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喜歡
31.
“那……喜歡一個?人, 到底是?什么感覺?”
宋枕棠問出這句話的?時候,說不出語氣里是?疑惑多一些,還是?向往多一些。
裴之嫻沒想到她會問這個?, 一瞬間的?驚訝之后, 她反問道:“你對蕭將軍,難道不是?喜歡的?感覺嗎?”
一提到蕭琢, 宋枕棠眼底劃過一絲失落,她搖搖頭?,說:“表姐又不是?不清楚,我?和?他的?婚事不過是?父皇強行指配,為了朝局穩固罷了,哪里能談什么喜歡不喜歡。”
裴之嫻卻道:“上次我?生?辰時,蕭將軍隨你一并赴宴, 當時我?瞧你們相處得不是?很好嗎?”
“我?們……”否認的?話到了唇邊,又被?宋枕棠咽了回去。
表姐說得沒錯, 近日來,她和?蕭琢的?關系好像是?親近了許多, 至少?能心平氣和?地一起坐下吃飯說話了,可要說相處得很好,好像也不算。
見她猶豫, 裴之嫻想了想,換了個?問題, “那你平時和?他相處時,可生?出過與他親近的?念頭??”
宋枕棠不明?白這話的?意思,疑惑地看著她, 裴之嫻笑著指了指自?己的?唇瓣。
剎那間,宋枕棠想到了那個?奇怪的?夢, 和?淺嘗輒止的?一吻。
那是?因為喜歡嗎?
宋枕棠努力?回想自?己當時的?心情,想給自?己找一個?理由,但她好像已經完全不記得是?為什么了。
她沒再?扭捏羞澀,而是?直接開口問道:“表姐,這樣就算是?喜歡了嗎?”
但她心里還是?有些不
愿意承認,嘟囔著抱怨道:“可是?蕭琢長?得那般好看,就算我?想親近他,也是?人之常情吧?”
裴之嫻微微一笑,溫柔道:“男女之間天生?就會相互吸引,對俊美的?男子會有好感,但那不過是?瞬間的?悸動,轉瞬即逝,等你看見下一個?,便又把之前的?忘記了。”
“真正的?喜歡是?相處出來的?,你被?他吸引,被?他折服,為他傾慕。他笑你跟著開心,他哭你跟著難過,不在身邊總會想他,在你身邊又想挨得更近。”
“對你好時你心跳加速,對旁人好時,你會忍不住惱怒。”
“你想獨占他的?一切,這是?愛情在作祟。”
宋枕棠呆呆地聽?著裴之嫻娓娓道來,她像是?聽?明?白了,實際上心口更亂。
方才宋枕棠的?一場誤入反而拉近了兩人的?關系,裴之嫻沒再?像從前那般恪守規矩,反而笑著捏了捏她的?耳朵,“反正你們已經成?婚,偌大的?將軍府再?沒有其他人,你們還有很長?時間能去了解彼此的?一切。”
宋枕棠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表姐妹兩人一直敘話到正午時分。外頭?丫鬟過來敲門,請示道:“公主殿下,姑娘,快用午膳了,兩位主子可有什么想用的?嗎?”
裴之嫻看向宋枕棠,問:“阿棠,你方才不是?說還有事要同你皇兄說么,正好他還沒走,留下一起用膳吧。”
宋枕棠卻搖了搖頭?。
裴之嫻挑了挑眉,表示疑惑,“怎么了?”
宋枕棠抬手捂住臉頰,悄聲?道:“我?有點不好意思見二哥,還是?算了吧。”
裴之嫻無?奈一笑,也沒有勉強,親自?將她送上了馬車。
離開郴國公府時,正是?用午膳的?時候,街上人來人往,食肆酒館香氣縈繞,宋枕棠坐在馬車里,后知后覺地有些餓。
忽而前面行來一路人,秋桑瞇眼看著,總覺得好像有些眼熟,好像是?郴國公府的?幾位公子。
對面的?人自?然也看到了宋枕棠的?車架,立刻勒繩下馬,為首的?裴之澤上前一步,問道:“可是?公主殿下么?”
宋枕棠不知是?誰,撩開車簾往外看,只見三個?年?齡相仿的?年?輕公子正俯身朝她行禮,她微微驚訝,喚道:“表兄?”
裴家這一輩子息不多,如今成?年?的?兒子也只有兩個?,二房的?裴之澤和?三房的?裴之淮,此時正驚喜地看著宋枕棠。
而剩下的?第三個?,正是?和?他們二人年?齡相仿、自?幼一起長?大的?陸元聲?了。三人同在一個?書院讀書,今日正約好要去郴國公府賞玩老公爺留下的?山水圖,卻未想會在路上碰見宋枕棠。
他一臉的?驚喜,但想到先前兄長?的?警告,極力?克制著才沒讓自?己的?情緒流露得太明?顯,只拱手問了聲?好,便沒再?多說什么。
裴之澤看著宋枕棠過來的?方向,笑了笑,姿態規矩又不失表兄妹之間的?親近,“公主這是?剛從公府來?”
此處算不得偏僻,不遠處就是熙攘的中街,宋枕棠便沒有下車,隔著車窗對他點了點頭?,“是?啊,我?去找表姐說了會兒話。”
裴之澤問:“眼看就是?正午了,公主怎么沒有在府中留下用膳。”
宋枕棠笑著說:“還不是皇兄也在,我?哪好意思多待啊。”
“原是?這樣。”裴之澤聽?了這話和?身后的?裴之淮對視了一眼,道,“看來咱們幾個?也是?不會受歡迎的?了。”
宋枕棠忍俊不禁,裴之澤轉而來問她:“公主是?回府還是?如何?”
其實是想直接回將軍府的?,但被?他們這一提醒,宋枕棠忽然想起來晨起對著蕭琢撂的那一句狠話,怎么能這么早回去?
于是?,她主動道:“正想去奉仙居,不若表哥們一起?”
裴之澤和?裴之淮自?然不會拒絕,裴之澤對一直沉默的陸元聲道:“抱歉啊陸兄,今日怕是?不能賞畫了,不若隨我?們一道去奉仙居用午膳罷。”
他用的?雖是?商量的?語氣,但其實根本沒想過陸元聲?會拒絕,畢竟他們和?陸元聲?也是?自?小相熟,誰又不懂他的?心思。
卻未想陸元聲?竟真的?拒絕了,“我?還是?不去了。”
說著,他朝宋枕棠拱了拱手,就要轉身退下。
其實他和?宋枕棠已有許久未見了,但先前兄長?對他的?靈感仍舊在耳畔環繞。
她是?公主,又已經嫁給了旁人為妻,他便是?有再?多難忘,也不該再?有肖想,否則,得罪的?可不是?蕭琢一個?人。
陸元聲?無?聲?地嘆了口氣,握著韁繩的?手指不自?覺緊了緊,卻聽?后面忽然傳來一句,“是?家中有事嗎?”
宋枕棠問。
有事想找二哥,皇兄有事,這會碰到陸元聲?,他也有事,不會這么倒霉吧。
宋枕棠的?眉頭?不自?覺蹙起,看在陸元聲?眼中,卻是?另一種答案了。
只是?瞬間的?猶豫,陸元聲?一下子就做出了決定,“沒什么事。”
果?然,宋枕棠道:“那便留下來一起吃吧?又不是?外人,何必避嫌呢。”
她如此大方不避諱,陸元聲?心里說不清是?什么滋味,他點點頭?,到底還是?反悔答應了。
于是?,三馬一車就這么一齊朝奉仙居走去,宋枕棠在這里常年?留著一間雅間,四個?人上了四樓,丫鬟小廝等都留在外面守著。
大齊朝以武謀定天下,民風民俗還算開放,但隨著如今愈發的?太平安定,反而又撿起了那些從前沒有的?酸腐規矩。
從前路上并肩走在一起的?年?輕男女幾乎是?隨處可見,如今已經很少?再?有這樣的?場景,更遑論三個?俊郎公子和?一個?漂亮姑娘一處用膳,連進來上菜的?店小二都難掩好奇地多看了兩眼。
宋枕棠自?然是?發現了他的?打量,可她并不在意,坦然在首位落座,連遮面的?帷幔都懶得戴。
自?小到大,她身邊最不缺的?,就是?旁人看過來的?眼神,有的?嫉妒有的?好奇,但更多的?是?卑躬屈膝、戰戰兢兢。
面對這些目光,她從前也會膽怯,可是?父皇告訴她,她是?站在最高處的?人,永遠不必怕底下人遠不可及的?仰望。
一頓飯用得比想象中更平靜無?波,自?然,裴家兄弟是?根本沒想過會發生?什么。而陸元聲?卻是?有些隱約的?失望。
他以為阿棠特意留下自?己,是?有什么話想說。
難道,是?蕭琢對他不好?
關心的?話幾次被?頂到嘴邊,但就是?沒能說出口,他怕宋枕棠發現自?己的?心意,卻又怕她一無?所知。
糾結中,宋枕棠已經撂了筷子,剩下三個?人見此也放了碗,宋枕棠笑著道:“我?們之間何必還要在意這些虛的?呢?”
說著,她朝身后的?秋桑伸了下手,不多時,掌心上壓了一本沉甸甸的?冊子。
在三人疑惑的?目光中,宋枕棠把冊子遞給了陸元聲?。
陸元聲?一愣,下意識就要去翻這是?什么,卻被?宋枕棠制止住,“回家再?看吧。”
想做的?事做完了,宋枕棠便也沒有再?多待,何況她心里清楚,終究是?男女有別,表哥們到底是?不一樣的?,和?她相處起來也拘謹了些。
于是?,她對著裴家兄弟點了點頭?,道:“表哥你們繼續用,我?先走了。”
說著,她便當真帶著秋桑朝門口走去。
秋桑走在前面替她開門,忽然聽?到樓下哐當一聲?,像是?重物被?撞倒之后發出的?沉重聲?響。
幾個?人都嚇了一跳,宋枕棠撫著胸口皺眉,對門口守著的?護衛吩咐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立刻有人應聲?,帶起一陣下樓的?輕快腳步。
中和?大街上,蕭琢騎馬閑逛,丁介跟在他的?后面,看著他百無?聊賴的?背影,無?奈道:“將軍,您要想見公主,應該往回走。”
蕭琢沉默不語,兩人只好這街上繼續逛。
…… 十
七。
丁介無?聲?搖了搖頭?,他們已經在這余慶坊的?坊口繞了十七圈了。
明?知道公主殿下就在余慶坊的?郴國公府內,可他們將軍寧可在門口打轉,等著公主出來假裝偶遇,也不愿意主動進去找人。
明?明?動了情,卻又要假裝不在意。
丁介實在不明?白自?家將軍心里怎么想的?。
實際上蕭琢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宋枕棠又不是?第一天出門,他也不是?第一次獨居府內,怎么今天就忽然覺得府中冷清空蕩,難以忍受呢?
那邊,丁介再?也忍不下去了,他捂著空蕩蕩的?肚子,可憐地追過去幾步,“將軍,前面就是?奉仙居了,要不咱們進去吃點東西再?說?”
蕭琢沒說話。
丁介道:“眼下正是?晌午,公主就算要出來,也得等用過晚膳后啊。”
倒是?有些道理,蕭琢思索一瞬,點頭?答應了他的?提議,兩人便調轉馬頭?朝奉仙居去。
眼看還有五十步遠的?時候,忽然響起一陣叮咣暴動,像是?有人在砸桌子的?聲?音,而后一陣噼里啪啦的?脆響,好似一大摞瓷盤摔在地上。
蕭琢一愣,然而立刻意識到那聲?音是?從前面的?奉仙居里傳來的?。
出事了!
他輕蹙了一下俊眉,再?不敢耽擱,揚起馬鞭朝奉仙居奔去。
幾乎可以說是?一路飛馳,馬蹄剎停在奉仙居門口,蕭琢立刻翻身下馬。
“啊——”
正在此時,奉仙居內一聲?女子尖叫破空而出,帶著明?顯的?驚恐。
第32章 刺客
32.
奉仙居樓下已經是一片狼藉, 桌椅板凳東倒西歪,盤碗酒壇更是被砸得滿地都?是。
一個?身著中原衣裳的胡人男子立在中間,一手執一柄短刀, 一手死死握著一個?頭戴帷幔的年輕姑娘。
“啊——”女子被嚇得幾乎雙膝癱軟, 尖叫著不知所措。
蕭琢一進來就看見這幅場景,俊秀的眉頭緊皺, 卻沒有輕舉妄動,而是低調地往人群中挪了挪,借著一身常服將自己藏住。
那邊,正在巡街的龍武軍也已經聞訊趕到,身著鎧甲的孟劭帶著十來個?手下圍住中間,正在與那壯漢對峙。
自從大齊的邊境安定之后,越來越多的胡人涌入燕京城, 百姓們對于胡人早就見怪不怪了,甚至還有酒樓專門?推出胡人喜愛的菜單, 借此?招攬客人。
奉仙居自然也是其中之一,大家也只是尋常吃飯, 卻未想到會發現這樣的事。
蕭琢混在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中,沒去聽那邊孟劭是如何?的游說恐嚇,只一心盯著那個?被緊抓著的女子。
她早已嚇得雙腿發軟, 但一只手還是緊緊抓著頭上的帷帽,生?怕落下了被人看到臉。她甚至不敢出聲?求救, 只怕周圍有熟識的人會認出她的身份。那到時?候,她怕要?成為整個?京城的笑話。
思及此?,蕭琢倏地一頓, 方才那聲?驚呼,真的是她喊的嗎?
方才離得太遠聽不清聲?音到底是從哪發出來的, 只能確定就是在這間奉仙居。
但奉仙居又不止一樓大廳這一處。
蕭琢抬頭看向樓上。
緊跟在他?身后的丁介覺察到他?的動作,立刻問道:“將軍,可是有什么蹊蹺?”
蕭琢看一眼不遠處的孟劭,低聲?吩咐道:“你在這守著,我去樓上看看。”
四樓。
因為晨起本是打算回宮的,宋枕棠出門?就沒有帶太多的人,只有兩個?日常護衛隨行?。
方才樓下一聲?重響,她隨手指了一個?去打聽情況,這回身邊便只剩了一個?護衛,以及始終緊挨在她身邊的秋桑。
這樣的防范實在大意,但其實宋枕棠根本沒想過自己會遇到什么危險,畢竟是天子腳下,又有誰敢輕易造次?
但就在這時?,四周的窗戶忽然被人從外面?盡數破開,十來個?蒙面?的殺手從天而降,手握尖刀直奔宋枕棠而來。
宋枕棠何?曾見過這樣的場景,大驚之后下意識就要?朝后躲,但卻忘了身后就是墻壁,不僅沒有躲開,還撞得她腰背間一片劇痛。
眼看著利刃就要?劈過來,秋桑身子一橫整個?擋在了宋枕棠面?前,刀尖扎進她的肩膀,帶起一聲?痛苦的尖叫,“啊——”
鮮血淋漓濺到宋枕棠的手背上,她張開手臂接住癱軟在她懷里的秋桑,顫抖著扶住她,“秋桑,秋桑……”
身后的房門?被推開,裴之澤三人聞聲?從里面?出來,眼見這一幕也怔住了,他?們都?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自然也沒見過這樣的場面?。
可是公主在前,哪能不去保護?
陸元聲?左右看了看,從旁邊的小桌上抄起一個?花瓶就砸過去,瓷片濺得滿地都?是,宋枕棠抱著秋桑狼狽地跌在地上。
而后肩膀一緊,她被人用力一拽撈入懷中,她正要?抬頭看是誰,一片閃著寒光的薄刃橫在她的脖頸之間。
“昭陽公主……”
說話的人口音很奇怪,宋枕棠一下就聽出他?并非中原人,登時?一顆心就沉了下去。
燕京城天子腳下,一向太平安穩,連小偷小摸都?很少見,這會兒突然闖出來幾個?持刀傷人的胡人刺客,還能一下子叫出她的身份,這明顯是為她而來。
剎那間,她的心里閃過無數的猜想,但最終都?被絕望取代。
明明她只是來奉仙居用一頓午膳,是再平常不過的正午,怎么會遇到這種事?
刀尖抵著頸間皮膚,宋枕棠閉上了眼睛。
預想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刺客攥著她肩膀的力道收緊,又問了一遍,“你是不是昭陽公主?”
宋枕棠不知要?不要?承認,咬牙沒有張口。那邊的三個?男人看著這一幕只感覺心臟都?要?跳出來了,想做什么卻被其余的刺客緊緊看守住,只能束手無策地干著急。
整個?四樓詭異地安靜下來,良久的沉默里似乎能聽到眾人心跳的聲?音。
宋枕棠等了許久都?沒有等來刺客的下一步動作,她深吸了一口氣,睜開眼,正要?說話,忽然看到對面?茶樓的一扇窗戶被人從里推開了。
一只手探出來,在窗格上掛了一枚寶藍色的荷包。
清風拂過,荷包隨風飄蕩,仿佛有清甜的藥香。
宋枕棠眼睛跟著荷包動了動,怦怦亂跳的胸口忽然踏實下來。
方才發生?的一切幾乎是悄無聲?息,甚至那荷包也因為離得太遠而瞧不清上頭的圖案。
但宋枕棠的心里仍然浮出了那個?名字,蕭琢。
一定是蕭琢。
即便還沒有看到那個?人,但是她的心里驀的松了一口氣。蕭琢會救她的,現在她要?做的,就是盡力地拖延時?間。
她努力讓自己面?上不要?表現出來,穩著聲?線道:“是我,我是昭陽公主。”
她坦然承認自己的身份,而后示意了一下那邊的裴之澤三人,命令道:“放他?們走。”
身后的刺客獰笑一聲?,“小公主,你當我們都?是傻子么,放他?們去報信?”
宋枕棠說:“就算你不放他?們,以本公主的身份,也會很快有人發現的。否則,你們捉我還有個?意義?”
身后的人一頓,勒著她脖子的手又緊了緊,冷聲?道:“若是我不放呢?”
宋枕棠語氣決然,“那我就一頭磕在你的刀上,讓你回去交不了差。”
那邊陸元聲?聽到這話,再也顧不得什么規矩禮節,失聲?阻止,“不要?,阿棠!”
宋枕棠沒有看他?,只是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更冷靜,“不管你是哪國的人,抓我都?不過是為了威脅我父皇,以謀求更多的利益。若是我死了,你不僅什么都?得不到,我父皇還會立刻派大軍踏平你的部族,所以,我不能死。”
雖然是在故意拖延時?間,但是這話說得沒有錯,身后的人沉默一瞬,握著刀的那只手離開了宋枕棠的脖頸,對著幾個?手下抬了抬,命令道:“放他?們走。”
那幾人彼此?對視一眼,松了刀,推搡著把裴之澤
三人松開。
利刃全部離了脖子,而就在這一瞬間,一道凌厲的箭矢從窗口破空而來——
根本沒有給人任何?反應的時?間,直接順著刺客的左耳直插進去,貫穿而過。
早已做好心理準備的宋枕棠聽到動靜后,就飛快地往下一蹲,只聽身后哐當一聲?重響,握著橫刀的刺客當場橫尸。
而這一切,幾乎都?是在一瞬間內發生?的。
剩下幾個?蒙面?的刺客看到這一幕,先是一愣,而后飛快拔刀朝宋枕棠撲過來。
但他?們終究是慢了一步,窗外和樓梯口忽然涌進來七八個?身著龍虎衛鎧甲的兵士,手執長劍直沖上來,和他?們戰做一團。
宋枕棠被人護著隨便找了個?房間進去,房門?關上,打斗聲?卻不能完全隔絕。
她捂著心臟,先問:“是不是蕭琢讓你來的。”
來人掏出自己的魚符呈給宋枕棠,“殿下放心,將軍很快就來。”
宋枕棠這才算徹底松了勁兒,方才強撐著的勇氣仿佛一下子就被抽光了似的,她貼著門?板軟軟滑落,又忽的想起什么,手臂一撐就要?往外奔,“秋桑,秋桑……”
那龍虎衛連忙攔住,“殿下放心,外頭都?是咱們的人,不會出什么岔子的。”
“秋桑手臂有傷,她流了血……”宋枕棠想到剛才那一幕就忍不住落了淚,她紅著眼眶道,“快送她去看大夫。”
見宋枕棠這模樣,龍虎衛不敢不放在心上,他?朝宋枕棠拱手,道:“卑職這就去辦,殿下在屋子里稍坐,千萬別?出去。”
宋枕棠無力地點了點頭。
那人說著就出去了,房間里只剩下宋枕棠一個?,她面?對著空曠的屋子,害怕的感覺后知后覺地涌上來。
她想要?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可這屋子里的床尚在屏風后,雖然知道沒有人,但宋枕棠仍是不敢過去,更不敢靠近窗邊。
最后,她只好將自己挪到了墻角縮起來,小小一團抱著膝蓋,恨不得將自己整個?都?嵌進墻壁里,這樣就不會再有人找到她了。
她用力地靠著墻,肩膀和腰背抵著墻面?,疼痛傳來,她卻不敢叫,只能咬緊嘴唇默默垂淚。
忽的房門?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面?推開了,宋枕棠本能一抖,脊背僵硬著抬頭,水汪汪的眼睛寫滿了如小獸一般的的警惕。
——蕭琢一進來,就是看到了這樣一幕。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宋枕棠,鬢發散亂,衣服臟污,裸露在外的白凈皮膚上蹭著嫣紅的血跡,眸子警惕又緊張。活像是從牢房里逃出來的。
蕭琢心口狠狠一揪,不知道只是半天沒見,她怎么就會變成這個?樣子。
都?是他?沒有保護好她。
蕭琢垂在身側的手使勁一攥,發出骨節錯位的咯吱聲?,他?只恨不得將外面?那群人都?千刀萬剮。
但是當著宋枕棠的面?,他?不得強行?壓下腦海里閃過的暴戾念頭,他?緩步上前,溫和道:“殿下……”
靴子踩在地板上發出輕響,宋枕棠下意識地縮了一下肩膀,直到蕭琢走近朝她張開雙臂之后,她才徹底回神。
是蕭琢,蕭琢來了。
本就紅腫的眼眶瞬間決堤,眨眼間,眼淚便如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撲簌簌落下。
宋枕棠跪坐起來撲到蕭琢懷里,低聲?喚他?的名字,而后被他?緊緊擁入懷中。
兩人不是沒有擁抱過,但這次好像和從前很不一樣。
帶著失而復得的喜悅,男人的鐵臂將她箍進胸前,力度大得似乎想把她整個?人都?揉進自己的身體、血脈里。
胸前瞬間就被眼淚打濕,蕭琢將下巴抵在宋枕棠的頭頂,低聲?道歉,“對不起,殿下,我來晚了。”
宋枕棠沒有說話,只拱著腦袋動了動,側面?貼著他?的胸膛,近距離地感受著她心臟的跳動。
她從未有一刻覺得,擁抱其實能代替一切語言。
兩人就這樣在陌生?的客房緊緊擁抱著,蕭琢單手輕撫了一下她的后背,感覺到懷中人應激般的打了個?顫,他?立刻發現,問:“怎么了?”
宋枕棠痛苦道:“很疼。”
聽到這兩個?字,蕭琢一下子不敢再碰了,他?收回手,問宋枕棠,“還有哪里疼嗎?”
宋枕棠難得乖巧,回答道:“腰、肩膀,還有脖子,都?很疼。”
她的聲?音里還帶著哭腔,說完一句又緊緊摟住蕭琢的脖子,“我站不起來了,你抱我好不好?”
第33章 揉傷
33.
蕭琢抱著宋枕棠離開了四樓房間。
此時, 奉仙居樓上樓下的情形都被控制住了,此時孟劭正帶人收拾后續的爛攤子。
裴之澤、裴之淮和陸元聲都還沒走,正坐在角落平復剛才的心情, 更是擔心樓上的宋枕棠, 雖然知道她已?經?被救下來了,但一時沒見到她, 就一時放心不下。
陸元聲握著宋枕棠剛剛送給他的冊子,繞著桌子走來走去,樓上卻始終沒有半點?動靜,他實在等不及了,抓住經?過的孟劭,“孟將軍。”
孟劭此時已?知他們三人的身份,都是公府的貴公子。但身份再高又?如何, 對于他們這?沒用的樣子,孟劭是打心里?瞧不起, 但面?上卻沒有表現出來,客氣地點?點?頭, “陸公子。”
陸元聲看看樓上,急切道:“孟將軍,怎么還沒見阿……咳, 公主下來?會不會是……”
他話沒說?完,就被孟劭打斷了, “陸公子放心,我們將軍已?經?來了,就在樓上陪著公主呢。”
陸元聲一愣, 將軍?
正在這?時,樓梯處有腳步聲傳來, 他循聲望去,便?看著蕭琢雙手抱著一個人緩緩走下樓梯,因為那人身上蓋著衣裳,看不清臉,但誰都知道那是誰。
陸元聲說?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他只知道,自己從?未見過阿棠這?般安靜乖順的模樣。
八月成親,如今才過去不到兩月,他們已?經?親近到這?般地步了嗎?
身后的裴之澤眼見著駙馬抱著人下來,下意識就去看身旁陸元聲的反應,他們自幼一起長大,誰都能看出陸元聲對待宋枕棠的不同來。
若是尋常人家的姑娘,只怕陸家早就上門提親了。但那偏偏是宋枕棠,是帝后唯一的女兒,娶了她可不僅僅是成為她的駙馬,更是成為陛下的女婿,陸家自然不肯出這?個風頭,便?一直拖著未動。
陸元聲也因此不敢對宋枕棠表露心跡。
終究是錯過了。
裴之澤想著,無聲地輕嘆一口氣,他走上前拍了拍陸元聲的肩膀,而后對走過來的蕭琢拱手行了一禮,“駙馬,公主還好嗎?”
知道他是宋枕棠的表兄,且早在兩年前就已?娶妻生子,蕭琢雖然冷淡,但到底是對他點?了點?頭。
裴之澤也瞧出他態度的疏離,很有自知之明?地退開半步,“在下就不打擾駙馬和公主殿下回家了。”
蕭琢的視線在他們幾個人的身上淡淡掃過,帶著一絲不為人知的審視,而后他不自覺收緊了抱著宋枕棠的手臂,將人鎖得更緊了些。
宋枕棠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時候在蕭琢懷里?睡著的,反正等她醒來的時候,她已?經?回到了明?華堂,外間的天都已?經?黑透了。
屋里?只點?了一盞昏黃的燈,擺在遠處的小?桌上,宋枕棠艱難地動了動身子,想要?坐起來。
蕭琢坐在床尾,雙手抱臂靠著床柱假寐,此時聽到床頭的動靜,立刻睜開了眼睛,“殿下?”
肩膀實在很疼,宋枕棠沒能坐起來,反而手臂一軟又?跌回了床上,傷處挨到床面?,她咬唇發出一陣悶哼。
蕭琢看她一眼,忽然站起身。
宋枕棠見他似是要?走,急忙問道:“你要?去哪?”
蕭琢走到桌邊端來一個托盤,道:“給你拿藥。”
“你睡著的時候,已?經?有女醫來替你把?過脈,說?是沒有大礙,只是磕碰的外傷太多,要?一日兩次涂抹消腫祛疤的藥膏。”
睡著的時候還不顯,此時一動便?有痛意傳來,宋枕棠不敢再往后靠,下巴搭在床褥上,悶悶地嗯了一聲。
蕭琢偏頭看了她一眼,以為她是害羞,本要?去拿藥瓶的動作頓了頓,改口道:“放心,我叫紫蘇進來給你擦藥。”
宋枕棠一怔,眼見蕭琢就要?放下托盤離開,她立時伸手捉住他的袖口,“你,你去哪?”
蕭琢盯著她纖白的
手腕,回答:“我去叫紫蘇。”
宋枕棠卻拉著他的袖口不放,瑩瑩的大眼睛里?隱約含著淚光,她沒有說?話,但眼底寫滿了挽留。
蕭琢與她對視一瞬便?撐不住投降了,“好,我不走。”
涂藥需要?脫衣,蕭琢先替宋枕棠將床邊遮擋的帷幔落了下來,然后喚紫蘇到床榻里?頭給宋枕棠涂藥。
他自己則是坐在離床邊最近的圈椅上,捧著一本書來裝模作樣。
沒有人開口說?話,偌大的房間內霎時變得安靜,
在這?樣的環境下,一切細微的聲音都無處遁形。
窗外樹影浮動,落葉敲擊著窗框,桌上擺著一盞燭燈燃燒,琉璃燈罩上映出柔光,被困在其中的火苗跳躍迸出簇簇燈花。蕭琢單手搭在椅背上,借著燭光躍動,有一搭沒一搭地翻動著書頁。
不知過了多久,手上的書冊被他輕飄飄地翻過半本,上面?的字卻是半個都沒映進腦海。
被帷幔完全隔絕開的拔步床內也算不得安靜。
紫蘇沒給人上過藥,此時對著宋枕棠青紅泛紫的脊背,既心疼又?無措,她挖了藥膏在掌心,卻不敢往宋枕棠身上涂抹,生怕自己會碰疼她。
手足無措之際,還是宋枕棠開口道:“沒事,你涂吧。”
“是。”紫蘇應一聲,小?心翼翼地朝宋枕棠光/裸的脊背上涂去,她不敢用力,因此只是將一層藥膏虛虛地覆在她的傷處,深淺不一,藥性也根本無法滲入肌理。
就這?樣等了半盞茶的時間,表面?的藥膏沒有一點?吸收的跡象,宋枕棠不舒服地動了下脖子,想起自己上次給蕭琢上藥時他說?的話。
于是,她對紫蘇道:“光涂上不行,你要?將藥膏揉進去。”
這?下紫蘇更是下不去手了,“殿下,奴婢,奴婢不敢……”
宋枕棠無奈嘆口氣,沒說?話。
紫蘇覺得自己實在沒用,又?是惶恐又?是愧疚。
這?時,帷幔之外忽然響起一道極輕的翻書聲。
紫蘇先是一怔,而后瞬間反應過來,對宋枕棠道:“殿下,要?不然讓將軍給您上藥吧,他對此一定有經?驗。”
也沒有別的辦法了,宋枕棠嘆口氣,道:“叫他過來吧。”
“是。”
紫蘇立刻用帕子擦凈手下床,走到蕭琢身邊,小?聲道:“駙馬,殿下請您過去給她上藥。”
蕭琢不動聲色地合上書,看著床幃抬了抬眉。
宋枕棠伏在床榻之上,既羞澀又?羞恥,她此時只穿著一件褻褲,上身的里?衣已?經?被解開褪到腰間,貼身的心衣也解開散在床上,整個后背光/裸著沒有半點?遮擋,從?側面?看,甚至能看到擠壓的胸前風光。
她圈著手臂把?頭埋進去,只當自己已?經?睡著了。
這?時,床邊帷幔忽然被人掀開一角,蕭琢脫了外裳鉆進來,帶起一陣極輕的風,正拂在宋枕棠的背上,她不可控制地顫了顫,而后將手臂蜷得更緊。
帷幔再度被嚴嚴實實地遮好,借著床頭的燈光,蕭琢跪坐在宋枕棠的身側,終于看到了她脊背上的傷。
因為藥層涂得太厚,所以根本看不出哪里?有青紫,但也正是因為涂了藥,那一片傷處被雪白的藥膏連成一片,看著更加地觸目驚心。
蕭琢眼底閃過一抹憐惜,他用半干的帕子凈了手,而后輕聲提醒道:“殿下,我要?開始了,會很疼。”
宋枕棠最怕疼,此時卻道:“我忍得住。”
時間拖得越長,宋枕棠便?痛得更久,蕭琢不再猶豫,雙手按揉上宋枕棠的脊背。
宋枕棠在墻角撞得那一下實在不輕,從?兩肩,到凸起的蝴蝶骨,再到纖細的腰線,每一處都敷著藥。
蕭琢溫熱的手掌一挨上宋枕棠的肌膚,兩個人便?同時身體一僵,蕭琢甚至能感覺到身下宋枕棠緊繃起的神經?。
狹窄幽暗的小?空間內,兩人挨在一處,其中還有一個人半裸著身子。這?實在是再曖昧不過的一處場景,但蕭琢并沒有心思多想。
他心無旁騖地把?持著力道,用掌心的溫度將那厚厚一層藥膏一點?點?化開,然后動作不輕不重地替她按揉著傷處。
有點?疼,但是還能忍。
宋枕棠埋著頭,緊緊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一點?聲音。
她閉著眼睛,努力讓自己想象著身后的人不是蕭琢,可越是這?么想,腦子里?就越只剩下蕭琢這?兩個字。
明?明?是背對著人,她卻仿佛已?經?能想象到蕭琢此時給她揉傷的模樣,一雙長著薄繭的大手覆在她的腰間,上下揉搓,她莫名開始不自在起來。
蕭琢并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動作麻利地把?肩膀,脊背的藥膏全都揉進了皮膚里?。
宋枕棠沒有喊疼,但他卻能感覺到她在自己掌中輕微的顫抖,如一片心甘情愿落入他指尖的落葉。
蕭琢的動作還算正經?,喉結卻不自在地吞咽了兩下。
掌心順著纖柔的背線來到宋枕棠的腰后,她的腰實在太細,如同春日的折枝楊柳,蕭琢覺得自己好像兩只手掌就能把?它?整個圈起來。
再往下,就是……
蕭琢竭力克制住自己腦海中的念頭,盡心盡力地替宋枕棠揉傷,一雙眼睛專注地盯著少女漂亮的肩胛骨,半點?都不往旁的地方瞧。
宋枕棠受了傷,他不該想這?些。
等全部的傷都揉完,已?經?是半個時辰以后了,明?明?已?經?變天入了秋,蕭琢卻把?自己揉出了一身的汗。
面?上卻什么都看不出來,他終于收回手,問宋枕棠,“殿下可還有哪里?有傷嗎?”
宋枕棠沒說?話,一張臉整個藏在被子里?,搖了搖頭。
“真的沒有?”蕭琢問。
宋枕棠極輕地嗯了一聲。
蕭琢這?才放下心,他看了一眼掌上殘留的藥膏,然后道:“再晾一刻鐘就能起身了,公主再歇一會兒,我去旁邊的浴房洗個澡,祛祛身上的藥味。”
宋枕棠這?回出聲應了一句,“好。”
蕭琢便?起身,又?聽得宋枕棠問道:“秋桑……”
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宋枕棠明?顯有些猶豫,她很怕聽到什么不好的答案,但還是問了出來。
蕭琢笑了笑說?:“放心吧,沒有傷到要?處,只是失血過多還在昏迷,會好的。”
聽到他肯定的語氣,宋枕棠一直埋著的頭終于愿意抬起來。她看向蕭琢,不敢確定地又?問了一遍,“真的嗎?”
蕭琢微微一笑,道:“自然,臣騙你做什么。”
始終揣在心里?的不安徹底落下,宋枕棠也對著他笑了笑,圓潤飽滿的杏眼都完成了月牙,“好,我相?信你。”
蕭琢起身去了浴房。
一刻鐘后,宋枕棠身后的藥膏晾好了,早就等在外面?的紫蘇算著時辰推門進來,一邊伺候宋枕棠穿衣一邊道:“殿下一下午沒吃東西?,這?會兒餓不餓?奴婢讓廚房給您做點?宵夜過來。”
其實不是很餓,宋枕棠正想搖頭,忽然想到蕭琢,便?問紫蘇,“駙馬晚上可用了晚膳?”
紫蘇道:“駙馬一直守著您呢,一下午幾乎都沒有離開臥房,生怕您醒來會找他。后來我瞧著您睡的熟了,便?請駙馬也去榻上歇一會兒,駙馬卻說?,擔心您會做噩夢,連窗邊的榻都不肯去,就那樣寸步不離地坐在床邊守著您。”
知道蕭琢就在隔壁的浴房,紫蘇特意壓低了一點?聲音,“殿下,奴婢瞧著,駙馬對您是真的很體貼,想來一個多月的相?處,也不是沒有生出感情的。”
宋枕棠歪了歪頭,沒說?高興也沒說?不高興,只輕聲道了一句,“是吧。”
紫蘇等人都是跟著宋枕棠從?小?一起長大的,在她們心里?,宋枕棠不僅僅是一個需要?她們伺候的主子這?么簡單,就像秋桑在危險時刻能夠毫不猶豫地擋在宋枕棠面?前一樣,若是發生同樣的事,紫蘇也會做出那樣的選擇。
她們最大的心愿,就是宋枕棠能夠順遂平安的過完這?一生。
因此,剛開始知道皇帝將宋枕棠賜婚給蕭琢
時,紫蘇等人都是憤而不平,替她難過的。但同樣的,現在將近兩個月的相?處下來,她們發現了蕭琢的好處,發現了他對公主的用心,自然也希望公主殿下能和他白頭偕老,相?扶一生。
所以,她和玉榮都是尋著各種機會在宋枕棠面?前夸蕭琢,借此想要?拉近二人的關系。
從?前每次她這?么說?的時候,宋枕棠要?么不理睬,要?么意味不明?地哼一聲。這?還是第一次她沒有反駁,沒有否認。
難道……
紫蘇心里?一喜,立刻追問道:“公主,要?不奴婢吩咐廚房多準備點?宵夜,您和駙馬一道用一些,如何?”
果?然,宋枕棠沒有搖頭,點?頭道:“去吧。”
都以為男人洗澡都是很快的,所以兩刻鐘后,廚房就已?經?把?宵夜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就等著蕭琢沐浴完開膳。
沒想到,蕭琢這?一個澡洗了小?半個時辰,等他出來的時候,桌上的鴨子湯都已?經?涼了。
蕭琢也沒想到宋枕棠還沒睡,他看一眼外頭的天色,再看一眼桌上豐富的菜肴,遲疑地問:“殿下這?是,在等我一起?”
宋枕棠沒有忘記今天是誰救了他,她沒有像以前一樣的否認,十分坦誠地點?了點?頭,“紫蘇說?你一下午都沒有用膳,所以我特意等你一起。”
說?實話,蕭琢心里?頗有些受寵若驚的感覺,更是驚訝于宋枕棠態度的轉變,他披上外衫走過去坐在宋枕棠的對面?,紫蘇帶人把?桌上的盤碗都端下去重新換新的上來。
只剩兩人面?對面?坐著,氣氛莫名有些凝滯。
但這?次,是宋枕棠先開口打破了沉默,她盯著蕭琢被水汽洇濕的發尾,抱怨道:“真沒想到你沐浴這?么慢,我都有些餓了。”
蕭琢道:“殿下怎么沒有先吃?其實不必等臣一起的。”
宋枕棠不帶責怪地瞪他一眼,說?:“你是為了我才一下午都沒吃東西?的,我怎么能自己先吃呢。”
她有些不高興地嘟囔,”我哪有那么不識好歹。”
蕭琢怕她誤會,解釋道:“臣并沒有那個意思,臣只是怕殿下……”
然而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宋枕棠打斷了,她挑起秀氣的眉,才發現似的,不悅道:“你怎么還這?么稱呼我?”
蕭琢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她說?的是什么,愣了一愣。
宋枕棠說?:“我早就不叫你將軍了,你卻一直稱呼我為公主,怎么,你不想與我變得更親近?”
蕭琢怎么都沒想到宋枕棠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張了張嘴,卻不知要?說?什么。
宋枕棠接著道:“你知不知道,現下人家都說?咱倆伉儷情深呢。而且,就算你我日后真的做不成夫妻,但至少你今日救了我一命,算是我的恩人,日后,我都會好好待你的。”
她語氣真誠,和從?前很不一樣。
先前兩人相?處的時候,蕭琢總是覺得宋枕棠過于嬌貴矜傲,此時她放下架子,反而讓他更不習慣。
該說?的話都說?了,不說?磕頭謝恩,至少也該有點?反應,宋枕棠不滿地瞪著仍舊像塊木頭似的蕭琢,直接了當地命令道:“日后在人前,你不許再喚我公主或者?殿下了。”
蕭琢挑了下眉,“那喚什么?”
他忽而想起初見時,陸元聲喚她的稱呼,阿棠。
他問:“也喚你阿棠嗎?”
本是宋枕棠讓他改的口,這?會兒這?阿棠兩個字一出來,宋枕棠卻又?覺得別扭。
從?“公主”一下子過渡到“阿棠”,這?樣的跨越是不是有點?太大了。
她咬了下唇,思索片刻,決定道:“不如你就喚我昭陽吧。”
“昭陽?”蕭琢重復著這?兩個字,“你的封號?”
宋枕棠點?頭,她道:“父皇說?,我是晨起朝陽初升時出生的,是大齊最尊貴,最明?媚的太陽,因此封號為昭陽。我很喜歡這?個封號。”
沉默一瞬,蕭琢道:“陛下很疼你。”
因為宣成帝強行將兩人湊在一塊的,所以先前兩人從?不會提起他。此時關系緩和了,宋枕棠聽到蕭琢這?話,不僅沒有再生氣,反而生出一點?小?小?的傷感和難過。
“已?經?許久未見父皇了。”她小?聲道。
蕭琢說?:“很快就能見到了。”
宋枕棠一愣,隨即反應道:“父皇已?經?知道今日的事了?”
這?當然是一句廢話,這?么大的事,又?牽扯了昭陽公主進去,哪有人敢不重視。相?關的卷宗和奏折早就如雪片一般飛到御案前了。
蕭琢說?得沒錯,果?然第二日一早,帝后便?派了車來接宋枕棠。
當時蕭琢正要?去龍虎衛衙門,聽得傳話的周喜這?么說?,當即決定陪著宋枕棠一起回去。
宋枕棠很怕耽誤他的正事,便?道:“父皇派了這?么多護衛來保護我,不會有事的。”
她推了推蕭琢的肩膀,道:“你還是去忙你的正事吧。”
蕭琢卻道:“沒有什么正事,去龍虎衛衙門不過也是為了你的事。”
這?下,宋枕棠便?不知道要?說?什么了,她看著蕭琢認真的眼神,沒再拒絕,兩個人便?一起回宮。
但回的不是皇宮,而是燕京西?北的宜秋行宮。
大齊以武開國,每年秋歲都要?到京城外的蘭山圍場狩獵。
狩獵一般在九月末,但帝后一般提前一個月就會住進臨近圍場的宜秋宮,以方便?后續準備事宜。
宜秋宮沒有出城,馬車走了一個多時辰就到了,御前的引路太監早就在等,一見到二人就立刻帶他們去了宣成帝的寢宮,裴皇后和太子都在,還有宋長鈺,他知道宋枕棠今日會回來,特意還沒有去學堂,專門為等著她。
一見到宋枕棠進來,他便?按捺不住地直接從?座位上起身跑了過來,一把?抱住宋枕棠,親昵道:“阿姐!”
他還小?,并不知昨日的刺殺之事,只以為是宋枕棠想念他們了。
宋枕棠腰上還有傷,被他這?么一抱,疼得悶哼一聲,宋長鈺沒有察覺,但就站在她身側的蕭琢卻是聽見了,他不動聲色地把?宋長鈺扶住,語氣關切,“殿下跑慢點?。”
實際上是把?宋長鈺從?宋枕棠身邊給拉開了。
宋長鈺茫然不知,高臺上的宣成帝和宋長翊卻是將此看得清清楚楚。
但是兩個人誰都沒有說?什么,宣成帝免了二人的行禮,一家人坐下敘話。
有宋長鈺在,不好說?別的,直到半個時辰后他去上學,宣成帝立刻喚人傳太醫。
宋枕棠不愿讓他擔心,便?道:“父皇,我沒事了。”
宣成帝卻說?:“還是再讓太醫給你看看,要?不朕怎能放心呢?”
宋枕棠只好不說?話了。
蕭琢很有眼力見,知道帝后二人定然擔心女兒,并且又?這?么久沒見,估計有很多話想說?。
于是,他只坐了一會兒便?主動告退,“臣龍虎衛那邊還有事,就先退下了。”
宣成帝沒說?答不答應,只看了一眼裴皇后。
裴皇后立刻明?白,道:“還回去做什么?本宮早已?命人備下了你們的住處。”
皇后都開口了,蕭琢自然不好拒絕。
太醫來診過脈之后,兩個人便?先回了裴皇后為他們安排的宮殿,殿名平湖秋月。
殿中沒有湖,但有一方露天溫泉,蕭琢看了那溫泉一眼,眸光微暗。
宋枕棠全無察覺,天真道:“這?溫泉好大,就是不知道會不會冷。”
引路的小?太監聞聲回答道:“自是不會冷的,溫泉后面?有假山,直接就能通向寢殿的。皇后娘娘知道公主喜歡,特意給您留的。”
宋枕棠果?然很高興,然后一走進寢殿,她就笑不出來了。
這?里?的房間是仿照明?華宮布置的,但是整體面?積小?了很多,連最里?側的那一張拔步床都比她平時睡得小?了足有一尺有余。
更重要?的是,房間里?只有一張床。
且方才那小?太監說?了,按原本的安
排,她們是要?九月中旬才來的,但現在提前了半個多月,所以匆忙間,只打掃出了一間臥房。
第34章 家宴
34.
就這唯一的?屋子?還被?布置得滿滿當當, 是絕沒有多?余的?空間再放旁的?東西?的?。
宋枕棠盯著那張窄小的?架子?床,不自覺就想到了上次兩人同床共枕的?情景——睡前還是各自安好,醒來就湊到了一塊。
并且因為她當時染了風寒沒精神, 宋枕棠到現在都不知道他們兩個在醒來時到底是怎么抱成一團的?。
蕭琢跟在宋枕棠的?身后, 見?她沉默不語,自然能猜到她心?里在想什么, 他面上沒什么表情,眼底一閃而過的?笑意卻泄露了情緒。
侍立一旁的?小太監見?公主?和駙馬都不說話,心?里不免有些打鼓,難道是對這處宮室不滿意?
他猶豫著開口,“殿下,您看看還有什么要添的?嗎?奴婢現在就叫人去準備。”
宋枕棠很想說再要一張床,但終是沒有開口。
小太監又看向蕭琢, 蕭琢道:“一切都聽公主?的?就是。”
小太監頓時如釋重負,“那奴婢就不在這打擾公主?和駙馬歇息了, 午時陛下在萬壽園安排了家宴,請公主?和駙馬莫要忘記。”
宋枕棠點點頭, 小太監飛快行禮退下。
此時離著午時還有小半個時辰,一直跟在兩人身后的?紫蘇擔心?地看了看宋枕棠的?臉色,問:“殿下今日起?得那么早, 要不要先到床上歪一會兒??”
宋枕棠捂著嘴巴打了個呵欠,她一直有個習慣, 就是如果坐了太長時間的?馬車,就一定要沐浴,否則總覺得身子?骨疲乏得很。
她搖頭道:“不是說還有宴會么, 叫人燒水沐浴吧。”
宜秋行宮原是前朝一處親王別院,至今歷經百年, 占地面積擴了十倍不止,而每年的?秋獵也成為除夕、萬壽節之后的?第三大節日,朝中大臣不論文武,皆以?跟隨皇帝西?行秋獵為榮。
不過,隨行是一回事,能住到行宮里又是一回事。
宣成帝后宮嬪妃本就不多?,子?息更?是不豐,這次也和從前一樣,只?帶了皇后和皇后膝下的?三皇子?宋長鈺。
至于太子?宋長翊本是被?宣成帝留下看守京城,處理一些善后事宜的?。但因著昨日宋枕棠遇刺一事,他親自奉了奏折過來請罪,今日用?了午膳還要回京去,畢竟不是所有的?臣子?都能跟著到宜秋來,他還有其?他朝事要處理。
宋枕棠此前沒跟著來也是這個道理,蕭琢手握龍虎衛和兵部兩個實權衙門,輕易是走不開的?,帝后一心?想讓他們夫妻倆好好相?處,便沒有提前把宋枕棠接過來。
但誰都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這回倒是夫妻兩個都提前到了。
宋枕棠一邊沐浴,一邊聽著紫蘇說宜秋宮里的?情形,等紫蘇說完,她也從浴桶里站了起?來。
擦身的?時候紫蘇特意幫她瞧了瞧身后的?傷,欣喜道:“周太醫這藥可真靈,奴婢看著比昨日好多?了。殿下,您還疼不疼?”
宋枕棠擰了擰身感覺了一下,道:“不動就不是很疼了。”
紫蘇彎著眼睛說:“幸虧有駙馬在,要是奴婢給您上藥,怕是十天也好不了呢。”
宋枕棠瞇著眼睛看著自己的?貼身婢女,不悅道:“你怎么回事,被?她收買了嗎?怎么最近總是在我面前夸他?”
紫蘇冤枉地連連搖頭,“奴婢哪敢?”
她拿了一條厚實的?干帕子?將宋枕棠裹住,一邊給她擦頭發一邊說:“奴婢是瞧著殿下對駙馬的?態度好像變了,只?要殿下喜歡的?,奴婢就愿意夸。”
宋枕棠卻不承認,“誰喜歡他了!”
紫蘇:“奴婢不是那個意思……”
宋枕棠哼道:“昨天他上藥的?時候手勁那么大,疼死人了,今天還是你來給我上。”
這話說完,還不等紫蘇說什么,浴房外忽然傳來蕭琢的?聲音,“既如此,臣把藥放在門口了。”
他怎么在這?宋枕棠一愣,仿佛聽見?外面真的?有離開的?腳步聲。
她來不及想許多?,立刻喊道:“你站住。”
門外沒有回應,也不知道蕭琢站沒站住。
宋枕棠立刻給紫蘇遞了個眼神,紫蘇會意,忙把準備好的?寬袖外衫拿來給宋枕棠穿上。
宋枕棠趿著軟鞋走到門口,一把推開浴房的?門,有些急地喊人,“蕭琢——”
蕭琢本是想著宋枕棠沐浴后正好再上一次藥,沒想到會聽到宋枕棠的?抱怨。
他早已了解小公主?口是心?非的?性子?,自然不會生氣,只?是忽然想到了昨日上藥時的?場景。
宋枕棠一開始在他面前還是矜持警惕的?,現如今對他越來越沒有防備,裸/著半邊脊背也敢與他獨處,天真而又純凈。
她是那么珍貴的一枝海棠。
他要做的?,是讓她永遠絢爛明媚,而不是毀了她。
蕭琢這般想著,無聲嘆了口氣,一次也便罷了,若是次數再多?些,能不能再面無表情的忍下都是問題。
這上藥一事還是交還給她的?婢女比較好。
誰知他才要放下托盤,便聽得浴房的門被人從里推開。
蕭琢抬眼看過去,險些沒有藏住眼底濃郁的?暗色。
宋枕棠就只?穿了一件紅色的?寬袖衫子?就出來了,衫子?里面只?有一條裹身的?巾帕,下面露著一雙潔白瑩潤的?小腿,因為沒有擦干,有水滴在小腿上蜿蜒滑落,留下一道泛著水光的?痕跡。
她雙手捂著胸口,掌心?遮住鎖骨,卻遮不住那一片柔軟的?起?伏,那姿態那么勾人。
可偏偏她的?神情天真到讓人心?癢,好似根本不知道自己這身打扮有多?么的?不妥當。
她朝蕭琢眨眨眼,“我還以?為你走了。”
語氣里帶著并不遮掩的?慶幸。
蕭琢滾了滾喉結,沒有回答,而是問道:“怎么穿成這樣就出來,不冷嗎?”
宋枕棠搖了搖頭,又點點頭。
入秋之后,即便是正午也有些冷的?,何?況這處行宮毗鄰草原,吹過來的?風沒有遮擋,比之在京城還要更?冷一些。
宋枕棠在門口站著,無聲地打了個冷顫,看起?來更?加嬌弱引人攀折。
她知道自己面對著的?是一個男人嗎?
蕭琢強行壓下心?底閃過的?念頭,走過去把她松散的?領口使勁往中間一攏,將勾人的?風光全都遮住。而后一手環著她的?肩頭,一手在勾在她腰后,輕輕一握,就將宋枕棠整個抱了起?來。
驟然的?騰空讓人不自覺發出一聲低呼,宋枕棠撲騰著小腿想要去尋找地面,卻被?蕭琢握得更?緊了些。
她掙脫不開,只?能順著他的?力道滾入他的?懷抱,肩膀撞上男人的?堅硬的?胸膛,尚未完全康復的?傷處傳來一陣酸麻。
“蕭琢!”宋枕棠伸手在男人胸膛上使勁錘了一下,她不滿道,“你弄疼我了。”
可惜她的?力道對于蕭琢來說更?像是在撒嬌,蕭琢口中說著抱歉,手中上卻沒有松開半點。
沉寂了一夜的?傷處被?他這力道一勒,簡直是又疼又酸,尤其?緊貼著他衣服的?側腰,隔著一層輕薄的?衫子?磨著蕭琢腰間的?蹀躞帶,酸疼之下,還有一絲隱約的?癢,實在叫人難受。
宋枕棠被?攔腰抱著,根本動彈不得,她在蕭琢懷里蹭了蹭,想要調整一下姿勢,卻被?發現蕭琢手上的?力度也隨之增加,仿佛是無聲的?懲罰。
她立刻不敢動了,僵硬地縮在蕭琢懷里,小聲道:“蕭琢,我好疼。”
蕭琢低頭看她一眼,“哪疼?”
這分明是明知故問。
這下,就算再遲鈍,宋枕棠也能意識到蕭琢應當是生氣了,是因為她方才說的?話嗎?她扁了扁嘴巴,低聲道:“我沒有說你不好的?意思,你救了我,我一直記著。”
蕭琢深吸一口氣,沒說話。
宋枕棠接著道:“你是不是因為這個生我的?氣了?”
蕭琢這次開口了,他否認道:“沒有。”
宋枕棠盯著他的?眼睛,說:“我才不相?信呢。”
蕭琢又不說話了。
自小到大,還從未有人敢用?這般態度對宋枕棠。若是旁人敢不理她,她一定這輩子?都不會再讓這個人出現在自己面前了。
但不知道為什么,面對蕭琢,她全然沒有這般想
法,而是倔強地伸手去想要抓他的?領口,讓他低頭看自己。
感覺到懷中人的?動靜,蕭琢腳步不自覺一頓,他到底是擔心?宋枕棠肩上的?傷,怕她強行抬起?胳膊會疼,便主?動低頭看向她。
兩人四?目相?對,宋枕棠眼圈發紅,但沒有開口說話。
蕭琢看了她一會兒?,到底是撐不住,他無聲嘆了口氣,說:“臣真的?沒有生氣,是怕公主?著涼。”
宋枕棠不相?信,“真的?么?”
蕭琢眸底沒有半點心?虛,十分認真地點了點頭。
宋枕棠這回相?信了,她感覺到箍著自己的?手臂松開了些,側著上身摟住男人的?脖子?。
不知道是不是已經被?蕭琢抱習慣了,她現在竟有些享受這樣的?親近,甚至可以?說是習慣。
此時兩人胸口相?貼,她也沒有多?羞澀,只?是低聲抱怨道:“你方才弄得我很疼。”
殊不知這般姿勢,這般讓人浮想聯翩的?話,讓蕭琢只?恨不得將人揉進?懷里狠狠懲治一番,讓她知曉自己的?行為是何?等的?危險。
可面對著宋枕棠純凈的?眸子?,他心?底的?念頭霎時消失了。
他無聲嘆了口氣,盯著小姑娘紅潤潤的?眼尾,認真地道歉:“是我不好,現在就回去上藥。”
宋枕棠脾氣大,實際上卻很好哄,聽了蕭琢認錯,她便再沒了不高興,點頭說:“勉強原諒你吧。”
“是。”蕭琢無奈一笑,抱著人回到臥室。
正好宋枕棠沐浴之后還沒有穿衣裳,裹身的?巾帕輕輕一勾就滑到了腰間,蕭琢面對著眼前這一片瑩潤,用?力握了握手中的?瓷瓶。
掌心?和瓷瓶相?觸發出一陣摩擦的?咯吱聲,宋枕棠奇怪地回頭看了他一眼,“你還在等什么?”
蕭琢回神,撥開藥瓶的?塞子?,掩飾道:“沒什么。”
他從藥瓶里挖了一塊藥出來,用?掌心?的?溫度將其?化開,而后輕輕涂在宋枕棠的?脊背上。
如紫蘇所說,周太醫開的?這藥果然有靈效,這才過去一夜,那大片的?青紫已經消去了大半,但被?宋枕棠周圍白皙的?皮膚映襯著,仍舊有些刺眼。
蕭琢眨了下眼,安靜地給她涂抹,直到手掌挪到最后一處腰間的?傷痕時,他倏地頓住。
不知是不是昨天紫蘇給宋枕棠敷的?藥有些太厚了,總之蕭琢今日才發現,在宋枕棠塌陷的?腰窩處,竟然有一顆漆黑如墨的?小痣,就點在正中心?。
鬼使神差的?,蕭琢伸手在那顆小痣上頭輕輕碾了一下,仿佛是想證實一下那是不是無意間遺落的?墨汁。
后腰本就敏感,尤其?蕭琢的?指腹上還覆著一層薄薄的?繭子?,才一貼過去,就讓老實趴著的?宋枕棠身子?一僵。
腰間的?那股子?酥麻感覺卷土重來,宋枕棠身子?一塌,聲音都莫名軟了三分。
“你做什么?”宋枕棠半是好奇半是嗔怪地看向蕭琢。
蕭琢立刻回過神,隨口掩飾道:“沒什么,不小心?藥涂多?了而已。”
“是嗎?”宋枕棠探著頭想要看看,奈何?她身前也是赤/裸著,不能動作太大,這樣的?限制讓她無法看到自己身后的?光景,只?好重新趴回去。
蕭琢不敢再分神,飛快地把最后一處傷口涂完,然后塞進?藥瓶,如昨日一般地囑咐:“再晾一刻鐘再穿衣,我去叫紫蘇進?來。”
宋枕棠看著蕭琢的?動作似是要出門,奇怪道:“你要去哪?”
蕭琢回答:“還有些時間,我也去沐浴換身衣服。”
說完,他快步離開了房間。
宋枕棠想說的?話沒能說出來,她看著蕭琢的?背影,不知道他什么時候變得這么愛干凈了。
很快,紫蘇帶著人進?來,手里捧著一個精致的?匣子?。
宋枕棠看見?,好奇地問:“這是什么?”
紫蘇笑著打開匣子?,“咱們這回出來得急,沒帶多?少衣服和首飾,皇后娘娘知道了,特意叫人送來的?。”
既是母后的?心?意,宋枕棠點點頭,笑著說道:“正好一會兒?赴宴穿。”
既然說是家宴,那來的?就不會有外人,紫蘇已經叫人打聽過了,說是除了一眾姓宋的?皇室子?弟之外,就只?有郴國公府的?公子?姑娘也來了。
對此,宋枕棠并不意外。
裴皇后自十幾歲入宮之后,便再也沒有回過裴家,甚至為了不落外人口舌,都很少召娘家人進?宮。
宣成帝知曉愛妻謹慎,因此每逢夏日避暑、秋日圍獵這樣離開皇宮的?日子?,都會特意宣召郴國公府陪侍左右,有時甚至還會將裴家的?姑娘們接入行宮來住,以?寬慰裴皇后對親人的?思念。
想到一會兒?還要見?裴之嫻和裴之婉,宋枕棠便沒有讓人化太濃的?妝,只?隨意敷了點粉,又抿了口脂裝點氣色。
蕭琢從浴房出來的?時候,宋枕棠正在挑選手腕上的?首飾。
桌上排了一列粗細、材質、樣式皆不相?同的?鐲子?和手鏈,蕭琢粗粗一數,大約有二十來條。
他對于首飾頭面等東西?向來是一竅不通,看了一眼便收回視線,打算到屏風后面穿衣裳。
未料宋枕棠竟會叫住他,“蕭琢,你說,我戴那個好看?”
蕭琢只?得走過去,看向那一排金光燦爛。
金的?、銀的?、玉的?、珍珠的?、瑪瑙的?,粗的?細的?,天然的?、鏤空的?……各式各樣讓人眼花繚亂。
宋枕棠拉著袖口伸出手腕,遞到蕭琢的?眼前,讓他對著她今天的?衣裳顏色對比。
不料蕭琢根本沒看,一眼便挑中了其?中的?一個紅寶石手鏈,拿起?來遞給她。
宋枕棠懷疑他只?是隨意挑了一個,“這么快?”
蕭琢見?她不接,也沒說什么,他親自捉住宋枕棠的?手腕,仔細地將挑好的?手鏈給她戴上。
他挑的?這條是由兩根極細的?金絲鏈條構成的?,上面嵌著數十顆大大小小的?紅寶石,尾端墜著一枚栩栩如生的?垂枝海棠。
手鏈系好之后,宋枕棠收回手,不算很寬的?袖口遮住手腕,只?有海棠花若隱若現。
蕭琢用?食指輕輕撥弄了一下垂落下來的?海棠花,雖然沒說什么,卻似乎意味深長。
宋枕棠無端有些臉紅,她拉了拉袖子?將手鏈遮住,看著只?穿了一身中衣的?蕭琢,催促道:“快去換衣服,一會兒?就要開宴了。”
蕭琢只?當沒看出來她的?羞澀,順從地去換衣服。
平湖秋月離著萬壽圓并不遠,走路一刻鐘就能到,但宣成帝還記得女兒?身上傷處未愈,早早就派了轎攆來接,就等在院子?里。
宋枕棠一出去就瞧見?了轎攆,她沒有矯情地拒絕,扶著紫蘇的?手上去,然后去看蕭琢,道:“你也上來吧。”
她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這應當是母后的?車架,位置很大的?。”
蕭琢看著那轎攆上的?鳳羽,拒絕道:“既然是皇后娘娘的?儀仗,我更?不能坐了。”
宋枕棠問:“那你怎么過去?”
蕭琢笑了笑,說:“距離這么近,我走過去未必就比你慢。”
宋枕棠卻不樂意了。
兩個人一起?出門的?,她坐轎子?,蕭琢走路,這是什么道理?何?況被?人看見?也很奇怪。
她噘了噘嘴,不高興道:“只?有太監才會走在轎子?旁邊,你也是太監嗎?”
蕭琢:“……”
宋枕棠見?他說不出話來了,得意地哼了一聲,她再度拍了拍自己身邊的?位置,這回語氣里多?了幾分不容拒絕的?命令,“上車。”
蕭琢不想讓她不高興,只?得聽話地上了轎攆。
雖然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皇后的?車架,但總之是十分寬敞的?,別說是坐兩個人,就是再來兩個,位置也是綽綽有余。
但蕭琢平日里出行都是騎馬,連馬車都很少坐,此時和宋枕棠一起?坐在這般精致的?轎攆里,頗有些不自在。
宋枕棠卻誤以?為他是擔心?皇帝皇后怪罪,她挨過去,看著蕭琢挑了挑眉,道:“別擔心?,父皇和母后肯定不會怪罪你的?。”
蕭琢一愣,隨即笑起?來,明知故問道:“公主?怎能保證?”
宋枕棠驕傲地抬了抬下巴,她的?身后就是轎攆上的?鳳紋,純金打造,映著她俏麗的?側臉,更?添幾分金貴。
“別忘了,你可是我昭陽公主?的?駙馬。”
蕭琢發現,自己還是喜歡看宋枕棠這般驕傲的?模樣,那么落落大方,那么明媚自信。
“是,臣多?謝公主?。”蕭琢說。
他不知道自己唇角的?笑是不是很明顯,但可以?確定的?是,他面對著這樣的?宋枕棠,再一次不可抑制地心?動了。
她是高不可攀的?金枝,是干凈無暇的?月亮。
是他近在咫尺的?枕邊人。
宋枕棠并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皺著眉毛糾正他的?稱呼,“你怎么又這么稱呼我?我不是與你說了,不許稱呼我為公主?了,尤其?是一會兒?宴會上還有外人在,更?是不許這么叫。”
外人。
蕭琢咀嚼著這兩個字,點了點頭,主?動改口道:“好,昭陽。”
大約是得了命令知道宋枕棠身上有傷,抬轎的?小太監走得不算快。因此等到萬壽園的?時候,今日來赴宴的?賓客幾乎已經坐滿了。
如今還在京城的?宋姓皇族不算很多?,尤其?是能來今日這個宴會的?,就更?少了。
宴席擺在萬壽園的?主?殿中,最上首是一方小小的?高臺,上面擺著兩個寬大華麗的?座椅,是帝后二人的?位置,往下依次是兩排長桌。
左邊挨著高臺最近的?是太子?宋長翊的?位置,挨著他的?就是三皇子?宋長鈺。
再往下就是宣成帝的?兄弟襄南王,位置僅次于宋長鈺。再往后,便是宣成帝的?堂兄弟,和幾位公主?,他們多?年來都很少露面,這次出來估計純粹是跟著散心?的?。
至于最右一側,最靠前的?兩個位置是空著的?,宋枕棠看一眼就知道,那是給她和蕭琢留著的?。
而蕭琢的?下首則是郴國公府的?人,除了老夫人沒來,郴國公和郴國公夫人都在,剩下還有些小輩,裴之澤、裴之淮、裴之嫻和裴之婉皆在此列。
是家宴,所以?不按官職高低,只?按親近程度。
宣成帝明晃晃地偏愛自己的?兒?女,這些年來大家早就習慣了。
宋枕棠一踏入萬壽園,尖銳的?通傳聲便立刻響起?,一層一層遞到正殿。
因此她這一進?來,郴國公府的?一眾人以?及那些年紀小的?郡主?、世子?們便紛紛起?身行禮。
宋枕棠波瀾不驚地嗯了一聲,拉著蕭琢的?手走到他們二人的?席位間坐下。
沒一會兒?,帝后和太子?也到了,等這三個最尊貴的?人落座,筵席便正式開始。
宣成帝率先舉杯,道:“今日既是家宴,在座的?就都不是外人,大家不必拘禮,定要吃好、喝好,這才是讓朕和皇后最高興的?。”
裴皇后跟著道:“本宮與陛下先飲此杯。”
底下眾人紛紛跟隨,口稱吉祥地飲下第一杯酒。
宋枕棠也跟著舉杯了,但是只?是輕抿了一口,沒有喝。
她酒量不好,便是最沒有酒味的?果酒也不能多?喝,很容易就醉了。
喝完第一杯酒后,宣成帝和皇后便不再主?動開口,由著底下人自行開席。
但實際上,有帝后在,沒有人能夠真的?放松。
宋枕棠雖然不會在自己爹娘面前緊張,但置身其?中,也覺得頗不自在。
這樣的?宴會從小到大她不知道參加過多?少,每年都是一樣的?飯菜,一樣的?賓客,一樣的?說辭,早就膩了。
可是又不能不來。
她百無聊賴地伸筷子?戳了一下盤子?里的?蝦,有點想吃。
她一向最喜歡河鮮之類的?東西?了。
身后布膳的?小太監看到她的?動作,立刻跪過來,“奴婢給公主?布菜。”
宋枕棠卻揮了揮手,打發他下去了。
像是蝦蟹這類需要剝殼的?食物,她不喜歡吃旁人經手過的?,總覺得有些不干凈,便是紫蘇秋桑她們都不行。
因此平日里她吃的?蝦蟹要么是做前就剝干凈的?,要么就是她自己剝的?。
可是在私下能自己剝,在這里是絕對不行的?,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也太不雅觀了。
若是正好在她剝蝦的?時候,有人過來說話,豈不是很丟人。
她這樣想著,又不輕不重地在蝦殼上輕輕戳了兩下。
坐在她旁邊的?蕭琢早就注意到她的?動作,本想伸手替她剝好,可見?她把侍候的?小太監打發下去,還以?為她并不想吃,結果又看到她點了點那盤醋鮮蝦。
蕭琢略皺了下眉,撂下筷子?。
像這樣的?宴會,膳食都是提前定好的?,因此每個人桌上擺著的?菜都是一模一樣的?。他自己桌上也有自然那盤醋鮮蝦。
他伸手撿起?一只?,不算熟練地開始剝殼。
他雖然生在燕京,但實際上有記憶之后,只?在這里待過兩年,剩下的?日子?都是在西?北長大的?。
西?北多?沙少水,蝦蟹更?是稀罕物,幾乎是吃不到的?。
蕭琢為數不多?的?吃過幾次,也是在京城,但那時也不過九歲,宋枕棠還沒有出生。
他想著,手下動作愈發細致,好半天才剝開一個,擱到手邊的?小碟里,示意身后的?小太監端給宋枕棠,然后繼續剝第二個。
宋枕棠正在發呆,桌上忽然出現一個盛著蝦的?小碟,她下意識以?為是小太監剝的?,嫌棄地皺了皺眉,“都說不要……”
話未說完,就見?小太監朝她身邊的?位置指了指。
宋枕棠順著看過去,便看到蕭琢正在剝蝦。
他的?動作很慢,甚至可以?說是有些笨拙,一眼就可以?看出來是不經常吃蝦的?人。
但他剝得很認真,甚至沒有察覺到宋枕棠看過來的?目光,直到剝完第二個想和身邊小太監要一個干凈的?盤子?時,才看到宋枕棠睇來的?視線。
他看過去,發現他剛剛叫人送過去的?那只?蝦沒有動,便問:“不吃嗎?”
宋枕棠有些遲疑,不知要不要開口拒絕,“我……”
蕭琢看著自己手上剛剝完的?第二顆蝦肉,道:“我還以?為你想吃。”
宋枕棠沒把拒絕的?話說出來,反而問:“你是給我剝的?嗎?”
蕭琢點頭,說:“我很少吃河鮮,你若不吃我就不剝了。”
說著,便讓小太監拿布來擦手,宋枕棠卻道:“誰說我不吃的??”
她拿著筷子?戳進?軟彈的?蝦肉里,一口咬下去,然后慢條斯理地吃完,對蕭琢說:“我還想要。”
蕭琢勾了勾唇,“好。”
于是,就為了這一句話,從來不吃蝦的?蕭琢剝了整整兩盤子?蝦——他桌上的?和宋枕棠桌上的?都剝干凈了。
看著滿滿一碟蝦肉,宋枕棠有些無奈地對蕭琢說:“剝這么多?干什么,我又吃不完。”
蕭琢卻道:“沒事,我只?是練練。”
練什么?宋枕棠沒聽明白,但蕭琢卻不繼續往下說了。
她只?好不再問,專心?攻克手邊的?這一大堆蝦。
因為要上菜,還要方便布膳太監走來走去,所以?即便是相?鄰的?位置挨得也不算很近,因此宋枕棠和蕭琢說話時,沒有刻意壓低聲音。
不少人都注意到了他們兩個這邊的?動靜,尤其?是坐在對面的?宋長翊,幾乎是將他們的?互動全部看在眼底,此時見?蕭琢身邊的?小太監捧著一大堆蝦殼出去,宋長翊忍俊不禁地搖搖頭,指著自己桌上那盤一動沒動的?醋鮮蝦,道:“去,給駙馬送去。”
“是。”孟值端著盤子?親自擱到蕭琢桌上。
在座之人誰不知道孟值是誰,他親自去送菜,這動靜可不算小,先前沒有注意的?也都朝這邊看了過來。
尤其?是坐在最末尾的?幾個年輕人,是忠和郡王府的?人。
他們雖然也姓宋,是皇族,但其?實已經和宣成帝關系很遠了,要
不是借著父親的?光,都不一定能踏入這萬壽園。
甚至還沒有對面姓裴的?幾個離著皇上近。
忠和郡王是宣成帝的?堂叔,是如今整個宋氏皇族還活著的?人里輩分最高的?,宣成帝自然多?給了幾分薄面。
忠和郡王因為年邁不能來,宣成帝把他的?兩個孫子?給捎上了,即便是安排在筵席最末的?位置,也算是一份恩典。
宋誠和宋謹都是忠和郡王的?嫡孫,他們的?年歲已經快二十五了,卻在朝中沒有半點官職,身上甚至連個爵位都沒有。
眼看著忠和郡王就要不行了,他們心?里也是很急。
但當今的?陛下并不是很愛用?宗室里的?人,連他自己的?親弟弟襄南王都是只?有一個禮部尚書的?虛銜,手里沒有半點實權。
他們想要官銜實在太難了。
曾經想過求太子?,畢竟太子?寬和的?名聲人盡皆知,卻不想遇到這種事太子?殿下比誰都有原則,任他們送了多?少禮和美人,都被?盡數退了回來。
太子?不管,三皇子?還小,剩下的?皇室子?弟自身都難保,更?別說再來照拂他們兩個偏遠親戚。
宋誠和宋謹思來想去,最后都一致想到一個人,昭陽公主?。
身份尊貴不說,嫁的?駙馬又是那般握著實權的?蕭琢,最重要的?還是個女人,女人總是比男人更?心?軟些。
只?是他們想是想到了,卻苦于沒有門路,畢竟那昭陽公主?可不是隨便誰都可以?見?到的?。
今日的?宴會就是上天賜給他們的?良機,他們一直在等待和宋枕棠說話的?機會。
眼下酒過半巡,帝后已經攜手先退了,太子?殿下沒坐多?久也推說有事,拎上吃得正香的?宋長鈺一起?走了。
其?余眾人這下才算是真正放松,沒再緊繃著,有的?甚至離席去找相?熟的?人說話。
宋誠朝宋枕棠的?位置看了一眼,給弟弟遞了個眼神,意思是時機正好。
宋謹立刻會意,跟著宋誠一塊起?身,朝宋枕棠的?方向走過去。
可他們畢竟是整個大殿內最末的?位置,離著宋枕棠實在太遠,走到一半竟然被?不知道從哪冒出來的?裴之婉截胡了。
又不能去和裴之婉搶人。
那可是未來太子?妃的?親妹妹,也是不能得罪的?。
兩個人對視一眼,無奈的?嘆了口氣。但來都來了,宋誠道:“先去給駙馬行禮。”
于是,兩個人來到蕭琢的?桌前,主?動道:“駙馬。”
蕭琢這些年也沒少參見?宴會,他在宴會上一向秉持著一個原則,就是獨來獨往。
且他兇名在外,也實在很少有人來主?動找他說話。
今日倒是奇了,他略詫異地抬了抬眼,發現眼前這兩個人并不認識。
宋誠和宋謹也不覺得尷尬,主?動自我介紹道:“我們是忠和郡王的?孫子?,一向仰慕駙馬在軍中的?風采,今日有緣得見?,不知能不能敬將軍一杯水酒。”
蕭琢并不喝酒,他拒絕道:“兩位公子?,非是蕭某要拒絕,實在是我不會喝酒。”
從軍之人還有不會喝酒的??
宋誠和宋謹自然是半個字都不信的?,何?況這么好的?機會,他們也不愿意放棄。
兩人糾纏著不走,蕭琢心?里厭煩,又顧忌他們的?身份。
正想著如何?拒絕,身邊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他抬頭看去,見?是宋枕棠不知什么時候走過來了。
她端著自己桌上的?酒杯,盯著蕭琢桌前的?宋謹和宋誠,笑著道:“駙馬不會喝酒,二位堂哥,就別為難他了,不如本公主?陪你們喝如何??”
她說著晃了晃手里的?酒杯,作勢就要仰頭干下去。
宋誠和宋謹被?突然冒出來的?她嚇了一跳,又聽她這么說,哪里還敢再糾纏,急忙擺了擺手,夾著尾巴跑開了。
周邊清凈了,蕭琢笑著對宋枕棠笑著舉了舉杯,算是道謝。
宋枕棠得意地朝他眨眨眼,沒說什么,繼續回去和裴之婉說話。
沒有帝后和太子?在,裴之婉很沒有規矩地和宋枕棠擠在一塊,她將方才兩人的?眼神交流都看在眼里,等宋枕棠過來之后,急忙貼過去,小聲道:“阿棠,你和蕭琢什么時候關系這么好了?”
宋枕棠看她一眼。不承認,“哪里好了?”
裴之婉很夸張,“都在人前美人救英雄了,還說不好。”
宋枕棠把手里的?酒杯擱下,不說話。
裴之婉也不氣餒,繼續亂猜,“阿棠,你是不是被?這男人的?皮囊迷惑了?畢竟他長得這么英俊,動心?也情有可原嘛。”
宋枕棠仍舊不說話。
裴之婉盯著她的?眼睛,比審犯人的?刑部尚書還能戳人要害,問道:“阿棠,你老實承認,你和他日夜相?處下來,是不是會對他生出,那樣的?心?思?”
宋枕棠不明白,朝她無辜地眨了眨眼,“什么心?思?”
裴之婉哎呀一聲,然后飛快探頭往宋枕棠身后看了一眼,裴之嫻正陪在郴國公夫人身邊說話,溫柔嫻靜,很本沒有注意到這邊。
于是,她貼在宋枕棠耳邊,小聲道:“就是……我曾經偶然見?過我姐和太子?表哥,抱在一起?,你和蕭琢……”
后半句她沒說出來,只?伸出兩根大拇指,曖昧地在宋枕棠眼前貼了一下。
一瞬間的?沉默后,宋枕棠忽然掩唇咳嗽起?來,沒一會兒?咳得臉都紅了。
裴之婉被?她嚇了一大跳,連忙遞了杯子?讓她喝水,一邊拍她的?背一邊問:“這,這是怎么了?”
宋枕棠胡亂搖了搖頭,接過裴之婉遞過來的?杯子?一飲而盡。
然而,等咽到喉嚨才發現,那根本不是什么茶水,也不是甜甜的?梅子?漿,而是她剛剛倒了沒喝的?那杯酒。
伴著果香的?酒味在口腔散開,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宋枕棠剛咽下去,就覺得有些發暈了。
第35章 噩夢
35.
裴之婉見宋枕棠突然頓住, 奇怪地問?:“怎么了?”
她湊近想看杯子,卻嗅到一股不算濃烈的酒味兒,訝然道:“怎么是酒啊?”
宋枕棠睨她一眼, “不是你?給我的嗎?”
裴之婉指著?杯子, “我以為是茶呢,沒想到是酒。”說著?就要把杯子拿開。
宋枕棠卻沒讓, 她朝裴之婉挑挑眉,握著?杯口又?輕舔了一下,咂嘴道:“還挺好喝的。”
裴之婉說:“你?不是不能喝酒嗎?”
“是不會喝又?不是不能喝。”宋枕棠晃了晃杯子,說,“感覺不太?像從前嘗過的那些酒,好像有點葡萄味。”
她轉頭看向自己?身后侍菜的小太?監,問?:“這?是什么酒?”
侍菜太?監恭敬回道:“娘娘知?道公主殿下酒量不佳。因此特意將您的酒換成了葡萄酒, 果味很濃,就算喝上幾杯也不會醉的。”
原來是母后, 宋枕棠笑?著?看向裴之婉,“聽到沒, 不會醉的。”
聽到小太?監說喝不醉,裴之婉便也不再說什么了,反而又?伸手自己?也倒了一杯, “那我也來嘗嘗。”
宋枕棠陪她喝了兩杯,然后問?:“今日你?們要在行宮住下嗎?”
裴之婉點頭, “應該和?我姐一起住下。”
“難不成舅母還要回去?”
裴之婉嘆氣道:“我阿爹阿娘說郴國公府現如今太?出風頭了,我和?阿姐兩個小輩住進行宮也就罷了,若是阿娘也跟著?一起住過來, 估計是要惹人非議的。”
再有幾個月,就是宋長翊和?裴之嫻的大婚, 屆時裴家?一門兩任中宮之主,誰又?會不羨慕呢。
宋枕棠搖了搖頭,說:“謹慎些也好,太?顯眼不是好事。”
“可?不是嘛,現在我阿爹在朝中見了太?子殿下都不敢再如以往親近了,生怕會被御史?臺的人彈劾。”裴之婉唉聲嘆氣一會兒,轉而看向宋枕棠,“別說我了,你?和?蕭琢到底有什么進展?”
“哪有什么進展啊?”宋枕棠悄悄看了自己?身側的蕭琢一眼,怕被他聽見,又?把聲音壓得更低了些,“只能說相處得還不錯
,昨日遇刺,也是他救的我。”
“我早就聽我大哥他們說了,昨日他們回去之后,還被我阿爹罰跪祠堂了呢。”
“竟還有這?樣的事?”宋枕棠驚訝道,“為什么啊?”
“還不是因為他們兩個太?廢物了,沒能保護你?唄。”裴之婉相當直白。
宋枕棠實際上根本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她無奈道:“表哥他們都是讀書人,又?不會武,能保護我什么啊,舅舅對他們也太?嚴厲了。”
“百無一用是書生嘛。”裴之婉笑?嘻嘻地說,“阿棠,我實話同你?說,我從前總想著?找個俊秀才子做夫君,現在我覺得,習武從軍的也不錯。”
宋枕棠不悅地哼了一聲,“你?們現在怎么都為他說好話?”
裴之婉眨眨眼,“因為我們都有眼睛,能看出來蕭琢和?傳聞中并不一樣。”
她伸手指了指桌上那一盤沒吃完的醋鮮蝦,“別當我沒看見,這?是誰給你?剝的?”
這?回宋枕棠不說話了,她想起方才蕭琢笨手笨腳的樣子,忍不住抿唇一笑?,偷聲道:“是不太?一樣。”
“看你?這?個樣子……”裴之婉伸手去掐宋枕棠的嫩生生的臉蛋,嘖聲道,“還說沒有進展!”
“本來就是沒有……”宋枕棠堅決不肯承認,又?拿裴之婉曾經說過的話去堵她的嘴,“再說了,你?和?阿韻當初還說要我在公主府多養幾個面?首呢,現在又?讓我和?蕭琢好好相處啦?”
仗著?帝后都不在,周圍也沒有長輩敢管,兩個小姑娘擠在一起咬耳朵,什么荒唐話都敢說。
蕭琢坐在一旁,聽著?這?兩個年輕姑娘頭碰著?頭嘰嘰咕咕,時不時還有笑?聲傳來,眼底也不自覺漫上一絲笑?。
筵席散后,裴之婉見時辰還早,便想拉著?宋枕棠和?她去行宮的千波湖走走,畢竟她一個臣子之女,不好獨自在行宮中亂走。
宋枕棠正要點頭,忽聽得站在她身后的蕭琢開口道:“裴四姑娘,改日吧。”
誰都沒想到一直沒有說話的蕭琢會替她開口拒絕,宋枕棠和?裴之婉齊齊一愣,朝她看過去。
蕭琢上前一步,抬起一只手輕輕按在宋枕棠的右肩上,在她耳邊低聲道:“你?還有傷。”
當著?好友的面?,宋枕棠不好意思和蕭琢太過親密,正要撥開他的手,對面?的裴之嫻忙伸手推了一下自家妹妹的后腰。
裴之婉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很有眼力見地附和?道:“對,阿棠還有傷,而且你?剛才不是還喝了幾杯酒么,萬一逛著逛著頭暈怎么辦?還是改日吧。”
說完,裴之婉飛速地朝宋枕棠眨了眨眼,然后拉著?裴之嫻逃之夭夭了。
宋枕棠自始至終都沒來得及說什么,一晃神的功夫,周圍就只剩下蕭琢一個人了。
“誒……”她試圖叫住裴之婉,可?剛伸出手去,就被蕭琢握住了手腕,一把拉了回去。
“怎么了?”宋枕棠想要抽回被他握著?的手,卻被蕭琢握得更緊。
“你?喝酒了?”蕭琢皺眉看著?她。
宋枕棠見他面?色嚴肅,討好地朝他笑?笑?,“果酒而已,只喝了兩杯。”
蕭琢道:“不是不許喝酒,是你?身上有傷,怎么能喝酒呢?”
蕭琢很少用這?種嚴肅的語氣和?她說話,宋枕棠自己?理虧,可?也不愿意蕭琢對自己?這?么兇,抿了抿唇,不說話了。
蕭琢大概也覺出自己?態度不好,輕咳一聲,緩聲問?:“有沒有不舒服?”
宋枕棠下意識就想搖頭,但是對上蕭琢關切的眼神,不知?怎么想的,又?點了點頭,她敲了敲太?陽穴,道:“頭疼。”
本想再訓斥她兩句,讓她記住以后不許喝酒,可?是聽到她這?般撒嬌的語氣,蕭琢是如何?都說不出來了。
他無奈地點了點她的額頭,手臂一勾將人拉到身邊,道:“走吧,回去睡個午覺。”
轎攆一直在萬壽園外停著?,宋枕棠和?蕭琢一道上了轎,回兩人的平湖秋月去了。
宋枕棠和?裴之婉已經許久沒見,方才在席上聊得開心,完全?沒感覺到如何?,但一坐上轎攆,帷幔落下,隔絕了一切聲音,宋枕棠竟真覺出幾分疲乏。
但是在路上睡覺也太?有礙觀瞻了,何?況旁邊還坐著?一個蕭琢,宋枕棠強迫自己?睜大眼睛不要睡過去,但轎攆搖搖晃晃的實在催眠,她終究沒能抵住這?股頑固的困意,朝著?身側的蕭琢就倒了過去。
蕭琢今日也是陪著?宋枕棠折騰了一天,甚至昨夜都沒怎么睡,只怕宋枕棠會因為那場刺殺嚇得做噩夢,一夜起來給她蓋了十幾次被子。
方才在宴上還能撐著?精神,這?會兒坐上轎攆,蕭琢不禁閉上眼睛打算養養神。
忽地,挨著?宋枕棠的那一側肩膀一沉。
蕭琢睜開眼睛,只見宋枕棠不知?何?時已經歪到了他的身上,腦袋枕著?他的肩頭,看起來是已經睡著?了。
他怕吵醒她,僵著?肩膀不敢動,方才的那點困意仿佛也被抽光了。
蕭琢半垂著?眼睛,仗著?身邊無人,視線落在宋枕棠的臉上,絲毫沒有遮掩眼底的那點溫柔。
睡著?的宋枕棠和?醒著?的宋枕棠幾乎就是兩個人,此時,她分外安靜地枕著?蕭琢的肩,卷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蕭琢看著?她,莫名?想要伸手去碰一下她的睫毛,將要摸到的時候,卻又?在半空中頓住,最后只克制地落在她的發頂上,輕手輕腳地替她撩起耳畔垂落的青絲。
一刻鐘后,轎攆停在了平湖秋月的門口,沒等外面?的紫蘇開口,蕭琢先?一步撩開自己?這?側的帷幔,壓低聲音喚道:“紫蘇。”
紫蘇聽到聲音立刻走過來,“駙馬,怎么了?”
蕭琢看了一眼身側熟睡的宋枕棠,對紫蘇吩咐道:“公主睡著?了,你?回去拿個毯子來。”
“……是。”紫蘇先?是一怔,而后立刻領命。
沒一會兒,她抱著?一床厚厚的毯子過來,從窗戶口遞給蕭琢。
蕭琢接過,單手抖開罩在宋枕棠的身上,而后一手托住她枕在自己?肩頭的腦袋,另一只手在她腿彎一勾,將人打橫抱起。
車簾適時被人從外面?撩開,蕭琢抱著?人下了轎攆。
平湖秋月算是宜秋行宮里位置最好的一處宮室了,去哪都很方便,也正是因此,門口的宮道人來人往,從不缺人。
此時便有不少匆匆路過的宮女太?監,遠遠瞧見車駕,忙跪到路邊給貴人請安。
蕭琢皺了皺眉,對著?紫蘇低聲吩咐道:“別叫他們出聲,更不許多嘴聲張。”
“是。”
紫蘇立刻答應,然后親自去傳話。
這?下,整個平湖秋月都安靜下來,蕭琢抱著?宋枕棠朝兩人的臥房快步走去。
宋枕棠這?一覺睡得很熟,若不是口干難耐,怕是要直接睡到第二天早上。
她抱著?被子往旁邊蹭了蹭,下意識就伸手去夠床頭的水杯,卻忘了這?是在行宮,不是在她的明華堂,床邊并沒有放水杯的小桌。
她伸手摸了個空,腦袋不高興地在枕頭上蹭了蹭,她根本不想睜眼,一張口就是滿滿的困倦,字音都像是要黏在一起似的,喊道:“紫蘇,倒水……”
很快響起腳步聲,由遠及近,最后停在床邊。
宋枕棠趴在枕頭里,右手耷拉在床邊,等著?紫蘇把水杯放到她的手里。
然而水杯沒等來,倒是等來一只溫熱的手。
宋枕棠下意識地握住,還用指尖在人家?的手背上摩挲了兩下。
好像不是紫蘇?
宋枕棠暈乎乎地想著?,忽然手臂被人一拽,她順著?力道被迫翻了個身。
“干什么啊……”她黏黏糊糊地發脾氣。
蕭琢無奈搖搖頭,扶著?人枕到自己?的懷里,親自端著?水杯把水喂給她。
這?番折騰下來,就是再困也要醒了。但宋枕棠就是不想睜眼,她喝完水,靠在蕭琢懷里假裝不知?道他是誰,然后懶洋洋地道:“頭疼。”
蕭琢隱秘地勾了下唇,把水杯擱到床
下,伸出雙手給她按揉額頭。
粗糲的薄繭蹭得人有點癢,宋枕棠難耐地動了一下,卻又?被人按住。
她只好不再動了,乖乖等著?人來給自己?按摩,但不知?道蕭琢是不是故意的,那覆著?薄繭的指腹總是能碰到她頭上最癢的地方,好似有羽毛在臉側劃過,宋枕棠再也受不住了,又?在他身上蹭了一下,試圖逃離男人的手掌。
蕭琢坐在床沿,宋枕棠則是背對著?靠在他的懷里。
其實她原本還是坐著?的,但此時上身幾乎已經快要躺下去,散落的青絲整個鋪在蕭琢的腰腹之間,即便隔著?衣服,也莫名?叫人覺得難耐。
蕭琢上身一僵,繃著?腰間的肌肉不敢再動。
偏偏罪魁禍首本人還什么都不知?道,柔軟的嬌軀依著?他的大腿亂蹭。
蕭琢深吸一口氣,伸手握住她的肩頭,提著?她的胳膊讓她再坐起來一些,啞聲命令,“別動。”
宋枕棠被他碰得很癢,此時聽著?他的語氣,也睜開眼睛,一臉委屈地說:“可?是我覺得很癢。”
兩人一坐一躺,兩雙眼睛卻是彼此對著?的。
宋枕棠的杏眸清澈又?水潤,此時看著?蕭琢眨啊眨的,那么無辜又?那么可?惡。
蕭琢滾了滾喉結,沒說話,忽然伸手在她的睫毛上輕輕擋了一下。
宋枕棠不明白他在干什么,卻也沒有隔開他的手,只是好奇地問?:“怎么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又?忍不住地眨眼。
蕭琢的掌心正覆在她長長的羽睫之上,她這?一眨眼,蕭琢便感覺自己?的手心像是有什么毛茸茸的東西在蹭,又?舒服,又?有些癢,好似他幼時在軍營里養過的那些小狗。
宋枕棠見他不說話,不由得伸手去拉他的手腕,又?問?了一遍,“你?到底在干什么?”
她見蕭琢似乎是在看著?自己?笑?,奇怪地歪了歪頭。
蕭琢不禁揉了揉她的耳朵,輕聲道:“在看你?。”
宋枕棠不明白,“看我做什么?”
蕭琢輕笑?一聲,道:“看你?,像只小狗。”
“你?!”宋枕棠沒想到蕭琢會這?么說,當下又?是生氣又?是惱怒,想要反擊又?不知?道說什么,最后只好氣哼哼地瞪他一眼,然后拉過他的手腕在他的胳膊上使勁咬了一口。
“你?才是小狗呢!”
白生生的貝齒也是很利的,何?況宋枕棠全?然沒有留情,直接在蕭琢的手臂上留下一圈森森的牙印。
甚至有的地方還泛著?一絲紅色的血印。
宋枕棠自己?也沒想到自己?這?一口咬得這?么狠,嚇了一大跳,她伸手想要去摸,看看是不是真的流血了,卻見蕭琢袖子一抖,直接將牙印遮住了。
他看著?宋枕棠略帶愧疚的眼神,笑?了笑?,出言安慰道:“別擔心,你?的這?點力度還傷不了我,一點都不疼。”
宋枕棠卻更愧疚了,她忽的想起蕭琢身上的那些傷痕,拉過他的手臂,問?:“你?是不是受過很多傷?”
蕭琢一笑?,滿不在意地說:“戰場上哪里有不受傷的?”
他想要抽回手,宋枕棠卻緊拽著?沒有動,她認真地說:“別騙我,雖然我沒有上過戰場,卻也知?道那根本不是刀劍砍出來的傷口。”
上次給蕭琢上藥的時候,兩個人還不算很熟悉,但是現在又?過去了這?么多天,宋枕棠自問?她和?蕭琢已經算是朋友了。
她猶豫了一下,終究是將自己?心里的疑惑問?了出來,“蕭琢,你?父親是威國公,你?又?是家?中獨子,這?般出身,到底為何?要去那吃人的沙場,以至于弄得身上遍體鱗傷。”
蕭琢淡淡道:“公主難道不知?道么?我蕭家?一脈向來都是護佑大齊的武將,為陛下安定?西北,是我蕭琢的職責。”
“可?是……”
宋枕棠還想再說什么,蕭琢卻直接開口打斷了她的話,“這?些打打殺殺的事,公主還是不要問?了吧,我怕您夜里會做噩夢。”
宋枕棠敏銳地察覺到了他情緒的變化,只好不再多說。
她點點頭,又?繼續剛才的話題,想要緩和?兩人之間僵硬凝滯的氣氛,她軟聲道:“那你?再給我揉揉腦袋吧,我頭還是有點疼。”
“好。”蕭琢果然恢復了如常的語氣。
他伸手替宋枕棠繼續按揉太?陽穴,這?次沒再故意使壞,力度不輕不重,按得人很是舒服。
原本已經溜走的睡意仿佛又?跑回了腦子里,宋枕棠舒服地哼了哼,瞇著?眼睛對蕭琢說:“真沒想到你?還有這?一手,等你?日后將軍做不下去了,還能出去擺攤給人按頭。”
蕭琢失笑?,“我在你?心里就只有這?點用處。”
宋枕棠覺得這?男人真是不知?情趣,輕哼了一聲,轉而又?好奇道:“不過,你?是將軍,怎么還會給人按頭的。”
蕭琢手上動作一頓,沉默了一會兒,才回答道:“小時候,我常常給我娘按,所以就學會了。”
宋枕棠聽出他語氣里隱約的失落,蕭琢父母雙亡,此時提到他的母親,心里應該是很不好受的吧。
短短這?么一會兒,她已經第二次踩到蕭琢不愿意提起的往事了。宋枕棠在心里罵自己?好奇心太?重,而后道:“抱歉,我不知?道。”
蕭琢卻是不怎么在意,“他們已經去世很多年了,沒什么。”
但他雖然是這?么說,宋枕棠也并不想再說起他不喜歡的事,干脆閉了嘴。
房間里霎時安靜下來,蕭琢看著?沉默的宋枕棠,大致也能猜到她的想法,他的眸色暗了暗,主動提起新的話題,“已經快用晚膳了,你?晚上想吃什么,現在就讓紫蘇他們去準備。”
宋枕棠捂著?空癟的小腹,說:“早就餓了,睡前還不覺得不舒服,這?會兒睡了一覺,反倒是又?渴又?餓。”
蕭琢曲指在她的眉心敲了一下,“看你?下次還喝不喝酒。”
“只是兩小杯而已嘛。”宋枕棠的嘴巴一向很硬,叫蕭琢恨不得撬開看看里面?都裝了什么,“而且又?是果酒,喝不醉人的。”
蕭琢板著?臉訓道:“誰說果酒喝不醉的,越是果酒才越容易喝醉,因為你?喝不出酒的味道,所以會在不知?不覺間喝很多,酒量不佳的人很容易就會喝醉了。”
“真的么?”宋枕棠不是很相信,她狐疑地看著?蕭琢,問?,“你?怎么知?道,你?這?樣喝醉過嗎?”
蕭琢回答:“我不喝酒。”
“你?真的不喝酒?”宋枕棠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中午在萬壽園的時候,她不是沒聽到蕭琢對宋誠和?宋謹說得那番話,但和?那兩人想的一樣,她還以為這?只是蕭琢因為不想應酬而隨意胡謅的一個借口,沒想到是真的不喝酒。
宋枕棠骨碌一下從蕭琢身上爬起來,那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地盯著?他,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了一個遍,那神情,倒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蕭琢被她看得脊背發毛,“怎么這?么看著?我?”
宋枕棠跪坐著?,伸出手指一樣一樣地數,“你?是武將,卻長得這?么好看,而且不喝酒也不應酬,咱們成婚這?么久,我甚至沒有見過你?和?下屬們出去吃過一次的飯。”
“蕭琢,你?怎么和?那些武將完全?不一樣啊?”
蕭琢忍著?笑?意,抱臂問?她,“那其他的武將是什么樣子?”
“就是像那些話本、演義里寫得一般,大口喝酒大口吃肉,說話也是高聲大嗓,力氣大得能一拳捶死一頭牛!”
蕭琢看著?宋枕棠認真的模樣,實在沒忍住笑?出聲來,“畢竟是話本,現實中誰能一拳打死一頭牛。”
宋枕棠瞪他一眼,又?想到兩人成婚前的那些傳聞,說:“沒見過你?之前,我完全?沒想過你?會是這?個樣子。蕭琢,你?和?我想象的真的很不一樣。”
蕭琢挑挑眉,“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樣子?”
宋枕棠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她猶豫了一下,說:“就是我剛剛說的那些詞語的反面?樣子,而且,你?的脾氣也很好。”
蕭琢問?:“我的脾氣很好嗎?”
宋枕棠點點頭,一臉認真地說:“對啊,我這?么會氣人,你?從來都沒有對我生過氣,這?還不叫脾氣
好么?”
蕭琢簡直要被宋枕棠的坦白逗笑?了,他搖了搖頭,笑?故意道:“哦,原來你?對自己?的評價這?么低啊?”
“什么啊!”宋枕棠瞪他,“我是在和?你?說很正經的事。”
蕭琢立刻做出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宋枕棠道:“你?知?道京城最受貴女們歡迎的年輕男人是誰嗎?”
蕭琢幾乎想都不用想,“太?子殿下。”
宋枕棠點頭,“我二哥身份尊貴,長得也俊美,最重要的是脾氣很好,所以才會有那么多的女人都前仆后繼地想擠進東宮里去。”
她上下打量著?蕭琢,一本正經地評價道:“雖然你?身份不如我二哥,但好歹也是高門出身,自身能力也不差。而且我覺得,你?的長相和?性子和?我二哥也算是不相上下,怎么你?們兩個在京中女子們心中的形象差得這?么遠?我二哥十八歲就定?了親,你?二十六歲都沒能娶親生子。”
蕭琢卻說:“臣這?不是尚公主了么?比之任何?貴女都好。”
宋枕棠被他直白的夸贊說得俏臉一紅,嗔怪地瞪他一眼,然后說:“可?我記得父皇先?前分明是為你?賜過婚的,為何?又?沒有成呢?”
蕭琢看著?她一臉好奇的模樣,把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道:“你?想知?道?”
宋枕棠真誠地點了點頭。
蕭琢竟當真與她講了起來,“陛下第一次給我賜婚那年,我只有十九歲……”
蕭琢十三歲就上了戰場,十四歲就已經聲名?遠揚,十八歲就接替其父成為了大齊的新一代戰神。
在他十九歲生辰前夕,蕭琢正好述職回京,宣成帝眼看著?他到了年紀該成親了,便做主為他指了一樁婚事,對方乃是鐘國公的嫡長女,在整個京城都有溫良賢淑的美名?,和?蕭琢身份、年歲都很是般配。
可?沒想到的是,兩個人訂婚不到半個月,那鐘國公府的姑娘竟然直接暴斃身亡了。
于是,這?一次的賜婚只得不了了之。
宋枕棠聽到這?,不由得皺眉道:“突然暴斃身亡?那姑娘身體有舊疾么?父皇怎么也不打聽清楚再賜婚呢。”
蕭琢頓了頓,說:“聽說那位姑娘是很康健的,大約陛下也沒有想到吧。”
康健又?怎么會忽然暴斃,宋枕棠覺得更加奇怪了,可?看著?蕭琢平靜的表情,便沒把心頭的疑惑問?出來。
只是接著?問?道:“你?剛剛說,那是父皇第一次給你?賜婚,難道父皇還給你?賜過第二次婚?”
蕭琢先?是點頭,又?是搖頭,“沒有賜婚,只是陛下的一個念頭。”
三年后,蕭琢二十二歲那年,再度返京述職,皇帝知?曉他仍舊孤身一人,不死心又?想給他指婚。
這?次沒有單點一人,而是讓皇后做主從京中貴女中先?挑選幾家?各方面?都與蕭琢般配的姑娘,先?選進皇宮瞧一瞧,等蕭琢和?她們相看一番再做決定?。
皇命難違,何?況是帝后的一番好意,蕭琢就算不情愿也沒有拒絕,依令與那些姑娘見面?。
結果就見了一面?之后,幾家?的姑娘無一例外都開始臥床不起,外頭都盛傳蕭琢是殺戮太?多,身負煞氣,所以才會父母雙亡,是天煞孤星,娶了誰誰也活不成的,
這?下子,朝廷里更沒人敢和?蕭琢聯姻了,就連皇帝也沒辦法,只能作罷。
宋枕棠怎么也沒想到會是這?么一回事,她震驚道:“這?,這?怎么會全?都病了呢……”
蕭琢笑?了一下,解釋道:“我第一天見的那家?姑娘當時風寒未愈,我們兩個在花園里說話的時候,她不小心吹了風,回去之后就病倒了。”
“那之后的幾個……”
蕭琢說:“大約是我克死了第一任未婚妻,又?嚇倒了第二個,所以剩下的幾個當真以為我是天煞孤星吧。”
實際上,后來的那些姑娘根本就沒有再見到蕭琢,因為蕭琢之后根本沒再去相親,但是她們都以為第一個姑娘是真的被蕭琢嚇到了,很害怕自己?會和?第一個姑娘落得一個下場,回家?之后就不約而同的稱起了病。
也正是因此,反而更加坐實了那些謠言。
宋枕棠不敢相信地問?:“那些謠言,就是這?樣傳出來的?”
蕭琢點點頭,“大約是吧。”
宋枕棠不明白,“可?是你?既然知?道謠言的源頭,怎么不澄清呢?父皇也是,明明是他替你?選中的這?些人家?,后來就不管你?了嗎?”
蕭琢笑?道:“陛下自然是對我心存愧疚的,也想著?替我澄清這?些流言,是我沒讓罷了。”
“為什么?”宋枕棠不解地問?。
蕭琢頓了一下,說:“若是說出來,豈不是耽誤了那些姑娘們的名?聲,影響她們日后婚配。”
宋枕棠聽了這?話,忽然不知?道說什么了,在今日之前,她從未想過那些流傳已久的謠言的真實面?貌竟然是這?樣。
她看著?蕭琢,心里忽然有些愧疚,因為曾幾何?時,她對那些惡毒的傳聞也是深信不疑的。
蕭琢見宋枕棠忽然不說話了,只是一直盯著?自己?看,不由得問?:“怎么了?”
宋枕棠坐起來,與他面?對面?,兩人四目相對,半晌,她低聲道:“對不起。”
兩人相識了這?么久,這?還是宋枕棠第一次對蕭琢說出這?三個字來。
蕭琢愣了愣,捧起她低垂的腦袋,“怎么了?”
宋枕棠搖搖頭,沒說原因。
蕭琢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伸手將她拉到自己?腿上坐下,這?下是真正的面?對著?面?了。
蕭琢就坐在床邊,她坐到他的大腿上后,就是背對著?床沿,她后怕會掉下去,有些怕的抱住蕭琢的胳膊,“你?干什么?”
蕭琢環住她的腰身,將人緊緊保護在自己?懷里,柔聲道:“不需要對不起。”
“為什么?”宋枕棠問?。
這?次蕭琢沒有回答,只是將人摟得更緊了些。
小姑娘在想什么他很清楚,但他根本沒有他口中說的那般無私。
當時,宣成帝要替他澄清謠言是真,他主動拒絕了也是真,但是,卻根本不是什么為了那些姑娘們的名?譽。
他只是自己?不想成親,直到如今遇見宋枕棠。
這?些年來,他周身的謠言大多都是因為宣成帝賜婚而起,但也正是因此,他才能直到二十六歲才成親,才能在如今成為宋枕棠的駙馬。
說起來,他還要感謝宣成帝,感謝這?些紛紛流言。
兩個人沉默地抱在一塊,這?些日子,兩個人好像經常擁抱,從第一次的害羞,不自在,到如今,宋枕棠已經能安心地環著?他的肩膀。
她敏銳地感覺到蕭琢的情緒有些奇怪,想要再問?,忽然房門被人敲響,紫蘇來回稟,說是要用晚膳了。
蕭琢拉著?宋枕棠從自己?身上坐起來,說:“不是餓了么,先?去用膳吧。”
宋枕棠的確是餓了,便想著?等用完膳再說,可?是等用完膳之后,她就徹底忘了這?事了。
雖然下午睡了午覺,但晚上仍是很早就犯了困,宋枕棠早早洗漱之后躺到床上,看著?坐在椅子上看書的蕭琢,問?:“你?什么時候睡?”
蕭琢抬眼看她,“怎么了?”
宋枕棠說:“這?床這?么小,你?要上床的時候動作一定?要輕一點,我怕你?會吵醒我。”
蕭琢翻書的動作一頓,語帶驚訝地說:“上床?我也在床上睡?”
宋枕棠卻比他更驚訝,“這?屋子里只有一張床,連張榻都沒有,不在床上睡在哪睡?難道要在地下睡么?”
蕭琢沒說話,實際上他心里想的就是今晚要打地鋪的。
宋枕棠哼了一聲,提高聲音來掩飾語氣里的不自然,“本公主連下人都不苛待,何?況你?是我的駙馬,再說了,又?不是沒有一起睡過,還糾結什么?”
說完,她裹著?被子翻身一躺,再不理人了。
蕭琢見此頗為無奈地搖了搖頭,合上書,拿上寢衣,到隔壁浴房洗漱去了。
等收拾完回來,宋枕棠已經面?對著?墻壁睡著?了,蕭琢替她往上拉了拉被子,然后輕手輕腳地躺在她的身邊。
從前蕭琢對于這?些衣食住行一向不挑剔,但不知?道是不是和?宋枕棠在一起待的時間久了,竟
然也覺得這?能睡兩人半的架子床有些窄了。
主要是離著?宋枕棠太?近,即便她現在是背對著?他,蕭琢也能清晰地聽到她的呼吸聲。
稍稍一動,就能觸到她蜷縮著?的身子,柔軟馨香。
不能再想了,否則又?要去沖冷水。
蕭琢竭力克制住自己?腦子里不受控的畫面?,伸出手臂交疊著?枕在腦袋底下,小臂上傳來一絲痛意。
蕭琢伸手去摸,是右手上被宋枕棠剛剛咬出來的牙印,沒有流血,只是輕撫過去,還有有些輕微的刺痛。
蕭琢閉上眼睛,用左手食指在那牙印上使勁一摁。
原本只是輕微的痛苦頓時放大百倍,蕭琢沒出聲,但忍不住輕蹙了下眉。
大約是回京之后的日子有些太?好了,這?樣疼痛的感覺竟然讓他有些陌生。
蕭琢又?在傷口上使勁摁了一下。
疼痛讓他心安。
也讓他終于忘了那些旖旎的場景,釀出幾分困意。
這?床很舒服,身邊又?睡著?宋枕棠,但不知?是不是因為今天提了太?多次往事的原因,蕭琢睡得并不好,甚至罕見地做了噩夢。
在夢中,他回到了那個宅子。
高大華麗的門廊下,一個漂亮女人坐在臺階之上,懷里還抱著?一個半人高的小孩子。
這?個小孩就是少時的蕭琢。
一大一小緊緊依偎在一起,蕭琢看到幼小的自己?伸手去擦那女人唇角流下的血跡,“阿娘,別哭。”
女人長得很漂亮,穿得也很華貴,可?是臉上卻滿是青青紫紫的傷,領口的衣裳都被扯得稀爛,身上還有源源不斷流下來的鮮血。
她分明在哭,淚水落下把赤/裸的胸口都打濕了。
可?是口中卻道:“阿琢,娘親沒有哭。”
那時小小蕭琢還不明白她為什么要說謊,茫然道:“不疼嗎?”
女人卻笑?了,眼底閃過一絲瘋狂,“不疼,我只覺得暢快。阿琢,看到你?父親這?樣歇斯底里,我只覺得暢快。”
蕭琢聽不懂,但有些被嚇到,不敢說話了。
女人緊緊抱住懷里的兒子,青紫的臉蛋貼著?蕭琢的脖子,呢喃道:“怎么會疼呢,阿琢,你?知?不知?道,你?爹從來沒有對我說過這?么多話。”
女人艷麗的眉目間隱約顯出幾分瘋狂,即便是長大后的蕭琢再看到這?一幕,仍舊有些毛骨悚然。
父親和?母親的關系并不好,這?是幼時蕭琢最深的記憶。
在蕭琢的印象里,父親一直忙于軍務,他小時候是和?母親長大的,幾乎就沒有見過父親幾面?,而且父親也不怎么和?母親說話。
后來,母親又?有孕了。
蕭琢想,父親一定?很開心,這?樣就會多多回來看他和?母親了。
可?沒想到,父親回來之后,沒有一句溫柔的關切,反而扯著?母親的頭發扇了她一個響亮的耳光。
再后來,那個孩子就沒了。
他當時還很小,剛剛六歲,什么都不懂,就抱著?母親哭。
母親卻一直在笑?。
直到后來蕭琢才明白,原來母親懷的那個孩子,根本就不是父親的。
母親流產后沒多久,也跟著?撒手人寰了。
偌大的威國公府只剩下蕭琢一人。
之后,蕭振山就得了疑心病,總是懷疑蕭琢也不是自己?親生的,想直接殺了他。
可?是,蕭琢是他唯一的兒子。
蕭振山下不了手,但是對蕭琢的態度卻是越來越惡劣,動輒打罵。
蕭琢就是這?么一直生活在父親的陰影里。
他的童年在孤寂中和?母親度過,六歲之后,是在父親的暴戾下度過,父親恨他,打他,卻又?將他視為自己?的繼承人,將他帶到軍隊里,嚴厲教導,他希望他成才,又?怕他真的成才會反過來報復自己?,所以一直派自己?的親信監視著?他。
在蕭振山死之前,蕭琢一直活在這?樣一個牢籠里。
他唯一的喘息之機,就是在草原上騎馬的時候,他騎馬很快,很危險,監視他的人跟不上蕭琢的馬。
所以長大后,蕭琢的夢里總是在騎馬。
可?是今天不知?為什么,他在夢里又?回到了那個小院,又?回到了那個讓人害怕,讓人作嘔的小院。
大約是下午睡得多了,宋枕棠半夜醒來了一次,她覺得有些口干,想越過蕭琢去倒杯水,卻聽到身邊有說話的聲音。
她以為是和?自己?說,便湊過去問?:“怎么了?”
睡夢中,蕭琢低聲道:“……救救我。”
第36章 回京
36.
龍虎衛離不開蕭琢, 因此,他只在宜秋行宮陪宋枕棠住了一天就又回了燕京。
偌大的平湖秋月只剩下宋枕棠一個人?住,擁擠的床榻也顯不出狹窄來了。
宋枕棠該欣喜, 可是在蕭琢離開的這段日?子?, 她卻常常是孤坐著發呆。
這日?午后,宋枕棠正?坐在梧桐樹下新扎的秋千架上出神, 底下人?忽然來通報,說?是裴家兩位姑娘求見。
“請去偏廳吧。”宋枕棠愣了一下,說?。
通傳的小太監領命而去,宋枕棠扶著秋千繩站起?身,原本搭在她膝蓋上的書冊啪嗒落地。
宋枕棠皺眉撿起?來,這本書她已經看了三天了,早上看, 午后看,晚上看, 到現在還沒翻到第十頁。
她無聲嘆口氣,拂去書頁上的塵土, 隨手扔到了秋千上,然后回房去換衣服。
一盞茶后,她來到偏廳, 裴之?嫻和裴之?婉已經在喝茶了。
宋枕棠走過去,坐在兩人?身側, 先讓人?送些茶點來,然后才問她們:“表姐,你和阿婉今日?沒去陪母后嗎?”
裴之?嫻笑著道:“晨起?去請過安了。本來想?多陪娘娘坐一會兒, 可是娘娘說?你好幾?日?沒出門了,讓我們來瞧瞧你。”
說?著, 她偏頭看向宋枕棠,關心地問:“是那日?的傷還沒好么?”
“過去這么多天了,早就好了。”宋枕棠搖了搖頭,忽而想?起?什么,問裴之?嫻,“表姐,過兩日?就是重陽,你是不是要回京一趟?”
往常重陽的時候,都?還沒有來宜秋宮,今年入秋早,因此秋獵的日?子?比往常早了近一旬,到宜秋宮的日?子?也提前到了重陽之?前。
依著宣成帝的意思,重陽節不算什么大節日?,略去不辦也無妨,裴皇后卻想?著讓裴之?嫻練練手,正?好宋長翊還留在燕京,便?讓他陪著裴之?嫻一道操辦。
原本是宋枕棠與裴之?嫻一起?的,但她受傷之?后,哪還敢讓她再?操心宴會的事,裴之?嫻這幾?日?也都?是留在裴皇后的偏殿,與她請教相關事宜。
此時聽到宋枕棠主動提起?,還以為她也想?來幫忙,正?想?勸她,便?聽到宋枕棠開口道:“表姐,明日?我想?同?你一起?回京。”
裴之?嫻不由得?蹙起?眉,溫柔中帶著幾?分不贊同?,“你身子?還未痊愈,還是別折騰了,何況上次的那個刺客還沒查出具體的底細,回京再?遇到危險怎么辦?”
宋枕棠一向聽勸,可是這次她顯得?格外倔強,“我想?回去,表姐,明日?我和你們一起?。”
裴之?嫻和裴之?婉對視一眼,都?有些弄不明白為何,但若真由著宋枕棠和她們一道回京,又是絕對不放心的。
沒辦法,勸不動宋枕棠,兩個人?只好去回稟裴皇后,哪知裴皇后沉默半晌,竟然答應了。
裴之?嫻一向溫和柔順,甚少會反駁裴皇后的決定?,此時實在忍不住道:“姑姑,殿下才剛遇了刺,您不怕殿下她……”
裴皇后笑著拉住她的手,寬慰道:“有危險多派護衛就是了,難不成以后還能一輩子?不出門了?不必擔心她。”
“可是……”
裴之?嫻還想?說?什么,裴皇后卻是意
味深長地笑了笑,“阿棠早就長大嫁人?了,這深宮高墻束不住她,就讓她去見她想?見的人?吧。”
雖然裴皇后沒說?具體是誰,可裴之?嫻哪能聽不出來,她微微愕然,“難道?”
裴皇后沒答,眼底卻是漫上一絲笑意。
早在宋枕棠和蕭琢一起?來宜秋宮的第一日?,裴皇后就發覺了兩人?之?間的變化。
相較于第一次的疏離冷淡,這次她們雖然也沒在人?前多說?幾?句話,卻始終都?有眼神交流。
日?久生情,這一個多月的時間到底不是白相處的。
裴皇后想?著變化頗大的女兒,心底有點失落,但也替她高興。
因為宋枕棠的身份,所以她向來是什么都?有的,從沒主動開口說?過想?要什么。
現在,她終于有了自己想?要的,想?見的,這是好事。
夫妻之?間,本該如此。
裴皇后這邊都?應允了,裴之?嫻也不好再?說?什么。
翌日?,接人?出宮的車攆早早等在平湖秋月外,宋枕棠沒帶包袱,只帶著一個紫蘇上了車。
因為時間緊,回去的馬車比來時的快了許多,一個時辰就進了燕京城。
另一輛馬車里,裴之?嫻撩開車簾問宋枕棠:“阿棠,叫人?給你送回將軍府去嗎?”
宋枕棠卻搖了搖頭,“我先回宮。”
裴之?嫻略有詫異,但也沒說?什么,只點點頭,道:“好,那你小心些,我們就先回郴國公府了。”
宋枕棠嗯一聲,又不忘囑咐,“表姐,別和人說我也回來了。”
裴之?嫻抿唇一笑,會意地點頭應了。
目送裴家的馬車離開后,宋枕棠吩咐自己的車夫啟程往皇宮的方向駛去,相較于將軍府,皇宮離著龍虎衛的衙門更近一些。
這幾日宋枕棠留在了宜秋宮,蕭琢便?也沒有回將軍府,幾?乎就是睡在了龍虎衛。
圣駕不在京,京中的治安便?更要注意,何況前幾?日?還出了那樁刺殺的案子?。
一連幾?日?,蕭琢幾?乎是忙得?腳不沾地,像是要把自己長在書桌后似的。
丁介立在不遠處,偷偷覷著自家將軍的臉,眉心緊蹙,眼底烏黑,下巴上還有胡茬星星點點地冒出來,整個人?是又糙又疲憊。
這公主殿下才走了幾?天,他們將軍便?把自己作?踐成這個樣子?了,這還得?了?
他一直算著時辰,現在是卯時了,將軍昨天又是熬了大半宿。丁介嘆口氣,端著一碗剛熱好的南瓜粥敲門走進去,“將軍。”
蕭琢頭都?沒抬,“何事?”
丁介走過去,把粥碗擱到桌子?上,然后一點點地往他手邊推,“將軍,公事是忙不完的,您喝了這碗粥,先去歇一會兒吧。”
蕭琢執筆在折子?上勾劃,不在意地說?:“不睡了。”
丁介見他根本沒有理會自己的意思,不得?已只好搬出宋枕棠來,但心里又怕惹怒了蕭琢,語氣十分小心翼翼,“將軍,您若是再?把自己熬病了,回宜秋宮的日?子?豈不是又要推遲,屆時,怕是要更晚才能見到公主殿下了。”
公主殿下這四?個字一出來,蕭琢手中的動作?果然頓住。
丁介心頭一喜,但還來不及再?繼續往下說?,就見蕭琢皺起?眉,問道:“說?起?公主,前幾?日?的那個刺客的身份,到底查出來沒有?”
他問起?正?事,丁介也不敢再?插科打?諢,道:“說?是刑部和大理寺共同?審理的,最終結果應該已經送到東宮去了。”
東宮……蕭琢擰了擰眉,“我不是說?,要先送一份來龍虎軍?”
丁介道:“咱們十六衛畢竟沒有審理問責的權力,刑部先把文書遞給東宮,也是理所應當。”
蕭琢聞言揉了揉額頭,丁介說?得?沒錯,是他太心急了,忘了這里不是在西北。
他閉著眼睛沉思,右手搭在桌面上,食指一下一下地在桌面上輕點。半晌,他道:“叫人?打?水來,我要洗漱。”
丁介以為他想?通了,立刻道:“將軍,要休息咱們還是回將軍府吧?”
蕭琢卻道:“不休息,一會兒我親自去一趟東宮。”
龍虎衛離著東宮不算遠,兩刻鐘后,蕭琢騎馬到了東宮的朝暉門,如一般朝臣想?要求見太子?一樣,遞了身份牌子?給守門的內監,然后等候通傳。
不料那小太監一眼就認出了蕭琢的身份,根本沒接牌子?,對著他福一福身,道:“既然是駙馬大人?,請隨奴婢來吧。”
蕭琢把韁繩往丁介懷里一扔,沒讓他跟著,只一個人?跟著引路內侍進了東宮。
想?到小太監方才的話,蕭琢不禁問道:“太子?殿下知道我會來?”
小太監未答,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蕭琢便?也不再?多問,跟著他一路來到了太子?平日?處理政事的含章殿。
蕭琢身份特殊,乃是手握重權的武將,因此自從進京以來,便?幾?乎沒有和東宮有過私下的牽扯,也一次沒有踏入過東宮。
他踏入含章殿,不自覺地斂目打?量了一圈。
上次他來的時候,還是近十年前,當時東宮的主人?還是已逝的德慧太子?宋長稷,而如今的太子?在那時還只是一個踏出書房學習理政的年輕皇子?。
如今七八年過去,東宮的主人?已經換了人?,他也從西北回到了京城。
原來時間過得?這么快。
蕭琢心里有些恍惚,面上卻是沒有半點表露,他走上前給宋長翊行禮,“臣蕭琢,參見太子?殿下。”
宋長翊仿佛是剛見過大臣,身上還穿著正?式的朝服,此時見到蕭琢進來,他親自過來將人?扶住,“都?是一家人?,深玉,不必客氣。”
實際上兩個人?不是很熟,就算多年前蕭琢在皇宮住著的時候,兩人?也沒說?過幾?句話,因為相較于年少的宋長翊來說?,他的年紀和宋長稷更相近些。
不過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因為宋枕棠,兩人?現在倒是真成了一家人?。
蕭琢順著他的力道起?身,語氣親近卻又不顯疏離,“謝殿下。”
將人?扶起?來后,宋長翊隨意揀了個位置坐下,然后示意蕭琢也坐,孟值親自端茶過來,宋長翊端起?一杯先遞給蕭琢,道:“這是特意叫人?準備的亭春雪,將軍嘗嘗?”
蕭琢接過,撥開杯蓋,果然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氣,他微不可察地挑了下眉,然后道:“有勞殿下費心了,竟然還知道臣喜歡喝什么茶。”
宋長翊道:“先前在父皇跟前見你時,見周喜給你上的都?是這個茶,便?叫人?預備了些。本是給你預備的,可沒想?到都?一個多月過去了,將軍剛喝上這杯茶。”
蕭琢笑道:“臣是粗人?,不懂品茶的好壞,這亭春雪是唯一能在瀧州種出來的茶葉,臣也不過是喝慣了而已。”
宋長翊聞聲一笑,道:“真沒想?到,將軍這般長情。”
蕭琢敏銳地聽出他話里有話,眉頭輕輕一蹙,又很快舒展。
他撂下茶杯,沒再?接這話,而是主動提起?了今日?求見的目的,“太子?殿下,臣聽說?前幾?日?公主遇刺一事刑部已經查出了些眉目,折子?都?已經送到東宮來了,所以臣特意過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宋長翊并不意外,他跟著擱下茶杯,朝著身側候著的孟值抬了抬手,孟值立刻到太子?的書桌最右邊取出一本蒙著杏黃緞子?的奏折,然后雙手遞給蕭琢。
蕭琢沒接,而是看向宋長翊。
宋長翊點點頭,示意道:“打?開看看吧。”
蕭琢這才伸手去接,一目十行的看完后,俊逸的眉頭幾?乎要皺成一團亂麻。
“竟是粟英族的人??”
宋長翊點了點頭。
粟英族原是與大齊西北邊境接壤相鄰的一個小國,因為地勢狹小牛羊不豐,每到冬天都?要闖進大齊的西北境內掠奪一番,攪得?邊境上的百姓是苦不堪言。
七年前,是蕭琢帶兵剿滅了困擾邊境幾?十年的粟英國,平了邊境之?亂。從此,一國變一族,粟英人?也從此成了大齊的子?民,在蕭琢鐵血鎮壓和豐厚的安撫之?下,這七年間都?沒有出過什么亂子?,邊境幾?乎可
以說?是恢復了安寧。
蕭琢怎么也沒想?到,前幾?日?的刺殺會是粟英人?掀起?的風浪。
難道是想?復國?
蕭琢眉頭緊鎖著,沒說?話。
宋長翊卻仿佛已經知道了他心底在想?什么,從袖中掏出一封信箋,遞給蕭琢,“將軍看過這個就明白了。”
蕭琢擰著眉頭把信拆開,才讀幾?個字就明白了。
粟英能被滅國,除了武力不敵之?外,還有一個最大的原因就是皇族斷了根。
當時的粟英國主沒有兒子?,他死了之?后,國家沒有繼承人?,便?自己爆發了內亂,幾?乎天天都?在打?。
最后幾?股勢力鬧得?兩敗俱傷,蕭琢趁虛而入,坐收了漁翁之?利。
如今粟英族殘部想?要卷土重來,無非就是他們找到了合適的繼承人?。
前前任大王的小兒子?,上一任大王的親弟弟,當時滅國時才兩歲,被忠誠的手下提前抱走了,長到現在,也有十一歲了,勉強算是一個能被信任的王子?了。
有了他在,那些不死心的粟英舊部竟然還真的召集出了一支復國的隊伍,雖然人?數不多,卻攪得?西北動蕩。
而他們進京來,也是想?要挾持宋枕棠,以和宣成帝換取一個復國的機會。
蕭琢握著信紙的手指不自覺收緊,面上的表情愈發凝重。
宋長翊注意到他神情的變化,主動安撫道:“將軍莫急,總歸那些潛進燕京的異族探子?已經被抓進的刑部,暫時京中沒有危險了。”
但實際上,蕭琢心里并非擔心,只是覺得?有些異樣。不過并沒有當著宋長翊的面說?出來。他沉默半晌,道:“殿下,我能去瞧瞧那些人?么?”
宋長翊合上折子?,道:“將軍來晚了,孤已經叫刑部的趙侍郎壓著他們去宜秋宮,面見圣上了。”
“這么快?”蕭琢微不可察地擰了擰眉。
宋長翊說?:“父皇得?知此事后大怒,連孤也跟著挨了不少的訓斥,這幾?日?為了查清他們的底細,連覺都?不敢多睡,生怕把時間拖得?太長。因此一捉到人?,立刻就稟報給父皇了。”
既然是宣成帝要人?,蕭琢也不好說?些什么,他順著宋長翊的話附和,“陛下愛子?之?心,太子?殿下想?必也該習慣了。”
宋長翊笑道:“的確,父皇雖然為皇帝,但對于我們這些子?女,便?如尋常父親一般,尤其是阿棠。”
他主動提起?宋枕棠,蕭琢便?不能不搭話。
于是,兩個人?的話題順勢從公事轉到家事上,絮絮說?了好半天。
直到孟值過來提醒快到午膳時間了,蕭琢才終于捉到機會起?身告退。
宋長翊挽留道:“既然已經快用午膳了,深玉留下陪孤一起?用膳吧。”
蕭琢婉拒道:“不敢打?擾太子?殿下,臣回去還有公事要處理,就不再?久留了。”
說?著,他直接拱手告退,宋長翊親自送他出了含章殿的宮門。
離開含章殿后,蕭琢直接從來時的朝暉門出了東宮,丁介一直等在門口,問:“將軍,咱們是回龍虎軍還是?”
蕭琢瞇了瞇眼睛,道:“先去吃飯。”
丁介一愣,“那是回將軍府?”
蕭琢搖頭,“不,去奉仙居。”
自從那日?發生了遇刺一事,奉仙居嚇得?閉店三日?,昨日?才又重新開張,但到底因為此時受了影響,蕭琢去的時候正?趕著飯點,一樓大廳竟然破天荒的沒有坐滿。
他尋了個窗邊的位置坐下,隨意點了幾?道菜,然后便?不動聲色地打?量起?這奉仙居來。
丁介瞧出他的動作?,壓低聲音道:“將軍,您剛剛在太子?殿下那看到卷宗,和那刺客身份了?”
蕭琢搖了搖頭。
他什么都?看到了,卻又好像什么都?沒看到。
宋長翊給他看的那折子?上明明將來龍去脈都?寫得?清清楚楚,但不知道為何,他就是有一種隱約的不安。
不知是不是因為燕京離著西北太遠,待在這里總覺得?鞭長莫及。
蕭琢心里裝著事,一頓飯用得?是索然無味,沒兩刻鐘就吃完了,他扔了銀子?走出奉仙居,午后打?算回將軍府歇會兒,正?要翻身上馬時,忽然見到奉仙居側面的巷子?里停下一道馬車。
他握著韁繩的手倏地頓住,偏頭往巷子?里看,只見馬車里下來一個身著月色錦袍的男人?,瞧不見臉,只有模糊的側臉,和右手上握著的一把折扇。
那模樣,那姿態,總覺得?好像從哪見過。
蕭琢默了一瞬,正?想?下馬跟過去一探究竟,忽然一個年輕的龍虎衛從巷子?那頭竄出來,一看到蕭琢便?十分驚喜地迎了過來,“將軍!”
蕭琢的思緒還沒扯回來,語氣冷淡地問:“何事?”
來人?歡欣雀躍地稟報,“將軍,公主殿下來了,公主殿下來看您了!”
蕭琢霎時一愣,他猛地把頭轉回來,一雙鷹目緊緊地盯著眼前的人?,不敢相信般,又問了一遍,“你說?什么?”
來傳話的人?沒想?到將軍會是這個反應,不由得?有些被嚇得?,他小聲重復道:“是公主殿下……”
公主殿下。
蕭琢確定?自己沒有聽錯這四?個字,是公主殿下。
宋枕棠來了。
她不是在宜秋行宮么?怎么這會兒卻在燕京城,還說?去了龍虎衛?
蕭琢覺得?自己腦子?里理不清的思緒越來越多了,亂糟糟的,竟讓他有些不知道下一步要干嘛。
最后還是那來傳話的士兵主動問道:“將軍,您現在要回去么?”
蕭琢終于回過神,“自然回。”
但他也沒忘了正?事,他對丁介招了招手,丁介立刻過來,“將軍?”
蕭琢吩咐道:“派人?緊緊盯著這間奉仙居,并將這幾?日?進出的食客全都?排查一遍,有任何問題都?要立刻稟報。”
丁介明白事情的重要性,鄭重點頭,“將軍放心吧,這里就交給屬下了,您就和公主……”
而他的話還沒說?完,蕭琢已經松了韁繩,飛快掉頭回龍虎衛衙門去了。
宋枕棠還是第一次來十六衛衙門,知道蕭琢不在,她揮退了來請安的其他人?,獨自一個人?在院子?里參觀。
說?是院子?,其實更像是一個小小的靶場,墻根底下擺著十來個草垛子?,走近一看,上頭有著大大小小的圓窟窿,看起?來用了許久了。
草垛子?旁邊掛著兩把弓箭,宋枕棠看著好奇,隨手拿起?一把,想?要試試。
可是那弓箭看著不大,實際上卻很沉,她光握著已經有些費力,更遑論拉開弓弦了,只一會兒胳膊就酸了。
沉重的弓箭拽著她的胳膊往下拽,眼看就要把弓摔落,此時,忽然出現一雙手從后托住她的胳膊,然后將她整個人?環在了懷里。
“昭陽,你怎么來了?”
第37章 射箭
37.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 宋枕棠已經習慣了被蕭琢抱,甚至已經習慣了他懷抱的溫度。
宋枕棠被人圈著腰,沒?掙開, 只是扶著他的手臂在他懷里轉了半圈, 回身與他對視。
蕭琢被她明媚的杏眸盯著,有些奇怪地歪了歪頭, “怎么了?”
宋枕棠盯著他沒?說話。
那?天,她夜半起身倒水,聽到了蕭琢的夢話,那?般示弱、怯懼的語氣,讓宋枕棠一陣恍惚,還以為是自己在做夢。
她不確定地低頭看,卻看見蕭琢額上都是冷汗。
這下她能?確定了, 就是蕭琢在說話,在夢里求救。
可他到底夢到了什?么?
宋枕棠跪坐在蕭琢身側, 看著他僵硬防備的睡姿,無端想到了他身上那?些遮不住的傷痕。
雖然蕭琢不肯說, 但宋枕棠知道,那?絕不是戰場上受的傷。
他從?前到底經歷過什?么?
抱著這樣的疑問,宋枕棠躺在床上, 幾乎輾轉了整夜未睡,朦朧間, 她感?覺到身后傳來一陣窸窣動靜。
蕭琢醒了?宋枕棠閉上眼睛,不動聲?色地豎起耳朵,忽然上身一暖, 不知何時被她壓在身下的錦被重?新蓋到了她的肩膀上。
是蕭琢動作很輕地在給?她蓋被子。
宋枕棠藏在黑暗中抖了抖睫毛,
說不清心里到底是什?么感?覺, 直到身后的呼吸聲?再?度平穩,她才悄悄翻了個身。
深夜里,一切又恢復了安靜,宋枕棠背對著蕭琢,甚至不知道剛才給?自己蓋被子的那?個他到底是醒來了,還是一種單純的本能?。
她忽然有些想看他,翻過身,卻對著蕭琢的背影。
有些失落,但很怕會吵醒他,宋枕棠最終什?么也沒?有做,只想著醒來后,一定要?問一問究竟。
然而等她醒來的時候,卻得知蕭琢已經離開行宮了。
明明只隔了不過一個深夜,想要?見他的心思卻愈發強烈。宋枕棠說不清自己這是怎么了,但她一向隨心而動。
她想見蕭琢,而蕭琢回了燕京,所以,她就回來了。
這幾天,她心里攢了許多?話想問他,可是現在兩個人真的見了面,她反而什?么都不想說了。
日?子還長,何必把那?些不開心的事?留在這一刻,往后她應該還有很多?時間去慢慢了解。
蕭琢見宋枕棠一直不說話,原本飛揚的俊眉一點?點?蹙成了一團,眼底也漫上幾分擔心,“是不是行宮出什?么事?了?”
宋枕棠一怔,隨即笑道:“行宮里能?出什?么事??”
蕭琢不是很信,“那?你怎么突然回京了?”
宋枕棠癟癟嘴巴,“沒?準我就是突然想見你了呢?”
這樣直白的話,任何人聽了都不可能?不動心。蕭琢心口先是一顫,而后又被理智壓了下去,宋枕棠怎么可能?為了他從?宜秋行宮大老遠的回京城,是兩人最近越發親近的關系讓他昏了頭了。
宋枕棠從?他眼底瞧出他的不相?信,當即有些羞惱,可又不好意思把話說得太直白,輕咳一聲?,胡謅道:“快重?陽節了,京中有宴會,我擔心表姐一個人忙不過來……”
原來是這樣,蕭琢聽到她的真正答案,心里難免有些失落,面上卻是完全沒?有表現出來。他關切道:“這幾天我不在,你有沒?有好好擦藥,背上的傷都好了么,可以去參加宴會了?”
宋枕棠根本不想參加什?么重?陽節的宴會,何況有二哥在京,阿嫻表姐那?里根本不需要?她。她不愿意再?提,胡亂敷衍了兩聲?,然后拍拍蕭琢剛接過去的弓箭,轉移話題道:“這弓是你平時練習用的嗎?”
蕭琢輕巧地掂了掂,回答:“只是偶爾手癢拿來玩一玩,更多?時候就掛在那?里當擺設。”
宋枕棠看著那?弓箭上古樸的紋路,問:“這和你在西?北時用的弓不一樣么?”
蕭琢笑道:“這樣的弓也就能?打個草垛子,這么輕,傷不了人的。”
宋枕棠瞪大眼睛,“可我覺得已經很重?了。”
蕭琢道:“所以我能?保護你。”
宋枕棠拉他的胳膊,語氣里有些向往,“那?,你能?教我嗎?”
蕭琢挑了下眉,“想學?”
“當然了。”宋枕棠嗯嗯點?頭,“我小時候也和皇兄們上過騎射的課,可是沒?多?久父皇就說靶場上流矢危險,不叫我學,所以我只學會了騎馬。”
“的確危險。”蕭琢贊同地點了點?頭,卻又伸手握住了宋枕棠撫著弓箭的手,“但你若想學,我可以教你。”
聽到這話,宋枕棠飽滿圓潤的杏眼一下子彎成月牙了,“那?你現在就教我。”
蕭琢沒?說好也沒?說不好,而是問:“你用過午膳了沒?有?”
宋枕棠道:“自然是用過了。”
這回蕭琢點?了頭,然后讓宋枕棠等一等,自己出門不知和誰吩咐了幾句什么。
因為是到龍虎衛來,宋枕棠特意穿了一身輕便的衣裳。內著純白圓領內袍,外罩黃紅相?間的圓領半臂,下身是一條條紋長褲,外搭一件湖藍色小袖翻領袍,腳上一雙輕便的短靴。
長發挽起扎盤辮,束一條淺藍色抹額,除此之外,頭上沒?有其他任何多?余的飾品,干凈而又清爽,正適合拉弓搭箭。
但實際上,即便只是院子里當擺設的弓箭對她來說也有些重?,尤其她還是第一次學,蕭琢怕壓傷了她的手腕,便讓人去尋一把再?輕一些的來。
可是龍虎衛里畢竟都是男子,且又個頂個的崇武好斗,只有擔心自己的弓不如旁人重?的,哪里有人會用輕的。
沒?辦法,蕭琢只得打發人去坊間重?新買一把,還特意囑咐不要?買鑲金帶玉的,否則依著宋枕棠那?個脾氣,怕是不愿意用。
大約兩刻鐘后,小弓終于買回來了,蕭琢自己上手親自試了一把,滿意地點?點?頭。
而此時,屋子里撐頭等著的宋枕棠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蕭琢拿著弓箭在她面前晃晃,像逗小貓似的把人逗醒。
宋枕棠一睜開眼睛,視線立刻便黏在了那?把弓箭上。
雖然比之先前的小上許多?,但上面的花紋同樣古樸厚重?,只看著就很讓人有上手一試的欲望。
她伸手接過,不由得感?嘆,“好輕啊。”
蕭琢道:“你今日?初學,用不了太重?的。”
宋枕棠縱使驕傲,也不會在這種事?上逞能?,她相?信蕭琢的話,點?了點?頭,伸出右手想著勾一勾弓弦。
誰知指尖還沒?碰到,就被蕭琢攔下了,“等等。”
“怎么了?”宋枕棠疑惑地回頭。
蕭琢把自己拇指上一直帶著的扳指摘了下來,拉著宋枕棠的手給?她戴上,然后囑咐道:“要?戴扳指,否則拉弦的時候很容易就磨破手指。”
從?兩人在那?個巷子見的第一面開始,宋枕棠就注意到了蕭琢手上帶著的那?只扳指。
不似京中那?些貴公子們拿金玉扳指撐身份,蕭琢的這只分外不同,并非金玉所制,上面勾刻的花紋也并非常見的金玉滿堂,而是盤旋著一只栩栩如生的海東青,十分惹人注目。
兩人相?處這一個多?月來,宋枕棠好像一次都沒?見他摘過,想來是他的心愛之物。
此時蕭琢把扳指給?她帶戴,宋枕棠又是喜歡,又是好奇地伸手摸了摸,問他,“這是木頭的做的嗎?怎么摸著這么光滑。”
蕭琢道:“不是木頭做的。”
“那?是什?么做的?看這顏色,很像木頭。”
蕭琢沉默未答,宋枕棠擰起眉,看著他,“你怎么不說話啦?”
蕭琢道:“還是不說了,我怕會嚇到你。”
本來只是隨口一問,可是聽他這么說,宋枕棠反而更好奇了,她立刻問:“是什?么?”
蕭琢指尖微抬,指腹抹過扳指上凸起的海東青,輕聲?道:“是它?。”
宋枕棠一愣,一下子還沒?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蕭琢道:“我十四歲那?年,第一次親手射殺了一只海東青。這扳指,就是用海東青的骨頭做的。”
他的語氣平淡,和往常也根本沒?什?么兩樣,宋枕棠聽著卻忍不住打了兩個寒戰。
蕭琢敏銳地察覺到她肩膀的顫栗,垂眸問道:“怕了?”
“……才沒?有呢。”宋枕棠倔強道。
驟然聽到這扳指是活物骨頭做的,尤其還是兇猛的海東青的骨頭做的,宋枕棠心里的確有點?打顫。
但那?不是怕。
她更想知道,蕭琢到底為什?么要?這么做。
不過,她也知道蕭琢肯定是不會告訴自己的了。
她低頭去瞅自己手上的扳指,這是蕭琢的東西?,戴在她的手上其實有些大,可她莫名不想摘。
她伸手在海東青騰飛的翅膀上輕點?了兩下,腦海中似乎已經想象了十四歲的蕭琢。
少年人的身板尚且有些單薄,卻已經能?搭弓拉箭,射下一只兇猛的海東青。
莫名的,宋枕棠有些想見見那?個時候的蕭琢。
但她注定是沒?有機會了,宋枕棠摩挲著扳指,又重?復,“我不怕,教我吧。”
蕭琢眼底飛快閃過一絲詫異,而后緩緩點?了點?頭。
知道公主想要?學射箭,院子里的靶垛早就被重?新布置過了。宋枕棠跟著蕭琢走到院子里,兩人正對著一排三個靶垛,距離她不算遠,但是靶心很小,宋枕棠不瞇起眼睛,幾乎看不見正中的紅點?。
蕭琢站在宋枕棠的身后,先給?她大致示范了一遍射箭的動作,然后把弓箭重?新
遞給?宋枕棠,讓她自己試一下。
宋枕棠握著弓身,學著蕭琢剛才的動作,伸手去拉弓弦,可方才在蕭琢手里幾乎被繃成了一個弧形的弓弦到她手上就忽然變得很硬,她伸手去拉,粗糲的弓弦磨得她指腹生疼,還是沒?有半點?動靜。
這是怎么回事??
宋枕棠有些喪氣地看向蕭琢,蕭琢講解道:“其實是你握弓的姿勢不對,所以就用不上力氣,應該這樣……”
說著,蕭琢伸手去握宋枕棠的手,手把手帶著她拉開了弓。
宋枕棠眼睛一下子亮了,而后蕭琢又繼續教她如何搭箭,如何發力……
宋枕棠學得很快,沒?多?久,就在蕭琢鼓勵的視線中射出了自己的第一支箭。
同預想中的一樣,那?支箭根本沒?有朝著靶垛去的意思,愣頭愣腦地就撞到了地上。
蕭琢并不意外,說:“再?來。”
宋枕棠點?點?頭,拿出第二支,按著蕭琢方才所教給?她的,搭在弓弦之上,然后繃緊、用力、射出。
仍舊是射在地上的一支。
蕭琢接著道:“再?來。”
于是,宋枕棠再?拿起第三支,重?復同樣的動作,而結果也都是一樣。
一個箭袋里十支箭,等宋枕棠全部射出去之后,周圍的地上躺滿了箭,她有些喪氣地垂下手,“好難啊。”
蕭琢走過來,摩挲了一下她的指節,確認沒?有被弓弦劃傷之后,問:“還要?繼續嗎?”
宋枕棠是何等好強的性子,自然不會輕易放棄,她堅定地點?了點?頭,“自然。”
蕭琢看著她的堅決的眉目,輕笑了一下,又命人抱來了五個箭筒,整整五十支箭。
想做的事?就一定要?做到。
于是,這整整一個下午,宋枕棠幾乎連水都沒?有喝一口,就那?樣一支箭一支箭地練習,蕭琢也就陪在她的身邊,時不時地糾正一下她的動作。
直到箭筒里只剩下最后一根,宋枕棠重?復地拉弓搭箭,然后瞄準靶心。
咻的一聲?,尖銳的箭矢離弦飛出,裹挾著不算溫柔的風聲?,在半空中割開一道筆直的線,然后直奔靶心而去。
從?最后一支箭射出去的那?一刻起,宋枕棠便屏住了呼吸,此時看著箭矢插入靶心,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竟然真的射中了!
然而,箭鏃只是在靶子中間的紅心上碰了一下,然后就又如之前的四十九支一樣,哐當掉在了地上。
宋枕棠憋著氣,還想再?伸手去拿箭,一伸手卻摸了個空。
她看向蕭琢,“再?叫人拿些箭來。”
蕭琢卻道:“不能?再?練了,你的手會受不了的。”
宋枕棠不說話,就那?么垂手站著,方才不停抬起放下的胳膊的確泛起了酸痛,可是眼睜睜看著剛才那?一支箭中了紅心又跌落,她實在不甘心。
蕭琢伸手去接她手里的弓,“其實你的準頭很好,這才一下午就能?射中紅心,說明你很厲害。”
宋枕棠仍舊失落。
蕭琢道:“最后箭鏃沒?能?射進草垛去,是因為你的力氣太小,這并非一日?之功,要?日?日?練習的。”
宋枕棠又何嘗不知道這個道理,可她就是覺得失落。
她伸足踢了踢腳底七零八落的箭羽,“叫人來收拾了吧。”
說著,就要?往屋子里走。
蕭琢卻忽然捉住她的手腕,“等等。”
宋枕棠狐疑地看向他,然后就被他伸手拉回了自己身邊。
兩個人恢復了一開始的那?個姿勢,宋枕棠站在前面,蕭琢貼在她的身后,兩手將她圈抱在懷里,他的手里握著一支剛從?地上撿起來的箭。
“想試試正中靶心的感?覺。”蕭琢雖是問句,卻沒?有幾分疑問,他知道,對于宋枕棠這樣驕傲的姑娘,是樣樣都要?爭先的。
他的兩條胳膊搭在宋枕棠手臂的兩側,手指牽起她的手,重?新面對著箭靶站好。
然后再?一次拉開弓,搭上箭,繃緊弓弦。
經過一下午的重?復,宋枕棠已經對這一系列的動作十分熟悉了,而這一次,她的手上,還覆著一雙男人的手。
蕭琢的手很大,大到能?將她的手背整個覆蓋住。而手心溫度又很暖,指腹摩挲著她的指尖,在那?一瞬間,不知滋生出多?少無聲?的曖昧。
蕭琢抱著她、貼著她、握著她。
兩個人的距離明明算不上有多?近,但在松開弓弦,放任箭矢飛出去的那?一刻,兩人好像重?合了。
隨后砰的一聲?——
宋枕棠立刻抬頭看,箭鏃正中靶心,且幾乎頂進去了一半,剩下的一半露在外面,箭尾的光滑羽毛還在空中微微發顫,仿佛在炫耀。
明明不是她自己一個人做的,但此時箭入靶心,她只覺得高興。
“中了!我射中了!”她像是一個剛剛發現太陽的小孩子,眉眼亮亮的向蕭琢匯報。
蕭琢覺得她很可愛,忽然很想摸一摸她的頭,然而抬手時,卻敏銳地感?覺拇指上有溫熱的液體流動,便又克制地收了回去。
宋枕棠沒?發現他的動作,方才拉了那?么多?次弓,她的胳膊累得都要?抬不起來了。
不想被蕭琢知道,她偷偷伸手錘了錘自己的胳膊,正好有人來稟,說是快用晚膳了,問蕭琢和宋枕棠要?不要?留下一起用。
蕭琢看著宋枕棠的動作,先一步開口替她拒絕了,來人聽到回答,立刻拱手告退,沒?有半分猶豫。
宋枕棠想阻攔都沒?機會,只能?回頭去瞪蕭琢,“既然都是你的下屬,何必拒絕?”
蕭琢伸出左手撈起她的胳膊,故意使勁揉了一下,果然看到宋枕棠沒?忍住皺了皺眉毛。
蕭琢松開手,轉而點?點?她的眉心,“還是回去先上藥。”
被看穿了,宋枕棠干脆不再?遮掩,有些委屈地說:“好疼啊。”
小公主撒嬌的本事?大約是天生的,蕭琢被她嬌嬌軟軟的語氣砸得再?說不出什?么訓斥的話,只好立刻道:“回家。”
不知何時,將軍府也已經成了她默認的家。
宋枕棠笑著,“好。”
紫蘇留在了宮中,秋桑還在養傷,玉榮則是被宋枕棠派到裴之嫻那?里幫她。
明華堂內難得一片冷清,這三個貼身侍候宋枕棠的人不在,底下的人用不慣,宋枕棠由著她們給?自己卸了妝換了衣服之后,便將人全部打發出去了。
她們離開后,外間便有腳步聲?傳來,方才去取藥的蕭琢走進了臥室,看著立在桌前不動的宋枕棠,奇怪地問:“怎么了?”
宋枕棠不太高興地捋了下頭發,“早知道不把紫蘇留在宮里了。”
蕭琢聽她這句話,就知道她是在為什?么不高興了,笑了笑,說:“不在便不在吧,這不是還有我呢么?”
宋枕棠抬眼看向他,“你?”
蕭琢點?了點?頭,他吩咐人打了一盆溫水進來,然后把手里的藥瓶倒入水中,沒?一會兒溫水就變成了淺綠色,看著有些奇怪,味道倒是不難聞。
宋枕棠問蕭琢,“這是什?么?”
蕭琢道:“讓你明天胳膊能?抬起來的藥。”
說完,他朝宋枕棠攤開手,道:“來吧,公主殿下,今晚就讓臣來伺候您。”
宋枕棠看他一眼,本想說什?么,但還是什?么都沒?說,乖乖地把手交給?他。
蕭琢握著宋枕棠的掌心坐到桌前,然后把一方干凈的帕子浸入那?一盆淺綠色的溫水中,半晌后拿出來,擰個半干。
他握著帕子對宋枕棠說:“把袖子撩起來些。”
還說伺候人呢,沒?見過哪家主子還要?自己撩袖口的。
宋枕棠心里腹誹著,然后乖乖地自己撩開了袖子。
而后,浸過藥水的溫熱帕子整個覆到了她的手臂上,原本酸痛的感?覺的確緩和不少。
蕭琢隔著一方帕子給?她揉捏手臂,動作不輕不重?,但宋枕棠仍舊嬌氣地紅了眼眶。
她抱怨,“很疼。”
蕭琢動作放輕,口中卻問:“下次還要?不要?再?射箭了?”
宋枕棠沒?答,反而問道:“那?你呢?“
蕭琢一愣,“我?”
宋枕棠道:“你
的騎射功夫那?么好,從?小到大,你又受過多?少的傷?”
蕭琢動作一頓,隨即接著替她按摩手臂,淡聲?道:“男人哪有不受傷呢?”
宋枕棠不再?說話了。
房間內一時陷入了沉默,蕭琢安靜地替她按摩完,然后收了帕子就要?起身。
宋枕棠卻拉住他的手,“等等。”
蕭琢看著她搭在自己袖口上的手指,沒?說話,只是抬頭睨向她漂亮的眼睛。
“殿下,你今日?是怎么了?”蕭琢問。
從?今日?宋枕棠出現在龍虎衛起,他便隱約覺得宋枕棠對他有些不一樣了,但具體是哪不一樣又說不上來。
此時,他專注地睨著宋枕棠的眼睛,試圖從?中窺得幾分端倪。
宋枕棠坦然回看著他,然后拉著他的衣袖,在自己身邊坐下,然后直接上手去擼蕭琢的袖子。
蕭琢被她的動作驚到,下意識去按住她的手,“公主……”
宋枕棠卻盯著他的拇指,道:“被弓弦刮傷之后,上藥了嗎?”
蕭琢微怔,沒?想到她會發現,宋枕棠認真地看著他,道:“下午我練習了多?久,你就陪了我多?久,只想著給?我上藥,你的胳膊難道不疼嗎?”
蕭琢看著她認真的模樣,忽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房間內再?度沉默下來,兩人就這么僵持著。半晌,才聽得蕭琢啞聲?開口,“殿下,難道沒?有人告訴過你,不要?對一個男人太好嗎?”
宋枕棠漂亮的眼睛仍舊那?么認真,她一字一句道:“但你不是別?人。”
“蕭琢,你不是別?人,你是我的夫君。”
第38章 喜歡
38.
“蕭琢, 你不?是別人,你是我的夫君。”
宋枕棠語氣很輕,但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清晰。
蕭琢聽到了每一個字, 卻始終沒有回應, 直到宋枕棠等?到不?耐煩,又重復了一遍, “所以?,你的胳膊疼不?疼?”
少女柔軟的掌心貼在他的手腕上,溫熱的體溫順著跳動?的脈搏傳入蕭琢流淌的血脈里。
他幾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心底翻涌的欲望,可將要開口之前?,他還是從宋枕棠的手中抽回了手。
動?作緩慢而又堅決。
“殿下,多謝。”蕭琢開口,拒絕了宋枕棠的關心, “一點小傷而已,不?勞公主掛心。”
這是宋枕棠第一次主動?關心旁人, 不?是客套、也不?是敷衍,是實打實地想要更了解他一點, 可為什么得到的是這樣的回答。
雖然蕭琢的語氣如舊,可宋枕棠就是能聽出來,其?中多了幾分疏離。
她看著蕭琢, 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睛,藏住眼底將要溢出來的委屈情緒。
她很想問一句為什么要拒絕她的好意, 但骨子?里的驕傲不?允許她再開第二次口,最終,她什么都沒說, 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抱歉, 是我越界了。”
她松開蕭琢的手臂,沒再看他,低頭去弄自己的衣袖,兩人仍舊挨得很近,面對面坐著,氣氛卻由春轉冬,瞬間?凝固。
直到底下人來敲門,兩個人才雙雙回神,宋枕棠將堵在喉嚨里失落強行咽下去,像沒事兒人一般,看向蕭琢,“走吧,用晚膳了。”
本以?為宋枕棠會生氣、會惱怒,蕭琢甚至已經?做好了被她趕出明?華堂的準備,未料她此時竟像是什么都沒發生一般,蕭琢睨著她的背影,許久才沉沉應了一聲。
明?明?桌上擺著的都是宋枕棠愛吃的,可這一頓飯用完卻覺得沒滋沒味的。
用膳期間?,兩個人一句話都沒有說,但蕭琢時不?時地會給宋枕棠夾菜。
宋枕棠輕聲道?謝,然后很領情地吃掉。
用過晚膳,宋枕棠去沐浴,蕭琢獨坐在臥房看書,聽著浴房內隱約傳來的水聲,半個時辰沒有翻動?一頁。
等?宋枕棠換了寢衣回來,見蕭琢仍然保持著她離開時的姿勢,有些奇怪地皺了皺眉,她掀開被子?爬上床,然后道?:“累了一整天了,早些安置吧。”
這話說得自然,仿佛兩人已經?是相處了多年的夫妻,蕭琢有一瞬間?的恍惚,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宋枕棠已經?背對著他鉆進?了被子?里。
當晚,兩人如尋常一般的同床共枕,彼此之間?只?隔著兩床被褥的距離,實際卻是同床異夢,各有所思。
宋枕棠弓著身子?面對著墻壁,兩手緊緊拽著胸口的被子?,雙眸緊閉。
她假裝熟睡,殊不?知自己的姿勢早將她的情緒出賣。蕭琢躺在她身側,感覺到身邊人的緊繃,無聲嘆了口氣,借著翻身的動?作挪遠了些。
男人身體的溫度不?再那么明?顯,呼吸聲也逐漸平穩了下來,像是睡著了。
宋枕棠這才緩緩睜開眼睛,腦中不?可控制地再次想起晚膳前?的那一幕。
好意被拒的失落、不?解、難堪,種種復雜的情緒交織成一根繩,在心口左右拉扯。
不?知是不?是安靜的黑夜將人的情緒放大了,宋枕棠偏頭看著蕭琢背對著自己的側影,眼圈莫名有些泛酸。
她急忙把頭轉過來,瞪著帳子?頂不?敢眨眼,生怕真?的會有眼淚流出來。
她這是怎么了?
只?是一句關心被拒絕而已,她不?明?白自己怎么這么大的反應。
這些日?子?以?來,她早該了解蕭琢的性子?了。
他身上的傷痕和那日?無意識的夢囈都能說明?,他舊時的生活一定不?會很好,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來說,他不?愿意與旁人分享也是情有可原,這畢竟是他自己的事。
她的行為說好聽了是關切,說的不?好聽就是多此一舉,只?要以?后謹守著兩人之間?的楚河漢界,不?再白費功夫就是了。
兩人本來不?就是這樣約定的嗎,一年之后,橋歸橋、路歸路。
她何必要因為這等?小事而難過?
宋枕棠抱著被子?煩躁地翻了個身,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時候變成現在這樣的,敏感多思,還有點矯情。
她翻來覆去,但仍舊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最后眼皮沉得像是墜了塊大石頭,她才終于?沉入夢鄉。
宋枕棠折騰了多久,蕭琢就在旁邊聽了多久,長夜寂靜,一點點微小的聲音也能聽得很清楚。
許久,蕭琢在安靜中睡去,夢中一片刺目的紅。
華麗而空曠的庭院中,尚且年少的他被迫跌跪在地上,上半身赤/裸,皮肉之上青紫的鞭痕遍布,有些地方傷得太重,幾乎可見嶙峋的白骨。
蕭振山手握馬鞭,全?當看不?見一般,下手之重仿佛是在馴養不?服管教的畜生,每一鞭子?下去都能帶起一串鮮紅的血珠。
“你知不知錯?”蕭振山問。
蕭琢仿佛天生不?知什么叫認錯求饒,一身堅硬骨頭撐起不?怕死的皮肉,他右手撐著地面,左手塞進?了嘴里,咬著手背忍痛。
等?蕭振山停手之后,他的左手也被自己咬得鮮血淋漓,聽到蕭振山的問話,他沒出聲,只?是嫌惡地吐出一口鮮血。
蕭振山最恨的就是他這副雷打不?動?的模樣,他明?明?是他老子?,卻怎么都打不?服他,怎么都管不?住他。
簡直和他那個不?知廉恥的娘親一個模樣,想到柳枚,就想到了那個不?知父親是誰的孩子?,蕭振山被氣得渾身發抖,心頭的怒火傾注到鞭子?上,狠狠地朝著地上的蕭琢揮了上去。
不?知過了多久,總之地上的泥土都被馬鞭攪碎的皮肉混成了一片泥濘的紅,蕭琢跪在臟污里,不?知從哪摸到一把匕首。
身上疼得像是被人潑了一桶滾燙的熱油,蕭琢已經?有些神志不?清了,他握著那柄尖銳匕首,抱著最后一絲求生的欲望,朝前?狠狠刺了出去。
片刻,高山般雄偉的男人就這么倒了下去,匕首刺在他的心口,大股大股的鮮血如噴泉一般,從他的傷口上涌出來,沒一會兒就將整個院子?都浸成了猩紅色。
年少的蕭琢跪在其?中不?知所措,忽而有腳步聲傳來,由遠及近。
蕭琢猛然抬頭看去,竟是款款而來的宋枕棠。
她面上帶著笑,朝他走過來。
她仿佛很
不?解,也好像沒看到地上的泥濘,漂亮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著蕭琢,她問:“你怎么跪在地上?”
蕭琢說不?出話來,張口只?有痛苦的嗚咽。
宋枕棠終于?發現這里很臟,嬌氣地蹙起眉,而后朝他伸出手,“快起來,這里好臟。”
是啊,她那么干凈,蕭琢蜷縮著指尖,自覺形穢。
宋枕棠催促,“快啊,我帶你離開。”
蕭琢盯著她那雙比湖水還清澈的眼睛,終于?伸出手。
然而還沒等?他的指尖觸碰到宋枕棠的手掌,她忽然驚恐地尖叫一聲,“你的手上,好多血。”
蕭琢猛地頓住。
宋枕棠驚惶地問:“是,是誰的血?”
蕭琢無法回答,因為那是蕭振山的血。
他只?能收回手,然后呆愣愣地看著宋枕棠逃命般的背影越來越遠。
直到快要看不?見時,他終于?反應過來想去追,然而才剛邁出一步,沾滿鮮血的土地驟然在腳下碎裂成懸崖,他一腳踩空,從睡夢中跌回現實。
眼前?仍是一片漆黑,天還沒亮,身邊的宋枕棠還睡著。
他抬手拭去額角的冷汗,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冷水喝下。
宋枕棠今天睡得格外老實,被子?乖乖地裹在她身上,根本沒給蕭琢關心她的機會。
他無聲嘆口氣,企圖忘記方才的夢,然而一閉上眼,腦子?里又鋪開了一副全?是宋枕棠的畫卷。
安靜的、嘆氣的、煩躁的,亦或是靈動?的、活潑的、溫柔的……
他無法否認自己對宋枕棠的心動?,卻不?敢有任何回應。
因為無論是怎樣的宋枕棠,都是萬般矜貴美?好的,她是金枝玉葉,是俯視凡塵的公主。
偶爾公主看夠了天上的太陽,會低頭俯瞰人間?,也可能會因為心軟而伸出雙手。
但他若是伸手回應,會讓云端的她也染上黃沙和臟污。
海棠需要嬌養,他不?愿褻瀆。
蕭琢又睡著了,這次沒再做夢,然而醒來時卻破天荒的比平時晚了一個時辰。
整卡眼睛,他下意識先往床里側看,被褥整齊地疊放著,仿佛根本沒有睡過人。
蕭琢擰了下眉,揉著眉心起身,外面候著的小丫鬟聽到動?靜,殷勤地迎上來,“駙馬,您醒了?”
蕭琢嗯一聲,問:“公主呢?”
小丫鬟回答:“回駙馬,公主一大早就起來去郴國公府了,說是和裴家大姑娘一道?赴宴去了。”
蕭琢一愣,原來今日?已經?是重陽了。
碧水宮。
碧水宮依著后宮的碧波湖而建,占地寬敞,景色秀美?。但凡后宮有宴會就都是在此舉辦。
裴之嫻當真?是天生做太子?妃的料,這重陽節的宴會,她一個人做也能操辦得很好。
宋枕棠本來是沒打算來的,只?是不?想在將軍府面對蕭琢,更不?想一個人待在宮里,干脆就過來找裴之嫻了。
可裴之嫻實在太忙,每走一兩步都能遇到來舉杯奉承的貴女,裴之嫻的性子?又溫柔,不?愿得罪人,只?好一步一停地與她們說話。
宋枕棠遠遠看著,估計裴之嫻還要好半天才能抽身,她有些無聊,又不?愿人來打擾,干脆起身朝殿外走去。
秋日?里的風有些大,宋枕棠今日?沒穿披風,站一會就有些冷,她繞著碧波湖慢慢地走,很快走出了碧水宮。
“阿棠。”
忽然聽到有人叫她,宋枕棠回頭,見是坐在轎攆上的宋長翊。
因為皇帝不?在京城,所以?最近都沒有朝會,若有急事就拿了令牌去找太子?,因此宋長翊自從回來后就再也沒有出過東宮。
算起來,他們兄妹也有好多日?沒見了。
宋枕棠彎了下眼睛,走過去,親昵地喚道?:“哥哥。”
宋長翊拍了拍轎攆的扶手,跟在一旁的孟值立刻會意,招手吩咐落轎。
宋長翊走下轎子?,看著宋枕棠過來的方向,問:“從碧水宮出來的?”
宋枕棠點點頭,“嗯。”
她毫不?遮掩地打量了宋長翊身上簇新的衣裳,挑挑眉,“哥哥,你要去哪?碧水宮嗎?”
宋長翊抬手敲了敲她的額頭,教育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打聽。”
宋枕棠不?滿意地噘了噘嘴,“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不?是小孩子??”宋長翊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問,“那你是什么?”
宋枕棠很是不?屑地說:“我都已經?成親了,你這個到現在都沒有娶妻的人,怎么好意思說我的,難道?我猜不?出來你是去見阿嫻表姐么?”
“對,你已經?成親了。”宋長翊點點頭,然后朝她左右看了看,“那你的夫君呢?”
一聽到“夫君”這兩個,宋枕棠原本還帶著笑意的小臉一下子?垮下來,道?:“別和我提他。”
宋長翊瞬間?皺起眉,語氣也冷淡下來,“蕭琢欺負你了?”
宋枕棠搖頭,“沒有。”
宋長翊眉頭皺得更緊,還想再問,宋枕棠卻不?想同他多說,她輕推了一下宋長翊的胳膊,一副很懂事的模樣,“好了別問我了,哪里有人能欺負得了我,你還是快去看阿嫻表姐吧,她性子?那么軟,被人欺負了可不?好。”
宋長翊無奈地搖搖頭,由著她將自己推遠,沒有再多說什么。
知道?哥哥和表姐也許久未見,宋枕棠很自覺地沒有跟著去搗亂,她漫無目的地繞到御花園,跟隨她的宮女都瞧出她今日?心情不?佳,不?敢跟得太近,只?遠遠地綴在后面。
宣成帝后宮人很少,且都知道?陛下鐘愛皇后一人,很少出來閑逛礙眼。
此時的御花園空曠且安靜,宋枕棠從前?最愛熱鬧,現在卻覺得一個人樂得自在。
她踩著落葉閑逛。
落葉被踩碎,發出簌簌的聲響,顯得此處更靜。
鳳棲梧桐,裴皇后喜歡梧桐,所以?宣成帝年輕的時候,叫人在皇宮里種過許多的梧桐樹,御花園里也有不?少,其?中有一棵長得格外高大,被堆疊的假山環抱其?中,枝葉如云覆在山石之上,仿佛真?的能引來鳳凰。
宋枕棠看著垂落的梧桐枝,抬手想要觸碰,卻忘了自己拉了五十次弓的手臂還沒有完全?恢復,動?作幅度稍稍一大,便?有隱約痛意傳來。
看來晚上回去還要再繼續按一次,不?知道?蕭琢的胳膊……
怎么又想到他了?
宋枕棠意識到自己的思緒跑偏,立刻將思緒剎停。
他根本就不?在這里,還想他做什么?
真?是沒出息,宋枕棠在心里暗暗地唾罵自己,看著眼前?的梧桐葉子?,沒再繼續逛下去,而是轉身回了碧水宮。
大殿內人聲熙攘,來赴宴的賓客仿佛比方才還多。宋枕棠懶得進?去聽人奉承,隨意揪了個小宮女吩咐了幾句,又朝自己離開前?尋到的那處角落走去。
沒想到會有人,還是宋長翊和裴之嫻。
碧水宮內人來人往,并沒有絕對安全?的角落,因此兩人只?是并肩坐著,沒有像上次那樣親密又逾矩的動?作。
可即便?如此,也能從背影里瞧出般配來。
不?知是不?是上次偷看到的一幕還沒有徹底忘記,宋枕棠只?看著兩人的背影,莫名有些尷尬。
除此之外,還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羨慕。
她立在原地猶豫了一瞬,正想離開,身后忽然傳來一聲,“公主殿下,您要的茶。”
是宋枕棠剛剛吩咐過的那個宮女,此時端著一杯熱茶,恭敬地開口。
這一句話將三個人都驚醒,宋長翊和裴之嫻聞聲回頭,一雙視線不?約而同地落在了宋枕棠的身上。
明?明?什么都沒有做,但是此時此刻,宋枕棠莫名地局促起來,尤其?是那兩人的目光沉沉望過來時,如有實質。
那小宮女沒想到宋長翊也在,身邊還坐著未來的太子?妃,她是有眼力見的人,自然能猜到自己打擾了什么,急忙俯身請罪道?:“見過太子?,見過裴姑娘,奴婢,奴婢是來給公主殿下送茶的。”
宋枕棠掩飾地輕咳一聲,正琢磨著要說些什么打破眼前?凝固的氛圍,宋長翊忽然站起身,道?:“既然阿棠來了,你們姐妹待著吧,我東宮還有折子?沒批完。”
哥哥和未來嫂嫂難得見一面,就這樣被自己打擾了,宋枕棠急忙搖
頭,“還是我……”
然而話還沒說完,宋長翊已經?走了過來,經?過宋枕棠時,他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某種安慰。
“去吧,別一個人在園子?里亂走了,讓阿嫻陪陪你。”
說完,宋長翊便?離開了。
太子?殿下都走了,誤入的小宮女也急忙放下茶盞,躬身退下。
見宋枕棠還在遠處發愣,裴之嫻走過來牽住她的手,問:“怎么還傻站著?”
她拉著宋枕棠的手想帶她坐下,卻聽到宋枕棠輕輕啊了一聲。
裴之嫻立刻問:“這是怎么了?”
她緊緊盯著宋枕棠的胳膊,語氣十分擔心。
宋枕棠挨著她坐下,主動?撩開了一截袖子?給他看,搖頭道?:“沒事,只?是昨日?練箭太多,抻了一下。”
裴之嫻好奇,“練箭?”
宋枕棠便?將昨天她去龍虎衛衙門找蕭琢的事情講了一遍,裴之嫻聽完,好看的眉頭皺起,有些不?解地問:“既然昨日?你們還一起練箭,怎么今日?蕭將軍就讓你一個人來了?他沒陪著你嗎?”
宋枕棠搖搖頭,“他還有公事要忙,哪會陪我。”
她的語氣淡淡的,可是裴之嫻卻從中聽出一股子?失落。
“看來你哥哥說得沒錯。”裴之嫻眸中帶笑的看著她。
宋枕棠不?明?白她在說什么,疑惑地抬頭。
“我哥哥?他說什么?”
裴之嫻搖了搖頭,伸手在她耳朵上捏了捏,語氣頗有些無奈,又藏著善意的調侃,她說:“看來我們的小公主,真?的是春心動?啦。”
春心動??
宋枕棠聽到這話有些發蒙,沒聽明?白似的愣了半晌,而后抬手指向自己,有些傻乎乎地問:“表姐,你說我嗎?”
裴之嫻忍俊不?禁,伸手點點她的鼻尖,反問道?:“不?是說你,還能說誰?”
宋枕棠仍然有些發蒙,她不?相信地問:“表姐,你說的是我嗎?”
裴之嫻見她這個模樣,終于?正色起來,她奇怪地看著她,問:“阿棠,你對蕭琢是什么感覺,你自己都不?知道?嗎?”
直到宋枕棠出了宮,仍然在想著裴之嫻問她的這句話。
她對蕭琢是什么感覺?是喜歡嗎?
她喜歡上了蕭琢?
宋枕棠忽然想起那日?在郴國公府時,裴之嫻對她說過的那番話。
“真?正的喜歡是相處出來的,你被他吸引,被他折服,為他傾慕。他笑你跟著開心,他哭你跟著難過,不?在身邊總會想他,在你身邊又想挨得更近。”
“對你好時你心跳加速,對旁人好時,你會忍不?住惱怒。”
“你想獨占他的一切,這是愛情在作祟。”
……
她被蕭琢英俊的面目所吸引,為他騎馬的身姿而傾慕,嘆他瀟灑,嘆他與京中公子?皆不?同。
見他神采飛揚時,她忍不?住歡喜;聽到他低聲呼救時,她為他擔心難過。
看見他時,想要靠進?他的懷里,同床共枕時,她忍不?住俯身偷親,而他傾身抱過來的時候……
宋枕棠忍不?住回憶,她到底有沒有心跳加速呢?
可能有,也可能沒有。但宋枕棠能確定的是,今日?蕭琢不?在,她獨自走在花園里時,心里想的那個人,是蕭琢。
而她迫不?及待想要弄清楚他的過去,想要分享他的所有難過與痛苦,原來也是因為喜歡。
她想知道?蕭琢的一切。
長街之上人來人往,馬蹄聲、交談聲、叫賣聲嘈雜如沸,馬車行在其?中,宋枕棠卻仿佛沒有聽到任何聲音。
她呆愣愣地盯著車門前?垂落的帷幔,面對著空曠的車廂,控制不?住地回想她和蕭琢相遇以?來的種種。
明?明?車里沒有旁人,她卻覺得像被誰看穿了似的,有些難堪,而又從心底生出幾分隱秘的欣喜。
原來,這叫喜歡。
可是,她喜歡蕭琢,蕭琢喜不?喜歡她呢?
第39章 誤會
39.
她喜歡蕭琢, 蕭琢喜不喜歡她呢?
宋枕棠也不知道,但想到蕭琢昨晚毫不留情的?拒絕,估摸是對她的?越界不耐煩了吧, 他并不愿意接受她的?關心。
所?以, 蕭琢并不喜歡自己。
想到這兒,宋枕棠不高興地捶了下手邊的?小桌, 沒多用力,卻發出一聲悶哼。
昨晚紫蘇留在明華宮沒跟著,今天?得知宋枕棠在碧水宮赴宴,便?隨著一起出宮來?了。
此?時,紫蘇守在馬車外,聽到車里的?動靜,還?以為是宋枕棠有話吩咐, 立刻示意車夫停下,然后問道:“殿下, 您有什么事?”
宋枕棠本就不想太快回將軍府,她不想看到蕭琢。此?時聽到紫蘇的?問話, 撩開車簾,不知從?哪飄過來?一股子清甜的?香味。
正好中午在碧水宮沒吃什么東西,宋枕棠盯著不遠處人群扎堆的?一個攤位, 好奇又犯饞地說:“我有點餓了,紫蘇, 你打發人去?瞧瞧,有沒有什么吃的?賣?”
紫蘇應下,馬車掉了個方向停在一處僻靜的?巷子口。
周圍清靜無?人, 仿佛將喧擾的?叫賣聲都隔遠了,宋枕棠趴在窗邊, 遠遠往街上瞧。
寬敞的?街道兩側,擠滿了商鋪和小販,偶爾有幾個身著鎧甲的?士兵巡邏,有的?是龍虎衛,也有京城兵馬司的?人。自從?上次宋枕棠在奉仙居遇刺之后,蕭琢便?下令加強了燕京城內的?守衛和巡邏,以防再出現上次的?情況。
倏地,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某一處巷子里走出來?。
是蕭琢。
他今日穿了一身青灰色的?圓領緞袍,腰間的?革帶束腰,襯得他身高腿長,即便?擠在來?往的?人群中,看著也十分惹眼。
他身著常服,沒人知道他的?身份,卻有不少人偷偷看他。
蕭琢渾然不覺,如尋常人家的?公子一般,帶著丁介在長街上閑逛。
自從?宋枕棠遇刺之后,他總覺得心里不太踏實,何況那日在東宮得知,那些人是企圖復國的?粟英族,蕭琢不可?能?不謹慎。
幾條主?街都被他走了個遍,暫時沒發現什么可?疑的?地方,蕭琢有些口渴,正看到不遠處的?胭脂鋪前擺著一個賣水的?攤位,便?和丁介往那邊走去?。
兩人一人買了一壺水,還?沒來?得及喝,身后胭脂鋪的?珠簾一響,蕭琢下意識看過去?,一個頭戴帷帽的?纖弱女子從?鋪子里走出來?,停在馬車前,沒急著上去?,反而像是在找人似的?,在附近猶豫地逡巡著。
最后,她的?視線頓在蕭琢身上,似是有些驚喜。
兩人隔得不算遠,蕭琢幾乎能?透過那一簾薄紗看見女子秀美的?面容,年輕、素凈,還?莫名有些眼熟,不知是從?哪見過。
蕭琢與她視線交接了一瞬,沒想起來?對方是誰,便?守禮地收回了視線。
身旁的?丁介卻像是看呆了似的?,竟然還?朝著那妙齡女子笑了一下。
蕭琢擰起眉,“你認得她?”
丁介小聲道:“將軍,她就是那位羅姑娘啊。”
羅姑娘?蕭琢沒什么印象,有些茫然,丁介微張了張嘴,沒說出聲,只用口型比了一個“孟”字。
蕭琢這才恍然,想起了這羅姑娘是誰。
那日奉仙居刺殺一事,除了四樓的?宋枕棠之外,一樓還?有一位被迫牽連的?姑娘,就是這位羅姑娘。
當時蕭琢在樓上,一樓的?局面是交給了中郎將孟劭,后來?,也是他將羅姑娘親手救下的?。
而當時羅姑娘頭戴帷幔,又沒有出聲,原本大家是沒人知道她的?身份的?,連孟劭也不知道她是誰。直到幾日后,有人往龍虎衛衙門送了一封的?透花信箋,一瞧就是女主?用的?。
信上寥寥幾句,卻盈滿了感謝與傾慕,最后落款一個輕巧的?“羅”字。
也正是那時候,諸人才知曉
她的?身份,竟是吏部尚書的?獨女羅繡。
而這位羅姑娘,對當時神?勇救下她的?孟劭一見傾心。
別看她外表弱質纖纖,實際卻十分勇敢。除了那封信之外,之后的?這段日子,她幾乎天?天?都差人往龍虎衛里給孟劭送東西,甚至還?親自徘徊到訪過幾次,個中心思分外直白。
孟劭無?根無?萍,自知配不上尚書府的?千金,手足無?措幾日后,便?開始三?十六計走為上,一日當值四個時辰,有三?個半都不在龍虎衛待著。
羅繡已經有好幾日沒見過孟劭了,她猜想孟劭可?能?在巡街,便?四處張望了一番,結果先看到了蕭琢。
雖然蕭琢已經不太記得她是誰,但羅繡卻認得他。
孟劭不在,蕭琢在也是一樣。
她款款走進去?,對著蕭琢福了福身,客氣道:“蕭將軍。”
蕭琢面色不變,朝她點了下頭,“羅姑娘有禮。”
羅繡不愿繞彎子,直白問道:“今日怎么不見孟將軍?”
蕭琢看一眼身旁的?丁介,丁介登時會意,替他瞎編,“孟將軍這幾日告了假,仿佛是在家休息呢。”
“這樣啊……”羅繡看著有些不太相信,但仍舊笑了一下,“那能?不能?麻煩兩位將軍,替我轉交一樣東西給孟將軍。”
蕭琢依舊面無?表情,看似拒人于千里之外,實際卻是平易近人地點了頭。
“不麻煩。”
羅繡很是高興,連連道謝一番,朝身后的?婢女伸了伸手。
婢女立刻應一聲,不知從?哪摸出一方巴掌大的?紅木盒子,盒子上還?雕刻著精致的?花紋,蕭琢垂眸掃了一眼,見是纏枝海棠的?紋樣。
沒用丁介伸手,他親自接過來?,承諾道:“定?替姑娘轉交給孟劭。”
羅繡感謝地點點頭,而后沒再與他多說,矜持地行了一禮,便?扶著婢女的?手坐上馬車離開了。
蕭琢看著她離開的?背影,莫名想到了這幾日東躲西藏的?孟劭,無?奈的?笑了笑,然后將盒子揣進了懷里,對丁介說:“走吧。”
如來?時一樣,蕭琢和丁介很快又融入了來?往的?人群中,默默離開了。
不遠處的?宋枕棠伏在車窗前,將眼前這一切全部看在眼中。
雖然聽不見他們具體說了什么,可?是蕭琢對那姑娘寬和、溫柔的?態度卻是怎么都不會看錯的?。
原來?,在她不知道的?另一面,蕭琢對待每一個人都是這么好。
甚至那女子送給他東西,他也毫不避嫌地收下。
連人家坐車離開之后,他還?對著馬車的?背影笑。
當真這么喜歡,這么不舍得?
宋枕棠眉頭皺得死緊,連紫蘇買回來?的?槐花餅和糯米圓子都沒心情吃了。
那個女子或許不知道蕭琢已經娶了妻子有了家室,所?以才直白地獻出自己的?心意。可?是蕭琢為什么要接受,難道他自己也不記得自己已經是成了婚的?男人了嗎?
還?是,他根本沒把自己這個妻子放在心上。
想到這,宋枕棠的?心口一陣發悶,不知道從?哪泛上來?的?酸澀在胸膛里翻涌成海,稍稍刮起一陣風,就能?引起一陣翻天?的?醋浪。
宋枕棠幾乎將一口銀牙咬碎,她心想,今晚她絕不會再讓蕭琢上她的?的?床了。
蕭琢在外面漫無?目的?游蕩了一整天?,到晚膳前回了龍虎衛,見到了整日沒有露面的?孟劭。
“將軍。”孟劭和他打個招呼,便?打算換值回家了。
蕭琢卻把他叫住,“等等。”
孟劭奇怪地看過來?,“怎么了?”
蕭琢從?懷里掏出那只木盒,遞給孟劭,“羅姑娘給你的?。”
孟劭一愣,支著手不知道要不要接,蕭琢沒耐心等他醞釀情緒,直接把盒子往他懷里一塞,“既然是人家姑娘的?一片好意,你就收下。”
這明明該算喜事,孟劭卻垂頭喪氣,他對蕭琢說:“將軍,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的?心思,我哪里配得上……”
蕭琢直接打斷了他的?妄自菲薄,“若是實在不喜歡,改日親自與她說明白就是了,這樣躲著人家,既讓人難堪,又讓彼此?尷尬。”
孟劭不知道該如何回應,只得訥訥點頭。
蕭琢沒再說什么,回屋換了衣裳也預備離開,出來?時,孟劭竟然還?在原地杵著,金紅的?晚霞落在他的?身上,看著有些莫名的?凄涼。
蕭琢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勸了一句,“不必妄自菲薄。”
說完,他便?直接離開了龍虎衛。
正是用晚膳的?時候,街上的?人明顯比白日少了很多,蕭琢縱馬走在街上,想的?卻是宋枕棠。
一整天?沒有見面,不知道宋枕棠是回了將軍府,還?是留在了皇宮。
理智告訴他可?能?是后者,但他仍舊沒有留在龍虎衛用膳。
回到將軍府后,蕭琢第一時間就從?向平那里得知了宋枕棠已經回來?,且一直沒有叫膳房備膳的?消息。他壓下心底的?驚喜,腳下的?步子卻不由得加快,沒一會兒就消失在了垂花門前。
丁介這幾日一直跟在蕭琢身邊,隱約能?猜到他的?一點心思。當著他的?面不敢說,現在看他大步流星地走了,頗有些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嘆道:“對別人的?事萬般清醒,對于自己的?事,怎么就看不透呢。”
蕭琢自然不知道自己的?護衛在編排自己什么,他一路沒停,直到快接近明華堂的?院子時,才終于克制地壓住步子。
守在院門口的?小丫鬟看到他,主?動迎上去?,“駙馬,您回來?了。”
蕭琢嗯一聲,然后佯裝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樣,隨口問道:“公主?用膳了嗎。”
未料,小丫鬟回答:“公主?殿下已經用完晚膳了。”
用完了?
蕭琢腳步一頓。
大約是他兇名在外,小丫鬟在外院伺候也不知他平日如何,面對他時多少有些畏懼。此?時見他停住步子,當即惶恐地問:“駙馬,怎么了?”
蕭琢說:“沒事。”
小丫鬟將他送到廊下,沒再進去?,里頭侍候的?人聽到動靜,撩開簾子出來?。
蕭琢抬頭瞥了一眼,見出來?迎接的?人不是紫蘇,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一向自己獨立慣了,很少需要人伺候,但即便?如此?,在他每一次回來?的?時候,宋枕棠都會讓自己的?貼身婢女出來?迎接他,有時是紫蘇,有時候是秋桑。
無?論兩人相處得親近不親近,但宋枕棠待他的?態度都是一如既往。
蕭琢以往只覺得宋枕棠細心周到,今日沒見到宋枕棠派來?迎接的?人,竟然有些莫名的?不習慣。
他擰了下眉,解了最外間的?外袍,然后重新換了一身干凈的?衣裳,走進兩人的?臥房。
宋枕棠正倚在床頭看書,紫蘇在旁邊陪著,偶爾同她說笑兩句,兩人貼近的?身影被燭光籠罩著,打在淺色的?帳子上輕輕搖曳。
蕭琢一抬眼瞧見這一幕,停住步子沒有動,他不愿打破這一刻的?美好。
紫蘇卻是先聽到動靜,正要起身給蕭琢行禮,手腕就是一緊,然后咚的?一聲,她又被宋枕棠給拉回去?了。
這明顯就是不讓她搭理蕭琢的?意思,紫蘇畢竟是宋枕棠的?人,不敢不聽自己主?子的?話,只得對著蕭琢抱歉地笑笑,然后垂頭不再看過來?了。
而自始至終,宋枕棠都沒有抬頭看他一眼。
就算再遲鈍,也能?意識到不對勁了,蕭琢自從?踏入明華堂之后,蹙緊的?眉心就根本沒有舒展過。
宋枕棠沒有理會他的?意思,他只好主?動開頭,“公主??”
宋枕棠不說話,輕描淡寫?地翻過一頁書,只當沒聽見一般。
蕭琢走近了些,“昭陽。”
宋枕棠仍然沒有理會。
這下蕭琢可?以確定?宋枕棠不是一般的?生氣,他干脆直接走到她的?跟前,紫蘇很有眼力見地退開,把床邊的?位置留給了蕭琢。
蕭琢沒有客氣,十分自然地走過去?,而后探究地看向宋枕棠。
宋枕棠聽到紫蘇起身的?動靜,伸手想攔卻沒能?攔住,最后只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兩個主?子打情罵俏,哪是她們下人間該摻和的?。紫蘇沒再戳著礙眼,隨便?找了個借口便?退了出去?,臨走前不
忘替公主?和駙馬把門關上。
房間里就剩這兩個人,宋枕棠把一雙杏眼瞪成十五的?月亮,看著兇巴巴的?,實際上,很可?愛。
蕭琢強忍住唇角的?弧度,語帶不解地問:“到底怎么了?今日不是回宮了嗎?宴會上有人欺負你?”
這話說出來?蕭琢自己都不相信,怎么會有人敢欺負最得寵的?昭陽公主?,何況還?有太子殿下在。
可?不是這樣,又能?是因為什么,蕭琢不由得有些擔心,心口也是亂糟糟一團。
宋枕棠依舊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收回視線假裝繼續看書。
蕭琢看不見她的?表情,便?想著在床尾坐下,這樣能?更?好地看到她的?臉。
然而他的?手掌才剛碰了下床柱,就聽得宋枕棠忽然一聲嬌斥,“不許坐我的?床!”
蕭琢一怔,右手不由得停在半空中,他倏地僵住,隨即意識到宋枕棠的?脾氣原來?是沖著他來?的?。
還?在因為昨晚的?事生氣?
蕭琢猶豫半晌,問道:“殿下,你……”
而他才說了三?個字,就見床頭曲腿坐著的?宋枕棠忽然把手里一直握著的?書扔了,然后雙手環抱住膝蓋,將整張臉都埋了進去?。
房間一片安靜,什么動靜都能?聽得很清楚,宋枕棠把臉埋在膝蓋里,是不想讓蕭琢看見自己莫名其妙掉落的?眼淚,可?是淚珠滾落之后,卻怎么都掩飾不住喉間的?嗚咽。
幽幽的?,像是被遺棄的?小動物。
蕭琢唯一一次見到宋枕棠哭,就是上次遇刺之后,但那純粹是被刺客嚇到了,還?有劫后重生的?慶幸和喜悅。當時她伏在他懷里哭了半晌,很快就收斂了情緒。
可?此?時不同,蕭琢看她將自己團成小小一個,小臉埋著,倔強得不愿意出聲,只有時不時聳動的?肩膀暴露了她的?情緒。
蕭琢嗓子莫名有些發啞,他不知道怎么哄人,走過去?想要拍一拍宋枕棠的?背,然后又是像剛才那樣,才剛碰到,就被宋枕棠使勁甩開了。
他沒有防備,在床頭趔趄了一下,好在撐住了拔步床的?床欄。
“……殿下,是我做錯了什么?”
蕭琢這次問完,宋枕棠終于不再是沉默以對,她霍然起身,抬手隨意抹了抹哭紅的?眼睛,看上去?有些狼狽,蕭琢從?未見過她這樣,不由得怔住。
而就這一個晃神?間,宋枕棠已經穿上了鞋子,兩手抵在他的?胸口,徑直就把人往門外推。
其實,她的?力氣很小,但是蕭琢不敢反抗,怕會弄傷她,只得順著她的?力度往門外走去?。
而后,房門啪的?一關,蕭琢被趕出來?了。
外堂里還?候著幾個婢女,都是時刻等著宋枕棠吩咐的?,此?時看到駙馬被公主?不留情面地推出來?,當即齊齊低下頭去?,不敢看主?子們的?熱鬧。
但即便?她們不看,蕭琢仍舊有些不自在,他掩飾般的?輕咳一聲,不明白宋枕棠到底忽然發這么大的?脾氣。
就算昨晚的?事宋枕棠氣到現在,可?怎么會哭呢?難道是他無?意中做了什么,又惹的?她傷心?
蕭琢立在門口回想自己這兩日都做過什么事,卻遲遲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紫蘇在一旁終于看不下去?,吩咐人端了杯清茶給蕭琢,“駙馬,先喝口茶潤潤吧。”
蕭琢端了茶杯坐下,抿了兩口,忽然問道:“你是公主?的?貼身婢女?”
紫蘇愣了一下才意識到他是在和自己說話,隨即點了點頭,“是。”
蕭琢看著她,一副請教的?模樣,“那你知不知道公主?生的?什么氣?”
紫蘇搖搖頭。
然而她不是不愿意回答,而是真的?不知道,她回想著今日發生的?情形,也覺得有些納悶,“好像就是從?隆慶街回來?之后,殿下就不是很高興了。”
但在隆慶街具體發生過什么,紫蘇就真的?不知道了。
隆慶街?
蕭琢倏地一頓,而后抬眼看過來?,問:“你們是什么時候去?的?隆慶街,去?買東西了?”
紫蘇算了算時辰,如實回答了他的?問題。
蕭琢聽著這熟悉的?時辰和地點,頓時意識到了什么,難道,他在街上和羅繡說話的?時候,宋枕棠正好看見了?
所?以……他瞇了瞇眼睛,他的?公主?殿下這是吃醋了?
房間內。
宋枕棠用盡了全部力氣將人趕出來?之后,只感覺本就還?泛著酸的?胳膊更?疼了。
房間里只有她一個人,她沒再強撐,直接把自己團吧團吧藏進了被子里。
她有些難過,還?有些生氣。
難過是因為蕭琢不喜歡自己,生氣是因為沒想到蕭琢竟然如此?不檢點。
宋枕棠生來?就是人上人,是帝后獨女,是大齊唯一的?公主?。她所?得到的?一切都是最好的?,無?論是什么,沒道理到了駙馬這一項上要與人分享。
她是絕對不允許她的?駙馬再有旁的?女人的?。
宋枕棠失望地想,蕭琢若是耐不住寂寞,娶了她之后還?想要其他女人,那他們只能?和離了。
她才剛剛發現自己對蕭琢的?喜歡,怎么就要和離了呢?
宋枕棠難過地把自己捂在被子里,不知道事情怎么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忽然,房門被人敲了敲。
宋枕棠猜測是蕭琢,沒有理會。
門外,蕭琢喊道:“殿下,臣有話要和你說。”
宋枕棠直接吹熄了床頭的?燈,假裝早就睡著了,門外的?動靜果然停了,蕭琢沒有再打擾。
說不清是該高興還?是有些失落,宋枕棠干脆不再讓自己繼續想了,她打了個滾,枕著枕頭躺回原位,閉上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宋枕棠的?意識逐漸渙散,疲憊涌入腦海,她不知不覺就要往夢里墜。
正在這時,忽然聽到房門口傳來?一聲極輕的?動靜,宋枕棠倏地驚醒,悄悄睜開眼睛。
應該是蕭琢在推門,想要進來?,可?惜她已經提前將房門鎖上了。
果然門口的?動靜響動了兩下就停下了,宋枕棠重新閉上了眼睛。
然而沒多久,腳步聲轉到窗前,宋枕棠抬眼,又聽到窗邊有動靜傳來?。
她屏住呼吸,下一刻,窗戶從?外面被人推開,然后隨著一道極輕的?動作,有人翻窗而入,如貓一般輕巧落地。
是蕭琢。
是蕭琢進來?了。
宋枕棠倏地閉上眼睛,開始裝睡。
第40章 試探
40.
宋枕棠閉著眼睛, 開始裝睡,床前垂落的帷幔為她做遮擋。
柔軟的月光透過半開的窗戶灑進來,勾勒出?床上人側臥的影子。
除了沙沙的樹葉搖晃聲, 一切都很安靜。
蕭琢輕巧地跳進來, 反手?關上窗,壓著步子朝床前走去。
方才從門外的時候, 他就聽到了屋子里的動?靜,猜到了宋枕棠應該沒有?睡著,所以才會翻窗進來。
此時走近,隔著一層帷幔聽到宋枕棠尚不算平穩的呼吸聲,更加確定她是在裝睡。
是還在生氣,不想?見他?
蕭琢伸手?撩開一角床幔,借著月色窺見少女容顏。
宋枕棠緊緊閉著眼睛, 卷翹的睫毛如鴉翅,撲簌簌地抖, 她似乎很緊張,薄唇抿著, 抓著被子的手?指也輕輕動?了一下?。
蕭琢沉默半晌,沒有?拆穿,但也沒有?離開, 他撩開一半帷幔,在床尾坐下?, 端詳的目光投在宋枕棠身上,溫柔、欣賞。
宋枕棠閉著眼,看不到蕭琢到底在干什么, 卻能聽到他舉手?抬足間的窸窣動?靜,感覺到男人坐到了自己腳邊, 宋枕棠下?意識就想?把腿挪開,然而想?到自己在裝睡,硬生生地忍住了。
她倒是要看看蕭琢想?干什么。
兩人一躺、一坐,緊緊挨著,沒有?一個人開口?,就這?么無聲的對峙。
宋枕棠雖然閉著眼睛,卻也能感覺到蕭琢投在自己身上的打量的目光,起?先,她還警惕地繃緊肩頭,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然而等了許久,蕭琢都
沒有?一點動?作,她有?些疲憊地松了神?經。
就在她要忘了自己身邊還有?一個人的時候,蕭琢卻忽然開口?說話了。
“殿下?,今天在隆慶街上,你看到我了,是不是?”
他的聲音很輕,好似春日撫柳的一陣風,在這?個安靜的深夜響起?,一點都不顯得突兀。
宋枕棠藏在被子底下?的那根手?指悄悄捏緊了被角,不確定蕭琢是不是發現了自己在裝睡。
她沒有?吱聲,假裝沒聽見,蕭琢也沒有?介意,繼續往下?說。
“今日和我說話的姑娘,姓羅,是那日奉仙居出?事的時候,被刺客胡亂抓去吸引視線的誘餌,我們沒有?說過幾句話。”
沒有?說過幾句話?
宋枕棠心里悄悄哼了一聲,她明明就親眼看到了他收下?人家的禮物。
似是聽到了她的腹誹,蕭琢接著道?:“那天是我手?下?的一個中郎將救了這?位羅姑娘,今天羅姑娘送給我的禮盒子不是送給我的,只是拜托我轉交給我的手?下?。舉手?之勞,我就沒有?拒絕。”
“回到龍虎衛后,我就把東西?交給孟劭了。”
是這?樣嗎?宋枕棠的睫毛輕眨了一下?。
蕭琢一直沒有?移開視線,此時敏銳地捕捉到她的小?動?作,感覺心口?莫名?發癢。
最后,他說:“所以,別生氣了,好不好?”
他的聲音一直壓得很輕,最后這?句更添上幾分溫柔。
半晌,床上睡著的人沒有?動?靜,蕭琢稍有?些失望,但他本來就只為了解釋誤會,這?會兒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了,他無聲嘆了口?氣,伸手?給宋枕棠掖了掖被子,然后起?身就要離開。
然而還未繞出?遮擋的屏風,身后忽然傳來一句,“為什么?”
宋枕棠到底沒有?忍住,她坐起?身,盯著蕭琢的背影看。
蕭琢腳步一頓,沒有?回頭,“什么為什么?”
宋枕棠重復,問:“為什么要向我解釋。”
蕭琢怔了怔,回答:“因為你是我的妻子,我不想?讓你誤會。”
他語氣沉沉,藏著沒有?表露的真心,宋枕棠卻道?:“是嗎,你把我當成你的妻子?”
蕭琢心口?一墜,宋枕棠也沒有?再開口?,兩人如方才那般無聲對視,不知過了多久,蕭琢才道?:“你我已經成婚,你當然是我的妻子,這?已經是無可改變的事實。”
人都是有?感覺的,兩人相處這?一個多月以來,宋枕棠能感覺到蕭琢待自己的態度變化,從一開始兩人奉旨成親,疏離冷淡,到如今,他會主動?解釋誤會,會在離開前替她蓋好掉落的被子。
宋枕棠咬了下?唇,主動?開口?問道?:“難道?相處這?一個月來,你對我的好,只是因為我們是夫妻,沒有?別的?”
未料她會問出?這?樣的話,蕭琢竟有?些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沉默半晌,佯裝不懂地問:“公主還想?要什么?”
還想?要……很多。
宋枕棠看著他冷淡的背影,藏住眼底的不甘心。
自小?到大,她得到的都是最好的,她想?要的,也沒有?得不到的。
方才蕭琢坐在床頭與她說話的時候,她能感覺到他的溫柔。可為什么現在面對著醒來的她,反而態度冷漠。
難道她這段日子以來感覺到的,全部都是錯的不成?
她不愿妄自菲薄,但也不想自作多情惹人笑話。許久,她開口?,沒有?回答蕭琢的反問,而是下逐客令,“你走吧。”
聽著她冷淡的態度,蕭琢難免有?些失落,而又慶幸宋枕棠沒有?察覺他的心思?。
“晚上蓋好被子。”囑咐完最后一句,蕭琢抬步走了出?去。
房門被打開又關上,吱呀的聲響在深夜里有?些吵人,蕭琢沒有?回頭,所以并不知道?宋枕棠一直坐在床頭看他。
等房門關上,宋枕棠捏著剛被蕭琢碰過的被子角,緩緩收緊了手?指。
蕭琢回了前院的濟風閣。
前幾日宋枕棠在宜秋行宮,沒有?回將軍府,蕭琢一個人也是睡在了明華堂。
如今算起?來,他已經很久沒有?在濟風閣宿過了,尤其還是自己一個人。
夜已深,唯一伺候的向平也已經睡了,蕭琢沒驚動?任何人,獨自拎了水桶去打水,秋日微涼,他就在院子里給自己沖了個快澡,然后裹上寢衣回房了。
蕭琢不在,床榻被褥也都是干干凈凈整理過的,尤其這?兩天天氣好,向平時常把被子抱出?去翻曬,被子里的棉花松軟溫暖,帶著陽光的味道?。
蕭琢陷在其中,本該覺得暖和,可偌大的床鋪只睡了他一個人,仿佛被潑了涼水一般冷得刺骨。
明明以前都是這?么睡的,這?才過了幾日,他竟然覺得孤枕難眠。身邊沒有?了睡覺不老實的小?姑娘,他本該睡得更踏實,然而朦朧間卻下?意識地朝旁邊伸手?。
他想?給人蓋被子,卻摸到了一片冰涼。
蕭琢不敢睜眼,怕會更加失望,只能使勁閉著眼睛讓自己快些入夢。
醒來又睡去,睡去又醒來,這?樣反復幾次,外間旭日初升,一抹暈染的紅斜斜升起?,照在窗格上,落在房間里。
蕭琢昨晚忘了落床前的帷帳,他本就睡得不踏實,此時被太陽光一照,更是睡不著了。
他靠坐在床頭清醒了一會兒,從衣柜里隨意挑了件衣裳披上,推開了門。
院子里,向平和另一個小?廝正在打掃庭院,驟然聽到房門被推開,嚇得差點把手?里的掃把扔了。
“……將,將軍?”
兩個人齊齊愣住,都沒想?到蕭琢會從屋子里出?來。向平甚至還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看錯了。
蕭琢沒睡好,臉色也難看,他冷冷地斜了向平一眼,“倒壺水來。”
向平被他的眼神?凍得渾身一激靈,急忙答應,“是。”
然后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兔子,飛快地跑去廚房燒水。
半盞茶后,蕭琢自己打水洗漱完畢,正立在鏡子前綁頭發,向平敲門進來,“將軍。”
他拎著水壺給蕭琢倒了杯溫水,又悄悄去瞥床上沒有?收拾的被子。
有?點不對。
向平當著蕭琢的面什么都不敢說,心里卻在摸下?巴:將軍從軍多年,一向勤快,起?床后第一時間就是穿衣疊被,然后洗漱練劍。
今天卻……
向平偷覷著蕭琢,見他中衣外,竟然披了件平日從不會穿的月白色衣衫,而且沒有?系扣子和腰帶,胸口?就那么敞著,透過松松垮垮的中衣,能瞧見里頭蜜色的堅實胸膛。
他身上有?舊傷,胸口?有?除不去的傷疤,蕭琢不愿意被人看見,所以一向衣著整齊。
今日這?般頹喪,實在是太反常了。
何況將軍昨晚不是歇在明華堂了嗎?怎么今天早上起?來就在濟風閣了,難道?是夜里被公主殿下?趕出?來了?
向平心里的疑問越滾越大,他看著蕭琢不帶停頓地給自己灌了一壺冷水,終于?再按捺不住,大著膽子問:“將軍,你昨日不是宿在公主殿下?那里了嗎?”
蕭琢撂下?杯子,沒說話,但一雙眸光卻如淬了寒冰的刀子,危險地刮了他一眼。
向平立刻噤聲,不敢再問。
蕭琢敲了敲桌子,然后抬手?指向門外,意思?很簡單,是讓他滾。
向平會意,陪笑道?:“我這?就走,這?就走。”
然而走到門口?,又不得不回頭請示他,“將軍,您今天是待在濟風閣嗎?屬下?好讓膳房給您預備膳食。”
前天得知宋枕棠特意從宜秋宮回京之后,他想?著騰出?幾天時間來,好好陪她待幾天。
因此,今日該是他休沐的日子,明華堂估計是不歡迎他了。想?到宋枕棠昨晚的態度,蕭琢點頭,“嗯,下?去吧。”
向平跟隨他多年,此時見他的表情,便隱約猜到了些。他不敢再亂打聽,急忙拎上空茶壺跑路。
房門被關上,房間重回安靜。
蕭琢看著掛在墻上的寶劍和長弓,卻沒有?起?身的意思?,他定定看了一會兒,然后又合衣躺回了床上。
一日之計在于?晨,蕭琢一向明白這?個道?理,所以
他每天晨起?都會做很多事。
天亮起?身,然后用膳練劍,看邸報批折子,每一刻都是滿滿當當的。可是今日,明明時辰也還早,可他卻像是被人敲斷了筋骨似的,怎么都提不起?精神?。
想?要再補一會兒眠,閉上眼,腦子里卻都是宋枕棠的模樣。
過往這?二十六年,他走得艱難,但是堅定。他從不后悔自己做過的任何決定,更不會瞻前顧后畏首畏尾,因為他有?能力承擔一切后果。
然而現在,面對著宋枕棠,他忽然有?些不確定了。
昨晚宋枕棠的那番話已經堪稱直白,蕭琢幾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轉身的動?作,最后,仍然狠心拒絕了。
小?姑娘的喜歡讓他驚喜,讓他珍惜。
但他更怕她受傷。
畢竟兩人之間相差太大,無論是身份,還是年歲。
更何況……蕭琢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看著干凈,實際上掌心里沾滿了鮮血和臟污。
他不敢抱她,所以只能拼命克制。
蕭琢嘆口?氣,忍不住想?,依著宋枕棠的性子,怕是再也不想?看到他了吧。
還記得兩人剛成親那日,兩人約定下?一年之期,一年之后宋枕棠就要回到公主府去,兩人橋歸橋,路歸路。
當時他只把宋枕棠當做一個需要照顧的小?姑娘,還沒想?過一個月之后,他就會改變自己的心思?。
但是依著如今這?個局面,宋枕棠會不會提前離開?
他的思?緒越飄越遠,沒注意到院子里焦急的腳步聲。
倏地,房門被敲響。蕭琢猛然回神?,俊眉緊緊擰起?來,“怎么了?”
若是尋常,向平是不敢打擾他的,除非是……
宋枕棠。
蕭琢心臟緊張地跳起?來,一股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
他飛快起?身,一把推開房門,外頭站著的卻不是向平,而是一臉焦急的紫蘇。
蕭琢呼吸一滯,“公主呢?”
紫蘇雙眼紅腫,臉上還掛著殘留的淚水,方才一個勁兒的在廊下?走來走去,這?會看到蕭琢,她眼眶里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地涌出?來,胡亂地搖著頭,話也說不清楚,“駙馬……公主她……她……”
蕭琢急得恨不得去搖晃她的肩膀,他沒耐心再去等完整的答案,迅速問道?:“她在哪?”
這?會,紫蘇說明白了,“明華堂。”
來不及聽具體發生了什么事,蕭琢在聽完這?三個字之后,就立刻越過紫蘇,飛快朝明華堂跑去。
向平方才也一直守在旁邊,本來是想?等蕭琢的吩咐,看有?沒有?什么能幫上忙的,結果見自家主子連靴子都沒換就跑出?去了,他急忙要追過去,“將軍……”
然而還沒走兩步,就被立在身邊的紫蘇拽住了。
向平先是一愣,隨即又覺得奇怪,“你怎么還在這??”
紫蘇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淚,反問:“那我應該在哪?”
向平看一眼院門口?已經消失的蕭琢,再看一眼多云轉晴的紫蘇,總覺得哪里不對。
“不去看公主嗎?或者,我帶你去找個大夫?”
紫蘇卻道?:“你去告訴你們的人,誰都不許往明華堂去。”
向平更是不解,紫蘇從袖口?抖摟出?一塊令牌,微微一笑,“這?是公主的命令。”
蕭琢活了這?么多年,還從不知道?,人焦急起?來,是可以什么都忘記的。
從濟風閣到明華堂,跨越了大半個將軍府的距離,蕭琢用了最快的速度奔過來,然后直接沖進院子,根本沒有?注意到身后消失的紫蘇。
他走進內室,偌大的房間空曠安靜,收拾得整整齊齊,但是沒有?人在。
蕭琢擰起?眉,轉身出?去,又往下?一間屋子去。
整個明華堂有?三十來間屋子,蕭琢一間一間找過去,別說宋枕棠了,就連個丫鬟都沒看到。
整個院子安靜得可怕。
蕭琢立在廊下?,終于?意識到不對勁的地方。
就算宋枕棠出?了事,這?院子里的其他人呢?
而且,蕭琢想?到方才紫蘇的模樣,宋枕棠到底出?了什么事?
到底紫蘇也沒有?說清楚,此時,甚至連紫蘇都找不到了。
他瞇著眼睛打量四周,確定沒有?任何打斗的痕跡,也沒有?任何血跡和掙扎。
干干凈凈、空空蕩蕩。
好像從來沒有?人住過似的。
難道?,宋枕棠走了?
可是,紫蘇為什么還在?
不知是不是方才跑得太急,此時蕭琢的一顆心還懸在胸腔里咕咚咕咚地跳個不停,吵得他自己頭痛欲裂,根本分不出?神?去思?考。
無論如何,先找到人再說。
蕭琢撐著膝蓋站起?來,想?要往外走,結果剛剛走過明華堂的月門,就瞧見外頭站著的人。
宋枕棠穿著一身鵝黃色的衫裙,立在一棵梧桐樹下?,分外灼目。
蕭琢僵住,看著眼前的人,忽然不知道?要說什么。
宋枕棠裊裊婷婷地朝他走過來,將他上下?打量了個遍,然后才問:“你在找我?”
蕭琢平復了一下?,面色也回復如常,“紫蘇說你出?事了。”
“哦?”宋枕棠歪了下?頭,看著他,“你擔心我?”
蕭琢艱難地壓下?心底的情緒,說:“你是公主。”
聽到這?個回答,宋枕棠卻并不失望,只是睨著他笑,“你的靴子呢?”
蕭琢平日的打扮多以箭袖胡服為主,足上穿的則是包裹小?腿的長靴。
但睡前醒來,他懶得換靴子,一般都是踩一雙平頭履。
輕巧、舒適,也更方便。
惟有?不好的一點,就是和長及腳面的錦袍不搭。
此時,蕭琢一身圓領袍,足上卻是一雙突兀的平頭履。
他雖然不如宋枕棠對自己的外表那么上心裝扮,但平日穿著也算考究,尤其是出?現在宋枕棠面前的時候。
但剛剛聽到紫蘇的話,他根本來不及再回去換鞋,直接就過來了。
這?時聽著宋枕棠的話,蕭琢無法?回答,便選擇緘默。
宋枕棠并不鬧,目光接著在他身上逡巡,又道?:“你的領口?是松的。”
蕭琢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低頭去看,果然松松垮垮,他剛才根本忘了系。
宋枕棠走近一步,仰臉看著蕭琢,呼出?的氣息打在他的下?巴上。
“以為我出?了事,你就這?么著急?鞋子不換扣子不系,在下?人遍布的甬路上狂奔,蕭琢,你這?么擔心我啊?”
宋枕棠的語氣很輕,卻如一根尖銳的針,精準地插在了蕭琢心口?撬開的裂縫上。
莫名?的,蕭琢心跳速度快了兩分。
他低頭回望著宋枕棠,不知道?要不要承認,半晌,他終于?開口?,問道?:“公主何必騙我?”
宋枕棠說:“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會不會擔心我?”
蕭琢閉了閉眼,語氣很輕,“如今你看到了,我很擔心你。”
宋枕棠笑了一下?,道?:“所以,蕭琢,別不承認。”
她伸手?去扯蕭琢松垮的衣領,拉著他俯身,也讓自己靠得更近一些,輕巧地質問:“你喜歡我,對不對。”
蕭琢不出?聲,只緊緊盯著眼前的人。
她笑得那么得意,眨眼間,眸子里的驕傲和狡黠幾乎都要溢出?來。
蕭琢少年時就上了戰場,向來運籌帷幄,殺伐決斷,此時卻敗在了少女的一句試探上。
他關心則亂,所以將一切收斂的情緒都暴露了個徹底。
“宋枕棠。”蕭琢忽然開口?,喚她的名?字,“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當然知道?。”宋枕棠明亮亮的眼珠不帶一絲怯懦,“我要你,和我做真正的夫妻。”
蕭琢看著她,幽深的眼珠復雜難明。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抬手?,捉住宋枕棠握在他領口?的手?指,抓在掌心里,像是確定,也像是最后的警告,“公主殿下?,你要知道?,這?是沒有?回頭路可走的。”
宋枕棠說:“我從不后悔。”
她那么勇敢,沒道?理自己要做個畏首畏尾的縮頭烏龜。
終于?,蕭琢用執劍的手?捧起?宋枕棠的纖纖細指,供奉神?明一般
,在上面落下?虔誠一吻。
他承諾,“公主殿下?,我也絕不會讓你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