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敏感
臨近半山腰, 有個游客集中休息點。
阮靈真終于認輸,主動提議停下休息一下。
靳聿珩似是早已料到,嘴角笑意分明, 說了聲:“好。”
將她和包安置在休息區的一張長椅上,他讓她等一下,他去商店買水。
阮靈真看一眼身后不遠處的休息區商店, 點頭說好。
靳聿珩走后, 她轉回頭, 看向前方的山景。
層巒疊嶂,崇山峻嶺,滿目的蒼翠綠意。
山風襲來,吹散身上厚重熱氣, 她閉上眼睛享受這愜意一刻。
大腦無限放空, 耳邊人群的吵鬧聲隨思緒遠去。
從參與工作至今, 這數得上較難得的寫意時光了。
身邊聚集的人群,結束休整, 呼朋引伴,繼續整裝出發。
意識到靳聿珩好像已經去了很久,有些疑惑地睜開眼睛, 打算回身看一眼商店的方向。
方一偏頭, 身邊人不知何時已經落座。
他手上握著兩只封蓋咖啡紙杯,見她睜眼, 遞過其中一杯,輕聲問:“不再養會兒神了?”
今天起得有點早,高強度運動后的休整, 難免被疲乏反撲。
阮靈真低頭看一眼腕間的運動手表,答道:“接著走吧, 待會兒剛好還可以下山吃個午飯。”
說著,接過他遞來的紙杯。
掌心接觸杯套上的溫度,才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是杯熱水。
道了聲:“謝謝。”
他低低應一聲,提醒她,“很燙,小心點喝。”
她點頭,掀開直飲口的蓋子,小口小口喝了起來。
靳聿珩看著她如常喝了幾口,也將杯子遞到唇邊。
阮靈真不是太渴,只是喉嚨有些干,淺啜了幾口潤了潤嗓子,就將杯子握在掌心,暖起了手。
山風徐來,樹葉沙沙作響,云間朝陽終于緩緩升出。
她忽然叫了聲他的名字,“靳聿珩。”
靳聿珩神色茫然,輕抿唇上水漬,轉頭看來,“嗯?”
她也偏過頭,望向他。
姑娘的眼眸澄澈明亮,她開口問:“你今天怎么想起來要約我爬山?”
他動作頓住,三秒靜默,掀唇打算回答,阮靈真的手機卻在這時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來電的是阮母。
她看眼屏幕,接了起來。
宋予芝聽見女兒的聲音笑起來,語氣寵溺,“真真,今晚回來吃飯嗎?阿恪說他今晚過來。”
聽見梁恪的名字,阮靈真停頓了一下,“他怎么忽然說要來吃飯了?”
“他”像是個帶有禁忌意味的關鍵字,戳向敏感的耳鼓。
靳聿珩聞聲,偏眸看一眼她貼在耳邊的手機。
宋予芝已經猜出兩孩子的確是吵架了,不然梁恪也不可能自己打電話來,還讓她給阮靈真打電話,問她回不回家吃飯。
聽女兒這么說,笑著答:“說是元旦沒空,這會兒閑了來陪你爸下下棋。”
說完,語氣討好似的,接著道:“真真,媽媽猜到你們應該是吵架,但哪有完全契合的兩個人呢,要是打算攜手一生,是不能有隔閡的,曉得嗎?不管什么問題都得把話說開了。”
阮靈真深吸了口氣,忽然覺得有些莫名的煩躁,“媽,可這不是契不契合的問題,是——”
是什么呢?
是在她眼皮底下長大,一直被她看作真良純善的好孩子,一夕之間忽然壞掉了嗎?
“真真?怎么了?”見她長久的沉默,宋予芝開口詢問情況,語氣已經浮現不安的擔心。
阮靈真緩緩嘆了聲,“沒什么,等我今晚回來再說吧。”
宋予芝應了聲:“好。”聽見聽筒內傳來的風聲,問了句:“你在外面玩呢呀?”
阮靈真抬眸看一眼靳聿珩。
他神色平緩,目光在看著她。
她應了聲:“嗯,和朋友在云山。”
宋予芝笑起來,“好,多出去走走也好,好好享受假期吧。”
她低聲回應:“好。”
掛了電話,她才想起來前天在莫斯科梁恪給她發過消息,但當時手機壞了,也就沒看到。
滑出微信,翻到梁恪的信息框。
果不其然,兩條連著的消息——
梁恪:【真真,我還是覺得我們不該這樣收尾,你就不能聽我解釋完嗎?】
梁恪:【后天你有空嗎?我去叔叔阿姨那邊。】
閱完信息,她收起手機,對著靳聿珩抱歉一笑,“不好意思,走吧。”
靳聿珩默了片刻,前一刻到了嘴邊的話忽然變得不適宜起來,輕聲應:“好。”
接下來的行程,兩人的交流明顯減少,只在路過下一個休息點時,靳聿珩問阮靈真需不需要再休息一下
她搖搖頭。
距離主峰已經不遠了,不如一鼓作氣直接登頂。
云山是名副其實的風景山,主峰景色很是宜人,能俯瞰整個城市的全景。
阮靈真在主峰觀景臺拍了幾張山景照。
飛檐翹角的復古小涼亭,她站在鏤空那一面,舉著手機尋找適宜角度。
反復對比后,留了一張構圖最滿意的。
看一眼時間已經快十一點了,轉頭看向站在身后的靳聿珩。
云層翻涌,帶著陽光時隱時現,一隅間隙,一縷陽光成了“漏網之魚”,恰好落在她偏過來的側臉上。
她開口:“下山嗎?”
靳聿珩看著那抹對她有幾分偏愛之意的陽光,點頭應了聲:“嗯。”
兩人原路驅車回市中心。
阮靈真原定在城中請靳聿珩吃飯的,但因阮母的突然來電打亂了計劃。
車子駛至社區門口,她解開安全帶,神態抱歉,“本想請你吃午飯的,但實在不好意思,我今天狀態可能不太合適,下次吧,下次請你爬荊山?”
靳聿珩淺淺彎唇,點頭應:“好。”
得到回應,她笑了下,提包開門下車,邁步往社區內走,不忘回身對他揮了揮手。
窗膜色深,他降下車窗,對她點點頭,直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視野,才收回視線。
目光有那么一刻茫茫然,落在車前擋風玻璃上。
須臾,拿出手機,點開相冊。
最新的一張照片是一抹站在陽光下,用心拍山景的背影。
廣闊的觀景臺,她站在小涼亭里,云層厚重,偏偏有那獨獨的一縷破障而來,將她籠在其中。
是連光都要多偏愛她幾分的。
更何況——
他呢。
第22章 爭辯
阮靈真沒和梁恪提前溝通, 臨近晚飯的點才回城北。
剛走到門口,就聽見阮父的笑侃聲:“阿恪,你這都輸我三盤了, 這段時間沒練棋吧,棋技怎么還比之前不好了呢?”
阮母在一旁替兩人添茶水,聞言忍不住駁阮父的話, “阿恪那不是忙, 沒聽真真上次回來說呀, 公司忙著上市,哪有空摸閑。”
梁恪笑著接話,言辭謙遜,“是我偷懶了, 上次就說這次得贏叔叔一回的。”
阮靈真在此時開門進屋。
阮廉清聞言笑起來, 將手中棋子丟進棋簍, 聽見開門聲抬頭看過來,“真真回來啦。”
梁恪也跟著看過來。
兩人距上次靜園分開, 已有近半月沒見。
他肉眼可見的消瘦,有種病容初愈的清癯,頭發應是剛理過, 削短利落。
他嘴角微揚, 有些局促地站起來,低聲喚她:“真真。”
阮靈真看他一眼, 應了聲:“嗯。”各叫了宋予芝和阮廉清聲:“爸,媽。”
兩人暗暗對視一眼,應了聲:“哎。”
宋予芝開口打破僵局, “那就洗手吃飯吧,排骨湯我燉一下午了, 肯定好喝。”
說著悄悄對阮廉清使了個眼色,“廉清,你來給我打下手。”
阮廉清立刻得到指訊,從棋桌旁站起身,“哎,好。”
兩人一前一后進了廚房。
阮靈真放下包,去洗手,梁恪摸摸鼻尖,跟著一起去。
水池前,只有水龍頭“嘩嘩”的淌水聲,阮靈真垂眸打了泡沫,認真洗手。
梁恪站在一邊,像是做錯了事的小孩子,神色滿是無措,許久才開口:“真真,你別這樣行么?”
阮靈真關掉水龍頭,站直了身子。
洗手池上方是一面儀容鏡,兩人身影清晰的落在上面。
看著鏡中那張,她從兒時起就記憶深刻的臉。
脫去青稚,依舊帥氣奪目。
她開口:“梁恪,我那天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視線由鏡中成像轉向現實本體,眼底是清明的冷靜,“我們之間的伴侶之情只能到這了,只是伯父伯母和我爸媽還有幾十年的情份,我們只是退回最初的起點。”
回到互為彼此最忠實的朋友,還沒有任何情感糾葛的時候。
梁恪雙目緩緩泛紅,“怎么回去?你告訴我怎么回去?當做一切沒發生過嗎?”
怎么可能?
他胸腔起伏,不能認同她的言辭,“你能不能相信我,真的,真的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只是——”
阮靈真覺得可笑,打斷他,“梁恪,在你的認知里,什么叫做什么都沒發生過呢?沒牽手、沒擁抱、沒接吻,還是沒上床?”
梁恪一時無言,眼眶濕紅更甚,想伸手抓住她,“都沒有,這些都沒有。”
阮靈真避開了他伸來的手,“可感情的離軌不只有這些,梁恪,思想的游離也是。”
她不想再和他繼續沒有意義的爭辯,側身打算從他與門之間的間隙走出去。
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握力有些大,阮靈真吃痛皺眉,下意識掙了一下。
意識到自己下手重了,梁恪趕緊松手,神情緊張,“對不起真真。”
抗力忽然消失,阮靈真的手肘撞到身后置物架。
“咣當”一聲響。
阮廉清和宋予芝聞聲急忙前來查看情況,滿臉擔憂,“怎么了?”
阮靈真揉了揉撞痛的手肘,寬慰一笑,“沒事,撞到置物架了。”
梁恪抿著唇沒說話。
宋予芝瞧了兩人一眼,沒多說什么,輕嘆了聲:“那來吃飯吧,菜都已經上桌了。”
兩人應了聲,相繼走了出去。
這頓飯吃的氣氛怪異,宋予芝各處找話題來調節,阮廉清難得喝了點酒,卻也是提不起興致。
吃完飯,宋予芝問阮靈真還回不回市中心,她說假期還有兩天,就不回去了。
梁恪神情頹然,還是強撐著笑意,打算告辭,“叔叔阿姨我就先走了,明天還得出差,下次再來看你們。”
宋予芝連聲應好,打算親自送梁恪下樓。
他開口讓她留步,“阿姨您留步吧,忙一下午,早點休息。”
說完,看向阮靈真,語氣低柔,“真真,你不送送我嗎?”
神情落寞蒼白。
阮靈真拿起外套,對宋予芝說了聲:“我去送。”
兩人前后出門,乘電梯下樓,依舊是一路無言。
走至停車位前,梁恪轉身看向身后站在樓前夜燈光暈中的人。
雙唇動了動,在靜默中對視了片刻。
夜幕沉沉,她周身沐在光芒中,而他恰好站在光圈邊緣之外。
他忽然有些苦澀地勾了勾唇角,嗓音微顫,“對不起,真真。”
這一刻他終于承認,他們真的沒可能了。
樓上。
阮廉清和宋予芝趴在窗邊往樓下看,距離有些遠,聽不清說了什么。
宋予芝嘆了聲:“你說真真和阿恪到底發生什么了?”
兩孩子好像從記事起就沒怎么鬧過矛盾,干啥都讓著彼此,很是親密無間。
阮廉清默了默,“應該也是不想讓我們知道的事兒,讓他倆自己解決吧。”
說完,看向另一邊的宋予芝,“但事先說好了啊,如果,我是說如果兩孩子真走不到一起,你不能追著真真怪她啊。”
宋予芝聞言白了身旁的人一眼,“我是那種人嗎?”
就算再喜歡梁恪這孩子,也不能讓自家女兒受委屈啊,這還用他說-
阮靈真上樓時阮廉清和宋予芝已經回房了,估摸著是怕她覺得他倆會多嘴,于是就提前進屋了。
她回房間,關上房門,有些疲憊地在書桌前坐下。
剛在樓下,梁恪臨走前,拜托她暫時不要和雙方父母宣告他們分手的消息。
她面色平淡,擊碎他最后一絲幻想,“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遇到更合適的人了呢?”
晚風驟起之際,他倏然僵住,喉頭發緊地問她:“你會嗎?”
她語氣篤定:“會。”
其實她當時根本沒多想,只想斷了他所有不切實際的希冀。
可莫名的,思緒觸及“合適”二字時,腦際忽地浮現了一個名字。
在她覺察出這個想法的荒唐可笑時,手機傳來一聲信息提示音。
懸浮框顯示來自“靳聿珩”。
第35章 孤勇
他給她發了張照片。
她的發圈落在了他的車上, 被他撿了回去。
很簡約的黑色素圈,靜靜躺在他的掌心。
她抬手摸了下頭發,才想起下午從云山返程的路上她閉目養了會兒神, 嫌發髻膈脖子就拆了。
發圈應該就是在那時候丟的。
拿起手機給他回信:【才發現丟了。】
從椅子上起身,往后看了一眼,順勢倒在了身后的床上。
床鋪柔軟下陷, 有一種宋女士特有的、她自己無論怎么打理都無法復刻的溫暖踏實。
手機舉至臉上方, 接著上一句回:【你扔了吧, 一模一樣的我有一打。】
一打當然是夸張的說辭,只是每次去頭飾店她都懶得挑,加上大部分都是各式毛茸茸可可愛愛的發卡發圈。
她這個年紀再用那些實在有些不太合適,于是都直接從展示架的最底端, 隨手拿套組合裝的素圈。
她不染發, 發色常年保持烏黑, 便選了最貼近發色的黑色。
靳聿珩沒回她的這一句,而是問了句不相關的話:【你現在在哪?】
阮靈真頓了下, 才打字回復:【城北,我爸媽這邊。】
那邊靜默了片刻。
她疑惑于他為什么忽然這么問,舉著手機的胳膊有些酸, 于是翻了個身, 趴到了床上。
先前撞到置物架上的手肘,在抵住床板的一瞬, 傳來一陣鈍痛。
她冷嘶出聲,放在手機,卷起袖子查看情況。
如預料一般的, 上臂靠近肘部的位置有一塊烏青。
窩在被子里的手機震動一下。
她捋下袖子,拿起來。
靳聿珩的回信:【晚上不回市中心了嗎?】
她回:【是, 還有兩天休假就結束了,打算在家陪陪爸媽。】
這一句發出去,她想起自己上臂的烏青,又問他:【今天不小心撞了一下,胳膊有些青了,有沒有推薦的藥膏擦一下的?還挺痛。】
對面回復很快:【傷口破了嗎?】
她復又檢查了一遍,回:【沒有。】
他又問:【在哪里?】
問她撞到哪里了?
她答:【上臂。】
剛發過去,他的消息緊接著又發來了,對自己的上一句做解釋,【你家在哪里?】
阮靈真看著橫空出現在聊天框里的這句話,眨了眨眼睛,有些不確定——
【你說什么?】
他耐心重復:【你家在城北的哪里?】
她震驚,【你要過來?】
他答:【嗯。】
阮靈真神色不解到了極致:【你來城北有事?】
總不是來當面親自告訴她什么藥膏有效吧。
他沒回來做什么,很簡明扼要地答:【已經在路上了。】
一個半小時后,沉寂許久的聊天框跳出一條新的小氣泡。
靳聿珩:【到了。】
阮靈真看著這兩個字,神情有種不可置信訝異。
她從床上爬起來,跨兩步到窗邊,隔著玻璃往樓下看一眼。
夜色濃如稠墨,一輛黑色SUV穩穩停下,車前燈倏地熄滅。
剛剛爬得急,心臟于胸腔劇烈跳動,那個上午剛被她否定掉的答案,在胸腔有力共鳴下,呼之欲出。
可她依舊覺得不可思議。
看了眼時間,快十點半。
深吸了口氣,打開房門走了出去。
客廳黑寂一片,她放輕步子走去玄關處開門,穿上鞋,踏出去,又輕聲關上門。
走去樓梯間等電梯的間隙,她忽然有些疑惑,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偷偷摸摸的。
像是個需要背著爸媽,偷溜出去的中學生。
意識到這層,她緩緩挺直了腰桿,電梯一抵達,就邁了進去,頗有底氣地按下“1”。
靳聿珩是看著阮靈真從單元門走出來的。
他車的位置停在一盞路燈下,光線很充足。
阮靈真一出單元門就看見了坐在駕駛座里的人。
他沒玩手機,也沒做些別的事情消遣打發時間,只靜靜坐著。
她看過去時,就恰好與他直直看來的目光撞上。
路燈在擋風玻璃上落下光影,視線無他物阻隔,赤誠坦蕩。
她的腳步在原地停頓片刻,抬腳走過去。
走至車旁,伸手開車門的動作猶豫了幾秒,還是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靳聿珩的車內沒有放任何香薰,卻總有股淡淡的檀木香氣。
很鎮定安神。
方坐定,伸手去后座拿起一個紙袋,“給你帶了紅花油和活絡油,每日擦四次。”
說完,抬眸看她,禮貌詢問:“介意給我看一下你撞到的地方么?”
阮靈真看著他從紙袋中拿出兩盒藥油。
抿唇默了兩秒,回了聲:“不介意。”
她下來時沒穿外套,只穿了件淺粉色的兔毛毛衣,卷起袖子,露出被撞的部位。
瑩白細膩的手臂肌膚,卻在肘上一指的位置,出現一抹很不協調的烏青。
靳聿珩微偏頭,看一眼傷勢,沒問她是怎么撞的,先拆開紅花油,“你自己抹還是我幫你?”
阮靈真也從自己手臂上抬頭看向他。
她想開口說點什么,卻在這一刻不知道該怎么起話頭。
靳聿珩見她沒說話,當她默認同意了他幫她抹。
撕掉封膜,重新擰上瓶蓋,倒了些在掌心,細致小心地替她擦按起來。
他的手法專業且輕柔,伴隨灼熱感,上臂的清晰鈍痛稍稍減弱。
擦完,他抽了張濕巾擦了擦手,將紅花油重新放回紙袋中,再次提醒她,“不想變成更加不好看的淤青的話,回去記得按時擦。”
阮靈真接過他遞來的紙袋,應了聲:“好。”
接著就是長達三秒的靜默。
兩人無聲對視,最終阮靈真還是主動開口說了第一句話,“你——只是過來送藥的?”
靳聿珩看著她,點頭,“是。”
空谷回音,呼之欲出的答案在這一刻徹底揭曉。
她疑惑、驚訝、不解,久久說不出話。
在她復雜的目光中,他坦然開口:“你在云山的時候問我為什么要約你爬山。”
心跳像是回響在耳邊,盡管已經猜到他接下來要說什么,阮靈真還是忍不住的屏息。
于是,在她變弱的呼吸中,他靜靜看向她。
鏡框拐角折射一縷車外暖橙燈光,她透過明凈的鏡片,在他的瞳仁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他說:“我想我表現得很坦蕩了,我在追你。”
窗外起風,吹動社區綠化,枝葉沙沙作響。
他重復道:“阮靈真,我在追你。”
第24章 悄悄
“我在追你”這句話, 在前二十八年的人生中阮靈真沒少聽。
但今天卻是第一次不知道該回些什么。
念書時,她大多委婉柔和地告訴對方,目前以學業為重, 沒有這方面的想法,大多追求者都很識趣,不會再糾纏。
再后來, 到了大學和梁恪在一起后, 連“學業為重”這種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用找了, 直接告知對方,自己有男朋友。
在靳聿珩說出這句話時,她腦海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是——果然,被她猜準了。
第二個是, 好像那兩個借口都用不了了。
靳聿珩注視了她片刻, 低頭摁亮手機屏, 看一眼時間,“快十一點了, 你是不是還沒吃藥?”
阮靈真整個人還停留在前一秒的震撼中,兩個念頭在她腦際瘋狂翻滾。
聞言,慢半拍地搖了搖頭, “還沒。”
他點點頭, 下“逐客令“,“回去吧, 吃完藥早點休息。”
“嗯。”阮靈真大腦輕微宕機,稀里糊涂應了聲,半秒后反應過來, “嗯?”
靳聿珩聞聲看過來,回以同等的一聲:“嗯?”
阮靈真眨了下眼睛。
驚訝于, 他說完那句后就再沒后話。
她一以往受到的追求,對方在表白后都會問一句:“可以做我女朋友嗎?”
再或者說一聲:“希望有一天你能愿意成為我女朋友。”
總之,中心大多不離“女朋友”三個字。
這還是第一次,被表白完后沒有下文了。
她抿唇沉默半晌,才開口:“其實——我目前暫時應該沒有找男朋友的想法。”
梁恪再不堪,他們也在一起了八年。
他在冗長歲月里潰爛,但她起碼不能和他一樣,留有感情空窗期是對彼此最大的尊重。
其次,她的確還沒整理好情緒,決定進入下一段感情。
說完,怕他誤會,繼而又解釋道:“沒有別的意思,也不是覺得你不好,是我還沒整理自己。”
靳聿珩靜靜聽她說完,片刻輕聲回應:“我知道。”
接著,眸光誠懇,繼續道:“我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告訴你。”
只是單純的,想讓這份心意得窺天光。
僅此而已。
阮靈真一時無言,雙唇微微張合,須臾才應道:“好,謝謝。”
既謝謝他的喜歡,也謝謝他的理解。
舉起手中裝有紅花油的紙袋,輕輕晃了晃,“謝謝你的紅花油。”
說完,打算開門下車。
“如果——”靳聿珩忽然再度開口。
她下車的動作停在半程,回首看過來。
他眼角微微上揚,眸中笑意溫柔,“你整理好你自己了,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你可以告訴我。”
阮靈真看著他,正欲開口。
宋予芝忽然從不遠處的單元門走了出來,神情有些擔憂,手機舉在耳邊,在打電話。
她忽然意識到肯定是在找自己。
急忙推門下車,不忘開口道:“好。不好意思,我媽媽下來找我了,你回去開車小心。”
說完,往單元門小跑過去。
已是夜深時分,四下靜悄悄的,她低喚了聲:“媽。”
正在焦急打電話的宋予芝聞聲轉過身,視線看清她后,常常舒了口氣,從耳邊拿下手機,點了掛斷。
三兩步走過來,語氣輕微急迫,“剛剛看你房間燈開著,想給你熱杯牛奶,敲了半天門也沒見你應,打電話也沒接,給我急壞了。”
阮靈真看一眼手機。
她平時睡眠不好,手機都有開睡眠免打擾模式。
黑漆漆的“睡眠模式”屏幕,顯示一則未接來電顯示。
心下愧疚,“對不起媽,剛剛朋友過來送東西,我想著就下來一會兒,就沒給你們說。”
宋予芝也沒責怪的意思,伸手摸了摸女兒的頭發,笑起來,“沒事兒,這不是晚上看你跟阿恪——”
說到這忽然一頓,瞧一眼阮靈真的神色,沒再繼續說,轉而歪歪頭,往她身后看一眼。
目光掃到她剛下來的那輛黑色SUV。
靳聿珩還沒走,他停車的那片又恰好是路燈下。
視線不要太清晰。
他微頓,對著宋予芝輕輕頷首。
在確定主駕上坐的是位年輕帥氣的小伙子后,宋予芝神情微微訝然,目光轉回來,看向阮靈真,“真真,那位是?”
阮靈真心里“咯噔”一聲,雖然她現在已經成年,但“夜會異性”這種事,依舊是有些底氣不足。
更何況坐車里的那位,的確對她有些私心。
最主要是,她還沒和家里說她跟梁恪分手的事情,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適。
于是急忙托辭道:“梁恪的朋友,家在附近,幫梁恪過來送東西。”
宋予芝聞言瞅一眼她手里的紙袋,笑起來“哦。”了聲。
阮廉清和宋予芝對阮靈真的教育一直都是很尊重她的隱私與想法,對于她不主動展示與說明的事情,他們也從不多問。
但阮靈真還是看出了母親不追問下的想“一探究竟”。
打開紙袋,“紅花油和活絡油。”她解釋道:“吃飯前撞到胳膊了,說是擦一擦會好得快。”
宋予芝笑得更加開心了,點點頭,“還挺有心的。”
說完,瞧見阮靈真只穿了件毛衣,趕忙脫下自己的披肩給她披上,催她趕緊上樓。
“你看看你,這天多冷啊,回頭凍感冒了!”
純羊毛的針織披肩,帶有媽媽特有的香氣與溫暖,阮靈真甜甜笑起來,摟住宋予芝的胳膊,耍寶道:“走啦走啦!有媽媽在我才不冷!”
宋予芝滿眼寵溺,嗔怪地看她一眼。
母女二人相攜著走進單元門。
阮靈真悄悄回頭看一眼。
靳聿珩正準備啟動車子,看見她回頭,對她笑了下。
她急忙轉回了頭。
靳聿珩見狀嘴角笑意更為明顯,啟動了車子,打了轉向打算駛離。
聽見汽車引擎發動聲,宋予芝也回頭看了眼。
靳聿珩微偏頭,在查看路況,恰逢一位環衛工人騎著三輪車路過。
他停頓了一下,降下車窗,示意對方先走。
神情耐心溫和。
宋予芝笑了下。
心下道,小伙子還挺帥,有點廉清年輕時的模樣。
這么想完,收回視線,轉頭看眼挽著自己胳膊的阮靈真,不自覺地彎彎了唇。
第25章 感冒
回去后, 洗完澡,喝了藥,阮靈真躺到床上。
忽然想起要告訴阮怡然, 靳聿珩他媽媽最近幾天都在問心琴社,讓她選個時間去面試。
看一時間,料想這個夜貓子還沒睡, 便發了個消息過去。
預料之中, 三秒后就收到了回復。
頂個卡通頭像的少女, 光是看文字都能感受到的激動——
【好的!!我明天再練練琴,后天就去!】
阮靈真剛讀完這句,下一句就跟著來了——
【姐,你是怎么認識修老師的啊?你不知道, 我想找祝老師都排不上號, 根本沒想能約上他老師!】
阮靈真思考了一下, 發了句:【一個朋友的媽媽,我也是無意間知道的。】
那天若不是和靳聿珩閑聊, 知道他媽媽在問心琴社,她又多嘴問了句他媽媽認不認識祝文鑫祝老師,大概率也搭不上這條線。
的確算是無意之中的無意。
剛回完, 激動中的小姑娘就迫不及待地打來了語音電話。
方接通, 聽筒那頭傳來一聲壓低嗓音的驚呼:“啊!!!我今晚又要睡不著了,昨晚就沒睡。”
阮靈真想起要休息手腕, 將手機放到枕頭上,點開了外放。
想想這丫頭嚴重不健康的作息,好言相勸道:“你別總熬夜, 等你到我這個年紀,想睡都睡不著。”
沈佩然曾經一度調侃, 她這個失眠癥是年紀到了,覺少了所導致的。
阮怡然對此十分不屑,“不用到你這個年紀,我現在就已經睡不著了。”
小姑娘大概在吃薯片,聽筒傳來一聲咬薯片的“嘎吱”脆響。
接著口齒不清地開口問:“姐,你失眠還沒好嗎?”
阮靈真失眠這事兒已經成了一大家子都關注的問題了。
她如實答:“好多了,最近在吃中藥。”
正說著,電話那頭傳來一聲噴嚏聲。
阮怡然揉了揉鼻子,“煩死了,前幾天總下雪,我都感冒快半個月了,還沒好,晚上一躺下就鼻塞,根本睡不著。”
阮靈真這才意識到,她剛剛說的“這個年紀就已經睡不著了”是因為鼻塞導致的睡不安穩。
側身面朝手機躺著,“吃藥了嗎?”
阮怡然:“吃了。”
好了,然后又感冒了,她感覺自己都快對感冒藥產生抗體了。
思及此,想起阮靈真剛說自己在吃中藥,于是陡生興趣,“姐,你那個中藥吃的怎么樣?我記得之前你大學那會兒有次也是感冒了好久,二爺帶你去看了個中醫,吃了幾劑好的吧?”
阮怡然和阮靈真不是直系堂親,兩人的爺爺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阮靈真爺爺在家排行老二,小輩都叫“二爺。”
阮靈真有些遲疑。
因為她不太確定那次去的時候,是誰給她看的。
那次也是像今年這般,大雪連綿不絕,下了好久,她只記得是在她去南臨醫科大找一個高中的同學玩。
當時在雪地里救了一只已經奄奄一息小狗,為了讓它快速回溫,就裹在了自己的胸前。
后來回去后她就感冒了。
爺爺帶她去華椿堂那天,她正發著燒,腦袋昏昏沉沉的,看東西都發糊。
所以她對那天記憶不太深刻。
但她想,應該不是靳聿珩給她看的,細算起來,那時候他也正在念大學。
她沉默半刻才答:“但我這次看的醫生可能不是上次看感冒的那一個,你要不問問我爺爺?”
和靳聿珩爺爺以及父親交涉較多的應該還是當老爺子莫屬了。
她剛托人家幫了阮怡然學琴的事,再麻煩他約他爺爺或者他父親的話——
好像有點不太好。
更重要的是,他們之間目前的關系,貌似不太適合再托他幫忙。
阮怡然不解,“啊?中醫還分這么細吶,失眠和感冒分開看噠?”
阮靈真眨了眨眼睛,“那倒也不是。”她稍作停頓,還是回:“算了,我給你問問吧。”
翻身趴在床上,將手機拿過來。
估算了一下時間,他應該到靜園了,斟酌了下措辭。
輕聲清了兩下嗓子,以清除隔著屏幕盡管他看不到、但依舊讓她不自然的尷尬感。
給他發信息——
阮靈真:【到家了嗎?】
阮靈真:【那個,感冒你也能看的吧?】
阮怡然在聽筒那頭,聽見阮靈真的兩聲輕咳。
語氣帶有憋不住的笑意,“姐,你不至于是個i人吧,和陌生人交涉,還得做心理建設。”
至少在她看來,自家老姐在翻譯界,那可是“叱咤風云”的人物,大女主的典型代表。
發個消息還得有這么——長的一段前搖,實在太不貼合人設了。
阮靈真正凝神等靳聿珩的消息。
在發第一句過去的時候,她甚至擔心回復她的會是個紅色感嘆號。
但實際上并沒有。
靳聿珩才不是那種因表白失敗而怒刪好友的人。
她知道。
可就在下一秒,手中的手機忽然瘋狂震動起來。
回應她的不是文字消息,而是他直接打來的語音電話。
綠色與紅色的小標交疊。
伴隨一陣陣有規律的震動,催促她作出決定。
接聽還是拒接。
震動的聲音通過聽筒,傳入阮怡然的耳朵,她連嚼薯片的動作都停下了。
“不會是梁恪給你打電話吧!”嗓音中的嫉惡如仇,似是要跳進電話里,把對方撕個粉碎。
阮靈真回:“不是。”
阮怡然松了口氣,很識相地主動道別,“那你接吧,我打算把枕頭墊高點,試試看能不能睡著,你幫我問完,發消息告訴我喲!”
阮靈真回好。
這邊通話結束,她正欲點下接聽,對方卻掛斷了。
懸空的拇指在接聽鍵原先的位置倏然頓住。
聊天框頂部的備注變為“對方正在輸入”。
她放下懸空的拇指,等他的回信。
片刻后,他發來一句:【你感冒了?】
手肘抵著床板有些發酸,她繼續仰面躺下,想回不是她感冒。
不料手下一滑,手機直直砸了下來,她急忙將臉歪去一邊。
手機落在了脖子處,金屬邊角磕了一下鎖骨,痛得她眼淚都要出來了。
吃痛得“嘶”了聲,窩在鎖骨前的聽筒忽然傳來一聲低喚:“阮靈真?怎么了?”
她愣了一下,以為自己幻聽了。
拾起手機,看一眼屏幕,才發現她居然回撥了過去。
見她沒回應,靳聿珩復又叫了聲她的名字,語氣比先前多了一絲急憂,“阮靈真?”
她急忙答:“我在,沒事,剛剛手機不小心砸到脖子了。”
語罷,低聲抱怨了句:“都換小屏手機了,怎么還是這么痛。”
聲落,聽筒那頭傳來一聲輕笑,靳聿珩略帶笑意的嗓音響起,“那看來手機沒少砸到你。”
隨后語調似是揶揄,“我算是知道你手腕的舊疾是怎么來的了。”
阮靈真有種“死不知悔改”被抓包后的微窘。
當即“金盆洗手”,將手機放下,繼續保持先前和阮怡然煲電話粥的姿勢。
“好了,我已經放下手機了。”
聽筒內又是兩聲輕笑,低應了聲:“嗯。”
他的聲音兼著微弱電流與沉穩的步伐聲,一齊從聽筒內傳過來。
她疑惑,“你剛到家?”
照她算的時間,他這會兒應該到家有一會兒了。
“不是。”靳聿珩那邊正穿過一條無路燈的小巷,仔細看腳下的路,回道:“之前一直接診的一個爺爺,剛給我打電話說奶奶身體忽然不舒服,家中小輩都不在,我來看看。”
這對爺爺奶奶住在漓水鎮下的一個小古村落里,有些偏,他開車過來也是彎彎繞繞了好久。
村落建在半山,路況不好,車子只能停在山下,照明有限,他一路摸黑走上來的。
總歸是走夜路,停在半道回消息也不太適宜,于是在看到她消息后,第一時間便給她回了電話,也沒考慮她是否方便。
見她沒接,就掛了。
開口為自己剛剛的貿然去電解釋,“走夜路不方便回消息,沒考慮到你可能不方便接電話。”
說完,想起她剛剛問他感冒的問題,“你感冒了嗎?”
阮靈真默了默,答:“不是我,是我妹妹,感冒好久一直沒好,托我問問你治不治感冒。”
說到最后,她的聲音越來越低。
他怎么可能不看?
這問題怎么看怎么白癡。
他又不是只治她的失眠!
靳聿珩笑起來,“嗯,如你現在意識到的一樣,靳大夫不僅會治失眠,也是會治感冒的。”
自相識以來,這好像還是阮靈真第一次聽他語調這般輕快地玩笑。
于是也跟著彎了彎唇,“那我讓她哪天去找你?”
他思考半晌,“后天可以。”
阮靈真接著問:“還是醫館開門前過去嗎?”
好像醫館開門前已然成了他接“私單”的時間了。
靳聿珩輕笑,“不用,后天上午預約少,八點到十點間都可以過來。”
阮靈真記下時間,直接點開阮怡然的對話框,發了過去。
那邊靳聿珩應是抵達了目的地,腳步聲停了下來,“快過十二點了,你休息吧。”
阮靈真這才想起來看一眼時間,輕微驚呼了聲,“啊…不知不覺我又熬夜了呢。”
聽筒靜默兩秒,傳來道歉聲:“抱歉,今天怪我。”
阮靈真整個人微怔一瞬,而后無奈一笑。
低聲叫他的名字:“靳聿珩。”
他認真應答:“嗯。”
“你之前的女朋友有沒有說過,你太過有分寸感了?”她有些好奇,他是不是永遠這般妥帖、風度與分寸并存。
他停頓了幾秒,“沒有。”
聽到這個答案,阮靈真以為或許他只是在不同場合會有不同的性格底色。
打算結束這個話題。
他忽然再度開口,“我沒有女朋友。”
阮靈真雙唇微張,到了嘴邊的收線之辭,就這樣被打回。
一時間沒人說話,聽筒里只剩下輕微風聲,以及林葉的嘩嘩聲。
“你來嗎?”靳聿珩又猝不及防地問了這樣的一句。
她沒聽明白,“什么?”
“后天,你妹妹來看感冒,你一起來嗎?”他輕聲問。
就在這一剎那間,阮靈真忽然明白了他問這一句的緣由。
她說他太過有分寸。
這是他,對她而言的,越軌之外、主動邀約的“無分寸”。
她微啟的唇重新合在一起,給出回應:“嗯,如果你方便的話,我想給手腕做個理療。”
他嗓音含有淺淡笑意,回了聲:“好。”-
次日,阮靈真想在休假結束前再去看看二老,一大早便出發去了老宅。
老太太照舊在盤弄她的花房,老爺子今天倒是沒去釣魚,穿了練功服,在小院里練五禽戲。
瞅見她來,還拉著她一道兒打了幾招。
阮靈真哪行啊,每個動作做的不標準不說,還歪歪扭扭的毫無美感可言。
最后以老爺子,“年紀輕輕,這體格子還不如我老頭子。”為總結語而告終。
老爺子走去擺在院中的茶桌前坐下,紅泥小爐已經沸了。
祖孫兩人對面而坐,阮靈真想悄悄老爺子最近又收羅了什么好茶,卻被輕敲了一下手背,“你這睡眠不好,還喝著中藥呢,不準喝茶。”
她皺著鼻子,辯解道:“誰說不可以,可以少喝一點,一小時后再喝藥就可以。”
老爺子聞言抬眸看來,“喲,偷學師去啦?”
她笑了下,悄默默端來茶杯,只淺淺啜了一小口,只知道是紅茶,種類她喝不出來。
“去看醫生,順帶問了一嘴,省得您總欺負我不懂。”
老爺子“嘿嘿”一笑,“那天聽你奶奶說,你去華椿堂看啦?”
她放在茶杯,沒再喝,撿了小圍爐上的一顆堅果,“嗯。”
老爺子想了想,“我記得老靳和他家老二最近不在醫館,他孫子給你看的?”
今天還沒出現在的腦際的名字,忽然以這種方式被填入進來。
剝堅果的動作稍頓,應了聲:“嗯。”
“哎呀!那小子!”老爺子像是想起了什么氣人的事情。
阮靈真疑惑抬頭。
老爺子接著道:“他回回輸我棋!”
阮靈真笑了,將剝好的堅果丟進嘴里,“人家回回輸給您,您還氣什么呀?”
老爺子哼了聲,“他故意讓我的!臭小子,還讓得很明顯,讓我被他爺爺笑好幾回,說連小孩子都下不過,說我是臭棋簍子!”
阮靈真笑出了聲。
還真想象不出老爺子被氣的跳腳,靳聿珩會是什么反應。
老爺子聽她這聲笑,忽然雙目炯炯有神看過來,“你可是我親手教出來的,有機會我得讓你和那小子下一盤。”
阮靈真連忙擺手,“您都下不過,我還是算了吧,我連我爸都下不過呢。”
在老爺子這兒,他自家兒子都屬于“臭棋簍子”的范圍。
都能把他老人家給贏成“臭棋簍子”了,她能贏才怪。
“讓我去還不如讓我爸去呢。”她又剝了個橘子。
老爺子恨鐵不成鋼地哼了聲。
人生一大敗筆,人生一大敗筆啊!
年輕時下不過他家老的,老了還下不過他家小的!
再看一眼專注吃著小圍爐上各式瓜果點心的阮靈真。
他教了倆啥父女啊?
臭棋簍子!還是很沒上進心的臭棋簍子!-
第二天阮怡然早上要去華椿堂,去完華椿堂還得緊跟著去問心琴社面試。
行程安排得還挺緊湊,于是阮靈真一早就接上她直接去華椿堂了。
小姑娘坐車上,先是嘰里咕嚕說了一路,她這一遭求師問道的坎坷不易,“真的,我就差放棄這一行了!”
阮靈真專注開車,還是被逗笑,“難不成這遭找不到如意的老師,你還真連琴都不練啦?”
阮怡然咂嘴搖搖頭,故作深沉地不作答,轉移話題道:“姐,你那個朋友是誰啊?你之前說過嗎?這么厲害,她媽媽居然是修令頤哎!修令頤哎!她自己是不是也是圈內小公主來著?”
圈內小公主?
靳聿珩?
當靳聿珩三個字在腦海中和小公主畫等號的那一刻,阮靈真沒忍住笑了。
阮怡然一臉茫然,“姐,你笑什么啊?”
阮靈真搖了搖頭,“人家是男士,不是女孩子,就是今天我們要去看的這位醫生。”
阮怡然“哦”了聲,“那就是小王子!”
她看的那些小說里,對于這種生于顯赫世家的孩子,不都這樣叫的嘛。
XX圈小公主、太子爺、小王子、小少爺……
阮靈真不說話了。
這個描述——更難以想象了。
一小時后。
阮怡然看著坐在對面,穿著白大褂,風雅英俊的年輕男子陷入了沉默。
好像……小王子也不太適合哈!
靳聿珩凝神把完脈,又讓她伸出舌頭看了看舌象。
笑著開口:“問題不大,普通風寒感冒,小姑娘愛漂亮,穿少了吧?”
語氣里那十拿九穩的底氣,讓阮怡然縮了縮脖子。
這都被看穿!
靳聿珩垂眸寫藥方,她問:“中醫把脈,是不是真的什么都能看出來?”
靳聿珩抬頭,看一眼站在一旁的阮靈真。
其實她也挺好奇的。
他笑了下,“當然不是,要是真什么都看得出來,那可就不是醫術了。”說完,稍作停頓,“但身體上的大部分變化是可以看出來的。”
阮怡然“哦”了聲,點了點頭,緊接著深吸一口氣,也轉頭看向阮靈真,但終是什么都沒說。
靳聿珩瞧了兩人一眼,將藥方遞過來,“好了,去找溫祈吧。”
阮怡然接過藥方,匆忙道了聲:“謝謝哥哥!”
就拉著阮靈真走了。
直到出了診室,她才悄悄靠過來,“那不會也能看出我昨天還偷吃了冰淇淋吧?!”
阮靈真;“……”
感冒還吃冰淇淋,也是活該好不了了。
說完,阮怡然依舊一臉鬼鬼祟祟,聲音壓得比之前更低,“那能看出來生理期不調,痛經什么的嗎?”
阮靈真有些不確定,“能吧。”
她記得好像是可以的,但大多你自己不看這方面的問題時,醫生貌似也不會多嘴。
總之靳聿珩從來沒說過。
阮怡然搖搖頭,不認同,“應該不能吧,這多隱秘的問題啊,把把脈看看舌頭,就能看出來啦?”
阮靈真想了想,覺得好像也有道理
陪著阮怡然將藥方交給溫祈,小姑娘又對中藥感興趣,禮貌地問可不可以去藥房看看。
早上病人不多,藥房也不忙,溫祈很樂意接待。
打開柜前小門,讓阮怡然進去了。
又問阮靈真也要不要一起進去玩。
阮靈真正打算說她還要去找靳聿珩做理療,兜里的手機就忽然震了一下。
拿出來看了一眼。
顯示靳聿珩發來的消息。
很簡約的一句:【來103。】
看完消息,她抬頭拒絕溫祈的邀請,“我不去了,我得去做理療。”
溫祈了然點點頭,笑瞇瞇提示:“好的,理療室在103。”
她應了聲好,將手機揣回兜里,往103走過去。
怎么感覺,他的那句“來103”聽起來怪怪的。
像是去進行一些正規醫療以外的活動一樣-
103的門關著。
她從門上的玻璃透視模塊往內看了眼。
靳聿珩坐在理療床旁的高腳凳上,高腳凳的升降器已升至最高,依舊無法承托起他的雙腿。
膝蓋微曲著分開,雙腳踩在地上,低頭在看手里的手機。
她敲了敲門。
清脆的扣擊門板聲,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他抬頭看過來,雙手交握住手機,腕底輕扶腿面,姿態看起來很隨意放松。
對她點點頭,示意她進來。
她推門進去。
他站起身,隨手放下手機,對著理療床微揚了揚下巴,“我上次看你肩頸好像也會不舒服,一起幫你看看。”
阮靈真看一眼鋪著純白床單的理療床,應了聲:“好。”
脫掉大衣外套,只穿一件羊絨毛衣,在靳聿珩的指引下趴到了床上。
他問她平時哪些地方會不舒服,又問了不舒服的方式。
她想了想,一一作答。
說完后,就感覺溫熱指腹撫上了她的肩背。
按壓力道適中,但觸及一些她平日會不舒服的地方時還是會有痛感。
肩背放松結束,他示意她坐起來,感受一下。
她活動了一下,發現的確輕松靈活了不少,問他:“這屬于推拿嗎?”
他點頭,“對,理療的一種。”
“還有呢?針灸、拔罐也算嗎?”她接著問。
他答:“算,艾灸足浴也是,還有刮痧。”說完,看一眼她只穿薄毛衣的內襯,“如果你想拔罐的話,我讓溫祈來給你做。”
阮靈真聞言看了眼自己的穿著。
拔罐是要脫衣服的,笑了下,“不用了,那艾灸呢?”
他看著她,像是考慮什么,片刻才開口問:“你生理期時會有不舒服的感覺嗎?”
阮靈真眉梢微微上挑,像是再確定一遍他剛剛問了什么。
后又覺得醫生問這些其實也很正常。
搖了搖頭,“沒有特別不舒服的地方。”
他微微揚唇,輕笑了聲,將話挑明了說:“痛經?你應該有點。”
阮靈真感覺到了臉頰的紅溫。
她就說!
他肯定能看出來!
她還信了阮怡然的邪,鬼使神差地撒了謊!
看出她臉頰持續升溫變色,靳聿珩挪開停留在她臉上的視線,指了指理療床旁的艾灸儀。
問她:“給你艾灸一下?”
阮靈真覺得自己的臉這會兒肯定很明顯地變紅了。
為了緩解這種奇怪的氣氛,點點頭,低聲應道:“好。”
躺下,加入艾絨,設定好程序。
靳聿珩告訴她,可以閉目養會兒神,一共需要半個小時。
恰好這時倪玉澤來叫他,他應了聲,同她道了聲:“你休息一下。”
說完,走了出去。
房門輕輕關上,四下陷入寂靜,只有艾灸儀工作時的輕微聲響。
阮靈真躺在床上,感覺腹部傳來溫熱,暖烘烘一片。
前兩天欠缺的睡眠這會兒如潮水吞噬而來,她索性不再掙扎,閉上眼睛,決定小瞇一會兒。
靳聿珩去接診了一位病人,看完診,開好藥方,等人出了診室,后續無人再進來,他才起身重回了理療室。
阮靈真睡著了。
他開門的那一瞬間就發現了。
艾灸儀“滴-”了一聲結束了工作,他緩步走過去,將儀器調整了一下方位,看一眼她安穩的睡顏。
手下動作輕柔,將她那只搭在腹部,總會酸痛的手拿下來,在床側放好,對準儀器的熱灸口,重新設定了一遍程序。
接著,看一眼收納柜中清洗趕緊的薄被,走過去拿了一床出來,輕輕給她蓋上。
做完這一切,他往后退了幾步,重新坐回了高腳凳上。
安靜注視了會兒她熟睡的臉。
頭發好像比記憶中長了,也好像比記憶中瘦了很多。
為什么用“好像”。
因為他也快記不清了,七年有些太長了。
其實自那次文教樓的偶遇之后,他們后來還見過。
就在那天的半個月之后。
她因重感冒,被爺爺帶來的華椿堂。
冬季流感頻發,那天他倆都戴了口罩,他給她做的初診。
她當時還在發燒,因風寒之邪入里化熱,是感冒里比較嚴重且不易好的。
他看出她昏昏沉沉,極度不適,他想告訴她小狗他帶回家養了。
家里有個妹妹很喜歡它。
也想告訴她,他給小狗取名茯苓。
中藥里的一味藥,藥性甘淡,性平不偏。
他希望茯苓如“茯苓”寓意一般,擁有強健體魄,健康成長。
但那次,他終是沒有勇氣開口。
他想下次吧,下次她再來,他把茯苓帶給她看。
可自那之后,她再也沒來過醫館,也再沒回過他給她發的有關茯苓的視頻。
只是她的爺爺還是偶爾會來,與他爺爺兩人閑聊時說起,她去了莫斯科留學,兩年后才回來,以及——她有穩定的男朋友,兩家關系要好,等她念書回來,就要商討婚事。
時間太久,他已經記不清那天聽聞時是什么樣的心情,只記得那年的冬,下了好大的一場雪。
彌天蓋地,不見天日。
怯懦猶豫,總要為此付出點代價的。
那年的冬末,他過生日,筱瑤和崢琪給他買了個雪山擬景的蛋糕。
巧克力做的茯苓小模型坐在雪山腳下,對他吐著舌頭。
崢琪讓他許愿。
他想了想,自己好像沒有什么想實現而沒實現的愿望。
只有——
看著晃動著火苗的蠟燭,他閉上了眼睛。
那便祝她——
祉猷并茂,錚錚昂揚,來日可期,所得皆所愿-
阮靈真是在機器一聲工作結束的提示音中醒來的。
腦際清明之時,她眼睛還沒睜開。
暗自算了下,艾灸儀剛結束理療,自己應該沒睡太久,。
又閉目養了會兒神,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視線微微朦朧,模糊的光影中她看見一抹身影坐在靠窗的位置。
驚了一下,雙眼全然睜大。
靳聿珩對窗而坐,仰頭看向窗外的烈日陽光。
聽見動靜,轉頭看過來,淺笑起,“醒了?”
她點頭應了聲:“嗯。”從床上爬起來,才發現身上蓋了床被子,有些不確定地反問;“我——應該沒睡太久吧?”
靳聿珩抬手看一眼腕間的手表,回答她:“一小時,不久。”
她頓了下,忽然想起來要送阮怡然去琴社,急忙起身下床,穿上鞋,“怡然的藥好了嗎?她今天要去你媽媽的琴社面試。”
靳聿珩起身走過來,安撫她的著急,“已經去了,玉澤剛好要去送藥,我讓他帶她一程。”
聽他這么說,阮靈真這才松了口氣。
那丫頭期待了那么久,總不能搞砸了。
再次放松下來,剛剛睡醒的惺忪重返,她坐在床邊休整了會兒。
靳聿珩看著她,忽然問她:“你冬天總是容易感冒的舊疾好了?”
阮靈真神情茫然,“嗯?”
繼而又立刻反應過來。
她之前小時候很容易生病,最多的就是各類感冒,一到了冬天她就成了家里的重點保護對象,因為保不齊什么時候就發燒或者肺炎了。
也是那個時候外婆去道館上香,人家道長讓她改名字的。
她有些驚訝,“你怎么知道?”
他笑,“你不是來看過感冒?”
阮靈真驚訝的神色染上記憶空白的茫怔,轉頭看向他,“我是來過,但我好像,對你沒什么印象。”
隨后又想起自己那天在發燒,具體見了誰都不記得,怎么能確定他沒出現過。
無奈一笑,“我那天發燒了,大概率沒記清。”
他嘴角微揚,低聲道:“風寒入里化熱,你當時的確病得挺重。”
阮靈真更加驚訝了,些微不可置信,“那天,你給我看診的?”
他點頭,“之前不是和你說了,醫大畢業前都是我初診,我父親復診。”
驚訝之色停駐片刻,她又是一聲既訝然又無奈的笑,“不好意思,我是真的不記得了。”
說完,看著他,語氣微微打趣道:“以表歉意,中午請你吃飯?”
聞言,靳聿珩笑起來,微微點頭,“我們之間除了你請我吃飯,沒有別的活動了嗎?”
阮靈真思考了片刻,實在想不出他們之間,這種關系下還能進行的活動。
“那——你請我吃飯也行。”
靳聿珩看著她眼角眉梢那絲靈動的俏意,笑意更為明顯了,肯定似的點點頭,“行。”-
中午,阮怡然回來了。
看起來還挺開心,揮了揮受眾的琴譜,“同志們,下周我就可以去上課啦!”
溫祈很捧場,激烈鼓掌。
阮怡然頗有格調的意紳士禮致謝,而后看向阮靈真,神情疑惑,“哎,姐,剛剛最后我要走的時候,修老師忽然問我有沒有你照片,可不可以給她看一下。”
阮靈真神色不解,“嗯?要看我的照片?”
阮怡然點頭,“嗯,然后我就給她看了你朋友圈里的那張,你坐在翻譯席上的照片,她夸你漂亮來著。”
說完仰天沉思片刻,“還說什么真有眼光還是真有福氣來著?我忙著慶祝通過面試呢,反正沒聽清。”
阮靈真聞言沉默了幾秒。
靳聿珩先一步走進了藥房,復核今天早上的藥方。
她看了他的背影一眼,沒說話-
中午,靳聿珩請客。
因下午還有預約,以防有病人中午就提前來,五人就在漓水街的一家菜館吃了飯。
阮怡然問了靳聿珩,能不能加他一個聯系方式,以后她要來自己和他預約。
靳聿珩點頭應好。
加上微信,她先點開他的微信頭像看了眼。
“小雞毛!這是你家的狗嗎?”
靳聿珩點頭說是。
阮怡然忽然想起什么,看向阮靈真,“姐,我記得你說你大學時候撿到過一只小狗哎,好像也是金毛。”
阮靈真當然記得,就是因為那只小狗,她感冒了好久。
“嗯,不是告訴你送給別人養了嗎?”說完,看向坐在對面的靳聿珩,“茯苓今年幾歲了?”
靳聿珩看著她,輕輕掀唇,“七歲。”
她回想了一下時間,而后驚訝地發現兩只小狗如今應該同歲,“那算起來那只小狗應該和茯苓一樣大。”
恰逢老板娘來上菜,幾人騰桌面放盤子。
阮怡然看一眼阮靈真,“你不是留了那個同學的微信嗎?”
阮靈真拿起筷子,也想起來這件事了,“對哦,不過我之前的那個微信號去莫斯科時丟了綁定的手機卡,就沒再用了,不知道現在還能不能找回密碼。”
倪玉澤聞言積極發言,“我有朋友搞數據恢復的,說不定可以幫你找回來。”
她笑了下,“行。”
靳聿珩看著她嘴角淺淺的笑意,須臾,也跟著微微揚了揚唇-
吃完飯,阮靈真帶著阮怡然離開,她明天要返崗,得先把阮怡然送回城北,她自己再去市中心,做一下明天返崗的準備工作。
下午忽然接到了沈佩然的電話,問她今天要不要和她一起去看一看黎遠峰夫婦倆新出生的小寶寶。
阮靈真這才驚覺自上次出差,小寶寶臨期早產到現在已經半個多月了。
沈佩然和她說:“老黎總說得當面謝你,不然還沒人能接手他留下來的攤子呢。”
她應了下來,下午便提前去了趟母嬰商場,給媽媽和寶寶都帶了點小禮物。
沈佩然直接到商場來接的她。
一上車就問她那天莫斯科返程后的慶功宴,她本說看完醫生就去的,最后為什么又沒去。
她戳了戳放在腿上的母嬰大禮包,“沈老板,不只你有人情要交際,我也有的好吧?”
沈佩然開著車,偏頭看來一眼,“不至于你還得給醫生送禮吧?”
說完,想起那天方圓說的那個“強過男模”的醫生。
一臉八卦,“真的假的啊?”
阮靈真在翻看手機上方圓給她發來的近期工作記錄,冷不丁這一聲給她問懵了,“什么真的假的?”
沈佩然挑眉,“強過男模啊,帥沒帥過那個什么凌帝我不在乎,就想知道是不是真的強過男模?”
阮靈真:“……”
無語地瞥過一眼,“你還說我被方圓帶壞了,你也沒好到哪里去,方圓那嘴巴你還信?”
沈佩然“哦”了聲,“那就是比男模次點兒?”
阮靈真不打算回她了,低頭專注查閱工作記錄。
沈佩然卻忽然想起來好久沒見到梁恪了,于是提了一嘴,“哎?梁恪最近忙什么呢?他公司上市那事還沒弄完?”
阮靈真滑動屏幕的手停在某一頁,從工具箱里調出紅筆圈了幾個詞匯出來,發給方圓,告訴她這幾個地方解釋不當。
“分手了。”
慢漫不經心的一聲,差點把沈佩然炸飛,“不是,你不會真看上那個強過男模的小醫生,甩了相戀多年的竹馬男友吧。”
阮靈真從手機上抬起頭,無奈嘆了口氣,“你能不能有點兒正常思維?”
沈佩然:“所以呢?”
阮靈真不知從哪開口,重新低頭投入到工作記錄中,“就是分手了,原則問題。”
語罷,接著補充道:“他的,不是我的。”
沈佩然神情依舊驚訝,但忽然想起前不久她在外應酬是有聽過關于梁恪的一些傳聞。
但她當時根本就沒放心上,事業有成的青年才俊,多少都會有人造謠這方面的風流感情史。
她覺得梁恪不會,畢竟她親眼看著他和阮靈真從學生時代走過來。
對于熟悉他們的人來說,結婚才是兩人最終的結局與歸宿。
她沒想到,最終會是這樣收尾。
擰著眉頭,輕“嘖”了聲,終是欲言又止。
第25章 酒局
黎遠峰夫婦在家設宴。
保姆阿姨從嬰兒房把小寶寶抱出來給阮靈真看。
雖臨期早產, 小寶寶長得還挺好,窩在小毯子里睡得香甜。
阮靈真碰了碰小團子的手,粉嫩嫩地撓了下她的手指。
黎遠峰忙著幫阿姨擺碗筷, 朝這邊看一眼,笑道:“我記得靈真也和男朋友在一起好多年啦,有結婚的計劃嗎?”
沈佩然摸著寶寶的小胳膊, 暗暗瞧了阮靈真一眼。
阮靈真收回手, 保姆阿姨笑了下, 又將小寶寶抱回了嬰兒房。
她坦然答道:“沒有,而且,我現在沒有男朋友。”
黎遠峰神色微微訝然,正欲詢問詳情。
站在一旁監督他干活的嘉嘉, 悄悄擰了他的腰一下, “靈真可是咱元初的門面擔當, 結不結婚還不是她自個兒愿不愿意的問題,要你多嘴!”
黎遠峰嘿嘿一笑, 連說了兩聲是,前菜全部上完,還剩幾道熱菜, 阿姨折回廚房繼續準備。
黎遠峰問沈佩然和阮靈真要不要喝點紅酒。
嘉嘉不用哺乳, 最近天冷,便自己煮了些桂皮水果紅酒, 暖身養胃的。
沈佩然說自己要開車,喝不了。
黎遠峰笑,說自個兒今天做東, 肯定保證給她們送回去。
于是,只有三位女士如愿嘗上了熱紅酒。
阮靈真知道自己的酒量。
水果浸煮過的紅酒, 加了鹽漬話梅,口感醇厚酸甜,太過容易貪杯。
好喝是真,后勁大也是真。
她只喝了小半杯就打住了,沈佩然卻是沒剎住車,在她第二杯下肚后,阮靈真開始擔心明天還能不能在公司見到她。
但見她神色如常,料想久經應酬場合的Super Lady應該不至于被區區幾倍紅酒撂倒,也就沒管。
直到她面色平靜地看著嬰兒房的方向,開口道:“黎遠峰,你兒子從房間走出來了。”
三人才大驚失色,急忙給她把酒杯拿走了。
結束飯局,黎遠峰送阮靈真和沈佩然回去。
雖說沈佩然已經喝到大腦不清醒,但好在還能自己走出門外。
但她這狀態應該也是不宜獨自回住所了,阮靈真便做主給她送回了她爸媽那邊。
沈母來開的門,瞧見滿身酒氣的沈佩然,嘴上不饒人道:“死丫頭,這又是喝了多少啊?”眼里卻滿是不舍。
阮靈真將沈佩然送進門,說今天本是朋友小聚,沒成想給沈佩然喝多了。
沈母笑了笑,說沒事,客氣地留阮靈真下來喝杯茶。
她擺了擺手,說還有朋友在樓下等,便告辭出了門。
黎遠峰將沈佩然的車停在了樓下,鑰匙阮靈真剛剛塞進她口袋里了。
從沈父沈母的社區出去,黎遠峰問阮靈真怎么回去。
她的住所離這邊不遠,沒必要打車,便回:“坐公交,我家離這邊不遠。”
黎遠峰打的網約車,來得比較快,上車前不忘叮囑阮靈真,“到家發信息說一聲。”
她點頭說好。
黎遠峰走后,她看眼手機上的公交實時站點提示,還有五站。
走到站臺坐下,吹吹風,好以消散微醺酒意。
今夜的月亮很圓,月輝皎潔。
晚上她雖喝得不多,臉頰依舊能感受蒸騰的溫熱,用冰涼的手背貼了貼雙頰。
就在此時,某位醉鬼的電話忽然打了進來。
許是酒意終于稍稍褪去,先前強壯的鎮定全然不見,聲音朦朧微啞,意識卻是清明了不少。
嘟囔了聲:“你怎么給我送我媽這里來了,回頭又得叨叨我了。”
阮靈真打趣,“你都看見黎遠峰兒子會走路了,我可不敢送你一人回華庭。”
華庭是沈佩然自己買的房子,和沈父沈母的住所只隔了兩條街。
與阮靈真在市區買房是為了通勤方便的目的不同,她是為了不被沈母每天念叨。
元初規模起來后,作為頭號合伙人,沈佩然的應酬自然不少,酒局文化是深入民族骨血的東西,不喝也不行。
沈母雖念叨,本質也是心疼女兒。
沈佩然哼哼了兩聲,問她:“你到家沒?”
手機提示公交還有三站,她回:“還沒,在等公交。”
沈佩然翻了個身,放松地呼了口氣,想起正事兒,“你和梁恪分手的事,打算怎么和家里說?”
八年。
她簡直難以想象,人生能有幾個八年用來容錯。
阮靈真抬頭看了看半空的圓月,平靜應答:“順其自然。”
她從沒覺得感情的歸宿一定得是婚姻,沉沒成本從來不是促使她繼續犧牲的枷鎖。
她好像從小時候就這樣,挺能下狠心斷舍離的。
沈佩然在電話那頭,說起最近見聞——
“喬之旭知道吧,當初大學時,小你一屆進咱們部門的,不是還追過你一段時間,前不久參加一個活動碰上了,我才知道他沒畢業就結婚了,孩子都好幾歲了,我算了一下,應該是被你拒絕后沒多久人就喜當爹了。”
簡直震碎三觀。
“所以,男人的話還是不能輕易當真,獨美挺好。”
阮靈真笑起來,不遠處,她要等的車已經緩緩駛近,即將進站。
“我車到了,你趕緊休息吧,我可不想明天復工第一天就看不到我們親愛的沈老板。”
沈佩然長長嘆了聲:“明天又是繼續打工的一天。”
掛了電話,車剛好到站,阮靈真收起手機上車。
顛簸的車廂,她百無聊賴地刷起了手機。
一片工作與生活交織的趣聞分享中,她看見了一條靳聿珩轉發的“夏病冬養”的小帖子。
她點進去看了下,原帖作者應該是他父親或者他爺爺,專欄作者那欄寫著:靳書承。
專業術語雖晦澀,但注解詮釋得很到位。
通篇閱讀完,她退出去,留言評論:【對應的是不是還有“冬病夏治”?】
茯苓小頭像很快出現在頁頂,他回復:【對。】
她瞎蒙的,沒成想還蒙對了。
視線在他的頭像上停留片刻,拇指輕輕點了下,戳進他的朋友圈。
寥寥幾條動態,大多是中醫藥相關的常識小普及。
滑至半途,一眾帖文縮略的長條小框中,忽然出現了一張照片。
一只金毛幼犬乖乖坐著,滿臉做錯事后的委屈,身旁是一只摔碎的紫砂茶壺碎片。
上方配文:【第三只茶壺了。】
她笑了起來,卻又忽然覺得這張照片熟悉,看一眼發布的時間。
是七年前的年末。
記憶太過模糊,她不確定是不是和某個無意間看過的,養狗朋友發布的朋友圈類似。
拆家、打壞東西,正是頑皮年齡段的小狗常做的事。
公交內的站點播報此時正好提示快到站。
她退出他的朋友圈,做好下車的準備-
復工第一天,就忙到腳底打轉。
黎遠峰還在休陪產假,整個俄翻組的主控都落到阮靈真的身上。
好不容易休息的間隙,她去茶水間接了杯熱水,站在休息區揉了揉有些法僵的脖頸。
方圓像只幽靈,悄悄靠近。
驚訝于她居然沒喝咖啡,“靈真姐,你居然洗心革面,不喝咖啡了!”
洗心革面這個詞其實也不為過,畢竟就算之前吃藥的時候,她都時常習慣性的調一杯美式,等第一口喝進嘴里,才忽然驚覺自己得忌咖啡因。
她笑起來,舉一舉手中的水杯,“不戒不行了,不能白喝藥不是?”
主要是那藥實在太難喝,不能前功盡棄了,不然苦都白受了。
方圓不經感慨,“說明這位偉大的醫生還是有點手段的,能輕而易舉地讓你改掉了習慣。”
阮靈真喝了口熱水。
那可不挺有手段。
藥開得那么難以下咽,不讓病人自覺都不行-
臨近下班,醫館忽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溫祈正像往常一樣打掃柜臺,靳崢琪今天上學,茯苓便又來醫館了。
靳聿珩蹲在院子里逗它。
梁恪就是這時來的。
昏黑夜幕,院中燈火明亮,他神態頹喪走進來,扯起嘴角,露出一個笑容,看著靳聿珩叫了他一聲:“阿珩。”
靳聿珩抬首看他,停頓幾秒,才問他:“怎么了?”
他看起來很局促,撓了撓后腦勺,開口道:“想約你喝酒,太悶了。”
溫祈縮在柜臺后裝死,生怕梁恪因那天她的嘴快而找她算賬。
靳聿珩站起來,點頭應了聲:“可以。”
說完,看一眼坐在腳邊的茯苓,“但我得先把它送回靜園。”
梁恪聳肩,不以為意,“沒事,我等你。”
靳聿珩看他一眼,轉身回診室換衣服。
靳崢琪已經放學,靳聿珩將茯苓送到靜園門口,她出來接。
接過被牽引繩,茯苓蹦蹦跳跳圍著她腳邊打轉。
她一邊跟著茯苓打轉的速度左右手來回交換牽引繩,一邊問靳聿珩,“二哥,你要去哪呀?”
隨后,緊跟著狐疑地瞇起眼睛,“你最近怪怪的,不會是偷偷談戀愛了吧?”
靳聿珩微偏頭,示意她看身后的停車區,“阿恪約我喝酒。”
靳崢琪歪頭看一眼,見到梁恪的車亮著猩紅的尾燈停在夜幕里,有些失望的“哦”了聲。
看著靳崢琪牽著茯苓進了園子。
靳聿珩轉身,看一眼坐在車里的梁恪,朝停車區自己的車走去。
第27章 坦蕩
喝酒的地點梁恪定的, 一家在市中心的網紅小清吧。
其實靳聿珩不怎么喝酒,酒量說不上太好。
梁恪偏好烈酒,他以明天還得坐診為由, 擋了了對方要給他滿上的瓶口。
兩人對坐,梁恪忽然蒼然一笑,“我們好像很多年沒一起喝過酒了, 上次好像還是——”
他仰頭想了想, “七年前吧, 你莫名其妙地提著盅你爺爺珍藏的女兒紅,說要帶我嘗嘗。”
說完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說是給我嘗嘗,最后你自己一個人喝了半盅, 你還記得嗎?”
靳聿珩應:“記得。”
“那時候——”梁恪嘆了聲, 神色染上落寞, “那時候是我和靈真在一起的第二年。”
靳聿珩當然記得。
那天他們坐在梁恪學校外的大排檔,阮靈真的視頻通話就是那時打來的。
梁恪滿臉笑意地接起來, 說他和朋友在外面吃飯。
電話里,姑娘聲音清亮,體貼地說那她待會兒再打過來。
熟悉的嗓音, 使他側目看了眼, 而后倏地愣住。
異國兩端的信號不穩定,視頻通話卡在她笑吟吟揮手說再見的畫面。
明媚漂亮。
直到梁恪放下手機, 他都還是滿臉的茫怔。
梁恪笑著在他眼前揮了揮手,介紹道:“女朋友,最近去莫斯科念書了。”說著悶悶一嘆“還是二十多年來第一次相隔這么遠, 還挺想這丫頭的。”
當時他只覺得脊背僵硬發麻,看向面前的人, 似是為了印證自己剛剛沒有聽錯,復又問了遍:“你女朋友?”
梁恪大咧咧擼串,應道:“對啊,認識好多年了,我們兩家父母是朋友。”
說完,嘴角笑意更甚,“好多人說我倆長得有點像,挺般配。”
那時他才知道,阮爺爺口中她的那個穩定的、預備結婚的對象是梁恪。
那時候的梁恪陽光、純善、正直向上。
他故作輕松地笑了下,“挺好的。”
挺好的。
挺般配。
自那時起,他認為他們的重逢,應該會是在一場盛大而隆重的婚禮上,她精美婚服,走向梁恪。
而他坐在臺下,于燈光暗淡處為他們鼓掌。
從未預料,七年后的某一天,他能親耳聽見她叫他的名字。
梁恪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回憶刺痛了他這幾天早已被酒精麻痹了的神經。
那時候多好。
他們會一路美好順遂下去,按照常規進程步入婚姻,阮靈真愿意的話,幾年后他們還會有個可愛的孩子。
是他鬼迷了心竅。
靳聿珩沒說話,端酒杯淺啜了一口。
烈性利口酒,舌尖被刺痛,他蹙了蹙眉。
最終,這場酒局在梁恪酩酊大醉,聲淚俱下地回憶往昔中結束。
兩人是各自開車來的,他先叫了代駕,將梁恪送回了梁宅,梁父梁母已經休息,家中阿姨來開的門。
他幫著把人架上樓。
躺到床上的時候,梁恪嘴里還嘟嘟囔囔說著酒話,眼角濕意明顯。
從梁恪房間出來,恰逢梁母聽見動靜,從房內出來。
雍容華貴的婦人,裹著羊絨披肩,睡眼惺忪,見著他有些驚訝,“擇真?”
他點頭,叫了聲:“二姐。”說完看一眼身后梁恪的房間,“我送阿恪回來,他喝多了。”
梁母點點頭,想起梁恪最近的反常,想打聽點細節,“阿恪最近有點不對勁,你知道他是怎么了嗎?我問他,他又不說。”
他抿唇沉默,片刻才道了聲:“不清楚,沒聽他說。”
梁母嘆了聲,“行吧。”后又關心起他怎么回去。
他說打車,然后再叫代駕回去。
梁母應了聲好,囑咐他路上小心。
簡單寒暄后,他下樓。
在路邊打車的間隙,收到了修女士的消息,說沒看他車在家里,問他去哪了,是不是偷偷約會去了。
他回:【陪阿恪喝酒,剛把他送回家,馬上回來。】
修女士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發了個抱臂一“哼”的小青蛙表情包。
他沒回。
視線往下,看見朋友圈的圖標上出現一個紅色的小點。
他點了下,阮靈真的頭像出現在朋友圈新消息的提示上。
點進去,就看見一條她于五分鐘前發布的動態。
【送一個醉鬼回家,回來發現家里的電路應該也是醉了,燈都打不開。】
底下配了張只有窗外一隅路燈光照到地板上的照片。
評論區有阮怡然的回復:【你瞅瞅是不是你那片都停電了?】
阮靈真回:【不是,我還能看見對面的媽媽邊教小孩寫作業,邊揮著衣撐子進行母愛的拍擊…】
阮怡然先是回了串省略號,緊接著補了條:【那只能等明天找個電工師傅看看了。】
他退出朋友圈,給她發信息:【家里電箱看了嗎?】
阮靈真回得很快:【搜了教程看過了,電推不上去。】
他退回打車頁面,取消了這單,重新輸入了一個地址,收到司機接單的消息后,滑回微信。
阮靈真正打算去物業看看,電工師傅大概率已經下班,她去問問有沒有蠟燭和打火機。
手機的電還得省著用。
如果全都行不通的話,她打算收拾東西去酒店住一晚,明早再想辦法。
剛推門準備出去,手機再次傳來一聲信息提示音。
靳聿珩:【我剛好在市區,去幫你看看。】
她開的動作微頓,看一眼時間,大半夜的,他在市區?
怕他又像那天送藥一樣大老遠開車過來。
回他:【現在這個點,你在市區?】
對方直接發了個實時定位過來,顯示已經距離這邊只有兩公里的路程。
還真是。
遲疑半晌,重新關上門,回他:【行。】
十分鐘后,她收到回信:【幾樓?】
看著屏幕上的白色小氣泡,阮靈真忽然覺得有種莫名的局促與緊張。
指尖敲了敲鍵盤:【五樓,505。】
對面沒再回。
不久,大門被敲響。
她從沙發上站起來,走過去開門。
心臟在一種很奇怪的氛圍中輕微加速。
樓道的通風窗不知被哪戶打開,隨著門的打開,一縷帶著蕭瑟寒意的風灌了進來,夾著淡淡酒氣。
他喝酒了。
阮靈真抬頭看向站在門口的人。
門前的樓道感應燈是可以亮的,靳聿珩站在門口,唇色帶有酒后特有的嫣紅。
看著她,直到感應燈熄滅,他開口問:“不打算讓我進門嗎?”
阮靈真“啊?”了聲,才反應過來,急忙讓出位置,“抱歉。”
靳聿珩踏上玄關處的地墊,轉頭問她:“家里有工具箱嗎?”
阮靈真連忙點頭,“有。”
差生文具多說的就是她這類人。
剛搬來時就把所有突發狀況需要用的工具買齊了,奈何,她自己根本不會用。
舉著電筒,去儲物間拿工具箱。
靳聿珩站在門口,借著門外感應燈,看了眼室內。
屋子收拾的整潔溫馨,視線掃過電視墻時,看見了那只被她放在電視柜前的毛氈小羊駝。
阮靈真提著工具箱從儲藏間走出來,他伸手接過,問她:“知道你們這棟的配電箱在哪嗎?”
阮靈真篤定點頭說:“知道。”
出門引他坐電梯下樓。
配電箱旁有供人臨時使用的小梯子,靳聿珩推過,攀了上去。
阮靈真在一旁給他扶著梯子,順便遞一遞他需要的工具。
正找尋阮靈真家對應的電閘時,靳聿珩的手機忽然響了。
他起先沒管,但鈴聲像是不等他接起不肯罷休一般,一直響不停。
手上沾灰,不便拿,他對阮靈真說了聲:“幫我拿一下。”
阮靈真看一眼鈴聲來源的方向。
他的褲兜。
她眨了眨眼睛,伸手出手,兩指捻著,探進去,在盡量不碰到他的前提下,將手機捏了出來。
帶著體溫的屏幕,明晃晃亮著梁恪的名字。
阮靈真愣了一下,抬頭看向站在梯子上的人。
靳聿珩接收到她的目光,順勢看一眼屏幕,隨后神色平靜,道了聲:“幫我接一下。”
她在點下接聽的那一瞬間,開始屏息,生怕對面聽到她的呼吸一般。
靳聿珩掃一眼她緊繃的身體,開口:“阿恪,怎么了?”
梁恪還是醉醺醺的,“你到家了?”
聽出他語氣里的醉意,阮靈真看眼靳聿珩。
才知道晚上他倆一起喝的酒。
靳聿珩回:“還沒。”
“哎?靈真,怎么啦?家里電路出問題了嗎?”一道很不合時宜的聲音在此時忽然傳來。
阮靈真整個人瞬間像是被擊中,倏地轉頭看過去。
是505的業主,接下晚自習的孩子回來了。
之前她幫著輔導過對方孩子的英語功課,關系還可以。
她沒出聲,悶悶點了點頭。
對方笑了下,瞧了眼站在梯子上的靳聿珩,“男朋友呀,好帥氣咧,這種時候還是覺得家里有個男同志好吧!”
阮靈真快要哭了,抿著唇搖了搖頭。
好在背著書包的孩子忽然大叫一聲,說明早要檢查背誦的課文他忘記帶回來了。
母子二人只能又折返。
電話在長長的沉默后,傳來梁恪極度不可思議的聲音:“靈真?”
嗓音微微顫抖,帶著顯而易見的沙啞。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看向靳聿珩。
他看她一眼,不顧手上的臟污,接過她手里的手機,舉至耳邊,“我剛好在市區,她家里停電,過來幫忙看看。”
的確是實話實說。
梁恪又是一陣沉默,不知道信沒信,低低應了聲:“知道了。”便掛了電話。
阮靈真終于如釋重負,恢復了呼吸。
他將手機放回口袋,問她:“你緊張什么?”
阮靈真一時啞然。
他看著她,“不坦蕩的是我,你緊張什么?”
一盞頂燈恰好在他頭頂,暖黃燈光在他身上鍍一層融融光暈。
他面色柔和,眼含淺淡笑意地看著她。
第25章 拖鞋
出于地主之誼, 阮靈真請靳聿珩上樓坐了會兒。
家里很少有外客來,沒有準備客用拖鞋,大多用一次性鞋套, 連梁恪偶爾來都如是。
靳聿珩站在玄關的地墊上,等阮靈真蹲在鞋柜前翻找鞋套。
她都已經記不清上次待客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逢年過節超市大促銷湊單帶的鞋套, 她基本都隨手丟在了門前的鞋柜里。
但見了鬼了, 今天怎么都翻不著。
想起自己前不久整屋大清掃, 不確定是不是隨同一些無用雜物,給裹挾著丟掉了。
在她鼻頭微微出汗之際,終于如愿在底層的收納盒里看到了熟悉的深藍色物件。
兩眼放光,激動地抽出。
將卷陳一小團的鞋套展開, 正準備遞給靳聿珩。
卻忽然發現這是一只獨苗。
她看著手中孤零零的一只鞋套, 她頓了頓。
鞋套不都是成雙的嘛?!
是誰!
是誰多穿走了一只!!
內心將那個連鞋套都能拿錯只數的人瘋狂鄙視了一遍后, 表情略囧地看向站在身旁的人。
靳聿珩低頭看過來,視線掠過她舉在半空的那只藍色鞋套, 最后看向她的眼睛。
“我蹦著進去?”說完,停頓幾秒,準備接過鞋套, “也行。”
阮靈真急忙收回手, 將鞋套重新捏成一團,丟進一旁的垃圾桶, 從鞋柜前站起來。
“不是——”說著,看一眼自己腳上毛茸茸的羊駝公仔拖鞋,“那個, 我還有一雙拖鞋,你要穿嗎?”
靳聿珩也跟隨她的目光看了眼她的腳, 正欲開口。
阮靈真忽然補充道:“別擔心,那雙沒這么毛茸茸!”
說完,就轉身,小跑著去書房。
平時她用書房比較多,那邊打掃的也更勤些,于是便多備了雙專用拖鞋在里面。
靳聿珩站在原地,看她的背影消失在內室廊道,他又看了眼那只電視柜前的羊駝毛氈,淺淺勾了勾唇。
幾秒后,阮靈真折返,手上提著雙玉桂狗大頭娃娃棉拖。
的確不毛茸茸。
就是在靳聿珩看來,和她腳上那雙沒什么區別。
她將拖鞋放下,示意他穿。
他輕笑一聲,“你是不是低估了我們鞋碼之間的差距?”
她的鞋,他怎么可能穿得上去。
阮靈真忽然意識到這一層,“不好意思。”前后看了看,有些犯難,“可是家里沒有男士拖鞋。”
靳聿珩笑一下,“沒關系,不用。”
說罷,脫了鞋,穿著襪子踩上了地板。
阮靈真點點頭,“也行。”
家里她裝了地暖,不會凍腳。
進屋,靳聿珩問洗手間在哪里,他要洗一下手上的臟灰。
她拿杯子給他倒水,隨手指了指具體方位。
阮靈真家裝修得很簡約,卻被她布置得很具雅致情調。
過道間的圓拱吊頂,垂了幕簾,淡淡茉莉香氛彌散。
他掀開幕簾,走進半開放式的洗手間。
微躬脊背,站在洗手臺前往手心擠壓洗手泡沫,白桃果香隨著泡沫的打散飄出。
他看眼洗手液瓶子泵頭上,裝著的卡通羊駝頭自動打泡器。
她挺喜歡小羊駝的。
第一次猜到,是在大學剛加上她舊微信號時,她的頭像和如今用的是同一張圖。
連朋友圈背景都是。
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年,她的喜好是一點沒變。
阮靈真坐在沙發,看著面前茶幾上擺著的兩只冒著熱氣騰騰的杯子,聽著洗手間的方向傳來嘩嘩的流水聲。
她在想,待會兒要不要再請他吃個夜宵?
但是,那多不好啊。
每次感謝人家都是請吃飯,也太沒誠意了。
腦子里正搜尋著他這個年紀的男性可能會需要些什么。
前前后后麻煩他好幾次了,送個小禮物也不過分。
門鈴忽然在這時響了起來,她疑惑地轉頭看一眼入戶門的方向。
這么晚,還能有誰來?
這個念頭剛掠過腦際,整個人倏地一怔。
不會是梁恪吧?
目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掃向洗手間。
靳聿珩此時也從里面出來,看向沙發上正襟危坐的某人。
門鈴聲還在不知疲倦的一遍遍回響。
他問她,“你不開門嗎?”
阮靈真深吸了口氣。
想起他剛剛說的,她為什么要緊張。
她坦坦蕩蕩,更何況,她和梁恪已經分手了,無論哪種情況,該羞愧的都不該是她。
強撐起“坦然”,起身走去玄關。
電子可視門鎖,門把上的小顯示屏上,卻赫然映著阮怡然的臉。
應是疑惑為什么這么久還不開門,整張臉都湊到了攝像頭前,左扭扭右扭扭。
最后實在受不了了,站直身子,喊了聲:“姐!快給我開門!你家樓道好冷!”
阮靈真一時沒從預期與現實間轉換過來,遲疑了幾秒,才開了門。
阮怡然站在門口,見到她后,將那只提著滿滿燒烤外帶的手舉起來,笑嘻嘻開口:“噔噔噔!知道你家停電,我來陪你過夜,還順帶從超市帶了好多蠟燭,家里所有充電寶我也都給你帶過來。”
一邊說,一邊縮著身子往屋內擠,嘴里還念叨著:“好冷好冷!”
“哎?你家里有打火機沒?剛在超市忘記買了。”低頭穿上阮靈真剛從書房拿出來的玉桂狗拖鞋,走到沙發前,將手上的東西放到茶幾上。
又摘掉圍巾,丟到沙發上,最后將自己重重拋到柔軟的沙發上。
大喇喇半躺著,舒了口氣,“累死我了,這些東西看著沒多少,可重了。”
說完,指了指壓在燒烤外帶下的小袋子,“蠟燭在那個里面,你找找看家里有沒有打火機,沒有的話我再去買。”
阮靈真還站在門口,抬頭看了看已經恢復照明的燈,正準備開口提醒她,家里還有第三個人在。
讓她起碼不要這么——不顧形象的放肆。
小妮子已經先一步看見了站在洗手間門口的人。
整個人先是愣了三秒,眨了眨眼睛,確定自己沒看錯后,倏地瞪大雙眼,“靳醫生?!”
說完,看了看站在門口的阮靈真,隨后又將視線移回來。
靳聿珩輕輕點頭,走到玄關前,對阮靈真說了聲:“我先走了。”
阮靈真點點頭,回好。
穿好鞋,站上門前地墊,靳聿珩看向還癱坐在沙發上的阮怡然,開口道:“在吃中藥,辛辣刺激要忌口。”
說完,眼神看向她面前茶幾上層疊的打包盒。
阮怡然立刻坐直身子,對天起誓,“絕對沒有,都是蔬菜,我還讓老板少放油了,辣椒是一點沒放!”
神情真摯堅定。
靳聿珩輕笑一聲,轉身開門打算離開。
阮靈真送他到門口,他轉頭看她,低聲道:“走了。”
她點點頭,看著他踏出門外,入戶門緩緩關上。
阮怡然放下起誓的手指,看著緊閉的大門,滿臉震驚,問出心中狂想,“姐,你該不會是,和靳醫生談戀愛了吧?”
阮靈真看她一眼,指了指屋頂,“人家只是來幫忙看看電路。”
阮怡然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這才發現燈是亮的。
“哦。”了聲,“那我蠟燭豈不是白買了。”
說完也懶得管,跪到茶幾前的地毯上,一個個拆開外帶盒,“喲嚯!讓我們來享受美好時光吧!”
先前為了試試看是不是客廳燈壞了而打開的陽臺燈,這會兒因電路的恢復也亮了起來。
阮靈真走去關燈。
落地窗外,昏黃路燈撐起一片夜幕橙光,靳聿珩的身影從單元門走出,似是有所感應。
他的腳步停在路邊,回身看過來。
阮靈真倏地收回視線,“啪”的一聲關掉陽臺燈,走回客廳。
阮怡然見她反應奇怪,問她:“怎么了?”
她搖搖頭,拆開一罐可樂喝一口,“沒事。”-
靳聿珩如常在回到靜園后,收到了阮靈真發來的詢問是否安全到家的消息。
她的消息每次幾乎都很準時。
總是在他進入冬園時收到嗎,他回:【到了。】
阮靈真那邊剛陪阮怡然解決完夜宵,阮怡然先去洗澡了。
她趴在床上給靳聿珩發消息,晚上喝了點紅酒,到現在都還感覺兼著果香的酒氣飄散在鼻息間。
她覺得他剛剛肯定也是聞見了的。
果不其然,下一句就收到了他的提醒,【服藥期間,禁煙禁酒。】
她回:【熱紅酒,在朋友家喝的,就一點點。】
他堅守底線:【那也不行。】
她無奈:【好吧,下次不喝了。】
回完,想起自己打算給他送個禮物,但又怕踩雷,于是問他:【你有沒有什么喜歡的東西?虛擬具象的都可以。】
靳聿珩剛走上東樓,推門進入房間,她的這條消息就這樣出現在視線中。
走到書桌前,拉開椅子坐下。
問她:【你要送我東西?】
阮靈真本就沒打算悄悄準備,畢竟不了解對方喜好,隨意準備的東西可能并不能稱得上合心意。
她回:【是。總請你吃飯也太沒誠意了。】
靳聿珩笑起來,【我沒有什么特別喜歡的東西。】
阮靈真有些犯難,發了句【啊……】
像是為了確定一般,【真的沒有嘛?】
他回:【我該有嗎?】
阮靈真笑了,回他:【沒事,我就想著問問你。】
與她這條消息同時出現在聊天框里的還有靳聿珩的下一條消息。
他說:【你送的都行。】
“你送的都行——”耳邊忽然幽幽傳來一聲,她嚇了一跳,急忙將手機扣到床上,譴責阮怡然這種偷看別人信息的行為,“阮怡然同學,偷看別人手機,很不道德。”
阮怡然大言不慚,“你趴著,我都不用故意偷看的好吧。”
自己出現在面前的,不看白不看。
說完,狐疑瞇起眼睛,“姐,你真的沒有騙我嗎?你真的和靳醫生沒什么嘛?你嘴角剛剛都咧到耳朵根了。”
阮靈真不信,捂著臉頰,“哪有。”
她剛剛只是笑他的那句反問很有意思而已。
阮怡然一副看破不說破的表情,豎起食指搖了搖,很篤定道:“有。”
阮靈真從床上爬起來,拿起睡衣,看了一臉八卦的人一眼,懶得理她,徑直進了淋浴間。
第29章 初衷
歲末過半, 時近年關。
元初忽然接了個大case,南臨本地最大的生物科技公司年后要聯合多國醫療行業,舉辦個“眾醫精誠”的大型醫療交流會。
與會的醫種從中西醫, 涵蓋到各國的名族小醫種,規模之巨大,算是史無前例。
從聽到音訊元初有望拿下翻譯任務, 整個公司就開始了業務板塊的細分。
成立專門的“眾醫”項目組, 再劃一部份人員留駐公司, 接手交流期會期間其他的翻譯項目。
俄語組黎遠峰陪產假沒結束,這個帶組的任務自然落到了阮靈真的身上,但阮靈真一走,俄語組就沒了領頭人。
沈佩然讓她推薦個臨時組長, 總不能讓她既要忙交流會又要處理公司內部的事情。
阮靈真想了想, 推薦了岑露。
沈佩然起初還有點猶豫, 上次這姑娘差點造成翻譯事故,這事兒讓她對這個決定打了個大大的問號。
阮靈真明白沈佩然的顧慮, 于是說出自己做這個決定的初衷,“上次那事之后,岑露不是被你派到遠城的分公司呆了半個月, 遠城那邊的反饋也挺好, 縱觀整個俄語組,且不說努力程度, 只按能力來看,岑露也是當之無愧的。”
其實在決定推薦岑露之前,阮靈真也做過綜合考量。
職場必然是殘酷的, 更何況還是元初這種業內龍頭公司,岑露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人非圣賢, 孰能無過。”她始終相信,每一顆冉冉升起的巨星,都必然經歷打磨與挫折。
機會與機遇都是每一個翹楚成長過程中所必不可少的。
沈佩然自己心里也清楚岑露的能力,考慮了一晚上后同意了阮靈真的提議。
項目組與內部業務組劃分完成當天,元初全公司集體開了個大會,宣布每組細分后的組長人員安排,以及后續相關工作的進展規劃。
從會議室出來,岑露追上阮靈真,跟她道謝,姑娘聲音輕輕的,卻也難掩興奮感動,“靈真姐,謝謝你,雖然佩然姐沒說,我猜應該是你推薦的我。”
阮靈真轉頭看她,淺淺笑起來,“你應該感謝的是你自己,而不是我。”
岑露神色不解。
阮靈真接著道:“感謝努力的你自己。我也并非盲目舉薦,能得到這個機會,你自己占了百分之九十九的因素,我只是那百分之一的助力。”
聞言,岑露眼眶翻紅,點點頭,還是說了聲:“謝謝。”
阮靈真笑了下,輕輕拍了拍她的胳膊,“繼續加油!”
岑露重重點頭,“好。”-
交流會要到年后才舉辦,時間最終定在春分。
大地回暖,萬物生長,也寓意著生命最繁榮的新生期到來。
項目會開完的那天晚上,元初全公司大團建,方圓和岑露兩人還特地拿手機查了“春分”的具體古語解釋。
最后,兩人一致得出結論,“應該是專門找人定的時間。”
多有深遠意義啊。
二十四節氣是中華民族上古農耕文明的產物,很具有華夏文明的代表性。
這次的交流會又是在國內舉辦,還是史無前例的大規模,日期的定奪上再添上非同尋常的意義。
方圓的原話是,“多強大的民族文化自信啊!簡直就是王炸!”
阮靈真笑了下,沒接話。
大團建的地點選在了一家農家樂轟趴館,有同事烤好了各類串,端來給她們吃。
阮靈真在吃中藥,只選了其中一些清淡的蔬菜嘗了嘗。
方圓和岑露窩在一旁刷短視頻去了,偶見一則中醫養生科普,于是順口問了句:“哎?靈真姐,你之前看的那個醫生,不是說在咱這邊挺有名的嘛,這次的交流會,會去嗎?”
這次交流會的與會人員都是采用的邀約制,能收到邀請函的自然也都是各地醫療行業內享有盛名的代表人物。
阮靈真思考了一下,回:“應該吧。”
她只知道靳聿珩在城南中醫界挺有名,但并不清楚在南臨當地的名望怎么樣。
而且一戶只有一則邀請函,說不定是他父親或者爺爺來參加交流會。
方圓本也就是無心一問,含糊地應了聲,就繼續和岑露兩人哈哈大笑著,陷入搞笑視頻中去了。
說到這,阮靈真忽然想起她有很久沒去華椿堂了,上次的藥靳聿珩給她開了半月的量。
大抵是這次吃完如果失眠狀況進一步改善,她就可以不用繼續吃藥了。
注意勞逸結合,少碰咖啡因,進行自我作息調節就可以。
算了下余下的藥量,剛好在除夕那天吃完。
她猶豫了片刻,拿出手機,看著折疊的置頂聊天框里那個茯苓頭像,頓了會兒才點進去。
拇指敲了敲鍵盤。
她想問他,這次的藥吃完,還需不需要繼續去,她自認為失眠狀況調節得還挺好。
手機鍵盤的“咯噠咯噠”音效在指尖下跳躍,迅速輸完,正打算點擊發送。
對話框里猝不及防地發來了一句——【最近睡眠狀況還好嗎?】
巧了不是。
她只得將剛敲進輸入框的字逐句刪掉,回他:【正打算問你,我覺得不需要吃藥了。】
幾秒后,收到了他的回復:【嗯,既然阮大夫都這樣說了,那看來是真的不用吃了。】
阮靈真被這一句噎了一下。
而后忽然想到,他肯定在那邊笑了。
為表示自己沒有“越俎代庖”嫌疑,她決定給他打個電話。
起身從篝火旁的吊椅上離開,走去一處僻靜之地。
撥號聲剛響兩下就被接起。
靳聿珩沒說話,但阮靈真還是聽見了電話那端呼吸中輕微的笑意。
她輕咳了聲:“我是說,我覺得你上次說的,如果狀況進一步改善就可以不用繼續吃藥了,這種狀態我已經達到了,所以可以不用繼續吃了。”
電話那頭靜了兩秒,傳來一聲:“嗯。”
依舊是含有淡淡笑意。
阮靈真有些羞惱,叫了聲他的名字,“靳聿珩!”
“嗯?”他倒是像不明情況一般,還反問起來,“怎么了?”
阮靈真:“你還在笑我。”
他當然明白她的意思,收斂了笑意,答道:“沒有,只是覺得阮大夫久病成醫,還挺欣慰。”
阮靈真沒回,靠在身后圍欄,抬頭看了看天。
農家樂在郊區,遠離了城市喧囂,她驚奇地發現居然能看清星星。
滿目星河,頗為震撼,遠處沉浸在玩樂中的人群好像無人發現這片驚喜。
恰逢方圓四下搜尋她的身影,看見她在打電話后,停下了打算來找她的步伐。
她豎起食指,對著天空指了指。
對方接收到訊號,抬頭看去,而后驚呼一聲,急忙拍拍身旁的岑露。
兩人抬頭看天,再次一同發出驚呼。
大家終于被接連的驚呼聲吸引,齊齊抬頭看去。
瞬間,驚呼聲響徹整個轟趴館。
阮靈真笑了下,再次抬頭看過去,道了聲:“今晚星星還挺多。”
靳聿珩猜出她應該不在市區,“去郊區玩了?”
她應:“公司今天團建。”
他低低應了聲,而后問:“這周末有空嗎?”
阮靈真想了下,反問:“怎么了?”
他笑:“請你吃飯,可以嗎,阮翻譯?”
阮靈真笑出聲,“我今晚身份還挺百變。”
說完,佯裝沉思片刻,才答:“靳大夫授業解惑,讓我久病成醫,還請客吃飯,當然要去了,不去白不去。”
靳聿珩輕笑,回了聲:“好。”
玩笑開完,阮靈真又問了遍,“真的沒別的事嗎?”
他笑得有些無奈,回道;“沒有,單純請你吃飯。”
她點點頭,應了聲:“好吧。”
那邊有同事喊烤全羊好了,說是要請老大切第一刀吃第一口,沈佩然剛出去,于是他們就來叫阮靈真了。
她笑著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對靳聿珩說了聲:“同事叫我,回頭再聊。”
他應好。
兩人便掛了電話。
元初年輕群體較多,嘻嘻哈哈的一群孩子將阮靈真圍住,給她遞刀。
阮靈真結果象征性切了一小塊嘗了嘗,就把主場還給他們了。
篝火熊熊,歡聲笑語。
沈佩然回來時,阮靈真正獨自一人坐在吊椅上,滿臉笑意地看著嬉鬧的人群。
她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
吊椅另一邊下沉,阮靈真轉頭看過去,“去哪了?他們剛找你切第一塊烤全羊呢。”
沈佩然舒舒然靠在吊椅上,晃了晃,“萬生那邊打電話過來,再確定一下這次交流會項目組的人員名單,他們要做公示。”
阮靈真點點頭,重新將視線轉回熱鬧中去的。
沈佩然似是有些感慨,“你說我算不算實現了當初咱們的夢想?”
阮靈真笑,“元初辦的這么成功,這都還不能算實現了沈老板的夢想嗎?”
沈佩然“嘖”了聲:“你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阮靈真嘴角笑意,在那邊熱鬧的人群再次傳來一聲歡呼時,又擴大了幾分,“算吧。”
元初,萬物始元,不變初心。
當年畢業四處碰壁,一個很看重經驗的行業,對于初入職場的學生來說,是十分不友好的。
這也是沈佩然創立元初的初衷。
她要做“培養翻譯界明日巨子搖籃”的第一人,她相信,世界盛大殘酷,年輕的血液永遠是肱骨。
所以她找員工從來不看畢業院校,也不一味以“經驗”為第一宗旨。
平等地給每一位應屆生與業內前輩一樣的面試與實習機會。
每一個努力且有抱負的少年,一定要擁有燦爛光明的未來。
如今的元初,也證實了她當初的堅持是正確的。
第30章 禮物
周五那天下班, 阮靈真去了趟商場。
上次說要給靳聿珩挑個禮物,她琢磨了好久,將他整個人在腦海里反復比量了許多遍。
終于才想出個或許他會用到的東西。
鋼筆。
他平時寫藥方、簽字, 筆使用的頻率還是挺高的。
最主要的是,上次在靜園,無意窺見他留在那本靳筱瑤錯拿的《傷寒雜病論》上的墨跡。
他有一手好字, 送他鋼筆再合適不過。
周末前的商場, 人影憧憧。
PARKER專柜的營業員小姐姐接待了她, 問她是自用還是送人。
她答:“送人。”隨后又緊跟著補充,“男士。”
小姐姐滿臉笑容,引她去玻璃展示柜前,給她看了幾款日常基礎送禮款。
她細看之后總覺得不是太滿意, 視線掃過柜臺下的奢款區, 看見一支放在綢緞內里、單獨盒裝展示的鋼筆。
她隔著玻璃柜臺, 戳了戳那支,“這款可以拿給我看一下嗎?”
小姐姐熱情道:“可以。”
隨后從展示柜下將筆連同盒子拿了出來, 介紹道:“這款是咱們品牌的商務奢款,筆桿采用的是黃銅材質,筆身是粉末噴漆工藝的。”
說著, 用帶著白色手套的手, 將筆從盒子里拿出來,給她展示筆尖, “筆尖也是精細不銹鋼的,書寫起來很流暢順滑。”
阮靈真平時工作也習慣用鋼筆,但她對這些材質設計也不太了解。
只覺得這款顏值還挺高。
磨砂黑桿、白夾。
大氣穩重, 卻又不會過分刻板,觀感很柔和。
和靳聿珩很搭。
她笑了下, 點頭,“行,就這支了,麻煩幫我包一下。”
小姐姐笑著應了聲,用心地幫她包了個精美禮盒,遞過來后引她去付款-
次日,阮靈真將車送去4S店保養,順路去了趟停歇好久的健身房。
之前一直被失眠困擾,工作強度又大,身體大概率負荷不了有強度的訓練。
她的私教是個年過而立的女教練,肌理鍛煉的漂亮流暢,頻頻夸她身材好,只需稍稍塑型,就很完美。
課上完,在指導她做拉伸的功夫,教練的丈夫打來電話,說今天周六,將孩子送去了父母家里,約她晚上出去吃飯。
對方很具浪漫格調,紳士詢問是否能賞臉,“吃完飯再去看個電影,怎么樣?”
受邀的妻子滿臉笑意,“看你表現吧。”
對方隔著電話直白吻別,“你下班來接你。”
掛了電話,與阮靈真相視一笑,“對付男人,還是得有點高姿態的,結了婚也不能例外。”
拉伸結束,阮靈真笑起來,“您和丈夫感情還挺好。”
女教練神情難掩甜蜜,看一眼腕間的運動手表,“時間剛好,我去約個妝,還來得及。”
說完,同阮靈真約了下一次上課時間,便揮手道別。
阮靈真在健身房洗了澡,運動后的肌膚有種亮白通透,她站在儀容鏡前吹頭發,定定看著鏡中的自己半晌。
她要不要也去約個妝?
但很快,這個想法就被她否定。
她平時都很少化妝,莫名其妙地帶妝出席,會很奇怪吧。
搖搖頭,揮散腦海中這個很不適宜的想法。
健身房離4S店不遠,她是步行過來的。
高強度的肌肉訓練后,盡管做了拉伸,雙腿依舊感覺疲憊發顫,她走得很慢。
抵達店里時,保養顧問告訴她車子還在排隊檢修,預計還需再等半小時。
她回沒關系,她不趕時間。
對方引她去休息區,給她倒了杯茶水,又拿來些水果零嘴,讓她好以消遣無聊地等候時光。
她笑著道了謝。
等車的間隙里,她逛了逛朋友圈,一一為看過的每一條動態點贊。
手機放在桌上,食指滑動屏幕,最終定格在一位化妝師發的約妝宣傳動態上。
這位化妝師還是上次元初年會時幫忙做妝發時加上的,當時一致獲得了公司里女員工的好評。
妝面干凈且細致用心,堪稱換頭術。
剛從果盤里撿起的一顆圣女果,抵在唇邊,她稍稍猶豫后,果斷戳進了聊天框-
午飯就近在美妝工作室周邊的商場吃的。
她和化妝師約的下午三點。
一個半小時做妝面。
結束后四點半,等靳聿珩通知她吃飯的地點,時間剛剛好,還能余些時間不緊不慢地駕車前往目的地。
化妝前的基礎護膚步驟,化妝師問她需要化個什么風格的。
阮靈真很少化妝,對這些不怎么研究,大致描述了一下自己的需求,“淡一點,看起來輕薄一點就行。”
化妝師欣然應允,又問她,“需要貼假睫毛嗎?”
她遲疑了一瞬。
化妝師見她神情茫然,笑著解釋:“你的睫毛挺長的,不貼也行,不過可以給你貼單簇的。”
說著,從化妝包中拿出小盒裝的單簇假睫毛給她看,“貼起來會更具氧氣感,眼睛會更好看。”
她本著很經典的“來都來了”思想,點頭答應下來,“好。”
最后做造型時,造型師問她頭發想扎起來還是散著。
她的頭發長度適中,做什么發型都可以。
她摸了散在肩頭的頭發,有些不確定,回:“扎起來吧。”
平時工作中很需要干練知性的形象,所以她日常基本都是扎起來的。
化妝師笑了下,“是約會嗎?約會的話我建議你散下來,我給你卷個好看的卷兒,你臉小,肯定好看的。”
于是,她就這樣再次被說動。
雖然不是常規意義上的“約會”,但也算是“赴約”。
妝造做完,對方問她還有沒有不滿意需要改進的地方。
球狀小燈圈起的化妝鏡,燈光明亮,她左右轉了轉頭。
妝面如她描述的那般輕薄爽利,散在肩頭的頭發卷出漂亮弧度,很精致、很完美,只是不太像她平時的風格。
笑了下,回道:“挺好的,謝謝。”
從化妝室出來,她看一眼時間。
15:35
剛剛好。
想起靳聿珩還沒給她發吃飯的地點,正打算給他發信息問問,他的名字就隨乍起的鈴聲出現在屏幕中央。
她接起來。
他問:“在家嗎?我現在去接你。”
她微張口,剛打算告訴他她還在外面。
轉念一想,那她特地約妝的事情不就徹底暴露了,于是選擇小小撒了個謊,“在,剛去健身,剛剛到家。”
緊接著,又為自己能夠留足時間趕到家,尋了個正當借口,“不過剛運動完,我可能需要收拾一下自己。”
他輕聲應;“沒關系,我也要好一會才到。”
掛了電話,阮靈真匆匆乘電梯下樓,去地庫開車。
在一路稍趕的速度下,她于周末車輛高峰時間段里,比他預計到達的時間稍早五分鐘抵達小區。
小區正門出現在視線中,阮靈真舒了口氣,緩緩打了轉向燈,拐進入口。
靳聿珩其實早就到了。
他給阮靈真打電話時他已經快下高架了。
所以他要比平時早到了半個小時,但因為她說要梳洗,他便沒急著告訴她他已經到了。
于是,在熟悉的車牌出現在視野中時,他還有一瞬的不確信。
細細看過每一個數字與字母,最終再看一眼車的品牌。
與他的座駕,同品牌旗下的一款女士商務轎跑,白色,銀標。
就是阮靈真的車
他有些疑惑,卻又覺得或許她臨時有事出了趟門,估算她差不多停好車了,才給她發消息。
阮靈真剛在車位泊好車,拿起事先就已放在車里的鋼筆禮盒,正欲推門下車,靳聿珩的消息就來了。
很簡短的一句:【我到了。】
她心下小小慶幸,關門、鎖好車,往小區門外走,回他:【我也好了,出來了。】
他回:【好。】
阮靈真的身影從小區門口走出來時,靳聿珩微微怔了下。
她今天化了妝,頭發也換了個與平時全然不同的造型。
穿著純白交扣立領羊絨大衣,衣扣是國風盤扣樣式,整個人看起來氣質柔和,又很具視覺上的沖擊力。
拎著包站在路邊,視線左右看了看,最終鎖定他的方向。
彎起眉眼,盈盈一笑。
像是陽春花開,驟然芬芳。
心臟在胸腔中怦然一顫,他彎唇,輕輕點頭。
阮靈真觀察了一下路況,才從人行道走過去,打開車門,禮貌性開口:“久等了。”
靳聿珩笑一下,“沒有,剛到。”
系好安全帶,她看過來,問:“我們去哪?”
他看向她精致的眼妝,睫毛彎彎,隨著她眨眼輕輕顫動,像是靈動鴉羽。
他稍稍移開對視的目光。
“望江閣。”
阮靈真滿臉期待,點點頭,“吃河鮮呀!我還沒去過。”
望江閣是近兩年才興起的一家專做河鮮的餐廳。
最具宣傳噱頭的不是他的河鮮做得多么美味,而是就餐的地點是在船上。
整包的豪華游輪,每晚泊于臨江灣,只供客人用餐。
席位自然也是要提前預約的。
靳聿珩應了聲,啟動車子,往臨江灣駛去。
抵達渡口時夜幕已經降臨,江邊燈塔亮起引航夜光,用餐的客人均在泊車區下車。
工作人員站在藏門口查驗預約單據。
延伸臺板架于河岸于船艙之間。
靳聿珩先一步踏進船艙,回身遞過手。
江邊渡口,晚風穿堂,鼓起他的衣衫,前額的頭發被吹得東倒西歪。
阮靈真站在臺板上,她今天穿的是有跟的小短靴,臺板與船艙搭接處些微不平。
她淺淺彎唇,道了聲:“謝謝。”將手搭上他遞來的掌心。
他拇指虛扣,牽著她進了船艙。
在服務生的指引下,來到事先訂好的餐位。
餐位在游輪頂層,具有極佳的觀景視野。
舷窗外是遼闊的江面,對岸的城市燈火與樓宇屏的亮光交相輝映,映于水波蕩漾的水面。
她看見艙外甲板也有餐位,并且座無虛席,驚訝道:“外面也有座位耶。”
靳聿珩應:“是,但這天氣,擔心你會覺得冷,就沒訂。”
阮靈真轉過頭,笑了下,“是挺冷。”
靳聿珩也跟著她笑,遞過服務生拿來的菜單本,“看看有沒有不吃的河鮮品類。”
望江閣的餐單屬于流動菜單,今天出什么餐取決于采購部門從漁民那兒買到了什么。
所以沒有可供挑選的大品種菜單,只能挑出自己忌口或是不吃的菜類。
阮靈真應好,接過餐單看了看,又遞了回去,“沒有,我還挺喜歡吃河鮮的。”
靳聿珩點頭,叫來服務生,遞交了菜單。
茶水先上,阮靈真捂著茶杯暖手,卻發現靳聿珩坐在對面,視線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意識到自己今天精心約了妝容,擔心他會覺得奇怪。
小聲問:“怎么了?”
他笑,眼尾微微上揚,眸中笑意漾開,似是初春冰雪消融的湖面。
“你今天——”他開口:“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