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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老當益壯

    郎助帶來?的馬車格外豪華, 馬車里?有一溜水兒成套的軟墊,還放了一個小桌屏,上頭?是大朵大朵的雙面芙蓉花, 茶?*? 壺水杯一應俱全。

    楚韻看郎助一個小輩都能把這個馬車帶出來?, 迅速對郎芝香的身份自豪有了嶄新的認知, 不是她說, 這郎家即便不是啥滿洲八大姓, 在京里?混得也絕對比杜老爺好?上幾?個跟頭?。

    尤其京里?門第?觀念重, 什么人家得穿什么衣裳坐什么馬車都有講究, 比如八抬大轎就不是人人都能坐的, 一般人都是四抬轎子,王公貴族才有那資格用八抬的、十六抬的。

    馬車也一樣,杜家說到底并不是豪富之家,平時姐兒們出門用的都是家養的驢車, 坐馬車都得上車行租。車行的馬規格小, 物件兒也舊,許多?軟墊都起毛了也不換。

    郎家是養得起馬車的門戶, 這就很不一般了, 說明他們家還有跑馬的草地, 車里?一連坐了五六個人也不覺得多?擁擠。

    楚韻小聲想跟何?媽議論:“這樣杜老爺還不服氣,覺著自己?放棄良多?,他究竟放棄什么了?”

    說完一看,何?媽人已經不見了。

    倒是楚宗保在旁邊聽得一樂,淡淡地看他姑一眼,插嘴道:“放棄了吃硬米的機會。”

    楚韻笑噴。

    郎助帶來?的戰車顯然?不是給楚韻這等雜魚閑貓用的, 她和楚宗保以及小杭大夫最后分到了一輛老驢子,剛出家門就喘得跟犁了三畝地似的。

    拉車的車夫道:“奶奶, 別看跑得快十來?歲了,但他在驢子里?還不算老呢?”

    楚韻、楚宗保:……

    杭不留行跑去看跑得快的牙,嘆道:“門牙都老掉了。”

    走?前,郎氏還囑咐他們,倘若打起來?罵起來?,到時走?遠點兒,別碰了皮晚上又讓和寶折騰得睡不著。

    楚韻:“我?都聽娘的。”

    郎氏滿意地點頭?,看她不夠珠光寶氣,還從懷里?掏出個鴿子蛋大小的琉璃寶簪給她戴在頭?上。

    楚宗保看他姑腦門上頂這么大朵花,笑得險些背過氣去。

    郎氏交代完這個就跑了,她把自己?看重的戰斗力都拉著一起坐。

    楚韻看了看,上邊有以體重著稱的杜月,有以刻薄人聞名黃米胡同內外的何?媽,還有一些她叫過來?的牌友戲友,總之打架這事兒,輸人不輸陣,最后黃米胡同出動了五六輛大馬車小驢車,浩浩蕩蕩地往何?家去了。

    杭不留行衣冠端正地跟楚韻姑侄共用一輛小破驢車,老驢雖老,體型仍壯,它一個頂人家兩個,跟在后邊三步一喘,半天?都沒趕上大部隊。

    幾?個人在小破車里?一個兩個都一個勁兒點香,馬車驢車,再好?,坐在里?邊也一股糞味兒,杭不留行聞了會兒,還跟車夫道:“它年紀這么大,不能給它吃太多?豆子,得讓它減重,眼見著都跑不動了。”

    車夫護短兒道:“少爺,跑得快不胖,他走?不動是老了,你看見隔壁那個馬沒有?那才叫胖。”

    楚韻伸頭?一看,那是人養的矮腳汗血寶馬,天?生就比別的馬看著肥壯,再說人家長的也是腱子肉,跟肥有什么關系?

    她笑:“大爺,跑得快可真是匹魔驢,時老時小的。”

    眾人聽了都低頭?悶笑。

    何?太太田氏在家里?化妝、吃飯、使喚小丫頭?裁衣裳,頭?發梳了一次梳二次,怎么都梳不出樸素中又自帶風情的發髻,要么太過華麗,要么襯得人像只沒毛的鄉下野雞。

    小丫頭?荷花道:“太太,再不出去大爺就要回?來?了。”

    田氏哀哀一嘆,拔下頭?上的紅寶石簪子,艱難起身道:“給我?抹個小白臉兒,讓他也看看后娘難當?,自從他兩個妹子回?來?,家里?老的少的都瘦了。”

    荷花去東配間看過了,兩個姑娘都不在,她揮退伺候的丫頭?婆子,只留了個田氏心腹,乳娘包媽媽。

    荷花輕聲說著那邊的事,道:“昨兒吃了飯便睡了,今兒一早人便沒在,太太以后不必擔憂兩個姐兒要分咱們姐兒的嫁妝了。”

    至于為何?不擔憂,主仆兩個都心知肚明,何?顯耀是何?等狠人?他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讓兩個姐妹回?不來?,那這一出去人就多?半死在外邊了。

    田氏聽了便拿起一疊松仁,朱唇輕啟,邊磕邊道:“這狼崽子咱們還真沒看錯他,大姑娘守寡回?來?還不到兩月,他就能下這個狠手。”

    荷花給她錘著核桃,道:“還是太太聰慧,若不是太太早一月便在大爺耳邊說家里如何?不易,送喪比陪嫁花的錢少,又告訴他李逵的娘在外被老虎吃了的事兒,大爺那豬腦子,未必想得出這法子把兩姑娘丟到荒郊野外去。”

    田氏喝了口茶,笑了。

    唯獨縮在后邊的包媽媽嚇了個半死,她六十多?了就沒見過這么狠的一家人,大爺狠她家姑娘也狠,人對人扎個小人便扎了,兩條命說丟就丟,實屬有些超出包媽媽的宅斗認知。她低著頭?在后邊大氣不敢喘,心里?盤算著攢點跟著兒子女兒們出去住。

    田氏吃了一陣,一抖帕子,看著包媽媽道:“媽媽,女兒早上眼皮就一直跳,還想著是前頭?婆娘留下的兩個閨女又在作祟。你替我?弄點兒紅紙過來?貼在眼皮上壓一壓小人。”

    包媽媽點點頭?,慢吞吞地從對聯上剪了黃豆粒大的紙進來給她貼上。

    到了下午,兩個姑娘仍然?沒回?來?,素來?跟兩個姐姐不睦的何?三姑娘還問了兩句,道:“阿姐做的衣裳最合我?心,她們一天?也沒事做,娘讓他們出來?給女兒裁衣裳吧。”

    何?顯耀一如往常,笑道:“她們出門上香去了,不知何?時能回?來?,你先將就著用家里的針線婆子,等改明兒出家了,哥哥給你找兩個比她們手藝更好的跟著走。”

    三姑娘跺著腳靠到田氏懷里?去了。

    田氏摟著姑娘,徹底放了心,她想,如今這兩姑娘沒了,下一步就該勸這個長子主動把家產拱手相讓,主動幫扶她兒子往高處走?。

    待何?顯耀出門了,田氏便拉著女兒美美梳了個妝,帶著丫頭?婆子,一群人在屋子里?穿得花枝招展的。甚至還特意假托別人的名兒請了兩個唱戲的回?來?唱穆桂英掛帥。

    這時冷不丁門口來?了一大群人,包媽媽看了是杜家人便躲在屋子里?不吭聲,田氏便使喚荷花去。

    荷花是跟著田氏過來?的小丫頭?,知道兩個杜內里?有些齷齪事,開了門皮笑肉不笑地問:“郎太太,許久不見,還活著吶?”

    眾人聽得倒抽一口涼氣,我?的娘,這誰啊,一開口火藥味就這么重。

    郎氏珠光寶氣地下來?,整整鬢發,道:“我?還活著,可憐見的,大妞兒二妞兒險些死了,白發人送黑發人,虧你們干得出來?!”

    荷花一聽這個,心里?便虛了,嘴上半點不肯認,道:“少他奶奶的在何?家門口噴糞,咱們家姑娘早起去給家里?上香,哪里?就要死了?就是死了,也是你們害死的,誰不知道杜家與何?家水火不容,你們杜家人成日想著法兒編排咱們!”

    郎氏哼一聲,道:“這還有假,兩個孩子如今就活跳跳的在我?家躺著,一個撞了柱說兄弟娘都不想她們活,還不如真死了也有兩個人是真高興,要不是我?郎芝香菩薩心腸,說爛了舌頭?把人勸下來?,這會兒都已經又重新做人了!”

    周圍圍過來?看戲的,助威的,終于知道是什么事了,一時都驚得合不攏嘴,七嘴八舌地說有了何?家人心狠。

    何?媽嘆氣道:“后娘就有后爹,但從沒聽說有了后娘后有后哥。”

    這時一個太太叉腰道:“他自己?做自己?的后爹唄!這個小那個也不大!”

    這一下人群直接沸騰了,太勁爆了,小娘和大兒子,太狗血了太狗血了,潑天?狗血,她們必須要接住!

    何?媽義正言辭道:“凡事得講證據,這話不能瞎說,這要逼死人的呀,咱們不跟后娘似的干逼死人的事!”

    大家就說何?媽高義。

    這會兒已經有下人把事報給田氏,田氏聽了恨得滴血,荷花物似主人形,聽得嗷一聲,著兩只手都往郎氏身上去了。

    眾女眷看得驚呼一聲,她們委實沒想過會真打起來?,跟看見路上突然?躥出個野蟲合蟆似的,都害怕又嫌棄地捂著嘴,紛紛退讓三尺,把場地留給和郎氏和荷花。

    郎助想伸手去拽荷花,何?家下人又躥了一群出來?要拿他。

    場面一下壯大了不少,不少夫人都躲到車上看了,囑咐車夫一有不好?立刻掉頭?跑。

    丫頭?婆子們不能跑,在下邊兩下三下就沖上去了。荷花在五六只手里?沖出來?,嚎著說有歹人強闖民宅,要讓人把郎氏拖到公堂去打死。

    郎氏見這丫頭?都敢跟她挺腰子,哪里?肯吃這個虧,一甩頭?上珠釵,腳下一彎便讓荷花撲了個空,順道還跳起來?狠狠給了荷花兩腳,踹得荷花撲通倒在地上半天?沒爬起來?。

    荷花已經跟了何?二爺許久,田氏早說娶了媳婦就要抬她做妾,她素來?也不把自己?當?做下人,只可恨二爺被杜家人壞了名聲一直沒找個媳婦,她也一只是“姑娘”不是“姨娘”。

    眼看著始作俑者前來?,本來?心里?就憋了氣,如今被仇家老婆子狠踹一腳,頓時氣得渾身哆嗦,爬起來?仍要跟郎氏對打。

    但杜家帶來?的人太多?了,一群太太媳婦嘰嘰喳喳地數落何?家人,何?家人臉上發紅手上也發軟,慢慢就落了下風。

    田氏伸著脖子在里?頭?看杜家婆子沒挨打,遺憾地呸了一口,接著便款款而來?想說兩句客套話。

    然?而,天?有不測風云,她女兒何?三姑娘已是受不得辱了,走?出來?看著郎氏描眉畫目的比她都穿得嫩,捏拳道:“死老婆子,你敢說我?娘,說我?哥,今兒我?非打得你這老狐貍精跪地求饒不可!”

    楚韻一聽,就道,這不是跟大力水手打架還給人嘴里?塞菠菜嗎?罵郎芝香老狐貍精,這是罵嗎?這是獎勵她呢!

    郎氏果然?更有勁兒了,然?而終究年紀大了些。幾?下便微微喘了起來?。

    三姑娘也是個橫的,她在何?家如珠似寶地長到十三歲,馬上就要入宮小選,也想著飛上枝頭?,聽說宮里?四阿哥的娘便是內務府宮女出身,八阿哥的娘地位還不如內務府宮女呢。她亦不能忍受被身份低賤的杜家人打了,臉上挨了郎氏兩爪子后便掏出護甲往手上戴。

    三寸多?長的尖尖嘴嚇得人群已經有人尖叫了。

    楚韻站在馬車上看見,心想可不能讓這死丫頭?把郎氏弄個三長兩短,她想往里?擠又擠不進去,就是何?媽都勸她小孩子在外看看就好?。

    她左看右看,找著只楚宗保當?拐杖的鋤頭?,兩下拆了鋤頭?,把鋤尖兒嗖一聲甩得老遠,就定在三姑娘身后的柿子樹上,鋤尖兒距她腦袋還不到一指甲的距離,三姑娘老好?看一個發髻,讓她削了個尖兒。

    三姑娘摸摸散了一地的頭?發,嗷一聲,跳起來?豎著戴了護甲的尖爪子直撲楚韻,道:“戴大花的鄉巴佬!本姑娘跟你拼了!”

    楚韻真如看見一只小僵尸直勾勾地跳過來?,嚇得一哆嗦,伸手拿起鋤身,又嗖一聲扔了了老遠,這次插在三姑娘前邊一寸的地上,三姑娘撞上棍子,從眉間到人中都紅彤彤的一片。

    楚宗保在旁邊給她鼓掌,太牛了,他心有余悸道:“姑,以后我?再也不跟你鬧了。”

    這兩鋤頭?,別說楚宗保,就是田氏腿肚子也軟了,想著好?漢不吃眼前虧,哭哭啼啼地拉著三姑娘要回?屋躲著。

    郎氏是個得理?不饒人的,敵進她進,敵退她進,跟著就一路躥到了田氏臥房,抓著人頭?發按在鏡子跟前兒。

    惡狠狠道:“我?還以為親家日子過得多?窮,看了這滿滿的妝匣子方知是鬼話,珍珠項鏈兒、翡翠香球兒、蟹寶大對簪,一個兩個哪個不是沒百多?兩下不來?的東西?還都是京里?時興的樣兒?

    你的嫁妝?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黃歷了?還不是扒皮抽筋用前頭?兒女掙來?的?兩個姑娘兩兩雙筷子,到年紀隨便嫁出去便得了,能用你幾?個錢,沒見過把好?好?的旗人姑娘嫁給商家短命鬼沖喜的,這個錢你收了,也不怕晚上大妞二妞的娘來?問你!”

    何?媽跑過去把金銀珠寶拿出來?給大家看,這真真抵賴不得。其實大家早就知道何?家人刻薄兩個姑娘,只是人家家事不好?多?管,這是讓杜家人鬧出來?,大家還是很樂意吃瓜的。

    一群人便圍著田氏。

    一個太太黯然?神傷,道:“以前念著何?家家境不好?,牌桌上我?還讓過兩把,如今想來?都是錯付了,我?借你的二兩銀子,你能還我?嗎?”

    田氏哆嗦著把銀子還給她,該太太后腳就放何?媽手上道:“拿回?去給兩姑娘攢嫁妝吧。”

    另一個太太看有此珠玉,咳嗽兩聲也道:“田氏,既然?你是這么個冷心冷情的后娘,我?這樣的好?人是絕不肯與你為伍的,以后咱們便恩斷義絕!”

    何?媽看著恩斷義絕都要還個東西啥的,靈機一動,割了塊袖子在田氏手里?。

    諸位太太似乎被她點化,都想起來?割袍斷義這回?事了,于是一個兩個都開始割帕子、袍子,還有割汗巾子的。

    田氏手里?堆滿了各種各樣的布料,氣得嘴唇直抖,嗚嗚嗚地想爭辯,但她素來?是小白花做派,實沒見過這等陣仗,一時笨嘴拙舌竟沒插上一句嘴。

    還是包媽媽閃出去往左鄰右舍請了人過來?,郎氏瞅著怕人太多?了驚動衙門,也怕帶著一群嬌滴滴的媳婦太太打輸了,帶著人又浩浩蕩蕩地往家鉆,回?家前還把自己?以前送給田氏的添妝節禮都偷摸拿回?去了。

    杭不留行一路上忙得陀螺似的,一會兒給這個太太看心口疼,一會兒給那個丫頭?看跌打損傷,一場大戰下來?,他竟是全場最忙的那個,連帶著楚宗保腿都跑細了一圈兒。

    因杭不留行長得俊,回?去時除了一兜子錢、抄了半截的書?,還有臉上數不清的胭脂印。

    擦了胭脂印后,他頂著這身衣裳,仍沒敢回?家,而是直接吩咐車夫去了王家,跟王舅舅道:“舅舅,我?想在黃米胡同開個鋪子,咱們以后吃飯也不愁了。”

    王舅舅搖頭?道:“開不了,旗人有病吃老米,沒病還吃老米,病死了便是老米吃得不夠多?,咱們把藥鋪開過去,準得喝西北風去。”

    杭不留行斯斯文?文?地吃著蒸蛋羹,道:“不見得,今兒她們打起來?,我?賺的錢能吃三個月。”接著把事慢慢給舅舅說了。

    王舅舅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結巴道:“你是說,你看見那些旗人貴婦撒潑打滾,互相扯頭?花罵街了?”

    杭不留行有些尷尬,他也不想看見這些,道:“比狗咬狗都很,侄兒看見許多?仆婦都流血了還不肯去外頭?叫大夫,說是找大夫丟人。”

    王舅舅對這些達官貴人的脾性十分清楚,看了她們的丑事,不是好?事,沒見太醫都是鋸嘴的葫蘆嗎?

    他放下飯邊走?到老桃樹下邊嘆氣。

    老桃樹枝葉繁茂,在春風之中抽出了許多?嫩芽,王舅舅從來?沒聽說過有人能用剪下來?的芽種出桃子來?,完全是旗人奶奶說的笑話,貴人怎么會知道米有多?貴呢?

    王舅舅嘀咕兩句異想天?開,心里?也擔心真被種出個啥,便親自拿著剪刀挑了許多?嫩出水的枝葉嫩芽,吩咐杭不留行道:“樹和人一樣,越小越不容易活,楚奶奶要你便把這些小芽給她送過去,當?做看了場好?戲的謝禮,看在這個禮的份兒上,以后他們家也不能多?為難你。”

    至于種不種得出來?,王舅舅道:“除非太陽打西邊兒出來?!”

    第112章 地位飛升

    郎氏帶著人?過去把田氏上下一頓收拾的事傳得飛快, 她們一群女眷還在路上時,黃米胡同便開始商量著要擺個流水宴好歹積點兒德。

    姚老爺剛迎了小妾進門,此刻春風得意, 也漏了個臉兒說要送兩只羊后腿, 他樂呵呵道:“不多?給這群娘們兒燒香, 家里的德哪夠這群大姑娘小媳婦造的。”

    在杜家住了小一年的牛半瘋跟著她女先生?華姨娘在門口打聽戰火, 聽了悠悠道:“啥不夠造的啊?姚老爹, 你少出去買兩個姑娘, 就是咱胡同祖宗十八代積了大德。”

    華姨娘差點笑出聲, 聞言拉著臉教?訓牛半瘋道:“回?去, 我要讓你把女訓抄十遍!”

    待榮姐兒回?了屋,華姨娘便讓大家以后叫她牛全瘋。

    至于懲罰,華姨娘掏了一角南瓜子限她一日內磕光。

    榮姐兒在屋子里磕得上下牙打顫才把郎氏等人?盼回?來?。

    由于楚韻一戰成名,郎氏對這兒媳婦大為改觀, 回?屋都沒讓她走, 拉著人?便往杜老爺位置上呱唧一坐,順了兩大碗涼茶夸道:“這孩子嫁進來?之后便隨了我的機靈勁兒, 看看那身?手, 隔著八丈遠嗖一下射箭似的便把那丫頭嚇趴了。”

    楚韻看郎氏這貪天功為己有的功力已至化境, 只低眉淺笑不發一言。

    沒跟著去的魏佳氏和?閔氏都聽得魂飛天外,也對這小妯娌的戰力指數有了新的認知?,紛紛問她有沒有受傷。

    楚韻揚揚手道:“一點兒皮也沒磕著,我在人?群外丟的鋤頭,直接就把人?拿住了。”

    何媽在旁邊助陣,道:“我們過去時姓田的還在屋子里聽穆桂英掛帥, 沒想?到刮來?的是楚元帥,那一溜兒唱戲的, 最后都給咱們鼓掌。”

    魏佳氏素來?好性,擔憂道:“娘,他們以后會不會鬧上門啊?”

    郎氏蘭花指一揚,道:“她敢!咱們家還有兩個人?證活著沒死,這么大家丑,她要是想?鬧得滿城皆知?,盡管來?撒野!”

    總之,郎氏覺著,自己這一趟出門是大獲全勝,下一回?何家人?登門就是賭咒發誓要把兩個姑娘接回?去了。

    她摟著自己拿回?來?的珍貴舊物,心情頗好,晚間還大出血叫砍了兩條肥羊腿自己在院子里烤著吃。

    這時已不是買菜的時候,喜鵲聽了便抄著錢往周圍鄰居家里去換,不多?時在管黃米胡同水火的大頭兵廣錄那里換了兩條過來?,等羊腿到了,郎太?太?溜溜達達地蹭到楚韻跟前說要把烤肉地兒挪到三房去。

    郎太?太?:“你們那院子大,人?多?也不擠,再有你養的花兒朵兒的,端出來?讓咱們也瞧瞧,吃著也高興。”

    喜鵲在旁邊道:“太?太?是嫌烤羊味兒太?大,不樂意在自己院子里折騰。”

    “死孩子光說瞎話。”一句話氣得郎氏要跳起來?打她,但臉上卻微微紅了一點。

    能吃上郎氏的肉,楚韻已覺占了天大的便宜,笑道:“不過出一個地方,多?大點事,娘和?嫂子們不嫌我和?三爺院子雜亂便盡管來?。”

    烤羊慶功的事就這么定了下來?。

    幾個男孩子抽了幾根也有成人?手臂粗的木柴架成兩個穩定的三角架,兩個三腳架之間堆了一些無煙碳,婆子們把羊腿串在一根大柳樹枝上放在兩個三腳架之間轉著烤,時不時撒點兒香料。

    沒一會兒羊肉便烤得滋滋冒油,郎助偷了馬車出來?不敢回?家,便取了小碟子用刀大塊大塊兒地割肉給他們分。

    楚韻吃了兩塊杜家人?烤出來?的肉又吃了兩塊,便覺著還是郎家人?烤肉更好吃,大塊大塊的肉烤得外焦里嫩,撒一點鹽巴就很好吃,甚至隱隱還有一股奶香。

    要是有大塊的洋蔥和?迷迭香碎就更好了。

    楚宗保跟剛放出來?似的把著郎助我的爺我的哥地叫,哄得郎助給他專門烤了一大塊肉。

    要是往常楚宗保這般顯眼,郎氏已忍不住開始說鄉巴佬了,這會兒看在楚韻面子上,竟好聲好氣地道:“能吃是福,孩子還在長身?體呢。”

    楚宗保一下嗆得眼淚都出來?了。

    一群人?吃得正?快活,出門的男人?們終于慢慢回?來?了,第一個回?來?的是杜容和?。

    杜容和?平時出門的時候多?,但今日并不忙,只是出門給李二?送了回?二?姐寫的書,李二?對這些故事很感興趣,他是個或許不會自己掙脫,但極喜歡看別人?流竄模樣的人?。

    這一去不過小半日,回?來?便變了天似的。

    人?一進門七八個婆子便滴溜溜地圍著他轉,嘴里不住地說下午的事。

    杜容和聽了許久方弄清楚怎么回?事,為此多?少有些認為老娘腿瘸眼也瘸,小韻勁兒大得,一個人?能把一溜兒大姑娘小媳婦全撂倒了,便是他跟小韻玩鬧,也有許多?制不住人?的時候。

    待到院子里一看,一家老少都吃得滿嘴流油,他走過去先給郎氏請了安,便湊到楚韻跟前拱開楚宗保,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人?沒什么事才把心落回肚子里。

    聽著親娘大罵何顯耀和田氏母女,杜容和?心中只有擔憂。何顯耀如此心狠手辣,田氏也不是吃素的人?,這回讓他們家狠狠收拾一通,豈肯善罷干休。

    姓何的今日要弄死親姐妹,明日保不齊就要弄死楚韻和?娘。

    “還好你們叫了一群人?去,人?這么多?即便他們能動手也不會下重手。”杜容和?卷起袖子,親自用刀切了幾片嫩肉遞到楚韻手上,道:“往后跟何家有關的事,你不要跟娘一起瘋,攔不住她就叫人?把我找回?來?,或者托人?快馬去營里找二?哥,他手下也有幾個兵丁在,必不會眼睜睜看著你吃虧。”

    楚韻點頭,看著他滿頭大汗的,道:“你出去這么久,就給李二?送本?書?”

    杜容和?馬上道:“你不是要好果樹枝椏嗎?我順路去了幾個朋友家,問了問他們能不能剪一些過來?,種花種草人?李二?認識得多?,我讓他跟我一起問了一圈,給你要了不少春日裁枝,這兩日就陸陸續續給你帶過來?。”

    楚韻一聽,臉上便有些發燙,一個人?怎么會順路去了幾個恰好種樹的朋友家?李二?有他的責任,是私下與他們來?往密切,但面上并不會帶小荷出入文人?雅客之間。

    不知?這次順路,他又要遭受多?少白眼了。

    楚韻啞然,杜容和?慢條斯理地切著肉,遺憾道:“只是送來?的并不全然是桃枝,還有許多?其他果樹的枝椏,也比不上王家的桃樹好。”

    楚韻終于找回?了聲音,道:“你給我的,便是最好的。”

    她說的并不是空話,十畝地里那么多?果樹,王家送來?的能嫁活多?少株?難不成剩下的不要了?只不過桃樹最賺錢而已。

    杜容和?聽到這一句,嘆氣道,總算不枉他白日跑斷了腿。

    酒過三巡,杜容和?用完了羊肉,方想?起家里還有兩個姑娘在,便問娘:“何家姑娘和?爹如何了?”

    郎氏一愣,起身?道:“事兒多?,竟把他們給忘了!看喜鵲這豬腦子!”

    喜鵲沉默不語,她足足提醒了太?太?三回?,三回?太?太?都說說完了這一節再去,難不成她還能把主子拖著走?

    郎氏擦了手凈了面,招呼著兒孫們繼續吃,自己帶著三個媳婦和?老三去屋里瞧瞧,杜容和?則去看杜老爺。

    杜老爺本?是不想?管何家那攤麻煩事借故裝病把事推給妻子處理。

    杜容和?進來?前,楚韻已經附耳告訴他,杜老爺和?何大姑娘在斗法,兩個人?都是裝的。

    所以進門后聞見滿屋子藥味兒后,他就皺起眉頭想?,爹這苦肉計都能以假亂真了。

    杜老爺早上是裝的,下午就不是了!

    他確實是讓郎家大馬車給氣了個半死,誰家媳婦出門還坐娘家車啊,這不明擺著說夫家不行?嗎?

    伺候他的小福全在外邊看了兩眼,回?來?把那車夸得天花亂墜,他差點一口老血吐出來?。

    這讓他想?起吃軟飯這三個字。

    然而這三個字讓杜老爺深惡痛絕,于是一聽著這么多?人?都看見了郎家的馬車,他便真氣了個好歹,嘴里還生?了個大瘡。杭小大夫走前給他看了一回?,只吩咐給他灌黃連水和?金銀花、菊花水。

    杜容和?伺候著人?吃了回?藥看見嘴里那個瘡,人?都傻了,走前,杜老爺還格外小心眼地拉著他,道:“咱們杜家的人?,決不能坐郎家的馬車。”

    杜容和?都想?笑,跟說得一個勁兒把家里子孫往明黃馬車、李二?馬車上推的人?不是他似的,怎么獨獨郎家的馬車便坐不得了?

    他對此在心里的回?答是——爹,你軟飯吃了二?十多?年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的。

    何家姑娘那邊也沒什?么事,就是何二?姑娘有些嚇著了,她長這么大吃過許多?苦,但都有姐姐在前頭頂著,心性上還是個小孩兒,一夜之間從吃了頓好的到哥哥要她死,再到大姐撞柱,人?一直呆呆的,一整日只喝了點兒米湯。

    何大姑娘本?來?便只碰著點兒皮,她原打算多?裝一點兒,再博取些同情心,但看著妹妹這么難受,于是,一個重病垂危的人?這會兒已經能坐起來?說說笑笑。

    何二?姑娘靠著大姐,一口一口地在吃飯。

    即使?何大姑娘有多?少算計,大家看見這一幕,也同情多?過痛恨。

    幾個人?在門外沒走進去打擾她們,只把何家人?又罵了一遍。

    回?去時,楚韻在屋子里還被?何媽拖著用柚子皮泡澡,柚子皮的味兒楚韻不喜歡,何媽還在里頭滴了一些薔薇花露,她輕聲告密:“聽說也是從宮里順的,娘娘們也常用。”

    小荷老師在外間聽著,咳嗽一聲,道:“如今我連樹上掉下來?的果子也沒拿過一只。”

    楚韻便偷笑。

    這不脫不知?道,脫了后何媽一伸手便摸到了楚韻薄薄的腹肌和?人?魚線上。

    這個不是餓出來?的瘦骨嶙峋,也不是嬌軟如魚腹那樣的豐潤之態。但這樣流暢、薄薄的線條,她道:“像一尾魚在水里游過的水波。”

    楚韻對同性并不害羞,比基尼誰沒穿過?她還扭了兩下問:“怎么樣,好看嗎?”

    何媽慢慢道:“好看,好看,我聽說許多?在馬背上的滿人?姑娘才有這個,你有了,以后也不小心讓太?太?看看,她就不會老說你身?份不好了。”

    其實不用看腹部線條,楚韻已經在郎氏心中地位大飛升也,甚至她也出了點力在郎家搜刮了一通果樹枝椏。

    重要的是,枝椏不要錢。

    第113章 山人自有妙計

    杜家風平浪靜的過了兩日, 楚韻問了幾回都沒聽說?杜家三兄弟又跑出去?把何家兄弟揍了。

    杜容和道:“這?事本不是我們的錯,娘已經上他們家打了一頓,咱們再去?反落了下風, 何顯耀說?不定在家正等著我們提刀過去?。”

    總之, 男人間的一架誰先?動手誰是狗。

    楚韻看不大上他們, 委實太墨跡, 還不如郎氏打上門痛快, 但不管怎么樣, 何家姐妹因著這?場僵持的架, 暫時在杜家住著了。

    杜家屋子本來就不大, 這?回又擠了兩個人,郎氏便吩咐喜鵲收拾出一間耳房讓兩人住,這?耳房以前是用來放雜物?的,收拾出來把郎氏臥房也占了小半不說?, 屋子里熏艾燒炭還是一股霉味。

    自詡禮儀人也的杜容錦瞧著那?半間窄得只能轉身的屋子, 皺眉道:“這?不是待客之道,既是做好事怎么不好事做到底, 讓她們住這?屋子, 說?不好以后還落下埋怨。”

    “她們住得不好, 難道我就住得好了?你瞅瞅咱家豬圈大的地兒,你要做好人,成?,拿錢來!”郎氏對著自己菜市場般的臥室,已捂著胸口倒了兩日,這?會兒正氣悶, 杜容錦撞她槍口上讓她好一通大罵。

    杜容錦不當家且窮得只剩一張臉,聽到錢便如夾著尾巴的狗, 就差順著縫兒溜了。

    郎氏:“誰稀罕她們感恩戴德?一個守寡的寡婦,一個落了選沒半點前途可言的姑娘,要她們感恩做什么?便是埋怨,還能扒上咱家一根毛不成??過了這?遭兒,咱們兩家死生不復往來,要怨就怨好了!”

    杜容錦看老娘威武如此?,抱著頭?,躥了。

    其實何家姐妹在何家過的日子比在杜家壞多?了,兩人差不多?算住在廚房里,便是家里下人都能對她們說?兩句閑話,吃的是剩飯穿的是舊衣,隨時還要受奚落。

    鹽商家里雖好,但深門大戶更是如履薄冰。

    比起?那?樣的日子,眼下已經好得太多?,看起?來都歡天喜地的,尤其何大姑娘,早上撞柱下午起?身。次日下地扶墻走?,這?身體素質有如神助一般。

    只有、唯有、僅有杜老爺,還躺在床上吃黃連嘴里念叨著馬車。

    楚韻聽杜小荷說?了以后,對杜老爺的鄙視猶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作為兒媳,她過去?看人時便跟郎氏道:“娘,爹想是饞郎家馬車了,那?大馬車,寬寬闊闊的,爹這?輩子也不知道有沒有坐過一回!”

    郎氏有些呆氣,而且一直愛聽人吹捧郎家,聽到此??*? 處沾花一笑,順道還把那?個巨大的琉璃花簪送了楚韻,她也是嫌這?個太土,一直不肯戴,道:“風哥雖不如你這?般是泥腿子出身,到底也沒過過什么富貴日子,上回在樓子里,看見好菜,嘴饞撐壞了肚子,這?回看見馬車也眼饞,上輩子餓死鬼投胎怎地?”

    當晚便讓郎助又把馬車悄悄拖過來要抬著杜老爺上去?轉兩圈兜風,可憐杜老爺高?興得一條街都聽見他在馬車里喜極而泣的天籟之音了。

    杜容和看著爹被這?么連托帶搶地抬到車上,頭?上冷氣直冒,跟楚韻道:“這?……這?太不孝了。”

    但孝子如杜三爺,最終也沒伸手攔一下親爹,他第二日眼睛就不爽利了,眼睛不爽利,看不清楚爹是怎么個哭法?也情?有可原。

    楚韻一邊欣賞杜老爺一個人的樂隊,一邊趁著等枝的功夫觀察了一下這?兩苦命的姑娘。

    這?兩人跟上一年?相比大不相同了,之前何大姑娘沒嫁人,不說?面黃肌瘦,那?面相叫胡同西頭?小瞎仙一瞧,準得跳起?來說?一句人之將死。

    如今想是在鹽商家里沒餓著,人一下就長開了、白了、美了,兩人又瘦弱,活生生兩朵小白花。

    不過何家姑娘并?非真白花,兩人自有其堅強之處。

    至少杜家人都還記著她們前十年?不來給老爺太太磕頭?的事,故此?都不大搭理她們。

    兩人悶不做聲的還想著要燒飯、灑水、洗衣裳。

    杜家自然不會讓她們做這?等賤活,但兩人只穿了一身過來,也沒個換洗的,郎氏也不說?要給她們做新的,兩姐妹也不伸手,喜鵲半夜看見她們商量著洗衣裳,曬在屋子曬一晚上,看第二天能不能干。

    她回去?便跟何媽聊天,道:“咱們這?樣的人家,從沒見過這?等拮據的姑娘,便是黃太太以前三個月還能打只新鐲戴。”

    何媽個大漏勺,嘴里長了八百個窟窿,沒一刻鐘整條胡同的狗都知道了何家姑娘窮得連換洗衣裳都沒有。

    何大姑娘聽了就道:“我回來時帶了幾箱衣裳,只不過都讓娘收走?做家用了。”

    閔氏這等刻薄人都聽不下去?了,轉頭?想拿兩套好衣裳讓她們換洗,大嫂這?么說?底下兩個弟妹也得跟著做,三人攏共收拾了六套舊衣出來,還沒給出去?,就讓郎氏叫過去?陰陽了一頓。

    杜容和道:“娘這?人,直奔著惡婆婆學,她自己大方卻看不慣兒媳大方。”

    楚韻道:“難不成讓他們就穿一身衣裳在家里過?”

    杜容和輕笑道:“山人自有妙計。”

    次日一早,他就讓何媽在胡同里發起?了捐舊衣活動,想著狠狠下何家的臉,順便解決下婆媳糾紛。雖然楚韻不說?,但他能感覺到,楚韻對老娘不愿意給人舊衣并?不贊同。

    這?幾日郎氏帶著人上門把田氏打罵了一頓,杜家湊熱鬧的人正多?,聽說?有這?個捐舊衣活動,能一睹當事女尊榮,都一呼百應地過來了。

    郎氏一聽不需要自己花錢,既愿意也上道,人來了都就交代何大姑娘:“待會兒人來了。你就上茶,頭?上的傷不要裹,趁著正青紫,讓大家伙兒都瞧瞧,給你做個硬主張。”

    說?著還低聲道:“若頭?上不夠青,你瞧著再去?碰一碰,別說?太太不疼你,碰一下指不定嫁妝都訛回來了。”

    楚韻聽著這?一耳朵,深感郎氏的不著調真不是一般的不著調,這?是人腦子說?得跟西瓜似的。

    湊熱鬧的來了以后,何大姑娘便頂著更腫脹了兩分的臉靠在郎氏身邊,她這?回撞得狠了些,嚇得何二姑娘哭得兩只眼桃兒似的。出來迎客臉上也呆呆的,一看便知此?人已無生趣。

    好事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可憐的孩子,嫁了那?樣的低賤得只有銅臭味的人家,是我我也想不開,但你死了不是讓那?頭?的下流種子們更快活嗎?”

    何家姑娘閉目不語,慘然一笑,踉蹌著上前給諸位太太倒了杯茶,恰好讓每個人接茶時都看見了她的傷處。

    許多?膽小的好事者都捂著嘴抽氣。

    有人道:“你家難道找不出一個為你做主的人了。”

    郎氏哼一聲,道:“何家早年?也是大頭?兵出身,一家子死得就剩這?一個,她攏共就一個親兄弟,都恨不得把她送去?喂豺狼虎豹,連守寡帶回來的衣裳都讓搜刮走?送給后娘一家,聽說?里邊還有那?短命鬼的衣裳,兩兄弟也穿得樂呵呵的,真不怕晦氣!做主?要是沒我攔著,這?回倒是能在閻王殿找閻王爺做主!”

    眾人聽得眼珠子冒出天靈蓋,對她們來說?,后媽拿走?便宜女兒的嫁妝不是新聞,驚人的是何顯耀兩兄弟連姐妹留著做念想的死人老公死人衣裳都拿了穿!

    太不是人了!活脫脫惡鬼轉世!

    眾人罵了一頓何家人,杜容和找的托兒太太率先?拿出了一套杏子紅裙,遞給何大姑娘,道:“好孩子,也算太太給你的見面禮,男人靠不住家人靠不住,你還有我們這?群人美心善的太太!太太給你湊新嫁妝!”

    這?裙子是二姐往年?留下的,舊了些,但繡工不錯,保留到現在也值點錢。

    看客見了也不得不慷慨解囊,她們本來準備的都是條帕子、一件馬褂,這?時不知名的老婆子拿了一條杏子紅百迭裙,大家只能把預算提高?一點,不至于讓自己的東西被襯得太難看。

    楚韻認字多?寫字快,她在一邊負責記錄,道:“萬順胡同曾二奶奶,石榴紅大袖滾蝶旗袍一件、千金胡同喬五太太,燕子青春日戲旗袍一件、十方胡同鄒大奶奶,小羊皮襖子一件……”

    這?一番記到了中午吃飯,楚韻略喝了兩口茶說?下午再記,嚇得大出血的看客都推辭說?不好在外吃飯,回去?遲了婆婆要吃人,希望下次再有機會來看何家姐妹。

    客人們看著出手闊綽,出門就把這?筆賬算田氏母女和何家兄弟頭?上了。

    要不是他們貪得人沒一件好衣裳,自己至于破這?么大財嗎!

    眾人一走?,楚韻便同郎氏和妯娌在家數衣裳,郎氏自己是一件不要的,她看不上二手貨!

    何大姑娘雖然不嫌,但這?么被人品頭?論足,多?少也有些不好受。

    她的感受不在杜容和考慮的范圍內,杜容和聞言只問何媽:“娘和小韻鬧別扭了嗎?”

    何媽道:“不曾鬧,太太還夸三奶奶記賬好。”

    杜容和便笑了。

    至于何大姑娘,最終她仍然得到了價值不菲的財務,不是嗎?

    何大姑娘不知這?主意是誰出的,但她的這?份不舒服在看著能保暖、又漂亮的衣物?時確實徹底沒有了。

    晚間杜容和告訴楚韻一個小道消息,道:“何三姑娘頭?頂不知如何禿了一塊,她娘原是想請嬤嬤給她做點兒假發補上,但宮里選人哪里做得了假?”

    楚韻對這?塊禿頂保持沉默。

    捐衣裳的事剛過一日,田氏便在家聽了杜家讓人給何大姑娘捐衣裳穿的事,她恨得帕子幾乎咬斷瘋了一般站起?來道:“老娘也跟她拼了!”

    第114章 被折斷的枝

    次日吃了午飯, 枝椏陸陸續續地便運往黃米胡同來了。

    杭不?留行拖著楚宗保雇了輛小?板車也帶了桃枝過來,楚宗保生平甚少坐板車這等破爛,坐上去后便開始沿路吆喝, 嚎著說死了爹要賣樹葬父啥的。

    錢是要到了, 但人都是沖杭不?留行小?少年砸的。

    是以這回到了杜家, 杭不?留行臉上一溜兒銅錢印, 楚韻招呼著人進去抄書, 自己?在院子里一邊理枝一邊同人說:“這是吉兆, 這回咱們準能賺大?發了。”

    沒多?會兒, 杭不?留行便單獨收到了何媽做得一疊元寶糕, 里邊是紅豆糯米飯,外邊是米粉捏成的元寶形狀,這也是閔氏娘家的糕,南方用蒸的。但何媽是北方人, 她用油炸了一遍, 油滋滋的也別有風味。

    楚韻不?愛吃甜的,杭不?留行讓她吃她便老實說了。

    楚宗保放知, 原這糕是單獨為杭不?留行做的, 為此又要跟杭不?留行絕交。

    他還憤憤不?平道:“憑什么吆喝是我?的錢是他的, 姑是我?的糕是他的,憑什么!憑什么!憑什么!”

    杭不?留行默不?作聲,低頭抄書。

    楚韻理著枝椏,道:“這都是看臉的,還能憑什么?”

    楚宗保對鏡一看,幽怨道:“我?也不?丑啊?”

    是不?丑, 楚家人沒丑的,“可你走路跟螃蟹似的叉著走, 前邊給你丟果子你往左邊走,誰還喜歡你啊?”楚韻看著他走路便忍不?住狂笑?

    楚宗保腿還沒好,他一聽更傷心?了,回書房后便如死狗似的攤地上,任杭不?留行怎么戳都不?動彈。

    楚韻也不?理他,跟杭不?留行道:“別理他,等會兒吃飯不?要人喊就跳起來了。”

    杭不?留行的反應是——真不?動呀?再戳戳麻筋,等楚韻走了,他笑?瞇瞇道:“那?就真躺著吧。”

    楚宗保這下真起不?來了。

    楚韻發現小?荷弄來的枝子里有許多?都是向陽的枝條,而且下邊都裹了泥巴,切口也很整齊,一看便枝裁枝的人是懂的。

    像王家送來的桃枝,那?就很粗糙了,里頭有一大?半都不?能用,因為裁的枝葉太茂盛,而且放了一日被胡亂塞在車上送過來,還損壞了不?少。

    這個一看便是不?懂行的,楚韻想不?通。

    王大?夫在鄉里長大?,學醫也要念書,怎么會不?知道嫁接?這不?就是植物外科手術嗎?他一點也不?懂簡直太怪了。

    她在這挑枝條,杜家女眷湊熱鬧都跑過來看。

    杜薇杜韶兩姐妹也在一邊幫忙,兩人都聽說楚韻了要用斷枝養果樹的事。

    杜薇看著一點根兒都沒有的樹枝問她:“這個真能結果子?”

    楚韻跟她解釋:“這會兒不?成,要在這一堆里選出生命力旺盛、強壯的芽或者枝葉。然后在我?的果樹上選好位置,在枝上開一個口子,把這些選中的芽和枝葉接上去,等到成活后,砍掉樹干上多?余的枝,等二三?年才?能結出香甜可口的果子。”

    嫁接的神奇之?處在于?,可以把桃子接到李子樹上,把梨子接到海棠樹上,都能讓果子生得更好。

    她不?說這個還好,一說這個,許多?人就想笑?。

    一個樹種在另一個樹上,聽起來像是把耗子種在貓上一樣不?靠譜。

    郎氏就笑?了,她給楚韻樹枝原是盼著她真折騰個什么出來,如今一聽這荒唐話?,便歇了念頭,但也不?愿意浪費了樹枝,道:“老三?媳婦,別鬧了,春日難得。咱們娘兒幾個一起編幾個花環,發給孩子們玩玩得了,這白日夢發得逗死個人。”

    楚韻抱緊了樹枝,就差對郎氏說“去去去”,但這態度是顯而易見?的,郎氏為此憋了一口氣。

    閔氏在一旁抱著孩子吃鄉下新送來的枇杷,看她這么緊張,甚至翻了個白眼,道:“照你這么說,一顆樹還能長滿不?同的果子了?”

    楚韻點頭:“怎么不?能了,不?過這樣的樹看著新奇,吃著并不?香,不?如光結一種果子來得好吃,那?話?怎么說的,一朵花比百朵花更美。便是這個理。”

    在座誰也沒聽過這等歪話?,便都覺得楚韻中了風。

    郎氏素來有些急智,轉眼在話?里尋出漏洞,道:“說得你吃過似的,要你以前吃過,怎沒在老家闖出個名頭來?要是沒吃過,你怎知道多?寶樹比一寶樹好?要我?說,真有這東西,你也傻蛋一個!好吃頂啥用?多?寶樹值錢!況且,既你知道這個本?事,宮里人想也不?笨,怎么也不?曾說過這話?兒。”

    她郎家可是在朝中三百里外有人的,怎么也不?見?說?

    楚韻是穿前吃的,穿后確實沒吃過也沒種過,那?鄉下地方窮鄉僻壤的,大?家伙兒吃一個梨子還放大?水桶里鑿爛了分而食之?,她哪有機會撿走別人的寶樹枝,而且鄉下地方她也不想顯得自己太怪異。

    京里就無須擔心了,這里瘋子滿地爬,穿死人衣裳的都有,她切兩棵樹壓根掀不?起風浪,這些貴婦貴人根本不在乎。

    楚韻瞎話?也說慣了,隨口道:“我也是來了后看書上說的,三?爺書房里有幾本?書都寫了這事。”

    說著她便把《齊民要術》搬了出來,翻到說嫁接的頁數上指給她們看,道:“這活兒我?們老家那?邊叫嫁接,各歷朝歷代名字都不?一樣,這本?書里叫‘插’,還有別的書說叫‘接換’‘接縛’的,我?看咱們大?清農書說,作者他們那?邊叫接條。”

    楚韻說這個,是想說,嫁接委實不?是新鮮事,也不?是她在這時獨創的,老祖宗在這方面做得已經很牛,尤其果樹的嫁接。這事甚至早在漢代就有了文字記錄,一卷叫《氾勝之?書》的竹簡里就說過怎么把十株葫蘆接成一株大?葫蘆。

    誰知,《齊民要術》在現代如雷貫耳,在這會兒正被許多?人鄙視。

    像郎氏等人看見?這書就笑?得更起勁了,閔氏甚至打?算讓丈夫跟老三?說說,還不?如在家放點兒話?本?子,看那?個是傷眼,可看這個傷腦啊。

    看把他小?媳婦唬得,啥都信了!

    楚韻對《齊民要術》如此不?受重視格外震撼,道:“你們知道這是什么書嗎?”

    這可是古代農書巨著,里邊許多?農學經驗,直到現代還在為人所用,這個態度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有沒有一點敬畏之?心?了!

    杜薇看了會兒,小?聲跟楚韻說:“這個是雜書,也就三?叔這樣的富貴閑人能看點兒。外邊科考的書呆子都只看應試書,再不?說一點兒雜談,我?聽娘說她娘家那?邊有個貢生,貢生私下跟他們那?的道臺吃飯時不?小?心?念了兩首唐詩,當年應試便被劃掉了名字,說他心?有雜念不?能做官,如今考了十年,依然是個貢生。”

    總之?,《齊民要術》甚至比詩詞歌賦還低一等,被說是奇技淫巧。可能皇帝會重視,但八股文才?是《齊民要術》被無視的根本?原因。

    楚韻一聽是這個原因,一下也理解了,時代不?同思想不?同,相處起來便是這么艱難。

    她想想道:“難怪只有李二認識的那?群人知道這些。”

    因為那?群人正是不?學無術的儒林才?子,不?學無術的人看不?學無術的書也是走在自己?的道上了。

    明白了不?能通過書來讓郎氏等人理解嫁接后,很快楚韻便編了個《嫁接的故事:黃米胡同杜家版》。

    道:“這事簡單來說,就是把一顆富裕之?樹的一部分嫁給另一顆貧困之?樹上的一部分,要是家庭幸福,兩棵樹便能生許多?孩子,這些孩子有強壯的也有瘦弱的。貧困之?樹養不?起這么多?人,所以新婚夫婦只能選擇一個最強壯的孩子養,把其他的孩子都砍掉舍棄。

    這樣還不?夠,因為每個枝條都是貧困之?樹的孩子,她不?僅要養新婚夫婦一家,還要給其他孩子銀錢。為了得到貧困之?樹全部的家產,就要把除了新婚夫婦之?外的所有枝條全部斬斷,這樣他們的孩子便能取代原來的貧困之?樹,成長為新的富裕之?樹。”

    其實嫁接是無性?繁殖,楚韻這么說也是迫不?得已,郎氏看著是想聽技術活兒的人嗎?

    杜韶一聽要兩三?年,也懶得懂了,聽了半截便洗洗手玩去了。她只喜歡今天做明天好后天賣了換裙兒穿的活計,兩三?年等一朵花開,她這朵花已經凋謝了好嗎!

    至于?杜家其他女人,聽完這個故事,大?家就都懂了,人情往來,婚嫁爭產便是中下旗人之?家的拿手好戲。

    杜薇看著枝葉,既覺得奇妙,又覺得膽寒,禁不?住問道:“那?那?對新婚夫婦呢,他們能活嗎?”

    楚韻覺得杜薇聰明便在此處,她的心?思總比兄弟姐妹更敏感,更能注意但細節。

    楚韻道:“等他們的孩子生出來,這根枝條的前端便要折斷,如此母樹的養分才?能送給唯一的新芽,保證它越來越強壯。”

    對于?十幾歲的少女,植物的慘劇讓她們多?少有些唏噓。

    魏佳氏和閔氏都是母親,她們對這根會被折斷的枝感觸頗深。

    閔氏不?笑?了,道:“如此,這樹能嫁接也沒什么可稀奇的,不?過可憐天下父母心?而已。”她討一聲,感慨,“看來人和花草樹木貓貓狗狗也沒什么分別。”

    在楚韻看來,植物界動物界的感情比動物界少得多?,大?部分植物都只會單純地奪取周圍一切的養分,嫁接也一樣,就是讓另一株植物徹底取代原本?的植物。當然了,她認為這種殘酷的生命力很讓人著迷,無論環境多?險惡,都要永存斗志,簡直太酷了,她欣賞這種姿態。

    郎氏最愛聽保媒拉纖的事,這時也不?提要把枝葉用來編花環的事兒了,她甚至覺著自己?也行,還道:“說了半天,你原志在接生婆。這事兒生過孩子的婦人再沒一個不?會的。改明兒我?也在院子里弄弄,看能不?能種出個子丑寅卯來,若能成,再賞你個好果子吃。”

    楚韻看她高高在上的樣子,故意道:“娘,說起來您老那?幾畝田的稻子知道怎么種了嗎?我?看郎大?爺在三?爺田里轉悠偷師好幾日了,也不?知學會了沒。”

    哪壺不?該提哪壺,郎氏素來要面兒的一個人,這么藏著掖著就是不?想讓人知道她學了兒媳婦的什么,尤其是老三?媳婦的什么。

    讓楚韻一說,郎氏臉上一紅,趕緊岔開這話?,道:“聽說了嗎?田鼠婦的閨女讓內務府給刷下來了。”

    眾人頓時來了興趣,果然不?再問偷師的事,反而哦一聲,道:“娘,究竟怎么回事,你仔細說說。”

    郎氏說到這個也來勁,昨晚她手便險些拍腫,當著眾人的面兒,她把從老三?那?聽來的事吐露出來,狠狠吐了口惡氣,放心?道:“揍田鼠婦這一頓,別的也沒啥,只怕她姑娘有出息以后給咱們使絆子,如今一看,永定河的王八能生出啥好鳥蛋,我?那?么一想,都有些高看這孫子!”

    在郎芝香眼里。選秀便是旗人女眷的通天之?徑,一個不?能參加旗女盛會的孩子,跟死了沒啥分別,當然,她祖為多?馬溝鈕祜祿今為郎氏者,不?在此例。

    如此大?獲全勝,外邊田氏登門,杜家上下都以為是這小?娘服了軟,來接何家姐妹回去了。

    何家姐妹心?里也難說沒有此憂,所以田氏還沒進門,兩姐妹便跪到小?佛堂求天雷劈死外頭那?個假娘。

    沒想到,田氏登門不?提要接兩人回去,闖過兩道門便直跳跳地伸著爪子要掐死楚韻,大?聲道:“我?的女兒,我?貌美如花的女兒啊,都讓你這朵喇叭花給害苦了!”

    幸虧楚韻身手敏捷,低頭一躥躲了三?米遠,田氏撲了個空,恰好倒在郎氏身上,親了她一口老臉蛋子。

    這一下郎氏惡心?壞了,“天啊”一聲叫起來。

    第115章 一代的緣分

    田氏這一香吻, 驚呆了諸人。

    喜鵲臉上浮現出?難以?喻言的憤怒,楚韻覺得,主辱臣死的表情也不會比這個更?激烈了。

    喜鵲對郎氏不算十分忠心, 但她有作為大丫鬟的職業操守, 像這樣有人當著她的面兒非禮她主子的事兒鬧出?去, 即便以?后換了東家, 人家焉肯信她。

    她的志向是從?日落西山的正院跳到小荷初綻的三房, 可不是從?大丫頭跳成小丫頭, 于是兩?手一抄, 下了一番死力氣跳到田氏身上, 把人壓了個嚴嚴實實。

    有奴如此,郎氏深受感動,她捂著臉暗自垂淚了一會兒,不知怎么想的, 又跑去把門關了, 還把其?他?人都趕出?去道?:“看給咱喜鵲氣得,讓這蹄子消消氣, 你們先出?去等等。”

    楚韻這等閑雜人等雖被趕了出?來卻也沒走, 一個兩?個都站在屋子外聽?聽?動靜, 防備有個什么便躥進去做二十四孝媳。

    閔氏不知道?何三姑娘腦袋是楚韻削禿的,她無語道?:“這失心瘋的婆子,她女兒歹命禿頭落選跑進來打你做什么?”

    平心而論,何三姑娘生得類父,何老爺年輕時也有名聲,杜老爺是窮, 他?是丑。

    想起這事閔氏難得刻薄一回公公,道?:“但凡有一個點缺了, 這兩?人都做不成兄弟。你們就說吧,像何老爺的姑娘,禿不禿的能有什么分別??本來就選不上的事!宮里挑顆果子都不要生得丑的,她這樣的,早上進去,中午下錢糧的就得改口告知闔宮上下——兇兆來了。”所以?她說:“禿是她的福,這樣就能把丑怪到禿上去。”

    楚韻聽?閔氏妙語連珠,腦子里想起那天何三姑娘山峰般起伏不定的臉,心里也忍不住開始尋思,這田氏命可真夠歹的,嫁個丈夫是王八,生個女兒是倭瓜。

    她問?:“田太太今年芳齡幾?何?”

    姑娘家的年紀不能與外人道?,魏佳氏想了會兒,道?:“想是與我差不多,當年我和她前后腳成的親。”

    “這么說田氏年歲較郎芝麻小十五六歲去了?我還說怎么看著不說二八少女那也是掐出?水的嫩婦,前幾?日何媽跟我說是她養尊處優慣了,沒想到她竟然這么年輕。”楚韻嘆一聲造孽,靈光一現,道?:“何家老絲瓜死得早,田太太跟丈夫相處時日不過二三年光景,少女初婚,不曾開竅也說得過去。”

    兩?個嫂子險些?叫郎芝麻笑噴。

    楚韻道?:“她自己說芝麻開花節節高,咱做兒媳的,也要體諒老人家,尊稱一聲郎芝麻,也是孝心。”

    魏佳氏瞪她一眼,她不敢這么叫,不過這不妨礙她覺得這么叫很解氣。

    閔氏與郎芝麻梁子早年結得有些?大,她接受得很容易,甚至想了個更?穩妥的法子,道?:“以?芝麻代之即可,凡有人問?,便說咱妯娌幾?個在商量伺候婆婆丈夫的吃食,不知內情的誰知道?芝麻是誰?”

    接著,她也大呼小叫地說起“芝麻”來。

    杜月作為小芝麻,在旁邊聽?了一耳朵,也不好?吱聲,因?為她和娘也給三個嫂嫂取了別?的稱呼。

    像閔氏,娘和她都叫小瞎仙,因?為閔氏只看男人美色,最?后嫁給了窮得只剩美色的杜容錦。饒是郎氏心疼大兒子,背地里也總愛教育女兒不許嫁給大哥這樣的男人,還經常數落閔氏是瞎子。

    若讓閔氏聽?見,母女兩?個便推說是在罵胡同?口擺攤的小瞎仙。

    可憐小瞎仙,眼睛亮堂堂的一個瞎子,在她娘嘴里,跟小眼扎了針似的。

    魏佳氏叫悶葫蘆,因?為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

    楚韻更?別?說了,鄉巴佬泥腿子狐貍精小妖怪什么都有,只要不是小瞎仙和悶葫蘆,那就是楚韻。

    所以?,對于幾?個嫂子給娘取名這事,杜月很容易便接受了。

    大家對她也很無所謂,因?為杜月的外號也是出?了名的,她叫——墻頭草。

    說起芝麻被親了一口這事,楚韻素來不把事故的原因?往自己身上猜測,所以?,她很快就說起前兩?日在何家看見的田氏。

    當日田氏一身寡淡卻如啾啾鳴叫不知停靠何枝的雛鳥,今兒來穿的卻是桃紅色大袖旗袍,小馬褂也是大朵大朵的繡花,她咯噔一聲與兩?妯娌,道?:“莫不是田氏看見娘開了竅?”

    由古自今磨鏡的事都不在少數,尤其?像田氏這樣不知何故青春少艾卻嫁給半截入土老絲瓜的姑娘,心中更?不知多少情思難對人言。

    對老絲瓜,又老又丑又花心的,他?配嗎?

    楚韻本來只是隨便想想,沒想到一會兒功夫竟想入迷了,也不知是否沾染了郎氏惡習。

    “還真別說。”饒是杜月都多嘴,她對親娘年輕時的容顏知之甚深,她爹在她娘四十歲之前,每日回家都樂呵呵的,聞言頗受驚嚇道:“何老爺矮墩墩一個小老頭,看著踩爛一半的紅薯似的,確實比不上娘好?看,……我的娘,這她娘的、哦!我的娘……要怎么辦!”

    閔氏本來想安慰她兩句,結果還沒開口,也想起一樁事,小聲道?:“當年田氏進門,因?說爹不娶小娘,娘還是全福人。田氏上花轎身上裹的百家襖也是娘給她披上的。”

    楚韻:“既這么說,田氏新婚當時來了夫家見的第一人既不是何老爺也不是何顯耀,而是娘了?”

    這話頓時將一屋子人都問?住了,畝產三百斤的瓜,他?們……有點吃暈了。

    知道?詳情的何家兩?姑娘默默點了個頭,何大姑娘補充了點兒細節。

    道?:“那會兒我與妹妹想見見新娘,還躲在屋子里瞧。嬸娘進去給她端小湯圓子,娘呀一聲,道?‘哪里仙女姐姐下凡來了’,及至我爹進門,再沒聽?她吱一聲的,我爹走了,她方愣愣地轉過去問?喜娘‘怎么來了個大王八’,可恨我和二妞兒在下邊躲著笑出?了動靜,不然也不至于讓她記恨到如今了。”

    仙女姐姐和大王八的落差是有點兒大。

    “都連上了啊。”魏佳氏看向門后的田氏,她深深地同?情這位所戀非人的俏寡婦,皺眉道?:“都是孽緣……難怪,她進門伸著手要打弟妹,結果卻——不提也罷,醉翁之意不在酒,便是如此。”

    這邊說著話,屋子里還在乒乒乓乓地在響動,也不是是東風壓倒了西風還是西風壓倒了東風。

    杜月實在擔心老娘貞操,當下也顧不得什么鵲的職業尊嚴,拖著瘦了不少的圓團子身子,矯健地跳進去高聲道?:“我的娘,別?打了,你再打我真怕她舒服死了!”

    這時,田氏已讓喜鵲從?地上按到桌子上去了,披頭散發的一個人嗚嗚嗚地咬著帕子叫。

    喜鵲在一邊問?太太要不要親回去,互相親便不算吃虧了。

    杜月老母雞般護住郎美人,道?:“娘,你可不能賞她呀!你親回去真要美死她了!”恰好?郎氏也是這么想的,道?:“呸!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想我親她?不如一刀把我剁了痛快!”

    田氏臉色通紅——純粹讓氣的,雙目圓瞪,喜鵲有點想聽?她在說什么便把帕子了出?來。

    田氏:“士可殺不可辱,小孽種有本事放開我——”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喜鵲又給她塞入回去了。

    郎氏見她在杜家大呼小叫滿口噴糞,這會兒已氣得不得了了,加之被人非禮的惱怒,伸手拿著茶碗茶壺往田氏身上砸。

    泡茶要用沸水,這一下淋身上絕不比熱油好?受。

    看郎氏來真的,喜鵲反而不按著人了,推著田氏起身,催道?:“還不快走!”

    楚韻早拍拍手溜到自家院子里找杭不留行了,她覺得這胡同?旺他?,這孩子就來了兩?次,回回都能接這么好?的單子,都不知道?讓人怎么說了。

    難不成杜老爺竟是他?的狗,畢竟,只有見狗才來財。

    杭不留行聽?見有人在受傷的邊緣,眼睛微睜,提著小藥箱子跟在楚韻后邊問?楚宗保去不去。

    楚宗保知道?是去看戲,比什么靈丹妙藥都管用,呲溜一聲彈起來,幫他?拿著東西跟在后邊。

    田氏也讓惡心的夠嗆,兩?人半輩子冤家,明?爭暗斗不少年,喜鵲趕她走她也不走,況且她還沒打到楚韻,她還沒打到楚韻,她還沒打到楚韻。

    這時呸一聲,也不裝了,沖著郎氏道?:“我說哪來的驢糞味兒這么大,原來是嫂子嘴上的,怪不得一說話就一股味兒。”斜看一眼郎氏,“怎么大嫂子這么些?年難得坐一回馬車,身上竟連一點兒馬味兒也沒沾呢?”

    郎氏說不了這么陰陽怪氣的話,她一般都是直接動手動口,所以?抄手拿起一一個茶盅又要砸過去。

    這么一小會兒時間,杜容和聽?到消息已經急急忙忙地趕了回來,進門正好?撞見這場官司。

    他?不能讓娘傷人,于是一揚馬鞭子把茶碗打了個稀巴爛,熱水在中間爆開,眨眼刀子般下了一地,跟人頭落地的熱血似的,甚至有兩?滴打在了田氏手背上,頓時起了兩?個小水泡。

    這一鞭的威力不下于楚韻那一鋤頭。

    田氏膽子也沒多大,她能跳到男丁眾多的杜家,憑借的無非是要為女兒做主的心,讓杜容和一嚇就小了,整個人捂著手,哆哆嗦嗦地站在院子里喘氣,連滾帶爬地想回家。

    郎氏格外興奮來了兒子撐腰,一下便捏著帕子傷心告狀道?:“這鼠婦又非禮我又說我不好?,也太氣人。以?前她對大妞兒二妞兒喊打喊殺的便算了。這回決不能輕饒她!否則,以?后她要日日闖你娘閨房來做登徒子了!”

    田氏氣得又要跳起來跟她沒完。

    楚韻還在一邊勸架,她覺得再打下去也不是個事,便是真喜歡郎氏還是怎么,大家坐下來商量才有以?后不是?

    田氏氣得腦殼發昏,已經把要打楚韻的事給忘了,還跟她說自己多惡心親了郎氏一口。

    “老主子在上,她真不是故意的。若是故意的,便讓老主子不得?*? 好?死!”

    田氏低聲跟楚韻發了個毒誓。

    楚韻咂摸會兒想,老麻子還真不好?說是不是好?死的,萬一她穿的是老四黑粉寫的穿位于四版本,田氏這毒誓無疑是最?真的情話。

    她猶豫道?:“我信你一半兒,成嗎?先站起來別?鬧了。”

    杜容和看兩?人嘰咕,他?走到楚韻身邊把人拉回來,看起來也不曾惱怒,甚至還溫言讓人給田氏端了把椅子過來。

    輕輕一嘆,關切道?:“咱們家承惠老主子多年,即便不當差,也絕不至于餓著家里人。許多富裕之家甚至不愿送女兒為奴為婢,如田太太這般富貴,怎會為姑娘不能進宮大發雷霆?”

    “何家家貧,早前嫂子看見的不過是手帕交暫放在我這的私房錢,這些?不能動用,女兒進宮能掙個前程,做父母的也能閉眼了。”田氏看杜三爺好?說話,自己也放松了一點,終于又想起自己是來干什么的了。

    杜容和讓人給她端了杯茶,含笑道?:“老主子仁慈,念及多有貧寒之家從?遠方送女進京,這幾?年內務府小選與秀女大選,女兒家家中都能得些?車馬費,聽?說寒冬酷暑還有暖身粥和綠豆湯解熱驅寒,圣恩如此,三姑娘若能侍奉左右,也是孝心。”

    田氏看他?為人謙和,想起杜三爺筆帖式的身份,語氣軟了三分,伸手摸了摸茶沿看不是滾燙的的才接過來呷了一口,咬牙道?:“三妞兒原來該有這一碗湯吃,該有這一份車馬費,都讓你們家攪和了。”

    杜容和態度為之一變,冷笑譏諷:“失敬失敬,原來是想拿親女兒掙車馬費去了。難怪能為此不顧親戚情誼打上杜家門。杜家別?的沒有,車馬費還出?得起。何媽,叫廚房拎著一大壺綠豆湯出?來,往后三個月,日日與太太送一壺過去。李叔,你去兩?個年輕壯實的小子過來送送田大太太。”

    田氏冷不防著了杜容和的嘴套子,氣得臉皮紫脹,但杜家下人已經不讓她放肆,一個兩?個叉著田便往外走。

    郎氏剛剛在一旁看著兒子對田氏態度溫柔,恨不得跳起來打這個不孝子,念在要給兒子臉的份上,好?容易忍住了,這時守得云開見月明?,見著田氏敗走,開口不孝子又變作和寶了。道?:“乖乖,娘的乖兒子,娘就知道?,你不會做出?讓娘傷心的事!”

    杜容和笑:“娘說得對,這回咱們不能就這么算了,何家素來不把杜家放在眼里也罷了,如今他?們要逼死兩?個姑娘讓咱們救了下來,你養了兩?個姑娘一場,上門討個說法天經地義?。何家不千恩萬謝來把姑娘接走,反而親自打上門,如此氣焰囂張,若算了,人人都要以?為杜家軟弱可欺了。”

    只是打來打去的就算了。

    郎氏看兒子字字句句說到自己心坎上,便把這事兒交了出?去,自己則回了屋子。

    杜容和嘆氣道?:“當年何杜兩?家有些?真情在,娘嘴里說著兇,心里不是不傷心。”

    楚韻知道?郎氏這么為何家姑娘緊張還有手帕交大何氏的緣故在,于是勸他?:“人死如燈滅,娘與何家舊人交好?,但那都是前半生的事了,故舊的下一代與自己的下一代即便再好?,也不是她與大何氏,還得勸娘看開點兒。”

    杜容和拍拍她的手,道?:“咱們只有一代的緣分,再不必操心這些?。”

    楚韻哼一聲,溜過去看何媽了。

    杜家常有各種豆子,尤其?杜老爺還要喝豆汁兒,何媽溜到廚房看了又看,正有一壺沒動的豆汁兒,她都沒舍得打綠豆湯,直接密裝了一壺臭烘烘的東西給田氏送過去。

    田氏被人送走了以?后,楚韻就問?何媽:“你真給她送綠豆湯了?”

    依照楚韻對何媽的了解,這不太可能,所以?她很好?奇即便裝了什么?

    何媽一跺腳,道?:“放餿了了的豆漿!”

    杜老爺那一壺她沒要,特意找了放餿的豆漿埋汰人。

    楚韻啞然。

    何媽有她的理由,氣呼呼道?:“她要打你我還給她送豆漿?我沒給她灌金汁都算立地成佛了!往后三個月,老娘日日給她送這個!”

    有話說一個被窩睡不出?兩?種人,有妻如此,李叔也不是個好?的。

    他?在胡同?里尋溜了一遍,找了個側臉有些?神似何顯耀的小馬夫過來。

    楚韻親眼看見他?把田氏塞上了此人馬車。

    田氏罵罵咧咧地被塞到馬車上后便泄了氣,她看小馬夫是正臉,看不出?來這人像自己大兒子,所以?靠窗坐著便撩開簾子悶聲吩咐:“把京里的胡同?都給我轉一遍!”

    既然是杜家人說送她,那她當然得坐個夠本。

    小馬夫是杜容和的線人,專給他?打聽?陰司之事,平時沒事才在胡同?里拉拉馬車掙個外快,嘿嘿一笑,道?:“太太坐好?嘍。”

    胡同?兩?邊湊熱鬧的都想看,但馬夫戴著帽子,一半兒臉在陰影里,一半兒臉對著右邊姚太太家,田氏掀開一點兒縫的車窗也在右邊。

    好?事者便一窩蜂地跑姚太太家去了。

    姚太太甚至搭了個梯子看,等馬車走得尾巴都看不見了她才戀戀不舍地下來。

    下來后,姚太太剝了個水靈靈的枇杷,對著一眾老姐妹,道?:“但愿金誠所至,金石為開,讓這對苦命的鴛鴦能有個好?結果。”到這里。姚太太柳眉深鎖,臉上一副悲天憫人的菩薩像。

    蔡婆子給她打扇、捏腿、送山楂糕,姚太太都咬緊了嘴唇不說話。

    這樣子急得有些?人已經有些?想中風了,在屋子里伏低做小哄了姚太太許久,姚太太亦橫眉冷對,但在眾人回家時卻一人送了一盒枇杷作為今日守口如瓶的歉禮。

    姓姚的素來吝嗇,老大一個盒子里邊只裝了一個小小的枇杷,有人把枇杷不小心扔到了香灰里,方發現該枇杷內藏乾坤。

    上用黏米水寫了一首打油詩,在灰里一滾,字沾了灰便顯出?來了。

    上書:

    小老鼠上桌臺,選不了,下不來。

    要說桌臺有啥菜,一個葡萄一顆李。

    李似葡萄卻是李,要問?她愛哪盤菜,馬夫小李開胃菜。

    有才之女跑出?去找了幾?日夜小馬夫,看見側臉人就軟了。回來裝模作樣解讀半天,一拍桌子,道?:“這姚老狗,意思便是這么個意思,無外乎扒灰的扒灰玩小叔子的玩小叔子。”

    有人問?:“才妹妹,究竟怎么回事,誰是小叔子誰扒灰呀?””

    才妹妹一摸被投喂得圓滾滾的肚皮道?:“奶奶個腿兒的,那小馬夫生得跟跟何顯耀一模一樣,他?是李子開胃菜,你說誰是葡萄正餐?”

    此葡萄自然是何顯耀了。

    “所以?田太太真的愛吃葡萄愛到出?門打架都找像葡萄的小李馬車相伴?”

    眾猹嘩然,飽腹而歸。

    這大兒子小后娘的奇聞艷談眨眼在城里傳了個遍,田家母女在家一直沒敢出?門。

    楚韻:“流言如霜,說她喜歡娘便說了,反正她親了娘,但說她跟何顯耀會不會逼死人啊?”

    杜容和能狠下這個心,他?道?:“田氏母女何家兄弟逼迫何家姐妹時從?不會這么想。”

    而且這話傳得也并不全假,田氏和何顯耀確實有些?情愫在,只不過在外養與意中人相似之人的并不是田氏而已。

    “那就是何顯耀了?他?養了個跟田氏長得像的外室?”楚韻瞠目結舌。

    杜容和沉默以?對。

    楚韻只能感慨,你們城里人真的太會玩,而且太超前了。

    杭不留行默默在杜家給杜三爺帶了燙傷的藥膏,看著要往鄉下去的楚韻,再看看說了個大秘密的杜三爺,他?深深地覺得,自己賺不完了,這以?后分明?還要鬧。

    杭不留行長鞠一躬,道?:“三奶奶,你說得對,這胡同?當真旺我。”

    結果一抬頭,不知怎么站在他?面前的竟是杜容和。

    杜容和當然不肯讓這有幾?分姿色的小子對著楚韻獻殷勤。

    因?為這樣沉穩的小少年,最?合楚韻的口味。

    想到這里,他?掏出?一本腦袋厚的醫書,笑:“抄吧。”

    杭不留行看看厚度,愣住了。

    第116章 嫁接

    杜容和丟下醫書就攆楚韻去了。

    楚韻看著李叔套驢車, 要是她出?門,總是李叔親自送,這回驢車里放了許多水靈靈的樹枝, 楚韻怕壓著東西, 便另外叫了一輛車。

    杜容和追過來一揚袍子便坐上去要替她趕車。

    楚韻帶著楚宗保在車里坐了會?兒, 覺得驢走得比平時穩許多, 這才掀了青布簾子看。

    這一下就看見恰好?看見杜送和露出?來的一只手了。

    他左手那日在院子里也讓熱水燙了兩點, 櫻桃那么大?的印子, 楚韻看了都不好?意思叫大?夫。

    還是何媽聽說?田氏回去就把手包成豬蹄兒非拉著杭不留行給杜容和包的。

    楚韻盯了會?兒這只是, 滿腦子轉著究竟好?沒好?, 道?:“你?跟過來干什么,難道?手上不忙了?”

    杜容和的差很忙,況且何杜兩家的事肯定會?被?人?報上去。如何虎口?脫險,變成清清白白一朵白蓮, 正是他眼下的課題。

    但人?忙不忙和有沒有時間與心愛的姑娘約會?完全是兩回事, 杜容和笑?道?:“送送你?也不費多多少時候,等你?那邊忙完, 我這里也忙完了, 到時咱們再出?門走走。”

    楚韻聽了也不攆人?了, 她確實實想躲一躲這里的風頭。

    何家的事折騰個沒完,杜大?爺杜二爺忙著要練兵了,家里姑娘們忙著要小選,杜家樣樣都指望還能抽出?點空的杜三爺處理各種各樣的事。

    尤其?何顯耀讓杜容和掀了老底兒,人?家肯善罷甘休么?

    就連楚東陵都覺得何家的傳聞有些燙手,私下讓楚宗保傳話, 道?:“讓他們自己斗法,你?不如在哪里躲一躲, 等斗完了再回來。”

    楚家廟子小,讓臺風尾掃到一點兒都得家破人?亡,所以楚東陵對這事兒格外上心,只是說?出?來便是個好?哥哥關心妹妹的樣子,楚韻聽了半句就不讓楚宗保說?了。

    楚宗保又不敢不說?完話,最后竟是對著小花說?的,說?完了話才樂顛顛地?跑過來問楚韻:何顯耀和杜容和誰會?贏。

    楚韻兩個都不擔心,哼一聲道?:“何顯耀必死無疑還用說??”這事里真正令人?擔心的是田氏,流言蜚語對男人?無所謂,對女人?便是要命的刀,但要她勸一勸杜容和下手輕點兒,楚韻做不到。

    兩家的恩怨糾葛,早就不是她能伸手的了。所以她便想著,要是田氏要死了,自己伸手救一救,暫時沒有,那也就算了。

    其?實楚韻在身邊,杜容和有些事做起來也難免束手束腳。所以聽到她說?自己這回要一個人?出?門,他陪著上了馬車,再慢慢說?了一回話,便自己孤零零地?回頭要走。

    楚宗保也想跟著下馬,還跟楚韻揮手,道?:“姑,我送你?到這兒,侄兒就先回去了,我去了幫倒忙多不好?的啊。讓外人?看了多給你?跌份兒。”說?著還抓了兩塊奶餑餑,“我還得快點回家給我娘打醬油,家里醬油用完了,總要有個頂梁柱去買吧?”

    楚宗保這沒出?息的,這輩子只昧過醬油錢。

    楚韻也不稀罕帶這懶蛋兒,然便是她想放過楚宗保,杜容和也不想,他心里數得清清楚楚,道?:“你?姑在你?家住了半年,怎么過的日子咱們都清楚,半年,六個月,少一個時辰,都不行。”

    這還是楚宗保一個人?的量,至于楚東陵,那得從楚韻回鄉算上,他眼里便是楚東陵給楚韻做一輩子牛馬,也是應當,只是長?兄如父不能這么對他而?已。

    這下火氣自然落楚宗保身上了,杜容和直接把人?塞進車里,還吩咐李叔道?:“看著這小子,他若躺下來打一個盹兒,都拿大?鞭子抽他。”

    楚宗保想起他在院子里那一鞭子,渾身一個激靈,鵪鶉似的縮在楚韻身后不吭一聲。

    杜容和看他聽話,這才走了。

    坡地?很大?,杭家眼高于頂的小子們讓楚韻弄野牛溝去干苦力了,所以來幫忙的是挪出?手的秦好?女這些姑娘家。

    她們種的那塊田早幾日便種完了,只有杭家小子還在田里亂跳,愁得七大?姑八大?姨成日想攆人?走,甚至還有倒貼錢讓他們回去的,實在不行也可以掃掃地?喂喂雞,何必要種田呢?

    結果杭家小子們更來勁了,非說?自己被?瞧不起了之類,在田里瘋得厲害,秦好?女親眼瞅著有個人?走直線插秧把秧苗倒退著插在另一個人?身上去了。

    “奶奶是沒見著,一路從腳后跟插到馬尾辮上,那一溜水的苗子險些廢了,急得人顧大娘在旁邊眼淚都冒出來了,求爹爹告奶奶讓他們別插了,竟沒一個聽勸的。我看他們這回準得喝西北風去。”秦好女哭笑不得道?,她覺得自己對公子哥兒和城里人?的好?印象全沒了。

    秦老爹跟她說過:女兒,念過書的城里人?都是好?人?,以后有大?出?息。

    楚韻聽了就笑:“難說以后有沒有你?出?息大?!”

    秦好?女深以為然,背著背篼扎著紅頭繩,手里還拿個小桿子,哪吒似的。

    她驕傲點點頭,道?:“我已經是野牛溝最會?種地?的年輕人?了,不管在男人?堆里還是女人?堆里,都是最好?!”說?到這,她不好?意思了,走在前邊道?:“三奶奶,我們接果子吧。”

    楚韻笑?噴,她想,臭小子們就是沒有秦好?女可愛呀!

    這么可愛上進的姑娘,楚韻很愿意傾囊相授,所以一路上她都在跟秦好?女說?怎么嫁接。

    她直接找到一顆年輕水嫩的李子樹,掏出?一枝杭家送過來的桃枝。

    這株枝椏楚韻已經處理過,只要了它最柔嫩的一節,看起來比小拇指還要細一些,大?概有四五寸長?。

    她做的不是芽接,是枝接。

    枝接只需要在地?面五六寸處找一株強壯的枝條接上去就行。

    楚韻:“也可以留高一些,但要看砧木大?小,大?的接高點兒,小的接矮點兒,像我的地?,砧木便有些大?,所以離地?要有一尺長?,否則地?大?力壯,容易將接穗喂死。”

    總之,高度于接穗能不能成活很重要。

    楚韻說?著在砧木上往深削了一層,又把接穗重新削了一下,放在嘴里含了一會?兒,告訴秦好?女:“嫁接要有適合的溫度和濕度,所以動手前都得含一下斷枝,但含的人?不能吃酒,也不能吃重口?味的東西。”

    接著她把接穗插入砧木,又取了一節樹皮把砧穗接合處包起來,再用和了牛糞的泥巴在外涂了一層,最后再用濕土壅培。

    牛糞味道?難聞,楚韻一點兒也不嫌棄,她還覺得牛糞不夠多呢,完了之后,嫁接的活兒便算成了一大?半兒。

    她道?:“簡單吧?這就完了。等苗活之前,咱們常過來澆水就行了,土到了秋天再扒開?,少則一二年,多則兩三年,咱們便能吃到自己嫁接出?來的大?桃子了。”

    秦好?女聽得津津有味,畢竟鄉里誰也沒吃過幾回好?果子,殺豬人?不吃豬,種地?人?也很少吃自己的好?糧,尤其?果子這樣金貴的東西,但凡樹上有一個,大?家都會?攢下來想拿去賣錢。

    她戀戀不舍地?摸著李子樹道?:“要是出?嫁前我們也能吃一回大?桃子便好?了,這個是菩薩的貢品,咱們鄉里的姑娘媳婦都沒有嘗過味兒。”野生的小桃樹,生出?來的果子又酸又澀難以下口?,吃過它們根本不能叫吃過桃子。

    楚韻覺得,這樣的愿望真的太樸素了,她道?:“不僅有桃子,以后你?們還會?有很多枇杷、梨子等等果子吃,所以千萬要學好?了,這個當真容易,只是等得要久些罷了,只要愿意。自己多試幾次沒有不能成事的。”

    秦好?女眼睛亮了起來,問:“那咱們這次不僅要種桃子?”

    楚韻點頭,道?:“咱們這今年只接梨桃和枇杷,別的貪多嚼不爛,便罷了。你?記著,接穗要用結過果子的樹。要嫁接梨,最好?用棠做砧木,這么結出?來的梨子,果子大?而?且吃著甜美多汁,其?次便是用杜梨樹做砧木,用它嫁接,以后能早點兒吃上果子,而?且這樹能活好?些年,養幾代人?都成。至于最不好?的呢,是桑樹,以后你?看見遠遠避開?這個就成。”

    秦好?女是個好?奇的姑娘,她不僅要聽還喜歡問,不然也不會?成為種地?好?手了,便道?:“為什么不能用桑樹呢?”

    楚韻理解了一點為什么老師都喜歡會?提問的同學,這么多姑娘,就這一個敢問她啊!

    她溫聲解釋道?:“因?為樹與人?一般,都有親疏遠近,血緣越近相處得越好?,桑與梨關系太遠,要用桑嫁接梨子便不容易活,以后你?若自己動手嫁接果子,試了幾次都不容易活,便算了。”

    樹有親疏遠近,這話說?得奇怪,但因?為出?自楚韻之口?,秦好?女便信了,并且深信不疑。

    而?且她雖不比楚韻小多少,心里卻把楚韻當做師父看待,乍聞此話給便覺得奇怪,道?:“我自己試那么多年做什么?我不能先問問三奶奶嗎?”

    “但凡我在京里你?自然能隨時問我,可我學藝不精……”楚韻想到這里就有些后悔,從前念書,多少好?時光都白白浪費了,當年她就沒打算干這個,有時候她都在想自己穿越到這來是不是就是因?為她念書時作孽太多,嘆口?氣道?:“萬一我也不會?呢?”

    而?且楚韻可沒打算在京里待一輩子!她悄悄與秦好?女道?:“若以后我走了呢?難道?你?也不自己試試看?”

    秦好?女一聽她要走,更加大?驚失色,問她:“三奶奶要去哪里,什么時候走?”

    楚韻笑?笑?:“只是有這個打算,你?不要對外說?,總之以后我不在,你?也可以寫信過來,但山水重重,總有信不能到的地?方?,到時你?怎么辦呢?我尋思,等以后我與小荷走了,這林子便交給你?打理,你?想怎么折騰便怎么折騰了,年年給我六分?紅便是了。”

    秦好?女還稀里糊涂的,不明白這是為什么,只是迷迷糊糊間感覺,似乎有一個天大?的驚喜掉在了自己頭上。

    第117章 看戲的場地

    楚韻坡地能?嫁接的樹說多不多說少不少, 尤其頭一年最要緊,她一個人也不能?做完所有的活,所以都盡量教這些姑娘做, 要是有人做得不對, 她再去糾正。

    楚韻是不怕出?錯的, 地既然給了她, 那就跑不了了, 今年不行還有明年。

    怕出?錯的是姑娘們, 鄉里不怎么傳手藝給她們, 這回能?跟在?楚韻屁股后邊的人都付出?了很多努力, 或者瘋狂洗衣裳或者瘋狂做飯讓家里人高興,加上楚韻自己有面子,所以才能?這么輕易地在?春耕時跑出?來學本事,一個兩個都怕養死了要嫁接的樹枝, 然后楚韻就不要她們了, 所以都很緊張。

    其實,嫁接的活兒最重要的是交接處, 只要交接處能?密接好, 能?讓大樹的營養成功送給接穗, 事情就成了一大半。最后她干脆挨個帶著姑娘們嫁接,一個人接了三五株,總算有點兒熟手了她就躲在?一邊看?這個姑娘教下一個了。

    這些人都是秦好女挑出?來的,人沒那么機靈,但?老實勤懇,做活一絲不茍, 楚韻教了一下午,嫁接了一畝地后, 基本上就能?有個人樣了。

    秦好女也很自豪啊,她道:“我?們一點也不比兄弟們差,在?家叉魚我?是最快最好的,她們也是!兄弟們隔三差五便要偷懶,即便真叉也不如我?們。不過?有些人不知是瞎了還是瘋了,竟一點兒也看?不出?來,偷懶的人不罵,非說什?么兄弟們能?做的事多不差這一個,做不好便罷了。她們呢,事事做好,略歇歇腳仍要挨罵。”

    楚韻想,這就是為?什?么她愿意無條件教她們了——古代?姑娘的一生,沒有容錯率。

    而她本來也是沒有容錯率的古代?姑娘,只不過?借著嫁進“高門”才多了一些自由。

    楚韻知道沒有容錯率過?的是什?么日?子,便道:“錯了也不要緊,下一次改正就好,繡壞一雙襪子、接錯一顆樹都不要緊,不是故意的就行了。別人不放咱們,咱們得學會自己放過?自己,知道嗎?覺得接得不對,互相問一問,拿不定主意,再來問我?。”

    這話說得秦好女老激動了,臉色紅彤彤道:“好男常聽爹娘說不要緊,但?還沒人對我?說過?呢?”

    像她爹她祖父,都告訴她——姑娘的每走?一步都很要緊。

    這個話沒有錯,但?至少在?楚韻這里,她想讓她們知道,無心的小錯誤是可以彌補的。她道:“打個杯子、放個屁擔心得尋死覓活完全沒必要,扛過?家里的打罵慢慢長大,學點兒掙錢的手藝,總有能?自己花錢買碗摔著玩的時候。像我?剛嫁到杜家時便什?么都沒有,如果不是小荷包容了我?的貧窮、出?格,我?今日?也不能?在?這里跟你們說話。”

    因為?被寬容過?,所以,她也想寬容別人。

    楚韻想,自己當真被家里的荷花勾住了腳步,不然怎么會一想起她,心就能?變得更柔軟呢?

    姑娘們一下午都熱血沸騰,雖然許多人并不太明白楚韻的話,但?學好東西能?掙錢大家還是明白的呀。

    楚宗保被楚韻當成丫頭使喚,在?背后叉著腿給小姑奶奶們送水、和牛糞、說笑話解乏。

    好不容易等到太陽落山,他跳上李叔的車累得滿頭大汗地伸手拿茶拿糕,打盹兒,等到了石榴胡同,跳下來就要回去,想著明兒無論如何不能?再去了,再去他小命休依矣。

    楚韻也跟著跳下車,楚宗保還以為?他姑是不放心他特意來送的,怪不好意思的,道:“侄兒應當先送姑,怎么好讓姑送我?,回了吧,晚了。”

    楚韻看?他詫異道:“我?就回楚家住,最近這些日?子我?都和你一起住,咱姑侄兩個,好好養養感?情,難不成,你爹沒跟你說?”

    楚宗保干笑兩聲,他這幾日?累得上眼?皮打下眼?皮,回家翻個身便睡了,哪知道外邊洪水滔天,他想了會兒道:“他今早又給我?燉了個豬蹄,說讓我?補補。”

    他就說他爹怎么會是這樣一個慈父!

    天殺的狗才!

    這么想著,楚東陵已經在?門口迎過?來了,口里親熱地叫著妹妹,告訴她嫂子做了她愛吃的東坡肘子、蘑菇菜心,還特意給她買了兩個一掐就流油的羊肉餡兒包子。

    從前為?這個羊肉餡兒包子,還鬧出?過?不少事。楚韻不是任人磋磨的姑娘,所以柯氏讓她干什?么她都得自己找補回來,尤其知道這嫂子愛吃羊肉包子后,她更是每天雞不叫就爬起來鉆到廚房偷柯氏的羊肉包子吃。

    這羊肉包子捏得很大個兒,跟烤包子差不多,即便有蔥姜蒜和剁碎加了豬肉的羊肉,還有蘿卜塊兒和紅薯塊兒,一口下去滿嘴咸香。

    楚家也不是日?日?能?吃肉的人家,柯氏這羊肉包子,都是頭晚趁人家店鋪關門前去講價買回來,留到第二天早上做早飯慢慢享受。

    這樣一周也就能吃兩天。

    柯氏連房梁上的老鼠洞都藏過?,不知怎么,還是能?被楚韻尋了去,但?又不能?真的打罵這個妹妹,白日?便更用?力地使喚她。

    楚韻本來在楚家就過得不痛快,被為?難得夠嗆也樂意。

    ——她看?著大家都雞飛狗跳地不痛快,心里就平衡了。

    兩人打了半年多擂臺,為?著這羊肉包子,楚東陵經常身無分文,因為?楚韻吃了一個,柯氏必然要錘他三拳,不拿到私房錢不算完!

    這次她竟然肯主動買羊肉包子!

    楚東陵放心地想,可見這次楚韻回來,柯氏與小姑子重修舊好的決心有多大。

    楚韻聽得嘖嘖稱奇,一點兒也沒客氣?,兩個熱乎乎的包子都讓她吃得一干二凈,還拉著嗓子柔弱道:“我?天天都要吃這個,不吃就睡不好覺!”

    柯氏穿著綢子小襖兒和桃紅色馬面裙,頭上還多了個百嬰戲的銀頂心,暗罵一聲狐媚子,真恨不得一拳捶死這鄉下丫頭,嘴里卻道:別說兩只包子,就是一頭養,你兄弟也舍得!這不,你一回來嫂子就給你燉了只老母雞,打天不亮便熱著了。

    你侄兒想偷只雞翅膀險沒讓我?打死,但?他也有孝心,早把他那間屋子騰出?來了,還在?耳房隔了半間屋子說要在?那懸梁刺股學習,我?還跟他說了,你有這姑她有這侄兒,都是楚家祖墳哐哐冒青煙。”

    楚宗保很震撼,很心碎,那耳房只有小老鼠般蒼白瘦弱的人能?住在?里邊,他怎么能?睡那個?再說,他何曾說了要在?里頭懸梁刺股了?

    他寧愿睡真耗子洞也不愿意懸梁刺股!

    楚韻看?這嫂子舌燦蓮花,只能?說古代?婦女節甭管是誰,當真鐵骨錚錚一條好娘子,這進退自如得,王八看?了都搖頭說自己比不上。

    柯氏說完想是自己也覺著惡心,風一般進廚房端了碗雞湯出?來讓她先嘗。

    楚宗保也想吃,柯氏沒讓,還罵他:“饞嘴的東西”,給你姑的孝敬也是你配沾的?還不滾回屋里看?書,晚間吃你的剩肘子混一日?得了!”

    楚宗保讓罵得,拔腿就開溜,半天沒敢探腦袋。

    柯氏在?外勸楚韻吃東西,自己陪了會兒便回廚房了。

    楚韻自己跟人沒話說也這樣,一個勁兒勸人吃飯喝茶用?水果。這時楚宗保又鉆出?來,口水直流地盯著楚韻手里的碗。

    楚韻喝完了湯,一咬那個雞,險些沒把牙崩了。以她吃雞多年的經驗,這老母雞絕對剛下鍋不到半個時辰。難怪這人剛剛死活不讓自己兒子吃!

    她知道自己不喜歡浪費食物!

    楚韻黑著臉罵奸詐的嫂子,看?看?雞又看?看?眼?睛發亮的楚宗保,眼?珠子一轉,把雞肉遞過?去道:“好侄兒,姑疼你,你拿回去躲著你娘吃。”

    楚宗保抱著碗嗷一聲竄回了屋,柯氏在?里邊看?見了剛想問怎么跑這么快,就聽他兒子鬼一樣在?屋子里帶著漏風的嘴尖叫:“額低娘~額地門牙沒了!”

    柯氏跑過?去一看?,頓時急得滿地找牙,又盯著吱哇亂叫的兒子道:“你娘這雞也燉了個把時辰,哪能?有這么硬?難不成你骨頭是軟的不說,竟然連牙也是軟的?”

    想到這個,她都有些為?自己心酸了。

    楚宗保看?他娘始終不承認是自己燉的硬,又說他上輩子吃軟蘿卜噎死所以這輩子軟蟲轉世,又給氣?哭了。

    楚東陵很歡迎楚韻,他還盼著妹子把姑爺帶過?來住住,這妹子可是離開楚家一年了,除了回門那日?再也沒來過?,讓外人看?了都得說他們不親熱。

    看?見兒子吃了親娘燉給楚韻的雞肉便崩了牙,臉色刷一下就變了,他先掰開楚宗保嘴看?了看?,伸手進去摸了一陣,道:“不妨事,十?歲出?頭的小子正該換牙。”又對楚韻道:“你嫂子沒做過?幾頓肉,乍然買了只雞從早弄到晚都不知道要怎么下手,也怪我?沒本事,不能?讓你們日?日?殺雞吃。如今日?子好了,過?兩日?我?領個丫頭過?來,以后你過?來有下人伺候,總比你嫂子笨手笨腳的好。”

    這話一說,楚韻便不好怪這奸詐嫂子了

    只是柯氏慫貨,不等楚韻如何,她自個兒做了壞事事發便開始打哆嗦,丈夫一過?來便跟拔了牙的老虎似的,縮在?旁邊半天都不敢吱聲。

    她怕楚東陵發火,又怕她買個新?鮮水嫩的少女回來,所以不管家里多了多少錢她都不愿意挪屋子,更不愿意買下人。

    楚東陵說買人是認真的,他行走?在?外,好些人一聽他家里連個端茶倒水的人都沒有,便不愿意過?來,只是一直沒看?好人。買小姑娘怕柯氏鬧,買小子他自己要鬧,買一家子吧,楚家還養不起。

    但?讓這雞肉一鬧,楚東陵便下定決心要買個粗使丫頭回來,——買年紀大的不經用?,買小丫頭買賣才劃算,不僅還能?生,還能?生許多個,等過?個三五年再買個小子回來,楚家豈不是奴子奴孫無窮盡了?

    柯氏一聽這個,急了,抬手便撓了他一爪子。

    楚韻看?得腸子險些笑破。

    晚上雞肉便燉爛了,楚宗保捂著牙眼?淚汪汪地喝粥,柯氏找著機會便跟楚東陵鬧不許他買丫頭。

    楚韻邊吃飯邊看?戲,想——小荷老師誠不欺我?,果然飯桌才是看?戲的場地。

    幾個人熱熱鬧鬧地吃著飯,外邊李叔道:“奶奶,爺來了。”

    楚韻一怔,又驚又喜,掀開簾子對外瞧。

    杜容和穿著雪白的大衣裳清風朗月地闊步進來。

    楚東陵眼?睛笑得只剩一條縫,轉眼?吩咐妻子:“多拿雙碗筷出?來”,又推楚韻:“給姑爺接衣裳。”

    楚韻伸手接過?來放回她的屋子里,?*? 回來就聽見楚東陵在?招呼杜容和吃酒。

    杜容和陪了兩杯,桌下握著楚韻的手笑:“娘讓我?來接你,我?知道你這幾日?不好回來,所以我?來陪你說會兒話就回去。”

    楚韻有點結巴了,因為?杜容和這話是當著滿桌子人說的。

    楚東陵沒在?意這個,他皺眉道:“親妹子在?自家住幾日?,怎么還勞煩姑爺來接了?咱們兩家是什?么關系?便是那間屋子,以后也一輩子給她留著,便是姑爺一并住下,也只當在?自家一般痛快。”說著便死活不讓楚韻走?。

    郎氏確實不樂意出?來,知道楚韻晚上不回來,險沒把家里點了,鬧得小花都不敢呵呵噠地喘氣?。

    她說‘嫁進杜家就是杜家的了,怎么還能?回哥嫂屋子里住著?’又憂心忡忡道‘楚家鬧屎大的地方,又好茶吃又好被子睡嗎?’

    郎氏格外嫌楚家窮,黃米胡同不知道楚家底細,只當楚韻是鄉下大地主的女兒,在?外城人眼?里,地主女兒的身份差是差了點兒,但?怎么也是豐衣足食的富裕出?身,然而這等身份在?旗人眼?里仍然與暴發戶土包子無二,楚韻剛進來時,背地里明面上不少人都在?看?杜家笑話。

    實際上呢,楚韻身份遠遠比郎氏吹牛吹出?去的貧困得多,她剛進門時這個婆婆老覺得渾身發癢,認為?是兒媳婦從娘家把虱子啊老鼠啊之類的害蟲帶了回來。

    雖然在?楚韻打了田氏以后,郎氏已經從——這個媳婦帶來了毒蟲改觀成——這個媳婦帶來了保家仙,但?她對楚家仍是用?鼻孔看?的。

    杜容和被娘鬧得一個頭兩個大,加上也想媳婦了,便故意推辭了一下才松快地跑出?來。

    他來之前已經陪郎氏用?過?飯,所以桌上略沾了幾筷子便不動了,坐下陪著楚韻吃了一會兒茶以后,杜容和又去楚宗保屋子里搜刮了一圈。

    他也嫌楚家起居太簡陋,即便楚韻過?來住不了幾天,他還是從家里給她帶了鋪蓋卷兒、茶碗、澡豆,本來何媽還想給楚韻做飯每天使喚個丫頭送過?來,后來看?著這么做太下楚家的臉子才算了。

    楚韻坐在?椅子上看?杜容和鋪床,在?杜家這少爺絕沒動過?一指頭!

    杜容和:“包衣家的孩子陪太子念書的日?子多了去了,做奴才誰能?做過?我?們?”

    接著他告訴楚韻,他不僅會鋪床疊被,燒火做飯也很好。

    說到這個,楚韻告訴他:“我?哥今兒說要買個丫頭回來,我?嫂子氣?得要撓他。”

    杜容和對楚家的事關心得少,聽到這里,他便反思了一下,誰家說起愛妻子的丈夫都要說這個男人對妻子娘家如何好。他厭惡歸厭惡楚家,但?該給楚韻的臉面還是要給,他不想大姑娘小媳婦說楚韻閑話。

    于是道:“過?幾日?我?給他們送一房人過?來,兩口子帶著孩子便齊全了。”

    養人如養馬,有了下人日?子也未必能?松快,首先他們要有住的地方,其次還要有工錢和一日?三餐。

    以楚家如今的條件,楚東陵是完全不考慮買一家四口的,沒那么多活兒不說,他也實在?養不起啊。

    杜容和很樂意看?他為?難的樣子。

    楚韻還不高興呢,道:“一家四口得多少錢,他一個王八羔子配嗎?我?哥這人,你給他再多他也不記你好!”

    杜容和靠過?去看?著小楚妹妹道:“你記著我?的好就夠了,再或者,你心疼錢,便把我?當做是使喚丫頭用?個夠本,如何?”

    楚韻哼一聲:“你這丫頭有什?么好的,會梳頭不會?會繡花不會?丟在?外頭看?有沒有人要撿的!”

    杜容和指著疊得整齊的魚戲蓮葉被道:“可暖床鋪床這個奴家是拿手的。”

    楚韻睜大眼?睛:“你學壞了!”

    第118章 她想去的地方

    杜容和在楚家待了足足小半個時辰還不想回去, 本來楚杜兩家離得也不遠,都?在一個城里,騎馬坐車都?跟吃飯喝水似的簡單, 只是這?年頭夫妻相見仍要先想許多理由, 不然外頭就得說女人纏男人, 這?是很下流的話, 杜容和不能?日?日?都?來, 想著楚韻要在這?待幾天他就舍不得走?了。

    楚韻對這?個不理解, 還問他:“那男人喜歡一個人, 就得忍著了?然后去碰自己沒那么?喜歡的人才?算尊重自己心上人?”

    她真?挺好奇古代男人這?個的。

    長此以往, 即便?兩情相悅,又能?維持多久呢?總不會愛上甲的時候跟乙瘋狂做恨,愛上乙之后又回頭跟甲瘋狂做恨吧?

    這?不是腦子有病嗎?

    杜容和仔細一想這?個場面笑得人都?有點哆嗦,道:“出門在外忍一忍, 在自己家里想怎么?來怎么?來, 誰敢多嘴就攆出去,真?淪落到你說得那樣, 說明這?男人就是個連家里都?說不上話的窩囊廢, 大孬種, 一輩子被人看不起的孫子!”

    楚韻道:“要是上邊那個這?么?做呢?當?然,我說的不是咱們?這?一個啊。”

    是平行時空里的另一些水靈靈賣身安國的老麻子。

    杜容和哈哈大笑,道:“他應該找一根繩子吊死,這?么?白白被占便?宜,還不如八大胡同的伎!”

    楚韻眨巴眨巴眼,想以杜容和這?么?大的反應看, 這?個時空沒有這?樣的樂子看了……

    兩個人樂了一陣,杜容和更?不愿意走?了, 看楚家哪哪都?不舒服,屋子小、人也刁鉆,但楚韻說要住在這?,他還真?不好頂回去硬拖著人走?。

    送走?杜容和以后,楚韻就在楚家院子里轉悠,她這?一轉才?發現,楚家這?一年當?真?鳥槍換炮,屋子大了不少。

    她記得自己剛來時這?院子就三間半房,半間灶臺,兩間臥室,一間陶屋用來放祖宗牌位。至于茅房,城里人不興這?個,大家都?用馬桶,每日?交給收糞的拉到郊外填埋。

    楚韻之前是把楚老太爺的屋子隔了半間出來住著。

    現在楚家大多了,慢慢一數竟然有了五間半的屋子帶兩個小耳房,院子里也多了兩株榆錢樹。

    楚韻走?來走?去,柯氏在屋子里看著她笑,楚東陵個王八羔子臉上讓撓了幾道也笑得出來,還跑過來問她明早要吃什么??

    楚韻哼一聲,笑:“我要吃香蠟紙錢,你給嗎?!”

    楚東陵對這?妹子也是面子情,今時不同往日?,他愿意對這?妹子好,但楚韻這?張嘴真?真?氣人,即使雞賊油滑如楚東陵也難免忍不住會嗆兩句,故意溫柔體貼道:“妹妹別說要吃死人菜,就是要吃死人,為兄也少不得帶著你連夜挖上新鮮墳,就是不知妹妹愛吃死了幾時的。”

    楚韻知道楚東陵在京里過多了富貴日?子,壓根不知鄉下是什么?樣了,故意露出嘴饞模樣,道:“兄長別說,你一說這?個我當?真?饞了,——你知道臘肉嗎?春節前把山豬家豬放香料鹽巴腌制起來吊在風口到了春節嘴饞了便?切一節下來吃。”

    楚東陵哪能?不知道這?個,這?東西蜀地愛吃,他們?胡同里做死人生意的香蠟鄭就是蜀地人,年年冬日?都?要想方設法吊一些臘肉香腸,楚家得過他好幾次肉菜。

    臘肉蒸得透明滴油拌在飯里和著腌白菜吃或者下面都?香得讓人吞舌頭。

    楚韻一說這?個,楚宗保就開?始流口水。

    楚東陵看她主動要東西,還挺高興,道:“妹妹想吃這?個?明早就你嫂子去買回來。”

    “我不要這?個,這?個味道一般。”楚韻搖頭,說:“我以前也以為臘肉香腸是最好吃的,后來一比較才?知一點兒不如三吱。

    我們?里正說剛出生的三吱吃著跟小雞崽子似的嫩滑,吊起來曬干了配著菜煮湯,也晶瑩剔透哩!

    吃這?個最能?養人的是剛出生的三吱,三個月便?是大母吱了,吊起來咬著也嘎嘣脆,比臘肉香腸好吃不知道哪里去,我只吃過三個月大的,還沒吃過剛出生的。

    哥,我看著外邊似乎有一窩小三吱在滿地爬,妹妹來了許久沒吃這?個味兒,倒是想了,你若疼我便?給我捉來炸了吧。”

    這?話是她胡扯的,老太太和她都?沒吃過,還都?怕得很,里正年輕時候吃過不少苦,他吃過這?個,還落成一毛病,看著三吱就咽口水,楚韻和老太太在家一尖叫,他就流著口水躥進來眼冒綠光地問在哪。

    這?個話一出來,楚東陵就有點兒想吐,他慘白著臉問:“你在鄉下當真?吃這?個?”

    楚韻真誠地看著他:“這個好吃啊。你不信待會兒試試!”

    楚東陵已是要暈厥了,他在城里再困苦也不至于吃不飽飯,更?別說吃三吱!

    那大尾巴他想起來就想吐!

    楚東陵推辭了兩下,捂著胃腳步蹣跚地走?了。

    這?邊門牙漏風的楚宗保還在流口水,拉著楚韻回他磕磣狗窩樂呵呵地湊過來問什么?叫三吱。

    楚韻嘿嘿一笑,道:“三吱,就是吱吱吱,是耗子是老鼠,是令人尊敬的鴨子塊羊肉串和風味雞塊兒,你吃不吃?”

    楚宗保特別怕耗子,三四歲時柯氏趕著出去說閑話老愛給他幾文錢讓他在家待著。

    楚宗保這?個錢都?是撒手沒,老找不見,柯氏還騙他是老鼠叼走?了。

    他那會兒就想,這?它奶奶的得多少耗子在他們?家打窩兒啊,這?么?些錢嫁十?八回老鼠女兒都?夠了。

    他翻來覆去地找老鼠窩,后來找著一窩密密麻麻擠在一起的耗子冒著紅眼睛站著盯著他。

    楚宗保從此就怕了耗大爺耗大娘,乍聞楚韻吃了耗兒,他尖叫得直接用門牙吹了聲口哨出來。

    柯氏在屋子里聽了還以為水開?了,跑出來站在院子里罵:“倒霉催的,水開?了也不知道吱一聲!”

    楚宗保聽到“吱”,又用門牙吹了兩聲口哨,婀婀娜娜地倒在地上,兩眼一翻,暈了。

    楚韻摸著這?小慫貨的臉,道:“聽見吃三吱肉這?么?高興啊?跟你爹一個樣!放心,姑姑會對你好的,更?高興的還在后頭。”

    她說的不是玩笑話,次日?一早楚韻就往往生堂跑,買了塊二兩銀子的楠木牌位賒在楚東陵賬上。

    胡同里聽了都?咋舌,二兩銀子都?夠發喪老娘了,這?小妮兒怎么?只買塊牌位啊?石榴胡同不是這?等?浪費的人家!

    因著這?塊沒名的牌位,整個胡同都?有了茶余飯后的談資。

    本來楚家出了個嫁到內城去的姑娘就讓胡同從春天念到冬天,又從冬天念到春天。

    好些人逢人便?說“楚大爺的妹子戴旗頭享福去了”,賣醬油的看見楚宗保偷嘴,都?忍不住打趣他,“楚小爺,念不好書不怕啊,實在不行還可以進宮,當?太監老爺也是條出路”,遇見柯氏也得好奇地問兩句,“柯氏,你是奶奶啦,你家準兒是餐餐老米吧?怎么?也沒去看個大夫啥的。”

    漢人對老米稀奇,但真?不一定狠得下心吃這?個。石榴胡同的大部分?街坊都?是油滑愛湊熱鬧的小市民就怕自己吃死了,所以,知道誰家有了老米都?一個勁兒勸著別人吃,自己得了反而回去就供起來,說是對老主子的孝心,若以后上達天聽,可能?也能?混個真?奴才?當?當?。

    總之,楚韻作為旗人奶□□晚大包小包地回來,次日?就買了牌位,大伙兒一一致認為是老米忒毒,緊趕慢趕終于趕在楚韻成婚一年內將楚東陵藥死了。

    其實以郎氏對老米的摳門勁兒,楚東陵就是真?親自死了,這?太太也未必肯拿一粒米給他做陪葬。

    柯氏比楚韻起得更?早,她要出去買早飯,買菜做午飯,回來時冷不丁聽見楚東陵被藥死了,整個人都?嚇得一哆嗦,包子肉菜灑了一地,連滾帶爬地回屋跳著、哭著叫楚東陵的名字。

    楚東陵這?會兒還沒走?呢,正在院子里打五禽戲養身體,剛擺了個鳥起飛的姿勢。

    柯氏看著楚東陵,驚道:“你怎么?還沒死啊?”

    楚東陵滿頭霧水,聽她說了事之后就跑屋子里找楚韻。

    楚韻讓楚宗保在牌位上又砍又切又磨砂,完了自己在上頭寫?了楚蕓兩個字。

    是的,這?個楚姑娘原來叫楚蕓,但因為姑娘不上族譜,也不取大名兒,婚書也寫?的是楚大妞。

    她穿來后說自己是楚韻也沒人說個一二三四五。

    可活過來的是楚韻,不是楚蕓。

    那個姑娘永遠死在了陜西鄉下,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記得她的人了。

    不過楚韻覺得老太太最后是認出來了的,因為老太太從來不叫她乖孫,只叫她丫頭,閉眼前還問過她叫什么?名字。

    老太太便?是世間唯二記得楚蕓姑娘的人,如果?楚韻也忘了她,那楚姑娘就真?正消失了。

    她來之前就琢磨著要在楚家這?間被挪做楚姑娘閨房的臥室里放上楚姑娘的靈位,這?個,才?是她來這?一趟真?正的目的。

    這?個楚韻有點不敢跟杜容和說,這?人再溫和也是個土生土長的古代人,即使沒信多少鬼神,只要說著鬼神之事,該有的忌諱他仍然有。

    自己還活著就立了生祠,楚韻想想都?知道他不會答應。

    但這?件事又是必須要做的,死了的人就是死了,她穿越也好借尸還魂也好,總要把楚姑娘好好安葬的。

    安葬她最好的地方就是楚家,楚蕓死前心心念念都?是要回到城里那個有父母、有大宅院,出門有許多石榴樹、葡萄架,還有疼她的兄長、老太太身邊。

    楚韻要把楚蕓葬在楚東陵身邊,讓她安息在屬于自己的時間長廊中?。

    愛恨也好,那里都?是她想去的地方。

    第119章 沒有立場的人

    楚宗保出生在京城, 柯氏娘家有間小?木匠鋪子,家里有兩個哥哥,兩個姐姐, 兄弟姐妹們幼時生活辛苦, 但大哥二姐七八歲就到大戶人家做奴才去了, 出來后嫁的?也是姑娘少爺的?仆人, 名義上是半個賤民了, 但日?子過得真不錯, 連帶著她?在京里生活還?算過得去。

    起碼在柯家這樣很普通的?漢人門戶中能一日?兩餐飯, 一年兩身新衣裳, 偶爾還?能買串兒糖葫蘆。她?能嫁給楚東陵便是因為兩個姐姐心疼她?,能給得起嫁妝,但嫁給楚家這樣的?貧困的?讀書人仍是高攀。

    柯氏花了很多?功夫在楚東陵倒賣木材時給他做飯、端茶才讓這個男人看?上她?。

    楚父楚母不是以?身份定兒媳的?人,看?柯氏勤快肯吃苦, 柯家人也老實, 兒子又喜歡,很快同?意了這門親。

    柯氏從小?就不識字, 那些先生都狗眼看?人低, 柯大姐就拿銀子砸過老秀才, 想?讓京里落魄得胡子都稀疏了的?酸儒過來教兒子兄弟們認幾?個字。她?說,在大戶人家,做管事做賬房都得認幾?個字,這個掙得比院子里窩著、吃好飯斗嘴的?婆子賺得多?多?了。

    柯氏本來還?不信這個。

    但她?很快就親眼看?著那些衣裳上都是補丁的?秀才是怎么羞辱她?眼里貴婦人般的?大姐的?。

    老先生隨身揣了個柚子皮進?門,雞翅膀鴨翅膀唏哩呼嚕啃了一堆,柯大姐兩口子站在一邊話都不敢說, 伺候主子似的?端菜、遞帕子。

    老先生兩個鼻孔高高掛在天上,吃菜湯都是往鼻孔里流, 他在柯家團團轉轉看?了兩遍,鬧清楚不是柯大姐的?主家請他而是柯家請他后,當場就摔了筷子碗,指著柯大姐罵:“賤婦之子,也妄想?玷污孔圣。”

    柯大姐臉色通紅,要是對底下兩個妹妹,早就揚起巴掌打過來了,但對這個老頭?子,她?忍住了!還?拉著丈夫和全家人跪了下來!求求這個七十?歲才得了秀才功名的?死人教她?的?兄弟兒子們認字!

    柯氏想?抬頭?看?看?這個人,孔圣是什么比主子更了不得的?東西嗎?認這個字她?覺得還?不如以?后也去府里當奴才。大姐穿金戴銀的?日?子過得滿胡同?都說他們柯家發了。

    但她?的?頭?被爹娘壓得低低的?,柯老爹怕閨女惹怒了老先生,用胳膊肘壓得她?后腦勺都青了一片。

    叫花子似的?老先生最后定了個規矩。

    他說女人不能學字,念書要有一間空屋,屋子不讓姑娘進?去,柯氏的?娘也不行!

    除此之外,每個月給他二兩銀子每日?管兩餐飯,最重要的?是,他的?學生在飯桌上要是除了天地君親師之外第一個動?筷子的?。

    柯氏立時就想?跳起來藥死這老雜毛,但是慢慢的?,她?發現略念了兩年書只學完三字經的?的?二哥比家里人多?了很多?收入——他可?以?寫春聯、寫信,而讀了十?年書的?侄兒,直接脫了奴籍做了大老爺的?管事,最后陪嫁給大姑娘帶去夫家了,大姐一家也跟著過去獨自買了個小?院子住著,還?有兩個小?丫頭?伺候起居。

    雖然?給那老先生倒了十?年痰盂夜壺,但這結果完全不虧!

    柯氏想?著,她?不想?做奴才了。

    她?要嫁人也要嫁給讀書人。

    費盡心思?嫁給楚東陵后,她?還?以?為自己能做個官太太什么的?,嫁過來才發現,楚東陵雖然?長得端正,但心思?從小?就不在念書上,開始兩年防著岳家說嘴還?老實念了會兒書,等柯氏生了孩子,媳婦徹底跑不掉了,人立刻就說不念書要做生意去了。

    柯氏轉頭?便把希望寄托在楚宗保身上,從小?就告訴他:“你的?祖父做過縣令,你生下來就是讀書的?種子跟泥腿子、走卒販夫都不一樣!”

    奈何,楚宗保也不是個讀書種子,逼急了他就說自己要效仿先師父,化緣到七十?多?再中秀才。

    要是讓他知道楚家祖訓不讓做官,這官太太更是沒個盼頭?。

    所以?,楚家鄉下什么情況,柯氏是一點兒也不跟楚宗保說,更不愿意讓他知道家里還?有個鄉下血親。

    以?前鄉下有順帶著捎過來的?黑饅頭?、干巴巴的?白薯,楚宗保也好奇過問爹娘這個是誰送的?。

    娘都跟他說:“一個熟人送的?,想?求你爹辦事。”

    但街坊鄰居不這么說,有人會偷偷笑他:“那個是你姑種的?地嗎?你知道你還?有個姑嗎?”

    楚宗保知道楚蕓的事后就跑過來問:“娘,小?姑什么時候回來呢?”

    柯氏希望她?永遠不回來!嫁女兒的嫁妝,絕對能拖垮她?好不容易維持的?家!

    接著楚家就搬離了原來的?家。

    楚東陵看在眼里也只字不提,他是個冷情的?人,要是鄉下的?妹妹爬得起來,多?少錯誤兄妹間都能彌補,要是她?爬不起來,自己也沒損失不是嗎?

    楚宗保長得更像祖父,薄薄的?單眼皮,整日?吊兒郎當的?,但也絕說不上是什么大壞蛋。他知道楚韻是要給自己刻一個靈位之后,還?覺得這事挺好玩。

    他對這個靈位刻的?是楚蕓也沒有異議,因為他壓根就不知道姑姑全名叫什么,他連親娘叫什么都不清楚,這個事只能丈夫和父母知道。

    但楚東陵作為楚蕓的?親兄長,抱著楚蕓長到五六歲的?半個爹,他知道楚韻和楚蕓是不一樣的?。

    他憋了半天話走過去,皺眉問道:“你刻這個做什么?你不是自己改名叫楚韻了嗎?”

    楚韻道:“因為楚蕓已經死了,楚蕓死前很想?再看?你一眼,如今我沾點兒小?荷的?光,得了勢就把她?送來陪你,哥哥,你說你喜不喜歡呢?”

    楚東陵看?著這個黑咕隆咚的?靈位,心里說不上什么滋味,愧疚、惱怒……還?有一點欣慰。

    一個在夫家站穩腳跟的?媳婦才敢這么跟娘家說話不是嗎?

    他也沒往穿越上想?,而是想?著楚韻是記恨他這個哥哥,決心要同?從前一刀兩斷才給自己改了個名兒。

    婦道人家便是如此,今兒心情不好買朵花戴,明兒心情不好,梳個新頭?顯擺。改名是有些出格,但楚東陵也懶得管,只要她?好好的?嫁到杜家去就行。

    這個靈位在他看?來,也跟撒嬌差不多?。

    楚東陵忌憚杜容和的?身份,他站著上下打量這個新生的?妹妹笑:“你想?把這個靈位怎么辦呢?難道要我隨身帶著不成?”

    柯氏聽了便尖叫起來,道:“帶個王八!人家金子都不日?日?帶著,你把牌位隨身帶著干什么,也不怕真克死你妹子!”

    楚東陵便為難地看?著楚韻,表示:是你嫂子不許啊,不是哥哥不許。

    楚韻翻了個白眼道:“不許也得許,你不同?意,我馬上就回家找杜老爺去,你還?不知道吧,杜老爺如今可?喜歡我這三媳婦了,前些日?子我送他上馬車出門遛遛,他為這個都歡喜差點兒蹬腿兒了,你不聽我說,等會兒就聽他說,如何?”

    楚東陵心里覺著不是這么個事,但他還?真賭不起。

    最后,兄妹兩人各退了一步,楚東陵答應楚韻:“以?后我住在哪里,爹娘老太太老太爺和這塊牌位,我便帶到哪里,你要家里留一間閨房,我也依你,以?后,西廂第一間,只要我活著,便擺了楚蕓之位,不許旁人進?門。”

    楚韻要的?也就是這個而已。

    兩兄妹說好這事,楚韻便尋思?找個黃道吉日?把牌位擺進?去好好把楚姑娘安葬了,包括老太太給楚姑娘留的?嫁妝,她?也帶了過來,想?著一并布置好,宛如楚姑娘生前最愛的?那個家。

    柯氏氣得心窩子疼,一眼不錯地看?小?姑子忙里忙外地折騰。

    一會兒要把床挪到西邊,一會兒要把嶄新的?石榴帳子換成過時十?年的?青蔥色吉祥如意帳,四個角兒還?掛了個香包。

    她?越看?越不像十?幾?歲的?姑娘閨房,反而像七八歲娃娃住的?屋子,就連窗戶上貼的?也是各種鳥的?窗花。

    柯氏越看?越眼熟,慢慢的?,她?想?起來了。

    楚蕓回鄉下時可?不是只有五六歲嗎?她?當時住的?屋子似乎就是這個樣子!

    那孩子以?前嬌滴滴的?,整天靠著大哥身上要糖吃,她?的?衣箱子、小?板凳小?床,許多?都是她?爹做的?。

    柯氏記得這個,木匠家的?姑娘不會忘記自家辛苦做出來的?家具,尤其小?姑子當時的?木料選得那樣好,即使后來楚家又落魄了,那些東西也買了不少錢。

    “我之前還?以?為她?胡鬧呢。”她?打了個哆嗦,問楚東陵:“這兩日?一看?,小?姑子怎么真要葬什么人似的?啊?你們家難道真死過一個姑娘?”

    “胡說什么呢?我家就這一個妹妹,無非慣得驕縱了些。但爹娘沒了,我是她?親哥,多?少事咱們都依了她?吧。”楚東陵嘴里這么說這,心里想?的?是。

    楚蕓七八歲上在鄉下死了一次,他又何嘗不是在那一年死了一次?

    再狼心狗肺的?人,送走自己的?親妹妹親老太太,能好受嗎?

    楚韻原來想?的?是找個黃道吉日?,把牌子迎進?去就行,但這么做遭到了杜容和的?拒絕。

    雖然?她?有意不讓杜容和知道,但杜容和是做什么的??他不知道這個早讓上邊一腳踹到爪哇國去了。

    楚韻給以?前的?楚蕓立了個牌位的?事他不到午飯時便一清二楚。

    杜容和確實很忌諱這個牌位,他也知道楚韻心里憋了口惡氣不得不出。

    但他不知道原來楚韻真要出氣時用的?竟然?是這么激烈的?方式。

    她?竟然?不肯認作為楚東陵妹妹的?自己了,而且她?還?要楚東陵知道這個。

    放在杜容和身上,他也不想?認做為杜淳風兒子的?自己,但讓他親自告訴杜老爺這個,他還?做不到。

    杜容和想?起去年楚韻打自己的?一個巴掌,再看?著靈位,笑:“小?韻,你果真是一個不會變的?人。”

    楚韻驚訝道:“你不反對?”

    “我想?反對,但我的?反對是沒用的?,對嗎?”杜容和對這點認知很清楚,他道:“而且我只要一想?如果連我也反對你,那么你就會一個人孤立無援,那樣太可?憐了。……我當時離開杜家做監工,你不是也二話不說跟著我走了嗎?”

    那樣被人肯定、關心、支持的?心情,他體會過,知道滋味有多?好,所以?,也想?讓楚韻嘗一嘗。

    即使她?做的?事自己也不能贊同?,但他依然?想?要她?感受一些沒有立場和理由的?愛護。

    楚韻:“你說得不對。”

    杜容和:“哪里不對?”

    楚韻:“即使你不支持我,還?有何媽、李叔、小?花、德勝兒支持我,怎么能說我是孤立無援的?呢?”

    總之,楚韻不讓他給自己臉上貼金!

    杜容和拿起她?的?手輕輕地打自己的?臉道:“對,是我說錯了,你打死我吧。”

    楚韻縮回手,道:“想?得美!”起來,一溜煙兒跑了。

    楚宗保在走廊看?著這兩人從屋子里追到屋子里在,一會兒站著說話一會兒坐著發火,嘖嘖道:“奶奶的?,這還?沒請牌位回來,怎么都鬼上身了啊?”

    第120章 把喜事一起做了吧

    杜容和?這回過?來, 轉頭柯氏就親自端了幾樣菜出來。

    頭一個是鮮肉餃子,做得有小半個巴掌大,楚東陵一個人盤子里裝了十二個, 杜容和?這邊就是二十個。

    楚韻看?得咋舌, 就是鄉下喂豬也不這么?喂。

    而且餃子壓根就不合他們的胃口, 楚家人都?愛吃面, 一天三頓都?不帶換的。

    第二道?是老火燉的蘿卜雞湯, 翅膀都?燉爛了, 里頭白蘿卜煮得半透明, 筷子一夾就成了兩半兒。

    接下來是一道?大菜, 一個用?棕色大粗陶瓷碗裝著的砂鍋白肉,整鍋肉還咕嘟咕嘟地冒著泡,香味兒格外?誘人。

    楚韻在進杜家門前倒是聽喜娘說過?旗人老爺都?愛吃這個,可?真進了杜家門楚韻發現這些都?是誤會, 這白肉頂多算個偶爾出現的小家常菜, 甚至大多時候出現都?是給家里下人分到肚皮里去?了。

    沒為什?么?,肉多頂飽!

    楚東陵當然不知道?這個, 他防備著楚韻告狀說嫂子故意給她吃沒燉軟的老母雞下的是血本, 鍋里裝了一大鍋清亮的湯, 白嘟嘟的肉都?冒了尖兒。

    楚韻聞著肉香就著芝麻醬、醬豆腐和?韭菜花調出來的蘸料吃了一小碗,鮮肉餃子也吃了五六個。

    這些菜眼看?著吃不完,她就讓打包裝上等會兒給秦好女送過?去?。

    杜容和?給她盛了好幾次菜自己沒動筷子,他倒不是不喜歡吃,而是想故意給楚東陵一個下馬威。

    這下馬威也有講究,要讓人舔著巴著, 時不時給一棍子再時不時給個甜棗。

    以往楚東陵在外?打著自己旗號四處鉆營,就是他給的甜棗, 這回杜容和?是專門來給大棍子的,神情就冷了許多。

    楚韻邊吃飯邊看?著小荷老師的下顎線想,大暖男冰塊臉,真是各有各的好,不知道?以后有沒有機會讓他再當個冷冰冰只會說好的機器人什?么?的呢?

    杜容和?讓楚韻看?得有些發毛,深深地看?她一眼后臉色更冷了。

    這邊當妹妹的心頭一喜,那邊楚東陵好哥哥看?著妹夫這眼神一頓飯吃得胃里發痛,好弟弟地喊了兩句始終不見這小妹夫搭腔,討了個沒趣兒,自己就有些忐忑。

    楚東陵琢磨著無論如何也要跟姓杜的修好,不然以后他還怎么?從宮里出來轉悠的太監身上化緣順好東西賣呢?

    杜容和?看?得好笑,等著楚韻吃飽喝足,把楚宗保打發回去?懸梁刺股,便當著楚東陵和?柯氏的面淡淡道?:“我和?小韻夫妻一體,她要葬六歲的楚蕓自然也要把六歲的我帶走,一下走了兩個人,多少有些不吉利。

    我找大師算了算,大師說最好家里開了祠堂,讓人哭喪守靈,請人三跪九叩地把這塊牌位放在屋子里去?,完全?把以前那個魂送走,不然家里遲早得被前頭兩只鬼一窩送走。

    我想著這寶地又不是亂葬崗,哪能住一窩鬼呢?于是敲鑼打鼓地找了人,既安葬那兩只鬼也給哥哥嫂嫂積些德,趁著大家都?在,東陵兄,咱們挑個好日子把喜事兒一起做了吧。”

    什?么?喜事?楚東陵讓杜容和?陰陽得臉色難看?,但還不等他搭話,屋子外?李叔就帶進來一房人。

    女人梳著往后勾的大勺發髻,穿著灰撲撲的粗布短衣,看?著四十歲左右的樣子,一左邊拉著十三歲的兒子,右邊拉著十二歲的女兒。她男人只有三十多,一根大辮子盤在頭上,也穿得灰撲撲的,大肥褲腿卷了好幾層堆在腳邊跟著李叔走在前邊,妻小都?在后邊。

    杜容和?道?:“這一戶人家都?是內城罪官家流出來的,洗衣做飯、打掃屋子、摔盆打碗都?能做,要是家里不幸走了什?么?老人,再不必花冤枉錢。”

    楚韻差點聽笑了,楚家現在名義上就兩個人,楚東陵和?楚宗保,楚宗保還小啊,這能走的老菜幫子可?不是只剩一個了嗎?

    楚東陵已?經快讓氣死了,他就說自己鄉下土妹子怎么?變得這?*? 么?壞了,感情都?是這老米養的孩的。

    他憋了一肚皮的臟話,轉頭看?到杜容和?雪白的衣裳又把話咽回去?了,默默道?:還是銀子要緊。

    銀子要緊就更不能要這么?多人!

    內城出來的奴才能有吃素的嗎?人家從前過?的是什?么?日子?大酒喝著大肉吃著綢緞衣裳穿著,就是燒火丫頭也多半比外?頭小戶千金過?得好。

    楚東陵張口回絕,道?:“三爺的心意我領了,但楚家門第小,養不起這么?多人,再說人家前頭主子是做什?么?的我是做什么的?沒得辱沒了人才,還是像三爺才配得上他們。”

    杜容和?笑道?:“咱們一家子兄弟何必說兩家話,我還能讓大爺操心買人的錢?”說著把身契拍在楚韻手上,楚韻一溜煙兒就拿給柯氏了。

    柯氏也不想要什?么?丫頭,但看?杜容帶回來的這個是個滿臉雀斑皮膚黃黃的丫頭她就有些打退堂鼓,誰不愿意過當家奶奶的日子?

    別人送到手上還不要,那是何等賤貨,這人要是死那都是活活賤死的。

    她都?沒看?一眼丈夫,就溜到李叔那頭跟這一家子東問西問。

    楚東陵看?得眼珠子直愣愣的,暗罵一聲傻子,回頭再對上杜容和?腰桿子也沒那么?硬了,誰讓他媳婦就差流口水了呢?

    但他還是不肯收,還道?:“這么?大的禮,做兄長的怎么?好收?要是讓外?頭聽了,還以為我們楚家賣女兒,楚老太爺泉下有知,也等不到兩只鬼進來鬧,今晚咱家就成義莊了。”

    楚韻想,怎么?就不是賣女兒了?杜家的給得聘禮她何曾看?過?一指頭?

    于是走過?去?挽著小荷對著哥哥,學著郎氏做派嘟著嘴笑得甜甜兒的,道?:“唉,哥,咱們骨肉相連,我的不就是你的嗎?

    你的仆人不也是我的仆人嗎?三爺留幾個人下來,也好替我給盡些孝心。

    長兄如父,我想著我在那邊呼奴喚婢,兄弟這頭吃糠咽菜就掉眼淚。你實在疼我,不如讓我和?三爺隔三差五把人帶走使喚兩三回,外?頭聽了還能說什?么??”

    楚東陵都?不知道?自家如今三天一小肉七天一肘子的究竟哪里吃糠咽菜了,再說,什?么?他的仆人就是她的仆人,還隔三差五送過?去?給她使喚,呸!天下姑娘有這么?不要臉的沒有?

    他還是說什?么?都?不答應,自己是真養不起啊。

    杜容和?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兩圈,直接笑問柯氏:“后宅的事,男人說了不算,你怎么?不問問嫂子呢?”

    話一下就甩到柯氏這邊。

    柯氏在旁邊拉著人說了半天,問出來這個婦人叫桂蘭,丈夫叫米貴,大兒子叫米籌,小姑娘叫米花。

    桂蘭一家前頭的主子最后做的是遠地方的縣令老爺。

    這個老爺五十歲中舉之后很快一路飛升,不到十年就做了考官,在任地一直是呼風喚雨的人物?,家里雞鴨魚肉川流不息地抬進門,丫頭婆子也穿金戴銀,全?家上家一百多號人就伺候四個主子。

    好景不長,這老爺太貪了,貪得往秀才、舉人上頭塞大字不識一個的土財主,東窗事發后慢慢被貶成了縣令,后來干脆直接下了京牢人頭都?不保了。

    桂蘭一家子被拉到菜市口任人挑選,她最怕的就是一家子分開,第二是怕再找個官家做奴才。

    她簡直被這些貪官污吏嚇破了膽子,所以來了石榴胡同?后,桂花就認定這兒了,不大不小剛好能過?日子。

    桂蘭事無巨細地跟柯氏說自己以前做過?燒火丫頭,但后來是憑借梳頭的手藝爬上去?的,甚至當場給柯氏修了兩下頭發。

    簡單兩挽,整個人氣質都?不一樣了,柯氏對鏡一照便問:“這個是縣令夫人梳的?”

    桂蘭聽多了大太太小媳婦打機鋒,一嗅就聞出味兒了,溫柔地笑:“太太,許多夫人都?梳,你梳起來跟她們一樣尊貴,奴才見了觀音似的,都?不敢抬多看?。”

    柯氏心里吃了蜜一般,她舒心地想著,自己這輩子終歸還是有官太太的福氣,即使她做不了官太太,有個伺候過?官太太的仆人也跟那些人不差什?么?了。

    至少不差她大姐什?么?了!

    柯氏看?著兩個老鼠樣瘦弱的孩子,伸手盛了四五個餃子送過?去?,道?:“好孩子,吃吧。”

    米籌米花嘴里口水泛濫,愣是不敢伸手接。

    娘教?過?,有規矩的孩子再餓也不能做惡鬼像。

    桂花面露喜意,趁著機會,鼓著臉道?:“還不給太太道?謝?太太疼你們了!”

    米籌米花趕緊跪下來把兩個小餃碟端在頭上跪下狠狠磕了兩個頭,脆生生道?:“奴才謝太太垂憐。”

    這一跪跪得楚東陵臉色鐵青,賞了東西跪了人認了主,這仆人就甩不掉了。

    就是他想賣也得考慮下這個是杜容和?送過?來“孝敬”自己的,妹妹妹夫的孝敬隨便提出去?買了,這像什?么?事?

    楚東陵無力地擺擺手,道?:“既磕了頭就在家好好住下吧。”

    說著跟杜容和?告辭進門挑黃道?吉日請牌位,結果回屋就歇著去?了。

    這一家子穿的是臟衣服,被拉在外?邊幾個月人都?臭了,過?來也只洗了手臉。

    柯氏怕有虱子進來,足足燒了三桶水用?了半盒澡豆才把一家子洗刷干凈。

    這一下柴水就去?了二十文錢。

    外?邊的衣裳也不能穿,誰知道?有沒有沾上屎尿?

    柯氏正在興頭上,轉頭回屋又掏了四套舊衣裳出來讓這家子換。

    米家兄妹沒洗澡時還能扛一扛,洗了澡后身體立刻就虛了,出了門就跌跌撞撞地要倒,那個肚子響得跟打鼓似的。

    楚韻跑到廚房蒸了二十個饅頭,一鍋稠粥。

    一家四口就著咸菜吃得也香噴噴得,不到一刻鐘就吃完了。

    楚韻看?得目瞪口呆,溜出屋子問小荷,道?:“你故意找的大胃王來?”

    杜容和?湊過?去?,小聲道?:“誰家粗使丫頭都?是這個胃口,干體力活的人不吃飽還怎么?活?況且做了奴才的人樣樣由不得自己,只剩這張嘴能做主,誰還想戒口呢?”

    楚韻唔了一聲,道?:“那我哥可?有苦頭吃了,楚宗保也還在長身體呢。”

    杜容和?笑了,道?:“他最大的苦頭可?不是這個,是給你磕頭。”

    他說這個楚韻就愣住了,道?:“我沒讓他磕頭。”

    杜容和?:“我讓了,我說要三跪九叩把牌位迎進去?,楚蕓的牌子和?老太太的牌子都?在,他即便不跪你難道?能不跪老太太?”

    楚韻:“還能這樣?”

    她覺著,自己在宅斗上拍馬比不上這些有錢人!

    杜容和?:“我活到這么?大,十分清楚跪人的艱難,尤其像楚東陵這樣的人,更相信男兒膝下有黃金,讓他跪父母跪君跪師跪比他地位高身份高的人,容易。讓他跪曾經被自己臭老鼠似的丟到鄉下自生自滅的妹妹和?老太太,難了。”

    人的骨頭說重容易說輕也容易,只要這么?放了靈位,讓楚東陵一個頭磕下去?,他就再也不敢做楚韻的主,動不動就算計她。

    他會一直記著這個頭,直到他死,都?會記得。

    說完這個,杜容和?還有點忐忑,道?:“會不會覺得我太壞了?”

    楚韻深恨楚東陵,怎會覺得小荷壞,她想到楚東陵要受罪,比中了五百萬還高興!

    她道?:“不壞,日行一善罷了。”

    日行一善的杜容和?把黃道?吉日定在四月二十五,頭天下午楚韻剛好在鄉下把十畝地的樹都?嫁接完。

    到了四月二十五這天,楚家一早就開始燒香拜佛做齋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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