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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071章 底線

    楚韻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自己又?沒有殺人又?沒有打人,嚇一嚇怎么了?這老嬤嬤之前還想嚇她?呢!

    杜薇杜韶都很想知道這事有沒有效果,按理說等到晚上看朱嬤嬤來不來就知道了。

    但她?們兩個現在已經被楚韻帶得逐漸缺德了, 杜薇……等不到晚上了。

    她?覺得這樣順從自己心意行動會感受到怪異的開心, ——無拘無束的開心。

    杜薇敏銳地察覺這樣的開心不能長久, 她?拉著楚韻問:“嬸嬸, 我們試試她?行不行?”

    楚韻洗了手, 轉頭就叫何媽做了幾份加了雞蛋的糖醋烤冷面, 帶著兩個姑娘在歪脖子?樹下吃。

    烤冷面似乎京里還沒有, 杜薇杜韶吃了兩口, 都覺得很好吃,酸酸甜甜的。

    三個人很有默契地邊吃邊掉蔥花。

    朱嬤嬤這樣以規矩為天的老宮女?,在外頭溜達了兩回?就看見了,因為昨晚遇見孤魂野鬼的事, 她?對這幾個人還有些害怕, 瞧見就哆嗦。

    楚韻又?往地下掉了點蔥花。

    朱嬤嬤忍不住了,她?走過去問:“奶奶吃相怎么能這么難看呢?”

    楚韻把人釣過來, 往她?手里塞了一碗烤冷面, 受教地聽她?說了一通, 笑瞇瞇地說:“嬤嬤昨兒怎么沒來?我們等你等了一晚上,連身?都沒翻,你怎么不來呢?”

    說到這里她?還關心地問朱嬤嬤是不是她?照顧得不好,讓她?生氣了,還說要是住得不舒服,可以給她?換一間屋子?, 比如自己院子?里的耳房就很適合,還能讓她?隨時查房。

    大家都是旗人女?眷, 朱嬤嬤又?是教導兩個姐兒的先生,尊師重道她?楚韻還是很贊同的呀。

    朱嬤嬤差點跳起來,她?連聲說:“不必,奶奶姑娘們睡相睡姿方圓十里都沒人比得上,以后這事兒咱們就免了吧。”

    楚韻已經快笑斷腸子?了,臉上還是失落的表情,她?說:“這么說,我做不成旗圈第一睡姿夫人了?”

    她?簡直太難過了。

    朱嬤嬤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嘴角,連三趕四勸了她?一通,讓她?別拘泥睡姿,做媳婦的,能把相公伺候好比什么都強!

    她?說話時都不敢抬頭看這三人,一看就忍不住想起杜薇貼在自己臉上的樣子?。

    朱嬤嬤已經被嚇破了膽子?,剛剛她?在周圍問了一圈,下人都說奶奶姑娘們晚間不曾出去。又?說晚上確實聽見一些動靜,說是隔壁李家少爺做夢嚇著了,喝了一晚上壓驚湯。

    柯老丫還跟她?說自己晚上要去請一尊地藏王菩薩的像回?來,壓壓妖魔鬼怪。

    朱嬤嬤立馬就信了!

    沒人會拿菩薩開玩笑,她?還想自己跟李家少爺都是跟宮里離得更?近的人,臟東西就喜歡吸他們身?上沾著的龍氣。

    所以,無論?楚韻如何邀請她?查房,她?都不干了,而?且打算終身?不再教導人如何睡覺。

    而?且由于楚韻的好學之心表演過度,朱嬤嬤吃著烤冷面越想越怕,她?不到下午就收拾包袱要走人。

    楚韻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她?問:“怎么就要走了?”

    她?沒有把人趕走的想法,怕趕走豺狼來虎豹。

    這次楚韻的挽留是真心的了,她?要給朱嬤嬤加錢。

    朱嬤嬤提著包袱自己跑了,她?打算走路回?城里,杜家這個錢,她?是真賺不了!

    杜容和聽得差點一口茶噴出來,他趕緊讓李叔拿著賞銀布匹趕著驢車親自把朱嬤嬤送回?家。

    這是教養嬤嬤,即便不用人家了,也不能讓人這么空著手走,話說出去外頭就要說這家女?眷沒規矩。

    李叔把人找著時,人都快跑到城門口了,一個瘦得棗核似的老嬤嬤這么能走,他也嘆為觀止。

    李叔回?來把話跟杜容和說了,杜容和聽著就有些擔心楚韻,他怕這姑娘會愧疚,會吃不好睡不好。

    在他心里,小韻就是這么善良的姑娘。

    楚韻半點沒有把嚇走嬤嬤的事放在心上,要走的人留不住,她?攔了兩回?沒攔住,就帶著兩個姑娘在外邊的粥棚發稻種?去了。

    棚子?外排了老長一隊人馬,在粥棚做過事、吃過飯的人家,幾乎都過來用錢換稻種?。

    他們不求這些種?子?能有多大的用途,只是想回?報楚韻的善心。

    米粥咸菜雞蛋,讓他們度過了最?輕松的一次徭役。

    通常情況下,勞夫都會死掉至少四分?之一,甚至回?家后還會死掉一些人。這一次勞夫一個都沒有死,這太令人震驚了。

    杜容和遠遠地看這楚韻做事,他發現楚韻跟自己確實有很大的不同。

    以前他以為楚韻是純善之人,在他心里,這個姑娘連螞蟻都不會踩。

    經過朱嬤嬤的事后,杜容和才?察覺,她?不是純善,而?是心中?有一套自己的準則,這個準則跟他有很大的區別。

    他心里,不亂殺人是底線。

    她?心里,不殺人是不可侵犯的底線。

    只要不殺人,其他的壞事,楚韻接受的程度很好。

    杜容和放心了一點,有手段的好人才?不會被周圍的小人吃掉。

    楚韻比他想得還要壞一點,她?不動手只是單純的認為一個在別的世界殺了人的人,就算回?家的資格擺在面前,這個人也無法回?去了。

    因為她?已經適應了叢林法則,習慣用暴力解決問題,在異世界完成了身?份的轉變。而?現代社會不會容忍殺人犯的存在,殺了人后即使?重新回?到現代,殺人犯看見社會新聞時可能也會產生一種?無所適從的荒謬感。

    社會不會通緝她?,但精神會。

    楚韻在賭一個可能,或許她?老死之后,靈魂依然會回?到現代社會。

    為了這個可能性,無論?如何她?都不會在有自保之力的情況下突破現代人的底線。

    即使?大費周章去做一些可能沒有什么用的事,她?也甘愿。

    至于小荷。

    楚韻盼著他能成為跟自己一樣游走在古代世界的現代人。

    杜容和也發現了楚韻在告訴自己她?做事的原則,自從自己帶著她?出來以后,她?對自己的關注度就大了許多。

    杜容和樂意讓楚韻認為自己是一朵“不會殺生的白蓮花”,但他也有要想要保護家人的決心。

    只是這些東西他不打算讓楚韻看見。

    比如冬實秋收,他們扯斷了妻子?的發絲,讓她?身?上多了一些淤青,妻子?能放過他們,作為丈夫來說,杜容和不能接受。

    他想要他們死。

    無關公平正?義,只是私心作祟。

    杜容和最?近一直在想要怎么把冬實秋收徹底清除,這兩個人留著對他始終是心上的一根刺。

    萬一有朝一日,他們的官做得比自己大了呢?萬一有一天他死在沙場了呢?

    這種?可能性很大。

    看看這條寬闊的道路,或許再過不久就會有清兵從這里走過。朝里已經有動靜了,說是皇帝想御駕親征噶爾丹。

    旗人皆兵,要是損傷過重,他這樣的文官依然會被拉到戰場。

    杜容和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去,但他想把“楚韻受到冬實秋收欺負”的未來全部除去。

    第072章 他都想要

    楚韻指揮大王莊的?姑娘在路邊盛飯, 讓杜薇杜韶兩?個女孩子記賬,分稻。

    杜家兩?個姑娘很不適應,來的?時候她?們穿得已經很樸素, 周圍人都不知道他們是杜家的?姑娘, 以為是來幫忙的?丫頭。

    丫頭是可?以拋頭露面?的?。

    至于楚韻, 盛飯這樣的?小?事也?輪不到她?管, 她?要管的?是怎么在鄉紳太太手里要到錢糧。

    一個月時間, 十來戶人家養百十號人是輕而?易舉的?事。

    有些人家的?仆人都不止這個數。

    杜薇杜韶做事很認真, 她?們在家已經學過怎么管理家務, 上手也?快, 但在宅子里做事和在外邊做事區別很大。

    杜薇很快就發現,原來雞蛋是兩?文錢一個,不是五文錢一個,一天三十文錢在杜家還不夠白鷺朱雀買兩?張帕子, 但在這里足夠母女兩?人兩?三日都吃飽。

    杜薇跟楚韻說:“以前我以為家里很窮。”

    她?說的?是實話, 杜家在黃米胡同或許算得上富足,但真正?富足的?旗人早就不在這一畝三分地待著了。人家都在城里買了更大的?宅子居住, 胡同里的?宅子權當做祭祖用的?老宅。

    東頭嬸子家閑置的?空屋子就是這樣, 嬸子一家做了佐領后在外城胡同里買了三進?的?大宅子, 只有爺們兒?當差晚上趕不回去才會留在胡同里休息。

    杜家人緊巴巴地擠在一起,在旗人門戶中,看起來多?少有些寒酸。

    當然,她?們的?寒酸勁兒?,便是楚家十輩子都想不來的?富貴。

    出來分了一圈粥,杜薇看見地里原來有很多?露胳膊露腿的?婦女, 她?們穿不起不露軀體的?衣裳。她?才真的?體會到,原來杜家一點也?不窮。

    楚韻說:“這是你們跟外邊的?人相?處太少了, 整日只在內城胡同里走?親戚,親戚們都是和你們一樣的?人,當然會覺得外邊也?是這樣。”

    杜薇小?聲?問她?:“那叔叔知道嗎?”

    楚韻點點頭:“不止杜家,男人們心里都有數,他們畢竟要做事,可?是,這些人也?不會把小?民過的?是什么生活告訴妻子女兒?。”

    杜薇不大舒服,她?說:“嬤嬤爹娘都跟我們說不能讓下人蒙蔽,讓我們做好媳婦好女兒?,怎么這么重要的?事卻瞞著我們呢?”

    楚韻就問她?:“如果告訴你,外邊的?小?民過得很窮,吃不飽穿不暖,你會怎么想?”

    杜薇用更小?的?聲?音呢喃道:“我會覺得他們說太平盛世都是謊言,我會覺得他們無能,連讓人吃飽穿暖都做不到還在家吆五喝六地讓我們伺候。——老爺回家常攤在椅子上哄太太給他捏肩捶背,說累壞了。”

    現在一看,他們也?沒累出什么名堂。

    杜薇:“憑什么讓我去伺候他們?我認為我來做這些事,未必比他們差。”

    楚韻:“這就是他們不愿意讓我們知道的?原因?。他們太害怕了,害怕我們不聽?話,害怕哄不住我們。”

    杜薇眉頭緊鎖,楚韻的?話讓她?有些聯想。

    她?想起了留在家里沒來的?杜芳,二叔就不愿意杜芳出來。

    二叔也?怕姑娘知道得太多??

    那爹呢?

    杜薇想了下,爹是個孝子,通常都是聽?他的?爹的?。杜老爺沒有不同意,他只是說要把杜密帶上。

    她?做了一個假設,如果自己不同意帶杜密出來。她?和杜韶還能出門嗎?

    杜韶被姐姐的?假設嚇了一跳,捂著她?的?嘴說:“不可?能,姐你想多?了,爺爺對我們多?好啊,密哥兒?吃穿用度哪里比得上我們了?爺爺說讓他過來是因?為別的?姑娘出門都有兄弟們送,所以我們也?要有,他就是個送人的?。爺爺怎會為了密哥兒?不讓我們出門?”

    杜韶對杜老爺感情很深,杜老爺不管去哪兒?都會記得給她?帶好吃的?好玩的?,五六歲時都還經常給她?們喂飯。

    這些都是兄弟們享受不到的?。

    杜薇對杜老爺感情也?不淺,杜太太管教她?們時,都是他跳出來拉著自己說“乖寶兒?我們不學了,我們買糖吃去。”

    楚韻看見杜薇臉上的?猶豫,嘆了口氣。她?又不能直接說杜老爺是個神經病。事關至親,人只會相?信自己的?眼睛。

    再說,杜老爺對她?們當真十分好,又還沒有做出傷害她?們的?事。請朱嬤嬤管教孫女,也?是他望女成鳳。

    外邊多?少人家求都求不來呢!

    這讓人怎么信他是個壞水種子呢?

    杜薇比楚韻想得更聰明、清醒,她?反問妹妹:“如果他是假裝對我們好,實際想把家業留給密哥兒?呢?”

    杜薇:“你記不記得沈陽老爺的杜老太爺?他生了一屋子兒?女,都讓他博清名,不出仕,不用清糧餓死了,獨獨留下兒女中最聰明的杜四爺活著。”

    杜韶當然記得,杜老爺杜太太老在家說這個,就是為了不讓她?們高看老家人一眼,告訴她?們,老家人的?錢和地位都臟得驚人,不像他們出淤泥而?不染,她?撓撓頭問:“阿姐你說話我怎么聽?不懂呀?這跟咱們家有什么關系?”

    杜薇沉下臉說:“你說,杜四?爺是自己活下來的?還是被老太爺選中活下來的?呢?我是不是就是咱們家女兒?中的?杜四?爺?老爺是不是打算用不如我的?兄弟姐妹們做養份,把我養大給他賺點兒?什么回來呢?”

    至于賺的?是什么,她?還想不清楚。杜老太爺是用兒女換名聲?,換沈陽老家東山再起的?機會。

    杜老爺呢?他想用女兒?換什么?

    是錢還是權?

    杜四?爺是男人,男人被選中后是不會成為棄子的?,女兒?就不一樣了。看看榮姐兒?在牛家過的?是什么日子就知道了。

    杜韶打了個冷戰,一股寒意從腳板底竄到天靈蓋,昨晚嚇人她?都沒這么害怕。

    她?忍不住縮到姐姐懷里說:“姐……”

    杜薇拍著她?的?背安撫:“我是胡說的?。”她?還要再看看才能確定,“……再說他真這么想,咱們也?不怕,你這么笨誰能看得上你啊,丟地上都沒人撿,要是看上我了呢,等回去我就找個機會嚇死他!”

    杜韶腦子里還是一片漿糊,她?仍然沒有弄清楚,杜薇和杜四?爺有什么關系。但這種莫名其妙的?冷意始終在她?心頭揮之不去,一時間竟然連地里的?花都不想看了,說:“我們回去吧。”

    楚韻在旁邊聽?了,也?不得不贊同杜老爺的?眼光。

    看看他挑中的?三個孩子,都是膽大心細的?人,而?且身上還有股不服輸的?勁兒?。

    他在男人群中挑中了小?何老師做家族的?馬前卒,供他一步一步往上爬。又在女人群中又挑中了杜文和杜薇,想她?們以后能反哺杜家榮華富貴。

    這老雜毛太貪了,錢權他都想要。

    幾個人話說到這里就不說了。

    回家后楚韻就吩咐家里煮安神湯,跟杜薇說:“韶姐兒?膽子小?,以后不要一次性對她?說這么多?話。”又囑咐白鷺朱雀晚上多?盯著點兒?杜韶,她?怕這孩子被嚇得起熱。

    杜薇就想拉著妹妹休息,她?看著妹妹驚魂未定的?樣子也?有些后悔。

    楚韻攔著沒讓,人受驚嚇后不能馬上就睡,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里很容易加強恐懼的?場面?,甚至有可?能終身記住這個印象。

    她?拿了幾個雞毛毽子讓丫頭帶著她?們在院子里踢,一直踢到人笑了、想不起白天的?事才能放人睡覺。

    攆走?了朱嬤嬤后,楚韻就不跟兩?個姑娘睡了。

    杜容和躺在床上松了口氣,他真怕楚韻跟姑娘睡慣了就不想回來了。

    晚上吃的?是鹽筍芝麻核桃仁泡茶,白炸豬肉和桃花燒麥,燒賣做得很清淡,杜容和都吃了五六個,楚韻吃了足足八個。

    桃花燒賣不是說桃花餡兒?。是捏的?褶子看起來像桃花。但怎么也?沾了桃花兩?個字,多?吃辟邪,老雜毛比鬼都陰毒。

    杜容和已經習慣楚韻大逆不道的?言論,對此只感到好笑。

    洗完澡之后,杜容和拿著帕子給她?擦頭發,問她?白天出了什么事,怎么兩?個姑娘臉色都有些不對勁。

    楚韻把前因?后果說了一遍,杜容和人都愣住了,他也?驚訝于這個侄女兒?的?聰明。

    他還以為要花費許多?功夫才能讓這些姑娘明白過來杜老爺的?險惡用心,誰知人家離開了那個環境立馬就能猜出大半,甚至既沒有傷心也?沒有絕望,還在冷靜地為自己和妹妹以后做打算。

    杜容和嘆氣,女兒?唯一能離開家的?法?子就是嫁人,但嫁人這種事,有杜老爺杜太太在,旁人也?插不上手。

    姑娘們清醒了沒用,要大哥大嫂也?跟著醒過來為她?們打算才有用。

    他停下話先問起冬實秋收的?事。

    冬實秋收自從被楚韻帶著人打了一頓,人就老實多?了,整日夾著尾巴過活,話也?少了,連周圍被打劫慣了的?大戶都特意提著鴨子跑出來看了兩?眼,就是想看他們死沒死。

    結果沒死。

    人都唉聲?嘆氣地回去了。

    楚韻始終認為他們看起來有一些面?熟。

    杜容和對兩?個衙役莫名其妙的?敵意也?很敏感,一些雞毛蒜皮的?事就這么值得他們盯著自己嗎?

    他問:“你上京時時不時見過他們?”

    楚韻在京里的?生活婚前杜家調查過,她?只在城南兩?條胡同里鉆過,沒有去過別的?地方。

    冬實秋收也?沒有進?過城。

    如果楚韻真的?認識他們,那就只有在她?進?京路上了。

    楚韻搖頭,他們沒有經過大王莊,走?的?是非法?小?路。

    杜容和也?不急,拉著她?靠在床頭慢慢說話,笑:“有沒有別的?事讓你印象很深?”

    逃荒一樣的?旅程,楚韻記得的?事兒?可?太多?了,他們還差點跟綠林好漢火拼。

    但這種事到了京城附近就很少有了,真有匪他們也?會老老實實給。

    送她?來的?老爹說京城附近都是官匪,不然早就被清了。

    楚韻對這件事印象很深,他們一路上東躲西藏,就在京城外栽過這么一次跟頭。

    她?說:“那是前年夏天的?事。”也?就是康熙三十二年七月份。

    棉花商人宋老爹交完錢當時都沒敢走?,帶著他們哆嗦著歇在了一座尼姑庵。

    第073章 心軟的好姑娘

    杜容和聽到他們不去住郊外有名的寺廟而去尼姑庵就狠狠心疼了一把。

    雖然老百姓都很信佛道, 京里京外遍地都是這些寺廟道觀,但人在外居住是沒有幾個人敢去的。

    皇城外的和尚,許多都是酒肉和尚。尤其清人入關后?帶來了不少畜養奴隸的密傳和尚。

    這些人又?陰森又?古怪, 對美麗的少女情?有獨鐘, 經?常會四處搜羅年幼的少男少女回去, 先讓人做苦力, 大一些就做法?器修佛。

    行為十分殘暴血腥, 尋常人家都不敢惹這些和尚。死在他們手?上也?是白死。

    因為人家是半合法?的, 皇帝不讓做喪凈天良的事, 但悄悄做了又?有什么關系?

    再說?, 許多宗室也?在接見這些密傳和尚,為他們提供土地和奴隸,還會有專門的人牙子四處搜羅妙齡少女,送過去給他們做密妃。

    楚韻有時?候會從這些迥異的風俗中感受到自己異族統治的不同。

    她想起來就汗毛倒豎, 太原始了!

    原始未必不好, 原始換一句話說?就是有生命力,如果做成舞臺劇, 獸性人性和神性都存在的舞臺永遠是最璀璨奪目的。

    可惜她是劇中人, 自然對除了人性以外的東西都要大肆唾罵。

    杜?*? 容和很喜歡跟楚韻說?自己的思考, 他覺得“思考”或者?說?“觀察”很有趣。

    楚韻認為小荷老師真的很適合做學者?,他在杜家、宮廷中游走?時?,經?常表現出的反應都是客觀的“旁觀者?態度”。

    他沒有學習過現代人系統的大學教育,但他的洞察力尤其敏銳,并?且能夠自己總結出原因和結果。

    杜容和:“清朝皇帝經?常說?自己是漢人的帝王也?會有廟號謚號,而且致力于在各種?有漢人百姓的地方說?漢語寫漢字、推行科舉, 但我越了解清史就越發現,滿人心里其實十分抗拒‘變得跟漢人一樣’, 因為他們除了要統治漢人的天下,還要統治故土和蒙人。”

    楚韻:“所以他們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說?自己有四重身份——漢人的皇帝、蒙古大汗、滿洲大薩滿、密傳佛教中的文殊菩薩轉世。”

    這樣無論什么人鬼神登門,他們就都是正統了。

    杜容和一笑,看,她多聰明,自己說?的話,她總是能懂。即使跟同僚相處,杜容和也?很少能找到這么深入交流的對象。

    杜容和說?:“他們也?不是都是胡說?,真信的人很多。宗室練丹、想長生的信道,其他人大多還是信薩滿和密宗。”

    這類充滿獸性和巫性的東西,容易令這些縱馬馳騁,大塊吃肉喝酒的滿人感到親切。

    杜容和就在生辰時?收到過密宗的法?器,好像是用人的頭蓋骨做的碗,還有用正中一塊骨頭串的念珠。

    他現在想起來都想吐。

    楚韻嫌棄地看著?他的手?,想把他從自己手?上推開,說?:“你?碰過那些東西了?”

    杜容和握得更?緊了!他說?:“我給他們堆了個小墳包,就在爹常躺著?的老槐樹底下。”

    他以前是覺得親爹有正氣,希望能把這些冤鬼超度了。

    杜老爺對氣味很敏感,有段時?間老說?在老槐樹底下聞見了一些特別的香味。

    杜容和特別想告訴他——那是骨灰香。

    但隨著?杜老爺做了幾次噩夢,又?說?在老槐樹底下看見人之后?,他就不敢了。

    那個小墳包如今都還在。

    楚韻捧腹大笑,她不嫌棄小荷了,手?也?沒有再抽回來,還說?:“如果他們的魂魄還在人世,希望能把老雜毛收走?了。”

    杜容和笑笑,有些話她能說?,自己卻不能說?。

    楚韻問他有沒有見到過那些宗室做這些事,她對滿清皇族的秘史還是有很強的八卦欲。

    當然,有時?候只是單純為了說?一句——啊,你?們果然這么變態!

    杜容和搖頭:“終究是殘害生靈的事,他們真的做也?不會大張旗鼓,都是讓這些和尚孝敬過去。”

    所以,他沒有看見過這些鮮衣怒馬的宗室子弟有多殘暴。

    “但我看見過有和尚吃酒時?吃著?吃著?用密語跟奴隸說?要做場法?事,讓他們快速去取新鮮的濕腸和少女的腿骨。二?哥替宗室跑腿見過一次,回來就上吐下瀉,之后?打死都不許二?嫂上香拜佛,抄寫經?書他都不讓。”

    杜容泰也?是老倒霉蛋了,撞見的丑事不少。楚韻聽了都有些同情?他,這人沒瘋也?算厲害……

    楚韻:“宋老爹的遠房侄女兒就是被密宗和尚捉走?了,這個姑娘進了廟子后?假裝皈依,然后?在井水里下了許多藥,把他們全毒死了。”

    鄉下砒霜不好買,她也?出不去,用的藥都是廟里殺老鼠蟑螂的藥,分量小不要緊,通通往里頭倒,聚少成多嘛。

    倒得最多的還是和尚們自己仿制道家練的丹藥。最后?一院子和尚十幾二?十個人都死得硬挺挺的。

    仵作來查很快就下了結論——服丹過度,被自己毒死了。

    后?邊不知怎么,竟沒有人再去查這件事。那群跑出去的姑娘小子也?不見了,楚韻聽宋老爹說是當地的大戶人家悄悄湊了錢,把他們送到遠地方生活了。

    那個姑娘后?來回來過,已經嫁了人生了一男一女,穿得也?整齊,蝗災時?還接濟過鄉里。

    宋老爹從此看見和尚就繞道走?,絕不會在廟子里休息。

    尼姑庵就非常安全。

    尼姑庵大多都是家廟,是一個家族流放犯錯女眷的地方,戒備深嚴不說?,還要嚴格執行婦德女戒。

    有的家族會有專門接待行人的院子。

    大多數尼姑庵都是半掩門,進去人家只是要錢,不會要命。

    楚韻進的那個就是半掩門,里邊許多年紀輕輕頭上插草的大姑娘小媳婦。

    這些女人沒有給她們提供飯菜,只收錢提供空屋子,床單被褥都要自帶。

    楚韻一天三?頓地吃冷饅頭泡開水,當時?她年紀小,路上又?餓得慌,看起來只有一把骨頭。

    里頭有個叫音兒的姑娘很漂亮,鵝蛋臉,水蛇腰,身段也?很風流,鼻子中間有一顆小痣。

    院子里的姑娘似乎有些排擠她,說?她不守婦道,整天半露酥|胸。

    楚韻聽在耳朵里馬上就笑出聲了,蒼了天了,這是什么世道,都把人逼成半掩門了,還要讓人守婦道。

    音兒聽見她笑,就招呼她過來說?話。

    她把楚韻當成一個小孩子,哄她玩兒,說?說?自己的心事,排遣無人說?話的寂寞。

    楚韻是個容易對美人心軟的好姑娘,她洗了把臉理理頭發就這么過去了。

    音兒蹙眉跟她說?:“他們很可笑是不是?我也?這么認為,但你?不用為我難受,我的好日子在后?頭呢。”

    原來音兒的哥哥最近認識了一個客人,客人身上有些錢,而且說?自己很快就能當差了,還說?等他一當差就把他們兩兄妹接出去好好過日子。

    能從良的人總是容易遭人恨。院子里的姑娘恨她,她一點也?沒有放在心上。

    楚韻問那個男人有沒有問她要錢,音兒說?沒有,那人還經?常給她帶吃的。

    說?著?,就咚咚咚跑進屋子,給她分了客人帶來的白糖糕,泡了一杯核桃茶。

    通常情?況下楚韻不會拒絕別人的好意,但在半掩門里,她真不敢吃。

    接過來之后?就悄悄喂了院子里的小貓小狗。

    小貓小狗都沒事,楚韻立馬就有些內疚了。

    尤其,音兒好像看見了!

    楚韻回頭時?在后?方看見了音兒的帕子!

    可惜音兒沒辦法?再回應她的愧疚了,當晚她的哥哥官哥兒死了,她的精神也?出了問題。

    官哥兒屋子里雪洞似的,連塊布都沒有,按理說?音兒生意好,他應該能攢下不少東西。

    楚韻當時?就懷疑是官哥兒想撈妹妹出去,被人騙了不少錢,就不停地纏著?那個人要一個結果。

    人家被纏煩了,又?想守住名聲,自然要刀官哥兒啊。

    一個龜奴,死也?就死了。

    事實也?是如此,院子里的人都說?這個音兒一直有瘋病,經?常說?有差爺要帶他們兄妹出去。

    但這個人誰也?沒見過。

    半掩門是很下賤的地方,穿了官皮的人不會來。來的都是周圍的農夫、小販。

    官哥兒喜歡抽煙,他最常給妹妹拉的客是附近賣旱煙的小商人,這樣他買煙能少點錢。

    商人哪能去做衙役?院子里的姑娘搓著?雞皮疙瘩說?,官哥兒是音兒殺的。瘋女人殺人有什么稀奇的?

    杜容和安慰她:“你?不吃才是對的,真出了事,千千萬萬個白糖糕也?買不回來你?。大家萍水相逢,有的人對不住就對不住了。”

    楚韻:“我又?不傻,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也?不會吃。而且后?來我還托人給音兒送過我在楚家透悄悄攢下來的雞蛋呢。”

    不過宋老爹沒有找到音兒。

    尼姑庵里的人說?,音兒要打人殺人,她們都太害怕了,把她趕出去了。

    音兒后?來在那個村子附近給人做了妾,宋老爹跟著?找了過去,人家告訴他,這個妾脾氣不好,還經?常說?瘋話,突然有一天又?不見了。

    可能死了可能又?把自己嫁出去了。

    楚韻始終惦記著?音兒的事,只是日子一久,她也?有許多人要打、要罵,這個姑娘在她心里就慢慢模糊了。

    這時?想起這件事,楚韻又?仔細回想了一下那天晚上,音兒給她拿糕時?,院子里確實來了人。

    只是沒有進門,他在門口看了眼楚韻就走?了。

    這人走?得很快,沒有胡子,吊梢眉,三?角眼,棗子臉。

    她直起身驚呼:“這不是秋收嗎?”

    楚韻:“我說?他那么狠呢,哥哥弟弟的叫了這么久,割冬實脖子怎么一點兒也?不心疼。”

    原來人家在插兄弟兩刀上早就是個熟手?了!

    第074章 這個還是你自己去吧

    十月二十日?這天發生了一件大事, 康熙說下個月要在南宛閱兵,杜容和本來是尚虞備的筆帖式,這個地方就是專門查閱收斂各地的孝敬和準備皇帝要用的東西之處。

    杜容和被派了外職, 但依然沒有放棄與同?僚的聯系。

    他很快知道了宮里正在準備銅鐘編鐘這樣的大樂器。

    這說明康熙很重視大閱的鳴角擊鼓聲金之制, 也說明確實要打仗了。

    旗人家里都有些騷動, 都在四處走動關系, 有錢地方托人想把子侄爺們兒替下來, 沒錢的拼死拼活想上沙場。

    里頭的老爺們一道飯來回吃兩遍, 個個賺得油頭大耳。

    楚韻和杜容和還顧不上這個, 兩個人在郊外加緊趕工、分種子。

    只有老百姓還過得慢悠悠的, 現代人一聽?閱兵,馬上就能反應過來是為了什么。

    清朝小民沒這種習慣,尤其清人成?天閱這個閱那?個,敏銳度就更小了。

    聽?說當?年清人進來時, 地里還有老大爺在扇扇子吃西瓜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

    現在的老百姓比當?年的老百姓文盲率更高, 鄉下從前還有些私塾,滿人不讓開, 也不讓太多人學。

    幾代下來, 人就更呆了。

    大家都樂呵呵地在盼著?明年是個豐年, 祈禱楚韻的種子能大豐收。

    楚韻就是想告訴他們,她?也不敢,皇權的威力在這個時代太驚人了。

    她?想了下,自?己?記得的歷史事件不多,但老麻子幾戰幾勝還是知道的。

    這至少說明京里不會有什么問題,打也打不到這里來, 但外邊的動蕩,肯定會影響糧價。她?都可以斷定即使明年是個豐年, 小民過得也不會太輕松了。

    楚韻嘆了口氣。

    她?不僅把良種分了下去,還立馬托人把從大戶和小民家里換來的良種托人送回老家豐年鄉,讓他們今年多種糧食儲存。

    這件事果然很快就做好了。

    大商人有書?讀,嗅覺很敏銳,幾乎大閱的事一出?來,都開始偷偷摸摸地屯糧了,有的人還要往南邊去大大地屯糧,打算明年賣給江南人。

    江南人錢多,明年朝廷一定會加稅,江南人交不出?這么多糧,就只能往外買,他們運過去準能賣高價,而且是比別的地方高得多!

    杜薇跟在楚韻屁股后邊撿話聽?,都怔住了,問:“江南不是魚米之鄉嗎?怎么還要往別的地方買糧食啊?”她?娘都跟她?們說“蘇湖熟天下足”。

    看見?商人運湖南湖北一代的米往江南賣,她?的世界觀都崩塌了。

    何媽知道這個,閔氏老顯擺江南多富裕,這種話肯定一句也不會漏給底下小的聽?,但她?是什么人,何曉生!

    何媽吃著?花生說:“江南遍地流金,誰不想去撿一口?人越來越多,地就那?么大,種出?來的米養不起越來越多的人。湖南的米年年都得往江南賣。”

    主要是賣給在江南流竄找飯吃的小民,大戶人家不缺糧,他們屯糧往外賣。

    閔氏為了賺這個錢,通過牛家的熟人跟湖南的商人拉了不少關系,老家在江南也支了幾間米鋪,不然她?也不能跟杜樂關系那?么好啊。

    何媽:“你?娘那?個話老掉牙了,如今外頭說的都是湖廣熟,天下足。”

    楚韻給的更詳細,小荷老師早就說過:“最近這幾年湖南、湖北每年調的米都達到了500萬石左右。這些糧食都是從洞庭湖與鄱陽湖弄的。天下糧倉,重心確實在慢慢轉移。”

    江南人以前交了稅后米夠吃,如今不夠吃,只能說明它真的富得流油,人家不是餓得沒飯吃,而是錢太多了把飯吃光了!

    杜薇聽?懂了,她?說:“那?老百姓還活得起嗎?糧食都在地主手里,他們要買糧交稅,還要買米吃飯。”

    真是太可憐了。

    楚韻不知道那?邊的人怎么過的,但既然大家都說江南豪富,那?她?也愿意這么相信,她?安慰道:“你?忘了嗎?他們有鹽,鹽才是最貴的。”

    這是句實話,杜薇逐漸放下了提著?的心,但她?還是想給舅家寫信,讓他們多準備一些糧食、鹽巴,不要到時候被人坑了。

    杜容和回來后聽?說就笑了,道:“閔家人都機靈,要是真讓十歲的小姑娘操心生計,不如找根繩子吊死算了。”

    楚韻笑:“讓她?寫吧,女孩子多跟舅舅家里來往沒有壞處。”

    杜容和同?意了,他找了自己的人單獨給閔家去信,沒有過杜家的手。

    做完這個,杜容和拉著人在屋子里邊搖骰子邊說話。

    他說:“冬實死了。”

    楚韻嚇了一跳,趕緊撇清:“小荷老師,這可不是我干的,我只是把他們打了一頓。”

    杜容和笑得頭都抬不起來,掏出?帕子給她?擦額頭,道:“你?就是打死了人,我也只有善后的份兒,至于嚇得出?汗么?”

    楚韻:“我是被秋收嚇一跳!這該不會又是他做的吧?”

    杜容和也是這么想的,因為冬實和官哥兒死得太像了。

    兩個人都是被周圍的瘋子捅了一刀后死的。

    杜容和怕把她?嚇著?,點燃蠟燭,把窗戶打開說:“這兩人從被你?用鐮刀修理了一頓后關系就遠不如從前,秋收隔三差五就提著?雞蛋肉菜去跟他道歉,冬實把菜收下來,但再也沒叫過他好兄弟。前兩日?秋收特意來給他告假,說自?己?愿意干兩個人的活兒,讓大哥在家修養。”

    冬實自?己?也是這么說的,慢慢也被秋收哄得回心轉意,結果在家躺了幾晚上,就被周圍一個瘋子拿刀捅得駕鶴西去。

    那?個瘋子據說家里以前也有點錢,是被衙役官差刮得家破人亡才瘋的。

    冬實死的那?天還穿著?官靴,大家都猜他是被這個靴子刺激得犯病,才痛下殺手。

    而且冬實家里值錢的東西也全部不見?了,正如瘋子被刮得一窮二白的家。

    這不就是瘋子的報復嗎?

    杜容和想著?官哥兒和音兒的事,總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

    都是瘋子殺人,錢財丟失,死者還擁有同?一個好兄弟。

    楚韻搓搓雞皮疙瘩,道:“他該不會接連殺了許多‘好哥哥’把人家的錢全拿走了吧?”

    杜容和給她?倒杯姜茶,看著?她?喝了,道:“明天我讓人去一趟秋收老家,先看看情況。”

    楚韻也挺想去的,她?說:“好不容易出?來了,你?要出?門別忘了帶上我。”

    杜容和保證:“只要你?不害怕,上刀山下油鍋我都帶著?你?。”

    楚韻揮掉頭上的帕子,翻了個白眼?拒絕道:“這個還是你?自?己?去吧,我在家做幾年俏寡婦也就對得起你?啦。”

    杜容和看了眼?這個沒良心的,自?己?唉一聲,上床翻了個身,睡了。

    那?邊秋收在院子里坐著?吃甜甜的柿子餅。妻子葵娘蒸了一碟子軟餅過來捧在手上輕聲叫:“陸五哥,又在想哥哥們了?人都走了這么多年了,你?也要保重身體,先吃飯吧。”

    秋收看著?妻子柔美的臉龐,笑了兩聲,接過餅子一口一口地吃。

    他覺得,如今的日?子好極了。

    家產是搶來的,媳婦是搶來的。他搶來的,就是他的。

    陸五吃了兩口餅子,就把葵娘拉到身上,手往她?衣服里鉆,一下一下摸著?雪白的背脊,從脖子一路順到尾椎骨,就像摸一只聽?話的小狗。

    葵娘被他摸得發抖卻不敢吱聲。

    她?有點怕這個丈夫!

    陸五也不在意她?的感受,溫香軟玉在懷,讓人難免想起從前的事。

    他原名叫陸五,陸家在三畝園,三畝園的人大多數人家都靠種煙為生。

    陸老爹是當?地的衙役,家中?幾代為差,到了陸五這一代也是一樣,只是陸五是小兒子,他上頭還有四個哥哥,長?幼有序,這份差事怎么輪都輪不到他。

    穿皂靴的和穿草鞋的人不一樣。

    陸五很早就注意到了這件事。

    陸老爹也有幾個弟弟,老爹常說兒時跟叔叔們在老宅里捉迷藏、盤著?腿玩斗雞,說那?個時候大家感情很好,一塊糖五六個人分著?一起吃。

    慢慢的,日?子就變了。

    弟弟們開始不服他這個哥哥,一個個都跳起來想跟他作對。

    陸五被老爹抱在懷里,學會的第一句話就是:“叔叔們太壞。”

    直到他也成?了“叔叔”。

    大哥成?年后,陸家的規矩多了起來,以前飯桌開飯,老爹要夾第一筷子,現在大哥夾第二筷子,之后弟弟們才能再夾。

    家里的布料、零食,都是大哥占七,剩下幾兄弟一起平分三。

    大哥剛開始還不好意思,常常背著?人把東西拿出?來跟兄弟們一起分,幾個弟弟都很感謝他。

    日?子一久大哥就習慣了獨享七成?的日?子,整日?對他們呼來喝去當?仆人一樣使喚。

    老爹說這個是有規矩,規矩排在父子、兄弟之前:“我聽?旗人說,老主子家里都是這么干的,嫡長?子吃穿用度都要最好,才是尊卑有序,長?幼有序,才是家風清正。咱們家里跟著?學起來,保不齊之后真能混到漢軍旗堂堂正正地對著?皇城磕頭,叫一聲‘老主子’呢?”

    陸五不喜歡什么老主子,他覺得老主子沒吃過有兄弟的苦才能站著?說話不腰疼。

    “他知道看著?大哥喝陳皮、肉桂做的酸梅湯,自?己?翻著?土喝豆汁兒解暑熱的滋味嗎?”

    陸五這么跟幾個哥哥們說。

    哥哥們都嚇壞了,說這個是天經地義?,大兒子本來就該分這么多。

    陸五初時也信,等?到逢年過節看到“叔叔”們衣衫襤褸,老黃牛般登門,他大驚失色。

    這就是服氣的下場!

    大家都是人,都是一個母親生出?來的孩子,為什么所有的好事都是大哥占走,而年紀小的就要吃虧呢?

    陸五的幼年時代,經常在思考這個問題。

    楚韻和杜容和在家翻閱陸五的卷宗。

    這些東西是杜容和和李佑純走后門跑到三畝園調出?來的。

    杜容和白天有差事,查陸五的事就交給了楚韻。

    這些卷宗沒有標點符號,看起來很累人,楚韻一個人在屋子里待著?也無?聊,就把杜薇拉過來一起看。

    杜薇還有點不敢看,她?說:“這個是男人做的事,我怎么能做呢?這不合規矩。”

    楚韻說:“沒關系,我上次在姚太太家時聽?人說過一個姑娘的故事,那?個姑娘叫仙惠,她?爹無?用,自?己?當?了官以后都靠女兒做幕僚才能站穩腳跟。你?爹看著?也不成?器,你?多學點兒東西,以后搞不好他還反過來叫你?爹呢?”

    她?想過了,在清朝,姑娘就不要想什么出?人頭地,名臣千古的事了。

    一是她?沒這本事,二是實際情況也不允許。

    在官路上能做到最好的出?路,就是效仿仙惠姑娘,找一個軟弱的男人,把他架起來掏空。

    杜薇聽?得大驚失色,就差沒跳起來說太大逆不道了。

    但奇怪的是,她?心里似乎并沒有格外排斥楚韻說的話!

    她?悄悄地湊到楚韻耳邊問:“你?也想把叔叔架空嗎?”

    “小荷老師又不是你?爹,他又不蠢。”楚韻搖頭:“而且我對做官沒興趣,我不喜歡跟那?些人打交道,我只是告訴你?,如果你?想走,這里有條路,已經有人替你?走過,而且走成?了。”

    杜薇不走這條路,多對不起杜老爺的精心栽培啊。

    楚韻心想,自?己?也是為杜家打算的大好人呀。

    杜薇還在猶豫,何媽已經做了兩碗雞湯面端進來了,囑咐她?:“吃完了好好干活。”

    她?老人家思想就很單純了,薇姐兒韶姐兒怎么說都是大房的,在這個家白吃飯可不行!

    杜薇就這么稀里糊涂地被推進門里去了,接著?又稀里糊涂地看起了卷宗。

    兩個人一起確實做事效率更高。

    她?們很快就發現,陸五上頭有四個哥哥,在前十年間都陸續死了,而且都是被瘋了的“叔叔”們弄死的,這里邊包括陸五的爹。

    陸家人死得五花八門,有被用枕頭悶死的,有被放火燒死的,還有一個被捆在墳地里身上寫著?“來世為弟”跪了七八天跪死的。

    陸家最后死得就剩陸五一個獨苗苗,和幾個姐姐妹妹。

    姐妹們都遠遠地嫁人了,嫁在什么地方暫時還不知道。

    但她?們嫁了之后,陸五就跟大哥留下來的童養媳葵娘成?了婚。

    楚韻看得心跳如雷,沒忍住大喊:“媽媽呀,這人比老雜毛還老雜毛,太歹毒了吧。”

    何媽拖著?個板凳在門口跟白鷺朱雀打牌、翻花繩、聽?到里邊這么驚呼,馬上就跳起來義?正言辭地說:“是誰啊?怎么回事?世上還有這么壞的人,來,告訴何媽媽,媽媽替你?去呸他!”

    楚韻:………………

    第075章 你是來送地的嗎?

    楚韻讓丫頭們把杜韶領走, 自己跟何媽說了那個秋收可能把冬實和一屋子兄弟弄死了的?事。

    何媽聽得臉蛋通紅,杜薇問她不怕嗎?不覺得那些死掉的?叔叔可憐嗎?怎么聽了這么可怕的?故事,跟吃了頓飯一樣輕松呢?

    杜薇想學?習一下。

    何媽說:“你光看這幾個男人死得慘, 他們家姑娘更慘, 一本族譜里, 有?她們半個字沒有??誰家這么正正好, 一連生五個兒子出來?”

    在她的?腦子里, 男人天生就欠女人, 男人怎么死, 死多?少?, 對她都是幾碟瓜子的?事。

    杜薇:受教了!

    楚韻翻遍了卷宗和三畝園鄉志,都沒有?找到陸家女眷的?記載,她連陸家究竟有?幾個女人都不太清楚,上邊只寫了, 陸三娶一女, 這樣的?字樣,連姓氏也沒有?, 嫁到什么地方也沒有?記載。

    換句話說, 如果這些姑娘們被陸五賣了、殺了, 都不會有?陸五以外?的?人知?道,別人知?道了大概也不會在意。

    在陸五成為?戶主后,家里人就都是他的?私產了,包括他的?母親。

    楚韻想到這里,眉頭就已經皺上天了。

    她真心盼著杜老爺趕緊暴斃,大爹的?權力太嚇人了!

    送了杜韶轉身回來的?白鷺掀開簾子聽到幾個人在說三畝園的?事, 忽然道:“我知?道陸家。”

    楚韻這才知?道白鷺不是杜家的?家生子。

    白鷺笑?:“我們太太是蘇州人,蘇州的?帶的?兩個丫頭在京里跟人打不好交道, 她就把人又?送回去了,然后找人牙子在鄉里買了我。我就是在三畝園出生的?人。”

    楚韻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何媽溜過來坐在一邊豎著耳朵聽。

    白鷺知?道得很清楚,她到杜家時已經八九歲,都記事了。

    白鷺梳著胸前紅絨繩綁的?辮子小聲說:“那家人很邪門。”

    有?多?邪門呢?她到現在想起來都有?點哆嗦。

    白鷺道:“陸家幾代做差,攢了不少?家業,在鄉下修了跟胡同里差不多?的?小四合院,垂花門、后罩房、紅漆大柱大窗。”

    修四合院費錢,陸家從陸老太爺那一代給旗人賣命就開始攢,攢到陸五這代都還剩一堵墻沒修。

    陸家在外?橫行霸道,待鄉里鄉親寬厚仁和,小孩子大姑娘都愛往陸家敞開的?那個院子坐著聊天、納涼。

    因為?陸家說他們要給鄉里守門,所以他們的?屋子修在村口的?一片老槐樹下,這地方離村里聚居的?地方還有?一大截石頭路,但離官道很近。

    鄉下人想去城里又?沒錢,就跑到陸家院子里坐著看看官道就當做進過城了。

    白鷺七歲多?時跟著娘去田里給爹送飯就走到過陸家周圍這片小樹林,不知?怎么,亮堂堂的?天,她們一走進去就黑了。

    楚韻說:“多?半又?是什么亂葬崗吧?”這種?故事一點也不新鮮了啊!

    白鷺點頭:“那片林子以前叫燈籠林,是義莊,滿人老爺進來時鄉下也沒了不少?人,三畝院的?男女老少?都都停在那里,后來日子太平下來,鄉里算命的?道士讓有?煞氣的?人住在這,讓孤魂野鬼不敢亂來。”

    陸家就是這么搬過去的?,鄉里其?他人命賤就都離得遠遠的?,慢慢的?村口人氣就越來越少?,幾代人下來大樹參天。鄉里婦女都囑咐小孩春夏少?往那頭去。說是有?拐子躲在里邊。

    白鷺這么被嚇到七歲,還是第一次在傍晚跟娘一起去地里。

    槐樹林把陸家的?院子遮得只剩一扇門。

    她們都聽到窗戶里有?咿咿呀呀的?聲音,仔細聽,這種?話并不是京城口音,也不是唱戲,更像一首歌。

    白鷺嚇壞了,她娘拉著她偷偷地看,就看到院子里有?個金發碧眼穿著黑袍子的?人叫,用怪里怪氣的?音調說這個叫“贊美詩”。

    接著又?給了陸家人一些花瓣很大的?花,花苞光滑無毛,葉片是鋸齒狀的?,讓他種?著吃,說這個比煙好,還能緩解疼痛。

    她娘以為?這人是鬼差,還順手“撿了”兩朵回去,當仙草泡酒。

    當然她現在已經知?道那些人是洋鬼子了。

    楚韻聽到這里也知?道那是什么東西了,她說:“那是罌粟花,可以做成□□,人吃了會上癮,吃久了一下吃不到就會發狂。”

    何媽知?道□□,黃米胡同就是這么樸素得五毒俱全,姚老爺就愛吃這個,所以才整天上躥下跳地想找錢。

    何媽:“他有?回在胡同里發病,走著走著就鞠躬給我跪下了,我還以為?他看上我了吶,這老不死的?東西,開口道‘何媽媽給我來點兒,來點兒。’”

    她才知?道這人要用□□,氣得她偷偷踹了姚老爺好幾腳。

    貌美如花的?何老仙兒在前,他竟然想著吃□□。

    沒出息!

    何媽:“聽說他如今都開始抽大煙了,等?咱們回去,不知?道是不是還活著。”

    楚韻冷不丁又?吃姚家一個大八卦,心想,難怪姚家人看著杜家人就躲,她覺得這里頭多?半有?何媽這幾腳的?威力……

    杜薇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她沒想到黃米胡同竟然是這樣的胡同。

    楚韻言歸正傳,道:“那幾個叔叔,多?半是被陸五喂多了□□,上了癮過來找他要,陸五趁機把自己的?兄弟殺了,再嫁禍給吸得神志不清的叔叔。”

    這么互相殘殺,陸家可不就只剩他一個繼承人了嗎?

    楚韻想不通的?是那個傳教士給陸五這東西做什么。

    白鷺就不知?道了,那個酒她爹沒用上人就一病沒了,后來她娘改嫁去了遠地方,她跟著進了杜家,兩母女再也沒見過,她哪里有?心思關心三畝園的?事?

    杜薇默默地握住白鷺的?手道:“有?家人在的?地方才是家,以后我的?身邊就是你的?家,好嗎?”

    白鷺紅著眼睛點頭,心里想的?卻是,姑娘當真還是小孩子,奴才跟主子怎么可能是家人呢,這樣亂了尊卑會惹人笑?話。

    朱雀聽著也很悵然,想了會兒回屋才安慰她:“等?姑娘再跟著女先生學?幾年,就會懂事不這么亂說話了。”

    幾個主子又?說了會兒話才散了。

    杜容和很放心楚韻做事,他看到這些,第二天就讓人去了一趟陸家。

    去的?人是馬格,陸五畢竟算是他的?狗,狗怎么打怎么殺都要看主人。

    馬格以為?杜容和跟他說秋收的?事兒是嚇唬他的?,一提腰帶上馬就往三畝園跑。

    杜容和看他還這么跑,怕人出什么事,趕緊叫了幾個人跟在后面一起追。

    馬格一到地方就覺得不對勁,他是打過仗的?,殺過人的?,一下地就感覺有?點兒腥氣,地都比別處更軟。

    雖然還沒有?證據,但他立馬就信了秋收是個狼崽子的?事。

    而且三畝園當真古怪,家家戶戶都不拜佛,信的?是什么“天主”,路邊的?小土地廟都只剩個疤,取而代之的?是教堂,里邊有?不穿衣服的?男男女女,被村民?用布料泥巴裹得只露個頭。

    馬格想回去了,他一個人對這種?鬼一樣的?人,不知?道能不能打過。打架不怕遇見人,就怕遇見鬼。

    秋收這種?殺父殺兄的?鬼人,是最嚇人的?,心里都毒得出汁兒了。

    馬格還沒走,在院子里跟媳婦胡來的?秋收已經收拾好跑出來了。

    他早就聽說馬格給了張枇杷一塊地,于是親親熱熱地湊到馬格跟前叫了聲:“老爺,你是來給我送地的?嗎?”

    馬格:“……是。”

    杜容和找著人時,馬格已經被秋收叫到屋子里坐著吃茶了。

    馬格快兩米的?漢子出了一身冷汗,半天才想起來自己是主子了。

    主子是可以不說話的?,他低頭打量著陸家。

    陸家格外?冷,窗戶都是黃色的?紙。

    杜容和進來時就覺得陸家的?房間不像人居住的?地方,更像墓地,房門口就是一個個碑,窗戶被風吹得沙沙作?響,跟有?人在灑?*? 紙錢似的?。

    杜容和想,要是小韻在,或許下次她嚇自己就有?靈感了。

    馬格人都快嚇死了,看見外?頭那個似笑?非笑?的?勾著嘴,更哆嗦了。

    怎么來的?救兵看著也不像人啊?

    杜容和已經叫人悄悄帶著弓箭手把陸家圍了,這會兒是想看看陸家里邊是什么樣子,陸五和葵娘是怎么相處的?。

    等?回了家,小韻和何媽肯定會求他說來聽的?。

    這么進去后,秋收趕緊也給杜容和磕頭,因為?被楚韻打過一頓,他磕的?頭還磕得響些,甚至貼心地掏出了帕子給他擦鞋。

    陸家這么大個宅子一個下人都沒有?,只住了他們兩口子,秋收:“這么住著也不寂寞,哥哥們的?屋子沒人住進去,我就當他們還住在里頭,每日跟我一起吃一起玩,多?好。”

    秋收笑?瞇瞇地想,他爹說的?平凡幸福的?一家人,大概就是這樣吧。

    幾個人說著話,葵娘很快端來了茶水。

    杜容和看茶湯紅亮,帶著些泥土的?腥氣。

    會不會是血呢?

    馬格聞了聞,不太敢喝了。

    杜容和低頭嘗了一口,跟馬格搖頭,滿臉都寫著——不是人血哦。

    馬格臉色鐵青,究竟什么人會在懷疑杯子里裝的?是人血的?時低頭抿一口?

    他就說這小子不是好東西吧?看他做的?都是什么事啊。

    偷偷溜進來的?衙役在院子里四處翻找,他們在周圍幾個鄉都打聽過,這幾個月隔三差五就有?人發瘋殺人。

    杜容和告訴過他們說陸家有?毒物,要小心別吸進去,大家都帶了面罩進去找楚韻說的?那種?花。

    廚房沒有?,樹下也沒有?,他們就溜到屋子里去了。

    一個衙役推開了陸大的?房間,這里邊沒人住了,但打掃得也很干凈,就是塌上躺的?不是人是靈位。屏風后還有?張掛了蝙蝠紋帳子的?床。

    看起來也是新的?,衙役摸了兩把,還怪舒服的?,他就想把這個順下來帶回去。

    打開帳子后,衙役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后邊的?兄弟們都嘻嘻哈哈地跑過來問他怎么了,他也不說話,就喘著粗氣往床上指。

    另一個衙役呸了兩聲,笑?他是個廢物,花有?什么好怕的??這不是立功的?機會來了嗎?

    說著,眼珠子一轉就率先往床上去了。

    罌栗花確實種?在里邊。

    沖過去想搶功的?衙役放松的?笑?了,這個功是他的?了,誰也搶不走了,說完就昏死在地上。

    這時屋子里慢慢透出一股腐敗的?味道,混合著檀香讓人隱隱作?嘔。

    剩下的?人面面相覷,不知?道是誰先打開了帳子。

    帳子里的?罌栗花迎風搖曳,在它下邊是四具摞在一起的?骷髏,疊羅漢似的?,頭挨著頭疊上去,眼里身上都被填滿了泥巴。

    第076章 粗鄙的、無賴的、不擇手段的

    陸家的宅子里最后找出來?很多尸骨, 有陸一二?三四的,也有陸老爹的。

    甚至還有兩具格外高?大的骨架,頭發蜷曲淺黃, 一看就是傳教?士。

    這兩具大尸體上開的花最多、最大。

    杜容和戴上楚韻給他?做的手套, 在每具尸骨上敲了一塊下來?。

    這些尸體放了很多年, 又種了花, 骨頭早就脆了, 很容易就能被敲掉一塊。

    接著他?又吩咐縮頭縮腦的張枇杷:“你去抓一窩老鼠過來?, 再給我找一個小杵子。”

    張枇杷是馬格的狗腿子, 這會兒嚇得發呆, 杜容和說什么他?做什么,迅速領著幾個人跑去掏了一窩老鼠過來?。

    杜容和坐在椅子上邊喝茶邊用小杵子搗骨灰,他?想看看傳教?士的骨灰和陸家人的骨灰有什么不一樣。

    這么毒的東西,他?們自己?不用嗎?

    馬格被他?明?目張膽褻瀆尸體的樣子, 看得眼皮子一跳!奶奶的, 這兄弟該不會想嘗嘗骨灰是什么味道?吧?

    如果是其他?人,馬格不會這么想。

    但自從剛才杜容和嘗了口疑似人血的茶后, 他?就不確定了!

    這人太瘋了, 比秋收都?瘋!

    想必兩個瘋子一定有許多知心話, 馬格嗅了下鼻煙醒神,拍著杜容和的肩,說了句“杜二?爺,我老馬出去如個廁。”就跑得不見蹤影。

    杜容和沒管他?,還慢條斯理地磨著骨灰粉,優雅得如同在斗茶。

    他?把陸家人分成一二?三四和“零”, 哦,“零”這個話不是楚韻告訴他?的, 是康熙在他?算錯了一個大臣家私的密折上說的。

    說這個是在一之?前的數。

    他?說過自己?打算做一本算數的書,讓宗室閱覽。

    杜容和敏銳地察覺,皇帝似乎很喜歡算學,宮里也有海那邊的皇帝派過來?的數學家和天文學家,皇帝不僅自己?學,還囑咐皇子們都?要學這個。

    后來?跟楚韻說了“零”的事。

    楚韻給他?的解釋是——零是一的爹。

    杜容和就理所當然?地把陸老爹稱作“零”。

    至于那兩塊傳教?士的骨頭,則被他?叫做黃鼠狼一二?。

    想想就知道?這些人沒安什么好心啊。

    杜容和磨完粉以后就把粉和著谷物?喂給了老鼠,吃了零一二?三四的老鼠都?醉醺醺地在籠子里又跳又叫。

    有的老鼠還形容下流,杜容和小心地把它們關在一起,他?詫異地發現,它們竟然?會交|配。

    吃了“黃鼠狼骨灰粉”的老鼠從容淡定多了,還呸了兩口轉頭去找水喝。

    這下可以斷定,陸五確實?是用花來?讓人發狂,趁著別人神智不清陷害別人成為殺人犯。

    還有一件讓他?感到有趣的事——傳教?士沒有食用這些花,或者說,他?們食用的程度很輕很輕。

    他?們知道?這是有害的,為什么要把這些花傳給陸五呢?

    這話沒法問陸五,陸五被捆起來?之?后就一言不發。這樣冷靜的歹徒,想從他?嘴里套話太難了。

    杜容和直接叫了葵娘過來?。

    葵娘已經被一連串的事嚇懵了,她?縮在屋子里關著門?,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她?比陸一小十?歲,比陸五大五歲。

    陸五幼時常跟在她?身后轉悠,當年葵娘就察覺這個孩子不對勁。

    他?看自己?的眼神總是格外熱烈,看兄弟們的眼神也格外兇狠。

    陸家的男人慢慢都?死光了之?后,她?就不敢這么“敏銳”了,只老老實?實?的在陸家洗衣做飯,盼著陸五能把她?嫁出去。

    陸五沒有,他?在□□走了后就把她?帶回了自己?的屋子。

    過了好幾個月,兩人成婚后,族里說要她?把前頭生的孩子過繼給陸一二?三四。

    這么多年下來?,她?竟然?沒有懷過孕。

    陸五有時會笑著問她?——我們以后收養一個孩子好不好?

    葵娘就知道?她?不能反抗這個男人,他?太狠了!對自己?也能下得去手。

    葵娘支支吾吾地不說話,只垂頭問他?們:“陸五在哪?”

    馬格想把她?抓到牢里去慢慢問。

    杜容和以前不會管這些事,有了楚韻后一切都?不一樣了。

    楚韻跟他?說,女犯人在牢里很可憐,吃不飽穿不暖就不說了,男女都?一樣。但最可憐的是,她?們的尊嚴得不到保障。

    比如,有的女犯人被審問時想要如廁,衙役不敢當場扒了這些犯人的衣裳強迫她?們做下流事,但他?們會很享受姑娘媳婦們哀求的神態,會故意不理會她?們的需求,讓她?們尿在褲子上、裙子上,欣賞她?們的丑態和窘迫的眼淚。

    有的姑娘媳婦,為了獲取隱秘如廁的機會,會主動寬衣解帶,這樣他?們連惡名都?不必擔了。

    杜容和能理解“人的尊嚴”,葵娘被陸五養得很好,穿的是綾羅綢緞,喝的也是蟲草茶——她?泡給他?們的就是。

    這個小媳婦估計都不知道外頭一根蟲草賣多少錢。

    她又是陸一的童養媳,多香艷的奇聞,要是去了牢里,楚韻說的那些事,十?有八九會真的發生。

    他?攔住馬格道?:“人我先帶回家讓夫人照顧,女人之?間總比審來?審去的好看。”

    馬格沒拒絕,他也不愛跟婦人拉扯,杜容和愿意攬下這事,他?求之?不得!

    最初馬格是真想立功,現在事情變了,這里死了兩個傳教?士。

    這個比用兄弟親爹的骨頭種花更讓人震撼。

    不管京里京外,隨便抓個人問都?知道?,大家都?怕這些漂洋過海來?的“鬼”。

    三畝園竟然?有人殺“鬼”,太駭人聽聞。

    馬格點頭,還跟杜容和商量,讓他?暫時別把這件事往外說:“等會兒我把那個漢官叫過來?喝酒,等他?一進來?,我就他?爺爺的往外跑,留這孫子一個人在里頭呆著,這事兒讓他?頭疼去,咱們千萬別往里掉。”

    馬格也想坑杜容和,他?現在不想了,寧得罪小人不得罪瘋子。

    葵娘是被三畝園的婦女扭送到李家的。

    杜容和在尸體上挖了兩朵肥碩的花用花盆裝了給楚韻帶回來?。

    楚韻邊聽他?說邊看花,不得不說,陸家把罌栗照顧得很好,這個季節都?能開花也不容易。

    杜容和道?:“下頭燒著炕,有一點熱氣。”

    秋冬京里流行洞子貨,能在屋子里種出反季節的花菜,也不是稀奇事。

    楚韻看著花肥,以為這個是小荷老師從尸體上扒的,還捻了一點在指腹上搓開聞了一下。

    她?奇怪道?:“怎么沒味道??”

    不是說尸體腐敗的味道?會很重嗎?

    杜容和看她?這樣就笑了,走過去抓著她?的手道?:“難怪老天讓我們兩個做夫妻呢。”

    看看她?的反應就知道?,自己?注定是屬于她?的了。

    要是不小心落到別的女人手上,他?小荷過的還不知道?是什么日子。搞不好會孤家寡人過一輩子也說不定。

    楚韻看他?又在發瘋,瞪他?一眼,把人攆出去了,轉頭叫何媽:“葵娘呢?”

    何媽朝外努嘴:“還在洗澡,我去看了。”

    下人們已經招呼人燒水把人洗了一通,快十?一月,天氣已經變涼,李家四處都?掛了棉簾子。

    何媽怕外頭的人不干凈,給楚韻沾上什么病,在屋子里等了會兒,看時候差不多了,還親自進去看了下葵娘洗出來?的湯。

    白白的很干凈。白鷺朱雀說:“她?不臟,看著跟胡同里的奶奶差不多,就是沒那么闊氣,也沒那么從容。”

    總之?,一點也不像鄉下人。

    葵娘害怕了一路,她?怕自己?被賣到臟地方去,路上都?想好要自盡了,到了地方才知道?不是。

    白鷺和朱雀邊給她?洗澡邊安慰她?,告訴她?是家里奶奶要跟她?說說話。

    葵娘被陸五圈在屋子里都?快圈傻了,她?聽了后就放心了,還羞澀地跟何媽解釋道?:“媽媽,我在家也日日都?洗漱。”

    何媽看人素著一張臉也跟水蜜桃似的,一下也回神了,她?帶著人回去就小聲跟楚韻說——我的娘,那個陸五還是個癡情種子!

    楚韻:“可能大清專出癡情種子吧。”

    她?還缺德地跟何媽八卦起來?。

    楚韻:“一個女人得不得丈夫的愛,要看她?有沒有死丈夫戰績。”愛新覺羅祖上是有的,到了葵娘身上。

    楚韻:“她?沒有死丈夫戰績,但有死未婚夫、死叔叔戰績。”

    何媽嘖嘖兩聲,感慨葵娘是女中豪杰,還跑出去炒了兩個菜讓葵娘吃。

    葵娘……,她?看著眼前的清炒玉蘭片,奶餑餑和三鮮面有點想哭。

    她?以為楚韻和何媽會看不起自己?。

    人家不是都?說嗎?男人做了壞事都?是家里媳婦沒用,不教?爺們兒好。

    有時陸五纏她?纏得緊,葵娘每回都?要哭,哭自己?淫|賤,哭自己?是罪人。

    她?想過要尋死,但她?不敢,也不想。

    她?想活著,就算當個罪人賤人,她?也想活著。

    杜薇是正統的古代女兒,她?心里確實?有這樣的心思,但被何媽那天“男人天生欠女人”一罵,德行就壞了不少。

    她?給葵娘端了杯花茶,滿不在乎道?:“我們是無知婦人,無知者無罪,你別想那么多,要是衙門?要對你要殺要剮,你就跳起來?捂著肚皮說‘我還能生,我還能繁衍子息’。我看誰要抓你。”

    這種話可以說不要臉到了極點,杜韶聽得眼睛像銅鈴。

    她?尖叫:“姐,你什么時候變成這樣了?”

    變成了粗鄙的、無賴的、不講道?德的、不擇手段的姑娘!

    第077章 小韻的功德

    葵娘也驚呆了, 來?的路上?三畝園的奶奶們都跟她說杜家、李家如何如何好,規矩如何如何大,囑咐她過?去要聽?話, 給三畝園長臉。

    這幾個姑娘的話把那些話全部推翻了!

    她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大戶人?家的姑娘過?的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神?仙日子。

    這樣的話讓她說出來?, 衙門饒得了她, 鄉里鄉親也不會放過?她。

    葵娘低頭嘆息。

    那邊杜韶還在說杜薇不聽?話, 嬤嬤走了幾天就變了。

    杜薇笑著聽?, 不反駁,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

    她就是想?著好不容易出來?一次, 總要做些讓自己高興的事吧?

    自己翻過?年就要十?一歲了, 爹娘已經在背地里悄悄給她相看丈夫,只要等到小?選過?了,這件事就能放到臺面上?,敞亮地說開。

    閔氏看不起杜家的親戚, 覺得他們窮, 她想?把兩個姑娘都嫁回江南去。

    許多疼愛女兒的母親都會把女兒嫁回娘家,為的就是保證那頭有自己的兄弟姐妹、親爹親娘在, 女兒有人?撐腰。

    閔氏甚至在過?年時把娘家適齡的小?兄弟領到杜薇跟前, 讓她看過?。

    杜薇被囑咐給給這些表兄妹分糖、聊天, 帶他們竄胡同。

    但她對這些十?二三歲的表哥沒什么感情?。

    男孩子許多家里都有通房丫頭了,晚上?偶爾還會夜尿,太幼稚了!

    這些都是杜老爺告訴她的——他會帶著姐妹們出門溜達,那些男孩子忍不住會跟與自己有肌膚之親的姑娘說笑,這個時候杜老爺就會悄悄指給她們看。

    他慈愛道:“江南的公子哥兒最會享受,家里誰沒有十?個八個姑娘?你娘想?盼著你吃穿不愁, 長壽安康,但女孩子看娘家人?, 天生少幾個心眼子。你要自己多留神?,看清楚他們是什么人?。要是嫁錯人?,那么遠,老爺怎么幫你呢?”

    杜薇想?,即便嫁在京里,日子又能好過?到哪里去呢?杜家嫁出去、嫁進來?的女兒,又有幾個過?得好的?

    自己不能一直跟著叔叔嬸嬸,她當然要做最瘋、最沒有規矩的姑娘了!

    杜薇不出聲,拉著妹妹聽?楚韻和葵娘說話。

    杜韶太傻了,說不定多聽?聽?,多看看也會變聰明呢?

    楚韻是最沒有規矩的那一個,她只在乎自己看中的東西,其他多出來?的,隨時可以拋棄不要。

    杜韶如果能明白過?來?,她會為由衷祝福,如果明白不過?來?,她也不會再去插手了。

    楚韻等葵娘慢慢把飯吃完,又漱了口才接著問她,她問:“你知不知道陸家姐妹都嫁到哪里去了?”

    葵娘:“陸家姑娘聰明,她們發現?家里有古怪之后就陸陸續續跑掉了。陸大姑娘是跟過?路的貨郎跑了,陸二姑娘是趁著清明節,外地的陸家人?回來?祭祖,她趁機把跟著姑母探親的表兄弟給睡了,當時烏泱泱拉了一大群人?來?看,陸二姑娘哭得梨花帶雨,當時就跟著陸姑母走了,這么多年連門都沒回過?。”

    陸家一共有五個姑娘,前頭兩個姐姐跑掉之后,后邊剩下的三個名聲壞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自薦枕席給土財主做妾去了。

    陸五也打探過?這些姐姐妹妹的下落,還想?過?去送點嫁妝。他恨哥哥們占家產,但姑娘們又不搶這些。

    所以,他對姐姐妹妹沒有恨。

    反而還想?讓她們認自己,——一個人?的勝利是孤獨的,陸五希望自己戰斗的成果被親姐妹肯定。

    但是,人?家從來?不見他。

    葵娘聽?陸五說過?,她們過?得都還不錯,做妾的那幾個都兒女雙全站穩腳跟了。

    等孩子長大了分一點兒薄業,母子搬出來?也是不錯的前程。

    不過?她們不認這個弟弟,陸五送過?去的東西都被丟了出來?,從此對外陸五就說這些姑娘們都死了。

    楚韻想?,這也算歪打正著,要是陸家姑娘們認陸家,還跟陸家有來?往,以后事發,她們能有什么結果她都不敢想?。

    現?在知道她們嫁得遠遠的,活得好好的,那陸五即便被挫骨揚灰,也妨礙不了她們。

    至于葵娘。

    楚韻想?了下道:“你就說自己是被他搶過?來?的良家婦女,只要你是受害人?,就不會出事。”

    “等事情?結束以后。”她道:“如果你愿意?,就去野牛溝秦家,跟秦好女一起種地種花靜悄悄地過?日子,外邊的人?沒怎么見過?你,你過?去了就說是秦家遠房表妹也不會有人?知道。”

    楚韻:“你愿意?嗎?”她覺得葵娘對陸五有感情,她不怕陸五做的這些事,還會說陸五給她買衣服、釵環。

    這很正常,陸五是徹底把她圈起來養了七八年。

    這幾年間,葵娘沒有見過?外人?,沒有出過?宅子,每天要做的就是被鎖在主院里等丈夫回來?。

    最初她或許還會不適應,但日子一久,她一定會盼著有人過來說說話,

    即使這個人?是軟禁她的兇手。

    葵娘看懂了楚韻的擔憂,她釋然地笑了,愛上?折磨自己的兇手,對她來說才是最大的不堪。

    她捂住眼睛,垂首道:“他是陸家老宅里唯一的光,只有他回家時,光才會慢慢從門縫灑進來?。但我知道,關我的也是他。”

    人?怎么會為了門縫里漏出來?的光放棄站到太陽下的機會呢?

    葵娘淺笑,嫩白的臉上?露出一些少女的嬌羞,她輕柔地道:“我愿意?去秦家,我還想?著他,但我會忘了他的。”

    這話說得,何媽直念阿彌陀佛,拖著人?就往樹底下打小?人?去了。

    楚韻把在屏風后偷聽?她們說話的杜容和拖出來?問:“陸五會不得好死吧?”

    杜容和笑:“我只怕他死得太驚人?。”

    他告訴楚韻,陸五這樣四處認兄弟,殺兄弟搶奪財產還栽贓嫁禍他人?的案子,在京里也算個奇案。

    看李佑純的反應就知道了,這老白菜這幾日一點動靜都沒。

    鄉里發生了這么大的事,他能不知道?

    他不露面只有兩個理由,一是被嚇的,二是他已經知道上?邊會有什么結果了。

    李佑純是兩者都有,他真的被嚇了好幾跳!自從這兩夫妻進門,自己沒睡過?一個安穩覺。

    寫密折時他還專門寫了提醒讓皇帝白天看,別晚上?看。

    杜容和做事心細,他寫密折喜歡把前因后果一起寫,這就導致很多事他說得都比別人?要慢一些。

    皇帝還專門說過?讓他以后快一點的話。

    但這次他很滿意?杜容和。

    說要把陸五這樣喪盡天良的東西挫骨揚灰,還要把他的妻子兒女,拖出來?斬草除根。

    因為陸五是搶的媳婦,那就只有把自己死得透透的零一二三四和陸家老祖宗一起挫骨揚灰。

    清朝連坐的觀念很重。陸五這個人?不行,一定是他的爹他的祖宗沒有把他教?好,同樣,他也一定教?不好下一代?。

    要給老百姓看父不慈子不孝的下場,必然要連祖墳一起撅。

    他還想?把那些嫁出去的姑娘挖出來?一起處理,那些姑娘不守婦道,擅自婚配,天下婦女若效仿,男人?就管不住女人?了。

    但這件事被好幾個人?攔了下來?。這些人?大部分都是給他做探子的包衣旗人?。

    他們受的是漢人?教?育,游走在滿漢文?人?之間替皇帝修復兩族關系。但他們也有血性?,說話很直接,就是說皇帝這么做不人?道,這些婦女都是為了保命,人?家兒女成群,這么多年過?去了還要把人?一家子找出來?一起砍頭未免不近人?情?。

    再說陸五早就對外宣稱陸家姑娘死了,不如隨便找幾具尸骨一起挫了,就說是她們的。

    皇帝不是非要挫陸家婦女,只要老百姓認為挫的是她們就行。他同意?了。

    這個時候“仁君”形象已經不是第一位。

    維護嫡長子繼承制,維護社會穩定才是第一位。

    三畝園除了陸五外唯一死的人?是里正。

    里正失察,導致鄉里出了匪徒。鄰居本來?也是要死的,但鄰居離得實在太遠了,總不能鄰個二里地出去吧?

    但其他人?的性?命總算保全了。

    把要挫的要殺的人?交代?完,皇帝的口氣?就松了。

    這么一搞鄉里估計都要把嫡長子當神?一樣供起來?了。

    ——老百姓最怕“沒根”,陸家祖宗十?八代?都灰飛煙滅了!

    楚韻看到這里覺得有一點好笑,她跟小?荷老師說:“你們老主子罰人?發得做善事似的,都罰得人?闔家團聚了!”

    杜容和捂住她的嘴小?聲道:“以后不許再說這么促狹的話。”

    他都有點擔心小?韻的功德了。

    楚韻挑眉繼續看。

    皇帝也很在意?傳教?士,他自己利用?薩滿、菩薩來?維護滿人?的統治,心里自然很警惕這些傳教?士要做什么。

    但他不能惡狠狠地把這些人?趕出去,自己素來?是個仁君,理應有海納百川的胸襟。

    而且,他打擺子是被這些洋人?獻上?來?的金雞納霜治好的。如果對這些人?趕盡殺絕,不是顯得他太冷酷了嗎?

    這容易讓天下人?產生不好的聯想?。

    比如聯想?到揚州。

    他處處留意?南方的溫柔富貴鄉,留意?他們對滿人?的態度。每一次出巡,他的路線都很謹慎。

    他剛南巡時都不敢去揚州,也沒有去杭州,連去江寧城都要懸著心,就是怕老百姓抵抗的情?緒太重。

    所以他要竭力避免自己讓老百姓有不好的聯想?。

    現?在能做的,是把京外的教?堂全拆了,只保留京里的這一兩個,這樣讓傳教?士以為在京里可以大有作為,他們就不會往別的地方去。他也就可以控制得了這些人?的動向。

    楚韻看完后半天都沒回神?,她驚訝地說:“我們要去拆教?堂了?”

    她穿的畫風是不是不對啊!

    第078章 祝我們

    三畝園的事很快就傳開了, 鄉里忙著要找人說閑話——勞力都是附近幾個鄉的小民?,多多少少都認識點陸家?人。

    大家?做活就更快了,每天都不?需要當差的去催, 就吭哧吭哧拿起鋤頭開始拓路。

    原本還剩十天的工期, 不?到五天就做完了。

    杜容和?帶著人過?去檢查了好幾遍, 路修得?又寬又平整。

    楚韻看那些勞夫臉上并?沒有?露出田地被?毀的積怨, 總算徹底放心了。

    被?當官的記恨也就記恨一時, 利益往來總有?解開的時候, 要是被?老百姓記恨, 那就是生?生?世世的事。

    楚韻記得?武侯祠乾隆就推過?, 他嫌人家?諸葛亮站得?比劉備高,結果他推了老百姓又自發修起來,后來甚至為?了保全武侯祠在里邊填了劉備的衣冠冢。

    再想下?秦檜,多少年了, 兩個銅人還跪在那里。

    楚韻:“恭喜你, 沒有?被?記恨。”

    杜容和?立馬把功推回去:“都是小韻救我,是你給他們發種子、讓他們吃得?好睡得?香, 小荷才有?今天。”

    楚韻羞澀一笑:“那就同喜好啦!”

    為?了慶祝他們不?用遺臭萬年, 楚韻決定好人做到底, 再犒勞一次鄉里。

    楚韻扭過?頭就把地主們的妻妾叫過?來說要擺個散工流水席,請做飯的、搭棚的,砍樹的、鋪地的吃飯。

    這?些土財主財大氣粗,多的是冬實陸五這?樣到處搜刮鄉民?的惡人。

    楚韻問他們要一頓飯錢,半點不?手軟,還專門說要烹羊宰牛。

    勞夫們很高興, 大家?都瘦了一大圈,急需油水養身。

    ——這?個沒法子, 苦力活就是苦力活,吃再多鹽米油水,也只能保證人不?會?過?勞死,身體上的磨損只會?減小不?會?消失。

    攬差的還是何媽說的那個偷偷養了戲子表弟的高太太。

    聽說那個表弟在唱戲時也遇見過?陸五,陸五還沒繼承家?業,陸家?的男人不?能做衙役的就只能種煙為?生?。

    當時陸五過?去賣煙,遇見了甄明達,甄明達正當紅,唱完后就被?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拉著要硬做契兄弟,是陸五救了他,還說要跟他做真正的過?命兄弟,以后把他贖出來一起過?日子。

    甄明達被?人間?真情感動了!

    他給了陸五錢財,陸五都不?要,說自己一個大男人怎么能要弟弟的東西?還是甄明達指天發誓說他不?收就再也不?見他,陸五才收下?來。

    甄明達想要的不?是一個普通的哥哥,而是一個家?。但他發現陸五似乎有?很多兄弟,他很快就把陸五拒之門外了。

    現在一想,他奶奶的,自己可不?是逃過?一劫嗎?

    高太太摟著人叫心肝兒肉,她也嚇壞了,想著擺擺流水席給表弟積點兒德,于是大包大攬地要高老爺出全部的錢。

    高老爺哼哼唧唧的本來不?同意,后來還是他那個妾給高太太說項,她說自己進門這?么久都沒有?過?明路,是不?是老爺不?愛我了?

    高老爺迅速同意了,他打算在流水席上悄悄的穿紅戴綠領著嬌妾入洞房!

    流水席做的很豐盛,楚韻他們被?安排在單獨的廂房,一屋子人誰都不?是坐得?住的,楚韻就拉著小荷在窗戶口看熱鬧。

    她看了下?外頭,竟然都是二兩一桌的翅肚席。

    何媽都驚了,搓著手帕道?:“咱們胡同里做事,也就是這?個禮數了。這?一日下?來,高家?少說得?花三十兩銀子。”

    杜薇杜韶對錢沒有?多大概念。

    楚韻:“比我的嫁妝多。”

    幾個小的想起那二十幾口大箱子:“哇,好多啊!”

    高老爺也很高興,渾身都穿得?紅彤彤的,喜氣洋洋的帶著插了朵小粉花的嬌妾四處敬酒。

    高太太則拉著綿羊般倉皇、乖順的表弟現在婦人堆里調笑。

    何媽湊過?來道?:“那個妾就是□□姑娘!”

    楚韻、杜容和?、杜薇、杜韶、小花、八哥等:!

    何媽小聲:“是葵娘告訴我的,前兩天她跟著一起在高家?備菜看見還嚇一跳,回來就跟我說了。”

    葵娘假裝不?認識這?個已經改名叫季紅的□□姑娘,□□姑娘自然也沒認這?個嫂嫂。

    楚韻撫窗一擊,道?:“怪不?得?高老爺早十天就說季紅病了,一會?兒請大夫一會?兒請神婆的,就是想讓季姨娘再假死一回啊。”

    她看了一會?兒季紅,季紅長得?很普通,只能說是清秀,單眼?皮瓜子臉,人薄薄的一片,也不?怎么說話,就這?么安安靜靜地待在高老爺身后。

    高老爺喝口酒都不?往回頭看一眼?她有?沒有?醉。

    楚韻跟杜容和?竊竊私語:“葵娘和季娘有些像。”

    杜容和?想,怎么不?像呢?她們都是從男人尸體上長出來的花。

    楚韻點頭:“越嬌艷越致命,越平凡越讓人上癮。”

    杜韶更關?心高太太,她很同情高太太,一個明媒正娶的大太太,這?么被?妾壓一頭,以后她的日子要怎么過呢?

    高太太都快活死了。她和?高老爺是娃娃親,兩個人從小一起吃一起玩,長大了家?里要他們一起睡,太嚇人了!

    這?跟睡親兄弟親姐妹沒什么區別。

    兩個人都反抗過?,高太太跪過?祠堂,高老爺被?吊起來打過?,沒用。

    他們生?下?來就因為?家?族關?系必須做夫妻。

    兩個人最后是被?綁著成親的,高老爺硬不?起來,高太太在床上看見他就尖叫。

    兩個人最后靠著吃藥和?丫頭幫助做了幾年恨,果真越做越恨,早就是一對怨偶。

    高老爺能找到一個可心人,她能找到一個可心人,簡直皆大歡喜!

    兩個人這?個時候才真正有?了幼年時代一起捉魚玩泥巴的情誼。

    要是他們不?成親,她嫁人,他娶妻,大家?都能揣著真心來送嫁添福。

    到了今天,高老爺已經不?能休妻娶季紅,他休了高太太,高太太就活不?了了。

    高太太也不?能跟甄明達成親,貧賤不?通婚,即使她云英未嫁,兩個人……也只能是主顧關?系。

    一晃眼?,二十年過?去了。

    高老爺小聲說:“淑妹妹,凡人有?幾個二十年,都算了吧。”

    季淑兒默了會?兒,恨恨道?:“要不?是那些老家?伙都死了,我今天也得?拿那些花跟他們同歸于盡!”

    甄明達聽得?一哆嗦,趕緊把人拉住了。

    旁邊有?人端著酒過?來道?謝,高老爺拿了杯清酒,高太太也拿了一杯清酒。

    底下?人都在起哄。

    “夫妻恩愛!”

    “白頭偕老!”

    “高太太真大度!”

    高太太和?高老爺都沒說話,笑瞇瞇地端著酒杯像洞房花燭夜那樣,再一次一飲而盡。

    但這?回,他們都知道?,日子不?一樣了。

    高太太悄悄握了下?甄明達的手。

    高老爺握季紅就是光明正大的了。

    兩個人眼?里寫的都是——以后日子就這?么過?吧。

    這?個確實是對他們最好的方?式。

    這?個場面?太詭異了!

    賓客跟?*? 沒發現似的,都在說他們感情好,說他們是金童玉女。

    楚韻看著就想,不?管外人怎么說,至少人家?得?償所愿了。

    她問小荷:“他們這?樣的夫妻,多嗎?”

    杜容和?笑:“世間?罕有?,許多丈夫即使不?愛妻子,也不?能容忍她與旁的男子交往。”

    楚韻:“所以,今日當真是高太太和?季紅的大喜之日。”

    她也舉杯,跟小荷說:“祝她們年年如今日。”

    杜容和?:“祝她們,也祝我們。”

    楚韻臉紅了一下?,道?:“誰跟你是我們!”說完,跳起來跑了。

    杜容和?跟在后邊去追。

    何媽把楚韻的酒杯拿過?來一看,呵了一聲,假裝驚訝道?:“怎么都喝完了啊!這?酒量比我都深啦!”

    楚韻躥到外邊跟女眷吃飯去了,杜容和?追不?過?來,只能在邊上干瞪眼?。

    翅肚席很美味,楚韻一過?去,就被?大姑娘小媳婦拉到中間?坐著。她們都很喜歡楚韻!

    大財主誰不?喜歡?

    楚韻就跟著一起吃,桌上有?燒得?軟糯的魚翅,這?個吃起來很像蒜蓉粉絲,很多人吃到嘴里都以為?是粉條不?知道?是魚翅。另外一道?主菜是羊肚,爆肚用芝麻醬拌著吃,兩道?主菜限量,一個人只有?一小碗。剩下?的雞鴨魚肉就隨便吃了。

    楚韻發現高太太還是有?兩把刷子的,這?些菜都做得?很咸,而且上菜前會?先發加了蜂蜜的水。一碗蜂蜜能兌好幾缸水。

    鄉民?甚少吃糖,都抱著這?個喝,菜還沒上完,人就有?三分飽了!

    接著先上素菜,什么地三鮮,炒蘑菇,這?么吃了一圈到七分飽了才開始上雞鴨魚肉和?主菜。

    流水席做下?來,百多人吃得?不?算多,還都扶著墻走。

    她在里頭吃飯,杜容和?也沒走,他不?喜歡在外邊吃飯,更不?喜歡跟一群人吃飯。想到筷子上可能有?別人的口水他就頭皮發麻。

    他只愿意吃小韻的剩菜!

    所以,杜容和?沒有?吃飯,他仍站在高家?廊下?瞧著她。

    楚韻看他這?么大個顯眼?包站在人家?院子里,只能匆匆結束。

    不?過?,她心里還是有?氣,——雖然不?知道?氣從何來,但就是有?氣!

    楚韻一路上都走得?很快。

    杜容和?肩膀站著八哥兒,腳下?跳著小花跟在后頭。

    李佑純不?會?去這?樣的鄉下?小宴,他讓李家?仆和?柯老丫跟著去看看熱鬧。

    李家?仆和?柯老丫:“不?去,我們在家?陪少爺。”

    李佑純也就隨他們了。

    這?會?兒三個人在院子里吹風賞菊。

    楚韻急匆匆地進來。

    李佑純拿著花笑著打招呼:“楚姑娘——”

    楚姑娘已經踹開門進去了。

    李佑純:“……”

    很快杜容和?也帶著雞鳥進門了,他只是步子大,看著一點也不?急。

    李佑純又有?信心了,他拿著美菊花:“杜三,你看——”

    杜三已經從窗戶跳進去了。

    李佑純委屈,看著李家?仆柯老丫:“太欺負人了!”

    我不?就是沒有?媳婦,光棍得?久一點嗎!

    李家?仆、柯老丫:“少爺,算了吧。爭不?過?的,人家?有?,你沒有?,怎么爭?算了吧。”

    李佑純:我不?想算!

    第079章 主動的真心

    楚韻心口有些跳, 再轉頭看到?床上疊得整整齊齊的兩床錦被,臉也有些紅了。

    李家的床,杜容和沒有要, 他直接去鄉下木匠家里花了二兩銀子?買了張新床過來。

    鄉下木匠做的床比不上杜家那張他從貢品里“撿來的”精美, 但也別有風趣。

    比如, 床更窄, 躺在一起就打胳膊。

    每天晚上楚韻都要側著睡, 這?么做沒用, 醒來后?兩個人總是?互相睡在彼此的袖子?上。

    楚韻悄悄問過做活的小媳婦, 是?不是?家里都這?樣, 二兩銀子?床都修這?么窄!

    小媳婦都捂著嘴偷笑,跟她道:“一是?省木料,二是?為了夫妻恩愛多誕育兒女。”

    更重要的是?后?者,女人們不好意思說。

    楚韻聽懂了!

    她也不傻, 迅速知道了這?張床是?小荷老師的“特別定制”, 她就不信鄉下找不到?大床,只能是?這?壞東西不愿意買!

    但是?, 她又不能躲開, 他們確實是?夫妻, 雖然說名義上的。要是?她躲開,豈不是?既對?不起花出去的二兩銀子?,也對?杜容和不太尊重?

    楚韻就這?么含含糊糊地接著睡了下去。

    但是?杜容和的“我們”,讓她又把心里這?件事勾起來了。

    她直接躲在魚戲蓮葉的屏風后?,厲聲吩咐杜容和不許過來。

    杜容和就在外邊停了腳,跟她隔著屏風說話。

    兩個人都能透過屏風看見對?方的身影, 楚韻戴了一只流蘇蝴蝶簪,流蘇的影子?剛好落在荷葉上方, 蕩來蕩去。

    杜容和被蕩得喉嚨一緊,他沒有跟別的姑娘相處過,但心里有一股很?敏銳的直覺,覺得有些話必須現在說,不然楚韻很?快又會魚般溜走。

    這?個姑娘太會跑了。

    他輕輕湊過去道:“小韻,我們以后?就做真正的夫妻好不好?你愿不愿意?”

    杜容和:“我不會納妾,從小也沒有通房丫頭,長到?十?九歲都是?清清白白一個好人家的男兒,以后?我也不會有別人,如果你不信,以后?你就用那兩朵花喂我,以后?我的癮都在你手里,你想要我生?就生?,想要我——”

    楚韻越聽越不像話,高聲道:“住口!不許說了!”

    她才?不想做毒販子?!

    杜容和緊緊地閉上嘴巴,他覺得自己的提議很?不錯。罌栗花已經被銷毀了,只剩他給楚韻帶回來的這?兩朵。

    她這?么聰明,想種多少出來都不是?問題。

    楚韻心里亂糟糟的,她真沒想到?他會這?個時候說出來。

    她以為杜容和會等?到?自己功成名就,等?到?他擺脫了包衣奴才?的身份,才?會跟她說這?個。

    影視劇里不都是?這?樣演的嗎?這?樣的男主才?是?有擔當的男主。

    該不會他們是?炮灰吧?

    杜容和最?初也是?這?么想的,但他在看到?楚韻自己種稻養花建粥棚之后?,想法就變了。

    他杜小荷不過一朵風中搖曳的嬌花,何必要去做這?些“大丈夫”該做的事呢?

    小韻可以保護好自己,她沒有自己也能過得好好的。

    這?是?杜容和發自內心的想法。

    “為了她好”而擅自做決定,太自大了,也太看不起小韻了,這?是?一種俯視的姿態。

    真的為她好,應該把決定的權力還?給她。

    因?為,感情是?兩個人的事。

    杜容和又往前走了一步,靜靜地等?待她的回答。

    楚韻自然喜歡杜容和,不然她怎么能容許一個男人與?自己同床共枕。

    但她之前心里有結,所以遲遲不愿意回應他的感情。

    楚韻害怕成了親,她就成了別人的妻子?,兒女的母親,杜家的媳婦,再也不是?她自己了。

    即使她自己不愿意,丈夫也有權力強制把妻子?變成這?樣。

    但到?了這?個時候,杜容和已經向她證明了他不是?這?樣的人。

    楚韻動搖了,這?個男人除了有點瘋之外似乎沒有什么別的毛病,他能掙錢、而且長得好看、而且長得好看、而且長得好看。

    她開始給自己找借口,冬實頭七剛過,陸家宅子?里還?有那么多沒有入土的尸骨,他們在這?里談情說愛是?不是?太損陰德了?

    但反過來說,冬實的冤是?她和小荷伸的,陸家宅子?躺著的尸骨也是?小荷帶著人找出來的。

    如果他們泉下有知,搞不好正在旁邊為這?樁人間喜事鼓掌呢?

    他們何錯之有?

    楚韻的沉默讓杜容和的心慢慢涼了下去,嘴里也開始泛出一點苦澀的味道。

    但他并不是?會輕易放棄的人,近水樓臺先得月,今天不行,還?有明天,明天不行,還?有明年?。

    杜容和害怕楚韻尷尬,待了一會兒不見她出聲,就悄悄的想往外走想假裝自己沒說過,過一會兒再自然地進來問她——吃了嗎?

    剛剛他似乎看見李佑純形單影只地在院子?里顧影自憐,不知道多一個人他會不會看著不那么可憐?

    杜容和這?邊已經想溜了。

    楚韻卻不愿意吊著人,以前是?杜容和沒有明說,那她也心安理得,如今他說出來了,她就不能再讓人受折磨。

    和李心草七千三百個來回,她再也不想經歷了。

    明明第一個來回就能說清楚的事……

    這?是?杜容和第一次對她說了要做“真夫妻”。

    楚韻果斷地走了上去,在屏風后?說了聲——我愿意。

    大喜大悲之下,杜容和還?沒反應過來,楚韻已經跑出來了,她抬頭直接在杜容和下巴上親了一口。

    杜容和捂著下巴啊了一聲。

    這?一口直接把他親倒在椅子?上了,他感覺下巴上好像有一團火在燒,整個人結巴道:“你、你——”怎么能這?樣,這?不是?該我來做的事嗎?

    楚韻看他話都說不出來,還?好心眼地端了茶讓他就著自己的手喝。

    杜容和邊喝邊看她的神色。

    她是?真的愿意,一股喜意直沖腦門!

    他在心里思索一番,差點就說:我們擇個良辰吉日再成一次親!

    楚韻攔了下來,擰眉道:“我愿意跟你做夫妻,但是?我不想這?么快就圓房生?孩子?,你要是?要跟我在一起,就等?我十?八歲之后?再來說這?件事。”

    杜容和一想,拍著胸口保證:“我做了十?九年?的和尚,往后?再做兩三年?也輕而易舉。”

    他還?勸楚韻:“小韻,也就是?我這?樣不近女色的清白男兒能做到?了,外邊的男人,多臟呀。”

    而且很?多事不用圓房也能做啊。

    至于生?孩子?,更不用擔心了,房都不圓怎么生??

    楚韻想的不是?這?個,她想的是?孩子?的戶籍,道:“我不想孩子?做包衣奴才?。”

    如果生?下女兒,那就太慘了。

    到?了十?三歲送她進宮供人貨物般挑選,挨過這?一次,等?到?女兒成了娘,還?要再看她被拉到?宮里檢驗奶|水是?否合格,以供皇子?皇女挑選。

    楚韻想想就受不了。

    杜容和聽她是?為這?個忐忑,腦子?里也頓時清明了,他沒有去猜楚韻是?不是?看不起自己,而是?在想——她對?自己也是?真心的,不然一個女人怎么會想到?子?孫后?代身上?

    他握住楚韻的手道:“你不想,我自然也不想,如果不能離開黃米胡同,我寧愿我的血脈就此斷絕。”

    奴才?不是?奴才?官員不是?官員的苦,杜容和自己都受不了,他怎么能忍心自己的孩子?再去受罪呢?

    楚韻問:“你家里人要是?問起來怎么辦?”

    宗族、父子?都能輕而易舉地碾碎一個人。

    杜容和片刻間已經想好了,杜家本來就沒有宗族,沈陽那頭也遠得很?,等?杜老太爺死了,杜四?叔難道還?插手得了隔了于數房小輩的房里事?

    杜家就更簡單了,他道:“皇帝不是?讓我們到?處去推教堂嗎?我們一起去,我推到?哪里,你就種田種到?哪里。山高水遠的,杜家哪里管得了我們?要是?他們非要讓我們回來,我就信里說孩子?已經生?了,他們要是?讓我們帶回去,我就說孩子?路上被折騰沒了,咱們要在家做法事。這?么多來幾次。家里一定不敢再催我們回去。”

    楚韻被他說得啼笑皆非,道:“這?個謊就不用撒了,太不吉利。”

    杜容和迅速改口:“是?我該打。我再也不說了。”

    兩個人無聲地看了會兒,楚韻先溜了,她的勇氣剛剛已經用完。

    杜容和還?捂著下巴,他是?頭一回被姑娘親。

    雖然,他本來是?打算親楚韻的。

    但被主動親吻的滋味也不壞。

    杜容和笑著回味著這?一觸即收的吻,心想,娘和爹不想給他的真心,自己是?不是?已經得到?了呢?

    當晚他沒敢跟楚韻睡一張床。

    夜涼如水,暗香浮動,屋子?里一片低暖的燭光。

    杜容和一個人抱著被子?躺在小榻上想究竟要去哪里。

    京里不如南邊水多船多,洋人來的也不是?最?多的。要是?他們要四?處去推教堂,阻止傳教士踩著老百姓的家廟四?處拉屎,那他們以后?必然要往南方去。

    楚韻早上一睜眼,就看見杜容和坐在床邊。

    杜容和:“你喜歡南方嗎?我們去南方怎么樣?”

    楚韻喜歡南方,她在現代就喜歡南方溫柔的山水,更重要的是?,去了那里就真的是?天高皇帝遠了,杜容和也一定會脫包衣籍。

    據她所知,只有皇帝的心腹會被派去南方,而這?些人,名義上都不是?家奴了。

    第080章 兩情相悅好時光

    楚韻最想去的地方?是金陵, 好吃的好玩的多,離京里也遠,而?且上輩子楚媽媽就是金陵人, 楚韻小時?候去過?幾次姥姥家。

    她?記得鹽水鴨又?嫩又?香, 還有車站旁邊的鴨血粉絲湯比別的地方?的都更鮮甜, 每次過?去楚韻都能吃一大碗。

    她?還記得姥姥家有顆大棗樹, 姥姥老說這個樹有好幾百年歷史, 楚韻研究過?一陣, 那棵樹年紀最多不超過?三十歲!

    不知道如今再去, 會不會也有她?認得出來的人和物呢?

    楚韻覺得挺好玩的。

    杜容和仔細想了?一下, 雖然?他沒去過?金陵,但金陵確實是個好去處。

    八字還沒一撇,他就找到李佑純問他應該在哪里買房子租房子,是秦淮河邊雜居的小院有風情, 還是城里的老宅子更宜居。

    金陵是李家老巢, 李佑純每年都要過?去拜訪,但他還是覺得杜容和和楚韻有些異想天開, 那頭哪里是這么容易去的。

    旗人都得活在旗主眼皮子底下, 平時?連擅自離京都做不到, 有時?需要旗丁打仗時?,管得就更緊了?。

    退一萬步說,也沒這么快的。都要先爭得頭破血流地爭到皇帝跟前賣命,再修書?立傳表示自己文武雙全,最后才被派去江南。

    杜容和笑:“她?說想去。”

    這個她?不言而?喻,李佑純詫異了?, 這兩個人昨天不是還在吵架嗎?怎么今天看起來感情更好了?一些啊?

    這才過?去一晚上而?已!

    杜容和一想,李佑純都二十六了?, 正常來說這個年紀的老男人孩子已經滿地爬了?,他縱然?一直在做寡夫,但男人的寡和女人的寡大大不同。

    女人要禮佛、豎牌坊。男人守寡只是沒有正妻,家里通房丫頭姨娘什么的多的是,只要等正妻進門后賣掉或者?遠遠打發走?就行。

    李佑純這一支本來就子息不豐,不然?也不會過?繼他,所以李家多半早就給他安排了?女人伺候,搞不好都已經兒女雙全了?,只是沒有對?外說而?已。

    杜容和以前不好問,如今跟他熟悉一些了?才張得開這個口,道:“難道你沒有與人兩情相悅過?嗎?”

    李佑純垂眼道:“有過?。”

    一邊的楚韻以為這個姑娘死了?,眼里對?他也泛上淡淡的同情。

    結果事實遠比她?想的更狗血。

    李佑純原是想著家丑不可外揚,但被兩人你儂我儂的一刺激,好勝心?也上來了?。

    他道:“我也有過?兩情相悅的好時?光。”

    說到這里他就不說了?,楚韻和杜容和倒是沒什么,可把?何媽急的夠嗆,茶不思飯不想的,下午都沒出去串門,帶了?瓜子花生甜茶水就跑去找柯老丫。

    柯老丫還真知道這事,跟她?道:“那姑娘你們認識,如今跟著老爹在遠處做幕僚的陳仙惠陳姑娘。”

    這一句把?楚韻也炸了?過?來,她?沒見過?這個姑娘,但早已跟她?神交已久。

    她?心?里都在懷疑陳仙惠是不是穿來的了?,不然?一個土生土長的古代姑娘,要付出什么樣的心?血才能做她?爹的主呢?

    柯老丫說那個陳家當時?就離李家兩條巷子,陳家家里很窮,她?們五個姐妹小時?候經常四處做粗活賺錢。

    陳姑娘很小就有一雙巧手,做的飯好吃做的衣裳也好看,柯老丫在針線活上一般,偶爾會請她?過?來一起做針線。

    陳姑娘從來不收他們的錢,她?只有一個要求,要隨意閱覽李佑純的書?。

    李佑純當時?缺少玩伴,有個人跟他一起念書?當然?很好。這么過?了?兩三年,陳姑娘就把?李家的書?都抄了?一遍走?,——用的李家的筆墨,還讓李佑純問本家哭窮要錢。

    李佑純被過?繼前,她?就跟著父母去任上了?。

    兩個人每年都會通信,通常都是李佑純寄過?去,兩年里陳姑娘也就能回個一兩次。

    楚韻湊過?去問:“他這么呆,都不知道寄錢過?去嗎?”

    柯老丫解釋:“怎么不寄?第二年收到信就寄了?,陳姑娘不收,她?說自己以后要做官,怕被人說她?打小就收賄賂。”

    楚韻聽得唉了?一聲,她?最初也不收杜容和一根線,所以很理解陳姑娘,她?是不想在喜歡的人面前露怯,想維護自己唯一剩下的東西——尊嚴。

    杜容和也跟楚韻私語:“難怪他到現在還形單影只,陳姑娘不要,他可以安排人恰好經過?陳家,恰好要回京里,恰好認識李佑純,恰好可以替她?送信。這么多恰好的事,陳姑娘總不會樣樣都拒絕。”

    楚韻想起自己在黃米胡同許多“恰好”要穿去會客的新衣裳,狠狠瞪了?他一眼。

    杜容和扭頭看柯老丫,道:“后來呢?”

    柯老丫兩手一攤:“沒有后來啦。”

    等到李佑純十三歲第一次定親,陳姑娘就沒有再回過?,她?父親的任地也離京城很遠。

    李佑純幾次都想過去,但最后都沒能過?去。

    柯老丫很喜歡陳姑娘,楚韻剛過來時她還很詫異少爺為什么會待這對?夫妻這么好。

    跟這家人相處久了?,她?就懂了?,這個都是看在楚姑娘的面子上,她?跟陳姑娘長得不像,舉止行為也不像,但她?們是一類人。

    有的人天生感情要遲鈍一些。柯老丫自己是很敏感的姑娘,她?跟李家仆認識沒幾天就明白了?自己的心?。但對?無父無母、被繼父繼母當做馬前卒養大的李佑純,讓他認清自己的心?意,往往要花費比常人更多的時?間。

    杜容和聽得渾身打了?個激靈,要是沒有楚韻,他往后過?十年或許就是另一個李二。

    一個遲鈍的、只知道為家族做事的怪物,連永失我愛也不能立刻察覺。

    要是察覺不到還能說一句幸運,要是十年二十年,慢慢回神了?,這個人得多痛苦?

    李佑純倒沒有很痛苦,他看著杜容和和楚韻相處,確實慢慢明白了?自己是怎么想的。

    難怪陳姑娘不再回他的信時?他會那么著急。

    難怪陳姑娘在鄉下真的做了?她?爹的主,做了?衙門背后的官以后,他會那么高興。

    難怪他對?三門親事都不怎么上心?,還在挑人時?故意打聽身體?很弱的姑娘。

    但一切都晚了?,陳姑娘近十年都沒有再回京,她?應該已經下定決心?,永遠不再理他了?。

    李佑純嘆了?口氣,他想,要是還能再見到陳姑娘,他還是想跟她?說,在她?從前為自己輾轉反側的日子,其實他心?里也有她?。

    只是李二當時?比較蠢鈍而?已。

    楚韻記得陳姑娘還沒有成親,而?且姚太太還騙了?她?老娘一百兩銀子,要是她?真是李家人嘴里的性格。

    今年過?年,陳姑娘多半要回京打姚快嘴。

    楚韻真的很想看看陳姑娘!

    這個不關李佑純的事,時?過?境遷,搞不好人家陳姑娘早就走?出來了?。楚韻越想這些人越覺得他們可憐,都被家里養得呆瓜一般,便決定去三畝園推教?堂時?把?李佑純也帶著。

    多推推這些神像佛像,人心?里就會舒服很多。

    杜家,杜老爺也在想李佑純的事。

    杜容和跑了?,還帶著杜薇跑了?,他在家閑了?很多,經常一個人在屋子里打瞌睡。

    杜太太也想兒子,拉著杜老爺的袖子道:“老三的差都做完了?,老爺,咱們派人把?老三接回來吧,兩個姑娘在鄉下野得把?嬤嬤都送回來了?,再讓他們待在那頭,以后就成鄉下野丫頭了?。再說李家少爺聽說隔三差五就要過?去一趟,他一個外男,怎么好跟咱們家姐兒相處?”

    杜老爺聽得直樂,安慰道:“李二少爺在大王莊幾個宅子,人家沒跟姐兒一起住,都規規矩矩地住在隔壁宅子。”

    說到這個他還有些遺憾,他巴不得丫頭跟李佑純多相處!

    丫頭說的是杜韶,韶丫頭為人單純,比杜薇糊涂得多,性子也被閔氏養得嬌氣。

    這樣的姑娘,只有一條路走?——生下來靠父母嫁了?人靠丈夫,死了?丈夫靠兒女。一點兒彎路都走?不得。

    但凡走?一點兒彎路,人就活不了?了?。

    杜老爺有自己的私心?,李家太有錢了?!但他也是真心?為韶丫頭好。

    李二今年二十六,杜韶今年十歲,兩個人如果能慢慢培養感情,過?幾年嫁過?去做個小媳婦,還怕李二不疼她?嗎?

    他找人算過?了?,說是李二要寡到三十二,這時?就讓杜韶多跟他來往,按照他的喜好做人——男人都受不了?這個。

    婚前也允許他納妾,等過?去讓韶丫頭把?這些妾和妾生的東西賣了?就是了?,多簡單!

    別管李二怎么想的,只要韶丫頭生了?兒子再熬死他這輩子就不愁了?。做個有錢寡婦,絕對?比胡亂找個窮困潦倒的普通旗人好過?得多。

    杜老爺悶頭想了?會兒,道:“你說李少爺跟咱們韶丫頭怎么樣?”

    杜太太聽得有些茫然?,腦子里一直在轉這個李少爺是誰?她?壓根就沒往李佑純身上想。

    男人二十六半只腳就踏進鬼門關了?,再說一個包衣奴才哪有資格娶她?祖稱鈕祜祿今為郎氏者?的孫女?

    杜太太扭著帕子問周圍胡同里哪有姓李的孩子,要是沒郎家好,她?不可能點頭。

    等杜老爺跟她?說是李純佑時?,杜太太還愣了?一下,道:“哦,那孩子啊,模樣怪標志的。”

    杜老爺不接話,摟著太太等她?慢慢回神。

    杜太太看了?一眼他,又?想了?遍李佑純是誰,杜老爺說是老三借住的那家,杜太太醒過?來了?,忽然?結巴道:“是那克天克地克妻女的老天煞孤星?”

    杜老爺一噎,好笑道:“胡說什么呢,滿京里才俊還能有誰比得過?李二少爺,人家有錢有勢,難道還配不了?韶丫頭。”

    杜太太尖叫,呸道:“我的老爺,你頂頂聰明的一個人,這時?怎么發了?癔癥。李家有錢關他李二什么事?沈陽杜家有錢,杜家幾個孩子還不是餓得只剩老四一個了??再說有才,有才又?如何,難道韶丫頭還能跟他一起寫八股文考狀元不成?你還不如找個老王八過?來,老王八身上還有二兩肉能燉了?給韶丫頭下酒!”

    杜老爺被揭了?老家的短,兩只眼鼓鼓的,半天說不出話,他還想哄兩句,杜太太已經鉆到屋子里去了?。

    老三說了?,有什么事都讓她?先問老二!

    杜太太想到這里,悄悄叫來喜鵲:“晚間二爺回來,你讓他來一趟,就說娘給他燉了?鴿子湯補補。”

    杜老爺在外頭逗著鳥想,他杜淳風要做的事,就沒有做不到的!

    李佑純和杜韶在三畝園齊齊打了?個噴嚏。

    楚韻嚇了?一跳,趕緊摸摸她?的額頭,看人沒生病才放了?心?,還問她?要不要留在家休息。

    杜韶不干,她?知道今天是去推洋鬼神像的,她?想去學!道:“多學點鬼怪姿勢,回家也好嚇嚇不聽話的人啊。”

    楚韻一想也是,還給她?裝了?一個小布包的筆墨紙硯,讓她?把?姿勢畫下來,回來后慢慢學,不學得人看到她?就念金剛經就不算出師。

    杜韶雄赳赳地道:“好!”

    小孩子都想去,李佑純不想去,他想在家躺著睡覺。

    杜容和跑過?去拍著他的肩膀說:“李兄身子越發虛了?,在家躺著不如跟我們一起去三畝園踏青,多走?走?對?身體?好。”

    李佑純想說都十一月的天了?去踏青,腦子壞了?吧?

    但一看李家仆和柯老丫樂呵呵的表情,他就拒絕不出來了?,道:“好吧。”

    等人走?到三畝園被塞了?一把?鋤頭,李佑純才恍然?大悟。

    他一下就不干了?,神像佛像這種東西他看著就哆嗦,更別提要用鋤頭把?他們全砸下來。

    這種粗活其實輪不到杜容和和楚韻親自干,他們來是當郊游。

    楚韻接過?鋤頭挖了?沒兩下,旁邊就竄出來一些鄉民。

    大家都怒火沖天地看著他們,不許他們挖。

    楚韻知道三畝園只有一個教?堂,就是如今這個城隍廟,他們修不了?故鄉的教?堂,老百姓也不愿意花這個錢,大家都是領雞蛋過?來的,怎么突然?就要湊錢修廟了??

    那些傳教?士只能把?城隍廟里的神像全砍了?頭丟在灶里燒爛,接著搬了?一些隨身攜帶的神像鳩占雀穴。

    楚韻看出來了?,天長地久的,三畝園里已經有老百姓信這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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