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嘴唇的觸感……有沒有變差
謝清棋見這伙人的盔甲和戰(zhàn)馬均是統(tǒng)一制式,顯然不是平常打家劫舍的山賊能有的裝備,但他們又并未懸掛戰(zhàn)旗,一時猜不出是哪里的軍隊。只有一點可以確定,是敵非友。
“糧草留下,你們,滾開。”為首的黑甲騎兵用刀指著謝清棋。
周卓行看著眼前的兩隊人馬,心里叫苦:“這些頭腦簡單的禹國人就知道指望自己下毒,搶奪糧草這么大的事只派了區(qū)區(qū)二百騎過來,等下若是不能將謝清棋他們全殺掉,有人逃回去報信自己可就危險了……”
想到這里,周卓行急中生智,捂上肚子哎喲哎喲叫著躺在了地上,問道:“謝將軍,這是怎么回事啊?”
地上四肢無力、腹中劇痛的眾人聞言紛紛看向謝清棋,顯然是懷疑她做了什么手腳,不然憑什么大家都躺在這里,只有鳳羽營的人沒事。
謝清棋無暇應付下面的周卓行,她目光緊盯著面前的二百黑騎,握緊了手中的刀柄。
見她完全沒有要走的意思,黑騎首領率先沖過來,怒道:“找死!”
二百騎兵緊隨其后,謝清棋知道這種時候如果撤退那就是給人砍瓜切菜了,她一馬當先沖了過去。后面的幾名護衛(wèi)互相看一眼,默契地點頭,趕過去將謝清棋護在中間。
兩隊交鋒數個回合,黑甲騎兵傷亡數十人,謝清棋這邊也死傷了十幾人。
所有人都知道,這場戰(zhàn)斗會在只剩下最后一個人的時候停止,每個人都做好了必死的準備。
謝清棋意識到打仗與剿滅山賊完全不同,即便這只是幾百騎規(guī)模的戰(zhàn)斗,可一支訓練有素的軍隊,不管是戰(zhàn)斗力和壓迫感都比山賊高了許多倍。
昨日還與她說說笑笑的戰(zhàn)友,轉瞬間便死在了她眼前,而她甚至沒有時間傷心,因為大刀隨時可能落在自己的頭上。
正在此時,忽然有大隊人馬從高地上出現,前面站滿了弓弩手,邊靠近邊喊道:“對面的,趕快下馬受降!”
劉大斧道:“世子爺,對方又來了一批人!”
謝清棋瞇眼望去,黑夜中看不清敵方的具體人數,但……至少上千人,若是坐以待斃,等到進入弓箭手的射程,萬箭齊發(fā)她們這些人瞬間就會變成刺猬。
謝清棋濺上血的手指隔著衣料描摹長命鎖的形狀,心里忽然升起一股巨大的悲傷。若是她死在這里,會有人找到她的尸體,將長命鎖帶回給阿音嗎?
她出發(fā)前只來得及教給花云一套針法,早知道有這一天……她就應該把畢生所學寫下來。還有,她答應阿音會好好活著,只怕也要食言了。
與此同時,敵方的副將對著首領耳語了幾句,兩邊都默契地暫停了打斗。
所有騎兵站在原地,勒緊韁繩。戰(zhàn)馬不安地踏著蹄子,鼻孔大張,似乎嗅到了死亡的氣息。
眼見弓弩手越來越近,謝清棋心下一橫,打算沖過去與敵方騎兵糾纏在一起,若是對方放箭,她臨死也能拉兩個墊背的。
“再不下馬,可就放箭了!”
謝清棋動作一頓,是周勇的聲音!
“是周校尉!”謝清棋忙調轉馬頭,下令道:“往回跑,與他們拉開距離。”
見寫著“鳳羽營”的大旗靠了過來,周勇立即下令道:“放箭!”成千上萬的箭矢騰空而起,撕裂空氣,發(fā)出刺耳的尖嘯。
“快撤——”
為首之人剛嘶吼出口,落在后面的一半黑甲騎兵瞬間便倒了一片,有的被釘在地上,有的被中箭的戰(zhàn)馬甩飛,有人被數箭穿身,仍在地上掙扎著往前爬行。
謝清棋策馬站在周勇一旁,回頭看去,只見方才站立的那片地方插滿了箭矢,地面都被染成了暗紅色。
第三輪箭雨落下時,已經沒幾個站著的人了,黑甲騎兵來時二百騎,逃掉的不過寥寥數人。
周勇剛要跟謝清棋攀談,就見她跳下馬徑直跑向了糧草的隊伍。周勇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人怎么全都躺在地上?
隨行的大夫也中了毒,倒地不起,謝清棋只好親自出馬,給幾個人一一把脈過后,見大家中的是同一種毒,暫無生命危險,才稍稍放下心。
“周大人,我來幫您看看吧。”謝清棋蹲在周卓行面前,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周卓行推拒道:“不必了,謝將軍先給弟兄們治病,我沒事的。”眾人聽他如此關心下屬,紛紛感嘆周大人愛兵如子。
謝清棋不由分說捉住了他的手腕,搭脈道:“那怎么行,周大人乃朝廷棟梁,您若是有什么閃失,我回去也不好向陛下交代。”
周卓行雖不信謝清棋懂醫(yī)術,但見她煞有介事的模樣,忍不住擔心被看出破綻,奮力掙扎起來。
謝清棋疑惑道:“咦?怎么周大人中了毒還有如此大的力氣?”
“本官晚上胃口不好,吃得東西少,中毒不深。”周卓行狡辯后不敢再動,心虛地瞄向謝清棋。
“確如周大人所言。”謝清棋神色如常,站起身道:“周校尉,我開個方子,你派人到附近的鎮(zhèn)上拿藥。”
周卓行松了口氣。原來她是裝的,害自己擔心半天。只是禹國那邊沒拿到糧草,估計不會輕易善罷甘休。
糧草順利抵達燕云城的那日,謝侯爺先接了進軍的圣旨,后聽周勇講了那日救下鳳羽營的情形,忍不住一陣后怕。
待眾人出去后,謝清棋拿出蕭婉華的信,道:“母親讓我?guī)Ыo您。”
謝平遠忙接過來,臉色難得的溫和。只是越往下看臉色越差,最后將信重重拍在桌上,在營帳中便罵起了謝清棋:“定是你不務正業(yè),整日在外胡混,圣上才會下這樣荒唐的旨意!”
謝清棋小聲辯駁:“父親,您這樣說圣上,有些大不敬吧……”
謝平遠道:“我是說你荒唐!你平日無所建樹也就罷了,如今竟要害得我謝家后繼無人,我……我打死你!”
謝清棋慌忙躲開,辯解道:“陛下只說不能另娶,可沒說不能娶黎淮音。”
謝平遠吼道:“你還有臉說!好好的媳婦被你逼跑了,如今哪里找去?”
謝清棋繞著長桌邊跑邊說:“您別追了,我肯定找得到。下午孩兒便要出發(fā)回京,您不同我好好吃頓飯?”
謝平遠一愣,停了下來,“怎么走得這樣急?”
謝清棋道:“母親一人在家,我終究不放心。”說完心虛地摸了摸鼻尖。
黎淮音坐在房間里,回過神時發(fā)現手中的青菜葉已經舉了半天,肚子撐得圓滾滾的湯圓正縮在籠子一角睡覺。
她視線落在桌上的一張白紙,上面整整齊齊畫著十道橫線。
第十天了。
夜半時分,一個身影悄悄進了燕府。
“咚咚——”
很輕的兩聲敲門聲響起。
黎淮音一向睡眠很輕,她披衣起身,只以為是紅鶯這丫頭又被蕭姝嫣哄著看了什么鬼怪故事,嚇得睡不著想待在她房間了。
燈臺燭火被點燃,黎淮音打開門閂,“說了讓你不要看……”
話未說完,人影已經閃進了屋內,反手關上了門。
燈影里,謝清棋一身戎裝未卸,肩甲上凝著一層露水,顯然是連夜趕來。
四目相對,黎淮音望著她風塵仆仆的模樣,悄悄藏起了微微顫抖的指尖。不知是春寒襲人,還是心頭滾燙。
“阿音。”謝清棋低低喚她一聲,嗓音有些沙啞,可眼中卻灼灼明亮,盡是掩蓋不住的欣喜。
待謝清棋換洗好衣服出來,就見黎淮音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她。
兩人相擁躺在床上,黎淮音見她眼下浮著兩片烏青,平日里明亮的眸子布滿了紅血絲,便知道她這是日夜兼程趕回來的。
“你不是說半月后回來嗎?”黎淮音心疼道:“我沒有那么著急,你何必如此辛苦……”
“是我著急。”謝清棋牽著她的手撫在自己臉上,心里發(fā)出滿足的喟嘆,輕蹭著道:“是我等不及要見阿音了。”
黎淮音鼻尖一酸,悶聲道:“手感沒有之前好了。”
手感?謝清棋一愣,反應過來是她這段時間風餐露宿,皮膚變得粗糙了,委屈道:“阿音嫌棄我?”
黎淮音見她委屈巴巴地抿著唇,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心里軟得像是一灘水,指尖在被子里悄悄掐著掌心才忍著沒笑出來,端著臉色道:“嗯。”
側過身,黎淮音唇角翹起壓不住的弧度。
“阿音。”謝清棋忽然半撐起身子,陰影籠罩在黎淮音身上,垂落的幾縷發(fā)絲蹭在她的頸側。
黎淮音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微微睜大了眼,下意識攥緊了身下的錦被,強作鎮(zhèn)定道:“你、你做什么?”
謝清棋眸色幽深熾熱,緩緩低下頭耳語道:“這幾日風吹日曬,阿音覺得我臉上觸感變差了?”
黎淮音耳后肌膚被她溫熱的氣息席卷而過,忍不住顫栗了一下,道:“我方才不過是實話實說……”
“那阿音幫我看看,我嘴唇的觸感……有沒有變差。”
“你——”
溫熱的觸感猝不及防地貼上來,將她剩下的話盡數堵了回去。
熟悉的清冽氣息傳來,謝清棋抑制不住地越吻越深,越吻越急,像是要彌補這些時日的空缺。
她手掌托在黎淮音后頸,指腹摩挲著那一塊敏感的肌膚,惹得黎淮音溢出一聲低低的呻吟。
兩人氣息糾纏在一起,凌亂得一塌糊涂。
翌日天明,紗帳中透進一縷光線,黎淮音剛要起身,腰間卻驟然一緊,被一雙長臂撈回了錦被。
謝清棋嗓音帶著些未醒的慵懶,下頜抵在黎淮音肩上蹭了蹭,“今日不上朝……阿音陪我再睡會兒。”
黎淮音柔聲道:“我要去國子監(jiān)給學生們上課,再不……”話音未落,她忽覺耳垂一熱,忙推開了謝清棋,嗔道:“若是再鬧,以后就不準來了。”
謝清棋睜眼看到她脖頸處幾道明顯的紅痕,頓時清醒了幾分,心虛道:“阿音,你今日……最好還是別去了……”
黎淮音:?
第82章 “你想學,我也可以教你。”
黎淮音從謝清棋心虛的樣子中看出了幾分端倪,掀起被子走到銅鏡前。鏡中那素來雪白的細頸,此刻綻放著幾瓣嫣紅,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來是怎么回事。
“謝清棋!”她轉頭瞪向罪魁禍首,只見謝清棋蒙著被子,遮住了半張臉,露出一雙“無辜”的眼睛。
謝清棋的聲音從被子里傳來:“我……一時沒忍住就……不然阿音今日請假一天?”
“今后你睡在地上。”
黎淮音轉身掩下羞惱的神色,在衣櫥中挑了件立領紗衫,可那盤扣即便扣到最上面一顆,仍會露出半點殘紅。無奈只好回到鏡前,先用青黛中和紅痕,再用些花露混合珍珠粉調了膏子,抹在痕上透出玉色。
“阿音,我知錯了。”謝清棋站在身后,下巴擱在她肩上,撒嬌道:“能不能……不睡地上?”
菱花鏡前映出兩人交疊的身影,黎淮音拍開那人還想來糾纏的手,轉身欲走。可待看到謝清棋疲憊的眉眼時,終究還是不忍心,淡聲道:“回去歇息。”
謝清棋扭頭看了眼,問道:“阿音讓我回哪兒?床上還是……地上?”
黎淮音睨了她一眼:“明知故問。”
謝清棋幾天沒合眼,一覺睡過去再次醒來時已經是晌午時分。她先回侯府向蕭婉華報了平安傳了信,這才不急不緩地進宮復命。
在殿外等候得正無聊時,恰好遇到蕭瑞被一道士模樣的人攙扶著從里面一瘸一拐走出來,謝清棋抱拳道:“殿下。”
蕭瑞站定,問道:“清棋表弟此次去邊境怎么回來這么快?”
謝清棋道:“圣命送達后日夜兼程趕回京城,不敢耽誤向陛下復命。”
蕭瑞慢悠悠道:“聽說禹國美人如云,表弟竟一個都沒帶回來,真是可惜了這趟機會。”
“殿下說笑了。”謝清棋唇角微揚,語氣平淡,“殿下久居京城,想必對各處秦樓楚館的美人了如指掌——不知道可有中意之人,置于府外金屋藏嬌啊?”
蕭瑞臉色一僵,卻又不敢問謝清棋是否知道了什么,只將手中玉扳指捏得咔咔作響,拂袖離去。
蕭還聽謝清棋講完,沒有關心前線之事,反而問道:“朕下了不許你娶妻
的旨意,你可怪朕?”
“臣不敢。”
蕭還:“不敢還是不想?”
謝清棋道:“既不敢,也不想。臣本就娶過妻,自然不會再另娶她人。”
蕭還瞇了瞇眼:“是黎家之女?朕倒是不理解你為何獨獨鐘情于她?”
“一見傾心。”
從皇宮出來后,謝清棋輕輕吐出一口氣。她方才刻意隱瞞了中途遇到黑甲騎兵劫糧草的事情,也沒說出對周卓行的懷疑。
有黎淮音提醒在先,她趕上糧草隊伍后每日都會命鳳羽營眾人服下解毒丹,若非如此……只怕那日所有人都要喪命于敵人的刀下了。
周卓行那日顯然并未中毒,他卻裝作中毒的樣子,其中一定有貓膩。可若只憑她片面之詞,圣上不會相信,也無法定周卓行的罪,反而會打草驚蛇,后面更難抓到他的把柄了。
謝清棋分析過后,只覺得腦中一團亂麻。
見時日尚早,謝清棋便想著去國子監(jiān)轉一圈,哪怕明面上不能同阿音一起回家,看看阿音上課的樣子總是好的。
春日的陽光穿過窗子,在青磚地板上投下細密的光斑。黎淮音一襲月白襕衫立于講臺,腰間玉帶垂落的流紋禁步紋絲不動。
“《尚書堯典》首句,當斷于何處?”清冷的嗓音似冰擊玉磐,驚醒了幾個望著窗外春景走神的學生。
黎淮音一手執(zhí)卷,露出一截皓腕。眼神掃過之處,學生都不自覺挺直了脊背。
謝清棋在窗外瞧著,見她后頸處一縷發(fā)絲滑落,垂在雪白衣領上,黑白分明得刺目。陽光灑進來,黎淮音半邊身子被籠在光暈中,謝清棋不由得呆愣在原地。
忽有學生問道:“聽聞您殿試策論被陛下贊為‘百年難得一見’,不知可否賜教一些殿試技巧?”
黎淮音聞言抬首,眸色如深潭靜水,將書卷放在了講案上。“殿試技巧?”她聲音不疾不徐,字字清晰道:“讀書若只為應試,便如匠人雕木,徒有其形,而無其神。”
堂下學子面面相覷,有人忍不住低聲道:“若無技巧,如何能入考官之眼?”
黎淮音抬手將那縷散落的發(fā)絲挽至耳后,唇角弧度極淺,似笑非笑,“《論語》有言:‘古之學者為己,今之學者為人。’若你只想著取悅考官,文章已失了筋骨,縱使辭藻華麗,技巧高超,終究不過是浮萍無根。”
堂上一時寂然,唯有窗外風吹竹葉,沙沙作響。
謝清棋正看得入神,突然聽到身后傳來不屑的低語。
“一介女流,也配站在圣賢之地講學?”
她轉過頭,就見幾個監(jiān)生聚在一起,臉上帶著輕蔑的笑容,其中一人故意提高聲音道:“有人說燕夫子是靠美色得到青睞,我看也只是中人之姿罷了,真不知道她怎么就撿了個狀元?”
“這狀元的朱砂筆……怕不是用胭脂寫的吧?”
“哎,聽說祭酒每次見到燕夫子時,眼睛就沒從她脖子上挪開過。”
幾人哄笑著來到亭下,還待再說,就見地上突然斜刺了一道黑影。
“諸位是把圣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了嗎?”
謝清棋負手而立,腰間鎏金蹀躞熠熠生輝,冷聲道:“背后說夫子壞話,言語粗鄙不堪入耳,還有臉自稱讀書人?”
他們雖不認識謝清棋,可單看她腰間蹀躞便知官職不低。有人膝蓋發(fā)軟,書冊嘩啦掉在了地上,強行辯解道:“學生只是……只是……”
“只是活膩了。”謝清棋揪住方才最能起哄之人的衣襟,腰間橫刀硌得對方肋骨生疼,“不如就將你們吊在明倫堂前,好好背一背《弟子規(guī)》‘尊師’篇。”
“謝將軍。”
清泉般的嗓音自身后傳來。黎淮音不知何時下了課,抱著兩卷書冊朝她走來。
謝清棋松手的瞬間,那齜牙咧嘴的學生踉蹌著倒在地上,一時也不敢爬起來,口中呼道:“夫子救我!”
黎淮音看了眼被扔在地上的《論語》,微微抬了抬下巴,朝著地上書卷輕輕一點。
謝清棋當即會意,彎腰去撿,與此同時那坐在地上的學生也伸出手去,想要討好方才有如天降的燕夫子。
“嘖。”謝清棋不滿地從他手中抽出書卷,動作間腰帶上的玉扣叮鈴作響。
黎淮音從謝清棋手中接過書,翻到一頁,指尖在“君子坦蕩蕩”那句上輕輕撫過。
“祭酒大人今年七十有二,患眼疾已逾十載。”她忽然開口,瞧向幾人,“既然諸位認為我一介女流不配在這里講學,今后我的課許你們不來。”
謝清棋道:“既然燕夫子不再計較,我也不插手此事了。只是本世子一向敬重讀書人,若是再聽到類似的話,就讓你們用舌頭把《論語》抄上十遍!”擔心再起流言,謝清棋只好先行離開,裝作這次只是恰巧經過。
等到人都走了,幾人面面相覷,聲音顫抖:“她說她是誰?世子?”
“她身上的官服是四品,不會是謝……那位吧?”
“還能有誰?都是你,起的什么破話頭,害得我差點沒命了!”
回府后,謝清棋不滿道:“為什么不讓我出手教訓他們?”
“國子監(jiān)是什么地方,你就敢出手打人,若是鬧到圣上那里……”黎淮音一頓,斂眸道:“只怕他也要為我賜婚了,這是你想看到的嗎?”
“賜婚賜婚……他轉行去做媒婆得了!”謝清棋不滿嘟囔,也知道今日她有些沖動了。正要認錯時,卻見黎淮音帶來的書冊中夾著一張紙。
謝清棋將紙張抽出來,指尖捻開,念道:“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
“這詩——”謝清棋拖長了音調,眉峰微挑看向黎淮音,“寫得似乎有些纏綿。”她并不清楚這句詩的具體含義,只好不懂裝懂,想著通過黎淮音的反應來推測。
黎淮音抬眸,就見謝清棋晃著那張紙,唇角還噙著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知是誰趁我不在放進去的。”黎淮音淡聲答道。
謝清棋看著末尾處字跡清雋地寫著“愿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輕哼一聲道:“連名字都不敢寫,誰知道是哪個膽大包天的學生?”
黎淮音輕笑道:“寫了你待如何?”
“我……”謝清棋鋒利的氣場漸漸弱了下去,小聲道:“我不能如何……阿音可會為這‘西南風’心動嗎?”
黎淮音靜靜看她片刻,伸手抽回了那張紙,指尖一番,湊近燭焰——
火舌瞬間舔上紙角。
謝清棋見她看都沒看,心里的醋意削減了半分,笑嘆道:“真羨慕那些監(jiān)生,能時常看到阿音執(zhí)卷講學的樣子。”
黎淮音道:“你這話好沒道理。若說見到我,他們見到的是‘燕照雪’,又不是黎淮音。若說時常,你幾乎夜夜來此……”說到這里黎淮音聲音小了許多。
謝清棋:“好像是這樣。”
謝清棋看了眼桌上剩下的灰燼,還是有些不自信,道:“你的學生們似乎都很有才華,只有我讀書不多……”
黎淮音彎了彎唇,笑道:“你想學,我也可以教你。”
謝清棋思考片刻,搖頭道:“不要。”她突然傾身向前,將臉湊近黎淮音,“我才不要做夫子千百學生中的一個。”
“你究竟是想要還是不想要?”黎淮音有些無奈。
謝清棋:“我想要夫子教我的,是獨一無二的。”
黎淮音目露疑惑:“比如?”
“美人計。”
第83章 謝清棋主動請纓運送糧草
謝清棋只想著在外她是很多人的夫子,可現在她只是她一人的阿音,心里全是處于熱戀的甜蜜,全然沒有注意黎淮音越來越冰冷的眼神。
黎淮音道:“我不會。”
謝清棋不信:“阿音通曉古今兵法,怎么可能不會?還是說夫子在對學生藏私,不愿傾囊相授?”
黎淮音手指在桌上輕點兩下,瞥了眼謝清棋,忽而笑道:“好吧,既然你誠心想學,我就勉為其難教一下。”
見她答應,謝清棋心里的期待值拉到了頂點,阿音的美人計……嘻嘻。
一刻鐘后,謝清棋笑不出來了。
“美人計的核心特點是以柔克剛、攻心為上、隱蔽性強……強調‘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
黎淮音從美人計的釋義、歷史典例說起,毫無波瀾地講到了核心特點,謝清棋看了眼手寫版目錄,接下來是美人計在軍事、商業(yè)、官場中的應用。
謝清棋內心苦不堪言,終于忍不住道:“阿音,我要學的不是這個!”
黎淮音停筆,抬頭問道:“你不是要學美人計嗎?”
謝清棋:“美人計最重要的不應該是美人嗎?不能空談理論……是吧。”
黎淮音挑眉道:“你不是想學美人計,而是想做那個被使用美人計的人吧。”
謝清棋內心瘋狂點頭,目露期待,“若是阿音是那個美人的話……應該沒有人可以拒絕。”
“只怕要讓你失望了……我只會理論。”黎淮音聲音又冷了幾分,“至于實戰(zhàn),世子不是早就體會過了嗎?”
“啊?什么時候……”謝清棋一頭霧水。
“你從前的紅顏知己,什么柳柳姑娘、楊楊姑娘,不都是別人送來討好你的嗎?這就是美人計,世子當初樂在其中吧。”
“我沒——”
黎淮音:“你如果懷念那樣的日子,大可去找旁人,不要拿這種東西來羞辱我!”
“我沒有想要羞辱你!”謝清棋不明白她只是想逗一逗黎淮音,怎么會惹她生氣成這樣,委屈道:“在阿音心里,我就是這樣的人嗎?”
她越說越委屈,眼眶蓄滿了淚,“自我認識阿音以來,可曾做過一樁一件羞辱你的事?”
淚珠滾落砸在地板上的瞬間,黎淮音的心猛然一沉。
自己這是怎么了?明明知道她和原來的謝清棋不是同一人,怎么還會下意識將怒氣發(fā)泄在她身上。
“對不起。是我有些過激了。”黎淮音垂眸,覺得今天的自己有些陌生。
謝清棋抿唇擦干眼淚,偏頭去看黎淮音,“可以告訴我怎么了嘛?”
會不會是她今日挑逗的言語太過分了,阿音畢竟不是她那個時代的人。美人計……聽起來像是讓別人獻身一樣,謝清棋暗怪自己口不擇言。
黎淮音搖頭,“我……”
她說不出口。這對謝清棋太不公平了。
黎淮音側過臉,似乎有些難以啟齒:“我不想做那樣的事。”
那樣的事?
謝清棋反應過來臉色一紅,忙解釋道:“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只是一時興起,想……調|情逗一逗你,沒有說現在要……做那種事啊。”
黎淮音啞然,眼看著謝清棋誤會得越來越深。
“阿音,我承認我對你有欲望——世俗的、甚至有些陰暗的欲望。”謝清棋手指微微蜷縮,仍然固執(zhí)地注視著黎淮音,坦誠道:“我想要你心甘情愿地主動靠近我,想要你清醒地為我沉淪,想要天上的明月獨獨照我,可即便在最不堪的幻想里,我也從未想過羞辱你,方才更沒有強迫你的意思。”
“我說的不是那個……”黎淮音輕聲道:“你可知,那個混蛋當初將我娶回家后,為何讓下人打罵羞辱我嗎?”
謝清棋道:“因為黎家退婚,她想要報復。”
“這只是原因之一。她雖然是個草包,可卻也有些上進心,知道自己讀書不行,便想將我培養(yǎng)成——”黎淮音一頓,繼續(xù)道:“想將我培養(yǎng)好后放在后院,將來送給旁人,好助她平步青云。她當初也說過,沒有人會拒絕那種話。”
謝清棋想要抽死剛才的自己。
“我方才忽然想到她,沒有控制住情緒,對不起。”
“是我的錯。”謝清棋完全沒有怪黎淮音的意思,可心里卻忍不住擔憂,怎么她完全不記得原主做過這件事啊。
若是還有其他更過分的事……
謝清棋安慰自己,沒事的,只要阿音分得清她們兩個不是同一個人就好。
后面謝清棋完全沒時間糾結這個事情了,因為她再次上朝時,發(fā)現周昌玉也在,而且這家伙時不時就看向黎淮音。
謝清棋不敢在百官面前明目張膽看,氣得暗暗咬牙。
蕭還:“昨日得到消息,謝侯爺與禹國軍隊交戰(zhàn)兩次,一勝一敗。”
總體來說算得上是個好消息,畢竟在謝侯爺過去之前,可謂是屢戰(zhàn)屢敗,最終丟城而逃。
百官紛紛夸贊謝侯爺實乃國之棟梁。
蕭瑞道:“仗能打勝,離不開后方支持,周大人運送糧草也可謂勞苦功高。”
按照以前,會有不少官員出來附和,可今日他說完,朝堂上竟是一片安靜,無一人出聲支持。
蕭還余光看了眼蕭明燭,忽然下旨:“你說得有理,那就賜周愛卿官升一品,黃金百兩。”
有人傻了眼,猜測道:陛下這是……在為三皇子撐腰嗎?
林首輔奏道:“陛下,戰(zhàn)事未結,不如待謝侯爺等人回來后一同封賞。”邊境出生入死的將士還未得到犒賞,押運糧草的后方部隊倒是先有了賞賜,這傳出去只怕不利于軍心穩(wěn)定啊。
蕭還仿若未聞,顧自說道:“糧草一事事關重大,接下來還是周愛卿負責。”
謝清棋主動站出來,請求道:“陛下,微臣雖愚鈍,好在還有一身武藝,既然身在其位,自是不愿空領朝廷俸祿,請陛下允準微臣隨周大人同去,以確保糧草無虞。”
“準了。”
周卓行看著一旁的謝清棋,不禁有些頭疼。她主動要跟著,難道是發(fā)現了什么?
謝清棋沖她咧嘴一笑,“周大人多多關照。”
回到醫(yī)館,謝清棋給花云示范另一套針法,詳細講了每個穴位如何下針,下針深度。
花云聽完,怔愣地看著木頭人身上的穴位,道:“東家,我沒有聽懂。”
“無妨,我會將每一步都寫下來,你按照它日日練習。”謝清棋早有準備,打算在出發(fā)前將所有關于治療寒癥的方子都教給花云。
花云問道:“也是用來給燕小姐針灸嗎?”
謝清棋動作一頓,擔心道:“你會不會覺得,我只教你治療燕小姐病癥的方法,對你太不公平了。”
花云搖頭:“我和母親的命都是東家救的,東家肯教我一些安身立命的本事,這是我的福氣,我一定會將它學好。”
謝清棋坦然一笑,認真道:“謝謝。若是我回不來,你就將我那些方子交給燕小姐,讓她請名醫(yī)來看,或許能夠有為她治病的人。”
花云不解道:“東家,什么叫……您回不來?”
謝清棋哈哈一笑,擺手道:“沒什么,若是我一直沒出現,估計就是云游四海去了,你就當我不再回來了。”
謝清棋近兩日都沒有在燕府過夜,只說出發(fā)在即,想在家多陪陪母親。
黎淮音自然不會反對,可又擔心這是她的說辭。她是還在為那日自己誤會她而生氣嗎?若是生氣,可她又一次也不曾落下針灸。
直到臨出發(fā)前一天,謝清棋才過來告別。
黎淮音聞到了她身上明顯的湯藥味道,擔心道:“你生病了?”
謝清棋一愣,“沒有啊。”隨即舉起胸前的長命鎖,笑道:“阿音都送我這個了,我自然是百病不侵,長命百歲嘍。”
黎淮音望著她淺淺一笑,主動抱緊了謝清棋,輕聲道:“我舍不得你。”謝清棋不在的這兩日,她第一次體會到原來她已經離不開她了。怕她生氣,怕她不回來,甚至……怕得有些不像自己了。
謝清棋腦子嗡地一下,有一瞬間她后悔主動請纓去運送糧草了。但也只后悔了一瞬間。
“和上次一樣,我很快回來。”謝清棋下巴蹭了蹭黎淮音發(fā)頂。
黎淮音眼眶發(fā)紅:“不要像上次那樣辛苦,可以晚幾天的……不要太晚就好。”
“阿音放心。”
可是,僅僅過了三日,謝清棋在途中病死的消息便傳回了京城。
黎淮音甚至是過了一天才知道的,蕭明燭將消息告訴她時,有些不忍心看她反應,偏過了頭。
第84章 “那日你說,對我有世俗的欲望。”
病死……
黎淮音后退了一步,手掌撐在桌邊才勉強沒有摔倒,喃喃道:“她前幾日還好好的……說很快回來,怎么可能會突然病死?我不相信……”
“我不信……”
口中說著不信,可黎淮音忽然想到告別那日,謝清棋身上有很重很重的湯藥味道。難道她早就生病了嗎……不會的,她醫(yī)術那么好,怎么可能治不好自己,一定沒事的。
蕭明燭走過來想要扶一下黎淮音,被她躲開了。
“我知道你不愿相信,但是她的尸身已經在運送回京的路上了。”
……
三日后,定安侯府正門前的白幡在風中簌簌翻卷,黑漆描金的靈柩停在中庭,府中上下皆著素服,偶有壓抑的啜泣聲溢出。
街坊百姓路過時匆忙看一眼,也不敢駐足,低聲議論道:“可惜了,這侯府世子這么年輕……”
“我看是惡人自有天收!她從前可是有名的京城惡霸。”
“積點口德吧,人都死了……”
蕭婉華一襲素白喪服,臉色蒼白如紙,一步一步走過御道,踏上漢白玉階。
殿前太監(jiān)慌忙上前阻攔:“長公主,陛下正在殿中議事,您——”
“滾開。”蕭婉華嗓音嘶啞,眼中寒光駭人,指節(jié)死死攥著手中的訴狀。
殿門打開,蕭還抬眼見到她來,眼皮忍不住跳了下,示意其余的人都先退下。
蕭婉華緩緩跪下,將訴狀高舉過*頭,一字一句恨意滔天:“臣妹狀告周卓行蓄意謀害我兒,求陛下徹查,還侯府一個公道!”
想到謝平遠還在邊境,蕭還放下朱筆,眸色深沉,下旨道:“讓周卓行即刻返京!”
暮色沉沉,定安侯府外,一輛馬車緩緩停下。
黎淮音剛踏上石階,兩名披麻戴孝的府衛(wèi)便攔下了她,冷聲道:“夫人有令,今日閉門謝客,您請回吧。”
黎淮音唇色蒼白,強撐著挺直脊背:“煩請通傳,燕照雪求見長公主,想為世子上柱香。”
“世子靈堂,不迎外客。”
冷風吹過,黎淮音抬頭,只見白色燈籠在朱漆大門上方搖搖晃晃,似乎隨時都會掉下來。
她早該知道的,她與謝清棋之間,本無名分。可是如今謝清棋躺在冰冷的棺槨中,她卻連為她上一炷香的資格都不能有。
黎淮音漸漸目眩,再也壓不住喉間的腥甜,吐出一口鮮血。
綠葉慌忙從后面攙住她,拿出帕子給她擦拭嘴角的血跡,無奈道:“你再這樣下去,身體會徹底垮掉的!”
黎淮音搖頭,還想再跟府衛(wèi)說些什么,忽然聽到遠遠傳來的馬蹄聲響。
蕭婉華下車,默然看著她,良久,眼中滑落兩行清淚,顫聲道:“開門,讓燕大人送棋兒一程。”
靈堂白燭燒得只剩半截,一滴蠟淚緩緩滑下,好像真的在無聲流淚。
黎淮音點了香,跪在蒲團上,手指深深掐進掌心,“阿棋……”
泣不成聲的呢喃過后,黎淮音再也忍不住了,起身撲向棺木,纖瘦的十指緊緊扣在楠木邊緣,竟是想要將棺蓋掀開,哭喊道:“謝清棋!你答應我會回來的!你答應我的……”
蕭婉華皺眉道:“燕大人!”她在靈堂時府中下人都不得靠近這里,所以此時身邊只有華十安跟著。
華十安走上前想要拉開黎淮音,被綠葉伸手擋下,兩人手上過了數招,誰也沒退讓半步,僵持在原地。
“若非棋兒生前曾對燕小姐有好感,我是不會讓你進來的。”蕭婉華哽聲道:“如今你要在棋兒靈堂前胡鬧,讓她死了都不得安息嗎?”
黎淮音咬唇止住哭聲,眼淚一滴滴砸在棺木上,洇出一片片水痕。她緩緩閉上紅透的雙眼,額頭抵著棺木,絕望地搖頭。
蕭婉華下了逐客令:“香也上過了,燕大人請回吧。”
黎淮音彷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氣,踉蹌后退。
棺木上被她掌心壓過的地方留下了點點血跡。
綠葉輕推開華十安,過來攙扶黎淮音,眼見她唇上半點血色都看不到了,心疼道:“好啦,我們回家。”
何止嘴唇,若是黎淮音沒戴面具,在場之人便能看見一張失了血色的臉,瓷白的肌膚下甚至隱隱透出青絡。
兩人轉身走出幾步,黎淮音忍不住再次回頭。就在此時,她聽到棺木中傳來一聲悶響。
黎淮音以為是自己也命不久矣,開始出現了幻覺。
可接著,里面?zhèn)鱽砀鼮榍逦呐拇蚵暎莘鹩腥嗽诶锩嫫疵浦咨w。
“阿棋……”黎淮音嗓音發(fā)抖,卻并不是因為害怕,相反,她幾乎是立刻跑了過去。
華十安和綠葉一同使力,將棺蓋推開了半米的空隙,一只手從里面倏地伸出,緊緊扣住了棺材邊緣。
謝清棋艱難地撐起身子,半坐在棺材中,長發(fā)散亂,臉色慘白,倒真像是附在人身上的女鬼。
她看到黎淮音時先是愣了一瞬,隨即露出一個虛弱的笑,氣若游絲道:“阿音……我回來了……”
謝清棋剛從棺材中走出來,黎淮音便撲在了她身上,雙臂死死環(huán)著謝清棋腰背,渾身顫抖,泣不成聲。
謝清棋將她擁在懷中,抬手輕輕撫過她的發(fā)梢,再抬眼時猝不及防對上了蕭婉華幾人錯愕的目光。
蕭婉華閉了閉眼,摁著心臟,長舒一口氣:“謝清棋,你給我好好解釋!”
幾人到了房間,確保不會有其他人進來,謝清棋才道:“前幾日我與周卓行喝酒……”
蕭婉華打斷她:“你先解釋一下,阿音——是怎么回事?”
謝清棋暗道糟糕,方才她剛出來腦子昏昏沉沉,一時叫錯了……
黎淮音主動揭下了面具,看著蕭婉華小聲喊道:“蕭姨。”
“音兒你……”
蕭婉華左看看“死而復生”的女兒,又看看“失而復得”的兒媳,心里激動得不知道該作何反應了。
謝清棋卻睜大了眼,立刻牽起黎淮音的手腕,皺眉道:“臉色怎么這么差?”待把脈結束,難以置信道:“這幾日花云沒有為你針灸嗎?”
綠葉冷臉道:“別說針灸了,自聽到你去世的消息到現在,她幾乎滴米未進。就算被我盯著吃些東西,也會忍不住吐出來,鐵打的人也遭不住!”
“對不起……都是我的錯。”謝清棋哽咽著,不敢去看黎淮音。都怪她沒有提前安排好,害得這么多人為她擔心,害得阿音身體差到這個地步。
謝清棋慌忙起身:“我去準備些吃的。”
“我去吧。”華十安道:“你閉氣數日,身體還沒恢復。”
“多謝華姨。”
想起黎淮音的事情只說了一半,謝清棋忙道:“母親,是我讓阿音瞞著你改換身份之事的,您不要怪她。”
蕭婉華嘖道:“我?guī)讜r說過要怪音兒,就你最會做好人。”
“嘿嘿。”
蕭婉華拉起黎淮音的手,愧疚道:“音兒,你離開這么久,第一次回來我就那樣講話,你別往心里去。”
黎淮音知道她是在說方才靈堂前的事,忙搖頭道:“蕭姨您別這么講。”
謝清棋擔心兩人說到傷心處,黎淮音又免不得哭一場,提議道:“母親,我有些頭痛,阿音身體也不好,不如明日我們再談吧。”
“也好也好,你們快去休息,等下我讓竹月將膳食送來。”
兩人先回到謝清棋的房間,屋內陳設一如黎淮音離開那日——
進入里間,黎淮音看到案幾上那本翻到一半的詩集,失笑道:“你這是——”
“睹物思人。不可以嗎?”謝清棋搶答后頓了一下,有些難為情。
睹物思人——
黎淮音眼眸輕斂,想到這幾日她幾乎將家中所有與謝清棋有關的東西都看了無數遍,摸了無數遍。她何止是睹物思人……她快要瘋了。
謝清棋突然問道:“阿音,我被封在棺材中的時候,你是不是喊了我名字?”
聽到棺材兩個字,黎淮音猛然抬頭,淚水瞬間決堤。
她切身體會過失去謝清棋是怎樣有如剜心的痛苦,忍不住后怕:要是謝清棋醒來時旁邊沒人怎么辦,要是下葬后她再醒來怎么辦……
“阿音,你別哭,別哭。我這不是好好的嗎?”謝清棋手忙腳亂給她擦眼淚,卻怎么也擦不完。只好抱緊她,哽咽道:“我在睡夢中聽到你在哭,在叫我的名字,我就醒了過來。我永遠不會丟下你一個人的。”
黎淮音哭得更厲害了。
今晚她不回答謝清棋的問題,不問謝清棋假死的過程,也不責怪她的擅自決定,就只是看著謝清棋,像是她隨時會消失一般。
兩人躺在床上,黎淮音目光一遍遍描摹著謝清棋的輪廓,從眉梢到唇角,像是要將她的樣子刻進骨血里。
謝清棋指尖溫柔地梳理著她的長發(fā),柔聲哄道:“我就在這里,哪兒也不去。”
幾夜未睡,黎淮音的眼睫終于不堪重負,緩緩闔上。
謝清棋目光從她緊攥著自己衣袖的手指,緩緩移到她微蹙的眉心,再到泛紅的眼尾,一夜未眠。
黎淮音第二日醒來,果然一睜眼就看到了謝清棋,安心的同時忍不住問道:“你一夜沒睡?”
“剛醒來不久。”謝清棋跳下床,道:“阿音今日可有什么安排嗎?”
黎淮音搖頭。
夕陽斜暉將盡,街上行人漸稀,老于撣了撣衣袖上的藥塵,關上了懸壺堂的門。
他前腳剛走,謝清棋便與黎淮音一同下了馬車,“咔噠”開了鎖。
來到二樓,謝清棋看到房間里放好的幾桶熱水,滿意道:“花云做事一向讓人放心。”
“阿音,你不開心嗎?”謝清棋發(fā)現黎淮音從昨晚起變得有些沉默,忍不住擔心她是受到了刺激。
黎淮音淺笑:“沒有不開心。”
謝清棋壓下心中的疑慮,當務之急是要給阿音針灸,她身體實在是太虛弱了。
最后一根銀針拔出,謝清棋松了口氣,指尖拂過黎淮音后頸上細密的汗珠,低聲道:“好了。”
話音剛落,手腕突然被黎淮音抓住。
水聲嘩然,黎淮音轉過身,濕透的青絲貼在肩頭,眼中是倒映的燭火,和謝清棋。她指尖順著謝清棋的腕骨滑下,與謝清棋的十指緊緊相扣。
接著,黎淮音帶著她右手按在了自己的心口。
謝清棋呼吸一滯,全身僵硬,只有右手掌心能感受到瓷白肌膚下急促的跳動。
“阿音。”謝清棋總算想起要呼吸,氣喘道:“阿音,你……”
水汽朦朧間,黎淮音走近了一步,唇貼在謝清棋耳畔:“那日你說,對我有世俗的欲望。”
第85章 “可是阿音,若是你嫁給別人,我也會死掉的。”
世俗的欲望……
謝清棋垂眸,見那早在針灸時便徹底散開的單衣,松松垮垮地掛在黎淮音臂彎處,被水汽浸濕后緊貼著腰背。
黎淮音肩頸處的肌膚被熱霧熏出了薄紅,幾滴水珠積聚在鎖骨的凹陷處,隨著她的呼吸起伏微微搖晃。烏發(fā)中露出的一截耳尖更是紅得透頂。
黎淮音只聽得到謝清棋急促的呼吸,卻并未等到她的回應,心里竟莫名有些害怕,小聲問道:“你……不想要嗎?”
謝清棋腦海中轟的一聲,那些曾被克制壓抑的想法瘋狂生長,連帶著所有的悸動、渴望,宛如藤蔓由心臟攀附至全身,一寸寸將理智化為齏粉。
謝清棋低聲氣喘道:“阿音,我又不是圣人。”
說完再也克制不住,偏頭吻在了黎淮音耳側。溫熱薄唇緊貼肌膚的一瞬間,黎淮音忍不住輕顫了一下,引得池水又蕩開了一層漣漪。
謝清棋低笑一聲,帶著幾分得逞的愉悅。
唇瓣相觸,呼吸交纏,謝清棋抽回手,掌在黎淮音的后頸。
良久,她喘息著將人攔腰抱起,踏出玉池,腳下水痕蜿蜒,在地板上拖出一條深色的痕跡。
紗帳低垂,謝清棋將人放在榻上,俯身靠近,眼底暗潮洶涌,似乎要將人吞沒。
天知道她幫黎淮音擦干身體時是什么感受……
燭火輕晃,帳內只余兩人交錯的喘息,許久后,黎淮音忍不住主動牽了謝清棋的手,緩緩向下。
謝清棋卻突然止住,似乎沒有進一步的打算。
黎淮音本想問她是不是不想,可見謝清棋眼睛微紅的樣子,分明動情得厲害,于是貼心問道:“你是不是……不會?”
謝清棋:“?”
什么人格侮辱!
“當然不是!”
黎淮音忍著羞意:“那你為何一直親……卻不……”
謝清棋以手覆面,埋進了軟枕中,一道悶悶的聲音哀嚎道:“因為阿音你身體實在太弱了!需要靜養(yǎng),不能做這樣……激烈之事。”
謝清棋覺得她能忍住,簡直是圣人。可要是不忍,她就是禽獸……
黎淮音輕閉雙眼,她同樣動了情,此刻不上不下的感覺實在不好受,“那你為何不早些說清楚?”
謝清棋轉頭,小聲道:“阿音方才那樣……誰忍得住……我想著能親一刻是一刻,船到橋頭自然停嘛。”
黎淮音:“……”
“可是我不想等了。”黎淮音望著她,眸中水霧漸起,顫聲道:“昨日我被攔在侯府門外時就在想,原來你死后我連上一炷香的資格都沒有。謝清棋,我們兩個什么都沒留下……”
“我從來沒覺得名分是什么重要的東西,可是在靈堂的時候,我好后悔與你寫下了和離書……”
謝清棋將人緊緊抱在懷中,咬唇輕吸了下鼻子,安撫道:“我不會死,我一定會娶你的。我會讓所有人都知道我們相愛過,特別特別相愛。等到黎家冤案平反,我就立刻娶你,好不好?”
黎淮音道:“所以,你假死是為了讓圣上徹查周卓行,是為了我嗎?”
謝清棋搖頭:“糧草出了問題,禹國可是要打過來的,我是為了謝家,為了自己。”
黎淮音當然知道她這樣說是為了減輕自己的心理負擔。謝清棋總是這樣,好像為她做再多的事都是理所當然一樣。
“可是,你怎么能夠確定周卓行一定有問題?”黎淮音問。
謝清棋道:“本來沒那么確定,我在路上故意激他,說有人暗通敵國,出賣糧草,回去要回稟圣上。他肯定心虛了,晚上便找我喝酒,在酒中下了毒,那時候我就確定了。”
黎淮音嗔怒道:“知道有毒你還喝!”
謝清棋嘿嘿一笑,“那種毒都是小意思,不會有事的。”見黎淮音臉色沉下去,忙解釋道:“我喝毒酒前吃了解毒丹。”
“那你為何昏迷不醒?”
謝清棋道:“準確來說不能算昏迷,那個時候不論誰來查驗,都會覺得我真的死了。我研制的閉氣丸,能讓人保持七日假死人的狀態(tài)。”
“七日?”黎淮音疑惑道:“可是昨日才第六日啊。”
“或許是受了解毒丹的影響,藥效少了些。”謝清棋如此推測著,忍不住好奇道:“阿音,你當時真的沒有喊我名字嗎?”
黎淮音想到那日的失態(tài),否認道:“沒有,你的幻覺。”
謝清棋喃喃自語:“也是。我倒是不知道吃了閉氣丸居然還會做夢,回去得好好再研究一下。”
“你知不知道這樣做有多危險?”黎淮音聽到她還想嘗試,生氣道:“萬一七日后你醒來了旁邊恰好沒人在怎么辦?你出了事……我和蕭姨怎么辦?”
謝清棋:“不會有事,我?guī)Я说叮麒F如泥,旁邊沒人我也能自己出來。阿音,我只是……只是想早些娶你,能夠光明正大地和你站在一起,我不想時刻擔心被他賜婚,不想在人前裝作與你不熟的樣子,不想時刻有失去你的風險了。”
黎淮音望著謝清棋,問道:“娶我比你的生命還重要嗎?”
謝清棋點頭。
“謝清棋!你不娶我我只是傷心難過,你要是死了,我真的會……”黎淮音眼中滑落一行淚:“我真的會一起死掉的。”
謝清棋與她額頭相抵:“可是阿音,若是你嫁給別人,我也會死掉的。”
氣氛正傷心時,謝清棋忽然道:“阿音,這幾日你不能再哭了。”
“為何?”
謝清棋道:“傷身。我們抓緊靜養(yǎng)些時日,我不想做圣人了。”
——
朝中發(fā)生了一件大事,滿朝嘩然。
大學士周卓行在朝中德高望重,門生故吏不少,兒子周昌玉少時做皇子伴讀,又在此次殿試中奪了榜眼,一時間人人艷羨,說生子當如周家郎。
可誰知,周昌玉竟在文武百官面前,舉報自己父親通敵賣國,提供往來密信,指控周卓行與禹國勾結,泄露軍機,害死定安侯府世子謝清棋。
皇帝大怒,當場命人拿下周卓行,滿朝文武無一人質疑。畢竟,若無此事,誰會舉報自己親爹呢?
有人上奏道:“陛下,通敵賣國之罪,理應滿門抄斬,只是將周大人押入獄中,處罰是否過于輕了?傳出去恐難以震懾眾人啊!”
蕭瑞冷哼一聲,道:“滿門抄斬?李大人別忘了,是周翰林一心為國,大義滅親,難不成連他也斬了?父皇一向仁德,自然是不會牽連無辜之人。”
“無辜?朝廷律法嚴明,下官不過是按律行事。不知殿下可還記得,您前些日子稱贊周大人,讓陛下嘉獎于他,現如今是不是應該避嫌啊?”
蕭瑞見他竟然想將火引到自己身上,怒道:“你!”這李廷居然敢這么大膽,全然忘了從前是怎么求自己提拔的!如今眼見他失勢,轉頭便討好蕭明燭……
林首輔輕咳一聲,啟奏道:“陛下,微臣以為周大人固然罪不可恕,可周翰林是陛下欽點榜眼,實乃朝廷棟梁。此次大義滅親之舉,足見其忠心,望陛下給他一個將功贖罪的機會。”
李廷道:“可是當初黎望叛國,黎家可是滿門——”
蕭還:“住口!”
李廷慌忙跪下,道:“臣……臣一時失言,請陛下恕罪。”
“周卓行的案子就交由林愛卿來辦,退朝!”
蕭明燭來見黎淮音,看到謝清棋后不免嚇了一跳,震驚道:“你……沒死?”
謝清棋:“如殿下所見,我好好的。”
蕭明燭疑惑不已:“可是,宮中仵作驗尸說你被毒死了,難道那不是你?”
謝清棋笑道:“確實是我,此事說來話長。”
蕭明燭聽完后,搖頭輕笑道:“周卓行自信以為那毒藥能讓你經脈漸漸衰竭,看起來就如病死一般,誰知道你將毒藥解了,反而另給自己下毒。”
“他自作自受。”謝清棋不免可惜道:“只是沒想到周昌玉會出來舉報他,更沒想到圣上全然沒有重查黎家案子的意思。”
黎淮音道:“害你一事他逃脫不了,又因為糧草被劫,周卓行百口難辯,只好棄車保帥讓周昌玉揭發(fā)他。可對于從前之事,他決計不會承認的,否則就是在當眾打陛下的臉。”
蕭明燭有些愧疚道:“抱歉,今日李廷只說了一嘴,父皇就勃然大怒,我實在不好再提黎家之事。”
黎淮音平靜道:“沒事,我早知道的。”
謝清棋暗暗咬牙,看到蕭明燭后又忽然來了精神,道:“殿下,看來只能等您登基了。”
蕭明燭哈哈笑道:“是啊,所以表弟你一定要努力,幫我得到那個位子。到時候,你就能娶到我們淮音了。”
“多謝殿下畫的大餅。”謝清棋呵呵一笑,反應過來后皺眉道:“什么你們淮音!”
——
蕭瑞盯著周昌玉,冷聲問道:“你爹通敵一事,你當真不知?”
周昌玉跪下道:“殿下,微臣當真不知。父親將此事告知我時,微臣也震驚不已,不過,揭發(fā)一事確實是微臣與父親商量好的,只求能保全周家。”
“起來吧。”
蕭瑞看了眼慢吞吞給自己涂藥的老道士,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用另一條腿將人踹倒在地,“本王的腿到底什么時候能好?這些天日日用你的藥,也沒看出來效果!朝堂上那些見風使舵的小人,從前不過是本王的狗,如今都圍在蕭明燭身邊,沖我亂咬亂叫!”
楚云卿聽到動靜,示意旁邊的下人將道士扶起來,連忙道歉:“道長,殿下他一時心急,您別往心里去,我們楚家再捐三千兩銀子修繕道觀。”
等道士出去后,楚云卿將盛著丹藥的盒子放在蕭瑞面前,溫聲道:“殿下不要著急,您的腿需要靜養(yǎng),畢竟是傷筋斷骨,哪能這么快就好起來。”
蕭瑞捏起藥丸吞下,嘆氣道:“每次吃下這藥,疼痛倒是能減弱幾分,可這腿絲毫沒有好轉的跡象。”
楚云卿:“殿下,長鶴道長隱于深山,此次能來是我拜托父親費了好大力氣找來的,您好歹對人客氣些。宮中御醫(yī)可是斷言您的腿好不了了,長鶴道長是最后的希望。”
“我知道了,多謝夫人替我著想。”蕭瑞牽過她的手,憂心道:“我就是眼見朝中大勢朝蕭明燭一邊倒,忍不住著急。”
楚云卿幾不可察地皺了下眉,趁著給蕭瑞遞茶裝作不經意地抽回手,“殿下不必擔心,林首輔這個人一向守舊,絕不會站在蕭明燭那邊的,我們勝算仍然很大。”
第86章 “明燭暫代朝政吧。”
兒子舉報親爹通敵叛國已經夠震驚朝野了,卻沒料到還能有更加驚世駭俗的事情發(fā)生,那就是——
定安侯府的世子竟然死而復生了!
要知道周卓行被徹查的導火索正是謝清棋之死,如今他鋃鐺入獄,即將人頭落地,他害死的人卻突然又活過來了。
聽說此事的百姓驚得目瞪口呆。
“好人有好報?”
“禍害遺千年吧……”
侯府白事變喜事,蕭婉華直接命人在城外搭建粥棚,連著施粥十日。
蕭還看著下面生龍活虎的謝清棋,也不免有些匪夷所思。
蕭瑞哼笑道:“表弟既然安然無恙,為何要聯(lián)合姑母欺瞞圣上,害得父皇和我都好一頓傷心。”
謝清棋道:“微臣讓陛下憂心,罪該萬死,只是欺君之罪斷然不敢承認。許是周大人當初下毒的劑量少了些,也或許上天覺得微臣命不該絕,讓臣在棺材中突然醒來。”
蕭還道:“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你能醒來咳咳咳……再好不過了。”
仵作是他親自派去的,尸體做不得假,周卓行對下毒一事也供認不諱,事到如今,他這個做舅舅的還能說什么?
周昌玉自然想到了是謝清棋假死陷害他父親,可如今說什么都為時已晚……
新仇舊賬,只好來日再算。
退朝時,謝清棋偷偷看了眼蕭還的臉色,果然不太好,心想難怪他今早咳了數次,臨走時太監(jiān)攙扶得格外小心。
周昌玉攔在黎淮音面前,微微頜首:“燕大人,家父人在獄中,我實在無心授課,能否勞煩燕大人暫代幾日?”
黎淮音表情未變,正要拒絕就聽到身后傳來謝清棋的聲音。
只見她清了清嗓子,正跟人笑著打招呼:“文大人,好巧啊!”余光卻不停看向黎淮音這邊。
巧?文璐有些尷尬道:“謝大人說笑了。”待看到謝清棋眼神示意前方兩人,她便明白了怎么回事,猶豫片刻走上前道:“燕大人,您還記得過兩日的詩會吧。”
黎淮音道:“自然記得,多謝文大人提醒。”
周昌玉本想拿出書卷告訴黎淮音上次講到了哪里,聞言只好放棄,道:“既如此,就不麻煩燕大人了。”
他抬頭看向謝清棋,扯了扯嘴角,卻沒有一絲笑意。
謝清棋回到府中,沒有見到蕭婉華,問了下人才知道她一整天都在庫房。
謝清棋趕過去時,就見庫房中大半檀木箱籠敞開著,錦緞、珠寶、金器數不勝數,蕭婉華端詳著一把玉如意,幾個丫鬟捧著禮單低聲核對。
“母親,您這是做什么?”要不是幾個丫鬟臉上笑得開心,她都以為這是要舉家遷走了。
“棋兒來得正好。”蕭婉華抬手招她近前,臉上笑意遮不住:“這些啊,是我為你娶妻預備的聘禮。”
“娶妻?”謝清棋讓丫鬟們下去后皺眉道:“母親知道的,孩兒已心有所屬。”
蕭婉華壓低聲音道:“母親當然知道,要不是音兒,我也不會準備這許多超出祖制的東西。”
“可我們……還不知道何時能……”
蕭婉華不以為意道:“圣上雖然下旨不許你另娶妻室,可待你父親凱旋歸來,到時候陛下論功行賞,我讓你父親求陛下賜婚就是,音兒就以燕照雪的身份嫁入我們侯府。”
謝清棋搖頭:“不行,我要娶的是黎淮音,只能是黎淮音。”
“你這孩子,都是同一個人有什么不一樣?”
謝清棋不想說黎家之事,便胡攪蠻纏道:“阿音更好看~再說我們拜堂成親時,若她要戴著面具,拜的豈不是假天地,到時候神仙不保佑我們百年好合怎么辦?”
蕭婉華無奈道:“你啊你!”
“你啊你!”黎淮音見到謝清棋,無奈道:“今日你即便不讓文璐幫忙,我也會拒絕,你又何必得罪他呢?”
謝清棋不以為意道:“我都把他爹送進大牢了,還差這點小事得罪嗎?”
“也是。”
謝清棋不滿道:“上朝時他總是看你,顯然不懷好意,阿音你要小心周昌玉這個人。”
黎淮音盯著謝清棋片刻,忽然極輕地笑出了聲。
謝清棋見她手握成拳,抵在唇邊,卻依然掩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忍不住跟著笑道:“你笑什么?”
黎淮音道:“你可知外面有傳言說……你看上了他?”
“他?周昌玉?”謝清棋瞪大眼睛,“我可是把他爹送上斷頭臺了!”
呵,簡直太可笑了!
黎淮音輕咳一聲,道:“你上朝時總盯著他看,旁人都說你是愛而不得,因愛生恨,便要毀了周家。”
“那是因為我不敢看你,只好瞪他了!”謝清棋氣得太陽穴都在跳,“阿音你還笑,我要生氣了!”
“好好好,我不笑啦。”
見她還在笑,謝清棋捉住她的手,意味深長道:“阿音還是小心些為好,我若是因愛生恨的那種人,早該……”
“早該怎樣?”
謝清棋攬過她的腰,輕聲道:“早該把你鎖在……”她故意忽然噤聲,緊緊盯著黎淮音薄唇。
“好啊。”黎淮音故意湊近。
謝清棋用牙尖咬住了黎淮音垂落的鬢發(fā),咬牙切齒道:“你就是仗著身體還未恢復!”
因著鳳羽營在第一次運送糧草時留在了邊境,所以謝清棋這次回來后清閑了許多,沒有軍中事務要忙,整日不是待在燕府就是去醫(yī)館。
蕭姝嫣話本看到無聊時,便來打趣她:“謝清棋,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你什么時候喜歡讀書寫字了?”
謝清棋頭也不抬,得意道:“這是你燕姐姐單獨教我的課業(yè)。”
蕭姝嫣瞥了眼上面晦澀難懂的東西,感嘆道:“難道以后連你都比我強了嘛——”
“我本來就比你強!”
謝清棋指尖點著書頁上黎淮音留下的一行朱批,又翻出一旁的《北征錄》,兩相對照,將黎望當年畫的布陣圖看了又看。
心里忍不住感慨道:“若阿音是武將,想必調兵遣將不輸當年的黎將軍。”
謝清棋對行軍打仗之事本無什么興趣,可這些兵書中全是黎淮音的批注和總結,想到能與黎淮音談論這些,也為了不輸給國子監(jiān)的那些學生,謝清棋學起來堪稱刻苦。
半月來,前方戰(zhàn)報兩天一傳,勝負基本各占半數,正在所有人以為禹國會被拖得認輸時,謝侯爺病倒的消息忽然傳來。
主帥臥病,軍心不穩(wěn),已經連敗三場,燕云城危在旦夕。
蕭還聽到消息時,氣得將桌上奏折橫掃落地,咳嗽不止,竟是暈了過去,直到三日后才醒。
此時金鑾殿內,氣氛死寂,林首輔籠著袖中的奏折,眼角余光頻頻掃向蕭瑞。
蕭還半倚在龍椅上,面色灰敗,聲音低沉道:“前方戰(zhàn)事緊急,諸位愛卿可有想法?”
林首輔道:“陛下龍體抱恙,這幾日未能臨朝,朝廷內外亂作一團。老臣以為,當務之急應先議儲君之事,早定國本以安民心。”
話音剛落,殿內便隱隱騷動。
蕭還道:“林愛卿以為,可立誰為儲君?”
林首輔:“三皇子心智堅毅,德才兼?zhèn)洌裟曛卫礓钸\,賑災安民,無不親力親為,此等閑德,當立為儲——”
蕭還垂眸立于一側,神色如常,可袖中的手已經攥得發(fā)青,余光忍不住去看旁邊的蕭明燭。
蕭明燭鳳眸低垂,面上無波無瀾。
有武將反駁道:“三殿下固然賢能,可邊疆未平,兩軍交戰(zhàn),若是敵國以‘未來天子不健’為由動搖軍心,只怕要生出禍端。”
李廷道:“臣以為,公主殿下天資聰穎,仁德廣布,去歲賑災更是活民無數,乃是儲君之選。”
林首輔一派不滿道:“自建朝以來,從未有女子稱帝的先例!”
“陛下圣明,首開了女子科舉,欽點的狀元也是女子,沒有先例便開先例!”
“若論文韜武略,諸皇子中無人可出公主殿下其右!”
大理寺卿道:“去歲漕銀失竊一案,是公主殿下帶人徹夜核對賬冊,揪出真兇。老臣執(zhí)掌刑獄十余載,從未見過殿下這般心思縝密之人。”
眼見朝堂局勢一邊倒,蕭瑞額頭不禁出了汗。
蕭還打斷吵成一團的眾人,道:“既如此,就改日再議。”
黎淮音緩步出列,玉笏輕扣,道:“陛下龍體一向康健,如今只是暫時欠安,微臣以為立儲之事不急于一時,當務之急實乃前方戰(zhàn)事。”
蕭還臉上有了些笑意:“燕愛卿有何高見?”
黎淮音不疾不徐道:“兩位殿下均熟知朝務,若選其中一人暫代國事,既可安朝局,又可全陛下調養(yǎng)之宜。待陛下龍體康健,再議儲君不遲。”
蕭還眼神微動,手指緩緩摩挲著龍椅,似在權衡。
良久,啞聲道:“明燭暫代朝政吧。”
蕭瑞臉色驟然慘白,袖中骨節(jié)咯咯作響,幾乎要捏碎。這個燕照雪說得好聽,什么暫代國事,什么選出一人,她明顯在用戰(zhàn)事提醒陛下他的腿疾,分明就是為了讓蕭明燭贏得先機!
蕭還:“至于謝侯爺病倒一事——”
周昌玉迫不及待道:“陛下,虎父無犬子,臣推舉謝將軍代父出征!”
有人反對:“這怎么能行?打仗不是兒戲,謝將軍不過二十,從未有過打仗經驗……”
又開始吵了……
蕭還擺擺手:“此事就由明燭來定吧。”
蕭明燭回頭看了眼黎淮音,臉色有些為難。
第87章 “你是打算圣人做到底?”
燕府。
蕭明燭似乎心情還不錯,哪怕此刻有些為難,表情也不似平日有壓迫感,“你若不想讓表弟前去,我會另擇人選。”
黎淮音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看向了謝清棋,眼神中帶了些不自知的挽留。
“我愿意去。”謝清棋回答得很快,似乎沒有猶豫。
哪怕早已料到,黎淮音心里懸著的石頭還是又沉了幾分。可她不能阻止,也無法阻止,尤其是,在蕭明燭說完前方將士不止謝侯爺一人病倒的隱情之后。
蕭明燭道:“此次前去,我給你多配幾個御醫(yī)帶著。”
謝清棋一副你居然不相信我的樣子,“殿下,能給點有用的東西嗎?”
“知道你醫(yī)術好,但是根據邊境傳來的消息,此次病情來得*兇險,不知道是不是瘟疫。你畢竟經驗少,有他們幫忙總歸省些力氣。”蕭明燭道。
黎淮音心里默嘆了口氣。
但還是提起精神分析道:“應該不是瘟疫。否則敵軍不會窮追猛打,而是應該退避三舍,等著我軍崩潰。顯然,這個病傳染不了他們。”
謝清棋疑惑道:“難道是他們投毒?”可要是投毒這么簡單,還打什么仗啊,直接給人都毒死好了。
黎淮音垂眸道:“這只有等你到了邊境才能知道。”
蕭明燭看著好友難過,心中不免升起一股愧意。黎淮音為她出謀劃策,助力甚多,而她明知道上次謝清棋“死”時黎淮音有多崩潰,現在仍然要讓謝清棋去最危險的地方。
可謝清棋是最合適的人選。
一則,謝清棋醫(yī)術不錯,前方病著的謝侯爺是她的父親,她必定會拼盡全力。
二則,朝中林首輔一派迂腐保守,反對女人把持朝政,若是換了其他武將,難保戰(zhàn)事結束后不會逼她讓位。而有黎淮音在自己這邊,不必擔心謝清棋擁兵自重。
這也是,權衡之下的最好選擇。
蕭明燭起身,道:“這兩日你們就不必上朝了,表弟收拾一下行裝,多陪陪淮音和姑母吧。”
待人走后,謝清棋當即貼近黎淮音,親昵道:“現在阿音不需要和我避嫌了吧?”就算賜婚,也是蕭明燭給她們兩人賜婚。
黎淮音道:“你人都要走了,我縱使不想避嫌,也無可奈何。”
謝清棋從她的語氣中聽出來了一絲不滿。
阿音很少這樣,莫名有些可愛。
“阿音,我這次是去治病救人,不是沖鋒陷陣,不會有什么危險的。”謝清棋知道她在擔心自己,耐心解釋。
“若是我沒有讓你看那些兵書,你是不是就不會——”黎淮音微微蹙眉,旋即無奈一笑。
不會的。比起將軍,謝清棋更是醫(yī)者。
果然聽謝清棋道:“有阿音和殿下坐鎮(zhèn)后方,我看不看兵書都可以贏。”
謝清棋不想見她難過,小心牽起黎淮音的手,眨眨眼:“阿音,這兩日你陪我去侯府收拾行裝好不好?”
“蕭姨自然會為你備好,再說,我又不知你東西放在何處。”黎淮音故意不應。
謝清棋只好說實話:“既然如今不用避嫌了,我就是想讓別人知道阿音與我關系……非同尋常,省得某些人趁機接近你……”
蕭婉華將熏過蘭香的里衣貼著箱底鋪平,又從袖中拿出在寶光寺祈的平安符,壓在了下面。
“母親,冬衣大可不必帶著吧?”謝清棋有些無奈,“孩兒是去打仗,又不是云游。”
蕭婉華不答,又裝進去幾盒鹽漬梅子,“路上嚼著提神。”
謝清棋倚著門框,看著外面陰沉的天色,隨口道:“若是孩兒此次立下大功,是不是可以以女兒身份示人了?”
“你給我好好的回來,什么立功不立功的,你的安危最重要,明白了嗎?”蕭婉華叮囑道。
謝清棋抿了抿嘴,道:“母親,我女扮男裝這些年您也沒少提心吊膽吧?我知道,您擔心真相被戳穿后父親會怪您……”
“那倒沒有。”蕭婉華又說一遍,“我從來沒有擔心過他怪我。從前我是怕他看你是個女孩,在外面找其他女人,將來把偌大侯府交給外室之子。現在我是怕圣上收回賜給侯府的世襲罔替,畢竟爵位向來都只是傳子不傳女。”
謝清棋想了想,蕭明燭繼位后這規(guī)定應該就不存在了。皇位都能傳女,更何況小小爵位。
“若是孩兒自己能掙來富貴,母親也就不必擔心了,這侯府爵位不要也罷。”
蕭婉華道:“憑什么不要?若不是當年母后將我嫁到謝家……”似是憶起往事,聲音帶了些不易察覺的惆悵:“定安侯府未必就有今日榮光。這本就是屬于你的。”
見謝清棋還要再說,蕭婉華趕她道:“好了好了,你別在這里礙事,我都忘了收拾到哪里了,快去房間里陪陪音兒。”
說到黎淮音,蕭婉華臉上有了些笑意,她這女兒和兒媳算是板上釘釘了。
謝清棋輕推開門,端著一碗湯藥,悄悄走近桌邊背影。
“今日的溫絡飲……”謝清棋話音戛然而止。黎淮音竟在翻閱她前些日子學習兵書的心得,旁邊密密麻麻寫滿了批注。
“都這時候了,是不是有些……”
“不晚。你學得很好。”黎淮音將朱筆放下,接過謝清棋手中的藥,不急不緩地喝完。錦帕在嘴角輕按兩下,才道:“只是這里有一處……”
謝清棋坐在一旁,將頭湊近。起初還算認真,可漸漸地,便忍不住走了神。
為什么阿音的聲音如此好聽?每個字都像一顆青玉棋子落在棋盤上,泠泠蕩開,余韻無窮。尾音上揚時,又藏了些許幾不可聞的溫柔。
“死地則戰(zhàn)之意……”清冷嗓音忽然一頓。筆尖在紙上劃出一道顫抖的痕跡。
謝清棋鼻息貼在她耳后的一片雪膚上,低聲道:“今日就到這里罷……”修長手指從黎淮音執(zhí)筆的指縫中穿過,輕輕抽走了那管紫毫。
“別鬧……”黎淮音蹙眉,出口的警告卻因尾音輕顫失了威嚴,帶了些似嗔非嗔的意味。
黎淮音本想摁住謝清棋不安分的手,卻被她順勢帶入了懷中,緊接著腰間一緊,整個人跌在了謝清棋腿上。朱筆滾落,在素白裙邊拖出一條迤邐紅痕。
“你……”驚呼聲還未出口,謝清棋已低頭吻上了她的唇。
黎淮音本想推開謝清棋的手指正抵在她的胸口處,此刻緩緩收緊,將謝清棋雪青色的衣襟抓出了幾道褶皺,齊整的領口扯開了半幅。
仰頭承接,唇舌相觸,黎淮音喉間溢出一聲輕哼,未盡的言語全被碾碎成了喘息。
窗外忽然滾過一道悶雷,雨點落下,漸漸密集,砸在青瓦上發(fā)出聲聲脆響。
“下雨了……”黎淮音偏頭,卻被謝清棋捏著下巴更深地吻了上來。
“嗯……不用管……”謝清棋叩開齒關,將人壓得后仰。外面雨勢漸大,唯聞仰頸喘息。
蕭婉華敲門不見人應,便推門走了進來,“謝清棋,你的衣物都放在——”
六目相對。
此時,謝清棋衣領微敞,黎淮音坐在她的腿上,兩人嘴唇異常紅潤……
哎呀!這可真是!哎喲!
蕭婉華連忙捂眼轉身,假裝沒看到,喊道:“十安,我突然想起來,那個簪子放在東廂房……”
黎淮音耳尖的緋紅一路延至脖頸,推開謝清棋走到了一旁,雙手掩面。
謝清棋也有些不好意思,慢吞吞走過去,扯了扯黎淮音袖子,“阿音?”
“閉嘴!”
晚膳時,幾人默契地假裝無事發(fā)生。
用過膳,謝清棋正要和黎淮音一同回房,卻突然被蕭婉華叫住,說有事囑咐。
黎淮音隱隱擔心,會不會是因為今日之事,蕭姨對她有了不好的看法……
檀木匣子“咔噠”打開,蕭婉華指了指里面的絲絹。
“母親這是……”謝清棋捏著絲絹一角拎起,忽見十數張絹畫層層展開。畫中女子交頸而臥的姿勢……遠比她從前看過的某色小說直白百倍。
絹畫邊緣有一行小字,辨認過后,發(fā)現寫的是:臂纏當緩,舌渡……
謝清棋忙放了回去,耳后燒得通紅,“您……您怎么……”
蕭婉華壓低聲音:“你既然認定了音兒,總該學著些。”
“可是……”
“可是什么?別告訴我你是下面那個?”蕭婉華臉現驚疑。
謝清棋:“不是不是,就是對您有這個東西……有些驚訝。”
謝清棋沒有再打開匣子,回到房間后將它悄悄藏在了柜子里,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更漏滴到三更時,謝清棋還沒睡著,滿腦子都是看到的那副春|宮圖。
外面風雨未停,雷聲時而轟響。
不知是第幾次扭頭看黎淮音的睡顏時,謝清棋忍不住將唇覆了上去。
起初,她只敢在唇邊舔舐,生怕擾醒了黎淮音。可情念愈深,謝清棋漸漸往下,齒尖輕輕咬過細白脖頸,來到鎖骨。
良久,就在謝清棋又親回到薄唇時,黎淮音睜開了眼。
眸色清明,夾雜著情|欲,總之沒有一絲睡意。
一聲很輕,很短的呵氣傳到了謝清棋耳中。
似乎是被氣笑了。
下一秒,謝清棋聽到黎淮音用克制的氣聲問她:“你是打算圣人做到底?”
第88章 什么圣人,見鬼去吧。
謝清棋半撐著的身形一頓,耳尖在黑暗中倏地紅了起來,心虛道:“……你沒睡?”
黎淮音沒應聲。
前一秒還在旖旎的氣氛忽然凍住了。
外面下著雨,房間漆黑一片,謝清棋沒辦法看清黎淮音的臉,但直覺告訴她黎淮音似乎有些生氣了。
黎淮音從前生氣時,要么不說話,要么讓她滾。
現在顯然是選擇了前者。
謝清棋翻身下床,將床尾的燭火點亮,房間里有了一方暖光。
回頭見黎淮音已經坐起身,定定地看著她,素來清冷的眉眼微蹙,無聲表達著不滿。
黎淮音眼神在她唇上點了點:“你這樣,我如何入睡?”
是在回答她方才的問題。
又意有所指。
謝清棋心跳如鼓,下意識避開她的眼神,視線往下。
可這樣一來她便瞥見了對方被自己蹭得松散的衣領,以及連帶著露出的大片雪白肌膚。
謝清棋喉間發(fā)緊,下意識想要辯解,又咬著內側嘴唇堵了回去。
有什么好辯解的?
阿音問她是不是打算圣人做到底,顯然是愿意與她,嗯。
謝清棋暗暗后悔方才的沖動,盡力壓下腦海中亂七八糟的想法和某些蠢蠢欲動的念頭,有些難為情道:“一時沒忍住……就……咳。”
黎淮音挑眉:“為何現在又能忍住了?”
“那不是阿音身體不好嘛。”謝清棋小聲嘟囔,滿臉無辜。
黎淮音淡淡掃她一眼,輕呵一聲,“我忘了。”
“傻站在那里做什么,連床都不敢上來了?”
謝清棋躺了回去。
燭火“噼啪”一聲,黎淮音輕輕嘆了口氣。
謝清棋借著昏暗的燭光,將此刻黎淮音落寞的神情盡收眼底。
謝清棋:“怎么了?”
“你是不是……真的不想?”黎淮音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像是怕得到答案一樣。
謝清棋一怔,還未開口,黎淮音已經別過臉去,肩膀微微發(fā)抖。
她在極力壓抑著,不讓自己哭出來。
“我不是——”謝清棋伸手想碰她,又不知道該碰哪里。
窗外雨聲淅瀝,襯得黎淮音嗓音有些啞:“你的案幾上,放著為我寫的藥方。”
謝清棋眉頭一皺,旋即明白了怎么回事。
黎淮音:“前些時日的藥方,上面寫著‘忌房事’,可這幾日的藥方,并未出現。所以這一次,不是我身體的原因,對不對?”
黎淮音蜷縮著身子,像只受傷的小貓,連聲音都帶著細碎的疼。
謝清棋尋到她的手,拇指輕輕摩挲著,“等我這次回來,好不好?”
黎淮音忽然轉過頭看她,紅了眼眶,“你是在怕……怕自己回不來,才不答應我嗎?”
謝清棋沒有反駁。
沉默像一把鈍刀,割得兩人心口都在發(fā)疼。
黎淮音將眼淚忍回去,露出一個諷刺的笑,“謝清棋,你是不是覺得,我們之間沒有這一步,我將來就還能再愛上旁人?”
“你若是不愿,直說就是,但以后不要再做那些親密的動作來……折磨我。”
謝清棋不知道點亮燭火是對是錯,她此刻對上的是一雙泛紅的眼睛,清傲的眸子里蒙著水霧,里面盛滿了委屈。
她怎么可能不想,“忌房事”那幾個字被她用朱筆圈了一圈又一圈,都要把紙洇透了。
謝清棋呼出一口氣。
什么圣人,見鬼去吧。
謝清棋扣住一條細腕,將人拽進了懷里,吻得又兇又急。
黎淮音還在生氣,喘息著推開她:“說了不準親……”
“不要做些前戲嘛……”謝清棋壓低聲音。
黎淮音怔住了,被她過于直白的話。
謝清棋揚唇一笑,指尖剛撫上黎淮音的腰,便覺她輕輕一顫——
手指順著腰線游走,帶出了一聲極輕的喘息,黎淮音立刻咬住了下唇,偏過頭去。
“……阿音,別躲。”謝清棋低頭去尋黎淮音的唇,在對方輕顫的呼吸間含住下唇,舌尖從上面輕輕劃過幾下,便趕著去叩開貝齒。
指尖挑開衣帶時,身下人下意識繃緊了腰線,緊緊攥著錦被。
謝清棋低笑著在她耳垂輕咬一口,“……放松。”
寢衣滑落,徹底露出雪色肌膚,映在了謝清棋眼中,化作毫不遮掩的欲念。
吻沿著頸線下滑,在鎖骨處留連,細細啃咬。指尖也在沿著腰線下滑……
夜雨潺潺,屋檐下滴落的雨珠連成銀線,在青石板上濺起細碎的水花。窗紙在風中輕顫,引得燭火搖曳,在紗帳上投出糾纏的身影。
外面雨勢漸急,滿室的喘息聲中混入了一聲嗚咽,隨即淹沒在潮聲里。
紗帳下,黎淮音清冷的面容染上一層緋色,眸中水光瀲滟,眼尾泛著薄紅。
謝清棋伸手替她撥開額邊的一縷青絲,癡癡地看著,無聲低笑。
好喜歡阿音!
“好喜歡阿音。”謝清棋湊上前,在黎淮音嘴角親了一下,“早知如此,就該早些……”滿足自己的欲望。
黎淮音抬眸瞪她,似嗔非嗔,沒有半分威懾。
謝清棋眼睛更亮了,剛平復一些的心跳又忍不住活躍起來,跳得越來越快。
黎淮音實在太累,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輕輕闔上了眼。
“阿音……”謝清棋食髓知味,得寸進尺,又粘了過來,不安分的手卻被黎淮音摁住。
黎淮音嗓音帶著倦懶的啞:“你不困么?”
“不困。”謝清棋貼近她,身體很燙,聲音染上了情欲:“阿音……我還想要。”
此話一出,黎淮音的心情也無法平靜了。雖然大腦還陷在方才的余韻中一片空白,可身體漸漸又有了些反應。
今夜是她們兩人的第一次,面對交付身心的摯愛之人,她遠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這么鎮(zhèn)定。
可是……
黎淮音窩進謝清棋的懷中,溫柔、羞赧、帶了些撒嬌意味地小聲道:“阿棋,我好困。”
再來一次……她真的有些承受不住。
謝清棋下巴蹭了蹭她的發(fā)頂,手臂環(huán)上黎淮音的腰,不舍道:“好,我陪你一起睡。”
雨聲漸歇,謝清棋感受著身旁的溫香軟玉,心里發(fā)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難怪君王不愿早朝。
若是能與阿音共沉淪,她也不稀罕什么江山。
謝清棋激動地一夜沒睡著,腦海中全都是昨晚的旖旎畫面,不知不覺天色已亮,雨也停了。
黎淮音少有睡得這么沉的時候,見她遲遲未醒,謝清棋有些不放心,忙搭腕診脈。
見沒什么事才放下了心。
看來真的是累到了。
謝清棋武功不錯,體力自然也好,第一次下手沒輕沒重,就……有些縱欲……好在不算過度。
一縷晨光落在黎淮音頸側,恰好映在昨夜留下的淡紅痕跡上,謝清棋眸色一深,喉間微動。
謝清棋忍不住在她唇角親了一下。
一下,又一下。
黎淮音被她鬧醒了,睜開眼,剛想開口時突然意識到——
她們兩個此時好像,不著寸縷!
昨晚的記憶漸漸回籠,沒記錯的話,寢衣應該是被謝清棋隨手扔在了地上。此刻好像撿也不是,不撿也不是……
“阿音醒啦。”謝清棋又親了一下。
黎淮音忍著羞意:“我們的衣物……”
謝清棋半撐起身子,裝模作樣看了眼,“好像夠不到,不然不穿了吧。”
黎淮音:“……你是不是故意——”
“嗚——”
謝清棋欺身上來,手指不安分地游走,趁著唇分間隙呢喃道:“現在用不著穿。”
黎淮音推拒了幾下,意識很快墜入了模糊。
再一次醒來時,已經到了晌午。
黎淮音起身時感覺腰彷佛不是自己的了,酸得厲害。
“阿音你醒啦~”熟悉的聲音傳來。
黎淮音看了眼穿戴整齊、笑容璀璨的謝清棋,又看了眼外面天色,太陽穴突突直跳。
第89章 “我與她,兩心相悅。”
黎淮音:“怎么不叫醒我?”
睡到日上三竿,等下見到蕭姨要如何解釋……
謝清棋嘴角翹起:“看你睡得太香了,不忍心打擾你。”
“不忍心?”黎淮音眼尾輕挑,如薄雪掠過眉梢,涼沁沁地掃了她一眼,薄唇抿成了一道矜持的弧。
分明是有些惱了,可她眼波流轉間帶著不自知的柔情,三分冷意也就堪堪發(fā)揮了不到一成。
謝清棋站在原地,指節(jié)蹭了下鼻尖,有些心虛,但眼底的笑意都快要溢出來。
窗外細碎的陽光透進來,鋪在她黑色的瞳孔中,漾著粼粼的光,更顯得一雙眸子烏潤透亮。
黎淮音在被子里的手指悄悄蜷了起來,可目光仍定定落在謝清棋臉上。
一個人能被罵敗絮其中,前提是要金玉其外。
謝清棋生得極好,眉眼如墨筆勾勒,既含有女子般的精致,又有少年的清俊,少一分則俗,多一分則悍,恰是好一副模糊陰陽的相貌。
書中玉顏不如紙上墨。當真嗎?
想到這個疑問時,黎淮音心里無奈一笑,原來她也挺膚淺的。
謝清棋還想來鬧,最后被黎淮音以再不出去以后就不來侯府的威脅趕出了房間。
用午膳時,黎淮音沒有見到蕭婉華的身影,不免有些疑惑。
謝清棋看出她的心思,主動解釋:“母親一大早便進宮了,皇后娘娘與她有事要談。聽說,好像是關于公主殿下的婚事。”
黎淮音聽到蕭婉華不在,心中輕松了些。不過,蕭明燭的婚事……她放得下那個人嗎?
“阿音,我怎么覺得你聽到這個消息后,好像更開心了?”謝清棋笑問,不待黎淮音回答,又恍然道:“阿音不想與我母親住在一處是不是?”
“我只是……”黎淮音忽然有些羞惱,“還不是怪你?”
怪我?謝清棋繞了好大一圈才反應過來,笑道:“對對,怪我,怪我。
其實就算她母親在也沒事,侯府并沒有每日早起請安的規(guī)矩。從前是因為蕭婉華是長公主,地位尊貴,沒人敢讓她日日行禮伺候。后來就是……蕭婉華自己也想睡懶覺,特意說過讓謝清棋沒事不要大早上打擾她。
謝清棋很沒良心地想,即便不需要請安,將來住在一處終究有些不便。她都攀上未來首輔大人這個高枝了,日后嫁入黎門也不是不行。
下午針灸時,謝清棋目光都不知道該看哪。
大大小小、形狀各異的紅痕,印在黎淮音脊背,胸口,腰側……盡是昨夜兩人癡纏的證據。
整個針灸過程,謝清棋感覺拿出了她這輩子最大的毅力。盡管這些痕跡顯得她很禽獸,但能忍到針灸結束,謝清棋很想夸自己一句:簡直就是圣人!
可結束后她剛想有所動作就被黎淮音拒絕了。
謝清棋訕訕收回手。也是,不能太頻繁了,等晚上吧。
總算挨到了晚上,謝清棋一個翻身壓了上來,剛要親就被黎淮音一指抵住了她腦門。
“不行。”黎淮音輕輕推開謝清棋,道:“我身體虛弱。”?
謝清棋不依不饒地湊過來:“我把過脈,可以的。阿音,我明日就要走了,你忍心……”手指繞著黎淮音的衣帶,一圈圈纏繞著。
“等你回來。”黎淮音嫣然淺笑。
謝清棋:“……”怎么覺得這話有些熟悉。
太殘忍了。看得見,吃不著!
謝清棋氣哄哄地控訴道:“明明是阿音先主動的,你不能撩了就跑啊。”
黎淮音思索片刻,做出無辜的樣子,“我沒有撩你。”
“昨天呢?”
“昨天沒跑。”
……
謝清棋動之以情:“昨日一次怎么夠……我明日就要走了,此刻阿音不應該抓緊時間,同我告別嗎?”告別兩字被她說得悠悠揚揚、意味深長的。
“一次?”黎淮音挑眉,表情好像在說你是不是失憶了。
謝清棋耍賴道:“十二個時辰內的都算一次。”
謝氏計數法。雖然很不要臉,但是要臉的都沒老婆,她深諳這個道理。
黎淮音被她逗笑,輕聲問:“那你是想要第二次?”
謝清棋點頭如搗蒜。
“可是,現在距離昨晚的那次,還沒有超過十二時辰,所以不能算第二次。”黎淮音曉之以理。
謝清棋崩潰了,她怎么會想到與阿音耍這種文字游戲的,這不是自討苦吃嗎?
“啊,為什么不可以?”謝清棋哼哼唧唧地蹭著黎淮音頸側,悶聲道:“根本不是身體原因,我是你的大夫我還不清楚嘛。阿音是不是不想?”她學著黎淮音反問。
黎淮音閉了閉眼,盡量忽略掉身體升起的一層又一層的感覺,不知道是害羞還是心虛,總之聲音很輕很輕:“那里……有些不適,所以……”
謝清棋一怔,她自然知道黎淮音說的是什么意思。可她記得自己前期工作做得蠻好的……應該不會啊。
但這種事情,從脈象上根本看不出來,自然是黎淮音說什么她信什么。
“現在還疼嗎?要不要上些藥?”謝清棋半坐起身,聲音有些急切。
黎淮音見她著急,心里不免有了些愧意,她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但她就是想讓謝清棋記得,這里有一個未完成的她。
“不必,休息兩日應該就好了。”黎淮音輕輕扯了下謝清棋的衣袖,示意她躺下。
謝清棋眼里都是心疼,動作緩慢又老實地躺好,“我以后……會注意的。”
“嗯,等你回來。”黎淮音又說了一遍等你回來。
謝清棋轉頭看她,誠實道:“阿音,這次分別我其實沒有很不舍的感覺,我有預感,很快就會回來。”
“嗯,會的。”
會的。黎淮音在心里默念。
第二日,謝清棋出發(fā)前同蕭婉華和黎淮音告別,開開心心的,彷佛是要去春游一般。
“我會盡快回來!”
一隊人馬出了城門,踏上官道。
謝清棋端坐馬上,目不斜視,一語不發(fā),旁人看不出她臉上的情緒,也不敢搭話。
待到中途休息時,謝清棋離開人群,走到了一棵老槐樹下。老楊不放心,猶豫一下,還是跟了過去。
然后,他看到了有些難以置信的一幕——自家世子,方才還嘻嘻哈哈同夫人告別,現在正用拳頭抵著嘴,無聲落淚。
老楊僵在原地,不知該進該退。
其他隨從也察覺出了異樣,但沒人敢靠近,他們只好假裝檢查行裝,時不時朝老槐樹下瞟一眼。
謝清棋很快整理好了情緒,深吸幾口氣,用袖子擦了擦臉,轉身時已經恢復了往常的模樣。
除了眼睛有點紅。
“走吧。”
再除了聲音有一點嘶啞。
謝清棋抬頭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手指無意識地又摸向了黎淮音送她的長命鎖。
無論如何,她必須平安歸來。無論如何,她有必須歸來的理由。
半月后。
蕭明燭笑道:“昨日收到戰(zhàn)報,謝侯爺大病已愈,軍心穩(wěn)定,燕云城之危暫解。”
林首輔:“只是勉強可以守城,禹國大軍仍在虎視眈眈,情勢依舊緊急。”
蕭明燭嘴角弧度淺了兩分:“本宮只是說暫解危困,沒說危局已經解決。”
這個姓林的,仗著自己兩朝元老,屢次在朝堂公然挑剔她的字眼,看來是鐵了心站在蕭瑞那邊了。
可此人雖然迂腐,倒是還算公正廉明,短時間蕭明燭對他也無可奈何。
“燕大人,對于反攻一事,你可有什么看法?”
蕭明燭主動問起黎淮音,眼神示意一旁的太監(jiān)將戰(zhàn)報拿過去。
朝堂之上,但凡有眼睛的,都看出來了公主殿下對這位狀元郎的器重。暫代國事短短半月,就將她的官職連升三級,從翰林修撰,到侍講學士,現在已然調到了戶部,管北疆軍餉了。
明晃晃的讓所有人看著,毫不遮掩。
蕭瑞冷眼看著坐在龍椅上的蕭明燭,頭又開始劇痛起來,強撐著說了句話:“本王身體不適,先走了。”
蕭明燭淺笑:“皇兄若是身體抱恙,近日可安心在家休養(yǎng)。”
蕭瑞拂袖離去,回到王府時已是頭痛欲裂,摔打了不少東西。
“站那么遠干什么,本王會吃了你們嗎?”蕭瑞指著不遠處一個瑟瑟發(fā)抖的婢女大吼,就要走過去。
楚云卿聽到動靜,從門外趕來,“殿下,今日回來這么早,可是發(fā)生什么事了?”眼神示意那婢女先下去。
婢女如獲大赦,感激地看一眼楚云卿,急忙退下。
蕭瑞滿心煩躁,眉頭緊皺,對楚云卿的行為很不滿。
可就在聞到她身上的香味時,忽覺頭痛減弱了不少,整個人平靜了一些,道:“近幾日總是忽發(fā)頭痛,也不知是怎么了。”
楚云卿道:“想是殿下日夜憂心所致,不如靜養(yǎng)一段時日?”
“怎么靜養(yǎng)啊?”蕭瑞冷笑道:“上朝時蕭明燭坐在我頭上耀武揚威,手底下的人全是廢物,天天就知道找本王給他們解決問題,現在桌子上還擺著幾封信呢!”
楚云卿瞥了一眼,淡笑道:“殿下若是信得過我,不如交給我來處理。”
蕭瑞目露狐疑:“你?”
“怎么,夫君難道忘了,從前你可沒少找我出謀劃策。”楚云卿別過臉去。
聽到夫君這個稱呼,蕭瑞忽然笑了。不知何時,他好像挺久沒見過這樣的楚云卿了。如今他算是落魄,不想楚云卿比起從前,反而對他更加親切。
“好,那就拜托夫人了。”蕭瑞補充道:“只是,所有事都要經我過目才行。”
楚云卿淺笑:“這是自然。”
自謝清棋走后,每幾日便會寫信回來,將軍營中發(fā)生的大大小小之事,都事無巨細地告訴黎淮音。
比如今日巡視城內了,鳳羽營與其余營隊比武又贏了,她想出的計劃被采用,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了……等等等等。
有些與蕭明燭給她的信息重合,有些是獨有的。
只因黎淮音在她臨行前說過:“若你再有什么冒險的行動,必須要告訴我。”
好在目前為止都沒有。
直到這天,蕭明燭親自來了燕府,抱怨皇后娘娘要她早日挑選夫婿的事。
黎淮音一時也沒有好的辦法,兩人對視,一同嘆了口氣。
蕭明燭卻又忽然笑了,道:“我們算是同病相憐嗎?”
黎淮音不解,悠悠道:“我與她,兩心相悅。”
蕭明燭:“……”是在炫耀什么?
“那我表弟在信中有沒有告訴你,她與禹國的那位公主,發(fā)生了什么?”
第90章 “看來謝將軍也有思念之人。”
一個年輕將軍,一個敵國公主,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話本中的橋段,什么才子佳人兩情相悅卻因為國仇家恨不能在一起,充滿著浪漫和傳奇的色彩。
蕭明燭說完后好整以暇地盯著黎淮音,想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些緊張,好扳回一局。她發(fā)現了,黎淮音是越來越壞,居然敢調侃起自己來了。
黎淮音淺淺一笑,啜了一口茶,輕聲問道:“她們發(fā)生了什么?”語氣平淡得彷佛謝清棋是什么無關緊要的人。
蕭明燭故意道:“表弟寄給你的家書中居然沒提起這么一位漂亮的公主嗎?”
黎淮音搖頭,可臉上依舊沒什么波瀾。
眼見完全逗不到黎淮音,蕭明燭只好坦白道:“確實沒什么,軍報上說,她們俘虜了敵國一個公主。可惜是個不受寵的,根本不能作為講和的條件。”
黎淮音:“嗯。”
嗯?就這樣?
蕭明燭笑嘆道:“你為何對她這么放心?”
謝清棋以前過的可是章臺走馬,倚翠偎紅的風流日子,雖然后面確實像換了個人,整日就知道圍在黎淮音身邊,但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有“舊案”的人不應該很容易被懷疑嗎?
“因為……”黎淮音抬眸:“我與她,兩心相悅。”
蕭明燭起身,走了。
謝清棋到了邊境后又打了月余大大小小的仗,戰(zhàn)事還算順利,只差最后一座城池便能將失地全部收復。
周昌玉聽到這個消息后,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青筋突突跳動。
憑什么——
他當初推舉謝清棋是要她去送死的,不是讓她出風頭的!不是草包嗎?不是紈绔嗎?怎么可能會帶兵打仗?
朝堂眾人皆知,謝平遠自病后便向陛下請辭了主帥一職,只等朝中派人過去接任便返京,只是他萬萬沒想到來的人會是自己的兒子。
有人說謝清棋只是掛名,實則是謝平遠在帳內指揮,想把軍功讓給自己兒子。可從前幾場仗打下來是勝敗基本持平,而謝清棋過去后是勝多敗少,扭轉了僵局。
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而且無論怎樣,這軍功都是屬于謝家的。
周昌玉一拳砸在桌上,手上滲出血絲,咬牙道:“謝清棋!”
“周大人,你躲在家里折磨自己又有什么用呢?只有付出行動,才可能得到你想要的。”
“誰?”周昌玉轉身,看到黑衣人手中拿的符牌時,胸口劇烈起伏,“你居然還敢來?不怕我報官將你們都抓起來嗎?”
黑衣人笑道:“抓了我們,難道周大人能獨善其身?你忍心看著令尊多年經營、看著你周家毀于一旦嗎?”
周昌玉眼眶發(fā)紅,揪著黑衣人的領口,怒道:“你還有臉說我父親!為什么要劫那些糧草?我父親明明派人傳信說了取消行動!”
當初若是僅僅害死了謝清棋,糧草不丟,或許還有轉圜的余地……起碼不至于認下叛國通敵的罪名……不至于讓他在朝中抬不起頭做人,處處低人一等。
黑衣人隨手將他推開,不在意道:“我只負責聯(lián)絡你們,左右不了將軍的決定。”
“呵,那你現在來找我做什么?還想讓我為你們賣命?”
黑衣人搖頭:“不是為我們,是為你自己,我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若是敗了,你以為那個*姓謝的將軍會放過你?再說,令尊人還在大牢中,秋日就要問斬,你難道不想救他?”
周昌玉嗤笑道:“拜你們所賜,現在朝中人人都看不起我,我還能做什么?”
“聽說,你們的三皇子近來很是失意……”黑衣人繞到周昌玉身后,低聲道:“若是他肯與我們合作,待到我朝軍隊獲勝,愿意助他登上皇位。”
……
蕭瑞難以置信地看著周昌玉:“你還敢說不知道你父親通敵一事?”
“殿下,微臣罪該萬死。”周昌玉跪下,聲淚俱下:“微臣自知罪無可恕,本想與禹國探子同歸于盡,可一想到大公主如今只手遮天,處處針對殿下,微臣實在……實在不忍殿下孤立無援。”
蕭瑞忍著頭痛,冷聲道:“可與敵國合作,本王就能得到想要的?”
周昌玉連忙道:“禹國說只要贏了這場仗,他們愿出兵助殿下即位。將來……只要十座城池。”
“只要十座?”蕭瑞冷笑,“他們的胃口還真是不小。”
“殿下,您仔細想想。如今大公主代掌朝政,陛下身子又日漸虛弱,若是此次謝清棋他們凱旋而歸,大公主可就有了謀反的資本……”
見蕭瑞態(tài)度有些松動,周昌玉繼續(xù)道:“殿下您在軍中無人可用,唯一有利的便是魯統(tǒng)領管轄禁軍,他是您的人。”
蕭瑞道:“他是受過我提拔,可若是拉著他造反,只怕行不通。歸根結底,他還是父皇的人。”
“所以我們才要與禹國合作。”周昌玉道:“若是我軍勝了,謝清棋帶兵回來,大公主想奪位的話,只靠兩萬禁軍可擋不住她們。若是禹國勝了,他們提出和談條件讓殿下繼位,難道還有誰能反對不成?”
蕭瑞抵著太陽穴,瞇了瞇眼,疼得呼出一口氣:“那這件事……”
“交給微臣去辦。”
邊關的夜,總是來得又急又冷。
明明京城還處在春日,一個草長鶯飛、百花競放的季節(jié),可這里卻是一副朔風卷著雪粒,寒冬料峭的景象。
是夜,雪停了。
謝清棋裹了裹身上的玄狐大氅,站在營帳前,不遠處的篝火噼啪作響,可她只是望著京城的方向發(fā)呆。
不知阿音此刻在做什么……
是在書房中提筆寫畫,還是在逗弄湯圓那個小家伙?還是——阿音也在想念她?
這個念頭冒出來后,謝清棋只覺得心口發(fā)燙,燙得有些疼了。她抬手輕輕貼在胸口前,彷佛是要通過長命鎖將心口的溫度引渡到手中一般。
“將軍好雅興。”
一道干脆利落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謝清棋放下手,回頭,看見禹國那位公主披著一件素白的斗篷,靜靜站在火光邊緣,身后跟著幾個士兵。
“你怎么出來了?”謝清棋語氣平靜。
“帳內悶得慌。”
這位公主據說在禹國皇室中排行十六,從小不愛讀書寫字,反而喜歡舞刀弄劍,整日待在軍營中。
她崇尚中原的武學,又喜愛用劍,給自己起了個聽起來像江湖女俠的名字——鐵紅袖。
鐵紅袖走近謝清棋,抬頭看了眼天上圓月,淡淡道:“看來謝將軍也有思念之人。”
一個士兵嗤笑道:“你一個階下囚也配打聽我們將軍的私事?”
謝清棋沒有說話,后面士兵以為她是不高興了,當即有一人上前去扯鐵紅袖的手腕,罵道:“你這賤人,要不是我們將軍厚待俘虜,你早就被兄弟們——”
“夠了。”謝清棋聲音不重,但冷冽冽的,“再讓我聽到這種話,軍棍三十,下去。”
幾人悻悻退下。
鐵紅袖望著謝清棋側臉,忽然輕笑:“我雖是公主,但一點也不受寵,充其量就是個敵國俘虜,你又何必如此?”
謝清棋道:“戰(zhàn)場上你是個戰(zhàn)士,我們不過各為其主,戰(zhàn)爭之外,你是一個人,應該受到基本的人道對待。”
人道?鐵紅袖第一次聽到有人在戰(zhàn)場上用這個詞,很新奇。
鐵紅袖:“其實我不算什么戰(zhàn)士,我就是覺得好玩,這次好不容易瞞著他們偷偷混進軍隊里,誰知道就被你抓了。”
謝清棋:“嗯。”
鐵紅袖沉默片刻,道:“我覺得你與他們很不一樣。”
謝清棋反問:“哪里不一樣?”
鐵紅袖沉吟片刻,笑道:“你更好看一些,不像四處征戰(zhàn)的將軍,倒很像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貴公子。”
“就這樣?”
“還有就是……”鐵紅袖思忖道:“你對我好像完全沒有興趣。軍營這種地方,但凡是個男人,見到女人后兩眼都在發(fā)光。”要不是面前這個人,她已經做好了自盡的準備。
謝清棋:“嗯。”
鐵紅袖說一句謝清棋答一句,她不說話謝清棋就真的不開口,只是沉默地看著遠處,鐵紅袖撇撇嘴,好無趣的一個人。
她挽起袖子,往篝火中丟了幾根木柴,拍拍手轉身要走。
謝清棋忽然喊住她。
“還有事?”
“稍等一下。”
謝清棋轉身回了營帳中,遞給她一個藥瓶,眼神點在她手腕處,“你回去涂一下,現在天寒,傷口不容易愈合。”
鐵紅袖接過藥瓶,轉過身后才低頭看向自己手腕,一道明顯的紅痕處隱隱滲著血跡。
是她被俘當日,手上被粗糙繩子綁了一整天留下的,方才那個士兵拉扯她時,又將傷口弄破了。
可是這個人為什么要對自己這么好?
鐵紅袖是個直性子,不喜歡彎彎繞繞,她向來是怎么想就怎么做,所以又走回謝清棋身前,問道:“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謝清棋一怔,但見她舉著那個藥瓶,心里便明白了幾分,平靜道:“我對所有人都是這樣。”
“哪怕我既不是你的士兵,也不是你朝子民,只是一個敵國俘虜?”
“傷者就是傷者,不分敵我。”
鐵紅袖怔了怔,不知道心里是失望還是什么其他情緒,笑嘆道:“你對敵人這么仁慈,敵人可不會這么對待你們。”
“沒關系,我們會贏的。”謝清棋道。
鐵紅袖抬頭看向遠處,“贏了當然沒事,那你知道輸了什么下場嗎?一年多前,我在軍營中見過一個被俘的將軍,據說在你朝官職很高的。他被鐵鏈鎖住關在豬圈里,整日躺在腐臭的尸水中,那些人往他身上澆糞便,羞辱他,與你對待戰(zhàn)俘簡直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鐵紅袖扭頭看向謝清棋,突然被她眼中的情緒嚇了一跳,“你怎么了?”
謝清棋皺著眉,聲音有些發(fā)顫:“這個將軍,他叫什么?”
鐵紅袖想了想:“好像是……姓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