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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第 51 章

    于海出院是在一個碧空萬里的早上。

    雖然可以出院了, 但三處傷口的傷疤都還在。

    肩膀的傷口結痂尚未褪去,扭曲的爬在皮膚上,形狀宛如一道猙獰的蜈蚣。魏朝宗看一眼, 就會感到鉆心的疼痛, 恨不得把孫孝廷挖出來鞭尸。

    于海脖子和臉部的傷口不深, 但位置太敏感。為了不讓他媽看出來情況,于海盡量延長了出院的時間, 積極配合醫生進行治療, 加上他自身體質優越,半個月時間愈合的差不多了, 不過留下的傷疤還需要進一步的修復。

    魏朝宗給他臉部和脖子受傷的部位貼上創可貼, 臉色陰沉眸光晦暗不明。

    于海見他苦大仇深的模樣,調侃道:“看你的眼神, 還想在我右臉上劃一刀,來個對稱?”

    魏朝宗咬著后槽牙,冷聲道:“太便宜他們了。”

    在孫震元和孫孝廷的臉上劃上幾十刀都不足以泄憤。

    于海挑眉:“孫孝廷人都死了, 你還想怎么著?”

    “孫震元不還沒死。”魏朝宗眼神發寒。

    于海無語了:“你跟孫震元多大仇啊?”

    魏朝宗不說話, 默默想,孫震元竟敢把于海置于險境, 死不足惜。

    于海拿上整理好的物品:“多謝魏少兩周的照顧。”

    “你去哪?”魏朝宗連忙道, “我送你。”

    “回家。”

    “我順路。”魏朝宗不假思索的說。

    于海看向他,勾了勾唇:“行啊。”

    魏朝宗故技重施,打著順路的名義送人,沒想到于海干脆的答應了。

    給人當司機的魏朝宗不禁沾沾自喜,于海拒絕李崇明, 卻允許他來送。他和李崇明在于海心中孰輕孰重,不言自明。

    結果從醫院到別墅高興了不到二十分鐘, 魏朝宗就迎來了驚嚇。

    “停車。”

    魏朝宗看了眼車外:“還沒到。”

    “到你家了。”

    “吱……”

    輪胎發出刺耳尖銳的剎車聲。

    魏朝宗傻眼了。

    “裝什么傻,三個月前你就搬到我隔壁了吧。”

    “你……”

    “我怎么知道?出差提前回來,湊巧撞見的。魏少打算瞞到什么時候,耍我很好玩?”

    “我沒有耍你。”魏朝宗慌張解釋,“我想找個合適的機會告訴你,只不過后來騎虎難下了。”

    “天黑路遠,不便回家……”

    于海一句話戳破魏朝宗。

    魏朝宗哪是騎虎難下,他是自作自受,明知那是給自己挖坑,但舍不得誘惑。住隔壁當鄰居雖然也不錯,但哪比得上住于海家里。

    魏朝宗沮喪的低頭認錯:“我錯了。”

    “知道錯了,就好好反省幾天,別整天干事不過腦子。”

    魏朝宗知道,于海是借題發揮,還在點他槍擊孫震元的事,心頭不禁開始泛酸:“你是不是還在怪我傷了孫震元?”

    “給教訓可以,殺人就不好玩了。”

    于海發現魏朝宗偶爾行事容易沖動上頭走極端,他既然選擇了和魏朝宗交朋友,那就不希望這段友誼過早夭折。

    說白了,兩人相處一直和諧的可能性不大,矛盾和摩擦幾乎是不可避免的事情。魏朝宗脾氣暴烈,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之前魏朝宗能把槍口對準孫震元,以后也能把槍口對準他,甚至魏朝宗自己。

    “做事之前想想后果。”

    魏朝宗有些憋屈:“如果不計后果,我已經送孫震元歸西了。”

    他就是考慮過后果——擔心死了的人反而會成為某人心中難忘的存在,所以才沒有下死手。

    于海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魏朝宗考慮的角度肯定異于常人,但對方心里有個忌憚總是好的。

    “魏少做事周全,是我多慮了。魏少隱瞞住處,一定也有你的考慮。我媽一直好奇隔壁鄰居是誰,正好魏少可以做個自我介紹。”

    魏朝宗艱難的吞咽了下:“能不說嗎?”

    “當然可以,這是你的權利。”

    未等魏朝宗放下心,就見于海開門下車,笑著道:“但是,我看到你保不準會說漏嘴。”

    魏朝宗臉色瞬間變苦瓜。

    迅速調整好表情,眼神游弋:“我突然想起來今天有點事,需要去公司處理。”

    “好走不送。”于海干脆的關門離開。

    留下天不怕地不怕的魏大少心肝發顫。

    另一邊孫震元已經提前出院,僅在醫院兩天便火速返回了公司。

    新上任不久的董事長特助胡鑫跟了孫震元多年,也是最先知道孫震元槍傷住院的人之一。

    忍不住勸道:“孫董,您的傷還沒好,要不要再住院休養幾天。”

    孫震元只說:“去辦出院吧。”

    語氣平靜,臉上一絲表情也沒有。

    那一刻,胡鑫忽然覺得眼前跟隨多年的老板十分陌生,曾經孫震元的癡狂、頹廢令他無比震驚,而看著眼前的孫震元,他總覺得平靜的表象之下是深淵和死寂,讓他不禁生出一絲畏懼。

    胡鑫無法再說出勸諫的話,不由自主的按照孫震元的吩咐去做。

    晟璽各方勢力的斗爭隨著孫孝廷的死落下帷幕,這出奪權的大戲似乎已經完結。

    然而于海流血的畫面在孫震元腦海中反復播放,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不能放下戒備,不能放過任何潛在的威脅。

    所以他必須以最快的速度回到權力中心,清理掉所有潛藏風險的勢力殘余。

    高層會議上,曾經不務正業的孫家大少用雷霆手段掃清了所有障礙坐在頭把交椅的位置平靜的掃過現場的每個人。

    在場的高層無不噤若寒蟬。

    同室操戈的慘案似乎對孫震元沒有造成任何負面影響,反而讓他一夜成長,學會了喜怒不形于色,更加理性冷靜,更加不留情面。

    胡鑫眼中的孫震元從醫院醒來那一刻開始,就從一團烈火變成了無波無瀾的井水。

    有條不紊的處理公事、規律嚴謹的作息生活。胡鑫再不必替他處理糾纏不休的情人和鬧事的狐朋狗友。

    他的工作開始變得輕松,甚至產生可能被解雇的憂慮。他不能探知孫震元翻天覆地變化的根本原因,但大致明白孫震元的變化肯定和百川的那位脫不開關系。

    胡鑫大膽猜測孫震元應該是徹底放下了,與過去的自己達成和解,不然無法解釋孫震元持續穩定的情緒。

    然而無人知曉孫震元那張偽裝的平靜面具下壓抑的焦灼和惶然。

    若是對發生的一切釋懷,他早該在身體能夠行動的時候便去探望于海。

    于海是因為他受的傷,因為他陷入險境,他應該去說一聲道歉,然后陪在于海身邊照顧以彌補自己的錯誤。

    當他走到于海所在的病房樓層,看到于海和魏朝宗踱步聊天的背影,孫震元下意識感到了驚慌,遵循身體的本能反應倉惶地奪路而逃。

    于海已經有人陪伴和照顧。

    他不應該再接近于海。

    這半年來,于海經歷了太多磨難,而他是這一切不幸的來源。

    就這樣在遠處看著于海就好,不要再去打擾于海的生活。

    孫震元逃避的躲到暗處,自厭的想著他活該就此沉淪在黑暗里度過余生……

    和百川合作的東區項目到了尾聲,以往有關和百川的合作,孫震元事必躬親,胡鑫依照往例,行程中添加了參加完工儀式的事項。

    “取消。”孫震元低頭批閱文件,看不清表情,語氣平淡的說,“讓孫孝玉過去一趟。另外,既然項目結束了,盡快把合作款打給百川。”

    胡鑫愣了愣,沒多說什么,東區的那幾個項目規模大小,本也不必晟璽的董事長親自去把關,不過事關百川,他習慣性的特殊對待。而孫董卻一口否決了,細想,也合情理,恰好佐證他的猜測——孫董真的放下了。

    胡鑫出去后,懸停于文件上方一動未動的鋼筆滾落到辦公桌上。

    孫震元仰靠沙發背,雙眼無神的望向天花板,胸口空蕩蕩的,身體喪失了所有的力氣。

    傷口處的疼痛提醒他還活著,孫震元仿佛失去了活著的驅動力。他想讓自己投入工作,但他的思想和身體卻脫離了控制。

    渾渾噩噩熬過整個上午,孫震元不由自主的去想被他取消的行程。

    于海出院了。

    他去了嗎?

    不去好。他的身體還未恢復完全,應該多休息一段時間。

    如果于海去了……他會問到自己嗎?

    孫震元無法克制的幻想。

    辦公室外,孫孝玉徘徊踱步。

    “孫經理怎么不進去?”

    從前孫孝玉那是人未到聲先至,招呼都不打直接推門而入的。

    孫孝玉比了個噓的手勢,附耳道:“我這不是正做心里建設嘛。”

    誰讓他大哥突然變得喜怒不形于色,比老爺子還可怕,搞得他戰戰兢兢的。

    深呼吸幾次,孫孝玉規矩的敲門,得到準許走進去,臉上不覺帶著討好的笑:“大哥。”

    孫震元靜靜的看著他。

    孫孝玉心里一突,立正站好,規規矩矩的匯報今天的工作,總而言之一句話,請領導放心,完工儀式一切順利。

    匯報完,也不見對方讓他出去,孫孝玉大著膽子打量對方的神色,垂頭不語似是陷入沉思。

    “那個…于總也過去了。”孫孝玉見他大哥沒有制止,接著說,“他還問到你來著。”

    孫震元神色依然淡淡的,心臟卻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掌攥住。

    他如此卑劣,明明已經下定決心遠離,聽到于海提起他仍然無法克制的生出沖動。他以為已經強行燃燒成灰燼的欲望,因為一句問詢死灰復燃。

    “問你怎么沒來,我說你有事要忙,他表示理解。然后讓我給你帶一句話。”

    孫震元忍不住追問:“什么?”

    從孫震元出院到現在,不夸張的說,孫孝玉第一次從他大哥身上感到活人氣,不由得松口氣:“他讓我問你,不久是多久?”

    孫孝玉縱然一頭霧水,但他知道大哥和于海的糾葛很深,或許是兩人之間的暗號之類的,他只需盡職盡責的當個傳話人。現在的孫震元六親不認,完全是個沒有感情的工作機器,他盼望那位于總能給他大哥注入一點人氣。

    孫孝玉不知何時悄無聲息的離開了。

    孫震元心臟鼓噪的跳動震得耳膜發疼。

    “不久以后,我們會再見面的。”

    那曾是他對于海的許諾,他們的不見不是永遠,他要擊垮他的父親,要為他們的未來拔除荊棘蕩平險惡!

    他沒有做到,反而將于海置于險境。

    事發之后,更是第一時間做了逃兵。于海的一句話,將他躲藏的黑暗世界撕開一道口子,涌入的光亮讓他的懦弱不堪和自欺欺人無所遁形。

    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懦夫。

    但于海……

    仍然向他這個只配呆在陰暗角落的懦夫伸出了手。

    孫震元可以視而不見,可以轉身逃避,但面對于海,他只會做出一種選擇,握住那只手。

    第52章 第 52 章

    自從揭穿魏朝宗偷偷摸摸住在他隔壁的行為, 魏朝宗總算是消停了一段時間,不發信息也不在他面前刷存在感了。

    他媽還以為隔壁房子又賣了,跟他分享最新“情報”:“咱們家鄰居有段日子沒有動靜了, 才住進來幾天, 還沒見過人就搬走了?”

    “大概吧。過幾天或許又有人住進來了。”

    江雪梅點頭:“這地兒空氣好風景好, 房子倒是不愁賣。”

    也就過了兩天,他媽再次提起了隔壁的那套別墅, 表情帶了點探究的意味:“兒子, 我們隔壁住進來一位新鄰居。”

    于海聽出點別的意思,穩穩地端著盤子放到餐桌上:“鄰居的更新速度有點快啊, 你見著新鄰居了?”

    “你真不知道搬來的是誰?”

    于海笑道:“不知道, 哪位?我認識?”

    江雪梅將信將疑:“他沒和你說?”

    “沒說。”

    “搬來的是小魏。”江雪梅懷疑的打量他,“我怎么不信你不知道呢, 搬家這么大的事他不告訴你?”

    “可能他房子多,不過是多了個住的地方,覺得這事無足輕重。”

    “我覺得小魏是為了你專門搬過來的, 不然這兒那么多套房子, 怎么就認準咱們隔壁了?”

    “正好隔壁空著唄。”

    “人家昨天都送禮物來了。”

    “登門拜訪,帶點東西人之常情。”

    江雪梅無語的點點他的額頭:“你就給我裝聾作啞吧, 誰家給鄰居送東西, 送的是翡翠鐲子,我推辭不要還不行。給他倒個水的功夫,把鐲子放桌子上,人走了。”

    “那就收下。”

    江雪梅瞪眼:“這么貴重,我能收嗎?”

    “您喜歡就收下。”于海無所謂的笑了笑, “沒事,回頭我轉錢給他。”

    江雪梅心中又是熨帖又是無奈。

    “你和小魏進展怎么樣?”

    “普通朋友。”

    江雪梅:這孩子方方面面都好, 怎么就是不開竅,人家都倒追到家門口了,還當是普通朋友呢。算了,不開竅就不開竅吧,開開心心的就成。

    于海和他媽在家吃了晚飯,自覺收拾干凈碗筷,陪樂樂玩了會,然后開車去附近的體育場打了一個小時羽毛球。

    于海看了看時間,晚八點五十二,沖完澡換了身休閑套裝,驅車前往漪圓。

    漪園是圍繞月牙灣開發的私人休閑度假風景區。

    夜間不對外開放的漪園今夜燈火通明。

    于海跟隨工作人員的引領,將車直接開入了園區中心。

    孫震元正站在不遠處等他,或許是灑下的燈光修飾,濃眉深目的硬朗五官竟顯出了幾分罕見的柔軟,注視他的目光是從未有過的平和。

    對比半年前的孫震元,彷佛脫胎換骨換了一個人。

    “你的傷口怎么樣?最近還好嗎?”

    連說話的口吻都大不相同,沉穩持重不驕不躁,和從前的狂妄自大沒心沒肺判若兩人。

    “恢復的挺好的。”于海和他并肩同行,“你的槍傷呢?”

    “魏…魏少和你說了?”

    “嗯。”

    “也恢復的挺好。”

    如同普通的病友交流病情,兩人對視一眼,于海微微一笑。

    青奚的秋夜涼如水,孫震元卻感覺心頭滾燙。

    “連累你受傷,還沒能向你說聲抱歉,對不起,于海。”

    孫震元的目光專注,語氣誠懇,情緒再不復往日的沖動和激烈。

    孫震元的心底并不如表面一般平靜。

    他依然不明白如何正確的去喜歡一個人,但他知道已經犯過的錯誤不能再犯。強求會讓于海不高興,掠奪會讓于海受到傷害,強求和掠奪皆源自于他自以為是的愛。

    那就把所有欲望埋藏心底,連同熱烈和期待全部掩埋。

    他要成為于海希望他成為的存在——一個不摻雜曖昧的朋友,一個成熟的商業合作伙伴。

    于海:“你也因為我挨了槍子。”

    “那一槍是我應得的,你卻是無辜受我牽連。”

    “你覺得不公平?”于海開玩笑,“不然,我親自打你一槍?”

    孫震元點頭,只要于海覺得可行,那便是個相當不錯的好主意。

    “打你一槍,我去蹲號子?”

    “我會給警察說,是我自己誤傷。”

    于海:是他對孫震元判斷有誤,人是沉穩,但貌似變傻了,這年頭還有幫人想辦法槍擊自己的。孫震元想吃槍子,他還懶得喂。

    “別尋思了,我還不想上社會新聞。東區的尾款我這邊已經收到了,看在錢的份上,就算吃點虧,我也認了。如果孫董實在過意不去,以后有什么品質不錯的項目,不忘記百川就行了。”

    “好。”孫震元不假思索的答應下來,“我肯定第一時間想到……”

    將嘴邊的“你”咽下去,孫震元頓了頓說,“想到百川。”

    于海跟隨孫震元穿過一道狹長小徑,寬闊的水面映入眼簾。

    白天的月牙灣清澈純凈,五彩斑斕的魚兒暢游躍動,濺起的水花在陽光照射下迸發出銀光,瑰麗驚艷。夜晚的月牙灣別有一番觀感,魚兒潛伏在水下安靜的游動,月光下水面泛著粼粼光澤,幽靜神秘。

    兩人沿著岸邊走了一段,于海看到兩把沙灘椅,旁邊擺放著齊全的釣魚工具。

    孫震元卸下護套,抽出伸竿,將魚餌掛在魚鉤上,拋入水面,一系列動作行云流水。湖面漾起波瀾,擴散圈圈水紋。

    于海接過遞給他的魚竿,觀察了一會水面環境,定下釣點后拋出了魚鉤。

    說起來,于海已經許久沒有釣過魚了。和孫震元還是朋友的那段時間,他的閑暇時間基本被孫震元霸占了。

    剛開始孫大少的樂子只限于酒吧、夜店和各種會所,后來在他的抗議下,兩人的娛樂活動拓展到爬山、攀巖、滑翔和其他各種刺激類型的項目。

    釣魚這種考驗耐性的業余活動,絕對不會出現在孫大少的選擇里面。

    ——無聊、枯燥、毫無激情。

    “于海,你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好青年,業余生活怎么比我爸還乏味。釣魚?我可不去,你也不準去。走,跟著哥混,我帶你玩刺激的。”

    誰能想到,不到一年時間,恨不得每天飛天入海的孫大少拿著根魚竿安靜的玩垂釣。

    ……

    回憶上一次和于海并肩而坐的時刻,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么久。孫震元屏住呼吸,目光輕輕的落在身邊人安靜的側臉上。

    如果時間能夠停留在此刻,他愿意拿出自己擁有的一切去交換。

    然而最留不住的是時間……

    無論孫震元如何祈禱時間能過得慢一點,終歸阻擋不了月亮落下初陽升起。

    新的一天到來,他最渴望留下的人也要離去。

    于海伸伸胳膊腿,活動了下略微僵硬的身體,看了眼手表:“快五點了,今天就這樣吧。”

    孫震元跟著站起來,心中縱有不舍,也知道他挽留不住這個人。

    “湖里的魚都爭前恐后咬你的鉤了。”孫震元贊嘆的看著于海的釣魚成果——打眼一瞧得有十來條,“我安排人把魚給你送過去。”

    于海對自己的大豐收也是相當滿意,隨意瞥了眼孫震元腳邊的水桶。

    于海:……

    不知不覺擱這釣一晚上了,難得好動的孫大少也跟著坐了整夜,幾乎沒怎么講話,偶爾和他聊兩句,圍繞的話題也全是有關于垂釣的。那云淡風輕的輸出專業知識的模樣,成竹在胸從容不迫的釣魚姿態,乍一看至少是有十年釣齡的專家。

    于海都不禁對他刮目相看。

    結果,丫桶里連條小魚都沒有。

    差點真的被孫震元騙了,還以為短短數月進化成釣魚大師了。

    敢情是紙上談兵,在這給他賣弄專業知識。

    不是,就這晚月亮灣的魚群密度,撈個石子砸下去,都有概率砸暈一條魚,這都能空軍,也算是另一種程度的有能耐了。

    于海從自個水桶撈了條三斤多的翹嘴出來放在小桶里:“這條我帶走了,剩下的你看著處理。”

    孫震元將于海送到停車處,喉結滾了滾,不動聲色的提議:“附近有家魚莊餐廳,六點就開門了,他家的手藝不錯,不如直接把魚提過去處理,吃過了早餐再走?”

    于海拎著小桶放進后備箱,笑道:“下次吧,多謝孫董的邀請,今天釣得很盡興。”

    擺擺手,于海開車出了漪園,行駛一段距離右轉上了主路。

    路過十字路口等紅燈時瞥見一輛眼熟的車停在了路旁的樹蔭下。

    黑金布加迪,相當吸睛,路過的螞蟻都要多看兩眼。

    紅燈變綠,輕踩油門順著直行的箭頭通過了路口,走了一段變道打轉方向盤。

    方才車門禁閉的布加迪敞開了左前門,車的主人正倚著車頭垂頭抽煙。

    于海一腳油門將車停在布加迪的車屁股后頭。

    心里不是滋味的魏朝宗正抽著煙胡思亂想,忽然聽到熟悉的腳步聲,身體肉眼可見的僵直,夾著煙的手像是被凍結住,煙灰飄落在手指上沒有絲毫反應。

    “喂。”于海剛出聲,就見雕塑一樣愣在原地的人瞬間活了過來,頭也不回轉身要走。

    于海:……

    “站住。”

    仿佛一道符咒落下,魏朝宗的身體瞬間無法動彈。

    第53章 第 53 章

    “跑什么?”

    他有這么可怕嗎?嚇得人車都不要了, 車門還在那敞著,就要開溜。

    “沒跑。”魏朝宗死鴨子嘴硬,“我是去扔垃圾。”

    于海瞅了眼沒抽幾口的香煙。

    “去吧, 另一邊。”于海淡淡提醒, “別走反了。”

    于海看著魏朝宗慢騰騰挪動的步伐, 心想,這場景真熟悉啊。魏朝宗守株待兔的把戲玩上癮了啊。

    走得再磨蹭, 二三十米的距離也花不了多長時間。魏朝宗插著口袋站定, 看樹、看車、看地、就是不敢抬頭看人。

    “魏少這次順路探望誰?孫大少倒是在附近,別告訴我你是過來見孫震元的。”

    “我是盯著他——前科累累的危險分子。”

    “魏少是出于好心啊。我還要感謝魏少全天候的監視保護了。”

    魏朝宗飛快的抬眼看向他, 急忙說:“我沒有監視你!也沒讓人跟著你!”

    “我發誓, 如果我干了,就讓我再也進不了你家大門。”

    對魏朝宗來說, 這已經屬于毒誓的范疇了,想一想后果就像有一萬只蟲子在身上爬一樣難受。

    于海:……

    什么狗屁玩意兒?說得跟他現在就能進門似的。

    “我派人監視的是孫震元。”魏朝宗嘀嘀咕咕,“你不和他見面, 我也不會知道你到這兒了。”

    “噢, 是我自投羅網嘍?”

    “我錯了。”魏朝宗快速滑跪,“我沒別的意思, 孫震元就是個禍根, 讓人看著他是有備無患。”

    若不是顧慮到于海,他才不懶得派人去監視孫震元,他會讓孫震元直接消失。

    “看個人還用得上魏少親自出馬啊。幾點過來的?”于海淡淡的看著他,“我不想從你嘴里聽到假話。”

    魏朝宗猶豫了片刻,含糊不清的說:“晚上十點左右。”

    跟他前后腳到的漪園, 魏朝宗這小子可真行,有這耐心不去干偵查工作都屈才了。

    “魏少真有閑情逸致, 有家不回睡車里,睡車比睡床舒服?”

    魏朝宗想了想,回答:“還行。”

    表情認真,一點不敷衍。

    于海懶得跟他繼續胡扯:“把跟著孫震元的人全撤了。我以后和他見面的時候多的是,你次次都跟著?”

    魏朝宗裝模作樣的思考:“也不是不可以。”

    得到一個冷淡的眼神,魏朝宗咕嚕嚕冒酸水,但又拿他沒辦法,垂頭喪氣的說:“我知道了。”

    于海交代完,往自己的車方向走,走到車前發現身后墜著個人。

    魏朝宗揚起笑:“我來開車吧,你休息一會。”

    于海雖然一晚上閉眼休息的時間不長,但也沒怎么損耗精力,在釣魚“大豐收”的喜悅加持下,他現在是神清氣爽。反觀魏朝宗,眼下有淺淡的青黑痕跡,一看就是熬了個大夜精神虧損的模樣,到底需要休息的是誰啊。

    “你的車不要了?”

    “扔那不用管。”魏朝宗滿不在乎的說,全球僅此一輛的定制豪車,在魏大少的口中還不如一輛二手自行車。

    于海打開駕駛處的門坐進去,然后無情的關上了車門,單手撐在車窗上對失落的魏朝宗說:“別廢話了,開你的車跟著。”

    魏大少表演變臉似的,瞬間多云轉晴,黑眼圈都淡了許多,咧著嘴角小跑到前面開車去了。

    直到抵達別墅門前,魏朝宗的嘴角還沒落下來。

    于海打開后備箱,把小桶提出來,攔住緊跟著他的魏朝宗:“魏少,別認錯了家門,你家在隔壁。”

    魏朝宗點點頭,十分通情達理的說:“未經允許,我不會強行進門的。于海,這魚你能送我嗎?”

    又加了句:“我家里沒食材了。”

    于海一愣,魏朝宗朝他討要東西的次數算上五年前那也是屈指可數。

    “我可以跟你交換,你想要什么盡管提。”

    于海挑了挑眉,故意說:“你的寶貝車也行?”

    一把印有布加迪logo的車鑰匙猝不及防塞到他手里,于海抬眼一看,魏朝宗已經拎著從他手中奪下的小水桶一溜煙跑了。

    于海:……

    打開大門,一只白毛薩摩耶正蹲在門口搖尾巴。

    于海精神挺好,也不打算再補眠,揉了揉白色的大腦袋,示意它跟上,繞著別墅區內建的人工湖跑圈。

    差不多六點半,于海帶著樂樂往回跑。

    “汪、汪。”路過隔壁大門時,樂樂叫了兩聲。

    淡淡的鮮香順著門縫飄了出來,于海看了一眼,心想,魏朝宗速度還挺快,一大早就把魚下鍋了。

    于海回家洗完澡換了身居家服,下樓準備動手做飯。

    他的廚藝數十年如一日的低水準,不過早飯也不需要太多技巧,煮點粥再炒個雞蛋,配上他媽腌制的咸菜,齊活。

    江雪梅也起來了,進廚房問道:“要不要再做個菜?”

    “你想吃什么?我來。”

    “算了吧兒子,別為難自己。”江雪梅打趣,“套用你的話,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干。”

    這時,傳來一陣門鈴聲。

    江雪梅:“一大早,誰會過來,劉江?”

    也不等于海回答,江雪梅徑自出去開門。

    廚房有一扇通向院子的玻璃門,從屋內可以看到江雪梅打開大門,門外站著一個身材挺拔的男人。

    于海拉開玻璃門,就聽到江雪梅的聲音:“小魏,怎么是你?”

    嗓門比平時大許多,聽得出來江雪梅對來人的到訪十分驚訝。

    “我做了個清蒸魚,給您送過來嘗一嘗。”語氣罕見的禮貌和恭順。

    “你太客氣了,快進來。”江雪梅熱情的招呼,“吃早飯了嗎?”

    “還沒有。”

    “正好,我和阿海也沒吃,我們一起。”江雪梅看到于海站在廚房門口,笑著說,“阿海,再做份煎餃,小魏來了。”

    于海看向魏朝宗,只見對方提著食盒目光游移,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江雪梅帶著魏朝宗進了客廳,于海退回廚房。

    粥熬煮的差不多火候,于海將切碎的青菜碎末放進去。等待的時間,他取出平底鍋滴上一層薄油,從冰箱取了袋煎餃出來,撕開包裝袋,準備下鍋煎。

    內側通往客廳的廚房門傳來動靜,于海沒有回頭看,繼續手中的動作。

    魏朝宗很有眼力見的開始收拾廚房,清洗案板、刀具和使用過的碗盤。雖然于海沒有趕他出去,但對方的一言不發仍然讓他心中忐忑不已。

    “我是得到允許才進來的。”魏朝宗辯解。

    于海沒有追究他耍的小手段,邊關火盛粥邊問:“你給我媽送鐲子了?”

    魏朝宗結結巴巴:“怎……怎么了?”

    “多少錢?我轉給你。”

    “不值幾個錢。”似乎也覺得這話沒信服力,魏朝宗靈光一閃,又道,“12月3號我生日,你送個禮物給我吧,就當是回禮。”

    魏朝宗小算盤打的噼里啪啦響,有來有回,關系才能更進一步。

    眼見于海沒反應,魏朝宗擔心他拒絕,不情不愿的降低要求:“我很容易搞定的,任何禮物我都接受。你要是覺得挑禮物麻煩,交給秘書也行,你只需要負責把東西送給我。”

    容易搞定?

    魏大少對自己的認識偏差不是一般的大。

    于海用鏟子給煎餃翻了個面:“我沒意見,總歸不是賠本的生意。”

    魏朝宗唇角不自覺勾起。

    早餐準備好,兩人分工合作,將飯菜端上餐桌。

    簡單的早飯因為一份清蒸魚變得豐盛許多。

    不過,于海觀察了下餐盤中已經變成食物的魚。

    “這是我釣的?”

    身邊坐著的魏朝宗沉默了一會,訥訥道:“不是。”

    于海笑道:“行啊,還玩了招偷天換日。”

    魏朝宗不敢說話了。

    重逢以來于海第一次送他東西,而且是于海親手釣的,他怎么可能剛到手就扔鍋里。

    江雪梅疑惑:“什么偷天換日?”

    “沒什么。我是感慨這條魚長得漂亮,死的可惜。”

    “一大早說什么死的活的。”江雪梅白了他一眼,“好吃就行了,小魏,你的廚藝真不錯。”

    魏朝宗矜持的笑了笑:“阿姨喜歡就好。”

    “喜歡喜歡。”江雪梅說了兩句肯定的話,“你和我們家阿海倒是挺有緣分,買了同一個小區的房子,現在又成了鄰居,以后有空了常來做客。”

    意外之喜!

    他竟然得到了一張通行于海家的“門禁卡”,魏朝宗眼底的喜悅無法抑制的漫上來。

    心情舒暢的用完早餐,魏朝宗非常積極主動的攬下刷碗的活。

    江雪梅當然不會看著客人去干雜活。

    最后于海和魏朝宗共同收拾的。

    江雪梅吃了飯,就去找了劉江的父母,結伴去老年活動中心打發時間。

    家里剩下于海和魏朝宗兩個人。

    “你今天去公司嗎?”

    “不去。”難得一個清閑的周六,不然他也不會和孫震元釣魚釣了一晚上,“怎么,你要邀請我去你家坐坐?走吧,我還是挺好奇自家鄰居的。”

    魏朝宗噎了下,他本來打算和于海來個兩天一夜的野外露營,催化兩人的感情。

    但于海提出的要求,他又無法拒絕,只能笑著認下。

    “把你的車開回去。”于海拋給他鑰匙,“我家里車庫空間有限,容不下魏少的豪車。”

    于海倒也沒說謊,這兒的獨棟別墅面積不算小,但和真正的豪宅相比,就是小巫見大巫了。

    別墅共有四個車位,除了停于海的兩輛車外,剩下的車位停放著江雪梅的電動自行車和電動三輪。

    確實沒有多余的車位。

    魏朝宗皺眉:“我已經跟你做完交換了,送出去的東西我不會收回來。”

    于海不以為然:“再交換回來不就得了,把我釣的魚還回來。”

    “你送給我的東西怎么能要回去。”魏朝宗堅決不換。

    “想好了?一條魚換一輛車。”

    “我喜歡,千金不換。”

    “那你留著吧。把車開你家院子里。”于海擺手制止他的反駁,“就當我在你家租了個臨時停車位,至于租賃費用我就不給你,免費借給你用車。”

    魏朝宗心領神會的點頭,微笑道:“相當于我以后可以隨時開你的車?”

    于海:……

    傻小子腦補的還挺高興。

    于海懷疑以魏朝宗毫無褶皺的光滑大腦,周家和魏家交到他手上,能撐一年嗎?!

    兩人一去了隔壁。

    車子開進院內時,一股熟悉感撲面而來,庭院的布局和他家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拍下對比圖放網上,魏朝宗十成十要被網友罵一句學人精。

    于海漫步在庭院里,走到池塘邊,看到一尾柳葉形的銀灰色魚兒,探出一張突出而翹起的大嘴向外吐泡泡,與魚池里其他顏色鮮艷的珍稀魚類對比,因為獨一份的平庸反倒引人注目。

    池邊和他家一樣栽了一株金絲垂柳,而池塘中栽種的其他水生植物也和他家相差無幾。

    欄桿旁的石臺上放著魚食,于海順手取了點撒進去,引得五彩繽紛的錦鯉競相追逐,翹嘴一馬爭先游在群魚之首,更加顯眼了。

    傻魚,這么貪吃,怪不得上鉤。

    于海跟著魏朝宗參觀了他家的三層小樓,空空蕩蕩冷冷清清,除了必備的家具電器外,多余的東西一概沒有。

    整體的裝修格局也和他家相差無幾,實在沒什么可看的。

    “有象棋嗎?”

    魏朝宗一愣:“我讓人帶過來。”

    于海點頭。

    魏朝宗手下的人辦事效率很高,不一會兒,一副全新的象棋擺在他們面前。

    正值九月底,秋高氣爽,窩在屋子里沒意思,兩人在池塘邊的柳樹下賞著秋景下象棋。

    連續兩盤都是于海贏。

    第三盤開始之前,魏朝宗提議:“我們賭點彩頭?”

    于海沒意見:“你想賭什么?”

    魏朝宗認真想了想:“如果你贏了,任何條件都可以提。你輸了,那就要答應我一個要求。”

    想到于海事業狂的屬性,魏朝宗補充:“放心,我的要求絕不會損害公司利益。”

    “聽起來我穩賺不虧。”

    魏朝宗笑道:“我還會坑你嗎?”

    “只要你不怕坑到自個就成,開始吧。”

    見于海這么干脆,魏朝宗反而忍不住問:“你不想知道我的要求是什么?萬一你做不到?”

    于海端起茶杯潤潤喉:“不用。”

    魏朝宗的心蠢蠢欲動,表面裝作不在意的試探,用玩笑般的口吻道:“讓你和我結婚,你也答應?”

    于海放下茶杯,挑眉笑道:“我說不用的意思是,你壓根沒有提要求的機會。”

    魏朝宗將棋子復歸原位,不服氣道:“你太小瞧我了,剛才我是讓著你。”

    于海回道:“你怎么知道我沒有留余力?”

    第三盤,就在押上賭約的前提下開始了,兩人的神色都比前兩盤嚴肅了些許。

    到了廝殺的關鍵節點,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走進了院子,手里拿著文件一言不發的站在不遠處靜候。

    于海提醒:“你的人過來了。”

    魏朝宗眼皮也沒抬:“不用管,不是重要的事。”

    現在,沒有比贏下這個賭約更重要的事了,海嘯來了魏朝宗都要護住棋盤。

    魏朝宗不放在心上,和于海更沒關系了。

    金黃柳葉飄落在棋盤上,激烈廝殺漸漸落下帷幕,魏朝宗陷入泥沼還在垂死掙扎。

    于海撿起柳葉,捏在指間悠閑的轉動。

    “認輸嗎?”

    魏朝宗咬牙:“不認。”

    一刻鐘后,魏朝宗已經被殺的片甲不留,不認輸也得認了。

    “行了。”于海丟下柳葉,“忙你自己的事去吧。”

    魏朝宗打起精神:“我輸了,你的條件還沒說。”

    于海慢悠悠道:“等想到了告訴你。”

    “好。”

    第54章 第 54 章

    于海擺擺手, 示意不用送,起身回了自己家。

    于海有沒有認真思考,魏朝宗不知道。

    但他工作之余一直在想, 于海會提出什么條件呢?

    魏朝宗掌權魏家, 又在接手周家的事務, 真要論起來,他的空閑時間比于海要少許多, 譬如這個周末, 他想要和于海多呆一分鐘都擠不出時間。

    連續開了幾場會議,凌晨還飛了一趟華城, 直到四天后魏朝宗才得了空閑, 迫不及待地驅車趕到于海的公司去見朝思暮想的人。

    于海看他眼底發青:“多久沒睡了?”

    “三十多個小時?”

    他也不太清楚,不過那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終于能見到于海了。

    “去休息一會。”

    “不用,我在這等你。”魏朝宗眼睛不眨的看著于海,剛見面他不舍得浪費和于海相處的時間。

    “盯著我看干什么?”

    “想你了。”魏朝宗下意識說道。

    于海一怔, 笑道:“我看你是睡眠不足, 腦子不清醒了。”

    長時間不睡覺,魏朝宗的判斷力確實不比平時, 尤其看見于海, 緊繃的神經松弛下來,進門前還能保持冷靜思考的大腦瞬間有些迷糊了。

    跟喝醉了似的,腳步不穩的抱住思念的人:“于海,我好想你。”

    攬在他腰背上的手一會緊一會松,下一刻又緊緊圈住了他, 反反復復,看得出來被超負荷的工作壓榨后的魏朝宗, 精氣神都損耗不少,但又不舍得放手,不斷地用盡力氣試圖圈住想要的人。

    于海心緒不免有些復雜,等魏朝宗折騰的差不多,于海扶著人進了辦公室內的休息間。

    將人放在床上,于海看了一會低聲念著他名字的魏朝宗,心里有了決定。

    魏朝宗醒來時有點懵圈,周圍漆黑一片,不知天地為何物。靜坐了半分鐘,朦朧的神智才漸漸變得清醒,意識到自己身在何處,嘴角不由得翹起。

    重新躺回去,近乎貪婪的汲取于海的氣息。

    辦公室,于海結束一天的工作,早過了下班時間,走到休息間打算看看魏朝宗的情況。

    從早上十點到下午六點,魏朝宗睡了八個小時。

    打開門,于海聽到翻身的動靜。

    “醒了?”

    翻身的聲音戛然而止,黑暗中傳來低嗯。

    “醒了就起來吃飯。”

    魏朝宗想起,他本意過來就是接魏朝宗一起吃飯的。

    中午節約時間不便做飯,但晚飯不一樣。

    “我給你做飯吃吧。”

    于海:“你不餓?”

    魏朝宗一覺睡過了午飯,睡了八小時,也至少八小時沒吃飯,還有體力做飯?

    “不餓。”魏朝宗已經在飛機上用過餐,到于海這兒之后,也一直在睡覺,大概體力消耗不多,并沒有感覺多么饑餓。

    魏朝宗拿出手機:“我讓人買好食材,你想在哪兒吃,你家還是我家?”

    “你家吧。”

    魏朝宗勾起唇角:“好。”

    “御水灣你不是有房子嗎,去那。”

    魏朝宗唇邊的笑僵住了:“怎么想起去那地兒。”

    “不方便?”

    “沒有。”魏朝宗強撐著笑意,“好,我們去御水灣。”

    開車的是于海,魏朝宗本來自覺地往駕駛的方向走,被于海給按了回去。

    “我來開。”于海語氣淡淡的。

    魏朝宗頓時不敢說話了,他總覺得今天的于海情緒有點怪,心里不由得忐忑起來。

    于海走了高架,用最少的時間一路通暢開到御水灣——他以前居住過三年多的小區。

    于海找到劃線的停車區,將車停在了小區外。

    兩人步行進入小區,走進一棟單元樓,跟著魏朝宗乘坐電梯向上行,奇怪的是下班時間,本該是人流量最大的時候,等待電梯乘坐電梯的自始至終只有他們兩個人。

    電梯定格在15的樓層。

    真巧,魏朝宗住的這棟樓坐落在他原來房子的后面,并且他們還是同單元同層樓。

    魏朝宗打開門,將門口的食材拎進室內。

    玄關擺放著兩雙拖鞋。

    “都是新的。”

    于海換上拖鞋,打量魏朝宗的住處,和他房子別無二致的布局,三室兩廳。客廳空蕩蕩的,四面白墻一塵不染,除了一張長條桌子和兩張椅子,連沙發和茶幾都沒有,電視和電視柜更是沒影。

    打眼一瞧,毫無人氣。

    也對,放著豪華別墅不住,非要體會普通人的生活蝸居在小地方,除非魏朝宗腦子抽筋了。

    魏朝宗:“我去做飯,你先坐著等一會。”

    到人家白吃白喝,還翹著二郎腿看人干活,于海自認臉皮不夠厚。

    于海挽起袖子:“閑著也沒事,我幫你打個下手。”

    雖然他廚藝不行,但洗菜切菜的技術還是得到他媽認可的。

    “不用。”魏朝宗眼神閃爍了下,低聲道,“你看著……我緊張。”

    魏朝宗也挺氣自己,怎么就不爭氣,多好的溫馨相處機會,他卻把握不住。

    于海樂了:“你這老毛病怎么還沒改?”

    以前魏朝宗做飯,就不讓他進廚房,用的理由一模一樣。

    魏朝宗的緊張不做假,他能輕而易舉的掌握很多技能,偏偏廚藝天賦一般,全靠抄菜譜,也就于海不挑食,還夸他有天賦。

    他在商務活動的任何場合都能游刃有余,但面對廚房,還是一如既往的不自信。正是因為太清楚,廚藝水平“優秀”這一點在于海眼中是加分項,所以他才唯恐破壞了寥寥無幾的正面印象。

    “等一下。”魏朝宗轉身進了一間房,不一會從里面出來,手中托著一套建筑模型的樂高,房門自始至終僅開了一道縫隙。

    那個房間昏暗無比,但魏朝宗卻連燈都未開,出來時立刻關緊了房門,似乎要隔絕什么不能為人知秘密。

    “你玩會這個,飯菜很快就做好。”

    于海:……

    時光倒溯二十年,于海有種去同學家里蹭飯的錯覺。

    行吧,客隨主便。

    于海將元件倒在桌子上,也沒參照圖紙,一邊隨意的拼搭,一邊和廚房里備菜的魏朝宗聊天:“包子在周宅?”

    “嗯,那地兒夠寬敞。”魏朝宗傻了,才會在兩人約會的時刻,讓第三個生物插入他們的二人世界,想起于海親熱的撫摸那只傻狗的狗頭,魏朝宗就生氣。

    于海笑了笑,確實夠寬敞,換戶人家的花園都不夠它折騰的。

    “你這兒收拾的挺干凈。”

    “每周有人過來打掃。”

    “你常住在這兒?”

    “假期會過來。”

    “假期?”

    廚房刀碰流理臺的聲音一頓,又恢復了流暢熟練的切菜聲。

    魏朝宗補充了句:“我的意思是周末。”

    “嗯。”于海不經意的問了句,“房子哪年買的?”

    一個很好回答的問題,卻是隔了一會才傳出聲音:“沒多久。”

    和一年相比三個月是沒多久,和二十多年相比三年也是沒多久。

    “怎么想起來在這兒買房了?”

    切菜的頻率清晰可聞的慢了下來。

    “路過小區看著順眼。”

    于海:別說,這答案放在別人身上荒謬,擱魏大少這兒還挺合理,誰讓人家魏少有錢任性。

    “我當時也是看著這兒順眼。咱倆還挺有緣,我原來住的地方就在你家對面。”

    切菜聲徹底停了,沒聽到魏朝宗的回應,卻響起嘩啦啦的水流聲。

    于海感覺節奏不對,放下手中的零件,進廚房一看,水龍頭嘩啦流水沖著冒血的手指頭,稀釋后的血水源源不斷的流入下水道,而被刀割傷的食指還在止不住外淌血。

    反觀魏朝宗正默不作聲跟沒事人一樣,看見他之后還勾了勾唇:“沒事,不小心劃傷了。”

    于海看著那出血量著實有點觸目驚心,神色一凝:“我帶你去醫院包扎。”

    “不用。”魏朝宗笑了笑,“小傷,我經常……”

    魏朝宗頓了頓,繼續笑說:“真的沒事,醫藥箱有噴霧劑可以止血。”

    “醫藥箱在哪?我去拿。”

    魏朝宗神色躊躇。

    于海不知道對方在猶豫什么,意味不明的說:“難道這屋子還藏著什么我不能知道的秘密?”

    魏朝宗眉目一斂,心中不安起來。

    以于海的聰明,怕是早就猜到這里的不尋常,所以才提出到御水灣來吃飯。于海準備做什么?

    魏朝宗自知無法阻止于海想做的事情,如果于海要挑明他抱有的陰暗心思,那么他自以為是的掩藏不過是自欺欺人的把戲。

    想到這段時間兩人關系的緩和,于海對他日益的親近,魏朝宗心中生出孤注一擲的勇氣和莫大的期待,或許……或許于海能再次接受他。

    魏朝宗閉了閉眼,像是個押上所有身家的賭徒,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絲決絕:“我剛才取樂高的房間東南角。”

    于海快步走到闔上的房門前,手掌按在門把手上停留一瞬,推開了門。

    打開門之前于海已然有了心理準備,眼前所見還是讓他心中一震。

    三面墻密密麻麻貼滿了照片,每一張照片的主人公都是他。

    自打知道魏朝宗也在御水灣有房子,于海就知道這里面和他脫不開關系,今天主動提出來這兒吃飯,也是想把事情攤開。

    坦白講,他覺得魏朝宗這個朋友相當不錯,何況人家對他還有救命之恩。

    趁魏朝宗沒有陷太深,于海想把事情講明,未免這位救過他性命的朋友泥足深陷,最后傷人也傷己。無論朋友能不能做下去,至少不會失控的走向比對峙孫家更壞的結果。

    但眼前的一切告訴他沒有那么簡單。

    于海暫時壓下復雜的心緒,沒再多看,徑直走到放醫藥箱的位置,取了醫藥箱離開。

    魏朝宗面色慘白,嘴唇失去了血色。

    于海加快腳步。

    怎么回事,他去了不到半分鐘,這就失血過多了?

    但是,受傷的那根手指明明出血量變少了啊。

    于海趕緊打開醫藥箱,握住魏朝宗的手,用碘酒消毒,噴上止血噴劑,剪下一段無菌紗布將受傷的部位包裹起來。

    于海將魏朝宗受傷的手托在掌心,觀察傷口的出血情況。

    而受傷的魏朝宗卻在小心翼翼的看著于海的神色變化,對方一如既往的從容不迫,似乎那個房間內的一切沒有對他造成任何的影響。

    魏朝宗思緒翻涌,神魂在天堂與地獄之間徘徊,備受煎熬。

    “抱歉。”血止住了,于海抬眼,“我話太多了,害你分心受了傷。”

    魏朝宗心尖一顫,嘴唇更加蒼白,他手指無意識的蜷縮,慌忙道:“是我的錯,我對你撒了謊,一時心虛才割傷了手,這是我應得的。”

    于海握住他蜷縮的手掌:“你激動個什么勁,放松,血才止住,你動一下又要換紗布了。”

    魏朝宗順著他的力道,聽話的展開了手掌。

    于海松開手,掃了眼案板上的備菜:“我看你這飯菜也做不成了。”

    覆在他手指的溫度忽然撤離,魏朝宗來不及沮喪,就陷入新一輪的慌亂,立刻道:“我可以,這點傷不影響。”

    “得了吧,別跟我在這兒逞能。你家有牛排嗎?”

    魏朝宗怔了怔:“有。”

    “今晚就吃煎牛排。”于海一錘定音,走向冰箱的位置,找出兩塊厚切牛排,拎出一個平底鍋,倒了些橄欖油,把牛排放進去煎。

    “你要幾分熟?”

    “跟你一樣。”

    兩面各煎兩分鐘,五分鐘后,兩塊煎牛排出鍋。

    “搞定。”

    沒擺任何造型,澆了圈成品燒汁,于海端著兩個盤子走出廚房:“拿上餐具。”

    將兩個盤子放到桌上,順手收了樂高零件,于海撈了把椅子坐下。

    魏朝宗跟著出來,手中拿著刀叉。

    于海接過來,不緊不慢的將牛排切割成塊,動作自然的將兩個盤子交換了位置,然后神色自若的切分剩下的那塊牛排。

    魏朝宗心頭流過一絲暖流,喉結動了動,卻不知該說什么。

    于海吃到一半,大概是料汁加多了,感覺有點渴,站起身打算去倒杯水。

    椅子上的魏朝宗卻忽然站起來,帶倒了椅子,嘭的砸在地板上,嚇了于海一跳:“一驚一乍的干什么?”

    魏朝宗面色緊張:“你,你要去哪?”

    “哪兒也不去,我渴了,倒杯水。”

    魏朝宗緊張的神色松弛些許:“我準備了一瓶紅酒,你要喝嗎?”

    于海心想,紅酒也不錯,一會叫個代駕。

    “行。”

    魏朝宗去另一間房取過來一瓶紅酒和兩只高腳杯。

    于海這些年出入各種場合,紅酒喝了不少,卻沒積累下經驗,在品酒上毫無建樹。再昂貴的酒對他來說,也不過是個解渴的工具。

    喝了兩口紅酒,于海繼續消滅餐盤中的牛排。

    魏朝宗卻食不甘味,不想浪費于海親手做的食物,機械的一口一口往口中塞強迫自己咽下去。不是牛排難吃,實際上他壓根吃不出任何味道,滿腔酸澀的情緒已經侵占了他的味蕾。

    于海看到了他見不得光的齷齪行徑,卻沒有任何的反應。魏朝宗彷佛置身斷頭臺,鍘刀懸在頭頂,命懸一線,而于海就是那個決定他生死的人。

    第55章 第 55 章

    魏朝宗緊跟著于海的節奏, 吃完了最后一口牛排,手指焦躁不安的摩挲玻璃杯。

    于海拿著酒杯走到陽臺處,眺望對面, 悠閑地喝著紅酒。

    意味不明的輕笑一聲:“這里放架望遠鏡, 我的一舉一動都盡在魏大少掌握之中了。”

    魏朝宗心中一顫, 于海猜的不錯,原來確實有架望遠鏡, 對準的方向是于海的家。于海搬離后, 望遠鏡沒了用武之地,便被他扔到了別處。

    “對不起。”魏朝宗心亂如麻, 不知如何開口, 本能的低頭認錯。

    于海微微晃了晃酒杯,漫不經心的笑:“向我道什么歉?”

    那晃動的紅色酒液恍若他飄搖不定的心, 魏朝宗握緊了拳,無論如何也壓不下內心的慌亂。

    “堂堂周家繼承人竟然是個變態偷窺狂。”

    于海面上不顯,語氣平淡, 但內里并不平靜。

    想象無數張同樣的臉, 并且全部是你自己的臉,將你包圍的場景。更別提還有數不清的他看鏡頭的照片, 無數雙熟悉的眼睛同時盯著你, 詭異而恐怖。

    于海沒被嚇得叫出聲,全仗他心態好。

    魏朝宗百口莫辯,于海說的對,他就是個變態,是個只敢躲在陰溝里, 靠著撫摸照片才能維持生命的活死人。

    于海冷笑:“魏少的演技可以拿小金人了,我還真當我們是久別重逢呢, 原來五年后第一次見面,魏少就開始施展演技將我玩弄在股掌之中了。”

    接機的時候,魏朝宗看見他時還表現出一副吃驚的樣子,實際上他的行蹤在魏朝宗這里早已經形若透明。

    “不!我沒有。兩年前我撤了跟著你的人,整整兩年,我逼著自己不去接收你的任何消息,我真的不知道那天你會去。”

    “得了,別演了。”

    魏朝宗沖過來握住于海的手腕,滿目驚惶:“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于海將酒杯放在桌子上,他倒要瞧瞧魏朝宗如何證明。

    然后他被帶著再一次回到三面墻都是照片的房間……

    “你看,這是我第一次派人跟著你。”

    照片上的于海穿著隨意,手里拿了根樹枝,正在逗弄歡脫的狗子。

    艸!于海方才進房間沒有細看,原來魏朝宗被帶離K國沒多久,就派人跟著他了!

    魏朝宗輕輕的撫摸照片上的人,目光帶著無限的懷戀:“這張照片是我拍的。”

    于海忍不住問:“你不是回去上學了嗎?”

    魏朝宗上學去了,如所有人期待的那樣走上正軌,他的□□機械的行走在前途無限的光明大道,而他的靈魂早已脫軌失控迷失在幽暗陰森的荒野山林,整日游困在荒蕪之地,尋不到出路。

    恐懼如同一張大網將他密不透風的包裹,魏朝宗渾身顫抖的嘲笑瘋狂滋長的恐懼,他也會害怕嗎?害怕黑暗、害怕死。

    那一刻他對于海的恨到達了頂峰,為什么對他伸出手,如果任他死去,他就不會有那么多的痛苦,每分每秒活在生不如死的折磨里。

    為什么要救他,為什么讓他體會到活著的幸福之后又把一切無情的剝奪。

    魏朝宗想要報復,他要那個拋棄他的人也要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二十天后我便回了K國。我不甘心,我想把你抓起來,關進囚籠里折磨你。”魏朝宗喃喃道,他艱難的勾起唇角,“但是我下不了手,你知道為什么嗎?”

    于海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不是因為我不舍得,而是我早已成為你腳邊一條馴化的狗。”

    魏朝宗手指劃過一張張照片。

    “我對你下不了手,只能像條喪家之犬狼狽逃離。”

    丟棄他的于海過的依然開心自在,似乎比從前更加的悠閑從容。

    魏朝宗窺視著于海的笑容,他小心翼翼保護的微小希冀——幻想轉述給他的金錢交易是場騙局,被剝開了真相,血淋淋的展示在他的面前。

    魏朝宗恨于海,更恨對于海無法下手的自己。

    他逃離了K國,回到了距離于海萬里之遙的校園,彷佛離得遠了,便能脫離于海對他的影響。

    魏朝宗日日夜夜都在想都在想于海說過的話——于海對他說過的每一句話。

    當那些話一字一句的浮現眼前,魏朝宗便會作出最惡毒的回應。

    “過段日子說不定你就找到了活著的意義,時間會淡化思念,也會淡化痛苦。”

    【時間會淡化一切,是了,當你捆在我脖子上的鎖鏈腐朽斷裂,你的末日也就到了】

    “很長一段時間,我屏蔽你的信息,不去尋找你的蹤跡。”

    如果心生妄念,那就用疼痛洗刷欲望,用疼痛代替貪戀。

    手指從廣袤田野的背景劃到燈火輝煌的高樓大廈。

    于海回憶兩張照片跨度的時間線,魏朝宗所說的很長時間,不過三個月而已。

    K國的工程結束,他從首都轉機,中停24小時,等待的時間,他和三五好友四處閑逛,那張燈火輝煌的高樓大廈便是首都的夜景。

    魏朝宗撫摸照片中于海的側臉,霓虹閃爍、車水馬龍、熙熙攘攘的人群在他眼中褪色模糊,唯有那道熟悉的側影愈加清晰矚目。

    “那時我在魏家休假,跟著你的人發給了我這張照片。”又一次于海離他如此之近,他努力辨清界限的愛與恨,不受控制的再次瘋狂交織,吞噬了他的理智和自控力,他用力掙脫的鎖鏈再次收緊。

    “我尾隨你從華城到了青奚,跟著你買了對面的房子。”

    照片的背景變幻了色彩,那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媚,天空湛藍如洗。

    于海手里拿著安全帽,大抵剛摘下帽子,發絲汗濕,唇邊的微笑比落在他臉上的燦金陽光還要絢爛。

    那時的于海開始了創業,魏朝宗默默的看著于海奔波忙碌,他在于海家的對面,貪婪地卑劣地注視著于海的一言一行。

    心中的野獸無時無刻不在掙扎著咆哮嘶吼,鐵鏈嘩啦作響,嘈雜刺耳的聲音讓他每分每秒都處在崩潰的邊緣。

    “我心中住了一只面目猙獰的怪物。”

    他的愛與恨都成了怪物的養分,怪物不斷長大,蠶食他的血肉和理智。

    “失去人性的怪物會做出什么?我想放棄了。放棄抵抗、放棄掙扎。無論是丟掉尊嚴跪在你腳邊搖尾乞憐,還是…”魏朝宗聲音嘶啞,“還是用掙脫的鎖鏈囚住你折磨……”

    他都不想在乎了。

    后來,他發現于海在調查一個人,魏朝宗本能的去查那個人所有的信息,卻從中知曉了于海不為人知的過往。

    那些于海曾輕描淡寫的經歷——

    優越的外貌、優秀的成績讓他成為許多人仰慕的對象,也成了某些陰溝老鼠的眼中釘肉中刺。一次有預謀的校園霸凌,于海被圍毆打成重傷。在他傷重住院期間,學校發來了退學通知,接著他的父親因意外高空墜落而亡,母親服藥自盡……

    接踵而至的噩運纏繞著不滿17歲的年輕人。

    直到那時,魏朝宗才終于明白,于海那句輕淡的自殺敘述后面埋藏的是難以想象的沉痛過往。

    習慣于背負一切的于海是否將家庭的厄難歸咎于他自己,是否認為自己是災厄的根源?

    否則堅毅如于海,怎么也會想到過輕生?

    他的內心經受了多少煎熬……

    魏朝宗一字一字的看著于海的曾經,那些字句化成無數把利劍刺穿血肉、刺入肺腑,利刃攪動五臟六腑,連同猙獰的怪物一并絞碎殺死!

    漫天皆是模糊的血肉,痛徹骨髓的疼讓他幾欲死去,怪物發出瀕死的哀鳴。魏朝宗捧著鮮血淋漓的丑陋心臟大笑,笑著卻流出了眼淚。

    他心疼于海,痛到無法控制自己的淚水。

    無用的、他以為永遠不會出現的代表著懦弱的眼淚,奪眶而出。

    “后來,那只怪物死了。”

    魏朝宗一敗涂地,他認輸了。

    于海丟掉他也好,羞辱他也好,拿他當做交易的物品也好,魏朝宗甘愿跪在他的腳下,接受一切賜予。

    只要……只要于海順心遂意。

    曾經胸腔那股纏綿不絕的恨意凝聚成炙熱的怒火,盡數轉移到曾經欺凌于海的人身上。

    魏朝宗利用周家的關系欲至那人死地,卻因操之過急,讓那人成了漏網之魚。沒關系,他會讓那人知道活著比死了還痛苦的滋味。

    周維很快知道了他的所為,警告他威脅他,無論周家還是魏家都不會允許這么一個影響家族未來的人存在。

    魏朝宗知道,他必須離開于海身邊了。

    要讓于海順心遂意,他必須掌握權力。

    “怪物死了,那些恨也隨之消散。我回了華城,接手魏家。”

    魏朝宗的話似乎帶著釋然,好像與過去的一切和解了。

    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離開青奚,看不到于海的那些日子,如同漫長的煎熬的毒癮戒斷。

    毒癮鉆心蝕骨,他割開皮肉,利用極致的□□的痛去麻痹靈魂深處的渴求。

    愛別離、求不得,欲望瘋狂滋長,魏朝宗只能用鮮血和疼痛,阻止他奔赴向于海的欲望。

    有次魔鬼制造的幻境,迷惑了他的神志,幾乎失控的魏朝宗用刀插入胸腔。

    魏朝宗對自己說,就這樣結束吧,死了,就徹底解脫了,于海也擺脫了你的糾纏。

    然而他終究是個卑劣貪婪的人,一只腳已經邁入深淵地獄,卻在看到幻想中的身影時,舍不得、不甘心就此死去。

    “兩年……”

    三面墻的照片,他們走到了尾端。

    “兩年時間,我隔絕了你的所有消息。”魏朝宗低聲自嘲,“有點像毒癮戒斷,剛開始頻繁發作,后來次數漸漸少了,一切似乎走上了正軌。”

    皮肉依然會綻開,思念依然會讓他頭痛欲裂,只是當那些痛成了習慣,似乎也沒那么難以接受。

    或許正如于海所說,時間會淡化所有的痛與愛,毒癮般的執念也會被時間治愈。

    “飛機落地青奚的那一刻,我的心情意外的很平靜。我以為,我或許可以放下,不再糾纏你。”魏朝宗注視著于海的眼睛,笑得難堪,“可是,看見你的第一眼……”

    看見于海的第一眼,他所有的冷靜和理智頃刻間潰不成軍。

    “于海,對不起,這一世我不可能放下你。”

    如有來生,生生世世,他都不會放手。

    第56章 第 56 章

    于海沉默的環顧貼滿三面墻的照片, 入目皆是他的面孔和身影,適應之后,倒也不覺恐懼。

    于海了解自己, 他并非無情的冷血動物, 他也會對某一件事物、某個人投入深刻的感情, 他愛自己的父母,他有情同手足的兄弟。

    正因如此, 于海清楚的明白, 他不愛魏朝宗,或許某天他也可以為魏朝宗兩肋插刀, 可以為他赴湯蹈火, 但那是朋友之義,不是情人之愛。

    何況, 他和魏朝宗如今的朋友關系是建立在利用的基礎之上。

    室內唯一的長桌上放著一個復古白金煙盒,旁邊還擺著一副相框,里面封存了一朵干花。不必細辨, 那是青奚初見, 魏朝宗從他這“搶走”的白玉蘭。

    于海視線掠過相框,手指搭在煙盒上, 不問自取, 敲出一根煙。

    嘴里銜著煙打開門后點燃,于海沒有說話,托著煙灰缸,走向了客廳的陽臺。

    天色已晚,八點多本該是萬家燈火的時刻, 于海記得他住的那個單元樓棟入住率有半成以上,如今卻漆黑一片。

    一梯兩戶18層36戶, 魏朝宗好大的手筆。

    于海彎腰將煙灰缸放在飄窗上,輕吐了口氣,白色煙霧裊裊升向夜空,隱入昏暗里。

    身旁悄無聲息多了一個人,安靜的站在他的身側。

    “魏朝宗。”于海深邃的眉目籠罩了淡薄的煙霧,影影綽綽若近若遠,“你應該清楚,我對你沒有那方面的感情吧。”

    魏朝宗蜷了蜷渴望拂去那層朦朧“輕紗”的手指,聲音嘶啞:“我知道。”

    “五年前我答應你,不過是恰好缺個伴兒,為了應付我媽,我對你沒有動心的感覺。”

    “我知道。”

    當年,魏朝宗離開K國的一周前,不顧死活的沖上來親他,無論于海對他如何打罵,往日聽話的狗崽子嘴角流著血,仍然倔強的說著求愛的話。

    一夜過去,魏朝宗目光中奮不顧身的熱烈絲毫未減。

    “你不討厭我的親吻不是嗎?”

    “這不是喜歡,更不是愛。只能證明我對同性并不排斥。”

    “我知道。”魏朝宗很傷心,強撐著露出笑臉,“情由心生,相處久了你一定會喜歡上我的。”

    魏朝宗堅定的說著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話。

    那天晚上,于海媽媽打過來一個越洋電話。話語不過是閑話家常,于海卻聽出了他媽的想念,于是說最多兩個月就能回國了。他媽高興之余,又擔憂他孤身一人孤獨寂寞。

    于海心道,多年下來習慣了一個人,他挺享受獨身的感覺。但對方真切的憂心讓他改了口,我試試,能不能找到合適的伴兒。

    魏朝宗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眼巴巴的望著他,滿臉寫著舍我其誰四個字:“選我吧,我一定是那個合適的人。”

    “如果處了之后,不合適呢?”

    “不合適…不合適…你就提出來,我多好說話啊。再說,不嘗試怎么知道?”

    于海輕笑:“行,我們試一試。”

    然而魏朝宗夢寐以求的“戀愛”僅持續了五天,便支離破碎,走向面目全非的結局。

    破鏡無法重圓,于海理解不了五年前魏朝宗的執念,更無法理解他現在的強求。

    “有人說我天生缺了一竅,需要有個人幫我開竅。”于海笑了笑,“這世上七十多億人,大概率里面有個能讓我開竅的,這輩子我或許遇得上,或許遇不上,但那個人不是你。”

    “不嘗試怎么知道?”二十四歲的魏朝宗問出了五年前一樣的問題。

    只是這次,于海沒有答應。

    十九歲的魏朝宗一腔孤勇,他能很快收拾好自己的傷心,鍥而不舍的反復追上去,懷揣的是對未來的憧憬。

    二十四歲的魏朝宗,歷經了五年的精神磋磨,盡管他的語氣并不沉重,平淡的敘述著他這幾年的心路歷程,但滿墻的照片已是鐵證,于海無法體會,卻看出對魏朝宗來說,恨是痛苦,愛而不得也是痛苦。

    他和魏朝宗的朋友關系建立在利用之上,但魏朝宗的確幫了他不少,他人投之以瓊瑤,即使他不能回贈同樣價值的東西,也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人深陷痛苦之中不能自拔。

    于海反問道:“既然求而不得是痛苦,為什么不再次嘗試放手。”他口吻平淡,字字句句卻如鋒利的尖刀,“戒斷反應是一時的,而我永遠不會對你動心。”

    永遠不會。

    于海連一絲“可能”的希望也未留下。

    一把把尖刀精準的扎在魏朝宗的胸口,他卻從中品出帶血的甜意。

    于海讓他絕望心死,是為了讓他減輕痛苦。

    但是他的一顆心早已不屬于自己,只要看見于海,那顆心就會跳動。

    “我不需要你喜歡我。”魏朝宗說這句話時,恍惚聽到另一個聲音瘋狂的嘲笑聲,他若無所覺繼續說,“只要你還讓我留在你身邊,像五年前一樣。”

    于海想,怎么就執迷不悟呢?

    他語氣故意帶了點諷刺:“你說那張我逗包子玩的照片是你親手拍的,那你應該知道,五年前你的離開沒有對我造成任何影響。像五年前一樣?可惜,五年前我也對你沒什么感情。”

    魏朝宗自嘲的點了點頭:“是,在你的心里,我比不上包子重要。”

    于海沒料到,魏朝宗就這么坦然的說出來,還一副認命接受的模樣。

    不禁擰眉,沉聲道:“魏朝宗,你真的明白嗎?這我這兒,你不如一條狗。”

    魏朝宗默默的想。

    于海不愛他沒關系。

    如果于海不會愛人,如果于海喜歡狗超過喜歡人,那他甘愿做于海的狗。

    但他不敢說出心中所想,房間里的秘密已經嚇到了于海。

    魏朝宗點頭:“我明白。”

    “你明白個屁!”于海無語了,轉身坐在飄窗上,向煙灰缸里抖了抖煙灰,簡直懷疑眼前的魏朝宗被掉包了。

    “于海,我不怕痛苦,求而不得的痛對我是恩賜。”

    哪兒來的受虐狂?

    于海氣笑了,罵道:“你踏大爺的在這兒胡說八道什么玩意。”

    效仿某東方大國的那位圣雄嗎?

    魏朝宗有足夠令人信服的證據證實他沒有說謊,但方才沖動造成的后果警醒著他,讓他在手指觸碰袖口的那刻,及時懸崖勒馬。

    魏朝宗心底懊悔,若是于海不在,他肯定要給自己一刀泄憤。他不該帶于海來,不該暴露房間的秘密,更不該說那些不知所謂的話。

    魏朝宗改口:“我的意思是,沒有什么所謂的痛苦。過去的五年已經把所有的不愉快帶走了,我們重新開始不好嗎?”

    從前不會重頭再來,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不會改變。于海不是個喜歡回頭看的人,他真正和魏朝宗有了相交之心,是以為魏朝宗對五年前釋懷了,但魏朝宗的執念超乎了他的想象。

    于海將煙頭摁熄在煙灰缸中,嗤笑:“自欺欺人有意思嗎?”

    “我沒有。”

    “魏朝宗,我不是瞎子,不是聾子,我看得見也聽得清。”

    魏朝宗在這五年中的自我折磨,于海無法視而不見。

    “你敢說你已經放下了所有的執念?你敢說這份執念沒有讓你自我傷害?”

    魏朝宗不禁退縮般的后退半步:“我沒有。”

    于海一把抓住魏朝宗的手腕,將他的袖子擼上去,露出數不清的蜿蜒交錯的猙獰傷疤。

    有些傷口甚至還在結痂……

    于海厲聲質問:“這就是你說的沒有痛苦,所有的不愉快都消失了?”

    魏朝宗慌亂失措,想要抽回自己的手臂,遮住于海的目光,漆黑的眼睛蒙上一層水霧,近乎哀求的說:“你別看,很丑。”

    于海看著魏朝宗顫動的雙眸,不忍的松開了手,起身準備離開。

    “于海!”

    于海沒有回頭,留下最后一句勸誡:“魏朝宗,你好好想想吧,你的未來還有很長,不要被一時的感情蒙蔽,被它拖入地獄。”

    于海走向小區大門,一路思緒紛亂。

    掏出手機準備叫代駕,發現自己手機忘了拿,車鑰匙也忘了拿,反而摸出一盒煙。

    無奈的望著夜空嘆了口氣,敲出根煙噙在唇角,點燃。

    他想,人的情感果然不能共通。

    他不懂魏朝宗的執念從哪里來的。

    五年前不理解,五年后更不理解。

    愛上一個人這么容易嗎?

    情愛這種東西這么重要嗎?

    五年前,十九歲的魏朝宗為了留在他身邊,跪了整整一夜。

    明明是個自尊自傲的人,就因為虛無縹緲的愛放棄尊嚴屈膝跪倒。

    五年過去,再多的愛也應該消磨在時間的流逝之中。

    即使有感情,殘余的應該是恨啊。恰如前幾次和魏朝宗的相逢,對方敵視的態度,與他時刻的針鋒相對,才應該是合理的。甚至,魏朝宗曾放出讓那對姐弟消失的狠話,于海以為他是恨屋及烏,用傷害他身邊人的方式惡心他、報復他。

    看似瘋子般的舉動,以魏朝宗的乖戾性情,不是做不出來。

    而現在,為了不讓他看到自認為丑陋的傷痕,二十四歲的魏朝宗雙目赤紅眼里含著將滴未滴的淚發出哀求。

    明明是個睚眥必報眼不著砂的人,卻在經歷五年的自我折磨后,欺騙他也欺騙自己說從未痛苦過。

    于海不免心中嘆息,將煙摁熄丟在垃圾桶。

    第57章 第 57 章

    漫無目的地繞著曾經居住的小區散步, 一年多時間,一樓的門店商鋪更新了一半,倒是熟悉的那家小面館還在。

    于海走進去, 店內依然整潔干凈, 依然僅有女老板一個人坐在柜臺邊笑呵呵玩手機。

    “來碗面。”

    老板聽到聲音抬頭, 看見他眼睛一亮:“好久沒看到你了。”

    于海笑了笑。

    “還要老一樣?”

    于海點頭:“老一樣。”

    老板給他倒上茶水,接著去了后廚。

    不一會兒, 老板端著碗熱騰騰的清湯面放在他面前, 店里沒有其他人,老板遇見熟人不免多聊兩句:“你還是一個人?”

    于海點頭:“你呢?”

    “我也是, 一個人挺好的。”

    “看得出你過得很快樂。”

    老板笑呵呵道:“每天窮開心。追你的人一定很多, 怎么沒脫單?你打算一輩子單身了?”

    于海搖頭笑了笑:“沒遇到合適的,也沒做過打算。”

    “咱倆一樣, 我也沒想過。一個人過也好,兩個人過也好,人生短暫, 只要開心就夠了。”

    說完轉身去了柜臺處, 繼續玩手機去了,不知道刷到什么好玩的信息, 臉上洋溢著開心。

    于海不緊不慢的吃著面。

    吃完后, 于海付了錢。老板過來收碗,看到干干凈凈的碗底,頓時眉開眼笑:“好吃嗎?”

    “味道很好。”于海笑著給予肯定。

    “歡迎下次再來。”

    一碗熱騰騰的面下肚,于海心情平復不少,踱步往小區走去。

    按照魏朝宗帶領的路線, 于海再次回到了15樓。

    手指放在門鈴上停頓了片刻,終于按響了門鈴。

    卻遲遲得不到反應。

    于海拍了拍門, 里面依然沒動靜。

    難道出門了?

    手機還在魏朝宗家里,他現在也沒辦法聯系人。

    算了,明天再說吧。

    于海正打算離開,身后的門開了。

    看到開門的人,于海的眼睛不由得睜大,眼前渾身酒氣頹廢狼狽的魏朝宗和之前的他判若兩人。

    于海推開愣神堵在門口的人,半個小時沒見,滿屋子都是濃重的酒氣,地上散落著三個空酒瓶。

    “魏朝宗,你瘋了!”

    “于……海?”魏朝宗身體靠在門上,半睜著迷蒙的醉眼。

    于海踢上門,將人摁在墻上,冷笑:“你以為自虐能讓我心疼?自虐就能得到一切?魏朝宗,你不是小孩子!”

    魏朝宗垂下眼,自顧自的說:“你不是于海,他不會來的。”

    于海嗤笑:“魏大少認識第二個叫于海的?說出來,我給你找人。”

    “我只認識一個于海。”

    于海唇邊嘲諷的笑斂去。

    “我要找的于海……是那個在漆黑的陰濕街頭將我撿走的人。”

    “你幫我找找他,好不好。”

    “幫我找找他。”

    于海默然,長嘆口氣:“魏朝宗,回憶里的人是找不到,也抓不住的。”

    “我很想他……你知道嗎,如果沒有他,我早已死在了陰暗的角落。”

    “把它當作一場夢吧,或許那就是一場夢,你一直是高高在上的魏少,怎么可能落入絕境。”

    “夢?”

    “是的,夢醒了,那些夢里的人和事都該從你的生活中剔除,故人往事云散煙消。”

    魏朝宗沉默片刻,低低笑了聲:“我寧愿永遠不要醒,就讓我死在第一眼見到他的那刻吧。”

    “魏朝宗……”

    “你能不能幫我找到他……告訴他,別伸手,就讓我安安靜靜的死去。”

    于海掐住他的下巴,強硬的讓人抬起頭,厲聲喝斥:“魏朝宗!”

    魏朝宗眼睛里布滿了霧水,強忍著淚意:“你已經救了我,為什么不繼續救下去!為什么拋棄我,為什么不要我……”

    于海心中一震,放緩聲音:“只要你想要,大把人前赴后繼想做你的情人。他們會對你溫柔體貼,對你關懷備至……”

    “其他人我都不要!”魏朝宗大吼著打斷他的話,終究未能壓下洶涌的酸澀的與沖動,眼淚奪眶而出,“我只要你,我只愛你!”

    “可是,魏朝宗……”于海英俊的面孔帶著憐憫與溫柔,聲音溫和像春日的微風,說出的話卻能扎得人鮮血淋漓,“我不愛你,我給不了你想要的。”

    魏朝宗只覺自己的心臟被剜了出來,痛得渾身發抖,一瞬間他失去了視覺看不清這個世界,他深愛的人豎起一根根尖利的刺拒絕他的靠近。

    魏朝宗辨不清方向,但他知道哪里讓他最痛,他不顧一切的朝著令他最痛的地方撲過去,任由無數尖利的刺戳進身體,鮮血汩汩流出來。

    在幻想中的瀕死里,在真切的疼痛中,魏朝宗渾身顫抖的抱緊那個說不愛他的人,流著淚語無倫次的說:“我知道…我知道…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那顆心流干了血也死不了。你不肯殺我,于海,你不動手殺我,它不會死的。我嘗試過的……”

    于海聽著他的胡言亂語,安撫說:“我怎么會殺你?”

    魏朝宗抬起頭,扯開衣領,握住于海的手貼在胸口,布滿血絲的眼球上充盈著淚水,目光中帶著懇求:“我嘗試過的,你相信我。我嘗試殺死我自己,但它還是跳著,它怎么也死不了。”

    一道猙獰的傷疤赫然臥在胸口的位置。

    于海猛地感受到一陣心悸,伸手捋動懷里人汗濕的黑發:“我信你。”

    “于海……”魏朝宗嘶啞的叫了聲他的名字,再次緊緊抱住渴望的人,哽咽道,“我只要活著一天,就會糾纏你一天……只有你能殺死我,只有你。”

    于海沒有說話,手掌一遍遍緩緩撫過他的頭發。

    “于海,別走好嗎?”

    “求你,別放棄我,別不要我。”

    “不要趕我走。”

    于海低聲道:“好,不走。”

    于海任由對方緊緊抱住,直到擁住他的雙手松懈了力氣。

    他將昏睡的魏朝宗放在沙發上,看著魏朝宗的臉發呆。

    他很少有發呆的時刻,他的生活總是忙碌而充實,閑暇時刻也總能找到填補空白的休閑娛樂。

    這一刻的于海卻只想停止思考,因為魏朝宗給他出了道世紀難題。

    或許對多情的人,這道題簡單的不能再簡單。

    但對于海,讀懂題目已是困難,愛情是什么?動心是什么滋味?于海不懂,他能夠明確的是,他對魏朝宗不曾動心,也不曾愛過。

    醉酒的魏朝宗說愿意死在初見的那一刻,但他們的初次見面并不愉快。

    于海的記憶力一向不錯,他先是想起地上的一灘血,記起閃爍寒光的匕首,往日的畫面便清晰的浮現在他的腦海。

    魏朝宗一心等死,而他違背了求死之人的意愿強行救起了他。

    于海把受傷的魏朝宗扛起來送去治療,到醫院時魏朝宗已經失血過多昏迷了。

    魏朝宗身上的刀傷多是外傷,最嚴重的是他腰腹處的傷口。手術結束后,小翻譯替他轉達醫生的話,再晚一點,就會有生命危險。

    醒來的魏朝宗怒目切齒,對自己活過來的情形相當不爽,虛弱的嘶吼:“你憑什么救我!”

    于海不知道對方經歷了什么,導致對這個世界產生了厭倦,也無意追究。

    他也有過這樣的時刻。

    相比活著而言,死是一件簡單的事。

    但只要活著,人生就有無限希望,而結束生命,一切都會歸于塵土,再也沒有改變的可能。

    于海看著年輕的遍體鱗傷的魏朝宗,想到幾年前的自己,那時的他始終撐著一口氣,渴望與家人永遠在一起,又不甘心就此了結這一生,而他也想再給魏朝宗一次選擇的機會。

    于海沒有說勸導和激勵的話,語氣淡淡的說:“行,等你出院之后,我找個沒人的角落,斷你手腳,把你扔到大街上。”

    “你……”魏朝宗胸膛起伏不定,虛弱的喘著氣。

    “你多大了?”

    話題轉換的速度讓魏朝宗一時反應不及。

    “關你屁事!”回過神的魏朝宗努力讓自己虛弱的語調變得兇惡。

    “我十七歲的時候,有一段時間,天天琢磨怎么自殺。給你指導一下簡單快捷的死亡方式,以免你下次尋死再被救回來。”

    魏朝宗語氣惡劣:“因為這張臉,被變態囚禁,所以想不開?”

    于海愣了愣,挑眉:“小小年紀思想齷齪。不過,看在你夸我長得帥的份上,不和你計較。”

    魏朝宗譏諷:“那就是因為學習成績差所以要自殺?”

    于海微微搖頭,淡淡道:“十七歲的時候我爸沒了,我媽喝了藥送到醫院撿回一條命,從那以后,我就想著萬一有哪天我媽突然沒了,我能死的干脆點,死后說不定還能見著面。”

    魏朝宗沉默許久,才自嘲的說:“我爸我媽死了很多年,他們不想見我,我也不想見到他們。”

    于海沒有追問他的家庭恩怨,而是撫摸他的頭發,說:“那你更要好好活著,為了見不到他們,好好活下去。”

    于海在醫院陪了魏朝宗三天三夜,然后帶他回到了項目處的住所。

    從出院開始,魏朝宗對他產生了依賴,并未出乎預料,大抵是重獲新生后的雛鳥情結。

    而不知何時起,依賴變了味。

    第58章 第 58 章

    于海的回憶被一陣呻吟聲打斷。

    躺在沙發上睡著的魏朝宗忽然睜開眼, 臉色變得更加難看,皺著眉弓起腰,踉蹌的奔向衛生間嘔吐。

    于海緊跟著過去, 卻發現門被鎖死了。

    “開門。”

    “我……咳咳……”

    咳嗽聲夾雜著干嘔聲, 聽得于海在外面都不禁皺起眉頭。

    里面不斷傳來沖水的聲音。

    于海冷笑:“現在知道丟人了?趕緊開門, 不然我踹門了。”

    話音落地,門便從里面打開了。

    于海尚未看清魏朝宗的神色, 對方便快速的轉身走向洗手臺前, 瘋狂的捧著水洗臉,那架勢恨不得把臉搓掉層皮。

    忽然動作一頓, 胃部劇烈抽搐, 魏朝宗不想在于海面前丟臉,然而想要嘔吐的欲望難以壓制, 他狼狽的半跪在地上嘔吐起來。

    看到馬桶里的血跡,于海目光一凝。

    下一秒,里面的血跡便被水流沖刷掉了。

    “吐完了嗎?”于海平靜的說, “吐完去醫院。”

    “不…用…”魏朝宗聲音嘶啞干澀, 連頭也不敢抬起來。

    于海心底陡然生出一股怒火,蹲下身抓著魏朝宗的頭發強硬的讓他抬起頭。

    魏朝宗嘴唇染著血漬, 他的眼眶赤紅, 眼底氤氳淚意,黑眸中含著哀求。

    于海的心并沒有因此軟一絲一毫,聲音愈加冰冷:“你以前就是這么作踐自己的嗎?這就是你說的求而不得沒有痛苦……沒有痛苦的自殘自虐!你死了,這份罪責打算歸咎給誰,給我嗎?”

    “不!”魏朝宗眼睛蓄滿水霧, “我沒有!我沒有想死。”

    “不想死,你喝到胃吐血!不想死, 你往自己胸口插刀!”

    “這里太痛了…我沒有其他辦法…”魏朝宗攥著胸口的衣服,終于無法抑制,撲上去抱住唯一能拯救他的人,眼淚決堤,“對不起,我錯了于海,我錯了…”

    于海沉默的任由他抱著。

    過了一會,他低聲道:“知道錯了,那就好好活著。”

    “我不知道什么情況下我才會動心,但我可以告訴你,自虐的方式不會讓我可憐你,更不會讓我愛上你。”

    “魏朝宗,未來還有很長,對自己多點耐心吧。”

    說完,于海起身拿了手機和鑰匙,離開了魏朝宗的家。

    于海叫了代駕,站在路邊等待代駕過來,摸向口袋掏出煙盒,想抽根煙。

    看到熟悉的標志,嘆口氣放了回去。

    “老板。”五個月過去,小哥的造型依然沒變,滿臉喜悅的停下電動車小跑過來,“又見面了。”

    于海淡笑點頭,將鑰匙遞給他。

    平頭小哥駕輕就熟的將側停的車開出來,等于海坐到后座,平穩的駛入車行道。

    “老板,你看著好像有點不開心。”

    于海看向車內后視鏡,對上一雙干凈清澈的雙眼。

    平頭小哥憨厚的笑:“你有不開心的事可以跟我吐槽,把我當成垃圾桶,有些事說出來就好了。你放心,我嘴很嚴實,絕對不跟別人亂講。”

    見雇主沉默,平頭小哥又說:“或者我倆聊聊其他的話題,轉移轉移注意力。”

    于海笑了笑:“你談戀愛了嗎?”

    平頭小哥以為對方采納了他第二個意見,也不遮掩自己的私事:“沒呢,但我有很喜歡的女孩。”

    “喜歡多久了?”

    “四年多啦。”小哥不好意思的笑,“嘿嘿,一直沒追上。”

    于海默然片刻問道:“沒想過放棄?”

    平頭小哥驚訝:“為什么要放棄?她雖然沒答應,但也沒拒絕過我。”

    “她不喜歡你,卻不拒絕你。”

    “她不喜歡我,但是允許我跟在她身邊,不煩我纏著她,你不覺得她很好嗎?”

    于海嘆息的笑了聲:“傻子。”

    平頭小哥不愿意了:“老板,你怎么罵人呢。”

    “你單方面付出,卻始終得不到她的喜歡,不覺得難過嗎?”

    平頭小哥認真想了想:“當然會難過啊,不瞞你說,我還難過的哭了好幾回。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那滋味真是比死了還難受。當然哈,我不知道死了是什么滋味,就是打個比方。”

    “既然難過為什么不放手?”

    “你是不是想說我怎么跟個舔狗似的。”小哥笑瞇瞇的問,“老板,你肯定沒喜歡過人吧。”

    “沒有。”

    “那就對了。老板你不懂,放手的難受遠遠超過單戀,而且喜歡一個人怎么可能只有難過呢,她還是我勇敢生活下去的動力,只要看到她想著她,無論多累多喪,立刻就能滿血復活。”

    “如果她某天喜歡上別人了哪?”

    “老板,你太打擊人了吧。”平頭小哥抱怨了一句,迅速恢復笑瞇瞇的模樣,“其實這個問題我想過很多遍的,雖然聽你一說還是有點扎心,但是未來的事誰也說不準。我說句難聽的,你看我天天跑車,哪天出個意外不是不可能。所以啊,我不想去考慮明天的事,只要今天她還讓我陪在身邊,我就滿足了。”

    “世界上那么多人,你不試一試其他選擇?兩情相悅總比單戀好。”

    “或許有吧,可我確實沒遇見第二個喜歡的啊,而且碰到喜歡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有一個已經是老天爺給我的幸運了。就像老板你,不也沒碰到喜歡的人嘛,所以你不用同情我,你應該羨慕我。”

    于海笑著搖頭。

    平頭小哥福至心靈:“老板,是不是有人給你告白了?”

    “算是吧。”

    小哥八卦的心熊熊燃燒:“是上次我接你單見過的人嗎?”

    “不管是誰,你都沒必要為他們煩惱。”小哥想起雇主上次給自己墊付手機錢、醫藥費,又關心自己一個陌生人的身體,感慨道,“你就是人太好了。你要這樣想,遇到你是他們積了八輩子德,人又好長得超級帥,他們喜歡男的,結果遇見你這么一個超級無敵好的大帥哥,是他們的榮幸。”

    于海被逗樂了。

    “哈哈哈。”小哥也跟著開心,“我說真的啊,老板你可別同情他們,別覺得單戀就苦了。他們選擇喜歡你,那肯定深思熟慮過,放棄比單戀更苦唄。老板,你要是想拒絕,就直接拒絕,別不好意思覺得傷害了別人。”

    “如果拒絕沒用哪。”

    “還是個死纏爛打的,能報警嗎?”小哥說了之后,想到上次那兩人對峙的畫面,“好像不太現實。”

    于海見他愁眉苦臉,笑道:“你不用替我犯難。”

    小哥感慨:“你就是人太好了,豺狼虎豹最愛盯著這種你好人欺負了。

    這一會功夫,于海已經被他發了幾張好人卡,忍不住笑道:“豺狼虎豹?好人?”

    “你就是個大好人啊。”小哥肯定的點頭,“就跟帥哥不覺得自己長得帥一樣,好人往往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他們……”

    小哥又回憶起那天的場面:“一看就不是個遵紀守法的,跟你這樣的人比起來就是豺狼虎豹。”

    然后又罵了句:“小狗還知道看眼色呢,你都明確拒絕了,他們還糾纏,不是還不如那啥了嘛。”

    車子到了小區門口,于海讓他停下不用送了,過會保安會幫他開進去。

    “那行。”小哥美滋滋的收了錢,準備離開。

    于海問道:“你怎么回去?”

    “我們公司有夜間班車,來之前我已經報備好了,過會就到。”小哥笑瞇瞇的揮手,“千萬別為豺狼虎豹煩惱,老板再見。”

    說著,一溜煙跑沒影了。

    于海回到家時江雪梅已經睡了。

    樂樂趴在狗窩旁懶懶的喝水,一看到他便興奮的跑了過來。

    于海揉了揉大狗的毛茸茸的腦袋,眼前浮現另一個人的身影。

    “豺狼虎豹?”

    于海哼笑了聲。

    真是抬舉他了。

    為了點感情的事,愛而不得就要死要活,還不如只狗呢。

    于海笑著逗弄狗子的下巴。

    “更比不上我們家樂樂。”

    第59章 第 59 章

    又一個周末。

    于海和江雪梅吃完早飯, 于海自覺收拾殘局,江雪梅上樓,不一會兒拎出一個行李箱。

    見狀, 于海放下手頭的活, 大跨步奔到樓上, 接過他媽手中的東西。

    掂量手中的重量,于海問:“這次準備挺充分, 出去玩幾天?”

    “七八天吧, 我和你王姨打算好好逛一逛華城。”

    “秋日賞楓,華城公園的紅葉非常漂亮, 現在正是最佳觀賞期, 你們可以去看看。”

    “好。”江雪梅樂呵呵的應下,“我記著。”

    到了一樓大廳, 江雪梅指揮于海把行李箱放下,劃開手機中的旅游群,對照上面寫的清單目錄, 打開行李箱: “我得再檢查一遍有沒有漏掉的東西。”

    于海繼續去收拾碗筷。

    “小魏怎么最近幾天都不在家, 也沒來找過你?”江雪梅邊清點需要帶上的必需物品,邊問道。

    “忙工作吧。”

    江雪梅整理行李, 薩摩耶則圍著她打轉。

    “你倆一個比一個忙, 談朋友要多相處才行。”

    于海無奈的笑。

    江雪梅打斷他:“我懂我懂,你倆只是普通朋友。普通朋友也要多在一塊,你看我跟我的老朋友們,每周都出去玩。”

    于海挑眉:“我朋友又不止他一個。”

    江雪梅翻個白眼:“那么多朋友,沒一個是能正經陪著你的。”

    “怎么就不正經了?陪吃陪玩還不夠?”于海勾勾手指, 薩摩耶歡快的跳了過來。

    于海笑道:“您放心去玩吧,不用擔心我, 也不用擔心樂樂。”

    江雪梅每個月都會和老伙伴們出去旅行,大多時候去的地方都不遠,周邊逛上兩天就回家。

    于海知道他媽是放心不下家里,愿意走出家門旅游已經是于海努力之后的結果。

    一年多前,他媽還執著于干家政服務的工作,固執的說閑不下來,現在和劉江的父母交了朋友,有他們帶著,江雪梅看開許多,每天樂呵呵的參加老年社團活動,不然就結伴一起出去旅行。

    于海樂得看他媽如此。

    打掃完廚房,那邊江雪梅也清點結束合上了行李箱。

    于海提起行李箱放入汽車后備箱,開車接上劉江的母親王姨,一并將他們送到小區大門東20米停著的大巴車處,再由大巴車將旅行團的人一起送往機場。

    小區門口等著他們的不止有旅行社派過來的大巴,還有眼熟的人。

    于平安正蹲守在小區門口,看到熟悉的車牌像蒼蠅見了血急不可耐準備圍過來,被保安眼疾手快的攔住了。

    距離上次他們一家人被江雪梅打出門也有小半年了,還以為這家人終于消停了,結果又跑來了,用腳趾頭想也知道是過來要錢的。

    江雪梅原本笑意盈盈的和王姨聊天,一看到無賴的于平安臉色瞬間冷下來,擼起袖子擺出大干一仗的架勢,咬牙切齒的大罵:“狗改不了吃屎!”

    于海目不斜視的開著車,安安穩穩的停到大巴等待的地方,笑著安撫:“犯不著為這種人生氣,別耽誤了時間,你和王姨先上車,剩下的事我來處理。”

    江雪梅臉色鐵青,氣不過還想找于平安理論,于海一手提起行李箱,一手攬住他媽的肩膀,把人往大巴車上送,笑著說:“快上去吧。”

    王姨也在旁邊幫腔勸:“阿海辦事你還不放心,咱們在這兒反而給他添亂。”

    江雪梅忍下怒火,叮囑于海:“別給他留面子,于平安就是個地痞無賴。”

    于海繼續給他媽吃定心丸,輕笑:“放心去玩,你兒子我還能吃虧嗎?”

    這倒是,于海的本事,江雪梅還是相信的。

    望了一眼小區門口被保安控制住的于平安,江雪梅順著于海的意思登上了大巴。

    于海微笑目送大巴離開,轉過身之時臉上的笑意淡去。

    從敞開的后備箱中取出一條煙,接著順手從暗格拿起匕首放進口袋,自從發生綁架事件,他也有了一定的防身意識。

    關上后備箱,于海不緊不慢的往小區門口走去。

    于平安一條胳膊被人強行撇到身后,哎呦哎呦的叫喚著:“疼死我了!于海,好歹我是你大伯,你就眼睜睜的看著一個保安欺負我。”

    話音剛落,鉗制他胳膊的力道更大了,于平安有種胳膊被掰斷的恐懼感。

    “邢哥,方便借用你的地方嗎?”

    邢國勝神色冷淡,做事卻是直截了當,像拎小雞仔一樣將于平安提溜進保安室。

    于平安試圖反抗,被武力鎮壓。

    在他們后面,于海跟著進了門。

    “把他放開吧。”

    “你確定?”

    “沒事,放開吧。”

    邢國勝先是加重力氣將人提溜到腳尖離了地,下一刻猝不及防松開手,于平安哀嚎著臉著地撲倒在地板上。

    于海將香煙遞過去:“邢哥,多謝你幫忙。”

    “下次……”

    于海了然:“下次一定給你帶書。”

    邢國勝面色淡淡的點點頭,接過香煙放到桌子上:“我出去站崗,有事叫我。”

    說話時,他的視線緊緊鎖定著狼狽趴在地上的中年人,仿佛對方是什么窮兇極惡的重刑犯。

    趴在地上的于平安原本大氣不敢喘,偷偷看見那個人高馬大的保安離開了屋子,立刻哀聲叫喚起來。

    一邊哀嚎一邊觀察于海的反應,卻見他的大侄子悠然自在的坐到椅子上,好整以暇的看著他,像在看小丑表演。

    于平安惱羞成怒:“你這是對長輩的態度嗎?”

    “態度?擅闖私人住宅,我可以跟上次一樣,請您去警察局喝茶。”

    “你……”于平安咬牙切齒,罵人的話梗在喉嚨中硬是給憋了下去,他知道對方辦得出來,今天他過來找于海是有要緊事,可不想在關鍵時候被關進去。

    “有什么事直說。”于海開門見山,他今天有的是時間,不過他的空閑可不想浪費給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于平安爬起來拍了拍褲腿,四處張望,發現只有一張椅子——已經被于海霸占了,不禁心中大罵眼前這個不知尊敬長輩的人。

    放在平時,他肯定要動手教訓教訓對方,讓對方知道個輩分高低,但這次過來,他有求于人,只能暫時忍下來。

    “你……你大嫂病重住院,家里砸鍋賣鐵實在湊不出手術費了,大侄子,看在你和你大哥是血緣兄弟的份上,這次你可得救命啊!”

    于海漫不經心一笑,問道:“于承望怎么不來?”

    提到自己的獨子于承望,于平安恨鐵不成鋼,那個女人得了大病已經成了他們家的拖累。

    他兒子一條筋,死活都要繼續管那女人,巨額的手術費他聽了頓時覺得頭昏腦脹,把他們家車賣了、存款掏空、再借點外債勉強支付得起,可那樣他只能節衣縮食過活,他們房子也會面臨斷供的風險,說不定淪落到睡大街,于平安可不想睡大街吃不飽穿不暖。

    他們一定要走到這樣得絕路嗎?于平安又想到了他家有錢的親戚——開公司的于海。

    他原打算帶著于承望一起過來的,但是于承望一貫不跟他們摻和這事,漲紅著臉說,他寧愿賣血也不會跟過來丟人。

    于平安不理解面子是能吃還是能喝,但于承望不愿意,他逼也沒用,只能自己偷摸過來了。

    “你大哥他……他是個體面人,再說他的工作性質特殊,萬一被壞心眼的宣揚出去,對他名聲不好。”

    “錢,我可以給你。”

    于平安欣喜若狂,得意洋洋的想他的策略果然奏效,于海是開公司的大老板,這樣的人面子大過天,當著他的面撒潑最有效。怎么著為了維護他大老板的面子,也得不落人口實的打發了他,何況他要的三十萬對于海來說就是毛毛雨。

    想到這里,于平安嫉妒的眼睛都紅了,恨恨的想老天爺不公,同樣是坐辦公室的,他兒子腦袋比于海這小子聰明得多,憑什么他名校畢業的兒子就要伏低做小給人支使,初中畢業的混小子卻能當大老板數錢數到手抽筋。

    于海:“不要你還。作為交換,你留下點東西就行。”

    聽到不需要還錢,于平安瞬間回神,樂得笑出滿臉褶子:“你說的是真的?不用還?”

    “不用。只要你留下一件東西。”

    “什么?”

    “你的一根手指。”

    于平安臉上的笑僵住了:“大侄子,別開我玩笑了。”

    于海拿出匕首把玩:“如果你覺得這筆買賣不劃算,那你可以走了,我絕不會挽留。”

    于平安受驚的踉蹌著后退一步:“你…你這是犯法。”

    “敲詐勒索才是犯法,我可以保證,如果你我二人有一人要蹲大牢,那個人只可能是你。”

    “你個卑鄙無恥的…”于平安謾罵的話,在看到對方勾起的微笑時,情不自禁的吞進肚子里。

    雖是笑著,卻無端令他脊背發寒。

    于海慢條斯理的說:“不要挑戰我的耐心,我的脾氣可不怎么好。想從我這里拿走這筆錢,只有這一個選擇。不舍得你的手指?好走不送。”

    于平安臉色難看,強打起笑臉:“我常年干活,手指粗糙的爛樹皮一樣,就算砍了也值不了幾個錢。”

    這就是睜眼說瞎話了,于平安出名了的好吃懶做,那手指頭看著比于海光滑多了。

    “你不舍得你的手指。”于海一語戳破他的心思,轉而道,“于承望的也可以。”

    “那怎么行!”于平安瞪大眼,“他還要靠雙手工作,你看…其他人的行不行?”

    于海明明笑意未變,于平安卻覺得房間的溫度又下降了幾個度。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你們兩個選一個吧。”

    于平安臉色變幻莫測,緊迫感壓的他難以喘息,他哪個也不想選。

    第60章 第 60 章

    于海起身, 迤迤然向前走動一步,嚇得于平安跟只老兔子似的敏捷跳開了,不過由于房間狹小, 他這一跳后腦勺磕到冷硬的墻面上, 直把他嗑的眼冒金星。

    “你…你不要過來。”于平安眼冒金星, 還不忘捂住縫起來的內襯口袋,“我已經有了你的把柄, 你要是敢對我動粗, 絕對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什么把柄?錄音還是錄像?”看見于平安震驚的眼神,于海不以為意, “我見過的花樣多了, 這點把戲能威脅我,那我也不用混了。”

    于海笑了笑, 忽然說:“于承望是在藥監局工作吧,湊巧上周我和他們局長吃了飯,聽說他們正在進行新一輪選拔。”

    于平安目光警惕:“你什么意思?”

    “你不會蠢的連這話也聽不出來吧。”

    于平安豬肝色的面龐愈發黑紅。

    于海氣定神閑:“明白告訴你, 讓于承望身敗名裂我不需要花多少力氣。你之前做的那些事, 我讓人整理份材料匿名遞上去,你猜那個最重視家庭背景社會關系的地方還能容得下他嗎?”

    直到此刻, 于平安徹底慌了神。

    刀子掉在地上發出響聲的剎那, 于平安的三魂七魄都快被嚇飛了。

    “動手吧。”

    此時,那平淡的聲音彷佛從地獄深淵發出來一樣,向他追魂索命。

    于平安這才意識到,他的這位大侄子哪里是個愛面子的體面人,分明是個心狠手辣的惡魔。

    保安室外, 邢國勝心不在焉,目光看似落在小區入口處, 實則早已失去了焦距,耳朵一直注意著室內的動靜。

    那個男人雖然年紀大身體虛,但行事莽撞粗魯,保不準為錢做出些激進的舉動,萬一傷到于海……

    邢國勝攥緊拳頭,身體繃緊時刻處于戒備狀態。

    聽到室內傳來慘叫的剎那,邢國勝幾乎彈射起來,以火箭般的速度躥了進去。

    捕捉到熟悉的身影,收緊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發現對方沒有任何受傷的痕跡,不禁松了口氣。

    “抱歉邢哥,弄臟了你的地方。”于海目含歉意的看向邢國勝。

    邢國勝接觸到對方的視線,心中一跳,繃緊的那根弦倏然松弛下來,因為緊張收縮的視域隨之擴散,這才注意到跪在地上涕淚橫流的男人。

    方才咋咋呼呼的老潑皮再沒了撒潑耍無賴的力氣,捧著流血的手哭嚎。

    他的左手無名指被刀子砍傷了,并沒有全然斬斷,尚有一半的骨皮銜接著,隨著他身體的抽搐,那截指頭不穩的搖擺,于平安見狀哭的更厲害了。

    “閉嘴。”

    輕飄飄的兩個字,卻好像有著千鈞重量,壓的于平安身體一彎,低著頭蜷縮在墻角再也不敢發出聲音,只是身體時不時顫抖一下發出存在感。

    “舍不得就滾蛋吧。”

    低頭當鵪鶉的于平安緊挨著墻磨磨蹭蹭的起身,臨走前猶猶豫豫的問:“那錢……”

    于海勾了勾唇:“你不想要手指,我可以幫你一把。”

    聞言,于平安頭也不回向外逃竄,動作敏捷的完全不像個六十多歲的人。

    眼見于平安慌張逃跑,于海也不阻攔,四下看了看,沒有找到濕巾,抽了張抽紙,沾了點水擦干凈地上的血漬。

    邢國勝不假思索,身體先于意識想要幫忙。

    于海已經收拾好起身,兩人差點撞到一起。

    視線相交,于海先是一愣,繼而看見向來面無表情的硬漢臉變得一臉呆傻,忍不住笑起來。

    “今天還要感謝你幫忙。”

    邢國勝臉不禁有了熱度,慶幸自己面黑看不出別的顏色來,語調的僵硬卻泄露他隱藏的些許緊張:“舉手之勞。”

    于海沒有多停留,道別之后便離開了。邢國勝看著他走遠,繼續自己的站崗工作。

    于海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回電話給他媽。

    江雪梅:“你那邊怎么樣?于平安給你找麻煩了嗎?”

    于海轉了轉于平安交出來的錄音筆:“放心,已經解決了,以后于平安不會再過來了。”

    準確的說,是不敢再過來了。

    江雪梅松口氣,想到于平安又不禁恨得牙癢癢:“那老東西這次找的什么借口要錢?”

    “劉倩要動手術,他來要手術費。”

    “于承望的媳婦病了?”

    “嗯。”

    “怪不得上次我看她臉色不好。你給他錢了?”

    “沒有。”

    “那他就這么甘心的走人了?”

    “我讓他留下根手指交換,他嚇得一溜煙跑沒影了。”

    江雪梅噗嗤樂出聲,想到劉倩的情況,不禁嘆了口氣:“這個老東西要錢的時候裝模作樣,開口就是大家庭要相親相愛互幫互助,真讓他付出點什么逃的比兔子都快。也不知道于承望媳婦的病到底怎么個情形。”

    于海笑道:“我知道您心軟。”

    “不知道的就算了,知道了不搭把手,心里總過意不去。”江雪梅嘆氣,“就是不甘心真讓老東西把錢給要到了,有了這次就有下次,指不定以后怎么過來鬧。”

    “不讓他知道就行了。”于海早想好了預案。

    江雪梅聽他這樣說,徹底放下心:“你有主意就成。”

    這件事要解決不難,于海請李崇明幫忙打聽到徐倩住院的地方以及主治大夫,匿名捐贈,免去同批次十個患者的手術費用。

    如此一并瞞著了于承望,避免和他家有牽扯的麻煩。

    另外,雖然他希望事業蒸蒸日上,但對錢的欲望不大。這些年他賺的錢滿足需求綽綽有余,也該回饋社會。

    解決了問題,于海喂喂魚、逗逗狗,十分松弛愜意。

    一個人悠閑獨處到午后,手機發出了新消息提示音。

    【忙完了嗎?在干什么?】—李崇明

    于海拍了張樂樂的照片發過去—【陪玩】

    【很帥氣的小狗,叫什么名字】

    【樂樂】

    【來打球?樂樂也帶過來】

    【不去了】

    對面隔了一會發過來一條信息。

    【是突然有事嗎】

    于海:【你不是怕狗嗎】

    對面這次隔了更長的時間才回復。

    【你怎么知道的?】

    于海:【接機魏少那次】

    【啊…你還記得{捂臉}我七歲的時候被大狗追逐咬過,所以有心理陰影。但是正常的狗我是不怕的,魏少的愛犬似乎有點狂躁的傾向。你看,我家的這只也在這】

    李崇明緊跟著發來一張圖片——球場上一只丑萌法斗正趴地睡覺。

    再次發出邀請【帶過來一起玩吧】

    【好】

    于海閑著也沒事,拿了球桿,帶上樂樂驅車趕往了俱樂部會所。

    偌大的高爾夫球場僅有李崇明一個顧客。

    李崇明見他到來,熱情的招手,等于海牽著薩摩耶走近后,還跟白毛大狗打了聲招呼。

    “那塊是專門的寵物區域。”李崇明指向不遠處劃出的一大片草坪,照片上的法斗此刻正在那塊草坪上打滾曬太陽,旁邊還有專人看護。

    于海將牽引繩交給工作人員,蹲下身抱了抱薩摩耶的腦袋:“去玩吧,有事了叫我。”

    薩摩耶親昵的蹭了蹭于海,汪了一聲似乎在回應于海的話,聽話的跟著工作人員離開了。

    李崇明贊嘆:“樂樂真是又乖又聰明。”

    于海不替自家狗子謙虛,點頭道:“它的確很通人性。”

    李崇明打量他的側臉、脖頸和被布料遮掩住的肩膀。

    出院之后,于海遵照約定請客吃飯,和李崇明聚過兩次,每次李崇明都會用類似的目光打量他,然后關心的問:“你的傷怎么樣了?”

    這次仍不例外。

    李崇明自責道:“是我考慮不周全了,你現在還不能大幅度活動吧?”

    “沒問題。”于海笑道,“早就痊愈了,肩傷也完全沒事了。”

    臉上和脖頸上的傷痕確實一點也不見了,李崇明松口氣。

    他知道于海喜歡運動,原意也只是想找個借口邀對方出來。

    雖然表面上看不出傷痕,但肩膀那處傷筋動骨,還是要注意不能觸發了舊疾。

    李崇明建議:“球場附近是一處濕地公園,景色優美,我們也可以不打球,去看看景。”

    于海展示手中拿的裝備:“那我的球桿不是白拿了?放心吧,傷早好了不影響活動,至于美景,沒長腳跑不了,等和你打完球再看不遲。”

    于海的目光總能讓他感到信服和安心,李崇明眉眼含笑:“好。”

    李崇明看著文文弱弱的,球技著實令人刮目相看,兩桿輕松攻上五桿洞的果嶺,然后兩桿推入洞中,表情隨意似乎很尋常的樣子。

    于海打高爾夫的次數不多,屬于業余中的業余,站姿和握桿的姿勢都不怎么標準,最大的優勢就是心態平穩,一桿揮出去十有六七落不到目標點的位置。

    成功抓下小鳥的李崇明安安靜靜的在一旁看著他打球,并不指手畫腳,笑意中透著鼓勵。

    于海拄桿而立,虛心求教:“我有哪里需要改進的,煩請指導指導?”

    李崇明受寵若驚的指了指自己:“我嗎?”

    于海笑了:“難道這地兒還有其他人?”

    總不能讓球童過來教他吧。

    李崇明臉一熱,快步走過來,糾正了于海的姿勢和發力點:“肩膀手臂保持放松。”

    另外附贈了幾個打球的小技巧,不僅親身演示,講到細節處沒有多想直接上手進行細節的調整。

    手指碰觸陌生肌膚的瞬間,一絲電流從指尖躥動傳遍全身,李崇明遲鈍的發覺他竟然無意中和朝思暮想的人有了親密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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