你?”

    賀青云臉上所有血色退得干干凈凈,才知?道自己犯了致命的錯誤。

    他以為瞞住,能挽留下程亦歆,孰知?將她推得越來越遠。

    望著程亦歆離去?的背影,賀青云一口血噴出,昏了過去?。

    陳嬤嬤早就吩咐人抬來軟轎,小心翼翼將程亦歆扶上去?,一行人簇擁她離開書房,往大門去?,而?那一頭張嬤嬤也帶著人將孩子抱來,孩子看到娘親眼淚汪汪撲過來。

    程亦歆心痛如絞。

    程亦安連忙抱著翠姐兒,好好安撫她。

    然而?就在一行人離開賀青云的書房,即將出大門時,卻見一人攔在門前。

    他驚愕地望著程明昱等人,簡直不?敢想象府上發生了這么大的事,賀侯抬手往程明昱一揖,

    “明昱,孩子和離非小事,你別急,咱們?先坐下來好好商量。”

    程明昱立在院子正中?沒動,心情復雜回,

    “康正兄,想必你已知?事情真相,歆兒已決意和離,我這個?做父親的本對不?住她,如今怎么可能再?枉顧她的心意,讓她留下來?”

    賀侯劇烈搖頭,指著哭哭啼啼的小孩,

    “明昱,賀青云那個?小子可恥可恨,我無話可說,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孩子面上,不?能讓他們?和離。”

    翠姐兒由張嬤嬤抱著,被程亦安護在身后,孩子還一臉懵懂,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程明昱緩緩吁了一口氣?,“康正兄,事已至此,是你賀家對不?起我女兒,我女兒要和離,那就沒得商量。”

    賀侯眼眶發紅,急道,“是,我知?道事情發生了,歆兒受了傷害,可既然發生了,我們?就得商量最合適的解決法子,不?能動不?動就提和離呀?歆兒是我們?賀家的媳婦,我們?合族都認她,我答應你,不?再?續弦,往后無人給她委屈受,青云平日如何,你是知?道的,往后他只會更好。”

    “歆兒就原諒他這一次,一家人團團圓圓的,不?是很?好嘛?”

    程明昱越聽臉色越冷,“合著你們?全家都很?圓滿,就拖著她一人在賀府受罪不?是?”

    賀侯喉嚨一哽。

    男女那檔子事讓他怎么說呢。

    賀侯哽咽再?度施禮,

    “明昱,看在我們?交情三十多年的份上,你就答應我一次吧,勸孩子留下,往后只要歆兒要什么,我們?賀府上下無一不?從”

    程明昱神情極淡,

    “所以,你仗著三十多年的交情,想犧牲我女兒一人,換你賀府圓滿?我告訴你,門都沒有,離了賀家,我女兒將來想嫁人可嫁人,不?想嫁人,也有自己一份產業,吃穿不?愁,憑什么被你們?賀家拖累,一輩子守活寡!”

    賀侯指著那翠姐兒,痛聲道,“你置你的嫡親外孫女于何地?”

    程明昱冷酷道,“對不?住康正兄,在我心里,外孫固然可愛可憐,卻也抵不?過我女兒的分量,況且,一個?郁郁寡歡的母親,未必能教養好孩子,母親開懷,孩子才歡快。”

    賀康正所說,程明昱何嘗沒想到,只是這一切建立在犧牲程亦歆幸福的份上。

    他不?答應。

    賀侯身子一晃,便知?程明昱和程亦歆是鐵了心要離開。

    他捂了捂額,看了一眼小孫女,小孫女顯然還有些怕他,又避去?程亦安身后,賀侯權衡一番,閉了閉眼,咬牙道,

    “我再?退一步,歆兒要走?便走?,我攔不?住,可孩子必須留下,這是我答應和離的條件!”

    程亦歆想都沒想拒絕,“抱歉,賀侯,孩子我必須帶走?!”

    賀侯看向程明昱。

    程明昱冷漠道,“我不?是在跟你談條件。”

    賀侯氣?笑了,暴跳如雷,“程明昱,翠姐兒是我賀家唯一的骨血!你這是要我們?的命嘛!”

    程明昱目露寒光,“這是你兒子犯的錯,該要承擔的后果?。”

    賀侯突然不?做聲了,沉默良久,問程明昱,

    “明昱,你是認真的嗎?”

    程明昱沒有說話,抬步往前走?。

    這時,賀侯突然打?了個?手勢,府上所有家丁從外間涌入,手執刀劍圍住了程明昱等人。

    裘青等侍衛見狀,立即將程亦安等人護在正中?。

    賀侯語氣?涼涼道,

    “明昱,你別跟我賭,我現?在就翠姐兒一個?孫兒,就青云那個?樣子,往后我們?家也不?指望別的孩子,所以,翠姐兒是我的命,你除非今日要我的命,否則你別想帶走?她。”

    他目光落在程亦安身上,看著那張嫩生生的面孔,半是惋惜,半是威脅,

    “你看看你的小女兒,她剛被你認下來,就卷入這場風波,你愿意看著她受傷嗎?陸栩生至今沒有消息,孰知?她會不?會守寡,你小女兒已經自身難保了,你難道愿意看著大女兒也出事?明昱啊,坊間傳言你克妻,你如今也是克女呀。”

    程亦歆聞言怒道,“賀康正,你可惡之至,不?許你侮辱我爹爹。”

    程明昱背著手,絲毫不?為所動,甚至笑道,

    “若是賀侯擔心我養不?起女兒,那你就多慮了,倒是賀侯看看你身邊這些人”

    程明昱一個?個?數過去?,“整整五十人,各個?手執弩機,弩機乃軍用之具,非尋常刀劍,這不?該是一個?三品文官侯府府邸該有的武具。”

    賀侯不?怒反笑,“你程家園難道只這點?家丁人手嗎?你程園難道沒有弩機嗎?”

    程明昱一笑,“你既然知?道我私兵比你多,你跟我硬碰硬?”

    賀侯唇角一抽。

    應著程明昱這句話,后院的方向忽然閃進來一大批黑衣人,以極其迅敏的手法制住賀侯那些家丁,賀侯臉色一白,眼睜睜看著程明昱帶著兩個?女兒邁出

    門檻。

    陳嬤嬤等人將程亦歆安置進馬車,程亦安跟上車,程明昱吩咐人送他們?回去?。

    出賀家前面那條巷子,前面奔來一名?錦衣衛。

    他坐在馬背遙遙對著程明昱施禮,

    “程大人,陛下有令,命您進宮一趟。”

    程明昱認識這位錦衣衛,淡聲問道,“可知?是何事?”

    錦衣衛回道,“崔家和李家人入宮,狀告賀家和程家私藏朝廷官員,藐視朝廷法度。”

    這些早在程明昱意料之內,他平靜道,“我知?道了。”

    程亦歆聞言掀開車簾,怒容不?改,

    “爹爹,您千萬別因為女兒,被他們?挾持,女兒只要公道,女兒要看著李湘城那個?混賬下地獄,女兒不?怕被人說道,女兒跟您進宮面圣。”

    程明昱卻不?想女兒卷入這場風波,安撫道,“你聽爹爹的話,你先回去?,爹爹一定給你交代。”

    這邊錦衣衛還在等著,程明昱不?便多說,策馬先行離開。

    程亦歆不?放心,吩咐陳嬤嬤等人送孩子先回程家,自己卻打?算去?皇城外等消息,程亦安也是這個?意思,姐妹倆一道驅車跟在程明昱身后,趕到東華門附近。

    程明昱這廂剛進東華門,賀侯后腳也被錦衣衛帶到,兩個?人相視一眼,程明昱錯開視線沒看他,賀侯卻是追上他,朝他拱手,

    “明昱,先前的事不?說,只論眼前,那崔家和李家想救李湘城,門都沒有,但我也不?愿看著孩子們?被牽連,一旦事情公布于眾,往后孩子們?如何見人?明昱,你可有法子,若有用得著我的地兒,我必配合。”

    對于一個?方才拿著弩機指著他的人,程明昱不?予理會。

    程明昱既然已遣人盯著崔家和李家,就不?可能一點?證據都沒尋到。

    他壓根就沒打?算從今日之事著手來給李湘城定罪。

    他必須把?女兒從當中?摘開。

    進了奉天?殿,果?然太后和皇帝皆在。

    崔家家主為了把?事情鬧大,早早通知?了不?少官員,除了崔家家主外,各部堂官林林總總三十來人均聚在奉天?殿。

    崔家家主率先朝程明昱發難,指著他與太后道,

    “娘娘,程明昱實在膽大包天?,竟然私自對朝官動刑,臣的兒子崔函與臣的小舅子李湘城,皆在他手中?。”

    程明昱被譽為行走?的大晉律法,又怎么可能任由崔家家主攀咬他。

    他拱手朝皇帝道,

    “回陛下,崔函私闖民宅,與賀府古畫盜竊有關,臣恰在現?場,便替賀家報了官,京兆府尹的人便把?崔函帶過去?審問,至于審問如何,人現?在何處,臣委實不?知?,還請陛下宣京兆府尹問一問。”

    京兆府尹是四?川總督府的親家,程明昱又剛將女兒許給四?川總督府,所以京兆府尹無疑親近程明昱。

    不?多時錦衣衛宣來京兆府尹,京兆府尹回道,

    “陛下,崔函和李湘城皆在京兆府關押,賀家古畫被盜,暫時還未尋到蹤跡,但臣的人發現?崔函安排了一小廝在賀府外蹲守,被臣抓了個?正著,至于李湘城,他身上攜帶賀家一卷詩書,是否與偷盜有關,還待臣細查。”

    說來說去?,就是不?肯放人。

    皇帝明顯偏著京兆府尹,與太后道,

    “此事非同小可,不?查清楚,世人皆以為皇室可隨意冒犯,還請太后娘娘稍安勿躁,待京兆府尹查清楚,會給您一個?交代,若是崔函與李湘城沒有犯事,朕自當安撫,可若是犯了事,朕定嚴懲不?貸。”

    程明昱手中?已搜羅了一些證據,只是還缺乏將崔家連根拔起的鐵證,他尚需時間,故而?暗示京兆府尹拖延。

    太后心里很?清楚,程明昱和皇帝就是想把?人關進去?,隨后慢慢搜羅證據摁死崔函和李湘城。

    “既然涉及皇宮的古畫,那么將人移交東廠,哀家親自過問。”

    東廠由太后手掌,錦衣衛是皇帝的爪牙,平日也是針尖對麥芒。

    皇帝當然不?答應,

    “丟在賀府,該京兆府尹管轄之內。”

    太后很?不?滿道,“皇帝,賀家今日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得細細查一查。”

    她老人家知?道,這是程明昱和賀侯的軟肋。

    程明昱正要開口打?消太后念頭,這時,門口大殿外忽然傳來一道極有磁性的嗓音。

    “太后娘娘不?必去?查賀府,臣這里有證據,可供娘娘過目。”

    奉天?殿的大門被推開,一陣狂風涌進來,天?色已黑,廊廡外掛滿了五彩宮燈,曼妙的燈芒搖落在他俊美的面孔,很?好中?和了他五官那份冷峻,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有一種奪目的神采。

    皇帝看到他,目露精光,

    “栩生!”

    他還活著,好端端回了京城。

    陸栩生闊步而?入,先是朝皇帝和太后施了一禮,旋即呈現?一沓折子給內侍,司禮監掌印親自接過,遞來皇帝跟前,皇帝打?開一瞧,目若閃電略過,越看心里越怒也越痛快,看完,他冷哼一聲,將之遞給太后身側的女官,

    “太后娘娘請過目,這樣的人還能容嗎?”

    太后沉著臉接過來,剛看一眼,便失了色。

    陸栩生手中?的證據簡直是驚天?動地。

    原來崔家和李家輾轉幾道,與江南豪族相勾結,私下開礦,竊取朝廷財富。據大晉律法,私下開礦者,夷九族。

    太后臉一白,什么都不?說了。

    不?等太后反應,皇帝果?斷下旨,

    “來人,即可封鎖崔家和李家,合族上下所有人等皆下獄,聽候審問。”

    晚雷動天?,陰沉沉的天?際劃過一道閃電,雨終于落了下來。

    夏雨連天?。

    經過一場激烈的爭議后,崔家和李家的罪名?幾乎是落定了,陸栩生邁出奉天?殿,看著這一場瓢潑大雨,將手中?證據全部移交程明昱,

    “這些交給岳丈您來收尾,我還有一些事要料理。”

    程明昱見女婿全須全尾回來,也吁了一口氣?,

    “怎么一直沒消息?”

    陸栩生臉色不?虞道,“我們?一直跟著那人追到通州附近,我斷了其一只手腕,殺了那人麾下足足五十名?高手,還是把?人給跟丟了。”

    陸栩生沒有告訴程明昱,那名?神箭手,給他莫名?的熟悉感。

    程明昱還待說什么,陸栩生卻瞧見雨中?一道身影,飛快順走?程明昱手中?的傘,快步追了過去?。

    “賀侯爺!”

    賀侯正撐傘前行,聽到身后陸栩生這一聲喚,心咯噔一下。

    他今日之所以敢對程明昱等人張弓,是因為聽說陸栩生失蹤了。

    近來陸栩生在江南掀起滔天?大浪,其中?就有不?少朝廷官員被江南豪族所牽連,繁復卷宗遞來京城,恰恰賀侯今日在忙這個?事,在他看來,陸栩生之所以失蹤是因為觸犯了某些官員的利益,恐糟了一些官員毒手。

    孰料他回來了呢?

    得罪誰,也不?要得罪陸栩生。

    賀侯絕望地閉了閉眼。

    他回眸朝陸栩生欠身,“陸國?公安好。”

    陸栩生撐著程明昱的傘,沖賀侯笑了笑,

    “聽聞今日賀侯拿弩機對準我夫人?”

    賀侯只覺得他的笑容陰冷極了,心里直犯哆嗦,

    “陸國?公,今日之事事出有因,實在是”

    陸栩生只問了這一句,拍了拍他的肩,“好說。”

    扔下兩字,他便離開尋程亦安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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