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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91章 吃撐了

    七歲的小杜文行文很尖銳, 用?詞造句也格外極端,但隨著她長大,文風就逐漸變了, 等寫到最后一頁時?, 已經是胸有成竹的口吻。

    楚韻只把自序看完了, 后邊草草翻了幾頁, 杜文的記錄一直維持到她十三歲跑出杜家前?夕。

    從二姐在書上?露出的態度看, 她似乎對杜家沒有多大感情, 大多數時?候對這個家鬧出的笑話都保持著一種冷眼?旁觀的態度。

    二姐唯一感興趣的就是想看看周圍的人群里, 有沒有成功擺脫父母、家族、皇權控制, 成功逃出生天的。

    這個跟李佑純和她們交好的動機很相?似,但李佑純絕無可能如同二姐般,輕易把一切都拋之腦后只為了做個人。

    他?在李家出生,生下來就有家業要繼承, 不管膝蓋放得多低, 回家還是能做大爺。

    杜文是個手無寸鐵的姑娘,如果按部就班地走, 她一生只會在娘家和夫家打轉, 這兩個地方都不會給她猖狂的機會。

    所以?, 她輕而易舉就能放棄一切,跟隨自己的愿望遠走高?飛。

    兩個人看得津津有味,等楚韻看完了自序,杜容和才合上?書。

    他?看懂了六成,“愛新?覺羅是下等人”,前?五個字都是漢字, 只有“下等人”是寫成的洋文,但按照等級排序, 杜容和心里對這串鬼畫符也有猜測。

    他?深受震動,心中起伏不定,都沒好意思?問楚韻看懂了沒。

    二姐寫了這么厚一本書,第?一頁就說愛新?覺羅是身份低微的下賤人,這話要是傳了出去,杜家一屋子人立馬就能被殺得一干二凈。

    滿人裝模作樣的學漢人,但做包衣的都知道,這些人骨子里還是關外那?套動輒打殺人的做派。

    杜容和暫時?不想看了,他?在想要拿這本書怎么辦。沒看見?愛新?覺羅這四個字他?還敢把洋文抄下來拿給洋人看。

    這時?卻不敢了,生怕有一個字不對就滿門抄斬。

    總之,杜容和看見?窗外點上?了燈籠后,就催著楚韻回屋睡覺,他?想歇下來靜靜心。

    楚韻就這么半推半就地被他?拉到床邊坐著,看著杜容和滿腹心事地在屋子里轉悠著端水、熱帕子,給她擦臉。

    要不是楚韻攔著,他?能連洗腳水都一起端過來。

    何媽看兩個人玩了一晚上?,漱口前?還一人喝了碗稠乎乎的大米粥填肚子,舒坦得像過年前?夕吃香喝辣的年豬兒,到上?床了都沒提爹娘一聲,心里那?個慌啊。

    她不知道具體出了什么事,但兩個孩子對杜老爺越發不恭敬,她看得出來。

    自己以?后是要跟著三房過的,老爺是死是活跟姓何的又有什么關系?就是偶爾聽見?楚韻在家罵杜老爺老雜毛,何媽也只當沒聽見?。

    回了杜家還這個樣子可不行,可以?氣一氣老的,但該做的事一樣不能少。哪怕在院子里遠遠的叫一聲爹呢,黑燈瞎火的下頭人也不知道你跪沒跪,還不是由著你說?

    等到楚韻開始換衣裳,何媽終于忍不住在旁邊敲窗戶了,大聲地提醒他?們去看杜老爺。

    楚韻不想去,她想的是明早讓小荷單獨去見?他?爹磕頭也一樣。他?們是父子,這個頭他?跑不掉,但她可以?跑啊。

    聽著何媽惡霸般的嗓音,她又不敢了。

    何媽臉色也不太好看,一副要是被拒絕能立馬活吃了他?們的樣子。

    楚韻馬上?覺得磕頭沒什么了,她無奈點頭道:“……我都聽你的。”

    杜容和聽她的,聽到這句就去拿梳子方便楚韻梳頭發去了。

    結果剛起身,那?頭就來人傳了話。

    一個婆子探頭探腦溜過來,看見?何媽就捂著胸口道:“何媽媽,勞煩你轉告三爺三奶奶,老爺病啦,太太叫他?們哥兒幾個去呢!”

    這些做粗活的婆子嗓門大得驚人,兩句話說出來,滿院子都聽見?了。

    楚韻臉上?裝出驚訝的樣子,心里念了句活該,嘴上?叫何媽把人領進來,傷心難過道:“唉,什么病?是絕癥嗎?老爺如何了,還活著嗎?”

    婆子以?為是自己沒說清楚讓楚韻誤會了,唬得一個勁兒念佛,連聲道:“奶奶誤會了,老爺且活著呢,就是不知怎么回事,睡前?狠狠地吐了口血,人還醒著沒大事,就是說不出話直不起腰,這會兒正想法?子請大夫回來。”

    下邊人猜來猜去,腦子里轉的都是杜老爺中午一個人回來的樣子,守門的兩個婆子蹺著腿兒說——許是中午在滿福樓吃太多、吃太快把腸子漲破了。

    不然好端端的怎么會吐血呢?

    傳話的也信了這個,她擠眉弄眼?地跟何媽說了這個八卦,收了賞錢就鉆回屋子里跟老姐妹笑老爺去了。

    何媽好懸沒把腸子笑破,過來輕輕地道:“這下成啦,奶奶留在屋子里睡覺,三爺自己過去吧。沒有公公生病兒媳婦跑過去伺候的道理啊。”

    謝天謝地,楚韻終于不用?見?這老登了,她坐穩了沒抬起來的屁股。

    杜容和一肚子心事,看外頭亂糟糟的,眉頭皺得都能夾死蒼蠅了。

    但他總覺得親爹吐血這件事跟他?們脫不了干系。

    想到這個,杜容和又有些愧疚了,不管怎么說,前?邊十幾年的父子情,并非一兩日可以抹除的。

    不過他?是小兒子,前?頭有兩個哥哥在,伺候爹的活兒幾乎輪不到他干。

    杜容和過去時?,屋子里已經烏泱泱站了一堆人,閔氏素面朝天地陪著郎氏在外間說話。

    杜容錦杜容泰守頭發都有些起毛,一看就是從床上?被挖起來的,

    兩個人一個守著個小藥爐在窗戶邊扇風,一個縮在床跟前?問杜老爺哪里不舒服,有沒有好一些。

    至于連夜請大夫,這事兒也是嘴上?說說,內城到了點兒就不許人走動,唯一的例外是婚嫁和發喪。

    杜老爺還沒死呢,杜家人也不能往外跑。

    這會兒他?們能做的無非是熬一鍋常備的藥包兒給他?灌下去。

    怎么也得熬到第?二天早上?,才能出去叫大夫。

    不知怎么,杜容和聞到了一股強烈的山楂和陳皮味。

    他?的嗅覺素來靈敏,納悶兒道,這不都是消食的嗎?怎么吐血了給病人喂這個呢?

    杜容和先闊步給娘請了個安,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郎氏心里很少存事,果然看著他?就開始掉眼?淚,閔氏趕緊避到一邊把地方挪給這母子兩個。

    郎氏抓著兒子的袖子,淚眼?朦朧道:“你爹也不知怎么了,年紀一把大還犯了饞,聽下頭人說他?在外頭吃了一肚皮,撐得扶墻走地回來,下午到晚間也一口沒吃。”她不可置信地哭著道:“原來都是撐的,鬧出去讓人聽了還不得笑死杜家?”

    杜容和問她是怎么知道的,郎氏哽咽道:“方才門外來了個賣帕子的貨郎,娘陪著兩個姐兒出去挑帕子,就聽他?說起中午你爹回來吃撐了的事。”

    杜容和知道這個貨郎,之前?家里出了賊婆子,也有他?在叉著腰在門口湊熱鬧。

    這人嘴里哪有一句真話,都是道聽胡說亂猜的,多半是娘信了他?的鬼話了。

    杜容和一邊給娘遞帕子,一邊在想要怎么辦。這會兒他?跟看見?二姐寫愛新?覺羅那?會兒差不多,有些懵了。

    當然,親爹要是能從被他?和小韻氣得吐血變成吃撐了,那?也不是太壞的事。

    杜容和安慰了親娘兩句,接著就迫不及待進屋看杜老爺去了。

    杜老爺餓了一天又吐了血,腿上?也疼,這會兒是正神?志不清地靠在床上?喘氣。

    身邊沒一個伺候的奴才,奴才都在外頭伺候兩個女眷。

    孝道就是如此,生病了不先急著問大夫,先急著問兒女是否跪著來孝順爹娘了。

    杜容錦是很孝順的,他?直愣愣地跪在榻前?,已經雙手捧著消食藥在往親爹肚子里灌藥了。

    一股濃濃的山楂味直往杜容和鼻子里鉆,想伸手攔一下都不行,——杜容錦怕老三跟他?搶活兒,兩三下就喂完了。

    杜容泰招呼著杜容和過去,囑咐他?等會兒涮藥爐子盡孝心,還說這個最輕松,一下就做完了。

    杜容和捏著藥爐子想,兩個哥哥都下手了,那?爹不是吃撐了也得是吃撐了。

    他?麻利地跟著跪在榻前?小聲地勸——爹以?后少吃點兒吧,家里東西多著呢,怎么沒個飽嘴呢?家里人多擔心啊。

    三房院子里,楚韻看小荷老師做孝子多半回不來了,自己兩下跳下榻把二姐的書又翻出來看。

    她怕以?后小荷要把這本書處理了,自己就看不見?了。

    楚韻在第?一篇就看到了道臺的名字——毛孝子。

    第092章 一個大瓜

    毛道臺何?其?人也, 毛母稱其?小毛,鄉人皆稱毛孝子。

    第?一篇二姐寫的就是小毛成孝子的故事。

    小毛的老家在京外一個靠著山窩窩的鄉下,鄉里?很窮, 也只有毛老爹一家祖上是讀書人。

    毛老爹如同此時大部分讀書人一樣?在為前明守節, 只管悶頭讀書從來不想著科舉, 但周圍人都愿意把?女兒嫁到忠義的讀書人家里?。

    小毛的娘就是這么嫁過去?的, 她仰慕毛老爹的名聲, 帶著嫁妝連聘禮都沒要, 自己雇了個花轎就到了毛家。

    守舊的讀書人都靠祖產過日子, 賣完了祖業就賣媳婦的嫁妝, 毛母要伺候丈夫,要燒菜做飯,累得老黃牛一般,生下小毛沒幾年人就走了。

    毛老爹嘆息著說要為媳婦守節, 不再娶媳, 他的名聲傳得更遠了。

    但實際上毛母死后第?二年,毛老爹就拿著毛母留下的嫁妝納了個妾, 鄉下人沒那么多講究, 不燒死人舊衣。這個妾吃穿都用毛母留下來的。毛老爹還讓小毛叫這個妾娘, 他跟小毛說“一樣?的打扮,怎么不是你的娘呢?以后,你要連著你娘的份一起孝順她。”

    小毛一千一萬個不愿意,他看著身嬌體軟,聲如鶯啼的后娘,腦子里?想的還是敦厚蠢笨大字不識一個的親娘, 于是用剪刀把?毛母舊衣全剪成了破布條,一直跟后娘過不去?。

    毛老爹用大棍子打了幾年, 小毛還是屢教不改,毛老爹數次揚言要把?這個不孝子趕出家門。

    小毛被打得渾身青紫,他故意腫著臉在鄉里?四處哀求,希望把?小娘攆出去?,再不濟,也要把?毛母留下的東西?要回來。

    但長輩們跟小毛說:“他是你的爹,你不聽他的話,就是不孝,不孝之子誰都幫不了你。”

    小毛不能理解,難不成自己娘竟是白死了?

    他接著跑到毛母娘家控訴:“這個女人占了娘的屋子,用著娘的首飾,難道你們都不管嗎?”

    這些在毛母生前跟毛家親密無間的舅家人卻突然翻了臉,他們說家里?得罪不起讀書人,毛母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水自己干了,他們管不了。

    小毛這樣?問完了自己認識的所有人,但人人都勸他認命,勸他孝順父親,孝順小娘。

    之后小毛就成了個孝子,事事以毛老爹和小娘為先?,他們吃雞蛋,他吃麥麩餅。

    過了二三年,毛母留下來的嫁妝被兩口子花光了,小毛也沒有再發脾氣,反而在家揭不開鍋時跑出去?當了衣裳給老爹小娘吃飯,他自己穿著破爛衣裳捧著毛家最后的家當——一本三國演義,四處找活兒做。

    村里?有個養牛的地主馮老頭抬舉小毛,特意把?人請來家里?放牛,每日包兩頓飯,每個月給二錢銀子讓他拿回家奉養父母。

    小毛一一照做,天有不測風云,小娘一直沒生下孩子。毛老爹也得了病,逐漸起不來身,小毛每天做完活讀完書回來,還要給他擦屎擦尿。

    逐漸鄉人就叫他毛孝子,不叫小毛中毛了。孝子跟員外老爺一樣?,是個尊稱,不是諢名。

    毛孝子有地位了,此后兩三年間,他在鄉里?名聲大振,超過了多年臥床不起的毛老爹。

    再過了幾年,鄉里?人就沒見過小娘了。據說是毛孝子看毛老爹一直不好,怕耽誤年輕的小娘,就把?她再發嫁了。

    鄉里?對?此頗有微詞,隱約都懷疑是毛孝子在報復小娘,但毛孝子真?的獨自守著病歪歪的老爹過了三五年。

    久病床前無孝子,毛孝子徹底出了名,等到馮老頭老了,他的兒子仍愿意接濟毛孝子,還給他安排了去?江南販珠回京倒賣的活兒。

    寫這篇文時杜文才七歲,按照時間線,二十歲上下的毛孝子剛去?江南販珠沒多久,還要再過六七年二姐才會跟著綢緞莊少?東家跑了,之后還要在金陵再待五六年,她才會在回程路上遇見還是毛孝子的毛道臺。

    所以這篇文到這里?就結束了,好在故事已經有了結局。

    這篇看似傳統的“孝子文”,在最后讓一個回頭的不孝子得到了貴人相助。

    放在推崇孝道的古代,這個故事無疑是勸人孝順父母。可二姐又不是什?么孝順的姑娘,楚韻越想越覺得這個故事很詭異。

    比如,毛道臺為母親不平,挨了幾年毒打都不改口,怎么會突然就對?害死毛母的毛老爹和繼承毛母嫁妝的小娘孝順至極呢?

    在郎氏嘴里?,這個道臺是個心狠手辣,能把?她的女兒囚禁起來要錢的人。

    即使毛道臺不是郎氏形容得那么惡毒,楚韻也不認為他是個善茬。

    毛道臺可是娶了二姐十年都沒跟杜家有過來往的人!

    他或許不是壞蛋,但一定是心硬的狠人,這樣?的人會放過自己的仇人嗎?

    楚韻重新看到《不馴》的書名,很快就浮起一個聯想。

    毛道臺的一切都是裝的,在他明白,宗族、父親、世俗眼光都不許他為母親不平后,他就決定自己要跨過“不被允許”的種種條件。

    最后,那個憤憤不平的小毛成了“孝名在外”的毛孝子。

    嫁到鄉里的姑娘肯定會為本地出了名人而變多,女人是很重要的財產。

    一下子,宗族、父親、世俗的眼光都不會反對?他要做什?么事了。

    從結果看,毛老爹成了個需要人伺候屎尿毫無尊嚴的活死人,毛小娘也被“嫁”了。

    毛道臺達成了為母親不平的愿望,也確實逃出了毛家的控制。

    他的辦法是——讓自己成為控制毛家的人。

    這樣?的故事就很切和二姐的目的。

    楚韻幾乎已經可以斷定這個就是“毛孝子”的真?相。

    但她越篤定,反而越好奇。

    不知道二姐是怎么知道的毛孝子事跡的,或許是這個毛孝子曾經走街串巷地販賣珠花來到過黃米胡同,半逗著來買珠花的二姐開心,給她講了自己的身世。

    也或許是二姐認識被發嫁出去?的毛小娘,知道了事情原委。

    總之,看完毛孝子怎么一步步從蟻巢般的老家鉆出來后,楚韻已經不覺得毛孝子是先?動手對?二姐起意的了。

    二姐早在七歲就關注過這只落魄、又有手腕的螞蟻,多半是她特意挑著有毛道臺的船跳上去?故意引誘了這個男人。

    楚韻冷不丁又吃個大瓜,激動得頭皮發麻。

    她迫不及待想要和杜容和說毛孝子的事,想問他是怎么想的。

    要是他問起自己怎么看懂的,她就說自己是猜出來的。

    決定好以后楚韻就八戒化齋般找了個舒服的小榻躺著打起腹稿,想看看怎么把?這件事圓過去?。

    她有自己的城府,也有自己的私心,像穿越之類的事,楚韻絕不會對?任何?人和盤托出,一切有關現代東西?她都會小心翼翼地封存,能拿出來用的只有兩個,第?一是鄉下人種地的本事,第?二是會讀書寫字。這個都說得出理由,會看洋文就奇了怪了,他都不會這個。

    楚韻有自己的心思,其?實杜容和自己也不如楚韻想的那樣?頭頂佛光。

    他可是一進皇城就如老鼠掉進米缸般把?內庫看作自己的另一個庫房,這能多單純善良?宮里?多的是小太監偷個桃兒都被逮住打爛的。

    很多時候,杜容和是被杜老爺教導著順從慣了,習慣去?聽親近之人的囑咐。

    他喜歡楚韻,也順理成章地接受楚韻的喜好去?做好人,——她就喜歡以身殉道,九死不悔的人。

    做好人的滋味不壞,若無大事,杜容和有把?握自己能一直做下去?。

    但如今形勢由不得他念經,杜容和站在藥爐邊看著悠悠轉醒的杜老爺想,要拿這個爹怎么辦。

    杜容和不至于想要人死,冷酷一點說,親爹死了守孝三年,家里?誰也耽誤不起。他可以保證,再恨父母的兒女,只要家里?有個芝麻官做,都是巴不得父母活成彭祖的,他也一樣?。

    要是爹能病得久一點就好了,杜容和這么想著,又往藥爐子里?添了點水繼續熬。

    杜老爺喝了一肚子山楂水,暫時混了個水飽,也沒去?想怎么喂的山楂。

    郎氏從前跟他說過,滿人家里?都這樣?,生病了就把?人餓幾頓清腸子,餓幾天人就好了一半。

    這三兄弟學了不少?郎家那頭的壞習慣,給他喂山楂湯也是一片孝心。

    杜老爺嘗到了一點當爹的滋味,樂呵呵地看著榻前的老大笑?。

    杜容錦是真?的擔心得不得了,他是聽娘說的?*? 爹撐著了,等老二來了就跟他也這么說。還叫了人一起熬消食藥。

    他跪了半天早就憋了一肚子話,尤其?想說爹怎么跟狗兒似的管不住嘴,但兒子又不能說爹的不是,他就想著自己跪著勸誡爹,要是爹不同意以后少?吃點,他就不起來。

    等到杜老爺一笑?,他就溜過去?把?話說了,還在榻邊磕了兩個響頭。

    杜容和和杜容泰被大哥逼得只能一起磕。

    杜老爺半睜著眼還沒吱聲就被大兒子劈頭蓋臉說了一頓,看著三磕微紅的腦門,整個人如遭雷擊!

    原來他們是以為自己吃撐了,杜老爺吞吞口水,問:“這個話是誰傳出來的?”

    三兄弟誰也不想讓杜老爺知道這話是郎氏說的。

    杜容錦是想著妻子說丈夫的丑事是不馴,讓爹知道了,恐怕心里?要存個疙瘩,剩下兩個則是想為娘保留些顏面。

    還是杜容錦悶著頭頂了鍋道:“是兒子看了兩本醫術,自己給爹看的。”

    杜老爺被噎得說不出話了,想著你有幾根毛啊,還想著自學成醫,別是故意想把?老子喂死了繼承家業吧?

    杜老爺越想越覺得是這么回事。

    杜容和眼睜睜地看著在大哥的勸誡下,他爹的臉變得越來越黑了。

    杜容泰不能看著大哥一個人頂鍋,拉著杜容和跪過去?道:“爹是咱們三個一起瞧的,難道診錯了?”

    杜容和跪在地上沒說話,用余光淡淡地看了眼二哥,眼里?寫滿了“原來你早就知道,那你怎么還拉著我刷鍋?”

    杜容泰悄悄沖老三嘿嘿一笑?,他確實發現親娘又亂聽話聽坑了兒子,但他發現時大哥藥都給爹灌了小三碗了,——藥是他熬的。

    自己下了水,杜容和進門時他就憋著壞,想著大家都是親兄弟,怎么能留一個獨活?所以一點兒溜出去?的機會也沒給老三,直接把?人拽過來塞了個藥爐子。

    “三方會診。”杜老爺喃喃地說著這四個字,看著杜容錦的藥碗,杜容泰的藥扇,杜容和的藥爐,身上一陣陣發寒。

    他覺得自己命太大了!要不是自己頑強地醒了過來,準能被這幾個不孝子餓得蹬了腿兒!

    這些兒子,遲早都會想要他的命。

    杜老爺越想越抖得慌,沙啞著聲音一個勁兒喊“芝香,芝香。”

    郎氏被叫了閨名臉上一紅,三兩下把?兒子打發走,湊過去?含羞帶怯道:“老爺,你嚇死我了。”

    杜老爺嘴巴里?鼓鼓的,都是偷塞的中午剩鴨肉,好不容易吞下去?,他含糊地掩著口跟郎氏道:“芝香別怕,咱們說好了要白頭偕老,我哪能這么容易走?”

    郎氏端著茶杯給他喂了點兒熱茶順喉嚨,杜老爺偷摸在手里?哈了兩口氣,聞著沒鴨子味兒了,才又溫言囑咐:“即便以后我有個三長兩短,也不許屋子里?只有幾個兒子,你要記得把?閨女們也叫過來輪流伺候。”

    郎氏以為是兒子們伺候得不好,嘆道:“小子們手笨,你往上身子骨健壯,也沒讓他們伺候過。幾個人笨手笨腳的也情有可理,過幾日我多教教他們不就成了,哪用得著叫閨女回來?是嫌嫁出去?的姑娘伺候婆家人不夠累,還是嫌家里?的姑娘吃穿用度過了頭,非得把?人叫過來立規矩?”

    杜老爺溫言教妻道:“兒子女兒都是咱們的心頭肉,難道我還能分別對?待?我是想著我病了只叫兒子伺候,下人們看多了難免覺著做爹的疼她們不如疼兄弟們。這些拜高?踩低的下流種子,私下還不知道怎么克扣人呢。何?必讓她們遭這個罪?”

    郎氏一聽是為了女兒好,自然百依百順,干脆道:“明兒我就讓月姐兒和榮姐兒在外頭待著玩做個樣?子,你有個什?么抬頭說一聲她們就能聽見。”

    杜老爺松了口氣,這才安心地睡了。

    兒大如虎狼,難怪他越老就越喜歡閨女。

    第093章 他想把書夾了

    杜容和幾乎是被杜老爺趕出來, 三?個兄弟很久沒這樣一起出門,出來都面面相覷不?知?道說什么好。

    兄弟們相處和姐妹們相處一點兒都不?一樣,杜樂幾十歲了回家呸杜月兩口, 兩姐妹就能親近起來。兄弟們就要扭在一起打一架才行?。

    但他們三?個里, 杜容和從來不?參與另外兩人的相處, 杜容泰從小老大做慣了, 杜容錦又要仰仗他照顧, 兩人以詭異的方式相處自如。杜容和一點也插不?進去, 他在外看著只覺二哥真如活爹一般嚴肅, 也就站在一邊不?說話。

    午飯時親娘一個勁拉著小兒子噓寒問暖, 杜容泰都沒正經跟這個弟弟說上兩句話,回了家仍有一攤子事等著,也就是一起來看父母三?兄弟才算真正照了面兒。

    杜容泰看他走在后頭,把?人扯過來, 打量了一番, 笑道:“在郊外待了一個月感覺如何?還是家里舒坦吧?”杜容和說:“自己家自然比別人家待著舒坦,但偶爾出去一趟滋味也不?壞。”

    其實?他都樂不?思蜀了。

    想起自己是怎么回來的, 杜容和轉頭過去問杜容錦, 道:“大哥, 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是跟爹賭氣還是真的要去參軍?要是你不?想去,我找找人把?你換下來。”

    杜容錦還在記掛親爹的病,皺眉一嘆道:“自然是真的要去,咱們吃老主子給的米糧,到了該為老主子效力時怎么能不?去?”

    他是嫌家里給他找的差跟弼馬溫似的, 又小又不?體面,但為國戰捐軀正是文人之道, 所以即使杜容錦想到刀劍無?眼就愁得睡不?著,但他還是肯去。

    他本來就是這樣一條愿意?為承諾、信義付出得漢子!

    “而?且我若去了立下不?世?之功,爹真病得起不?來,咱們也能問宮里求一求好大夫好藥材救一救。”

    無?論?是孝還是義都在告訴杜容錦非去不?可?。

    這話把?杜容泰都嚇了一跳,他一直以為大哥是被自己逼著走的,如今一看,也不?盡然,一下都不?知?道自己的決定是對是錯了,他是想讓大哥升官不?是想讓大哥升天?,趕緊道:“大哥有這番孝心,日后哪怕在軍中給老主子做個燒水匠也值了。”

    反正到了地方,他就讓大哥做個沒危險的閑人,專門伺候貴人,不?讓他有一點兒去望鄉臺的機會。

    杜容錦還沒說話,杜容和就發現不?對了,他把?二哥拉到一邊問為什么突然讓他隨軍。他知?道二哥是想把?大哥養一輩子的。

    杜容泰清咳一聲,把?杜老爺想讓韶姐兒嫁給李二少爺的事說了一遍,又讓他別跟杜容錦說些事,道:“大哥心思純凈,聽了必然要往心里去,搞不?好又要鬧出事,但這個是爹又不?是阿貓阿狗,哪里由得他放肆,等有了差事在身,爹自然就放手了。”

    杜容和人都聽呆了,道:“李二少爺看不?上杜家,爹這算盤打錯了。”

    人家心有所屬,癡心不?改小十年了,看他們家小韻的意?思,要是今年仙惠姑娘回來問姚太太討債,她還想去湊湊熱鬧看能不?能做紅娘。

    而?且韶姐兒才多大?

    杜容泰道:“這事難的不?是李二少爺,而?是爹有這個心思。沒了李二還有王二張二,徹底絕了爹的念頭,只有讓韶姐兒的爹娘自己立起來,咱們插手終歸隔了一層,名不?正言不?順的。”

    杜容和一直想知?道二哥對爹是什么態度,聽到這里就順嘴問了一句:“……二哥覺得爹怎么樣?”

    杜老爺做的事不?是樣樣都順杜容泰的心,但在杜容泰心里,父親就是父親,兒子就是兒子,聽到這個,他就淡淡地笑:“爹做什么都是為杜家好,有什么錯,咱們做兒子的難道能不?體諒?”而?且杜容泰自己做事從來不?是心口如一,他道:“就算爹真說了什么糊涂話,做兒女的也可?以嘴里說好,一直放著不?做,也就完了,何必跟他針尖對麥芒地頂著來?”

    這些話是在教弟弟怎么做事,也是在警告他還是要做個看起來本分的兒子。

    杜容和打了個激靈,心里想,二哥果然才是這個家的“長兄”。“長兄”會扶持兄弟姐妹,讓他們過得更好,——不?只是因為兄弟情深,還因為兄弟姐妹們好了杜家才會好。

    但“長兄”一定不?會為兄弟姐妹站起來對抗爹娘。

    這對“長兄”來說,是他不?想看到的。

    只要事情觸犯到會“影響杜家”上,就會撥動杜容泰長兄的身份,杜老爺的壞話一定不?能跟二哥說,他能容忍兒子背地里反抗父親,但絕不?能光明正大放到臺面上來。

    杜容和不?想去挑戰他的容忍度和可能有的反應,說了兩句“是”以后,也不?接話了。

    杜容和不?吱聲,杜容泰也掏不?出話了,——他們和這個弟弟相處得實在太少了。

    三?個人走在一條路上只有尷尬。

    從正院回屋的路上要經過大廚房,聞著里頭隱約傳出來的油香。

    杜容泰就想起自己和哥哥念書的事,他們幼時都是借的別家族學,請回來補課的先生?也都是在兩人的院子里教。

    只有杜容和是不?一樣的,他在前院單獨占了一個小院子,杜老爺說什么都不?讓他們過去,連看一眼都不?成?,就連杜容和的先生?也只有杜老爺和杜容和見過,直到杜容和不?需要先生?了,他們都不?知?道那個先生?是圓是扁。

    就跟這個家只有杜容和是杜老爺的親兒子似的!

    尤其,杜老爺是單獨用磚瓦把?廚房旁邊兩個罩房圍了起來給他做的書房。

    杜容泰和大哥溜過去瞧過,下頭人不?一會兒就端著不?知?名的糕點往里頭鉆,但大哥和他那里就沒這個待遇。

    郎氏告訴兩個兒子,這個是因為老三?的先生?太貴了,不?送好的進去人家不?收這個學生?。

    杜容錦當?下就氣得翻了白眼,大罵這個弟弟無?法無?天?,不?知?尊卑。

    杜容泰看著只是偷笑,他幼時身體不?好,多吃粒米都不?克化?,還拉著大哥說——爹這要把?老三?喂死呢,所以他對老三?也談不?上嫉妒,但杜容錦是個健康的小子,經常看得口水直流地回來抱著親爹膝蓋要吃的。

    杜老爺三?回里能給他買兩回,但外頭逐漸就傳出杜家大少爺嘴饞的話了,杜容錦從此就開始點燈苦讀、喝風飲露,想把?這個弟弟比下去。

    智慧倒是不?曾被點化?,反而?越讀越不?沾人間煙火了。

    杜容泰更愛大哥,但也不?是不?愛這個弟弟,大家一母同胞,什么事也比不?過同住一個娘肚子的感情,無?非有厚薄而?已。

    杜容和自己找了個亂七八糟的差事還非要做,杜家人不?理解,杜容泰也不?理解,但他還是想支持這個弟弟。

    三?兄弟一路無?話,杜容泰在自家小院門口叫住了弟弟,接著袖子里掏出一包小麻花放在弟弟手里,道:“在外有什么難處,要記得跟家里說,滿杜家難不?成?還找不?著一個和你貼心的人嗎?”

    說完,他就轉身進去了。

    杜容和在路上慢慢地打開了牛皮紙包的麻花,小麻花搓得很細,上邊裹滿了糖漿和白芝麻,他挑了一個放在嘴里,麻花爆出激烈的面香。

    杜容和想,自己和哥哥們的相處,似乎一直停在他沒開蒙前了。

    那時大哥二哥來看他時都會帶著面老鼠和小糖人,但都過去多少年了,大哥和二哥早就不?是那樣相處了,他們可?以打來打去、玩父子游戲。

    但他跟這兩個哥哥,竟然還停在穿開襠褲的時候。

    好在,他如今也有了知?心人,已經不?再渴望兄弟間的親密。

    杜容和吃著麻花,心里為這一點溫情觸動,到了院子門口,看見屋子里的海棠樹,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以前這里還有株石榴樹。

    家里盼著二姐多子多福,她人跑了第二年,大家老爺就親自動手把?石榴樹砍了,還跟郎氏說是只要二姐不?生?孩子,一個沒有孩子的姑娘一定會回娘家,到時候他們就能全家團圓了。

    這話后來被偷聽的何媽學了在院子里跟李叔說,又被他黃雀在后聽見了。

    人說話要分真假,杜老爺最愛把?毒汁裹在蜜糖里講出來。

    現在杜容和就明白,杜老爺是不?想杜家多幾個垃圾般的血脈在外,他寧愿二姐無?子被丈夫折騰死。

    杜容和對二姐有些不?知?道該怎么辦了,之前他想盡辦法地打探這個姐姐的下落,一是為了看家里是誰在騙娘,二是想著終歸是自己的姐姐,她如果真的被人關起來折磨,做弟弟的能幫自然要幫。

    可?二姐的死活……其實?只對娘比較重要,對杜家下人、親戚都形同死人。

    二姐留著的東西?,他已經想放到火盆里燒了,紙包不?住火,京里的探子越來越多,誰知?道哪天?會被什么人翻出來?

    吃著甜甜的麻花,杜容和又一次動了惻隱之心,閉著眼想要怎么辦。

    他站在院子里想著事,何媽已經看見人了,拖著嗓子叫了一聲三?爺,楚韻在屋子聽見披了衣裳跑出去接人。

    夜里風霜凍人,雖還沒下雪,但也不?是穿單衣的時候,杜容和看她素著臉,也顧不?得二姐的事,拉著人進去坐著,親自點了個炭盆讓她烤。

    楚韻身上一點也不?冷,她自己火一樣燥熱!

    但是烤了半天?火,杜容和都不?說話,她八卦之火一歇,先問了兩句杜老爺那邊怎么樣了,人是不?是還活著。

    杜容和說了句:“爹身子骨素來硬朗,略微吐了口血也不?過歇兩日就好了。”

    他不?想讓楚韻知?道太多糟心事,話說到這里就不?說了,反而?提起那本書來。

    楚韻緊張地問:“書怎么了?”

    杜容和沉吟道:“小韻,我想把?它?燒了。”

    楚韻果然被吸走注意?力不?再問老雜毛如何了,她急道:“哎呀,我就知?道你憋著壞想燒書呢!別燒啊,這書我貼身帶著,誰還能搶了去?再說這不?就是一些傳記嗎?不?得體的話咱們邊看邊刪不?就得了,挑出來也是篇傳揚真善美的佳作,你燒了它?,對得起老祖宗嗎?他不?是最愛傳遞真善美了?”

    說完跳下榻,提起毛筆沾了墨把?愛新覺羅幾個字涂了。

    夾個史料而?已,誰不?會啊?

    第094章 欠下的嫁妝

    杜容和?哭笑不得, 但是也沒有再反對,本來他也是先說個條件,讓楚韻別再問杜老爺那邊的事而已。

    楚韻提起筆, 他就笑了看她畫了兩下就不讓了, 道:“其?實我想了個禍水東引的法子。”

    楚韻拿著筆問:“什么法子?”

    杜容和?笑:“這個書不止你有興趣, 李二也很有興趣啊, 咱們把看不懂的抄下來, 讓他咱們譯好了送過來, 他認識的人多, 路子也廣, 有什么事還有跟老主子的舊情在,就是想死也不大容易,咱們抄下來讓他折騰去吧,他不是說了要?幫我們嗎?”

    楚韻聽著這話?, 總覺得“認識的人多、路子廣”有點兒陰陽怪氣?。

    杜容和?湊過來問:“怎么樣?”

    楚韻閉眼:“挺好的, 李二這么有錢,多承擔些風險是活該的。”

    兩個人就這么說好了。杜容和?回來后上邊還沒有給他指定要?推教堂的地?方, 所以仍舊先回了尚虞備做筆帖式。

    抄洋文的任務就落到?楚韻頭上去了, 二姐用英語很少講語法, 都是港劇里?中英夾雜的那樣,用的單個單個的詞匯,抄起來很方便。

    楚韻把這些詞匯打亂了抄寫,即使李二拿給真洋人看,那些洋人也猜不出原句,只會當做他們在學習天主文化。

    杜容和?在尚虞備也沒空著, 他進?去就到?處鉆著看要?怎么學洋文了,這件事他還特意跟上邊說了一下, 表示自己?以后要?去推教堂,總不能連別人的話?也不會說。

    當然,真正的原因是他始終覺得自己?就算不干筆帖式了,這里?也是自己?的溫暖老家,在翻譯上跌跟頭,譬如□□被來了一刀。

    一朵小荷剛剛含苞待放,他才不干呢!

    楚韻在家抄了半上午,何媽手打牌打得腫腫的溜進?來跟她又說了個八卦。

    何媽:“太太說過幾日家里?要?捐錢給大爺二爺做法事祈福,還要?給廟子里?捐米面冬衣。”

    楚韻:“老爺同意大爺跟著一起去了?”

    何媽:“他同不同意的有什么用,人現在還躺在床上起不來,人一老就不中用了,不中用的人誰肯聽他的話??二爺在家說的話?就是這個——”她指了指天。

    楚韻唔了一聲,拿藥油給何媽揉著手問:“媽媽,你知道二姐和?毛道臺多少事,能不能告訴我?”

    何媽冷不丁聽她這么一問,簡直喜上眉梢,這些事在她肚子里?憋了十?幾年把人都要?憋出病了,楚韻能這么問,可見三爺不瞞著她,那她說出來也沒什么事。

    何媽竹筒倒豆子似的蹺著腿兒道:“我來杜家晚,攏共跟二姐在杜家住了還不到?一年,但對這個二姐,真是做夢都忘不了了。鵝蛋臉,細眉毛,人看著很瘦弱。”趁著沒人在,她低聲說:“跟大爺長得很像,就是大爺愛穿白,二姐老愛穿一身紅,老爺疼她疼得緊,還不知從哪里?化了錢給她打了串瓔珞戴著,大姑姐年年回來罵爹娘偏心就是為這串瓔珞鬧的。”

    楚韻知道二姐在待遇上是升級版的小荷,所以這樣的姑娘,很難讓人想象她竟然三番兩次想要?逃離這個家,楚韻興趣濃厚地?問何媽:“你見過毛道臺嗎?你覺得毛道臺人怎么樣?”

    何媽沒看過這人,道:“這人像個影子看不清摸不著,我哪說得上好不好?”

    但有樁子事何媽很清楚,因為郎氏派人去了很多次姓毛的老家,在那邊東打聽西打聽的,那個孫婆子又是個酒囊飯袋,灌二兩黃湯就能吐出一肚子的事。

    何媽搓著手告訴楚韻:“毛家村子里?對說起毛道臺都很忌諱,有時候甚至會作揖,說他跟鬼啊神啊的差不多,鄉里?尊敬他,但跟他也不親近,鄉下許多人看他一眼晚上就要?做噩夢,孫婆子一直猜這個人是精怪變得,私下燒了不少神表紙,讓毛道臺別來找她。”

    楚韻不信鬼神,她道:“真有鬼神精怪,咱們砸神像時就死了。”

    何媽稀奇道:“那怎么鄉下人都對他又敬又怕呢?”

    楚韻把毛道臺的事說了一遍給她,道:“毛道臺在鄉下忍辱負重?長達十?年,終于混成了孝子,但何媽,你想想看他做的都是什么事?”

    何媽:“給親爹擦屎擦尿,說不定還彩衣娛親之類,二十?四孝子圖上有什么他做什么唄!”

    楚韻點頭,又問她:“你說要?是咱們身邊出了個按照女訓活的姑娘,你會怎么樣?”

    很多古人寫的教人怎么做人做事的書,古代人嘴里?說好好好,妙妙妙,實際根本就不信。

    這就跟領導發言似的,大家閉眼聽聽就完了,但毛道臺后來卻?照做了,他是讀書人,難道連盡信書不如無書也不明白嗎?

    何媽哼了一聲,道:“是我的就打死她!是別人的面上夸她,背地?里?笑她!”

    楚韻哈哈大笑,道:“這就對了,人怎么可能按照書上說的活呢?那也太傻了,但這話?又不能說出來,因為孝順是天道,有人行孝,民間朝廷都只有交口稱贊的份兒。”

    而且按照孫婆子說的話?看。毛孝子成了孝子后在鄉下確實仍然要?遭受不少非議。

    因為孝子、烈女這些本該出現在書上的人,突然跳到?生?活里?是很詭異的。

    人只能跟人相處,怎么跟紙片人相處呢?

    大家越看毛孝子越“敬佩”,越“敬佩”就越覺得他是一張畫了埋兒奉母、臥冰求鯉的紙。

    這樣的人不會有朋友,他們太“奇怪”了。

    楚韻:“毛道臺知道自己?奇怪,也知道鄉下對他的尊敬的真相是什么樣的,證據就是,他離開家鄉后即使常常提攜村里?人,但自己?始終沒有回去過,也沒有再見過鄉里?人。”

    這樣不合群的人,只會找自己?的同類成婚,直到?他們合群為止。

    二姐當年也是個獨特的姑娘,想必兩個人山水相逢,二姐發現他是自己?調查過的毛孝子,毛孝子發現她的離經叛道,兩個人自然一拍即合,連殺人也不過是一件小事。

    因為對兩個不合群的人來說,遇見同伴才是最重?要?的事。

    不然李佑純也不會為了她和?小荷什么事都肯干了。

    楚韻想到?這里?就猜,騙郎氏的就是二姐,這姑娘壓根就沒有被綁架,她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非要?從杜家弄走一筆錢而已。

    但她又不是貪圖富貴的姑娘,要?不然早就聽家里?的安排嫁給貴人做奶奶去了,她會拿走的只會是她認為自己?該有的、家里?卻?不能給她的東西。

    楚韻腦子里?閃過放書的那頂花轎,問何媽:“二姐回來后,家里?給她備了嫁妝不曾?”

    何媽瞪著眼珠子道:“她跑了那么多年,給她備的嫁妝都分?給底下的姐姐妹妹了,哪里?還有?再說她自己?帶了三十?萬貫錢,也用不上杜家這跟汗毛。”

    楚韻笑了道:“那就是沒有送了。”

    以二姐的性子,欠她的東西,她一定是要?討回去的。

    蘇州鋪子里?,二姐坐在小間打著算盤,腦子里?也想著杜家的事。

    當年她雖然跑得利索,可也知道沒嫁妝的姑娘日子不好過,她在頭一個丈夫身上搞到?了錢,但這可是她憑真本事自己?搞的,跟家里?給她壓箱完全是兩回事。

    二姐耿耿于懷自己?沒拿到?嫁妝,第?一次出門她跑得急,家里?沒給就算了。她千辛萬苦跑回來,看到?大姐的嫁妝單子,爹娘對她卻?連吭都不吭一聲就來了火。難不成她走了,竟就不是他們的女兒了?

    不是他們說的愛女兒,大張旗鼓的在外找她嗎?不是因為這個她還不會回來呢!

    已經是徐玉女徐老板娘的二姐,悠哉悠哉地?數著親娘這么些年送過來的錢,想著什么時候家里?給夠了她嫁妝銀,她就再回去一趟。

    誰知道這嫁妝都是兩天小變三天大變,她待字閨中時,家里?只需要?給她準備三十?畝良田的出息,二十?四抬鍋碗瓢盆衣裳首飾棉花,大件的家具無?非是新房里?要?用的。等到?她跟著姓毛的來了南邊,日子穩定下來,二姐就發現天早變了!

    尋常富戶嫁女兒恨不得用金屋子抬著走。

    二姐跟著前頭那個丈夫來蘇州玩過兩回,見過幾次江南人嫁女兒的排場,縱她在京里?長大,公主出嫁的十?里?紅妝都見過,仍不免驚嘆江南女兒妝奩豐厚。

    她還打聽了一下這些都是什么人,結果人家只是中等紡織鋪的女兒!

    蘇州人告訴二姐,江南女兒家大多都以織機為生?,一個婦女賺得比爺們兒都多,甚至還有合伙開織紡的,那會兒她就嚇得不輕。

    她記得自己?拉著少東家問:“朝廷難道不抓這些傷風敗俗的女人嗎?”

    少東家笑她兩句頭發長見識短,道:“織布繡花本來就是女子的德行,婦人修德行朝廷褒獎都來不及,怎么會抓人?而且,你知道她們能賺多少錢嗎?整個江南,除了鹽商就是婦人的手藝,這么大的財主,即使再傷風敗俗,哪個大財主又舍得不賺這個錢?”

    杜文仿佛被開了竅,她想不到?江南這邊的女人竟然可以靠本事自己?賺錢過成大爺。

    她想不到?原來賺的錢足夠多,女人也可以光明正大地?不守規矩。

    當時,二姐就存了心思想要?置辦織機,主意馬上就打到?嫁妝上去了。

    這不是一筆小錢,而是一筆大錢,爹娘用自己?不知道在親戚里?逞了多少次威風,姐妹們都能要?嫁妝,她憑什么不能要?!

    只是少東家不爭氣?,命短,沒福看著她平步青云。

    等到?跟著毛道臺又來了南邊,家里?婢女成群,每天二姐只需要?躺在床上叉開腿等男人回來。她就又想起了蘇州的織娘、繡娘,和?自己?未曾拿到?的嫁妝。

    二姐忍不住自己?從二婚開始算,想著離開家都十?幾年了,這利滾利滾了十?幾年。

    最后算出來,家里?該按照時價給她陪嫁!

    但她一個出逃的姑娘又哪里?好問娘家要?呢?二姐思來想去決定把錢騙過來,讓毛道臺裝個惡人。

    毛孝子成了毛道臺,他賺錢可不是靠這些玩意兒過家家,二姐的三十?萬貫他疏通人脈花了,慢慢穿上了官皮,但要?往上升可不是只有一個女人能成的,最好能有個靠得住的岳家,最好還能有一些用于人情往來的妾,——觥籌交錯間,那個大人這個大人拉著他互送女奴,他總不能愣頭青似的不收啊。

    但這么做太對不起二姐了,毛道臺收女人送女人的手不停,但心里?始終在想要?怎么回報二姐。

    這女人就是個瘋子,跟瘋子沒有道理可講,也不能跟她拼命——杜家在京里?找女兒的動靜他也略有耳聞,真把這姑娘弄得魂歸天外,在仕途上總要?留下隱患。

    加上二姐毒殺前夫的事始終在毛道臺心里?梗著,等到?二姐再一次略施粉黛地?跟他自請下堂,只要?他在江南罩著自己?做生?意時,毛道臺略一思索就同意了。

    毛孝子和?逃婦是有情有義的水上夫妻,但他已經是毛道臺了。

    毛道臺有自己?的同僚、朋友、他沒有娶妻生?子,他應該有一個嶄新的人生?。

    就算政敵查到?他老家去,老家人也要?說他姓毛的是浪子回頭的好漢,忠孝兩全的仁人義士。

    最后兩個人也算好聚好散。

    二姐很快提走了毛家賬上的三千兩銀子跑到?蘇州買了個二進?的大宅子,又讓毛道臺送了不少帶著身契的奴仆婢女過來,對外只做兄妹相稱。兩人唯一的聯系就是每年二姐讓人在毛家做戲問杜家要?嫁妝。

    之后幾年,二姐拿著郎氏送來的錢,在本地?官員的照顧下逐漸混得風生?水起,還跟俊秀的后生?生?了兩兒三女,杜家那邊的銀子就更重?要?了。

    她的閨女也得從小攢嫁妝啊,姥姥家多給點怎么了?

    等姓毛的差人告訴二姐,杜家對她起了疑心,派了人來差她時,二姐仿佛大夢一場,一下回到?了黃米胡同。

    那里?頭傻子多聰明人多,金銀錦帛也多。但她不想回去!那里?的姑娘只能跪著給老主子磕頭,跪著給婆婆端茶,跪著做人!

    就是做公主也沒什么好稀罕的。

    但二姐想見一見這個平兒,想問問他是誰派他來的,毛道臺就安排手下的人嚇了嚇他,一路看著他跳進?前往蘇州的船。

    平兒過來后傳什么話?過去二姐都心里?有數,慢慢也知道了是三弟兩口?子在找她。

    說起杜容和?,二姐早就不記得他長什么樣了,只記得他老被親爹帶在身邊,看起來比起娘似乎跟爹更親。

    二姐討厭蠢貨,第?二次跑了以后就把院子給了他,想著以后蠢死也別死娘跟前。

    沒想到?這個弟弟竟然老來得智,她思來想去都覺得是弟媳婦點化的。

    平兒在蘇州快快樂樂地?做了幾個月的跑腿工,每天一睜眼就替鋪子里?送貨,晚上回來倒頭就睡,人比在京里?紅潤了不知道多少倍。

    高高在上的窮旗人比不上鄉下地?主一根毛,他在這兒好吃好喝,家里?人還有杜容和?和?楚韻照顧,每天做夢都是笑醒的。

    等到?臘月間,二姐給伙計們放了假,紡織鋪里?或聾或守寡或被休的晦氣?女人逐漸都回去了。

    平兒也拍拍屁股要?走,他看這么久了那邊都沒找他,事情自己?也打聽得差不多了,——他怕二姐怕得不得了,連親娘都騙的姑娘,這狠勁兒就是十?個男人也比不上她一個。

    擔心陰溝里?翻船的平兒想著,這時回去還能給家里?人拜個年,便假裝戀戀不舍地?收拾出一個包袱準備回家。

    二姐坐在椅子上抱著穿著紅衣的女兒磕瓜子兒,聽到?平兒這么說,她把姐兒交給奶娘自己?親手把平兒扶起來坐著,嬌笑道:“你回去是先跟三爺說話?呢?還是先跟三奶奶說話?呢?三房是誰壓倒了誰啊?”

    平兒感覺自己?的頭發輕輕豎了起來。

    他張大嘴巴看著二姐,滿臉都是‘你怎么知道這個的’?

    第095章 安不安

    楚韻在家抄了幾?天書?, 終于?在第四?天寫完,寄書?前,兩?個人順便把最近發生的事跟他說了一遍。

    這個信寫起來?就長了, 古人來?往交際講究很多, 要先問對方父母安、再說一遍自己父母安, 再說你?安不安我安不安。一堆廢話說完了再言歸正傳, 這時半個時辰都?過去了。

    楚韻看了兩?眼就笑個不停。

    杜容和這么多年一直這么寫信, 他不知道哪里戳中了楚韻的笑點, 看她調侃的眼神, 樂顛顛地主筆了大半, 開頭就告訴李二?這個是我寫的,接著把家里想?把韶丫頭嫁給他的如?意算盤說了說,讓他自己想?個打算。

    楚韻到這里才知道大爺二?爺怎么火急火燎?*? 地要跑,韶姐兒還是個娃娃, 她都?還沒發育呢, 這邊親爺爺都?在替她找男人了。

    楚韻打了個冷戰,問起杜容和:“老雜毛身體如?何了?”

    最近不知怎么, 那邊一直不叫她們?過去, 連早飯都?不叫她們?買了, 囑咐她們?在家安生給男人們?祈福后,郎氏似乎把三個兒媳給忘了,一門心思在家照顧杜老爺,杜老爺是死是活她們?都?不知道。

    杜容和也去得少,道:“娘說我們?毛手毛腳的不如?下人照顧得貼心,只讓早晚過去磕個頭。其他時候都?是幾?個姐兒捧著書?在外間讀給爹聽。”

    但他不進門也知道這人在做什么。

    杜容和道:“前幾?日我們?請的大夫, 他回頭就讓人套了馬車躺著去了濟仁堂,大夫說他是怒火攻心、憂慮多思, 大哥二?哥和我喂的那幾?口消食藥沒有大礙,他身上不痛快泰半都?是自己慪氣慪出?來?的。”

    他說起來?都?有些無語,這得多大的氣啊?不就多跑了兩?趟,沒吃上飯嗎?至于?嗎!

    他們?做兒女的為父母吃塊肉、用朵花一年不知道要奔走多少回,有些吃的穿的還不好買,人去好幾?趟也未必趕著巧兒。

    而且,家里的女眷還每日都?給他買飯呢,當家奶奶跑出?去拋頭露面地給公公婆婆買早飯,難道就不折辱了?

    大嫂二?嫂也過的好好的,怎么輪到他略吃兩?口閑氣就不行?了?

    楚韻不知道小荷肚子里把親爹吐槽了一遍,她看杜老爺身體微恙就這么防著兒子,忍不住想?說,杜家也沒什么王位能繼承,難不成做兒子的還能跟他爭一個“杜老爺之位”?這不是年紀到了就有的事嗎?

    楚韻:“你?爹太沒出?息了,錦大爺都?知道夾著尾巴出?門轉轉,他怎么一把年紀了還上躥下跳的不知道給老祖宗爭氣呢?”

    杜容和提筆的手一頓,悠悠道:“你?有沒有想?過,他已?經是杜家這一代最爭氣的了?”

    家里的宅子,和若有若無的富貴生活,說來?說去都?是杜老爺弄來?的。

    這些公里他杜三也不會否認。

    楚韻一想?還真是這么回事,道:“那就是你?們?杜家從祖上就不爭氣了。”

    杜容和:……

    他有點想?反駁,但是杜家祖先花開兩?朵,一朵被擄走了,一朵自己嚇得屁滾尿流地跑了。

    確實不爭氣啊,杜容和低頭提筆,又問了句李家祖宗安,他有興趣知道李家祖宗是什么回事,他們?這樣的人家,祖宗應該都?不會太差。

    這些信被裝在一個特制的小木盒子里,上下左右都?貼了封條。

    楚韻記得以前杜容和寄信不會這樣,都?是一個大信封就裝走了。

    杜容和笑:“這樣更?安全,以后咱們?都?這么寄信,而且不叫別人送,都?讓李叔找兩?個可靠的家里人揣在懷里送過去。”

    至于?為什么,他道——拆多了別人的信,到自己身上自然就膽怯了。

    過了十來?天,李二?總算回了信,信里也你?娘好嗎你?爹好嗎你?們?全家好嗎地問了一通,楚韻直接略過了。

    如?果說小荷是杜老爺養失敗的機器人,那李二?就是略有瑕疵的機器人,他回信也讓人如?沐春風,說自己每天都?過得很好,天寒地凍之日,清晨陪著張公子去湖心亭看殘荷,中午陪著劉大人在野外幕天席地地烤鹿肉,那個風吹得家仆點不著火反而把胡子燒了,下午流竄在各大院子里吟詩作對,晚上還有二?三好友登門說李二?亦未寢。

    又感謝杜容和在溫暖的日子送來?了他們?夫妻伉儷情深的好消息。

    至于?李家老祖宗的事,他完全略過了,估計心里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楚韻看了半天才跟杜容和道:“難道他是在抱怨?”

    杜容和言之鑿鑿:“就是在抱怨。”

    楚韻感慨:“文人雅士也不好做啊,我以前還以為他們真的心里裝了一輪明月,看見什么都?會思鄉。”

    杜容和笑:“十天半月出?去賞花觀雪有感而發自然好,日日都?去那他們?跟咱們?當差的也沒什么分別,無非一個在野外當差,一個在屋子里當差罷了。”

    也就是說,這時的文人很多都?是全職的,大家每日都有要出門做文章的默契。

    這個文章指的不是詩詞歌賦而是八股文,詩歌在清代是不入流的閑書?,很多讀書?人、甚至有品的官,連李杜是誰都?不知道,家里請大夫先生也不教這些,說是學了要移了性情。

    八股文這種東西,他寫了你?不寫,慢慢的在數量上就被比下去了,被比下去的文人想?再出?頭就難了。

    李佑純吟詩作對的時候很少,他們?會友跟唐宋會友是兩?回事,出?去就得破題,接著說些狗屁不通的東西。

    和他一樣把“文人”當成工作的人不在少數,像寶玉那樣在自己家園子里流竄、快樂做詩的野翁,自然有自己的爹親自來?揍。

    楚韻知道這個以后,只能感嘆,大清可真是出?人才的地方,文曲星落在大清算是找著好地兒了。

    李佑純抱怨了一通后就把翻譯出?來?的文字交給他們?了,這些西洋字他分頭找了好幾?個來?買絲綢茶葉的洋人才弄好,還問他們?這個是干什么的。

    這個他就好奇了。

    至于?韶姐兒的事,李佑純聽了都?額頭一涼,他總算明白為什么杜老爺會放兩?個姑娘過來?了,還好他們?是分開在兩?個宅子住的,最多稱得上鄰居而已?!

    他念了句阿彌陀佛,想?這老雜毛可真會想?,他一個清清白白的男兒,怎么會跟一個九歲多的孩子攪在一起?

    楚韻跟杜容和說,李佑純想?斷了杜老爺的心思其實很簡單,認她做干女兒就行?了。只是這話不能由他們?來?提,不然倒顯得他們?和老雜毛一樣居心叵測了。

    杜容和搖頭道:“李二?少爺跟咱們?有交情,跟杜家沒有交情,這人同你?我有別,他手里不知見了多少人的血,絕不可能為了斷一個芝麻老爺的念頭就給自己認個干女兒。”

    李佑純要是這么沒用,估計都?兒女成群了,直接往他床上塞女兒的人又不是沒有,人家不是還好好的做著寡夫嗎?

    李佑純確實沒往這邊想?過,杜家只是個普通包衣之家,只要他不去杜家,杜老爺也不過癡人說夢。所以他只當作不知道這回事,無非以后不讓杜家姑娘見他。

    他不是沒有面對過誘惑,比杜家女兒小的孩子都?有人送過給他。那就是些娃娃,頭上插花戴草的讓人看了心驚,李佑純轉頭就把人送到農家給人做女兒去了。

    李家也給他準備過通房侍妾,都?被他以為未婚妻守節為由拒絕了,有的實在推不了,也讓他放在李家好吃好喝的待著,并沒有碰過。

    這些送給人做妾做通房的姑娘都?是苦孩子,把長輩的丫頭退回去,丫頭還有活路,被賣掉的姑娘退回去,可能就要流到胡同里去了。

    李佑純怕自己做了孽,以后仙惠不喜歡,就想?著等找到機會把她們?一一找個好人家嫁出?去。

    人在苦里能嘗出?甜的滋味。

    他面對的誘惑越多、忍耐得越多,思念的滋味就越甜。

    所以李佑純并不排斥外邊給他送女人,他拒絕得越多,就認為自己越情深義重。

    這個話楚韻不知道,不然怎么也要說一句大清專出?變態種子。

    總之,收到他讓家里奴才送過來?的回信以后,杜容和就在家對著二?姐的書?慢慢看。

    楚韻也跟著一起裝模作樣地看,等他看完了毛孝子,那邊平兒也回來?了。

    第096章 驚!郎太太舍身給地契

    平兒去了一直不回來杜容和也一直懸著心, 尤其知道那頭那個?毛道臺不是善茬后就更擔心。

    他比七歲的二姐和如今的楚韻對毛道臺知道得更多,這個?文官在?官場上名聲一直不錯,過路的上級和對京里的孝敬年年都?不少。

    又?提拔老家?的漢人儒生, 不僅滿人老爺吃他孝敬, 江南的官員也喜歡他。

    杜容和讓平兒過去也是賭了一把, 賭毛道臺不敢殺旗人。

    雖然平兒只是個?光身子旗人, 但他也是皇帝的狗, 不是路邊的野狗, 真動了手?又?要從滿漢斗雞發展成清必亡明必復上邊去了。

    毛道臺不好對身份清白的平兒下手?, 但要處理掉二姐是很容易的。

    他沒處理一定有理由, 念舊情是胡扯,杜容和自己也是男人,知道男人的舊情一文不值。

    杜容和小聲地跟楚韻道:“二姐手?上多半有他的把柄才是真的。”

    楚韻:“二姐三十萬貫的去處吧?她愛記事,可能也記了毛道臺用這個?錢做了什么?。”

    兩個?人猜來猜去地猜了一會兒。

    何媽掀開簾子進來, 道:“三爺三奶奶, 平少爺來了。”

    楚韻也不避著平兒,還想看看他有沒有缺胳膊少腿。

    平兒穿著大棉褂子, 臃腫得呆頭鵝般微微岔著腿進來, 他先給楚韻請了安, 接著才給杜容和請了安。

    楚韻覺得平兒變了。

    以前這孩子都?不愛搭理她,路上遇見叫聲奶奶已是了不得了,這還是他頭一回給自己請安。

    杜容和心里一沉,細細地端詳平兒。

    平兒瞧著沒受罪,一點兒不見瘦,臉上還紅潤了一些。

    他笑:“你把我?們的事跟二姐說啦?”

    平兒瞪大了眼睛跳起來解釋:“三爺, 我?沒全說!”

    平兒心虛地溜到楚韻身邊,把事情說了一遍, 又?說都?是二姐太厲害了,不知怎么?把他看出來了,還問了一堆三房的事。

    要是密辛啥的,平兒不知道也不敢說,可杜文真不像好人家?的姑娘,專挑著讓人臉紅的話問。

    平兒:“她問我?你們是龍在?上還是鳳在?上,我?說龍在?上,二姐就呸我?,說我?撒謊,還罰我?不許吃飯,在?家?里一直寫‘我?不會撒謊了’。我?沒撒謊呀!她就是喜歡我?說鳳在?上!光喜歡還不算,還非讓我?告訴她怎么?個?鳳在?上的法兒。”

    要是他不說,二姐就不讓他回家?,把他領給織紡的寡婦們挑去做丈夫,做個?三五年,生了兒女,人就老實了,不想走了。

    平兒說著說著都?要哭了,直說二姐:“臭流氓!”

    楚韻看他人比桃花紅,原來是被?羞的,同情壞了,平兒才十四歲就落二姐頭上了,太慘了。

    杜容和咳了兩聲,看他涕泗橫流,也不自在?了,安慰道:“以后不讓你去那邊了,別哭了,等會兒回家?黃太太看見怎么?辦?”

    平兒聽到黃太太三個?字,立馬止了哭。

    杜容和想著他不容易,把報酬又?往上提了幾分?。只是,自從他沒在?內庫撿東西走就不如往日富裕了,于是就用物件兒代替了現銀。

    平兒倒是無所謂,他也要給自己攢老婆本,有好東西留著當聘禮也成。

    杜容和看他愿意,很快從屋子里拿了串打了如意絡子的玉葫蘆串粉碧璽和紅碧璽的壓襟遞過去。

    楚韻看不是杜家?能有的物件,立刻知道是從哪里來的了。

    杜容和道:“若日后娶不上媳婦,或拿去當了,或者在?家?里給姑娘們戴都?不錯。”

    平兒眼珠子瞪得老大,往袖子里一丟,道:“三爺又?臊我?!”

    杜容和低頭悶笑,拍著他的肩,道:“先回去看看家?里人,日后得了空咱們再慢慢說。”

    平兒點點頭,心里一直偷笑,他連內庫長什么?樣?都?不知道,但他從會說話起就耳濡目染地把內庫當成自己家?的了!

    一些小花樣?他也瞧得出來,像這個?壓襟下頭吊著的黑穗兒,原本該是黃色的!

    黃色的是什么?東西?平兒摟著東西謝了杜容和和楚韻走了,一路上越想越笑得合不攏嘴。

    何媽從他進門?就一直盯著,等到人起身,一眼就看見了懷里珠光寶氣?的報酬,馬上就把鼻子氣?歪了,咕噥道:兩個?敗家?子,沒我?在?,這家?未必能活到明年。”

    李叔聽著,默默地從廚房端了花生瓜子小米粥出來,何媽帶著吃的喝的,兩步走到廚房那堵矮墻下用燒火棍敲得梆梆響。

    黃太太仍躺著在?曬太陽,丫頭蹲在地上給她捶腿她手?上拿著串黑檀木珠子,珠子中?間夾了四個大拇指大的喜字木雕,一撥一撥地在?給平兒祈福。

    聽見墻那邊響,黃太太道:“何媽,怎么?了,又?在?哪里輸多了變跳尸。”

    何媽:“平兒要回來了。”

    黃太太檀木珠子轉得更快了,嘆氣?:“寒冬臘月他怎么回來?別是豎著出去橫著回來了。”

    何媽秀氣地吃著小米粥,哼一聲道:“黃太太,我?說回來了就回來了,你要是不信,人等會兒真進了門怎么說?”

    黃太太咬牙:“我?叫你親娘都?行!”

    何媽:“乖女兒,娘還想吃你鍋里燉的”

    黃太太并不小氣?,她自然也盼著平兒回來打她的臉,只是怕話正?著說就沒用了,于是轉頭就讓小丫頭把東西送過去。

    等到小丫頭把一大鍋鮮熬的魚頭湯用籃子吊到隔壁,平兒也過了二道門?。

    他來不及看兄弟姐妹,熟門?熟路地走到院子里對黃太太跪下了。

    黃太太驚呆了、說不出話了,狐疑地想難不成何媽真是賽神仙,等平兒說自己已經?先去了杜家?一趟,她就氣?壞了。

    何媽聽著那頭黃太太的尖叫聲,以為兩人感動得抱頭痛哭了,高聲道:“黃太太,你剛剛跟奴才說什么?來著?”

    黃太太知道上了這老叟婆的當,尖聲道:“何媽,我?說我?愿意當你親娘!”

    何媽一看東窗事發,端著燉魚頭溜到了楚韻身邊。

    中?午三房只略做了兩個?小菜,人人都?吃魚頭湯吃了個?飽。

    吃完了飯。楚韻問杜容和:“毛道臺對二姐這么?好,該不會真有把柄在?他手?上吧?”

    杜容和:“即使沒有,他也不想二姐活太久。恩大成仇,三十萬貫,說出來都?得叫他一聲贅婿。”

    楚韻想了想,覺得二姐處境不太好,于是寫了封信讓杜容和寄給杜文。

    杜容和很想看,但信封口早就被?楚韻封起來了。

    他有些委屈道:“我?可是什么?都?跟你說了。”

    楚韻:“女人的談話不能全說,我?也沒說什么?話,不過提醒二姐別栽毛道臺手?里,那人心眼子準比頭發還多。”

    這封信杜容和還是給她寄了,這回走的是驛站,慢慢的送過去,一封信大概要走十來天。

    等信到蘇州時,京里已經?下了第一場雪。

    二姐帶著臥兔看信,被?楚韻驚得不輕,隨即又?在?心里偷笑起來。她以為和弟老來得智是弟妹點化。

    現在?一看,完全是和弟娶了個?蠢婆娘不得不啟智,不然家?里能有幾日活頭?

    讓人知道她做的事,恨都?來不及,怎么?還會有菩薩提醒她,別著了毛道臺的道兒?

    說句心里話,毛道臺真要對二姐下手?,二姐也認了。她對別人下手?也不是一回兩回,別人對自己下手?不也是天道輪回嗎?

    只要她在?喘氣?的時候過得快活不就成了?

    但在?京城竟然有除了親娘之外的人關心她的死活。

    二姐這么?一想……竟然有些被?勾動了心神。

    不知怎么?,她第二天就提筆回了這等菩薩信。

    這回信走的是李佑純的路,江南是他們的老巢,毛道臺看了李曹兩家?都?恨不得裝孫子,哪里敢動手?搶信。

    杜容和也就隨他去了。

    大家?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送信已經?算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二姐不想這個?弟弟還有這等能耐,能搭上這條路子,寫信口吻也跟著輕松多了。

    二姐的信沒有你好嗎我?很好的客套,她直接告訴楚韻:“姓毛的高中?后渾似變了個?人,本來補著缺,一直不得官職,后來未經?我?允許花了我?的錢,等我?知道事情時,他都?是道臺了,哪里能變?但我?杜二娘也不會吃虧,下邊好幾年他迎來送往的事,都?被?我?記了攥在?手?里,如今他自然也不敢動我?。”

    楚韻還是喜歡二姐這樣?單刀直入的信,不啰嗦,第二次她也這么?回。

    第一句話就說二姐的心太大了,當官的狠起來,別說一個?人,就是滅一個?村也是彈指間的事

    末了,楚韻還八卦了一下,問二姐是單寫了姓毛的一個?人的事,還是寫了他周圍所有的官兒的事。

    如果是所有的官,那老四以后要燒的百官小辮子,該不會是二姐弄出來的吧?

    二姐說——只有姓毛的,旁人貪死了與我?何干,我?只愿他不要貪我?的錢,死在?我?家?門?口。

    楚韻有些遺憾地想,原來不是穿的電視劇啊。

    從蘇州寄信到江南再快也要十天半個?月,一來一回就要二十多天。

    兩個?人仍然在?寫,一來二去也慢慢熟悉了一點。

    二姐對楚韻沒有好感,她能跟楚韻說話,如同七歲時,聽見被?賣到姚家?做婢女的毛小娘說了毛孝子的事那么?興奮,又?像在?船上,聽見隔壁坐著的是毛孝子的激動。

    她認為——自己遇見伴兒了,或許是反向?而?走的伴兒,但大家?確實在?一條路上。

    遇見這樣?的人,她愿意多說兩句,因為很快這個?人可能就會不見了。

    像毛孝子,成了毛道臺后就不是那個?在?鄉里蟄伏十年為母報仇的人了。

    二姐半開玩笑半真心地跟楚韻說,她以為楚韻會很討厭自己。

    因為她不是個?規矩的女人,她不守婦道、不守孝道。

    二姐又?說,——她也沒什么?可反省的。

    自己只是想過一點自由自在?有錢卻平靜的生活,父母和兄弟姐妹都?不是她要考慮的事,成婚也只是她通往理想之路的跳板。

    寫完了信,二姐就有些愣神。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說這些,可能是發現楚韻不在?乎自己有多離經?叛道吧。

    弟弟不在?乎,是不在?乎她的命。楚韻不一樣?,她是真不把這些當回事。

    楚韻看得出來二姐的未說之言,——她還是在?乎別人的看法,在?乎自己不守規矩,不安分?。

    楚韻沒想到二姐這樣?的兇狠的姑娘,還要經?常受到內心的拷問,她簡直覺得不可思議,也足以見得閨閣教育的厲害。

    楚韻又?想起李心草,李心草和杜文是兩個?極端,一個?是萬株草中?一株草生了病,一個?是萬本書里有一個?字寫了白。

    這兩類人都?很難壽終正?寢,李心草不能接受自己微不足道的求生欲。杜文接受不了自己微不足道的“道義”,哪怕這個?“道義”是男人強加給女人的規矩。

    楚韻猜測,杜文或許是想通過一個?跟自己有密切聯系、身份相等的人來訓斥她一頓,從此?她就能安安心心地壞下去了。

    自己的身份是最好的,——知道杜文的過去,能夠和杜文說得上話,甚至還是她的弟媳婦,不管哪一種身份,拿出來都?很有分?量。

    杜文失算了。

    楚韻不想用謾罵擊垮杜文,讓杜文徹底變成一張黑紙。她也不想用安慰助長杜文的威風——一個?行事肆無忌憚的人,最終除了毀滅什么?也不會得到。

    楚韻這樣?跟二姐說。

    楚韻:“規矩是人定的,不是天定的,定的人不守規矩的時候都?數不清,難道還能強迫別人遵守他們都?不守的規矩嗎?”

    規矩就像皇宮,誰上位都?要燒一把重新建。

    楚韻:“強大的人從來不會為自己未曾做到別人的要求而?良心不安,因為,——他們可以有自己的規矩。我?的想法是,當別人的規矩會傷害你時,你可以用自己的規矩保護自己。

    切記,規矩的刃尖要對準居心叵測的人,規矩的鞘要掌握在?自己心中?,當自己成了制定規矩之人,更不要忘了當初為人魚肉的自己。”

    杜文喃喃地念著這番話……她有點想見一見楚韻。

    楚韻遠在?京城,人從未到過蘇州,但杜文心中?已逐漸有了她朦朧的影子。

    這封信寄過去后,楚韻再也沒有收到杜文的回信,她有一些遺憾,甚至想自己再去一封信問問看。

    她不能否認自己對杜文很有興趣,就像在?研究一株帶了毒的花。

    這朵毒花徘徊在?生死邊緣,一不小心就要跌落懸崖粉身碎骨,楚韻忍不住想要給她加一些沃土、花肥,想看這朵花的下場。

    楚韻太好奇了!她破天荒地走向?了正?院,想跟郎芝香說說她的二女兒,這個?不太聰明的母親究竟是怎么?養出了杜文的呢?

    到了正?院,楚韻還沒開口,郎香芝紅著眼睛對她招手?,道:“好孩子,快過來,老三都?跟我?說了,多虧你這次才找到二姐。”

    楚韻聽得稀里糊涂的也不好開口,只是笑。

    好在?郎芝香一個?人也能順順利利地說下去。

    原來這半個?月二姐沒有給她來信,卻給親娘寄了一封不讓杜老爺知道的家?書。

    家?書里說她已經?跟毛道臺和離改嫁了,如今帶著女兒在?江南又?嫁了個?大戶人家?,日子過得很好,讓她不要記掛。

    杜文很擅長說謊,信上沒有一句假話,但露出來的意思跟她的真實處境完全兩樣?。

    女兒來了信以后,郎芝香惴惴不安,連孫婆子都?沒說,只背地里把杜容和叫過去問是不是真的。

    杜容和把信看了一遍,對這個?二姐簡直不知道說什么?好了,寫信給娘也不跟他先通個?氣?。

    看完了信,他低頭稱是,多的一句話也不說了,怕說多了口供對不上露餡。

    郎芝香也是個?奇人,二姐生死未卜時她日日牽腸掛肚,暗自垂淚,等來了女兒一封平安信,兒子又?親口說是真的之后,她連眼淚都?沒掉一滴,直接食欲大振,吩咐廚房做了一大碗素面吃了個?肚兒圓。

    喜鵲都?咋舌,私下里問她擔不擔心二姐,要不要叫她回來。

    郎氏知道女兒活著,早就一點也不擔心了,道:“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做父母的知道她還活著,過得好就成了,還能把她帶回來日日守著不成?”

    有些話不好跟丫頭說,難免顯得做太太的嘴臉丑惡。

    楚韻來了以后,郎氏兩三下把一屋子吃茶、打小人、說閑話的婆子攆出去,叉著腰在?家?罵姓毛的拋妻棄女,說他因為二姐生不出兒子就把她們母子趕出家?門?。

    楚韻哪里敢插話,但是聽著聽著,她都?有點同情毛道臺了,二姐的姑娘壓根就不是他的呀。

    郎芝香痛痛快快地罵了一陣,想著二姐的下落里有楚韻的功勞,忽然掏出張地契出來拍在?桌子上。

    喜鵲接過來往楚韻手?上遞,道:“太太給你的,奶奶瞧瞧!”

    楚韻看了眼太陽,——沒從西邊出來啊?

    第097章 立身之本

    郎芝香竟然真的給了她十畝地!

    十畝地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她多了至少一百兩銀子, 意味著她不用再擔心萬一有一天自己跟杜容和分手了、和離了就會被餓死。

    這是件大喜事,莊稼人的快樂,就是有一塊自己的地這么簡單。

    楚韻有很多話?想問, 問她是因為二姐謝自己, 還是因為二姐花了太多小兒子的錢過意不去。

    以她對郎太太的了解看, 這個地最有可能?是杜文?囑咐親娘給她的。

    杜文?就是這樣不喜歡跟人有太多牽扯的人, 用錢來?買斷情?意, 也?符合她如?今生意人的身份。

    郎香芝沒有給楚韻這個機會, 那邊伺候杜老爺的奴才冒了個頭在簾子外頭說了句‘老爺叫了一桌菜叫太太過去一起用呢’。

    她應了一聲就把楚韻打發走了。

    楚韻滿頭霧水地被喜鵲送走, 還跟她打聽:“太太今天怎么就這么大方呢?”

    喜鵲笑?:“太太心疼著呢, 她心疼得半夜爬起來?偷偷喝老爺的藥瀉火氣。”

    老爺嚇得以為太太是不想他好了,一到廚房熬藥的時辰就要把太太叫過去吃飯說話?。

    喜鵲看出?門?道后就納了悶兒了,這個家要說誰最不想杜老爺死了,指定是她們家太太啊。

    兒子可以死爹娘, 女人可不能?死丈夫, 女人做了寡婦,那就是把半條命交到閻王爺手里了。

    老爺往年多精明一個人啊, 怎么就糊涂了呢。

    為這個她還跟幾?個小姐妹問了兩句‘人要是病糊涂了, 好了后還能?清醒嗎?’

    白鷺和朱雀都搖頭。

    白鷺笑?:“病糊涂就該死了, 還清醒做什么!”

    朱雀是個好人,當真跟她分析了兩句,道:“看病的是年輕人還是老年人吧。年輕人病糊涂了說不定還能?好,人老了就不成了,只會越來?越糊涂,即使好那也?就好一時。”

    喜鵲想著是這個理, 她就在心里把杜老爺當成個該死之人了,急慌慌地想著帶著太太找下家。她找上的就是三房, 理由?也?很簡單,誰知道前頭兩個少爺能?不能?活著回來?啊?

    而?且她比較喜歡何媽,要是能?帶著太太以后跟三房過,或者自己嫁到三房來?,日子過不好嘛還能?有個說話?的牌搭子,所以大房里能?說的事喜鵲都愿意跟楚韻說。

    楚韻一不小心啃了老還不自知,但知道郎氏是當真要送她,立馬就樂開花了。

    這是她來?到這個時代后的第三份財產。

    第一份財產是她自己的命,第二份財產是老太太給她攢的嫁妝,第三份,就是郎太太給的地契了。

    楚韻沒忍住半路上就把地契背熟了,連哪兒缺了哪兒字跡模糊些都一清二楚。

    這十畝田的地段不太好,都在很遠的郊外,甚至還是塊坡地。

    喜鵲道:“這塊地原來?是東頭嬸子小兒媳婦的陪嫁,她小兒子死了后小兒媳婦要改嫁,嫁妝什么的就都留給東頭嬸子了。”也?是因為這個,她才發現原來?死丈夫是間特別要緊的事。

    “東頭嬸子看不上這篇果樹林,又嫌結的果子小又嫌地里石頭多,十好幾?年都放著沒動。”喜鵲嘆了口?氣:“地白白放著也?浪費,遇見三奶奶正是明珠遇美人。”

    這番話?其實就是在告訴楚韻這個地可不咋滴。

    鐵公雞一毛只算拔了半毛也?值得人高興,唯一礙眼的就是地契上寫的戶主依然是杜老爺。

    楚韻真的想去廟子里拜拜求他快死一死了,認爹認主子是不可能?的,但只要杜老爺愿意死,她就認他做財神爺,把他供起來?!

    楚韻給喜鵲抓了把銅錢,喜鵲沒要,只是紅著臉說:“奶奶以后身邊有個好人想著我就是了!”

    何媽在廚房插了一只腳默默地偷聽了一耳朵,這會兒才吭聲道:“喜鵲,哎呦,長大了呀!”

    這一句話?就臊得人喜鵲跳著走了。

    楚韻身邊可真沒什么男人,她認識的都是鄉下人,養尊處優的大家丫頭不會嫁這些人,上進的城里男人,她也?不認識啊!

    何媽點?點?她的頭:“笨,里邊不就有一個么?還是自家的!”

    “啊?”楚韻跑進屋看何媽口?中的上進青年小荷去了。

    杜容和手上拿了本厚厚的書低著腦袋在看,另一只手拿著毛筆在龍飛鳳舞地寫。

    是挺上進的。

    楚韻走過去坐著問:“娘給了我一塊地契,我能?留下來?嗎?”

    杜容和早就知道有這回事了,他是想小小的給楚韻留一點?驚喜,什么事都由?他來?告訴她,那她能?自己發現的東西就又少了一點?。

    平時沒有自己在身邊,她連發現麥田里一株特殊的稻子都不容易,已經失去得夠多了。看過鄉間活潑的楚韻后,杜容和不忍再讓她失去。

    他還想著楚韻會有什么反應。

    他想了很多,就是沒想到因為十畝地,太太就陡變娘親了!

    一筆走歪差點?寫到手上去,杜容和笑?了半天道:“娘給你的,你就收下來?,她那邊總歸有我給錢,你就當替我多討了點?回來?。”

    楚韻果然立刻就愿意了,捏著地契問:“你說,娘怎么會突然給我這個呢?”

    杜容和:“二姐信里說的,她說她在家里應該還有三十畝地的出?息,要是按她活到八十歲算,還剩五十年可以用,怎么也?能?把著五十年用來?換十畝地。”

    娘舍不得給好地,直接在郊外買了十畝坡地,地方遠不說,就是種應當也?種不出?個什么,但娘不在乎,只要別要家里的上等田就成。

    最讓杜容和驚訝的是娘還想給二姐送錢。

    楚韻把事猜對了一半,猜到的是地確實是二姐給的,沒猜到的是二姐沒話?一分錢,還又讓郎氏把這個已經脫險的女兒記在心里了。

    她想,二姐十三十四?就大人般離開了家,但她跟母親的關系如?同小荷和兄弟們的關系,一直停在了當年。

    十三歲的姑娘仍是眷戀母親的小孩,所以二姐也受不了自己的母親不再把目光投注到她身上,即使這份目光里有郎氏痛苦的滋味,她也?想要。

    其實郎氏心里未必沒有一點?點?回過味,但她仍愿意繼續給二姐送錢。

    郎氏跟杜容和說二姐還能?伸手要錢,說明她過得不錯,心里還有娘。等她哪天不要了,我才該哭呢!

    杜容和理解不了這樣扭曲的母女關系,他打了個哆嗦迅速跑過?*? 來?了,人和人可以有更關明正大的、溫暖的感情?。

    楚韻也?沒法?子跟他說,跟郎氏和二姐相同的古代母女并不少。因為要做含蓄溫柔的女兒和母親,有時夾在母女的火是發不出?來?的,火發不出?來?愛也?就發不出?來?,這種關系,越愛越往死里折騰。

    杜容和雖然不理解,但他對親娘的所作所為并沒有太大的意見,只要她是對自己子女折騰,不折騰楚韻就行?。

    晚上吃的是豬肉小碗炸醬面,面碼備了雞絲、肉片、排骨、雞蛋花、香蔥、韭菜、豆芽、豆子八種,都用小碗裝著。

    楚韻和杜容和兩個人就能?吃完這一桌。

    何媽做的炸醬面很好吃,醬汁濃稠,一攪面就變色了,有的人家小氣,舍不得給醬,一碗面拌一刻鐘,面都不動了還有一半是白的。

    楚東陵家就是這樣的小氣之家,明明家里吃得起幾?碗面的醬,柯氏還是要省這一口?。

    楚宗保上回來?杜家吃炸醬面還捧太太臭腳,笑?言這個多半就是大戶人家的面兒吧。

    逗得杜家小孩子笑?得差點?閉了氣。

    楚韻喜歡加了雞絲的,杜容和喜歡綠豆芽,兩個人心里都有事都吃了兩三碗,剩下沒動的碼子何媽李叔拿下去分了。

    洗漱后兩個人又走到側間看書寫字。

    楚韻坐下來?看見桌面上擺的紙上寫的都是英文?,杜容和捧著原先那本很厚的書仍在邊看邊寫。

    楚韻太懂了,知道他是想訓練成肌肉記憶,學生時代誰沒這么學過呢?

    看杜容和寫了會兒,楚韻奇道:“你怎么不念出?來?呢?念出?來?才記得住,至少教我學滿文?,你不是就是這么說嗎?”

    杜容淡淡道:“我還不會念,教我的人太忙了,我也?沒空每日都去。”

    楚韻知道杜容和其實也?好強,這個人嘴上不說但并不喜歡自己被別人比下去,所以他寫信給李二讓他幫忙時楚韻就看出?來?,不要自己說杜容和就會自己想法?子學了。

    這才多久,先生都找到了,莫非是康熙給的?他能?對一個小小的耳目這么貼心?

    杜容和笑?:“自然不是,他說先生都要教導皇子,讓我自己想法?子不要用這些啰嗦的事打擾他。”

    他也?不是那么想事無巨細地交代,但比起略過被查,還是啰嗦被罵好一些。

    反正他就當奉旨找洋文?先生滿京里尋人了。

    為了找到這個先生他還頗廢了一番功夫。

    京里的傳教士大多在內廷行?走,哪有空來?教一個筆帖式。

    杜容和在洋人那里碰了一次壁就知道找他們沒用,好在京里也?有其他的語言大家,只要是大家,都不會對外來?語言產生排斥之心。

    京里這樣的人家有兩個,都是名滿京城的重臣之家,第一個是赫舍里氏,第二個是納喇氏。

    杜容和是包衣旗人,是皇帝的家奴,有求于人時不管從身份還是臣屬關系都該與赫舍里氏近親。

    所以他第一個就去找了赫舍里氏的族人。

    本來?赫舍里氏不會搭理杜家這蝦米,但杜容和找的只是赫舍里家父輩官位底下的閑散小子,他又是筆帖式,人家也?愿意禮待他。

    但結果讓杜容和大失所望。

    他道:“當初滿人起兵,赫舍里氏因能?用滿蒙漢三語起家,被稱為‘巴克什’,‘巴克什’有知識淵博之意,與‘巴圖魯’相同,都是對文?武極大的贊譽。滿洲巴克什是少有以文?起家,而?非以軍功立足的滿人。在太祖與太宗朝一直擔任天子近身文?官,如?今朝中規矩仍有許多是赫舍里氏子弟起筆寫下。

    但我這回過去一問,那個小子揮手笑?道‘什么巴克什,都是老黃歷啦,我們家都出?了皇后娘娘又出?了太子,誰還往那鉆?”

    杜容和想想也?能?明白,外戚做成這樣人就能?躺在銀子上過了,大把的貴差等著他們做,誰還會費心去學不知道什么時候會用上甚至也?許永遠用不上的語言?

    京里之前就多有傳聞,杜容和認識的許多以文?著稱的官員都對赫舍里氏頗有微詞,完全把他們當做需要防備的外戚來?看,但赫舍里氏又并非頂尖的滿洲勛貴,——那些勛貴都是以軍功立身的。

    但杜容和做了筆帖式也?曾受到過當初那個“滿洲巴克什”的影響,甚至整個筆帖式學文?習字的習慣仍留有赫舍里氏當年的舊俗,聽到這番話?他不能?不震動。

    至于頂替赫舍里氏,在漢官文?人中轉得開的納喇氏,明珠和他的兒子成容若,杜容和更走不進這邊的圈子,他就只能?又把主意轉回自己的老巢內務府去。

    摸索了兩個月后還真讓他找到一個。

    內務府說這個是教九阿哥的傳教士不能?給他,九阿哥年紀小但一直對西洋的東西感興趣,所以就有了這么個先生。

    事情?本來?又要黃了,誰知那個傳教士剛好有事來?了一趟,杜容和看著人竟然鬼使神差地說了句楚韻教他的——‘我的上帝’。

    那個傳教士眼睛立刻變得火一樣灼熱!

    很快這個人就跑過來?問他是不是要入教,杜容和笑?著說‘我的上帝’,樂得那個傳教士直說阿彌陀佛,很快他就又給杜容和引薦了另一位因為樣貌丑陋沒有入宮當差的同伴。

    這位其貌不揚的傳教士已經有了漢名,他給自己取名叫梅昀。

    梅昀因為長得丑,在內廷找不到差,在外老百姓看著他就開始掐人中,又跳又叫還往他身上撒黑狗血,梅昀傳教時允許了老百姓祭拜祖宗,所以他已經回不去歐洲了。

    但在這邊又沒什么差事只能?躲在教堂里吃閑飯,許多同伴都不高興。這時有一個旗人子弟愿意讓他傳教,梅昀激動得眼睛都紅了,他對于這個信徒只有一個疑問。

    “你愿不愿意信主?”梅昀說。

    杜容和馬上就信教了,總歸西洋的神佛跑不了這么遠,信不信的也?管不了他,再說早信早完。信完了他還要忙著砸。

    梅昀要管教堂里的柴米油鹽才能?拿到一些飯吃,他的時間并不富裕,加上擔心杜容和是來?玩他的也?不敢把教堂的差事卸了,于是打算有空時從教條開始教杜容和。

    杜容和當然不愿意,教條許多都是重復的,重復得足夠多才會成為禁忌,他直接拿了本很厚的閑書要求梅昀教他,報酬他找給了二兩銀子。

    梅昀為二兩銀子再一次背叛了上帝,反正他已是燒火做飯的灶下人。

    梅呁花了一些功夫,一頁一頁地在書上給他標注好與漢文?對應的意思,他有空就教杜容和具體怎么念,空閑時刻梅昀希望杜容和自己把這些意思和字母先對應上,這樣學起來?大家都快些。

    杜容和對學習語言很有興趣,在赫舍里氏的刺激下就更大了。

    他總覺得一個丟了自己立身之本的族群,未必能?走得長久。就連康熙在學習漢文?時時刻告誡諸位皇子只能?懂不能?學,一定要滿人的習俗放在心中,否則必將子不孝父不慈。

    赫舍里氏榮光再甚,難道又能?勝過皇帝?他們卻這樣不將自己族群的舊俗放在心頭,眼前的富貴也?未必能?傳過三代。

    杜容和以筆帖式的身份看,不能?不為此扼腕。

    楚韻英語熟練,杜容和帶回來?的書對她幾?乎沒有什么難度。

    杜容和好不容易能?再當回小荷老師,就拉著她坐著一起學。

    楚韻假裝受教,可聽了會兒就發現,小荷老師還真知道很多她不關心的事。

    杜容和:“教我的傳教士說他們那邊跟我們不同,咱們這頭一個人從出?生到死亡幾?乎只能?待在一個地方。他們那邊呢,人沒有路引,不會一直待在一個地方,所以很多語言起源于拉丁文?,或受他們啟發。”

    何媽聽得大笑?,道:“想必他們一定買不起房子,不得不四?處流浪。”

    杜容和想的是——人可以亂跑,都城豈非人滿為患?百姓想要造反也?容易得多,這么做危害太大了,他猜那邊或許經常打仗,老百姓過的日子應當不太好。

    在古今中外都買不起房的楚韻默不作聲,丟下正在沉思的小荷看書去了。

    楚韻啊了一聲,像發現了一片新大陸,傳教士送過來?的教學書是莎士比亞!

    她腦子里頓時一片清明,把很多分開學的歷史?都串起來?了。

    莎士比亞早在明末清初就出?現了!

    《羅密歐與茱麗葉》也?早就出?現了!

    這本書就是《羅密歐與朱麗葉》!

    杜容和看楚韻拿著西洋書愛不釋手,以為她喜歡西洋稀奇古怪的東西,還特意帶著人又去了一趟庫房,開了自己的小金庫給她看。

    他身上現銀不如?往年多了,但順手拿的物?件還有許多。內庫的東西怎么拿也?有講究,送給皇帝的最好別碰,送給妃子龍子鳳孫的可以挑一些中等偏上的帶走。

    但內庫里所有的東西,在杜容和看來?,仍是西洋那邊送來?的鐘表最有性價比,不僅銷贓容易,而?且人人都需要看時間,一個時辰分成兩個小時,也?很好記。——不是人人都能?夠適應另一套度量衡和宗教(地球儀)學說。

    洋人漂洋過海帶了不少鐘表過來?,花樣繁多,內務府也?打了很多大型的座鐘,丟一些小懷表也?不怎么在意。

    這些懷表在外邊很賣得上價,杜容和慢慢的就留意起西洋的東西了,他甚至還專門?收拾出?一個大箱子來?裝。

    杜容和把這個箱子挪出?來?讓楚韻看。

    箱子很華麗,雕刻的是一個鳥籠的形狀,箱蓋上貼了一只五彩斑斕的螺紋鳥,很有旗人特色。

    箱子里邊鋪了一塊紅色的浮光錦,小荷老師辛辛苦苦搞來?的西洋家當就躺在里頭。

    楚韻看著一堆鎏金嵌寶的鐘表饞得口?水都流出?來?了,好些東西她在博物?館里都看見過差不多一樣的!

    她記得有個地方首富的女兒成婚時戴了一件小小的懷表做嫁妝,之后這個姑娘霸占了各大新聞的頭條一整天!

    而?這里到處都是。

    杜容和指著跟那個姑娘差不多的懷表道:“這個太小了,不值錢。”

    是啊,這只表對這時的旗人來?說不值錢,那什么是值錢的呢?

    楚韻越過這些表,看到了一個地球儀。

    看著上邊熟悉的經緯度,她恍惚間產生了時空錯位的異樣之感。

    這間清朝打的小箱子,裝的都是現代人的東西。

    楚韻還笑?著對自己說:看,在古代生活也?不是那么難不是嗎?畢竟隨時都能?夠看見現代文?明。

    第098章 他的職業病

    杜容和?對?這些物件了解得不少, 要是買家?一問三不知,這些東西捏在手上也賣不出去啊!另外他?也希望自己不要做暴殄天物的人。

    他?拿起?一個小?盒子,從里頭拿出一個小?小?的指南針, 只有兩個懷表那么大。

    杜容和?把?這個送給楚韻, 說要給她做一只專門的小?馬鞍:“買馬的錢家?里如今拿不出來, 但給你做馬鞍的錢還有些, 等到咱們出了遠門, 給你買了小?母馬, 就能用起?來了。”

    楚韻在現代分?辨不出東南西北, 但在古代待久了, 尤其在京里這幾個月已?經摸出一套規律,辨認方向只需要看房子就行。京里的房子幾乎都是坐北朝南,看著周圍的屋子多數房門向哪邊開就能認出來。

    她把?東西接過來問:“做馬鞍干什?么。我又不愛騎馬,做成一條手鐲戴著多好。”

    楚韻記得海賊王里的娜美就有一個很漂亮的指南針手環, 指南針被一個透明的氣泡還是玻璃裹著戴在手上, 看起?來又別?致又漂亮。

    她不喜歡馬鞍。

    杜容和?說不動她,還把?自己的馬鞍拿過來給她看。

    旗人玩煙, 也玩馬鞍。杜容和?有很多, 這個是他?還沒當差錢時花了大錢做的木黑漆鑲蓮花紋馬鞍, 前鞍板上部就嵌著銀白色的指南針,刻了“東西南北”和?“康熙年間”。

    杜容和?跟她說有了這個走路就不會迷失方向,當然是放在馬上最好,行路時只需要低頭不用松手看。

    楚韻聽了心道,這不就是古代版的車載導航嗎?行軍作戰非常有用,但對?她沒用!她還是喜歡自己找點兒材料做成手環什?么的。

    杜容和?拗不過她, 道:“……好,那我也把?這個取下來, 明日得了空我就讓人做兩只萬事如意的手串出來。”

    楚韻心神一動,這時方醒悟過來,他?是想和?自己做一對?的東西啊。

    一對?就一對?,怎么還張不開口說兩只呢?就這么羞澀純情嗎?

    再開口楚韻于?是就溫柔了許多,道:“你喜歡做馬鞍,咱們就做馬鞍。”

    說到這里,她又想起?來一樁事,道:“你我暫時還用不上這個,要不要暫時借給大哥二哥?他?們有這個,在外要逃要跑也有個方向。”

    她對?大清沒那么忠心,身邊認識的人不用死才是最重要的。她也沒那么大方,送人也舍不得。

    杜容和?都沒想到這頭去,他?私下已?經跟二哥談過了,知道二哥是糊弄爹隨口說的,大哥能不能去還不一定,他?道:“……等事情定下來咱們再送,這會兒八字沒一撇,咱們送這個倒像盼著兩個哥哥走了。”

    再說真送過去哪還拿得回來?

    但被楚韻一說,他?還真把?這事放心上了。

    真定下來他?也想留著指南針,人家?本來就是一對?,何苦要棒打鴛鴦呢?

    杜容和?再一次私下跟梅昀先生見?面時,就笑著跟他?說:“指南針。”

    梅昀以為他?在問這個用洋文怎么說,還認真教了兩遍,杜容和?抱著謙遜有禮的態度學?會了以后?就說:“指南針我要兩個。”

    梅昀有些生氣了,他?認為杜少爺對?上帝不恭敬,坐下來不跟著他?一起?禱告就算了,怎么還能要東西呢?

    杜容和?理?直氣壯地道:“他?既然慈悲為懷,就應當可憐沒有指南針的我。”

    梅昀明白了,指南針就是杜三少爺的雞蛋,他?拿了這個才能由內而外地信,很快他?就淚流滿面地回去用絲綢茶葉跟來發財的老鄉們兌了兩塊出來。

    他?自己沒有絲綢茶葉,這些都是他?叫著其他?傳教士一起?做的。

    大家?都很支持梅昀往旗人上層發展信徒,他?們研究得很清楚,旗人里上三旗是最尊貴的,下五旗就差遠了,為了上三旗這塊肥美的土地,別?說兩塊指南針,就是二十塊金子他?們也愿意拿出來。

    但杜容和?身份尊貴,市面上尋常的指南針他?們不敢給,最后?真買下來還是花了不少錢,幾乎算把?京里老太太三年的雞蛋經費都花掉了。

    沒了雞蛋老太太們都不來了,要過年了,各大寺廟逐漸開始發棉花、炭火,雞蛋在她們這早就不值錢了。

    經此一事這些人算是放棄往上發展了,他?們發現杜三爺這類紈绔子弟遠遠不如老太太好,雞蛋比指南針便宜多了。

    梅昀的同伴又不理?他?了,還懷疑他?故意騙錢,實際布茶錢都讓他?自己花掉了。梅呁實在沒法子,事后?跟杜容和?商量能不能抽空去一趟教堂讓大家?看看他?虔誠的模樣。

    杜容和?雖然沒有去教堂,但他?私下還是請人吃了兩桌飯,賬照樣記在傳大哥謠言的何家?兄弟賬上。

    他?回來就聽說何家?兄弟把?姑娘們嫁了出去狠狠發了筆財,這樣的不義之財,合該他?這樣的天使來花掉。

    梅昀帶著人去吃了兩頓飯后總算又能喘氣了,他?跟杜容和?說得也越來越多。

    杜容和?默默記在心里,嘴上不說心里越了解反而越不喜歡這些人。

    他?跟楚韻略帶嫌惡地說:“這些人裝得人模狗樣不近女色,背地里豬肉不如的東西太多了。”

    楚韻細細問了幾遍,杜容和?嫌惡心一直沒說,直到過了幾日何媽忽然說三爺最近羊肉吃得少了,她就笑了。

    這人多半是看見衛道士光顧羊院了。

    杜容和?最近連羊味兒都聞不得,他?跟梅昀來往漸長,知道人家?是外來客,又白拿了人家?兩個指南針,還特意請他?吃涮羊肉。

    梅昀聽得直擺手,說自己不怎么吃羊,他?聞見?羊味兒都掩嘴,還說羊是下流的魅魔,杜容和?在肚子里轉了一下,估計這個魅魔多半跟狐貍精是一個意思。

    太荒唐了,他?聽過蛇精、狐貍精,各種山精野怪,這些妖精無?一例外都要跟書生春風一度,說到底就是窮書生發春秋夢罷了。

    但眾多精怪里,杜容和?唯獨沒聽過羊精,畢竟一個食材突然變成美人,想想也夠怪的,但各地風土人情不同,可能人家?那邊就是不吃羊呢?他?們不還說天下是一個球嗎?

    杜容和?笑著讓梅昀別?在意,回來路上他?又多跑了一趟,問賣羊的屠戶有沒有跟洋人做過生意。

    羊屠戶聽了嘴都合不攏,道:“我的爺,人家?也是大主顧!幾十貫買羊都心甘情愿!”

    分?明很愛吃羊啊,怎么說不吃呢!

    杜容和?探子做久了,也有些職業疑心病,他?真怕這個梅昀是個表里不一的人,師如父,即使是洋人,他?也希望這個人有高尚的德行。

    想到這里,他?又私下走了一趟,看那些人怎么處理?羊,更要看梅昀是不是真的不吃。

    梅昀的同伴們經常來看羊,但買的時候并不多,千挑萬選的羊被帶走后?送進的也不是廚房,而是一個宅子。

    梅昀沒在里頭露過面兒,那些人似乎很排斥他?,平日做事都把?他?當做空氣。

    杜容和?安心了一點,——他?似乎沒有說謊。

    那被挑中的羊他?們要拿來祭祀嗎?會是巫蠱之術嗎?

    他?隱去后?半句,把?話寫在了請安折上,康熙看見?之后?也把?目光分?過來了一部分?,但凡有關皇權,再小?的事他?都會注意,許多人就栽在這些小?事上。

    杜容和?買通了做飯的婆子,里邊是不是每天吃羊,婆子怪怪地說:“沒有!他?們叫老婆子進去專門給羊剃屁股。”

    她還說那些羊長得好看,又有專門的仆人照顧都養得肥肥嫩嫩的,毛剃了粉粉的一看就好吃。

    杜容和?眨眼就知道這些羊是用來干什?么的了,他?都無?語了,含羞帶怯地把?結果交上去。

    康熙知道以后?可能也是沉默了很久,反正他?的話很少,只有一句評價:“淫棍之流,待到只剩一口氣時,不如交付與羊屠夫掐殆。”

    又囑咐他?以后?還是要及時報上來,但這件惡心事萬萬不可讓他?人知道他?知道了。

    結尾仍然是:小?心!小?心!小?心!小?心!小?心!

    杜容和?數了一下,一共五個小?心,比往常多了一個。

    他?自然不敢亂說,甚至連小?韻都沒說,誰知查大案竟會查出如此□□之事,還不如有人謀反了,實在太丟臉了。

    事情都是梅昀罵羊惹出來的,但杜容和?真沒借口對?他?表示不滿。

    梅昀不好這一口,他?在大清待了十來年,最初想要把?這里變成一片凈土,但現在京城就是他?的第二故鄉,他?漢話甚至說得比很多貴族都好,很多家?鄉的規矩梅昀都記不得了,要不是怕同伴活刮了他?,他?都想戴個瓜皮帽在大街上提著鳥溜達。

    有時候看著同伴要傳教,梅昀都覺得好笑,就像看見?百多年前剛來這邊的祖宗從墳里又跳出來了似的。

    總之,老祖宗留下的東西梅昀已?經放棄了大半,包括那些羊姑娘。

    不管怎么說,杜容和?看梅昀不像參與過的樣子,懸著的心總算放下來了。

    宮里莫名其妙羊肉用得少了些,許多人都苦哈哈的瘦了,滿人就愛這一口啊,但上頭那個不愛吃,下邊也喜歡跟著學?。

    一下子京里羊價倒是跌了些,杜老爺餓了一場后?吃得就多了,他?在家?養了一陣對?外頭也鈍了,不知內情還買了不少回來,買回來風聞老主子最近吃傷了羊肉,第二天就發給兒子們了。

    楚韻和?何媽把?羊肉變著花樣做了個遍,冬天就是要吃羊肉蘿卜湯嘛。

    第099章 比甲

    清蒸羊肉、紅燒羊蹄、羊肉餃子?、水盆羊肉、羊肉火鍋、羊肉湯、烤羊肉……三房每天都不重樣地吃。

    杜容和離得遠遠的看著, 又擔憂楚韻會流鼻血,寒冬臘月鼻腔本就脆弱,一受刺激較春夏更?容易流血。

    楚韻覺得很好解決:“可以這頓吃了烤的下頓就吃清燉的敗火, 實在害怕難道?就不能吃完了立刻喝藥嗎?”

    她?以前有個經常痛經的朋友, 初中高中好幾次都痛倒暈厥被班里同學抬著送進救護車, 但?這個朋友在大學后就再也沒有犯過很嚴重的痛經了, 她?甚至冰辣不忌, 以前她?可是大夏天都喝熱水的人。

    該朋友后來告訴楚韻等好友:“我是把止痛藥當速效救心丸吃了, 吃香的喝辣的之前先吃一顆, 一點事沒有。

    姑娘抱怨著說?家里以前不讓她?吃止痛藥, 說?吃多了對身體不好,不然她?也不會到?大學才知道?止痛藥是個好東西。

    要是早點發現就好了,早吃早享受啊。

    楚韻并不贊同胡亂吃藥去瘋的行為,但?她?深深地記住了, 真饞的時候是可以這么做的。

    作為一個在鄉下長大一輩子?沒吃過幾回好肉的古代韻, 她?馬上就效仿了現在還不知道?在宇宙何處要飯吃的朋友。

    杜容和看她?吃得這么香,也終于努力忘掉了喪心病狂的非人之行開始吃羊肉了。

    他有點喜歡水盆羊肉, 聞起來鮮美肉夾在燒餅里吃著也方便, 很有市井小食的滋味。

    但?真要說?這個是平民美食那也是假話, 肉在哪里都是金貴物,無非對于杜容和這樣的旗人不太雅致而已。

    楚韻吃得更?放得開,她?還要加糖蒜、鮮蒜羊潑油,這些東西味道?大,三爺素來近而遠之。

    兩個人在屋子?里吃完了就喝藥敗火,奇跡般的竟然沒流一道?鼻血。

    三房院子?里暖如三春, 但?黃米胡同當家奶奶間?卻充斥著一種微妙的氛圍,皇帝要御駕親征的事已經傳開了, 大家一邊夸老主子?是大清第一巴圖魯,一邊在家咒那個什么噶爾丹不得好死。

    上三旗的包衣不是說?只能就在宮里做點兒雜活,只要人足夠優秀,只要皇帝愿意?,他們可以在任何地方。畢竟包衣的人員調動不受戶部?管制,要是誰犯了錯,刑部?那邊要拿人皇帝也可以說?這個是我家里人,是生是死都得我自?己管也就完了。

    杜家在黃米胡同并不打眼,只是因為杜老爺名聲在外?,加上杜容和有筆帖式的身份,大家都愿意?給幾分薄面,而且正黃旗也不是這一條胡同,人家有很多個胡同。

    小到?黃米胡同,大到?整個上三旗,不少奶奶們都有父兄子?侄在軍中效力,這回走自?然要跟著一并走。人人都怕自?己家里的男人們出去就回不來了,打牌時都不敢贏多了就怕把運氣用光了。

    筆帖式的優勢就在這里,平時他們和其他旗人沒有不同,都吃一樣的米受相同的皇恩,但?到?了要為老主子?效力時,筆帖式作為文職可以不去送死。

    楚韻心里沒有牽掛的人,便成了諸人訴苦水的對象。

    她?瞅著好些道?士尼姑薩滿跳著蹦著旋轉著往胡同里跑,上躥下跳地想發旗難財。

    大清亡不亡干他們什么事?只要自?家不亡就行了嘛。

    里頭不知怎么還有個野婆子?聽說?這里有錢賺鉆營了過來,這人自?然鉆在姚太太窩里,她?準備教姚太太用咒妾的法子?咒噶爾丹。

    婆子?說?:“太太,女人命是最賤的,太太要是恨誰就取了誰的頭發指甲,寫了她?們的名字藏在鞋底子?里踩,太太是女人,她?們也是女人,賤命踩賤命可不得把人踩脫一層皮么?”

    姚太太聽得撕爛了六張帕子?,跳起來啪一聲打在婆子?老臉上尖叫:“老不死的你說?誰命賤!你以為這是你家豬圈不成?睜大狗眼看看清楚,這里是正黃旗的地兒,一只哈巴狗裹了旗走出去,都得讓你家太奶從墳包里鉆出來磕頭請安,它一個就頂你們祖宗上下十八代的尊貴!更?何況我!”

    何媽學了回來說?得繪聲繪色,跺腳興奮道?:“要死了,竟是連一點兒臉面也舍不得做,直接自?己上手打人,咱們胡同哪家媳婦這么動過粗?”

    何媽唏噓了好幾日。

    尤其這個姚太太把人打罵走了,私下又偷偷地學人家交代的咒術。

    這個倒是娟子親自跑過來說的。

    娟子摸著黑偷偷做了兩籮筐的鞋底子?,一筐兩打還都是千層底的,做得她?十個手指都跟煮開花的粥似的,一捏就要化了。

    娟子?把兩只手伸出來給喜鵲白鷺等人看,嚇得幾個丫頭都臉色發青,娟子?看她?們知道?害怕心里吃了蜜似的,也不枉她?出門特意?往指尖涂紅胭脂了。

    但咒人可不是她胡扯的!

    那兩雙鞋底子?姚太太都親自取了家里各個妾的指甲頭發,她?舍不得那么多錢,一層裝一個咒,兩雙鞋就把恨的人裝完了。娟子甚至瞅著里頭還有老爺的名,唬得做了幾天噩夢。

    姚太太還笑著跟自?己的乳母說?要讓妾自?己穿在腳底下咒一咒自?己,‘做妾的人命多賤啊,一腳下去八輩子?也別想翻身!’

    姚家妾們除了華姨娘都得穿,華姨娘看著就把姚太太罵了個臭死,人人都有這個鞋,唯獨她?沒有,那不就成是她?在太太面前搗的鬼了嗎?

    華姨娘為了不被孤立,銀牙暗咬,問姚太太主動要了一雙鞋。

    喜鵲等人聽得啊了一聲。

    娟子?哭哭啼啼地道?:“姚太太巴不得華姨娘也要啊,家里人都死光了才好呢!都死光了這個家不就是她?的了嗎?”

    喜鵲等人聽得嚯了一聲。

    只是到?底有沒有用誰也不知道?,下人女眷都靜悄悄地豎著耳朵看戲,除了何媽誰也沒跟主子?們說?——我們已經知道?你們用鞋底在搗什么鬼了。

    胡同里諸位太太還不想自?己臟手,也瞅著姚太太那頭,大家想著要是姚鐵嘴能咒死兩個,自?己家里也做一樣的來使。

    姚家妾踩著自?己名的鞋走個不停,大家也沒見誰一命歸西,心思就淡了,甚至干脆也懶得用鞋底咒噶爾丹了,整天聚在一起病殃殃地歪著吃湯藥,咒小妾的命扒噶爾丹的皮。

    楚韻看這架勢想,以后康熙打跑了噶爾丹、打死了噶爾丹,她?們黃米胡同的太太都會發自?內心地認為,——這個男人是被她?們活生生咒死的,老主子?屬實占個便宜。

    太太們喝著藥,想著黃太太自?己漿洗衣裳的慘狀都有些膽寒,丈夫兒子?都沒了的女人就會落到?那樣的下場,她?們這些生下來就尊貴的姑娘家怎么受得了這個磋磨?

    不單她?們怕,黃太太也怕啊,怕得一宿一宿地睡不著,她?在太太間?對打仗的事知道?的是最多的,要打大仗胡同里肯定要提前比丁挑人走。

    幾十年的苦日子?,每日洗衣她?都在想要是事情重來一遍怎么辦,這些能說?給女人聽的細節,她?死了都能借風用自?己的骨灰拼出來。

    家里的孩子?怎么才能不死?做哪種官可以不送命黃太太不知道?,可黃太太知道?有人能幫忙讓她?的孩子?不用走!

    到?了二月十五,比丁的消息傳開了,胡同里天都似乎塌了下來,建功立業誰都想,但?關鍵得是有這個命。

    事已至此,連杜老爺都不再掙扎了,木木地躺在老槐樹下想,兩個兒子?要不要跟著走,都得內務府來定,這種大事來挑人的都是天子?近臣,自?己想求貴人折騰也沒用。

    天不助他。

    屋子?里,楚韻問同樣臉色不太好看的杜容和:“什么是比甲?”可憐她?一個鄉下姑娘,實在不知京里旗人老爺們是怎么管理?天下的。

    杜容和告訴她?:“外?八旗的姑娘三年一選,上三旗的姑娘一年一選。八旗的男人也一樣要選,只是我們跟外?八旗的姑娘一樣,是三年選一次,姑娘十三歲參選,男人們十歲后就能比甲。”

    杜容和與?哥哥們都參加過這樣的旗人盛會,他道?:“比甲和選妃很像,撂了牌子?之后方能自?行謀生,不過被挑中了也不是進去做燒火做飯的閑雜人等,大家都有正經的差當,許多差油水還很豐厚,倘若有運道?,一路做到?九門提督也未可知。”

    當然,這樣的人還沒出現過。

    楚韻清清喉嚨,問道?:“你是被刷下去的還是?”

    杜容不吱聲,反而說?起大哥的事。

    楚韻就知道?杜容錦男生女相,十五歲前漂亮得像個大家閨秀,這么個人物人家壓根不敢把他往都是大老爺們的地方里塞,怕鬧出丑事,所以他并沒有混上一官半職。

    楚韻垂下眼想,你也多半……

    杜容和也很沉默。

    楚韻咳了兩聲,道?:“你們比甲就是皇帝想知道?旗人有多少了,有沒有一年比一年多,里邊能打仗的男丁數量又有多少吧?”

    這是很明顯的人口?*? 普查,清帝竟然三年就要查一次,看得可真夠緊的。

    她?問:“上一次比甲是在什么時候?”

    杜容和轉過頭,深深地看她?一眼,道?:“不到?三年,但?今年也不算正式比丁,因為內務府只打算給老主子?再多準備些用得上的行李。”

    名義上有些不同,但?大家都知道?這個跟比甲沒多大區別。

    這話傳出來后,次日,黃太太就登門了。

    第100章 有錢人的苦

    黃太太是想過來求一求楚韻, 讓她對三?爺吹點兒耳邊風,筆帖式不就是跟大字不識幾個,滿身藏香味兒的傻個兒滿人說話的么?

    聽說五阿哥從小?跟著蒙古那邊的老太后, 這么大了說話都支支吾吾地要人跟著, 杜三?爺學文好?, 他在里頭呆著總給?這些人當過傳話的吧?

    杜容和冤枉, 這都是老黃歷了, 以前?的筆帖式干過這活兒, 但他們?這一代?已經沒有了。

    皇子宗室們?太蠻橫, 動不動就要動手打人, 老師要打,大臣要打,就差對天地祖宗拳打腳踢,有點傲氣的文臣都不愿意攬這苦差。

    皇帝也勸過教?育過皇子們?要尊師重道, 但他自己?跟大臣打架啊, 吵起來還急得用見不得人的滿語嘰里咕嚕地說,收拾大學士也絲毫不手軟。

    皇子們?看在眼里, 誰還會尊師重道呢?

    尤其這些皇子花銷大, 花沒了就四?處勒索歸自己?管的旗人, 那些人被旗主勒索不敢吱聲?,勒索到外來的筆帖式身上,他們?敢出?聲?!

    結果御狀還沒寫完出?聲?的那個就被拖出?去打得渾身青紫。

    這下大家算是怕了,還連太醫都不敢請,——那邊說要是再漏一點兒風聲?就見一回打一回!

    杜容和做筆帖式第一天,同僚就悄悄告訴他少往那兒湊。

    吃力不討好?!

    總之, 他們?不敢向皇帝告他兒子們?的狀,但這差事是萬萬不肯做了的, 逐漸替不會說漢話頗有關外遺風的皇家子孫翻譯這事就交奶兄、皇帝皇后特意挑選的哈哈珠子、小?太監們?了。

    黃太太是個婦道人家,她不知道這個,就知道杜三?爺是自己?認識后最說得上話的好?人,憋著一口氣愣是拖著買來的丫頭勤兒進了杜家門。

    勤兒穿著比家里姑娘們?還新的衣裳,胸前?垂著條大辮子低著頭不說話,她知道太太是不要自己?了,想把自己?還給?楚奶奶。

    可她聽說杜家男人們?用的都是膀大腰圓的婆子,再不許身邊留一個未婚的姑娘伺候,如?果是這樣,那楚奶奶是不會收下她的。

    勤兒想求求黃太太不要趕自己?走,臉上也露出?哀求之色,杜家再不要她,她就只能再落回人牙子手里了。

    她家地龍翻身時落了難,后來她爹為了一家人活命才把她賣給?人牙子換了一袋口糧。

    人牙子嫌她又黑又瘦,說她是個賠錢貨,一日就給?她吃頓豆子,其他生得好?的姑娘都是兩碗香噴噴的三?合面,這種面咬久了會有回甘,勤兒吃著豆子問人牙子:“奶奶,好?心的奶奶,我餓得緩不過勁了,再給?我吃一頓吧。”

    人牙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乖女兒,別說娘不疼你,娘是在教?你怎么孝順人,皇帝老爺子都發了話兒,一日三?頓那是吃太飽了,不會過日子。一日一頓,家里還能留兩頓吃兩日,咱家啥條件,能這么糟蹋著過日子!”

    但那些漂亮的姑娘還是吃著兩頓啊?勤兒的委屈直到前?些日子遇見舊日姐妹戴著花兒在門上攬客才壓下去。

    她已經吃飽了,長開?了。再落回人牙子手里也得跟老姐妹們?一樣在胡同里做新娘。

    黃太太略正衣冠,摸摸頭上兩只翠花,硬拉著勤兒往三?房走。

    這個丫頭是她用杜三?爺給?的養家銀買下來的丫頭,專門伺候她吃喝拉撒,她再也不用辛苦地洗一大家子的衣裳了。

    但為了平兒,黃太太寧愿不要來之不易的丫頭和價值不菲的玉葫蘆碧璽壓襟。

    ……她只要孫子平安。

    楚韻正在屋子里想自己?那十畝地要怎么辦,沒有不能種的地,只有不會種的人。肥力小?的坡地肯定只能選些果樹種。

    但真要開?始做了楚韻才發現,小?地主階級想要做什么事,難的不是事本身,而?是交代?誰去做這些事。

    因為攤子太大了,一個人是做不過來的。

    清朝的種地方式跟漢唐已經不同了,漢唐的人是輪給?橫,今年種A地明年就種B地,保證家里的地總有一塊在積蓄肥力。

    到了清朝,生產力還是有發展的,積肥法子多?了,大家都開?始精耕細作,都是有幾塊地種幾塊。

    要把三?畝荒地開?出?來再精耕細作,能耗費一個三?口之家兩代?人的力氣。

    誰去翻土、養地種地呢?

    楚韻打算讓楚東陵幫忙,總歸這個哥哥在京里也沒有什么正經活兒做,家里還有個日日使不完牛勁的楚宗保,使喚他們?又不要錢,實在不行還能叫上大嫂的娘家兄弟。

    進京后她可是在楚家白白伺候了大嫂半年多?,妹妹的賬哥哥買單也很符合此朝國情。

    她特意交代李叔過去跟楚家說。

    何媽送了丈夫回來,就瞅著黃太太帶著丫頭提著鯽魚豆腐湯進了三房說要找三?奶奶。

    何媽跟黃太太有交情,但她何美人跟誰沒交情?諸君不見滿胡同女眷都拜在她姓何的石榴裙下,她明鏡一般把人帶到待客堂屋坐著,看貼身丫頭站著還特意抱了個小凳子進來讓她坐,接著又上了兩杯茶幾碟子吃的,請黃太太略等等。

    黃太太不好?意思地點頭,說自己?來的不是時候,但又一屁股坐得穩穩的,半個字不提要走。

    何媽看她這做派不似往日潑辣,頓時就有了底,鉆屋子里跟楚韻嘀嘀咕咕地說:“大事不好?,外頭有個魚頭怪提著豆腐打上來了,想是要求三?爺把她兒子撈出?來!”

    楚韻一怔,趕緊道:“我也沒法子,不止我沒法子,整個杜家有法子的也沒幾個人就法子!三?爺也沒有!他張了這個口就能喝上孟婆湯,就是他愛喝湯,咱倆也不興喝這個味兒呀。”

    杜容和唯一能直接開?口的只有康熙啊,人家正雄心勃勃打算再創下不世之功,我的娘,你杜小?荷啥眼神兒啊,上來就做喪門星說自己?要保個人不去前?線冒險。

    何媽就怕她心軟把這個口應下來,看楚韻沒這意思要勸的話就吞了下去,反而?給?她壓陣道:“待會兒她要是給?你下跪,你就叫我。我把她拖到老爺那頭去,黃太太比老爺年紀大,說不得這一跪折了他的壽,明兒就嘎嘣沒了呢?”

    楚韻一聽,倒真盼著黃太太有此壯舉了。

    屋子里主仆兩人說著話,外頭主仆兩人也在說話。

    黃太太等啊等得一直不見楚韻出?來心里也慌了,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還是安慰勤兒,她低頭跟勤兒道:“杜家人都是好?人,滿胡同都知道。你要是能過來,是你的造化。要是他們?不要你,也不會讓你流落到臟地方去。”嘆口氣:“你啊,就放心吧。這點把握,你主子還是有的。”

    勤兒是頭回來別人家里,她看著三?房的凳子、桌子腦子已經轉不過來了。

    來黃家第一天她就被蒙著眼送到一個屋子里狠狠洗了個澡。

    當她被涮得紅彤彤的濕著頭發出?來時還以為自己?是做夢到了皇宮,紅柱子,輕紗窗,鄉下人一輩子也未必買得起一塊布做蓋頭,黃太太眼都不眨就用來糊窗子。

    接下來在黃家的日子更是做夢一般,黃家一日吃三?頓白米飯,早飯都得有三?樣主食,三?樣菜。主食要么是粥要么是面要么是糊塌子,三?個菜有兩個都有肉,豬肉雞肉羊肉換著來。

    而?且進門第一天黃太太就送了她兩套舊衣服,用手輕輕一碰就能滑絲。

    難道自己?竟是到了天界?

    勤兒這么想著,后來她才知道黃家在黃米胡同是最窮困潦倒的人家,她嚇得氣都喘不過來,十來個房間住著都是最窮的,那有錢人得是什么樣子?

    今天勤兒覺得自己?見到了,杜家的茶很香,待客用的金絲蜜棗糕、赤豆小?卷兒、松油餅,她在黃家只見過主子們?吃,但看何媽的意思這些糕里竟然有她的份。

    自己?可是個下人啊,三?奶奶怎么還讓人給?她端茶倒水呢?難不成奶奶真看上她了?

    天地良心楚韻絕無此念,她這么做只是因為貼身丫頭不比其他人,人家身份很高。

    就是喜鵲幾個姑娘,也是同主子們?一起吃一起睡,比起丫頭更像小?姐多?些,貼身丫頭體面就是主子體面,不光杜家人講究,旗人士大夫都講究。

    看紅樓夢就知道了,大丫頭威風著吶,兇起來連主子都敢頂。

    黃太太沒這么對勤兒是黃家沒那個條件,給?貼身丫頭新衣裳,讓她吃點兒自己?剩下來的好?菜已經算是盡力了。

    黃太太把自己?的糕點也推給?她,道:“好?孩子,多?吃點。”

    勤兒含著糕,深深地覺得自己?像只待宰的肥羊。

    等到這邊吃了一輪,楚韻終于?過來了。

    黃太太見著人打了招呼,還沒坐下就推著勤兒往她身邊去,接著把壓襟拿出?來,放在桌上。

    她道:“三?奶奶,這話我原不該張口,但黃家如?今就平兒一個身體康健的孫子,我實不忍心看著他走他爹的老路,刀劍無眼,要是平兒有個三?長兩短,整個黃家就都完了。看在平兒往日為三?爺效力良久的情分上,我頂著老臉說一句,希望三?奶奶能跟三?爺說說,想個法子別讓平兒去,就當給?平兒的報酬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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