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第 181 章
181
“永墮輪回……無法解脫嗎?”魏爾倫垂著濃密的眼睫, 聲音輕得風一吹就能潰散而去。
明明是無法相信的事情,可為什么心臟卻那么難受呢?
——墮入輪回中,那么命運原本是什么樣子呢?真是可笑至極啊!
魏爾倫心里的惡魔在嘶啞出聲, 難道說非得是為一個傀儡才能活下去嗎?
太不公平了!
憑什么!
不要也不行嗎!
這該死的命運就不能去死嗎!
然而在他越陷越深之前,當事人果果輕輕拍著他的背柔軟細膩地呢喃道:“魏爾倫, 你忘了我來自哪里了嗎?”
他親切地用法語喚醒沉浮于絕望與憤恨的青年,而他本人的確如同旁觀者一樣平靜, 似乎無論多么不幸的評詞也左右不了他的思想和心情。
“保爾,我們還要去世界各地旅游呢!”蘭波時刻關注著魏爾倫的神色變化,他知道自己的親友對于果果過去的記憶耿耿于懷。
他提醒道:“那只是片面之詞, 不要當真了,你帶果果先回去好嗎?我一個人可以的,回去我講給你們聽。”
無論如何, 這個問題都不該在當下考慮下去,別讓果果知道太多了, 別讓他負擔起這個年紀不該承受的責任。
魏爾倫抬眸迎上蘭波深邃的目光, “我去走走, 暫時不走。”
他自然讀懂了親友眼中的深層含義,默默地移開視線, 他抱著果果沉默不語地走遠了,背影卻令蘭波感到一陣蕭瑟。
果果朝著蘭波豎起手指, 俏皮地眨了眨眼睛,噓聲道:“放心,有我在。”
在那樣純粹美好的藍色目光下,蘭波又是欣慰, 又是愧疚。
他很感謝自己所擁有的這一切,如果上天非要犧牲什么, 他希望自己能夠代為支付。
笹舟拉著夏目貴志的袖子,小聲嘀咕道:“他們到底是哪里的人啊,我完全聽不懂他們在講什么,你們知道他們在說什么嗎?”表情疑惑,目光警惕而天真,或許對方真的沒有什么惡意。
夏目貴志撓了撓頭,不好意思道:“他們說的不是英語,我沒學過其他外語了。”
“不可能是讓人高興的話。”斑哼了哼,發出一陣不滿情緒來,“那家伙連自己的狀況都搞不清……”
夏目貴志拍了一下亞空間的屏障,擔憂地望著高傲自大的貓咪老師,“老師,你會不會搞錯了。”
斑不爽道:“你愛信不信,切!”
夏目貴志囁嚅地說:“我只是覺得老師的形容太夸張了。”
斑的獸瞳一下子銳利起來,嚴肅道:“一點都沒有夸張,想想你自己怎么脫身吧!”
“別以為這樣就結束了,墮神如果只是自己倒霉也就算了,他就是暴風眼,攪亂一切秩序……”接著他又嘆了口氣,重重道:“夏目,你這下牽扯上真正了不得的人物了,總之不要欠他們的人情債,還不起的!”
“好的,老師。”夏目貴志不了解其中奧妙,面對斑罕有的謹慎態度,他收起了泛濫的善心。
笹舟推了推他的肩膀,結結巴巴道:“他們……看過來了……”
蘭波踱步來到夏目貴志身邊,說道:“我該怎么稱呼你的貓咪老師呢?”
“他的名字是?”
眸色冰冷,明媚的陽光照射不進幽暗的心房,陰沉冷漠的樣子真是令人感到窒息,但卻是他最真實的一面。
窸窸窣窣的穿行聲音提醒著他們有人靠近。
斑眺望到不遠處的熟悉身影,緊繃的神經微微一松。
他挺起胸膛,白色獸頭高高矗立,居高臨下道:“斑,我叫——斑。”
蘭波自然察覺到來人,但他從不擔心有人對自己偷襲,一方面是自身實力,另一方面是他完全相信隱藏在附近的魏爾倫。
他頷首一笑,“阿爾蒂爾·蘭波,我想和你們做一筆生意,不知道你們有沒有興趣?”
笹舟訥訥地開口說道:“夏目,別…答應他。”
看見青年那深不可測的笑顏,渾身上下的肌肉都在跳動,強忍著心理上的不適。
妖怪瀕臨絕境才會出現的危機感告訴人魚,面前的人危險得不行,稍有不慎可能就會葬身此地。
可一想到斑說的那些話,她覺得死也沒那么可怕了。
夏目貴志神色猶豫,秀氣的臉龐寫滿了緊張不安。
他仰望著高高瘦瘦的青年,小心翼翼地拒絕道:“蘭波先生,我很抱歉,我真的沒有能交易的東西。”
蘭波不輕不重道:“我不要你的友人帳。”
少年慌亂起來,“……我沒有值錢的東西。”
不遠處的人已經走過來,打招呼道:“hello!山路崎嶇,我來晚了。”
他的出現并沒有緩解緊張局勢。
起碼夏目貴志臉上的難色半點未消退,還更加愁苦不堪了。
名取周一臉上掛著訕訕的表情,他身后跟著三名黑衣式神,自顧自地解釋道:“蘭波先生,這真的是意外,夏目只是個普通高中生,他連大城市是什么樣都不知道,不過他的確是我朋友,總一個人跑到山里也沒有大人陪,實在讓人不放心啊!”
聞言,夏目貴志眼神感激又無奈,拜托道:“蘭波先生,名取先生他真的沒有惡意。”
蘭波瞥了一眼,淡淡道:“你聽到了我們的對話,有什么想法嗎?”
他面上沒有任何氣惱的表情,神色從容,在場的人卻不敢隨意猜測他的用意。
名取周一拍了拍夏目貴志的肩膀,側目睨了一眼被困住的斑,心里一刻不停地在想辦法解決問題。
“這個真是讓人頭疼啊!”他抹了把臉,苦笑道:“蘭波先生,請相信我的人品好嗎?”
斑咬牙切齒道:“認識這么危險的人,還好意思說是夏目的朋友。”
笹舟也在打量名取周一這個模樣標準的除妖師到底什么心思,她對人類無法信任。
蘭波抬手挽起風吹到頸側的長發,“我不相信什么人品好壞,你敢說自己沒有查過我的底細嗎?”
名取周一輕咳兩聲,抿了抿唇,斟酌著語氣,說:“以我個人名義來向你道歉確實有點不夠看,但我用名取家下一任家主的身份向你道歉,并且欠您一份承諾,蘭波先生可愿意諒解我們今日的冒犯?”
在場的人或多或少地驚訝了,除妖師道歉可不多見。
夏目貴志大為震驚地看著站在自己身前的青年,對方怎么會成為名取家主呢!他明明就不喜歡家族帶來的排斥與束縛,如果是欺騙對方,那么后果只會更嚴重的吧!
少年很想說點什么,名取周一卻提前察覺到夏目貴志的情緒,回過頭安撫一笑,“別怕,我在。”
夏目貴志感動同時也知道面前歐洲青年多么令人棘手了,他現在很后悔沒有早一點攔住斑的行動。
良久之后,蘭波偏了一下頭,看向遠方的天空,“承諾嗎?我已經不知道聽了多少人說類似的話了,可惜,真正從一而終的人太少了。”
滄桑歲月的痕跡在黑發青年眼中模糊不清,他的一舉一動都令人捉摸不定。
油鹽不進的人多了去了,可像蘭波這樣藐視生命的男人,名取周一還是第一次打交道,他也想看看對方還會做什么。
斑早已看出眼前的男人不會輕易妥協,憤憤不平道:“想知道什么不妨直接問我,他們無法替我回答。”
蘭波收回視線,“如果是以前,我一定會殺了你們,連尸體都不會留下。”
樹蔭下風聲四起,吹動頭發,只看外貌誰也無法想象優雅知性的青年會是個可怕至極的人。
一臉微不足道的表情令夏目貴志心神恍惚起來,笹舟咽了咽口水,更加擔憂起少年的安危了,
名取周一依舊不改笑顏,“以前是以前,現在您是個好人了。”
“五條家主找過我,我什么都沒有說,你不信可以去試他一下。”他言語間透露著真誠的善意,但言外之意令人深思。
夏目貴志和笹舟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斑想起了是五條家能有那么大威風。
蘭波唇角微勾,眉宇間平添些許晦澀氣息,“五條家,名取家,我真是有幸遇見你們了。”
斑說:“你不會善罷甘休的,我和你做一筆交易,放過他們吧!”
蘭波置若罔聞,目光投向名取周一身后的清秀少年,道:“我不會追究名取的責任,只要他守口如瓶。”
在大家心里松懈一瞬時,他話鋒一轉,笑道:“當然!名取要是違反了約定,我也能討回代價,有多人或者妖怪、咒靈知道了今天的事情,我就殺多少,直到最后一個為止。”
“——大不了就挑起戰爭,讓整個日本從這個世界銷聲匿跡。”
青年雖然和善地笑著說,語氣卻冷到人心底去了,不容置疑的態度讓在場的人感到膽寒。
名取周一臉上的笑容凝固住了,對方如果搞軍火貿易,那他真的有那個能力,而且糟糕的是這人絕不是輕易改變想法的人。
“友情提示: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蘭波揮了一下手掌,囚禁斑的亞空間無聲消散,“明天我會登門拜訪,請不要讓我失望了。”
他轉身離開,不留余地的強勢表現使人感到心悸乏力。
直到走遠,他們只能看見三人縮小的身影,才敢喘氣。
笹舟癱軟在地,渾身顫抖道:“天啊!怎么會有這樣恐怖的家伙……太可怕了!”
斑凝重地垂下頭,“這就可怕了嗎?那如果他要毀滅世界呢?”
“老師,不要說那么嚇人的話了。”夏目貴志冷汗濕透了后背,面白如紙,多虧了名取周一扶著才沒倒下去。
他緊握著礦泉水瓶,滿臉的疲憊不堪,自責道:“名取先生,他們…真的會那么做嗎?”
“那要看我們會不會違背約定了。”名取周一神色沉郁,“先回去,你看起來真的很糟糕,別生病了,明天還要見他們呢。”
斑蹲下身,“夏目上來,我們先回去。”
夏目貴志搖了搖頭,扶著他的名取周一不顧反對意見,強硬的把他架上去,“回去,別讓大家擔心了,我晚點去找你。”
斑托著夏目貴志,低頭和名取周一說:“我有他們想知道的事情,你別去自找麻煩了,友人帳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希望你不要辜負夏目的信任。”
名取周一點點頭,“去吧!”
高大的獸形妖怪踩著虛空騰飛,名取周一扶起人魚笹舟,“你回河里去,這里不適合你,我不送了。”
人魚笹舟點點頭,又搖頭,“我去找夏目。”
半山腰,魏爾倫抱著果果,“這是考驗他們嗎?”
蘭波溫和道:“是啊,總要相信一下的。”
第182章 第 182 章
182
三人走得并不快, 名取周一在式神的幫助下很快就找到了他們的位置。
而他很快就明白過來,蘭波其實有意在等他過來,對方像是猜中了他們的心思一樣回眸。
停駐的背影, 衣角翻飛瀟灑飄逸,長發比夜色還要深沉, 這樣隨性又不失優雅的男人卻讓名取周一感到無比沉重。
蘭波收回視線,自顧自地走遠了。
名取周一猶豫了一會兒, 但還是小跑了過去,“蘭波先生,我能陪你走走嗎?”
他沒有貿然開口提起夏目貴志和友人帳的事情。
蘭波沒有拒絕也沒有同意地表示, 他周身散發著不近不遠的疏離感,唯有那雙金綠色的眼睛可以看見點點光芒重新燃起。
金發碧眼的孩子似有所覺抬頭,看了一眼他們, 又移開了目光。
遠遠望去,名取周一仍能感覺到果果身上恬淡寧靜的出塵氣質。
那怎么也不像是能和墮落神明有所關聯的孩子, 恰恰是這場事故的導火索, 到底是天意弄人, 還是命運捉弄他們了一場呢?
藍天白云,樹影婆娑起舞, 走出山林深處,又見流水潺潺, 游弋著成群結隊的小魚,茂盛的水草在水中搖擺不定,大自然的氣息撲面而來。
溪水順著蜿蜒的山路流淌而下,緩緩延伸匯入江河湖海, 路的盡頭一片生機盎然的稻田。
果果拉著魏爾倫走在前面,蘭波和名取周一跟在后面慢悠悠地散步, 式神隱藏在陰蔭下悄無聲息地潛行。
名取周一從叫住蘭波時就告訴自己一定鎮定自若,無論對方說什么都別大驚小怪,就算是毀滅世界也要淡定地接過話茬,轉移注意力不要深入思考對方的內心。
不同于以往那些影視作品,和真實案例描述的殘忍無情、自私自利的反派角色,蘭波這個人先是超凡的異能者,后是橫濱幕后操縱者之一。
他與港口黑手黨關聯不斷,還得御三家之一的五條家另眼相待,所結識的朋友,身邊來往的人,隱藏的勢力,這些沒有一個簡單的。
一個擁有絕對實力和堅定意志的男人,既然敢放出豪言毀滅一個國家,那么名取周一有理由相信蘭波是有把握做到的。
而讓蘭波不惜代價也要守護的孩子,來歷不明……
可遠點不說,就說眼前,連高級妖怪都對他忌憚不已,甚至倒退一步妥協了,這真的是人類可以想象的存在嗎?
他們已經不是單純喜怒無常的厲害角色可以概括的了。
名取周一越想心情越差,夏目和斑的舉動無疑是侵犯到了蘭波心底最敏感的神經,少年已經被嚇壞了,他現在肯定無法放心自己的家人。
他也不敢確定蘭波的談話一定順利,如果對方要遷怒他人,那么他不一定能護住,至于夏目那些妖怪朋友到時候會不會幫忙,也是個未知數啊。
一路走來,名取周一觀察著身邊人的情緒變化,確定對方此時沒有惱怒或者怨恨的情緒,猶豫再三后,他說:“蘭波先生,你愿意相信我嗎?”
蘭波眼里只有前方說笑的孩子和青年,他毫不在意別人怎么看待自己,就算他知道身邊的人已經把他當成邪惡勢力也無所謂辯解。
對于名取的詢問,他平靜得看不出任何冷漠的痕跡,朗聲道:“你來,難道是想勸我明天不要去找夏目嗎?”
青年的語氣稱得上溫和友好,和先前威脅人時壓迫力滿滿相比顯得彬彬有禮多了。
“不!”名取周一手指蜷曲了一下,鄭重其事地說道:“我還沒資格向你提那種無理的要求,只是想問問,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嗎?”
“我希望生活能平靜點,這點我自己清楚怎么做。”蘭波輕笑道:“這本來就是個意外,的確!我的做法對你們而言太不公平了,但既然已經發生了,我就得解決問題,不然我無法安心做其他事情。”
名取周一眼眸黯淡無光地垂了下來,眉頭緊鎖著,“夏目是個很敏感的孩子,他總是替別人考慮太多,而忽視自己的心情。”
蘭波“嗯”了一聲,不予評價。
“你并不了解夏目的生活,也不了解他這個人的可貴之處。”名取周一沉聲道:“父母離世,輾轉多個家庭來到這里居住。”
“既要隱瞞自己能看見妖怪的秘密,還要解決妖怪帶來的煩惱和痛苦,不停地和不熟悉的親戚生活打交道,沒人能明白他內心的脆弱和委屈。”
“可即便生活如此艱難,他也依舊善良勇敢,熱心地幫助每一個需要照顧的存在,妖怪也好,人類也好……一個善良的少年不該受到傷害才對啊!”
蘭波,道:“我不會傷害他,你放心吧。”
名取周一眸中流露著憂傷的神情,像是感同身受般難受起來。
他快步走到青年面前,攔住對方去路,表情說不出的難過,幾乎是在懇求道:“蘭波先生,我想拜托你不要去打擾夏目的家人,只有這一點,請務必答應我好嗎?”
蘭波安靜下來,看著青年俊朗的臉龐爬動的黑色壁虎,沒有拒絕,點了點頭,“可以,你覺得什么地方適合談話呢?我不希望有人打擾我們。”
他不會放棄對真相的追求,雖然對友人帳沒有興趣,但務必要確定那個妖怪是否會報復。
名取周一怔愣了一瞬,很快反應過來,果斷應聲道:“我知道一個安靜的地方,絕對不會有外人打擾談話。”
蘭波說:“我有一個要求,你不能在現場。”
“你還真是不放心我啊!”名取周一苦笑起來,“我——”
“我的耐心有限,別讓我為難,也別讓夏目為你擔心了。”蘭波頭也不移就打斷了他,云淡風輕的姿態令人感到心情沉重,“他不希望你牽扯進來的,這一點你應該懂。”
名取周一讓開了,他轉身看了眼不遠處追著蝴蝶的孩子,對方的淡金色長發熠熠生輝,活潑好動的身影和滿目清新的綠色構成一幅和諧美麗的畫卷。
他不該陷入其中,那樣做只會讓夏目更加辛苦,“要去我說的地方看看嗎?”
蘭波仰起臉,陽光照在白皙的皮膚上,“暫時不需要,有人需要你安慰,晚點你聯系我吧!”
他拍了拍聞言一愣的青年,邁開腳步,大步離開。
果果朝著名取周一招了招手,大聲告訴他,道:“名取先生!幫我問一下胖貓貓,下次見面我能不能摸摸他的毛。”
名取周一忍不住笑了起來,“好!我會轉達的!”
他習慣了用笑掩飾自己內心,但也有真心實意想要高興的心情啊!
保守秘密,不過是最簡單不過的事情了。不要將事情復雜化了。
回到家的夏目貴志抱著膝蓋,滿心的惶恐不安,斑一直保持原身狀態圍著他,用自己獨特的方式安撫著少年脆弱無助的心靈。
“我不會離開你的。”斑說:“別害怕,夏目。”
夏目貴志抬起頭,“我會連累他們嗎?”
斑用鼻尖碰了碰他的額頭,“不會,相信自己好嗎,你可以保護家人,友人帳也能保護你的。”
夏目貴志搖頭,焦急道:“不能告訴他們,我們答應過了。”
斑提醒道:“不泄密就行了,你可以讓三筱過來暗中保護。”
夏目貴志還是無法接受,“我不能那么自私,我可以答應蘭波先生的要求的。”
樓下塔子阿姨溫柔地喊道:“夏目,名取先生來找你了。”腳步聲咚咚地響起來。
斑快速變回三花貓的模樣,他推了推夏目貴志,“別難過了,塔子會傷心的,名取那小子說不定帶來了好消息呢!”
夏目貴志抬手擦了擦臉,他努力打起精神,低頭發現自己一身狼狽的模樣,臉上的表情很是懊惱。
來不及整理,名取周一已經上樓來了,“夏目,我進來了。”
他推開門,就見少年面色慘白迎來,伸手按住對方單薄的肩膀,“我替你拒絕蘭波了,把上門拜訪改成了其他地方相談,你不用擔心他會傷害你的家人。”
夏目貴志眼里酸澀,嘴唇顫抖道:“謝謝!真的太感謝你了!”
斑跳著爬到名取周一的肩膀上,“你就沒別的話想說了嗎?”
名取周一笑了笑,他轉身關上紙門,“別想太多,既來之則安之,他們都是講道理的人,你們記得蘭波說的話嗎?”
夏目貴志點頭,連忙答應道:“我不會告訴其他人的,我發誓,斑和笹舟也不會的,他們知道輕重緩急。”
“很好,不要違背諾言。”名取周一把肩上的胖貓抱在懷里,眼里閃爍著精光,看得斑頓感不妙。
斑掙扎著離開,“放開你想干嘛!”
名取周一笑道:“斑!你能犧牲自己一下嗎?”
夏目貴志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喊道:“不能犧牲貓咪老師!”
斑很感動,并撓了名取周一的胳膊,對方笑道:“我說的是犧牲一下肉·體,那孩子很喜歡你,他想摸摸你,如果說能改變蘭波的心意的還有誰,那么只能是對方了,你撒潑打滾求求人家吧!”
斑一邊掙扎,一邊大喊道:“你在說什么!”
名取周一不顧自己的胳膊,執著地說道:“你可是夏目的保鏢,犧牲一點色相不要緊的,何況對方那么好看,香香軟軟,誰占誰便宜可不好說哦!”
第183章 第 18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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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雖胡鬧, 但沒有真正傷害名取周一的意思。
只是他一舉一動透著氣憤的樣子,在他人眼里更像是胡鬧了一番后又大耍脾氣的胖貓咪。
名取周一對于斑的性格早有體會,他縱容著笑起來, 繼續調侃道:“啊呀~大胖貓生氣了呀~我猜是嫉妒人家的美貌了,對吧!”
斑“嗷嗚”一口咬住他的手指磨牙, 含糊不清道:“人類有什么漂亮的,你少血口噴妖了!”
名取周一對著哭笑不得的夏目貴志, 說:“胖貓貓不承認別人比他更受人喜歡了。”
夏目貴志從名取周一手里抱走了暴跳如雷的貓咪老師,“這個沒法比較的,老師。”
而斑扭動著身體, 依舊不改暴躁脾氣,朝青年說:“你才胖,我這是圓潤可愛, 你懂什么啊!”
名取周一音調婉轉地“哦”了一聲,呵呵笑道:“這么可愛, 還這么小氣, 也就斑了吧!不像那孩子又乖又懂事, 惹人心疼。”
而在他大發脾氣之前,夏目貴志提前捂住了那張叭叭個不停的貓嘴, 急忙勸導道:“老師,塔子阿姨能聽見的。”
他抬起頭, 眼神滿是無奈,看著笑而不語的青年,輕聲道:“名取先生,抱歉, 你快看一下手臂有沒有破皮,我給你拿碘伏洗洗。”
名取周一揉了揉手臂被咬住的地方, 他擼起袖子展示一下皮膚有點發紅的小臂,“沒事,斑很有分寸,不過確實太鬧騰了。”
斑費勁地推開夏目貴志的手掌,壓低了聲音嚷嚷道:“我要撓花了你的臉,巧言令色,花花腸子……”
夏目貴志聽得額頭直冒虛汗,出聲制止道:“老師不可以這么沒禮貌!”
名取周一一臉受傷的表情,給少年使了一個委屈的眼色,憂傷道:“原來貓咪老師是這樣看待我的呀,我可真難!”
斑豎起瞳孔,瞪著青年英俊的臉龐,一身短毛炸開,像是無論如何都要給扮柔弱的名取周一來一爪子的意思。
他聽青年不停道:“難怪蘭波會生氣,老師這張嘴一點也不知道客氣,”
說著,又意味深長地盯著三花貓短尾巴。
夏目貴志感覺不妙,他覺得青年沒整好話,但此時介入有種引火燒身的即視感。
名取周一微瞇起眼睛,不懷好意地說:“家養貓咪成年了喜歡四處奔波,常常不愛回家。我聽說只要給貓絕育了,它就不會亂跑。而且——對壽命也有好處。”
他看向聞言忍不住笑起來的少年,委婉表達道:“夏目,我該不該提醒一下塔子阿姨呢?”
“你這不是幫我,你得寸進尺了!名取周一!”斑扭著屁股,落到地上,發出了“咚”地一聲。
身邊人能從貓瞳里看到了憤憤不平的眼神,而夏目貴志忍不住笑了出來,青年致力讓妖怪吃癟的行為的確搞笑。
名取周一心里也跟著輕快起來,正了正表情,聲音柔和清晰道:“斑,不開玩笑了。你快收斂一下易怒的性格吧!”
“我可是在幫你解決問題呢!”他蹲下來,伸手要摸一摸三花貓胖乎乎的腦袋,笑道:“你真的不考慮一下嗎?”
經過這么一鬧,夏目貴志心里的陰影面積縮小一半。而心理壓力減少,面色也跟著紅潤起來了。
提到難題,他嘴角上揚的笑容又漸漸消失,神色困惑地望向青年,“蘭波先生不像是會改變心意的人,這樣做真的能有用嗎?”
“沒試過,你怎么知道就不會呢,他又不是魔鬼。”名取周一抬起眸子,“賭贏了穩賺不賠,即使沒有達成目的,也能拉近距離緩和緊張的關系。”
斑心里吐槽:那是比魔鬼還惹人討厭的男人。
夏目貴志垂著眸子,入目是貓咪老師敦實的身形,“老師能幫幫我嗎?”
斑拍開名取周一的手,縱身一躍跳到他的腦袋上,“我犧牲自己的美色,難道一點好處都沒有嗎?你們就沒有什么表示嗎?”
他也不瞎,看出少年心中郁氣舒散了許多,比起自己不得其要的言語關懷,果然還是同伴的安慰更適合。
“仙臺的毛豆奶油大福。”名取周一淡定從容,報出甜點拿下斑。
和善而又真誠的目光注視著斑幽深的眼睛,看起來不肯放棄一絲可能,也恰恰證明他多想幫助夏目貴志。
夏目貴志皺著眉頭,沉下心來平復自己混亂的思緒,他定神說:“名取先生,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接下來讓我自己面對吧!”
名取周一站起身來,斑也從他腦袋上跳了下去,又是一聲“咚”,重量可觀啊。
名取周一神色溫和,目光聚焦在少年身上,“蘭波不許我在現場,這場談話最終還是要你自己面對,那時候能為你分擔壓力的只有斑了。”
“我難道不可以保護夏目嗎?”斑對他這種無可奈何的態度很不爽,反駁道:“名取周一,你太小看我了!”
名取周一置若罔聞,由他說完后,停頓片刻后,接著說道:“妖怪的性格很容易受到刺激,沉不住氣的時候你給他腦袋來一下就能清醒過來。”
斑蹲著打名取周一的小腿,“我現在就打死你,臭小子!”
名取周一不為所動,沉聲道:“夏目,到時候會發生什么事情,只能看你隨機應變的能力了。”
他伸手搭在少年單薄的肩膀上,想了想,眼睛亮了一下,又笑道:“真的應付不了,你就當著他們的面打電話給我,談話內容不提及那些隱秘,我還是可以說幾句話調節一下氣氛的。”
斑哼了一聲,收起胖墩墩的爪子,“算你講義氣,這時候倒是靠譜多了。”
夏目貴志從青年凝重的眼神里讀懂了他的擔憂之情,而斑此刻的心情也牽動著他內心深處,視線在一人一妖身上徘徊。
“名取先生我不怕的,你放心交給我自己處理吧!”他對名取周一感激不盡,“告訴我明天要去的地方在哪里,好嗎?”
名取周一用鼓勵的口吻說:“你一直都很優秀,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化解矛盾。”
他側目看了眼悄悄關心著少年的斑,“不過再此之前,我還是希望斑能夠服個軟,先去道歉一下,最好能讓那孩子滿足一下。”
斑一見青年望向自己就扭過臉,心雖然不滿,但還是答應道:“我知道怎么做,不會讓夏目陷入危險的,不就是哄一個小屁孩嗎!”
家中的女主人聽著樓上熱鬧的動靜,臉上浮現出溫柔的表情,自家孩子能夠結交到更多朋友是非常高興的事情,何況名取周一還是一個優秀的青年,值得期待。
塔子擦了擦手,端著一盤新鮮水果從廚房里出來往樓上走去。
名取周一正和夏目貴志和斑交代著有關蘭波的注意事。
蘭波等人是法國人,但絕不是輕浮的人,更不是輕易食言的人,只要事情在可控范圍一切好商量……
無論三人多么兇殘,該面對的還是無法逃避現實,而名取周一盡自己所能幫助夏目貴志,他不探究友人帳,等少年愿意開口的時候。
門外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對話不經意轉換成學校的趣事,塔子帶著柔軟的聲音隔著紙門飄進房間,“夏目,名取先生,我可以進來嗎?”
夏目貴志按住名取周一的手,趕忙站起來了,他快步去打開門,“塔子阿姨,我來吧,麻煩你了。”
少年接過手中托盤時,塔子臉上的笑容凝了下來,她說:“夏目,你臉色好差,著涼了嗎?”
她抬手輕松撫摸著少年冷涼的額頭,一臉擔憂道:“身體不舒服可不能忍,知道嗎?”
覆在額頭的溫熱手掌令夏目貴志感到溫暖,一動不動地接受著家人的關懷觸碰,“塔子阿姨,我沒事。”
“雖然沒發燒,但還是要注意身體健康啊!我去煮點紅糖姜茶給你喝。”塔子阿姨看了眼打開的窗戶,“把窗戶關上吧,家里的溫度比外面要低很多,這個天氣還是很容易感冒的。”
名取周一起身去關窗,歉然道:“我果然不夠細心,居然沒留意到這個。”
塔子笑了笑,柔聲細語詢問道:“夏目,名取君,中午想吃點什么嗎?”
名取周一擺了擺手,“冒昧而來已經很打擾你們了,午飯依照你們平常的習慣安排就好,我很喜歡塔子夫人的食物。”
夏目貴志點點頭,塔子看了眼他們,溫柔體貼地照顧著他們的情緒,“那我去準備了,你們聊,等會喝點姜茶。”
塔子走后,夏目貴志放下托盤,“又讓塔子阿姨擔憂了。”
名取周一吃了顆葡萄,說:“有人在乎可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斑自己撿了一塊桃子吧唧吧唧吃著,“夏目的身體太脆弱了,要多吃點東西。”
夏目貴志點點頭,“我以后一定多多鍛煉身體。”
*
下午時分,蘭波帶著魏爾倫和果果開車去了海邊,三人坐在岸邊,日光曬得人渾身發熱。
而遙望海面,燥熱的心也自然平靜下來,即使就這么簡單坐著,也不覺得無聊。
身處這樣寧靜的環境,蘭波不禁感嘆:“巴黎雖繁華似錦,卻看不到這樣波光粼粼的大海。”
魏爾倫側目而視,笑道:“你想回去看看嗎?”
“悄悄回去一下,沒人知道的。”果果看了眼遠方滑翔的海鳥,“不過得先回橫濱一趟,我有點想中也了。”
蘭波答應道:“好吧,不過回巴黎還是算了,那邊已經很亂了,我們就不要去增加壓力了。”
魏爾倫伸手撫過絲滑柔軟的長發,“夏天要來了,下個月去外面走走吧,日本沒什么意思的地方。”
果果往后一仰,伸手擋了擋陽光,藍色的眼睛清澈透亮,像是海藍寶石一樣美麗,而魏爾倫的手托著他的背,防止他躺下去。
清爽的風拂面而過,帶來大海的味道,安逸度日的時候總會想起過去的波瀾。
蘭波偶爾回憶從前,魏爾倫帶笑回應他。
“想睡覺了。”果果靠著魏爾倫的肩膀,倦意翻涌,他打了個哈欠。
魏爾倫一臉溫柔的表情,“誰讓你中午沒睡呢?”
他攬著孩子的肩膀,抱起來就往回走。
蘭波站起身伸了個懶腰,“我送你們回去,等會去找名取周一,他剛才給我發信息了。”
“名取周一,他一個人嗎?”果果支棱起腦袋,打起精神來問道。
蘭波說:“還有胖貓貓。”
說到這個,果果就不那么困了,他揉了揉臉,“我也要去。”
魏爾倫淡淡道:“就那么喜歡嗎?”
果果摟著他脖子,“喜歡,斑看起來好軟,他還會飛!”
他眼里閃爍著光芒,精致的五官也更加鮮活生動,輕聲笑道:“要是能趴一下,一定很幸福,好羨慕夏目啊!”
“你也太容易滿足了。”蘭波忍不住笑了起來。
魏爾倫無奈了:“我們也能飛。”
果果溫柔地說:“不一樣的,那可是好大一只毛茸茸。”
第184章 第 184 章
183
名取周一提供的地方稍微有點偏僻, 轎車沿著公路行駛至山林路口,山中水泥路彎彎繞繞,蘭波看著無人問津的路況, 還是選擇減速行駛。
坐落半山腰的古樸庭院隨著時間推移逐漸清晰,把車停在花崗石鋪的廣場上, 蘭波看了眼后座,解開安全帶, “應該就是這里來,我先去看看。”
魏爾倫點點頭,他單手扶著半夢半醒的孩子, 也不急著下車轉轉。
白墻黑瓦映入蘭波的眼簾,他視線一動便瞧見了敞開著的深褐色木門,門前還掛著黃紙圓燈籠, 門內似乎空無一人。
環顧四周,幽雅靜謐的環境很放松度假, 蘭波看了眼定位確定沒有找錯位置, 他撥打名取周一的號碼, 嘟嘟聲響了起來。
片刻后就接通了,“我馬上出來。”名取周一磁性的聲音從聽筒傳出來帶上了很強的噪音, 還沒說幾句很快掛斷了。
蘭波看了眼手機顯示的微弱信號,他轉身回到停車位置, 拉開后座車門,“名取周一等會兒就來,你們下來活動一下,這里的空氣很清新宜人。”
果果打了個哈欠, 揉著眼睛下了車。
魏爾倫打量著四周,蘭波從口袋里拿出一支裝了紅色液體的試管, 拔出塞子,指腹堵在試管口。
鮮紅的顏體順著玻璃管倒轉粘在蘭波的手指上,他伸手往魏爾倫臉上湊去,輕輕抹了一下對方的眼角,然后又重復操作,在自己眼角抹上一尾紅影。
互相看了眼彼此,確保萬無一失后,蘭波收起了試管,小小的玻璃管里還有一點殘留。
果果拍了拍臉,看了眼兩人的模樣,心里覺得一陣好笑。
他剛睡醒,聲音還有些軟乎,道:“要是波德萊爾知道我的血還有這么強的作用,他一定會想方設法把我送進實驗室里去檢查個究竟的吧?”
蘭波用濕巾擦著手指,不禁笑道:“你是我們的秘密武器,我們才不會告訴老師呢!”
睡了一路,系緊了的發帶也松松垮垮地垂著了,見狀,魏爾倫慢條斯理地幫果果重新理了理頭發。
不過多時,名取周一從門里走了出來,“你們怎么不進去啊?”
他還是穿著上午那身休閑運動服,頭上沒有戴帽子,脫了外套,擼起袖子,褲子上有些灰塵。
蘭波發現名取周一額頭上細密的汗珠,心里猜測他可能在整理房間,“這是你家嗎?”
名取周一擦了一下臉上的汗,說:“我很久以前購置的房子,平時不怎么用,忽然想起來發現有幾間屋子漏水了,正在打掃衛生呢!”
“跟我進去看看怎么樣,就當放松心情好了。”他招呼著三人進屋去,邊走邊說補充道:“這里沒有安監控,庭院也很大,非常適合談話。”
蘭波沒有意見,魏爾倫牽著果果的手,果果問:“斑呢?”
名取周一一聽覺得很有戲,“他在院子里睡覺,你隨時可以去和他玩。”
果果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就融化了,“謝謝名取先生。”
名取周一擺擺手,“主要是斑自己也想通了,他也知道是自己誤會你們了,只是太要面子不好意思認錯。”
蘭波搭話道:“名取君你還在拍戲嗎?”
“暫時沒有工作,休假回來看看夏目。”名取周一說:“過幾天又得回東京了,你們下個旅游城市有確定下來嗎?”
蘭波淡淡道:“還沒有,不過早晚要回橫濱的。”
他不會說什么時候回去,至于對方是否改變主意隨他去了。
回去干什么,那是蘭波的事情,名取周一無權過問。
他不會繼續追問下去,自然也不想越陷越深。
——橫濱魚龍混雜,普通人能不沾惹,就最好不要沾上。
日式的枯山水庭院常常用白砂石子代替流水,即使點綴著各種綠植,也從內而外給人一種寂寥的氛圍。
而名取周一購置的這套房卻舍棄了砂石和假山,用青草鋪地,青色石磚做路引石,碩大的繡球花一叢一叢地盛開起來,而靠墻一圈種了很多爬墻月季,即使過了繁盛的春季,也還盛開著一面巨大的花墻。
大面積的綠化覆蓋率讓空曠的庭院多了許多生機勃勃的景象,從長廊走來的人能聞到空氣中淡淡的花香,院中央有一個小亭子,里面擺著一套石桌椅,不遠處立著一架紅木秋千。
朱紅秋千上躺著一只胖乎乎的三花貓,風一吹,搖曳的花抖落花瓣飄在身邊。
果果松開了魏爾倫的手,小跑過去,魏爾倫和蘭波對視一眼無奈笑了。
名取周一得意道:“這座房子能讓我滿意的地方除了安靜沒人打擾之外,就是它的庭院特別大。”
魏爾倫和蘭波也不由得想到別墅里的花園,他們出來這么久,家里全交給中原中也,也不知道中也有沒有忘記澆水或者澆水過頭了。
果果在秋千面前停下腳步,他彎腰說:“斑,你是來踩點的嗎?”
斑睜開眼睛打了個哈欠,它伸了個懶腰,抖了抖毛,那胖墩墩的模樣真的令果果心都軟化了。
斑撇了撇嘴,“你說呢?”
“那就是了。”果果可還記得他警惕自己的模樣,但心里更多的還是摸摸貓咪腦袋的想法,“我想摸摸你。”
斑掃了眼長廊那邊說話的三人,他挪了挪位置,“坐吧,我不介意和你擠一擠。”
一個會喜歡動物的孩子能壞到哪去,壞家伙是那兩個,特別是那個黑色頭發的男人,這可憐的墮神真是被人賣了都不知道。
果果欣然接受,他才不要擠一擠,直接端起斑抱在懷里,轉身就坐在秋千上,腳尖抵住青草地,小幅度地蕩啊蕩。
稚嫩而溫柔的聲音輕快地回蕩道:“斑,你可真軟,平時……掉毛嗎?”
“我是妖怪,妖怪怎么會掉毛呢!”斑懶得掙扎,比起蹭啊蹭的少女,這根本不算什么事,但他還是要為自己正名一下的。
果果臉上漾開笑容,他輕柔地撫摸著斑的背,“我之前也有只不掉毛的寵物,不過它沒什么良心跑了,現在去哪了都不知道。”
斑驚訝道:“你還養妖怪?”
果果搖搖頭,說:“不是妖怪,但也算是怪物。”
這話說得很驚悚了,斑覺得自己被惦記上了,“我不是寵物,我是妖怪。”
他可不會離開夏目,威脅也不行的。
果果隨性地回答道:“知道,你是自由的妖怪,山里的精靈,夏目的守護者。”
斑愣了一下,訥訥地聽著頭頂傳來的聲音繼續道:“我們沒有惡意的,你也別太緊張了。”
斑抖了抖耳朵,弱弱地說:“你是你,他們是他們,誰知道呢?”
陽光微醺,清爽舒適的風拂過臉頰帶來一陣清新的花香,飄零的花瓣灑在金發孩子周圍,偶爾會落到發絲上,肩膀上,懷抱里……可隨著秋千一晃一晃,嬌嫩的花瓣又抖了下去。
長廊上三人的注意力始終關注著他的一舉一動,蘭波舉起手機拍下這一幕,魏爾倫笑得很溫柔。
第二日,斑化作原形帶著夏目貴志來到庭院落下,而三人已經等候多時了。
夏目貴志看著滿墻月季怔愣了一下,一時之間有些無措,斑沒有變回三花貓的模樣,站在他身前擋住視線。
果果走了過來,對少年柔聲說道:“去喝杯茶吧。”
夏目貴志乖巧地點點頭,“老師,你照顧一下他,我和蘭波先生聊聊。”他繞開斑走向涼亭,青年們態度溫和。
而果果上手撫摸著斑的毛發,他哼了一下卻沒有拒絕的意思,只是緊盯著少年的背影。
果果興致勃勃地說:“我能埋進去嗎?”
斑疑惑,“什么?”
下一秒,他就知道是什么了。
趁著斑來不及反應,果果直接撲在毛茸茸的背上,暖乎乎的熱量透過毛發滲透出來,像棉花一樣柔軟的觸感讓他喃喃自語道:“好軟,而且還有股太陽的味道。”
夏目貴志并不知道發生了什么,看到蘭波和魏爾倫臉上浮現的笑容時,頓了頓回頭看了眼斑的遭遇。
他撲哧笑了一下,忍住不笑才重新邁步過去。
厚厚的毛包裹著了幼小纖細的孩子,斑的胡子在抖,眼角抽搐,他忍了又忍,蹭得一下站了起來,后退兩步,不滿地嚷嚷道:“不可以了!”
果果不死心,仰著小臉,委屈道:“不可以嗎?”反問斑拒絕自己的眼神像是小鹿一樣干凈。
妖怪也是視覺生靈,禁不住這么撒嬌的。
那雙撲閃撲閃的藍眼睛直接擊碎斑最深的防御,他抬爪摸了摸臉,又重新趴了下去,“隨便你吧!不過不可以揪我的毛。”
果果快步撲在毛茸茸的身上,“斑你太好了,我回頭買好多好多的零食給你怎么樣!”
水靈靈的眼睛慢慢彎成月牙兒,臉上的笑容讓人感覺格外美好。
斑無可奈何道:“別再來找我麻煩就好……最好趕緊離開。”
他瞪了眼涼亭里吃東西看熱鬧的三人,心里哀悼自己怎么又成了保姆了。
蘭波給夏目貴志倒了一杯茶,“放輕松。”
夏目貴志接過茶,謹慎地說:“蘭波先生,你能直接告訴我你想做什么嗎?”
蘭波抬眸,笑道:“讓你的妖怪朋友幫我找個人。”
魏爾倫觀察著他的反應,“準確來說不是人。”
夏目貴志覺得很麻煩,他眉頭皺起,神色為難地拒絕道:“我只能代表個人答應你們。”
斑耳目靈敏,他問趴在自己身上的孩子,“你們找什么?”
果果抬起頭,糯糯軟軟地對他說:“一個頭上有疤的人,他有很多模樣,但疤痕不會消失,你見過嗎。”
他在自己額頭上畫了畫那疤痕的形狀,憨厚可愛得很。
斑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朝涼亭喊道:“我告訴你們他在哪里,就能扯平恩怨嗎?”
“當然可以!”魏爾倫站起身來,說:“如果你說的是真的,我們還會重金酬謝你們。”
“沒有別的事了嗎?”斑又問。
蘭波抿了一口熱茶,說:“你所知道有關墮神的一切全部告訴我們。”
他定定地凝視著夏目貴志,“你們的命換兩份情報,答應嗎?”
果果嘀咕道:“都說了我不是墮神啦。”
斑深深地看著他,“我答應你們。”
夏目貴志無法回答,斑已經答應了,而且看起來這兩個條件也不算什么難事,但他心里還是有些擔心事情會不會不是那么簡單。
第185章 第 185 章
185
有了斑的肯定, 蘭波放下了茶杯站起身來說:“既然如此,那么接下來就是我們的談話時間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云淡風輕的微笑,微垂著深邃眼眸, 視線轉向親友的位置。
“那就交給你了。”魏爾倫點點頭,抬腳走向斑, 輕聲呼喚道:“果果,你睡著了嗎?”
不太理解他們想法的夏目貴志看著他們的舉動微微愣神了, 很快他就鼓起勇氣,詢問道:“蘭波先生……你要做什么嗎?”
清秀的臉龐寫滿了困惑,眼眸交織著濃濃的擔憂情緒。
蘭波態度和善地說道:“夏目, 我想和斑單獨聊聊,你和他們去外面玩會吧。”
斑聽得一字不落,這倒正合他意, 抬高音量催促道:“夏目,按他們說的來, 這本來不該牽扯到你的。”
夏目貴志糾結片刻后, 沉吟不語地看向蘭波, 固執得讓人感到心疼。
一旁的蘭波沒因此改變想法,溫和地笑道:“夏目, 斑是為你著想才這樣說的,你也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 有些秘密點到為止。”
無能為力的感覺襲上心頭,夏目貴志握緊了手指,“老師性格著急,他要是說話重了, 你別當真。”
“好,去外面等會兒, 晚點你們就能回家了。”看著少年落寞的眼神,蘭波好心勸了幾句,“你身為人類,本就不該與妖怪牽扯太深,但既然已經結緣,那就好好珍惜相處的時光,妖怪的一生太寂寞了,而人類的一生又太短暫了,時間對雙方而言的確不公平。”
若有若無的嘆息聲在腦海里回蕩著,夏目貴志心有所感似的轉過臉。
他正巧對上了不遠處斑的眼睛,千言萬語最后匯聚成不可言傳的復雜情緒。
雙方達成一致,斑也錯開了與少年對視,低頭道:“大人說話,小孩子一邊玩,知道嗎?”
果果留戀著這份柔軟的觸感,不想動彈,弱弱地駁回:“我是當事人,我可以聽。”
走近而來的魏爾倫伸出雙手,彎腰將撲在斑背上的孩子拽了出來,并抱在懷里。
他一邊將頭上沾的毛拿下,一邊說道:“果果,我們出去玩一下。”
云霧彌漫籠罩著斑的身影,高大俊俏的白狼妖怪在幾人面前化作一名模樣清麗的女學生,五官和夏目貴志像極了一個人。
果果被這場魔術似的變形術驚訝到了,“好像夏目啊!”
斑抬手抖落垂在肩膀道長發,“這可是夏目外婆年輕時候的模樣,我得坐著談。”
魏爾倫和蘭波眼神有些復雜地看著斑,對他又多了個新標簽——不正經的妖怪。
以為是貓妖,結果是犬系妖怪,以為是犬系妖怪,結果能變成人類少女,很怪哦。
看著大步走來的年輕外婆,夏目貴志扶額嘆氣,“我外婆可不會這么大大咧咧。”
而斑選擇性忽視,走到涼亭拍了拍他的肩膀,“交給我好了,玩去吧!”一副說教小孩的語調。
夏目貴志知道糾正沒有,叮囑幾句:“別發脾氣了。”
斑推了推他,“走吧!我又不是沒有分寸。”
趴在魏爾倫肩膀上的果果和蘭波揮手告別,小臉上掛著悶悶不樂的表情,嘟囔道:“都說了不是墮神啦!”
魏爾倫輕笑:“好了,反正是他眼神不好。”
“你信我就對了。”果果玩著魏爾倫的頭發,辮子編得又快又穩,他心里始終不覺得自己是墮神。
魏爾倫隨果果折騰,“我當然信你了。”一臉溫柔的表情。
三人在長廊穿行,跟在他們身后的夏目貴志將小孩頑皮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兩人之間溫馨和諧的氛圍令他不好意思開口說話。
另外夏目貴志也不知道青年的名字和身份,無從談起,只能祈禱他們不要出爾反爾。
不然打起來也打不過,最后又焦頭爛額了。
另一邊,只剩下蘭波和斑的庭院變得安靜下來,原先有些顧忌夏目貴志而不便透露的話,也方便說出口了。
蘭波倒了杯熱茶放在石桌,“坐吧。”
斑也不客氣。
蘭波看著傲氣十足的少女蹺著二郎腿的姿勢,略微有些不適,出聲提醒道:“把腿放下去,你好歹穿著裙子。”
“我喜歡。”斑雙手抱胸,自信滿滿道:“再說,這很重要嗎?”
“就算討厭我,也不用表現得這么明顯。”蘭波掃了眼桀驁不馴的少女,指出問題。
他指尖輕輕地點了點冰冷的桌面,淡淡道:“你用的可是夏目外婆的樣貌,注意形象是對逝者的尊重。”
斑挑了一下眉,“你沒見過玲子,又怎么知道她平時是什么樣的性格。”
言外之意就是,夏目貴志的外婆——夏目玲子,其實就是個拽得不行的人,只是夏目貴志不知道。
蘭波無言以對,他的確沒有見過夏目玲子,妥協了下來,懶得爭執這個事,“好吧,不過你為什么要變成她的模樣。”
斑對于變身的理由避而不談,他放下蹺著的二郎腿,抬頭挺胸,一臉驕傲地笑道:“我樂意,你管不著!”
斑認識的夏目玲子永遠天不怕地不怕,無論對面是人,還是妖怪,又或者是神,她都能一視同仁,恣意灑脫,無所畏懼。
他是妖怪不在乎男女性別,只看喜歡。
蘭波指尖微頓,他也笑了,感懷道:“沒想到你還是一只重情重義的妖怪。”
不待斑辯解幾句,蘭波就轉移話題,道:“說說你知道的東西吧。”
斑慢慢冷了臉,俏麗的容顏多了許多漠然的感覺,“墮神……這可真是久遠的記憶了。”
蘭波問:“多久了。”
斑沉思狀地說道:“千年了吧,得好好想想,畢竟也是傷心的事情。”
“我以為不會再有那樣的神出現了才對……不合群的神。”他端起茶杯在手中把玩著,也不喝就看著,目光所及皆是幻影般的畫面,“也是身不由己的……神啊。”
意味不明的話停停頓頓,蘭波心里雖有想法,但暫時沒有追問,等著他從中說出點有用的消息。
斑神色平靜回憶著曾經,細長指尖的寒氣沁入了杯中的熱茶,茶香凝固,白霧消散,仰起頭一飲而盡,就像是在喝一杯烈酒那樣悲壯。
他抬起淺褐色眸子,冷冷清清道:“我能告訴你的也不多,知不知道都不一定能改變他的結局,你確定還想聽嗎?”
蘭波笑了一下,堅定有力地答應道:“說。”
斑也將自己千年前所見所聞娓娓講述出來,蘭波不動聲色地聽著。
千年前,妖魔鬼怪橫行,神明亦如是,而如今萬物繁盛,卻不見真神庇佑蒼生。
這并不是說神就不存在了?
神遵從天意隱世不出,不再眷顧人間了,人的事情由人來決定,神的事天決定。
墮神不常見,是因為他們以一己之力挑動了命運本身,具體做了什么只有他們自己知道,或許他們自己也不知道了,也想不明白錯了什么。
斑遇見過一位不同尋常的人,他跟著對方修行了十幾年,也是他告訴了自己有關這個世界的一部分秘密,而那個人就是剛開始輪回的神明。
之后,斑在人海里尋找了他很多很多年,因為他的靈魂是那么的特別,被打上了印記。
他見證了對方一次又一次的死亡,直到徹底消失不見了,那時候他也就想是不是回到天上做回神該做的事情去了,畢竟對方自己也是那么說的。
“妄圖更改天命……”斑嘆息,“可什么是天命呢?”
他抬頭望著眼前的青年,“那家伙說的話很難理解啊!直到我看見了你們倆,好像又明白了一點,但也更糊涂了。”
斑喃喃自語說:“說不清楚啊,天道想做什么只有它自己知道。”
蘭波要找的那個男人,斑見過幾回,但那時候誰又在乎誰呢!多的是奇葩。
如今想找到恐怕要花費很多時間。
談話內容并不多,說起來卻玄之又玄,像是胡說八道,可斑卻信誓旦旦他絕對不會認錯的,畢竟天道的印記。
蘭波聽得云里霧里,皺眉道:“聽起來可不現實,我都不知道該問你點什么了。”
斑揮揮手:“你是人,你也沒見過神,我也沒見過高天原,這很正常。”
他有神格,卻不成神,所以是妖怪。
蘭波半晌沒有開口,他想了很多,心里沒有頭緒,“為什么說看見我們就懂了一點。”
斑哼哼地說:“感覺,你不懂的。”
蘭波微瞇著眼睛,犀利地指出問題關鍵,“命運嗎?”
斑愣了一下,開口說:“問問你自己吧,你真的覺得沒有問題嗎?如果沒問題又何必在意我說的話。”
“輪回轉世不是真的什么都不記得。”他繼續補充道:“那孩子難道沒有不對勁的地方嗎?”
蘭波心事重重,但面上依舊不露聲色,“照你的意思,墮神就是要重新變成神明了,那不見得是壞事吧。”
斑笑了,他拍著石桌,輕蔑的眼神落在他身上,質問道:“你覺得做神是好事嗎?”
蘭波說不出好和不好,“做人也不見得輕松。”
斑站起身,走來走去,重復道:“說不清的!說不清的!”
他突然變得狂躁起來,像是痛恨著什么似的,“只是不再是自己了而已,對吧!”
蘭波答不上來。
斑咬牙切齒地說:“一切都是命!你早晚會明白的,這件事結束你們不要再來找夏目了。”
蘭波沒有點頭,轉而說:“你先完成我們的約定再說吧!”
斑扭過臉,“我會的,答應的事情自然不會違背,不過你到底想干嗎?”
第186章 第 186 章
186
——想要做什么嗎?
這個問題, 蘭波不想回答,也無法回答,因為他現在面對的本來就是一個隱藏在迷霧深處的巨大謎團。
斑見青年不松口, 眼中情緒更加激動了,只是不再盯著他看了, 清脆的聲音夾雜著嘲諷的氣息,緩緩道“人類終究還是人類, 不管過去多少年都是一個模樣。”
蘭波心如止水,他端起水壺給斑重新倒了一杯茶,“世間萬物不都是自私地活著嗎, 沒必要厚此薄彼地評價哪個更好。”
斑冷笑道:“可我從沒見過哪個族群能像人類這樣貪婪又無恥地侵占每一個角落。”
蘭波淡淡道:“活著本來就是一件很無恥的事。”
“別把你的喜惡發泄到我面前了,那樣很不禮貌。”他瞥了眼眉心蹙著一團糟糕情緒的斑,選擇性轉移話題, “你知道加茂家百多年前作惡多端的加茂憲倫嗎?”
斑煩躁得厲害,語氣不善道:“不知道。”
眼前人油鹽不進的態度, 令他不得不壓抑自己內心的沖動, 克制自己的情緒。
蘭波沒有情緒波動的目光垂落在杯中漂浮的綠葉上, “不知道就算了,不過你接下來打算怎么幫我找到那個人呢?”
斑沉默了片刻, 硬氣道:“用不著你管,說了幫你找, 我就一定幫你。”
“哦,那你打算找多久?”蘭波站起身來,他走到女學生模樣的斑面前,“我是人類, 最多再活個幾十年,而你是妖怪, 隨便睡一覺起來,眨眼就過去百年來。”
聽明白他意思的斑不耐煩道:“在你死前,我肯定能找到他的。”
蘭波神色平靜,但言語已經嚴厲起來,“斑,不要給我打馬虎眼,我要一個確切的期限。”
青年身材高大,站在少女面前,足足高了一個頭,即使他沒有可以釋放壓力,也給人一種不怒自威的強大氣勢。
斑退后了兩步拉開距離,“20年,起碼要這么久。”
“然后呢?”蘭波追問道:“你怎么找,是你自己找,還是讓其他妖怪幫你一起找……你有想過我為什么要找他嗎?”
斑聞言不悅道:“我只是幫你找人,其他的管不了那么多。”
蘭波失望地俯視著斑閃躲的模樣,“如果是這樣我還不如自己找來得快,起碼不會打草驚蛇耽誤時間。”
“那我不找了!反正你這個人也不相信我!”斑雙手叉腰,仰著頭,橫眉冷對望著他,不滿道:“換個條件吧!”
蘭波無奈地搖了搖頭,“我一開始也不指望妖怪能辦成事,但看到你這個德行,還是得佩服一下夏目貴志的耐心,他明明自己過得也不容易了,卻還要照顧身邊的妖怪。”
斑罵道:“我去你大爺的!”
蘭波充耳不聞,自顧自地說道:“我家孩子的確有很多奇怪的毛病,結合你說的話,輪回轉世也不無道理,你有沒有壓制前世記憶蘇醒的方法呢?”眸中流露著憂傷的神情,全是真情流露。
隨著他話音落下,斑臉上怒沖沖的表情也漸漸消失不見了,呼吸聲兀自凝滯起來。
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仔仔細細,認認真真地瞧面前男人的眼睛,試圖看出他心中所想。
——蘭波到底是多狂妄自大,才能認為人類可以左右上天安排的命運。
而蘭波何嘗不知自己的迷茫,但凡有一線可能,他也不會讓黑之十二號的悲劇重演。
他不避不讓,由妖怪打量下去看個究竟,下輩子的事情他無法控制,但這輩子的幸福怎么也要守護住了。
想到這里,蘭波心里也多了幾分狠心。
人生百年,他今年還沒到三十歲,正值壯年,還有很長的時間陪同魏爾倫和果果探秘這個世界,死后大不了就用【彩畫集】異能化自己的尸體。
而斑是妖怪,再過百年蘭波想拿捏他也依舊輕松。
要是果果真如他所說,那他就綁架了斑,找尋一個破解的辦法。
氣氛一時之間有些微妙的安靜,莫名有點憐憫人的斑心里打了個激靈,立刻狐疑了起來。
他心想周圍也沒有僧侶經過,怎么感覺毛毛的不安起來了,左思右想覺得眼前的青年嫌疑最大,估計又暗自下手做了什么。
斑的目光頓時變得一言難盡了,上一秒可憐對方,下一秒提醒自己別又著了他的道。
“心靈蒙塵,執念未斷。”他心不在焉地說:“連他自己都在努力記起前塵往事,你卻要他做一個糊里糊涂的人……你的做法,我實在無法理解。”
一瞬間,蘭波被他的話擊中要害,無力反駁。可他有不得已而為之的恐慌——害怕果果離開這個世界。
一想到果果下墜時決絕地放棄一切的眼神,就像是有人拿著錘子在砸蘭波的心,沉痛不已又不知所措。
他知道這不公平,可一旦軟了心就有可能保不住將來,不得不鐵石心腸起來。
“他想起多少都是他自己決定的,外人無法干預。”斑不曉得他心里到底如何被針扎,只是告訴他一個落定的事實,“我勸你不要太執著下去,人生該怎么過,就接著往下走。”
蘭波嘴角浮起嘲弄的笑意,“你這不是勸我,而是勸你自己放下。”
“我和你不一樣,我是人,我很貪心的。”他長嘆一口氣了,抬眸凝視著斑凝澀的臉龐,“那個人我也不要你找來,我自己慢慢找,你記得自己欠我一件事沒做吧。”
“好。”斑答應道。
他其實也無所謂蘭波要做讓他什么,這只是個口頭約定,如果對方沒有找他,或者說他回歸天地了,那么約定自然不作數了。
從始至終就是斑和蘭波的拉扯,這樣也牽扯不到其他人。
另一邊,魏爾倫和果果帶著夏目貴志去了名取周一收拾出來的客廳,客廳中央的大屏幕里正放著1名取周一搜羅的影碟,他們也不可能真的去玩。
魏爾倫泡了一壺花茶過來,茉莉花清香撲鼻,配合黃油曲奇和茶果子剛剛解膩。
夏目貴志看著桌前擺放的點心沒有任何食欲,他不想讓別人覺得自己無禮,勉強吃了幾口,但也是食不知味,心全部在這里了。
那憂心忡忡的模樣,誰看了都覺得少年實在孤單無依、可憐柔弱。倒是顯得旁邊吃得津津有味的果果多了幾分無憂無慮的幸福感覺。
魏爾倫拿了一本講剪裁的書在看,他不是多話會安慰外人的性格,何況少年憂心不在此,說什么都沒意義,反而讓人更不自在。
果果吃了小半點心,又喝了好幾杯花茶,神色饜足地靠著椅背晃悠小腿,“夏目和名取先生關系很好,未來也會成為除妖師嗎?”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夏目貴志從自己思緒深處驚醒,迷茫道:“我沒有那么長遠的打算。”
魏爾倫看了眼他,又垂下了視線,他從桌上抽了條濕巾遞給果果擦手。
果果接過抹了抹嘴角的點心碎屑,神色自然地和少年說話:“你知道妖怪怎么看你的嗎?”
夏目貴志神色一愣,他不知如何開口。
“那你為什么要把妖怪的名字還給他們?”果果擦干凈了手指,把濕巾團成一團,輕輕一投就扔進了垃圾桶中。
望著那雙清澈見底的天藍色眼睛,夏目貴志的心忽然就安靜了,他遲疑地看了眼一旁默不作聲的青年,微微放松下來,說道:“名字對妖怪來說是很重要的東西,我外婆已經離開人世了,而她和妖怪的羈絆自然不能成為束縛妖怪的障礙,我有能力也有義務讓他們拿回自己的東西。”
果果托著腮,講了一句扎心的話,“妖怪不一定會感激你的付出,你覺得這樣真的好嗎?”
夏目貴志了然一笑,“我只是想讓外婆的妖怪朋友得到解脫。”
“那你有沒有想過,你歸還名字的妖怪是什么樣的。”魏爾倫磁性的聲音忽地落下,輕柔而不失優雅,修長白皙的手指撫著書邊,好像無心發問一樣冷淡。
不是所有的妖怪都是善良的,應該說大部分妖怪都討厭人類,他們仍然是不受法律法規、世俗道德所約束行為的危險生靈。
——何況妖怪還會說謊,知道報復。
夏目貴志作為備受妖怪折磨的人類,他至今為止還是個未成年學生,他真的明白自己做的一切有什么后果嗎?
這個問題夏目貴志本人也想過很多次,他不是沒見過反悔變臉的妖怪,但只是偶然會有個例,每次變故都被解決了,妖怪也被斑警告過了,討厭人的妖怪一般會遠離人類社會,而招惹是非的也有除妖師整治。
可有人指出問題所在后,夏目貴志還是心緒不寧了,他變得有些不自信道:“我不能一直讓妖怪執著下去,那些來找外婆的妖怪本來也是自由的,我作為外婆的親屬會給他們一個交代的理由。”
“理解。”魏爾倫不輕不重地應了一聲,“你比你的外婆要有責任感多了。”
果果托腮的手指按著臉頰的軟肉,他說了自己所見的事實,“夏目,你的心已經偏向妖怪了,這可不是個好現象。”
夏目貴志喉嚨一緊,“可我是人類,除非必要我不會和妖怪接觸。”
果果歪著腦袋,語調悠悠地說道:“可你已經愈陷愈深了。知道友人帳的不止是妖怪,還有人,你的舉動,以及你和妖怪之間形同伙伴,而非主仆式神的平等地位……少年!”
夏目貴志一驚,定定地看著那雙澄澈的眼眸,自己還是不夠成熟穩重,不然怎么會被一個孩子左右了心神。
“太誠實了,可不是件好事。”果果捻起一塊糕點,慢條斯理道:“你要面對的不止是一兩只可能搗亂的妖怪,還有利欲熏心的人類,光是除妖師協會就要知道這些,就能給你貼上一個大大的標簽。何況是咒監會、異能管理局,以及其他邪·教組織。”
此話一出,夏目貴志愕然呆住,一時沒了反應。
他不是中二的學生,腦子也不癡呆,雖然行事很單純,沒有那么多羅羅框框的約束,但大人的世界的確充滿了爭斗和言語審判。
“你別想太多了,我們可不是在指責你的行為是對還是錯。”魏爾倫翻動書頁,沙沙聲混合其中,“看在你是個好人的份上,隨口提醒你一下。”
夏目貴志點點頭,收下這份沉重的好意,“謝謝,我會認真思考自己未來的選擇的。”
果果輕聲細語安慰道:“其實沒那么復雜,只要你強大起來,別人也就拿你沒轍了。”
他咬住和果子的花瓣,聲音變得含糊不清起來,但那吃東西的模樣卻可愛得不像話了。
第187章 第 187 章
187
蘭波和斑來找他們時, 夏目貴志面色沉重卻不自知,而斑作為他的保鏢自然不愿意讓夏目繼續和這些危險的家伙共處一室。
斑高聲招呼道:“夏目,我們走吧, 順便去買羊羹吧。”
夏目貴志看向踱步走來的黑發青年,“蘭波先生。”
“名取周一等會兒會過來, 你們可以等一等他。”蘭波走到魏爾倫身邊,看了眼他手里的書, 臉上浮現柔和的笑意。
視線一轉,溫柔的目光注視著乖巧可愛的孩子,“沒什么事, 我們就回去吧。”
夏目貴志見他們要走,起身彎了下腰,拜托道:“蘭波先生可以給我一個聯系方式嗎?”
“夏目!”斑震驚地看著他, “你這是做什么嗎?”
魏爾倫拉著果果的手往外面走去,蘭波笑了一下, 遞給夏目貴志一張名片, “我不建議你找我, 但如果你有不得已的需要,我會盡我所能幫助你解決一下。”
“謝謝。”夏目貴志接過名片后, 緊緊地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直到三人消失在眼前, 他才嘆了一口氣。
斑雙手交叉抱胸,冷冷道:“你又忘了我說的話了。”
夏目貴志搖頭,他握住了名片,徑直走向斑, 鄭重聲明道:“我只是不想看到老師為了我而陷入危險之中。”
“蘭波沒有讓我找人了。”斑說,“所以, 我和他沒聯系了。”
夏目貴志半信半疑,“真的嗎?”
斑松開手,把臉扭過一邊,悻悻道:“他嫌我壞他好事!不要我幫忙了!”
看著自己外婆的臉做出那種暴躁舉動,夏目貴志忍了一下,“那我就當以防萬一,如果他再來,我們也能一起面對。”
斑跺了一下腳,“他答應過我的,不會再打擾你的生活了。”肩膀塌了下去,眼中滿是惆悵。
“那就不說了。”夏目貴志無可奈何,只能轉移話題:“關于外婆的友人帳,我想告訴名取先生。”
“說吧!反正他已經知道友人帳了。”斑邁步走到小桌前坐下,他拿起甜品塞在嘴里咀嚼,“名取周一的確比那些人要好……我不會讓其他人拿走友人帳的,你放心吧。”
“的場先生一直希望我加入他的家族中成為除妖師,我覺得他應該知道友人帳的事情。”夏目貴志說出自己的顧慮,“老師,我想變強,你有什么辦法嗎?”
斑動作一頓,他抬起臉,調侃道:“我教不了你,去找丙吧。她精通符咒,而且又喜歡你。”
“還有田沼的父親,你可以跟著他修行法術。”他說:“你的力量很強,只是不懂使用方法而已。”
夏目貴志腦海里浮現出拿著細長煙斗的和服女性,他面色一暖,說:“老師,謝謝你。”
斑笑了笑,“記得給我買羊羹。”
一人一妖沒有急著離開,他們在等名取周一,半小時左右,名取周一趕到了。
對于友人帳,名取周一沒有貪念,他聽了夏目貴志的困擾,不得不承認蘭波三人雖然兇殘,但本性還是善良的人。
只要不威脅到他們,還是很好說話的。
“夏目,我可以幫你的。”名取周一坦白建議道:“放假了跟我去修行怎么樣?”
他把手搭在少年的肩上,神色溫和地說道:“我可以教你如何對付妖怪,也能教你如何面對各種各樣的特殊情況,甚至可以帶你接觸演繹行業……只要你愿意去做,你一定能做得比我更好。”
夏目貴志覺得很感動,他對自己的未來充滿迷茫,再過不久就要面臨職業選擇,無論是繼續讀書,還是進入社會工作,叔叔都會用自己的方式支持他前進。
但那是夏目貴志的親人,而名取先生只是他的朋友,卻不求回報幫助他成長,這份無私的感情值得他付出更多努力回報。
他說:“我不會從事演藝事業,但能夠幫到名取先生的忙,我一定不會推辭。”
“別這么客氣,我幫你也是惜才,你的天賦比我好。”名取周一深深地看著夏目貴志。
“除妖師一生并不容易,不久前你和我也經歷過除妖師和式神解除契約的過程,我未來不一定就能逃脫這個宿命。”他眼里閃過悲懷的情緒,既是信任,也是肯定,“如果你能成為我的同伴,那么我也能有一個托付后背的同伴。”
夏目貴志怔愣了一下,恍然大悟道:“名取先生覺得孤單嗎?”
名取周一帥氣地跳了一下長眉,短促地笑了起來,說:“人類是群居動物,渴望得到別人的尊重、理解、支持,以及崇拜,但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成為朋友的。”
“我很喜歡你這樣善良真誠的少年,別人也喜歡。”他心情愉悅地說道:“如果不主動一點,夏目一定會被別人搶走的。”
夏目貴志心懷感激,又有些臉紅耳熱,他說:“不論我會不會成為除妖師,我都會幫名取先生的。”
一旁一吃不停地斑撇著嘴,吐槽道:“花言巧語的男人。”
另一邊,蘭波三人回到旅館,果果等了很久,也沒等到蘭波說點什么,他看了眼嵬然不動的魏爾倫,只能把好奇變成空氣凈化了。
魏爾倫默然,不是不問,是不是時候。
他能忍到果果睡著了,再和蘭波談話。
蘭波翻著攻略,最多再留幾天,他們就回橫濱去,看果果的門牙什么時候掉落下來,再決定去國外旅游。
果果蹲在蘭波身邊,時不時干擾一下,主打一個“我等你開口,但你要是不說,那我也沒辦法”的態度。
就算身邊孩子可愛得不行,蘭波也不為所動,他在地圖上涂涂畫畫,“明天去八原寺廟看看。”
站到蘭波身后編辮子的果果“嗯”了一聲,魏爾倫放下手中書,看了眼他們,臉上的笑壓都壓不住,“溫婉大方。”
蘭波把垂在一側的麻花辮撥到腦后,“謝謝,但還是算了吧!”
他拉著果果的手,把孩子交到青年面前,“玩他的頭發去,我要工作了。”
果果和魏爾倫面面相覷,最后以魏爾倫扎了一條精致垂辮結束。
蘭波也夸了一句,“優雅知性。”
果果心滿意足倒栽進軟床上,沉沉睡去,睡顏恬靜,兩人相視一笑,最后也沒有解開發辮的繩結。
八原寺廟。
果果拉著魏爾倫,蘭波在和光頭主持聊佛法,抱著貓的少年不茍言笑。
果果眼里注滿星光,喜悅地看著夏目貴志懷里的貓,小聲說道:“真巧,又見面了,胖貓貓。”
夏目貴志想了想,把貓咪老師捧了起來,遞給面前的孩子,溫柔的笑容在臉上綻放光芒。
斑艱難地扭著脖子去瞪身后的少年,激昂有力地“喵!”了一聲表達憤怒。
果果眉眼彎成月牙兒,松開魏爾倫的手,摟住斑遠離枯燥無味的佛法哲理,邊走邊問道:“胖貓貓喜歡什么口味的零食啊?我明天讓蘭波買好多好多的好吃的送給你。”
魏爾倫看了眼夏目貴志,又看了眼蘭波,起身離開。
蘭波對田沼主持,笑道:“我家孩子有點耐不住性子。”
主持是個和藹可親的光頭大叔,他自己也有個特立獨行的孩子,很理解這種心情。
夏目貴志默默告退,實在是融入不進去,寺廟修行真的不適合他,還是去找田沼要說會兒話吧。
果果抱著斑走到長廊坐了下來,他把自己口袋里的水果干分享了一半給斑,“這里沒人。”
斑也不客氣,“包裝紙。”
果果撕了水果干的塑料包裝袋,墊了帕子,隨他享用。
妖怪畢竟不是普通的動物,想吃什么隨性就好。
樹林矮叢一陣搖晃,斑口齒不清地說:“是笹舟,她還沒走。”
“笹舟,你要吃橙子凍干嗎?”果果吃了幾口就停下了,慢悠悠地說道。
他的門牙比之前要松動,如今已經開始隨著咀嚼食物而晃悠了,怕是過不了幾天就要掉牙了。
樹叢里彈出一個凌亂的腦袋,清麗的臉蛋滿是糾結之色,囁嚅著說道:“還給我。”
果果笑了起來,拉長語調,俏皮可愛地說道:“不——可——能。”
人魚頹廢地走出來,以幽魂般詭異的姿勢飄到他們身邊坐下,抓著遞到面前的果干,發出嘎吱嘎吱的脆響聲,酸甜可口的橙子香混合著濃郁的奶香味道在舌尖彌漫融化。
人類的食物不僅人類喜歡,連妖怪也喜歡。
斑很快就吃完了,他踮起后腿,上半身趴在果果的大腿上,賣萌道:“再來點。”
果果撫摸三花貓軟乎乎的下頜,給出一個不妙的答案,“你們倆吃沒了,下次吧。”
斑瞇起眼睛盯著笹舟手里藏著的半塊,人魚感覺到掠食者的目光,咻地一下跳了起來,護食道:“我才吃半塊!”
“夏目會給我買的,我不要你的。”斑不屑地撇開目光,狡辯著說。
果果掰斷了剩下的橙子凍干,把沒吃的那部分給了斑,“你這么胖真的是有道理的,幸好你是妖怪,不然老了一定得三高。”
“呵呵!”斑驕傲一笑,“我是妖怪。”
說罷三花貓就著果果投喂的姿勢吃掉了那小半塊水果干,斑倒是做貓做得很自然了,但笹舟卻嘴角抽搐,嘀咕道:“肥貓,一點妖怪的樣子都沒有了。”
魏爾倫在遠處看了很久,才走過來,人魚的反應很激烈,立馬就跑了。
斑倒是大大咧咧躺在果果的雙腿上了,追問他的零食在哪里買的。
而去找同校朋友的夏目貴志,沒有帶著田沼要去看熱鬧,他雖然也很感激三人提點的恩惠,但斑的話讓他時刻注意著因果。
不沾總比沾上了好,田沼要只是個學生而已,他父親修行多年又是主持,和蘭波最多點頭之交,這樣就很好了。
夏目貴志想得很周到,也盡自己所能保護了身邊的親朋好友。
蘭波和主持談了很久,雖然對前世、今生、來世這些所謂的因果輪回依舊存在抵觸,但他愿意去深入研究一下。
這些言語沒有幫助到蘭波作出實際性的判斷,但他還是會感謝田沼主持用他的修行經驗來指點寬解自己的疑惑。
兩人談論告一段落時,蘭波毫不吝嗇地投了一大筆香火錢進去。
第188章 第 188 章
188
小城不大, 但路口轉角就遇上遠在天邊的五條悟,要說對方不是刻意為之,那簡直就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了。
“好久不見, 悟。”蘭波當即就猜到五條悟不是個人前來,想來想去大概是和名取周一和夏目貴志有關, 這兩位雖然是無心權利的人,但他們擁有的能力不可小覷。
而那位對未來早已有所規劃的五條家主, 自然不會放過任何結交這兩個人的機會。
五條悟又長高了許多,他如今看起來已經有一副少年的模樣,“爺爺讓我問你有沒有時間去參加的場家主持的除妖師聚會。”
原本清脆的嗓音多了幾分低沉的節奏, 俊俏的臉蛋消減了下來,穩重又帥氣十足。
五條悟那雙眼睛總能看到尋常人無法企及的世界,這次也不例外, 或者說他看得更清楚了,牽著幼童的青年正是那次東京街頭巷尾教訓過自己的男人。
傳說中的暗殺王——保爾·魏爾倫。
這個時候, 五條悟只當自己什么都沒有發現, 無論是變得更強的果果, 還是他們三人暗中在一起生活的可怕事實。
果果拉著魏爾倫,小聲道:“他才多大, 怎么長得那么快。”
魏爾倫上下打量一番小少年銳利的眸子,對他信心十足道:“沒事, 你以后一定比他還高。”
五條悟聽得很清楚,不過他覺得自己以后不一定比對方矮,區區一米八幾有什么了不起的,他早晚兩米八。
“我會去的。”蘭波欣然同意, 又問:“你就只是來送話嗎?”
五條悟從衛衣口袋里拿出請柬,“還有這個, 到了之后記得給爺爺打電話。”
蘭波一只手提著蛋糕,一只手提著水果,果果接過了請柬,微微抬起臉看向白發男孩,“悟,參加聚會要準備什么嗎?”
守舊的除妖師喜歡裝腔作勢,五條悟說:“最好穿和服。”
蘭波點點頭,溫和道:“還有別的事情嗎?”
魏爾倫從果果手上拿過請柬打開看了眼,老掉牙的陳詞濫調,這種交流會一般都是炫耀性十足的形式存在。
五條悟雙手插兜,從容不迫道:“爺爺去見友人帳的新主人了,我沒什么事情,隨處走走逛逛。”
果果點了點下巴,說:“告訴我們這些真的好嗎?”
魏爾倫和蘭波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目光審視五條悟,這孩子一直沒有放棄接近果果。
五條悟被二人充滿異樣的眼神盯得渾身不自在起來,而這一切都是面前天真無邪的孩子所帶來的,他也無法否認自己對這三人的好奇,可惜人家秘密太多十分排外。
他裝作若無其事地回答道:“你們也待了那么久了,有什么推薦的地方嗎?”
果果想了想,“如果你是想找妖怪,那你可以直接去找夏目了,他養的貓就是一只大妖怪,不過脾氣有點炸,需要注意順毛。”
魏爾倫摸了摸果果的頭,他溫柔地提醒道:“那只貓叫斑。”
蘭波不怕五條家主從夏目貴志那里知道什么,違反約定,倒霉的可不是少年和斑,他們的弱點都是家人。
至于名取周一會不會漏嘴了……除非他相信御三家的五條家主能護住名取家。
——信任這個東西,不單單取決于身份地位的高低那么簡單。
五條悟不再攔路,他看了眼蘭波手里的蛋糕,語氣平淡道:“那我先走了,你們記得準時赴約,別錯過機會。”
蘭波道了一聲謝,魏爾倫和果果也沒有邀他一起走走的意思,三人目送他離去。
而五條家主此刻通過中間人名取周一將夏目貴志請了出來,他們在私人會所內相談,氣氛雖然冷淡了點,但全場沒有任何不愉快的地方。
作為認識過夏目玲子的老人,他在夏目貴志身上看到了更多相似的影子,雖然對方已經離開人世了,但她留下的痕跡并沒有消失,依舊在子孫后代中流傳。
清瘦的白發老者撫著胡須,說:“友人帳意義非凡,但能破壞友人帳而不受到反噬的,也只有玲子和玲子的血緣。”
“一個是定下契約的人,一個是繼承契約的人,你們與妖怪的緣分能延續多久尚未可知。”五條家主頗為重視地說道:“既然你已經決定要解除她們之間立下的契約,那么我這個外人也無話可說,只希望你盡力而為,不要聽信讒言佞語的聲音迷失自己的初心,誤入歧途了。”
名取周一和夏目貴志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斑獨自窩在一個角落默默無言。
五條家主笑了笑,慈祥的目光落到斑的身上,“他是她外孫,你選擇了他,也算有始有終了。”
斑哼了一聲,“老頭,你快死了。”
夏目貴志和名取周一直冒冷汗,就算關系再好也不該這樣說話,太冒犯別人了。
然而五條家主沖二人安撫地笑了笑,“斑說的是實話,我不會為此生氣的。”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那些話就當是我作為長輩對你們的祝愿吧。”他氣定神閑地說道:“斑,你能讓我再見一次玲子嗎?”
斑聞言有些不悅,但還是化作了玲子的模樣,“五條徹,你最終還是活成了自己討厭的樣子。”
“誰讓我是五條家的繼承人呢,不像你們可以隨心所欲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五條家主笑得很開心,時間流逝無情,他不負所托撐了過來。
在青年和少年不理解地注視下,老人笑道:“我這一輩子算是不虛此行了。”
斑單手叉腰,眼里有復雜的情緒一一浮現,最后又歸于平淡之中。
*
除妖師聚會由除妖師協會主辦,如今的會長——的場靜司卻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男人,他一只眼睛由符紙封印,留著一頭順滑的黑色長發。
作為這個圈子里聲名顯赫的人物,出場時間不會那么早。
宴會廳三三兩兩的人聚集在一起討論各種話題,五條家主帶著五條悟獨享一間庭院,三人來時有五條家的人帶路前往現場。
人類的聚會很奇妙,明明他們有自己的真面目,可大部分人卻更喜歡藏在面具之下隱藏自己內心真實。
偏偏這里沒有誘人遐想的舞會,可惜了他們臉上簡陋的面具。
侍從推開紙門,三人走入庭中,五條家主的身形比分別前見面時更顯清瘦了,但他那雙眼睛還是那么炯炯有神,精神面貌倒是更好了。
五條悟換了一身有暗紋的素色和服,他轉過身看向來腳步響起的方向。
三人穿著很低調的款式,腳上沒有穿木屐,長發披散在身后,氣度不凡。
唯一讓人覺得違和的地方,還是他們異域風情的容貌,將和服穿出了完全不同于亞洲人的氣質風格。
五條家主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魏爾倫,通緝令上的暗殺王宛如北歐高貴浪漫的神明,而眼前的青年卻收斂風華,不露鋒芒。
蘭波走上前,和五條家主互相問好。
離開場時間還早,他們寧可坐在這里邊吃邊聊,也懶得去大廳湊熱鬧。
大人總有說不完的話,而孩子們也有自己的空間。
蘭波知道魏爾倫和果果不喜歡這些來往,讓他們去庭院里走走,五條悟也被五條家主推了過去,說是年輕人有自己的活動。
院子里也有坐的地方,果果坐在五條悟身邊朝著小池塘里丟魚食,不知不覺對方已經和中原中也差不多高了,他自己倒好,除了牙要換了,真是一點沒變。
魏爾倫區別待遇,只給果果一袋魚食,五條悟什么都沒有。
五條悟有些無語旁邊站著的青年,但也不好說些什么,只能自己想法打發時間。
忽視青年投來的目光,從身邊孩子手里拿了魚食扔進池塘里,他干得挺順手的。
果果無聊得不行,五條悟也差不多,兩人往池塘里不停扔魚食,像是較勁一樣投擲得越來越遠,就看看誰扔得更遠。
果果有談到他去見夏目貴志的貓了嗎。
五條悟堅定地認為那是豬,不是貓。
果果笑了笑,覺得下次遇到一定要告訴斑有人嫌棄他胖得不像話。
他們的幼稚行為讓魏爾倫有點看不下去了,可這里真的無聊透頂了,不做點什么打發一下時間,真的會無聊死。
大廳里已經熱鬧非凡了,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來的人差不多都到場了,的場靜司帶著式神來通知他們入場交流。
右眼蒙著封印符紙的青年一笑起來,瞬間就驅散他陰沉的造型所帶來的古怪,上翹的眼尾宛如狡猾的狐貍,平添一抹古色古香的韻味。
他掃過眾人,短暫停留在金發孩子臉上,壓下心中的驚艷,視線最終鎖定在老者身上。
“五條先生,時間差不多了,您和朋友也過去看看吧!”的場靜司面上含笑,神色溫和地說道:“我等會要主持一下現場秩序,交流會期間無暇顧及您和您的朋友,您請見諒。”
歉意過后,他又坦然自若地補充一句請求:“五條先生,交流會結束后可否暫留,給我一個請教您的機會。”
五條家主扶著親信的手站起身來,他頷首一笑道:“的場君太謙虛,我受邀前來自然非常高興,哪里會有不滿意的地方,能和你這樣年輕有為的優秀后輩交流可是一樁幸事。”
“不敢當,您慢行,我先過去了。”的場靜司應付自如。
蘭波和的場靜司點頭致意,雙方友好一笑,錯開平淡的目光。
而五條悟那雙特殊的眼睛令的場靜司心里莫名悸動,他暗嘆:六眼實在可怕,就是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自己封印下的眼睛是何種情況。
封印對五條悟來說就是小兒科,他能感覺到那只眼睛藏著一份強大的力量,也看到其中藏著的怨毒。傳言是真的,的場家背叛了契約。
第189章 第 189 章
189
這次除妖師聚會來的人幾乎都帶上了式神, 式神就是妖怪,他們首選能幻化人類模樣的妖怪。
看見妖怪——肉眼越是看得清楚,自身越是難以分辨人類與妖怪的區別, 這對某些天才來說也是一種困擾。
的場靜司作為聚會主持人出席開幕儀式歡迎各位來客,站在高臺上, 面含微笑,“作為本次聚會的號召者之一, 我深感榮幸能夠與各位同仁并肩而行,在如今這個充滿浮躁和迷茫的時代,我們作為人類古文化的護道使者, 自當不忘初心和肩負重任的使命,既要守護先人的文化遺產,更要才思廣義創造符合我們自己的修行方式。”
“接下來的時間, 請大家盡情發揮!”言辭既不客套,也不疏遠, 恰恰好的距離反而容易產生共鳴。領袖風范盡顯無遺。
大廳里的人視線聚焦在臺上青年身上, 清脆的鼓掌聲隨之而來, 人氣十足。
除妖師以外了解的場靜司的人很少,但在這個圈子里, 他的確了不起。
家世不俗,年少成名, 如今已經聲名顯赫,的場靜司出眾且從未讓人失望過。
即使不是所有除妖師都支持的場靜司成為會長,但他依舊穩坐榜首地位。
——那些看不慣的場家手段,想要打敗他成為新一代領導的勢力不在少數, 比如的場靜司的姐姐,比如沒落的名取家族。
但就如比賽中輸掉一方, 敗者的名字難以銘記在心,如果輸得過程不夠光明磊落,只會讓人不喜甚至厭惡。
的場靜司穩坐不退,需要才能出眾的支持者。
世家秘術哪怕漏點皮毛給外人,也能幫他們打開新世界大門,心術不端可以篩選,天賦技能卻難得一見。
咒術師和除妖師皆是術士之一,兩者之間自古就是相互促進彼此進步的重要力量。任何一方到了危機時期都不會袖手旁觀,與人類簽訂契約的妖怪無法獨善其身。
但要說式神會畏懼咒靈,那確實是一個笑話。
妖怪可能打不過咒靈,但他們絕對跑得最快,腦子不發達的咒靈想抓住妖怪難,而特級咒靈鳳毛麟角,比高級妖怪還要稀缺。
這也說明人類文明的偉大,從各方面來說人就是脆弱的生物,但能壓制萬物,智慧不可缺少。
智慧是前人的精神結晶,是后人的財富密碼。傳承一斷就是一場災難,一旦失去了傳授經驗的人,再想發揚光大難于登天。
作為眼界開闊的領導人各位看重新人的潛力,自己一人強大起來不夠支撐一整個行業發展下去,志同道合者自古以來多多益善。
世家望族都是如此境遇,落魄家族想要重振家族勢力更加艱難險阻。
宴會廳很大,來人很多,錯綜復雜的小勢力里,世家大族獨占位置顯眼的上座。
五條家主和一些老輩人士相談甚歡,他們自有一番感慨,其他晚輩不失禮貌地在旁笑而不言。
老人終究要退出舞臺,他們經營一生的事業,最后關頭盡數交給子孫后代,他們對孫子輩的慈愛從不掩飾,眼眶里溢出滿滿的笑意。
五條悟是新一輩的人,他不缺世家子弟風華正茂的氣度,言談舉止落落大方。
雖然在這些前輩面前表現謙虛大方,可那雙眼睛卻如凜冽冬夜的明月般孤寒地照在大地之上。在外人眼里這是高傲,但在他們這些人看來那是有本事的底氣。
作為同盟,自然羨慕五條家的下一任家主天賦異稟,可他們并不嫉妒別人家的孩子。
出生在御三家,能者多勞,其中危險不容小覷。
前輩們感懷往事愈發深入,蘭波三人懶得介入其中,打了個招呼便離開了,徒留下內心同樣渴望自由的五條悟陪長輩。
看著三人走遠,其中一個年歲不輸給五條家主的老者,好奇地問道:“你還是第一次帶國外的人,他們有什么特別之處嗎?”
其他人也感興趣,五條家主高深莫測地笑道:“可別小瞧了他們,為首的那位可是名副其實的超越者,放眼歐洲也是一頂一的高手。”
“異能者啊……歐洲的異能者體系我們確實比不了。”同樣經歷過風雨的老人頗為重視道:“不過你怎么連這種傳說的異能者也拉攏到了一起?”
“機緣巧合遇到了。”五條家主三言兩語地告訴他們,而后又滿是失望地感嘆道:“自從橫濱的實驗基地暴露到國際法庭上之后,歐洲就對日本起了敵意。以前雖然沒有抓到把柄,但那時候他們戰事剛結束傷筋動骨懶得理會,可休養了這么多年故態復萌,怎么可能輕易放過日本,現在歐洲忌諱的何止是異能者,還有我們這些老骨頭呢!東京和橫濱那邊調查的人就沒有撤退過。”
雖然他們是除妖師,但誰家里沒有個一官半職的人呢,尤其是政府暗中的態度,他們都曉得其中難言的道理。
橫濱實驗,多年前鬧得沸沸揚揚,因為發生在租界,又死無對證,日本甩鍋給歐洲反而把租界套了回來……但今時今日可捶死了當年日本就是誣陷歐洲,稍微了解點內情就懂了其中深意,受害人數、賠償責任、道歉聲明……這些事政客一個比一個腦袋大,用談虎色變來描述也不為過。
齊刷刷地嘆氣聲落下,五條家主說:“越是關鍵時刻,越要謹慎行事,那位代表著誰我現在說不準,但超越者我們暫時還招惹不了。”
“那你帶他來我們這里做什么!”其中有不贊同的言論冒出來,是個留著胡子的中年人。
五條家主擺擺手,道:“行得端坐得正,見過才能化解誤會,咒術師和除妖師都是保護人類的使者,我們表明自己無意參戰的態度即可。”
一位年輕許多的青年,小聲說道:“為什么要怕他們?”
而青年身邊還有一位上年紀的老人,他厲聲呵斥道:“德仁!你懂什么!”
那名叫作德仁的青年神色不悅地移開目光,低下頭去,默不作聲。
其老人臉上掛著無奈的表情,唯有五條家主出聲寬慰道:“有些事年輕人沒見過自然不懂,回去和孩子講講。我只希望戰爭永遠不要再出現了,否則這個世界怎么承受得住啊。”
歐洲不僅是超越者讓人無法企及,還有那一個個被封印了的戰爭武器,一旦爆發世界大戰,那么別說普通人難逃一劫,就連他們這些自詡高貴的人也都跑不了。
知曉內情的人認同五條家主的話,他們今天來敘舊可不是為了說閑話家常,世家之間互通有無才能長久生存。
“當權者昏庸無能,到最后連累我們這些安分守己的人,也不知道他們怎么想的,怎么那種事也敢做出來。當年引進國外技術,卻連敬畏生命的意識都喪失了,真是昏了頭了。”最開始問的老者,怒斥著無為者失職。
國家強橫固然重要,但因此而丟失了人性底線,誰又容得下呢。
——群起而攻之的例子從不缺少。
其他人也深有感觸,天皇愚蠢,權貴貪腐戀權,但普通人只能順應時代,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五條家主默了一下,五條悟悄悄看了眼消失不見的背影,他什么也沒有說,安靜地聽著這些老人發自肺腑的惋惜聲響起耳畔。
另一邊,三人并沒有停留在大廳里,他們留在那沒人歡迎,畢竟是外國人,再說大部分就是來吹牛拍馬的,真本事一個個藏著掖著,哪里肯輕易告訴別人。
走到了安靜長廊,三人呼吸新鮮空氣,徐徐微風帶著植物清香拂過臉頰,遠處青竹在空中搖曳,沙沙作響。
果果看著庭院中假山枯木上隨風飄揚和服,眼里滿是疑惑,道:“的場家為什么要往院子里掛件黑色和服?夜晚看到不覺得很瘆人嗎?”
魏爾倫和蘭波相視無言,因為今天集會妖怪很多,所以他們特意保持常態,自然視線里并沒有黑色的和服。
長廊間隔五米就有一式神看守,他們離得遠,式神也聽不見說了什么。
另一頭,收到請柬參加集會的名取周一趕在開場之前進入,他和朋友說了幾句,見三人離開都沒有任何反應,便和朋友招呼一聲就走了出去。
“蘭波先生,”青年戴著眼鏡和帽子,臉上露出明朗的笑容,平常時候的他看起來沒有大熒幕上那么耀眼奪目。
蘭波和名取周一對上視線,頷首一笑道:“名取君,這么快就和朋友聊完了嗎?”
魏爾倫淡淡地看了眼他,沒有打招呼,他和其他人都是這個反應,冷淡得很。
果果還看著那件隨風飄揚的黑衣,細細觀察衣服上大片金色的花紋圖案。
“原來蘭波先生早發現我了呀!”名取周一沒有帶式神,他訕笑道:“看來,是我打擾你們清閑了。”
蘭波不以為意道:“那倒沒有,不過我實在想不明白你來找我做什么,我們又不懂符咒陣法之類的東西。”
名取周一笑道:“你是第一次參加集會,估計是不適應,我來看看你們。”
蘭波笑了笑,“有心了,”
名取周一見果果盯著遠處看,心里起了波瀾,提醒道:“那件衣服能測驗每個人的力量,看見的顏色越深,說明力量越強。我看見的是淺紅色,有人看見的是深紅色。”
“黑色。”果果說,聲音輕靈動聽。
他轉過頭,微微揚起精致的小臉,補充細節道:“紅得發黑了,這代表什么?”
名取周一哈哈笑了兩聲,夸獎道:“……那說明你很強。”
他從沒聽過這種說法,除了這個反應,自己真的不知道該說點什么緩解復雜心情了。
蘭波依舊在笑,寵溺地摸了摸他淺色的長發,“果果偶爾會頑皮一下,別當真了。”
名取周一看不出他心里有什么想法,干笑兩聲,緩解緊張情緒。
“你們聊,”果果挽起魏爾倫的手,淺笑道:“我們去別處走走。”
魏爾倫深深地看了眼名取周一,對方很是無奈摸了摸鼻子。
隨后蘭波朝魏爾倫露出一個安心的笑容,“你們別走太遠了,我等會去找你們。”
魏爾倫帶著果果去其他地方,剩下蘭波和名取周一。
“果果有時候會捉弄別人,怪只怪你提示得太明顯了。”蘭波對名取周一說道。
“只是玩笑話,我肯定不會當真的。”名取周一臉上的笑容有些凝滯。
蘭波看不到庭院中的和服,而有些話看破不說破,假的還是真的都給他閉嘴。
名取周一找了個話題,詢問道:“蘭波先生,你對除妖師有興趣嗎?”
蘭波回應道:“沒有。你呢,你對友人帳有想法嗎?”
名取周一后仰了一下臉,苦笑連連,“我可不想被妖怪纏著不放,夏目這樣就很好了。”
“其他人不一定會這樣想,比如大廳里的那些正宗除妖師。”蘭波語調溫和地說道:“你既然想培養他,就該好好教導他,人類可不是良善之輩。”
名取周一聳了聳肩膀,“夏目的性格過于和善,我盡量幫他快點掌握些防身技巧。”
他摸不準蘭波是不是試探自己會不會幫助夏目強大起來,夏目如果動用友人帳,想必蘭波也要吃苦頭,但妖怪不好召喚,需要付出代價。
夏目玲子和她的女兒都不弱于誰,可她們都死了,蹊蹺又難解,現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夏目貴志也走上了外婆的道路。
俗話說,開弓沒有回頭箭,就看夏目貴志能否護住本心了。
蘭波只當自己沒發現名取周一言語底下的謙虛謹慎,笑意減弱,溫聲道:“名取君還是進去吧,我這個不懂行的人沒法陪你討論捉妖攻略。”
“蘭波先生做事有大魄力,在橫濱還是炙手可熱的重要人物,心胸開闊,眼界不俗。可當代的除妖師雖然生在現代化制度,但其實大多數還是守舊派,思想觀念往往系于個人和家族之間。”名取周一摸了摸鼻子,“說句難聽的話,我也不例外。”
蘭波淡淡地“嗯”了一聲,等他開口說明。
名取周一善笑一聲,接著說道:“橫濱局勢不穩,東京暗潮洶涌,雖然遠在千里之外,但我深知有些事情牽一發而動全身,想必是出了什么差錯才導致各位大人物一個個緊張不已。”
蘭波掀了一下眼皮,淡淡地笑道:“那不是平凡人能干預的事。”
“像我們這樣平平淡淡活著的人,自然無意卷進別人的斗爭之中。”名取周一五味雜陳,抬頭望著天空面色黯淡:“五條家主昨天話里有話,言外之意讓我多留意局勢變化……我想不明白到底有什么能讓御三家也諱莫如深。”
蘭波輕笑一聲,淡定從容地說道:“你既然都預感到了不同尋常,那就更不該來問我,有些東西只適合爛在肚子里。”
聞言,名取周一眼眸流露出淡淡的憂傷,“是嗎?”
白皙皮膚上游動的壁虎在左眼下方停留住,他推了一下鼻梁的眼鏡架,感慨萬千道:“忽然覺得這樣好的生活未來有一天可能什么都留不住。”
蘭波神色平靜道:“庸人自擾。”
他也暗暗勸自己要把握當下,就算世界真的又重啟戰爭,他能做的事是先護住自己的家人,其他的一律靠后。
名取周一擔憂五條家和的場家聯盟,可能透露了友人帳的秘密,未來迫使夏目貴志做出不得已的選擇,可他有什么辦法阻止兩個族群的一致決定呢。
“雖然五條家主和夏目玲子有著不淺的交情,但夏目貴志不是夏目玲子,除卻友人帳之外,他本身不愿置身其中的態度,自然不值得五條家主憐憫幫扶,其他勢力同樣如此。”名取周一神色平靜道。
“名取君,你無非是想說夏目看似手握著重寶,其實是自身難保罷了。”蘭波鎮靜無比分析道。
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點無所謂的表情,漫不經心道:“名取君還是不放心我!那我再說最后一次,我對友人帳毫無興趣,對夏目貴志也沒什么特別的看法,不至于暗地里對一個少年動手。”
“但五條家和的場家會不會起心思,那就不是我能影響的事情了。”名取周一的話打動不了蘭波堅硬如鐵的心,想讓他在危急關頭對夏目貴志伸以援手,那還是算了吧。他提前絕了這種可能性。
名取周一轉過頭,微仰頭凝視著黑發青年冷峻的側臉,“是我冒犯蘭波先生了,改日登門賠罪。”
蘭波眼里的涼薄虛虛遮掩半點兒不露人前,語調溫和道:“換成是我有這么一個處境危險的小朋友,也一定會惴惴不安地睡不著覺的,人之常情,我理解你。”
“多謝,我不會忘記向你保證過的事。”名取周一停頓了一下,“那些我該守口如瓶的事情一個字也不會泄露出去。”
“名取君,既然我們都說開了,那你就隨意吧,我不陪你聊天了,該去找人了。”蘭波點點頭,眸光流轉似鏡湖一樣深邃迷人,轉身的一瞬間寬大的衣角迎風飄揚起來,挺拔的身影有著說不出的瀟灑。
名取周一嘆了口氣,的場家、五條家這兩個也是麻煩。
雖然昨日五條家主保證不會泄露任何消息,但照夏目貴志解除妖怪契約的影響力,的場靜司早晚能知道友人帳。說不定他已經知道了友人帳,但暫時不想行動起來罷了。
畢竟,任意驅使妖怪可是禁術,的場靜司這個以身作則的會長怎么能與邪道為伍呢。
走入大廳里,四周言笑晏晏的氛圍包裹名取周一,他習慣性露出笑容面對身邊一切,仿佛忘記了此前的煩惱。
第190章 第 190 章
190
魏爾倫和果果往幽靜的竹苑走去, 簌簌的竹葉聲在四周環繞,旁邊也沒有式神監守,舒心又自在。
果果坐在石凳上, 側著身子望著蜿蜒的過道,“除妖師的集會并不有趣。”稚嫩的聲音, 發音輕得像一縷拂面的微風般柔和。
“里面的人確實無聊。”魏爾倫溫柔地看著他澄澈的藍眼睛,“等會兒問問蘭波的想法, 他要是也覺得無趣,那么我們提前離場吧。”
果果“嗯”了一聲,他回過眸一笑, 臉上露出清淺而明媚的微笑,手支在石桌上,雙手托著腮邊, “該帶點伴手禮回去,不過選什么好呢?”
“這里有的, 大城市也有……好難辦啊。”說到這里, 他垮下了纖瘦單薄的肩膀, 嘆了口氣,“要是中也能放下工作就好了, 明明才十六歲,同樣的年紀, 夏目還在上學,他提前任勞任怨地上班了。”
想到遠在橫濱的弟弟的執著,魏爾倫不由會心一笑,“我們可以去一趟藤間鄉轉轉, 那邊應該有很多關于妖怪的工藝品。”
他笑著補充道:“說起來,那也是附近居民心目中的桃源之鄉, 桃花酒也比較出名。”
日本到處都有桃源之鄉,相應的農作物種植面積也曠闊,應季水果賣得格外暢銷。
“桃源之鄉……之前聽誰說來著。”果果沉吟片刻后,慢慢回想起來,是妖怪的集會,說得好像是有關石洗怪的傳說,“想起來了!”
魏爾倫靜默,眼里滿是笑意,他沒有打擾找到想法的孩子,只見那垂著的眼眸陡然熠熠生輝側過來望向自己。
“藤間鄉有叫石洗的妖怪,他們會在石頭上畫出花朵一樣美麗的符咒,被石洗怪畫上符咒的巖石有祛除污穢的功效。”果果一邊回憶,一邊告訴魏爾倫。
“用這個做伴手禮,中也他一定想不到的。”金發碧眼的孩子笑意盈盈地望著青年,滿眼都是期待之情,“不過肯定沒那么好找,要費一番功夫。”
“我們可以慢慢找,如果實在找不到那就換個別的特殊的禮物。”魏爾倫沒有澆滅孩子的熱情,去藤間鄉找石頭打上日程了。
蘭波找過來時,果果把最后一個旅游地點告訴了他,為了確保能找到這種石頭,三人想等宴會結束后再找名取周一打聽消息。
夏天的風吹過樹葉,陽光無限拉長,連時間都感覺悠長了起來,藏匿在竹林深處的陰影望著三人有說有笑的模樣留下深深印象,瞥見那轉過頭來的視線,本就不明顯的妖怪快速悄然消失不見了。
果果若有所感朝著竹園深處眺望,蘭波和魏爾倫并未察覺異樣,他也只當是風吹了竹枝,沒再在意下去。
三人獨享幽靜,五條悟面無表情找過來,眼里的光都被老人家的啰嗦話給熄滅了。
四方之位,剛好剩下一個,五條悟一屁股坐下,雙手抱胸,老氣橫秋地說:“的場家精通占卜,之前給你們的宿儺手指帶了嗎?”
蘭波隨和地說道:“在車上,我去拿一下。”
五條悟看了眼正對面的果果,“之前我們見過的那個占卜師不見了,你想重新占卜一次嗎?”
這說的是他們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在橫濱游樂園場內遇見的占卜師,那位占卜師給他們看相后沒說什么好話,第二天他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不見蹤影。
說到這個,蘭波緊跟著就記起了那天夜里果果趴在他心口默然不語的憋悶感,現在回想過去,果果的舉動更像是在確定他是否還活著一樣,那次紅葉狩也是,不過對象是中原中也。
難不成最先離開人世的是黑之十二號啊,果果怎么知道他們都不在呢。
——另一個世界真的有輪回?
這里面藏著巨大的陰謀和秘密,蘭波的心一點點沉寂,他感覺自己被巨大的疑云籠罩著,四周迷霧環繞,所謂的真相卻始終沒有找到。
魏爾倫瞧見蘭波忽然冷淡的眉眼內心不免生出一陣不安,眼中流露關切的神情。
蘭波搖搖頭,表明自己沒事。
而他們之間毫不避諱的眼神交流,就算是五條悟這個孩子,也能感覺到其中蘊含的信任。外人都以為蘭波恨透了背叛自己的搭檔,卻不知道他有多包庇魏爾倫。
果果托著側臉的手指點了點臉頰,良久才說道:“準嗎?”
五條悟遲疑了一下,緩緩道:“應該準。”
聲線清越,話音一落,果果就彎了如畫的眉眼,單手掩著唇邊,笑道:“我正好要找石洗怪,那就試試看準不準吧,需要付出什么嗎?”
“我是說算命。”五條悟蹙眉,“如果是找東西,那的確需要付出代價。結果因人而異,取決于妖怪的想法,還是有一定危險的,爺爺讓親信去占卜宿儺的手指大體位置,他不建議我們親自參加占卜儀式。”
蘭波心思微動,只是不好說出口。
如果他讓【彩畫集】讀取的亡者去參加占卜儀式,那妖怪收取代價是向他討要,還是向亡者索取,占卜的結果到底印證到誰身上。
腦子過了一遍,蘭波最終打消了這個念頭,異能化尸體是他的底牌,非必要不泄露事實。
魏爾倫和果果聽到五條悟這個說法,直接放棄了占卜的機會。
“我選擇旁觀,自己找洗石怪,什么代價也不用付出了。”果果莞爾一笑,轉而調侃起面前的小少年,“那個占卜師說的話,你信了。”
“沒有。”五條悟輕飄飄地說道:“我只是想看看這些占卜師有沒有真本事。”
果果柔聲細語說道:“被人家聽到了,可是會不高興的,畢竟我們才是客人。”眸光清潤,歪著腦袋,長發垂在胸前,發尾隨風飄動。
“這里沒有式神,除非你們去告密。”五條悟無所謂地撇撇嘴,神態閑靜,淡然面對三人。
果果若有所思,故意答應道:“好啊!”
在小少年錯愕目光注視下,他笑得明媚溫柔,道:“我去告訴的場會長,悟是個喜歡背后說別人缺點的人。”
五條悟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你幼不幼稚!”
果果不置可否道:“可我還沒成年呢。”
他晃了晃腦袋,一臉無辜,那稚氣未脫的天真面孔的確讓人喜愛不已。
很快,五條悟就淡定了,他“呵”了一聲,反問道:“那你幾歲了。”
果果眨了眨眼,“9歲。”
蘭波和魏爾倫笑而不語,9歲是虛歲,真實年齡不清楚,真的不清楚。
“9歲?看身高好像剛剛超過你家大人的腰吧。”五條悟勾唇,笑得很燦爛,一口否定他的說辭,“最多6歲,不能再多了,叫哥哥。”
“非親非故,你就是想占我便宜。”果果戳穿他的心思。
個子長不長不是他能左右的,但五條悟想占便宜,也不是這么占的。
五條悟傲氣地抬起下巴,“我比你大,還比你高。”
輪到果果氣呼呼了,他瞇了瞇眼,警告道:“再說,我詛咒你永遠一米六。”
五條悟嘴角抽了一下,“你才一米六。”
果果哼了一聲,“你就一米六了。”
蘭波和魏爾倫對兩個孩子的玩鬧沒有插手干預的意思,由著兩人拌嘴好一會兒過后,蘭波才問:“儀式什么時候開始。”
五條悟瞪了眼笑顏恬美的果果,“沒有,等散場之后再說,我只是不想待在里面聽他們長吁短嘆而已。”
蘭波起身,“我出去一下,你們坐會吧。”
宿儺的手指就在【彩畫集】的空間里,但蘭波得裝作他把特級咒物放在車里。
一番折騰后,蘭波去而復返,把五條家送他的特級咒物又給了回去,五條悟接過手,沒有好奇他是不是真的從車上拿回來的,只是向他們表明儀式結束后一定送還給他們。
三人沒有計較這點小事,但對于五條家主當初的承諾多了幾分不易察覺的失望。
——御三家的含金量低得嚇人。
五條悟帶著木匣子回到五條家主身邊,兩面宿儺的手指完好無損,送過去是什么樣的,回來就是什么樣的,連封印都沒有拆開過。
五條家主皺起了眉頭,和旁邊人耳語了幾句,交代幾件事情。
那普通的中年男人很快就離開了會場,不知去向。
五條悟神色不悅,看著窗外飄過的云朵,心里一陣煩悶。
五條家主合起木匣子,沉重地嘆了口氣,“世事無常,人事亦無常……多思,憂思,恐思,難啊。”
而蘭波三人受他所挽留,暫時也沒有離開了。
竹林里的妖怪潛行在暗處尋找獵物,四周的結界毫無動靜。
客人陸陸續續離開,山中古屋再度恢復清幽寧靜。
果果坐在庭院擦拭竹簫,原本外觀粗糙的竹節,在保養過程染上瑩潤的光澤,握在手里特別舒服。
蘭波和魏爾倫喝茶談論國內外的占卜師,如果可以,還是把先前那個占卜師找出來。
曾經那句“命與時不遇,福為禍所侵。”
仔細想來,已經應驗了許多不真實的信息。
有關兩個世界不同的未來,追根溯源,是因為一個輕生的決定而演變的結果。
倒著推想,如果幸福一直環繞著果果,自然不需要他付出生命來換取自由,那么所謂的【不遇】,就是【災禍】才對。
雖然有些不切實際,但魏爾倫心里堅信了幾分,他看著不遠處玩著蕭的孩子,“如果我們能與世隔絕,那么災難又怎么落到實處呢。”
蘭波面含微笑,“總不能隱居山林吧。”
“為什么不可以呢?”魏爾倫轉過臉,他握住蘭波的手,充滿希望地看著對方,“我們遠離一切紛爭,到沒人認識的地方生活,這有什么問題嗎?”
蘭波撫摸魏爾倫的臉頰,解釋道:“我不是說這個決定有錯誤。首先,我們需要時間調查清楚隱藏的風險,其次,中也和果果還太小了,他們的人生才剛起步。這個世界的風景那么美好,日復一日的生活需要有色彩的變化點綴。”
“抱歉,我一時激動了。”魏爾倫緊繃的情緒舒緩下來,“雖然日本沒有能威脅我們的存在,但看著這些算計來算計去的人,真的挺煩心的”
“我明白你的意思,五條家雖然沒有顯露惡意,但他們用心不純,背后的秘密一定牽扯到果果的身上。”蘭波笑著安撫親友的心靈,“我沒有忘記你之前說的那些話,我已經考慮在挪威、新西蘭買了帶果園的房子了。”
魏爾倫眼里的光亮了幾分,蘭波解釋道:“新西蘭那邊四季溫暖,也很適合樹木生長,挪威有極光公園,還有森林公園……錢總是要花出去的。”
魏爾倫頷首一笑,“聽你的。”
果果吹著涼風,即使不回頭,他也能感覺到身后的注視,但他不知道暗中還有一只妖怪也在默默觀察著他的一舉一動。
待集會徹底結束,戴著面具的人形式神和除妖師敲響了紙門,“先生,會長有請。”
侍從引路,帶三人前往占卜現場參觀。
遠離古屋,來到一片四四方方的平地,白墻黑瓦,描繪星象的三角旗幟迎風招展。
場院四周擺放著許多古樸的石雕,地面畫著奇異的圖案,平地中央擺放著精心準備的糕點、熱食、美酒……還有些一般人都看不懂的工具。
的場靜司和五條家主帶著下屬隨后走來,不知為何名取周一也在其中,他跟在五條家主身邊,看到三人時,那張俊朗的臉龐頓時浮現出一個生無可戀的笑容,看著并不自愿的樣子。
的場靜司徑直走向陣法中心位置,他手上畫著奇形怪狀的文字,身后跟著一名捧著木匣子的和服青年,亦步亦趨走到的場靜司的對面,然后打開木匣子的蓋子,雙手伸直捧著那木匣,莊嚴而肅穆。
其他人站得遠遠的,并不在陣法之中。
儀式開場,的場靜司合掌開始念念有詞,眼眸半睜半閉,恍若神游世界一樣。
不等的場靜司念完,空氣中原本微弱的風忽然狂躁起來,向著他奔涌而去,寬大的和服獵獵作響,像半空中飄揚的旗幟那樣不受控制鼓響。
的場靜司手上畫的符文自動脫離皮膚,像浮游生物飄到半空中慢慢消弭,魏爾倫和蘭波看不見的場靜司手里的符文,也錯過了這神奇的一幕。
被魏爾倫抱在懷里的果果小聲講解,很難想象,這些神神叨叨的人到底是在和神溝通,還是和魔鬼交易。
待到半空中的符文徹底消失,的場靜司給面前的人一個肯定的眼神,那捧著木匣子的青年收回雙手,跪坐在地面,揭開了特級咒物的封印。
本該狂涌的咒力無法吸引到咒靈狂歡,安靜地躺在木匣子里。
的場靜司從袖子里掏出一把符紙朝著天空灑去,他對著虛空繼續念念有詞。
一串鈴響炸開,地面擺放的食物開始減少,像是有什么吃掉了一樣。
捧著木匣子的青年,額上冒出細密的冷汗,他低垂著頭,手里的干枯手指漂浮起來,半晌過后,手指回到木匣子里。
空中掉落一張白紙落到青年面前,的場靜司掐著指半躬身,那響個沒完的鈴音也戛然而止了。
青年長舒口氣,重新封印特級咒物,合起木匣子后,他撿起面前的白紙,看了一眼記住那白紙上的符文,才站起身來,將白紙遞給的場靜司。
的場靜司接過手,看了一眼就皺起了眉頭,他朝五條家主的方向看了一眼,眸光晦暗不明。
果果在魏爾倫頸邊小聲呢喃道:“那東西我們別要了。”
魏爾倫和蘭波說了,蘭波認同,別說陣法里男人捧著的那一個,他現在連【彩畫集】空間里藏著的那根宿儺手指都想扔出去。
的場靜司走到五條家主面前,送上占卜結果,“血光漫天,人間煉獄。大兇之兆,是為人禍。”
五條家主嘆了口氣,“雖然是大兇之兆,但如今還來得及。”
的場靜司把白紙交給他身邊的名取周一,只看一眼,就明白的場靜司沒有說謊,“人字滲血,的確是大兇之兆。”
站一邊的蘭波此刻想把特級咒物扔出去的欲望節節攀升,看一眼還拿著特級咒物的男人,對方面色蒼白,像是被女鬼吸走了精氣神一樣虛弱。
雖然懷疑是五條家想把特級咒物套路回去,但不至于這么興師動眾地在他們面前玩獻祭游戲。
所以,丘比是想整死他們了嗎?蘭波的思緒不得不往糟心的方向靠攏。
抱著果果的魏爾倫蹙起眉來,也在懷疑是不是五條家和的場靜司自導自演這一出好戲。
五條悟不言不語,沉默得可怕。
兩面宿儺,不死不僵,一旦復活,人間勢必要生靈涂炭。所以必須找到那十九根手指,即使不能摧毀,也要牢牢將他的靈魂封印在無盡深淵里。
二十根手指,缺少一根都意味著兩面宿儺無法恢復鼎盛時期,但那只是沒辦法的爛招,當代咒術師還無人能匹敵全盛時期的兩面宿儺。
第191章 第 191 章
191
的場靜司深吸一口氣, 對眾人朗聲道:“此次占卜已成,請各位移步會客廳,容我休息一下, 再來招待各位貴客。”
他眸中情緒復雜,此刻意外使人感覺沉重。
名取周一將手中白紙遞給五條家主, 此次占卜所求結果理所應當交給他,“五條先生, 請收好。”
五條家主接過,看了眼如鬼畫符的文字,“福禍相依, 未來不可輕易下結論。”
他微垂著頭,斂目閉息,像是在深思熟慮, 整個人的氣息一下子靜穆了。
五條悟從親信手里接過木匣子,他重新檢查了一遍, 之后便由他拿著了。
片刻后, 五條家主長舒一口氣, 將白紙放進寬袖里后,他側過臉, 向蘭波三人的方向點了點頭,示意一同往回走。
蘭波也沒有推辭同行, 微微頷首回應了一下。
魏爾倫放下了果果,牽著他左手落后眾人一步。
會客廳一片寂靜,的場靜司并未出現,周圍也沒有式神監督他們。
被迫參加儀式的名取周一感覺氣氛很尷尬, 左右兩邊都不是好惹的人,他喝了一盞茶, 一直保持默默無言的狀態。
他的余光瞥了瞥兩側,發現大部分人的表情挺凝重的,除了那坐在不起眼角落的一大一小。
氣質優雅的普通青年和精致出塵的小孩,他們倆臉上掛著事不關己的淡然表情。或許是本來就不在意,又或許是無法理解他們為什么要因為一個占卜就陷入惶惶不安的漩渦之中。
事實上就連名取周一也覺得占卜結果不可隨意相信,占卜只是未來的一種可能,不一定就會成真,但如果執著改變什么,反而會印證占卜判詞。
——千年來如果有能承受詛咒之王兩面宿儺的受肉·體,兩面宿儺怎么可能甘于平靜下來,他可是以殺人、吃人為樂趣的惡鬼啊。
隱晦的情緒在現實世界里掀不起半點漣漪,所有猜疑最終歸于寂無。
果果打了個哈欠,抬起小手,揉了揉眼睛,他靠著魏爾倫的肩膀喃喃自語道:“好無聊。”
也不知道這么等下去有什么意思,凈搞些亂七八糟的排場營造神秘感,難道這樣能樹立高大威嚴的形象嗎。
可他們這些人根本就不信所謂的不務實事者能做到力挽狂瀾啊。
魏爾倫用帕子輕輕撫過果果困意濕潤的眼角,垂著臉,淺聲吟道:“三分鐘,他要是還不來,我們就出去走走。”
果果看了眼蘭波,純凈的藍色眼眸隱約透露出無精打采的倦怠氣息。
“沒關系的,你們先去休息會兒,晚點我們一起回去。”蘭波對二人笑了笑,面上露出“沒問題”的表情。
如果不是想看看的場靜司能說點什么,三人的確走了,果果從口袋里取出糖果含在嘴里,仰著小臉,遙望窗外蔚藍的天空。
三分鐘的場靜司還不出現,那就只能辛苦蘭波等待一下,看看他們接下來耍什么把戲。
魏爾倫默數著時間,一臉輕松自然的表情。
果果晃著小腿,慢慢融化的甜味在舌尖上蔓延水果的香氣,硬糖在口腔里左右來回滾動,腮邊有節奏地鼓起,就像含了栗子的小松鼠一樣靈活可愛,不過這并不能掩蓋他全程走神的行為。
最后半分鐘,的場靜司披著件繡墨竹的暗色羽織走入會客廳,“今日是我招待不周,讓各位久等了。”低沉的聲音飽含濃濃的歉意,神情真摯細膩。
“對于占卜一事,的場君有何見解。”五條家主悠長的聲音緩緩響起。
眾人紛紛向他投去目光,行有行規,兇吉雖然是看人運天定,但占卜師一般能從中找出破解方法。
“兩面宿儺帶來的血光之災來自人禍,自然要從人本身上尋找答案。”的場靜司慢條斯理解說著。
他的目光深深注視著五條家主的方向,“千年前兩面宿儺被人封印,化作20個特級咒物,爾后在這千年動蕩不安的歲月里逐漸下落不明,被詛咒師得到的概率并不小,能打兩面宿儺的主意更不容小覷,不如先查查那些詛咒師的動向。”
五條家主慢悠悠地說道:“名取君的切入點很有道理。所謂詛咒師,其實就是玩弄禁忌,為世俗所不容之輩。像詛咒師那樣無視生命的存在,壓根不會在乎其他人的死活,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哪怕釋放真正的極惡。”
涉及御三家的秘事,的場靜司還無法輕言妄斷,只是提了點建議,“五條先生不妨與咒監會提議些相關事宜,比如搜尋特級咒物的下落,又或者加固特級咒物的看守力度。”
與其追究占卜的判詞里的大兇險象,不如先想想身邊發生了什么,畢竟咒術師也可能變成詛咒師。
名取周一低著頭喝茶,一副不想介入其中的樣子。
蘭波撫著茶杯的邊緣,若有所思地看著侃侃而談的長發青年,的場靜司很聰明,他知道什么該說,什么不該說,言語表達恰如其分地站在五條家主的立場思考。
“我前段時間從一名落魄的除妖師手里得了一門抽簽符術,對于找到兩面宿儺手指的位置應該有所幫助。”的場靜司笑了笑。
咒術師內斗不比除妖師之間的黨派紛爭小,的場靜司沒必要惹一個即將站起來的家族。
這話倒是讓在座的人多了幾分趣味,不過下一秒,的場靜司說的話就讓他們感覺不那么妙了,“壞話說前頭,抽了簽就要付出相應的代價,請謹慎思考是否需要使用抽簽符。”
“不妨試試。”五條家主不介意,他讓身后的人去的場靜司面前詢問需要做什么準備。
“最好多準備點有價值的禮物。”的場靜司和身邊上了年紀卻依舊精神飽滿的女士,說道:“七瀨前輩,你也去庫房里拿點術具過來,再讓人準備好美酒糕點。”
七瀨女士點點頭,其實這些他們都提前通過氣,不過是為了在超越者面前露幾手罷了。
名取周一用復雜的目光看著的場靜司,男人狐貍一樣銳長的眼睛暗藏鋒芒,他清楚知道青年不懷好意的一面。
五條悟瞥了眼蘭波三人,他們倒是看得津津有味,這讓他心里的郁氣又溢出來了,煩死了。
東西很快準備齊全,式神搬來一張圓桌,準備好的祭品擺了一圈,而的場靜司所說的術具也是些令果果他們看不懂的東西……七瀨在圓桌畫上陣法。
式神端著一個盤子走過眾人面前,是一截斷手,六根手指。
名取周一瞳孔縮了縮,他咽了咽口水,有些反胃捂住嘴,起身走到三人身邊,擋在果果面前,“蘭波先生,我們離開吧。”
“那是妖怪的手,對嗎?”果果對他笑了笑。
名取周一點點頭,蘭波和魏爾倫聽罷面色一凝,明顯是這抽簽符召喚的東西很邪性,不然怎么連妖怪的肢體都弄來了。
果果拉了拉蘭波的袖子,“我再看看,我們離遠點好了。”
魏爾倫蹙眉問名取周一,“我們站在外圍會被影響到嗎?”
名取周一搖頭,“這倒不會,畢竟有陣法保護,而實際抽簽的人才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人,抽簽人會被拿走什么,取決于召喚出來的存在想要什么。”
“不能靠近。”魏爾倫頓了頓,面對果果好奇的眼神,退讓了一步。
果果點點頭,比了個ok的手勢,保證道:“不摸不碰。”
蘭波看了眼魏爾倫無奈的表情,他凝視著正期待接下來發生什么的孩子,斟酌再三,又叮囑道:“不管發生什么都不要出聲,一切等離開之后再說。”
果果笑著點頭,“沒問題。”
名取周一算是看明白了,果果應該有前科,不然這倆人不會這么不厭其煩地要求他。
說話期間,的場靜司已經交代清楚了流程。
五條家親信聽從指揮把符紙放在三角陣法中間,用手指按住符紙中心,靜心吟唱記在腦海的咒語,“三限權,三限權,猴自后門潛入,鳥自屋頂降落,蛇自枯井爬出,龍自正門現身,不可毀壞事物,自通道現身吧。”
符紙動了一下,水波一樣的光暈在符紙下方輕輕拍打,連同虛空的通道大門緩緩打開。
符紙消失,一個生著三只眼睛的光頭妖怪握住三根扎紙的長竹簽浮現在眼前。
妖怪只露出半個腦袋和一只手,他眉毛濃黑而粗獷,臉上有很深的溝壑,額頭的眼睛緊緊閉住,而那圓溜溜的眼睛死死地盯著抽簽的人,毛骨悚然的惡寒感撲面而來。
這個時候蘭波和魏爾倫什么也沒有看到,不過看名取周一瞬間變嚴肅模樣就知道這次和先前那次不一樣,的確有東西出現在那圓桌上了。
果果很想給他們二人解說,但答應了不出聲,就只能忍著。
憋了一下就想到了好辦法,伸手拉了下名取周一的衣袖,開始比畫起來了,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他的嘴巴,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面對忽然玩心大起的美麗孩童,名取周一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兩位大人朝名取周一看過來,他輕咳兩聲,配合講述,“剛才召喚成功了……半個腦袋,三只眼睛,很像夜叉……”
果果給名取周一比了拇指,名取周一笑道:“不客氣。”
這鮮活生動的一幕,讓魏爾倫和蘭波忍俊不禁,魏爾倫單手抱起果果,揉了揉柔軟細膩的臉頰,眼神寵溺,無聲道出一句‘頑皮’。
而另一邊五條悟表情凝重,聚精會神地看著三根竹簽陷入思索當中。
三眼妖怪身處虛空,他卻看不透到底來自何處。
妖怪是虛幻的存在,無法鎖定根源,這不是秘術所能達到的效果,是妖怪本身的神秘之處。
的場靜司掃過眾人,唇角微微上翹,對著五條家主的親信不容置疑地說道:“抽一根。”
他自己雖然不喜歡占卜,但每次讓別人占卜,卻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親信伸出手有些慌張,他并不是咒術師,有幸能看得見妖怪,卻也是不幸。
那仿佛浮在水面的三眼妖怪讓他心頭發涼,一時之間不知道抽哪一根簽。
按照計劃進行,親信只是參加儀式,真正做決定的是五條悟。
站在妖怪面前的親信緊張地等待五條悟快點作出決定,與其把希望寄托在他這個運氣不好的人身上,不如【六眼】所見真實。
五條悟對五條家主搖了搖頭,他看不出三根竹簽有什么不同之處,五條家主明白,也搖了搖頭。
搖頭就是任由親信自己決定,這是約定好的信號。
這些小動作旁人看得很清楚,明顯是想鉆空子。
的場靜司笑得高深莫測,他提醒道:“別遲疑了,抽吧。”
所以最后關頭,親信看了眼周圍的人,暗嘆這妖怪不要從他身上索取代價。
他咬一咬牙,手指點在中間的竹簽上面。
果果豎起三根手指,點了點中指,告訴魏爾倫和蘭波他選了簽。
第192章 第 192 章
192
會是什么結果呢。
眾人好整以暇地看著選中的竹簽, 那原本捆好的扎紙緩緩飄了起來,四角展開平鋪在前,扭曲的文字脫離紙面, 像暈染開的水墨融入了空氣中化為無形之物。
收到訊號的妖怪將額間的眼睛睜開,目光聚焦在面前抽簽的人身上, 一瞬之間變得犀利無比,像是要從虛空世界里面爬出來似的, 但這只是眾人的錯覺。
很快,妖怪就念道:“吉位在【東北】,探尋之物在【虎】——”聲音渾宏有力, 但本該結束時,卻沉默住了。
看著那依舊握住簽字的三眼妖怪,的場靜司心里涌出一股不好的預感, 這召喚出來的存在忽然多了些兇狠的感覺。
五條家主的親信有未察覺其中怪異,他聽到‘吉位’時狠狠地松了一口氣, 但很快又想到了的場靜司交代的, ‘所得越多, 索取越多’的代價。
頃刻間,他的臉色變得蒼白黯淡, 心臟怦怦亂跳,只等儀式最后一步到來會失去什么。
五條家主面色沉沉, 并不高興的樣子。
果果沒有比畫了,名取周一告訴蘭波和魏爾倫那妖怪所說的話,他自己哭笑不得,說:“關鍵是【虎】。”
事實上日本近37萬平方公里, 以他們身處之地為原點坐標,大半個日本都在其中, 京都、神奈川、東京、橫濱、仙臺……所以說東北這個方位太遼闊了,想根據兩個模糊不清的解語搜尋兩面宿儺的所在位置,簡直難于登天。
偏偏【虎】最先讓人聯想到動物,而貓科動物是最不可能的選項,兩個模糊不清的提示詞擺明就是告訴他們找尋兩面宿儺無異于大海撈針。
妖怪手里還握著兩根竹簽,三只眼睛也沒有移開視線,但瞳孔微微轉動,不經意間錯開了抽簽的人,往后上方延伸,悄悄地換了凝視目標。
親信咽了咽口水,往旁邊挪開腳步,只露出半張臉的妖怪依舊執著地拿著剩下的竹簽,但眾人清晰地發現他已經看向親信后方的幾人,名取周一、蘭波、魏爾倫、果果,他們背后是敞開了的大門。
這本該結束的抽簽儀式,停滯不前,名取周一也看出不對勁來,皺起眉頭,看向老熟人的位置,直接問:“的場,怎么回事?他怎么不走了?”
此話一出,其他人也瞬間懂了其中不尋常之處了。
的場靜司神色沉靜,“名取你先往旁邊動一下。”
他一時半會,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能試探妖怪到底在看誰。
清晰感覺到妖怪視線的果果附在魏爾倫耳畔,很小聲地嘀咕道:“好像盯上我了,趕緊走。”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他這次提前通知,自己絕不參與了。
魏爾倫和蘭波對視一眼,不等名取周一如實照做,兩人先一步轉身,不容分說地往外面撤退。
這避之不及的果決感,別說剛有所行動的名取周一看不懂,就連的場靜司也看不懂,完全不給他們挽留的余地。
倒是五條家主不得不硬著頭皮叫住他們三人,“蘭波君,請留步一下!”
魏爾倫抱著果果快步離開,只留下一個峻挺高大的背影,充耳不聞的高冷派頭能噎死一群人。
走到門口時,蘭波回過頭,敷衍地說了句:“我家孩子被嚇到了,你們繼續,有空再聊吧。”
窩在魏爾倫肩膀上的果果頭也不抬,默默吐槽這個理由太爛了。
明明看熱鬧看得不亦樂乎,哪門子的就被嚇到了,蘭波就沒一句實話。五條悟眉梢挑了一下,拉住身邊老爺子的袖子。
三人一點面子都不給,五條家主只能先考慮善后事宜,他對眾人態度和藹,道:“他們畢竟是客人。”
本想借著規則敲從果果身上敲竹杠的妖怪閉上中間的眼睛,聲音沉穩有力地說道:“回答完畢,告退。”
眾人神色莫名,對著遲來的環節表示不解。
桌上擺放的貢品全部融入虛空的漣漪之中,所有物品瞬間消失,不明所以的人還以為這妖怪多貪婪,卻不知道他的仁慈程度連的場靜司都感到詫異。
的場靜司看了眼直冒冷汗的抽簽人,“還好,只是拿走了桌上的東西。”
那言外之意簡直就是在說,如果解語再清楚點,他就要付出生命代價。
親信感覺力不從心,他心想自己真是否極泰來了,但絕對經不起第二次挑戰。
五條悟一旁默不作聲,他確定親信沒有失去什么,只是被嚇到了而已。
不過其他人也有一件事可以確定了,歐洲來的三人的確有吸引妖怪的能力,只是不知道那妖怪圖謀三人什么,竟然違反常規。
氣氛稍顯壓抑,的場靜司笑道:“要再來一次嗎?”
名取周一摸了摸鬢邊的碎發,聞聲瞥見了的場靜司似笑非笑的狐貍眼,看起來像是提供幫助,其實還是想試試如果三人不在場,抽簽的人要付出什么代價才能抽到吉簽。
這渾然不知那孩子危險性的表現令名取周一頭痛不已,人多口雜,猶豫幾秒過后,他嘆了口氣,神色變得嚴肅起來。
“事不過三,到此為止吧。”五條家主自然不會再試下去,他本來想借三人在場影響時運尋破解之法,如今這個結果雖然不合心意,但總比一無所獲要強。
先是兇兆,后是吉兆,就說明未來局勢開始偏向他們。
“對于這兩個結果,我心里有數,尋找特級咒物光咒術師肯定是不夠的,也請各位多多關注各地異常現象。”五條家主上下撫摸胡須,不疾不徐說道。
的場靜司點頭答應道:“除妖師走南闖北,有所發現一定通知五條家及咒監會。”
五條家主沒有去揪他話里對官方部門的態度,咒監會信不信得過,的場靜司心里明白,不過是提醒一旁的名取周一別罔顧階級利益的行為順序。
名取周一會意,但他心煩得很,即使不得不承認,比起御三家和咒監會的矛盾,自己還是更愿意站在的場靜司和反的場靜司之間。
——起碼除妖師這一幫人還算遵紀守法,輕易不鬧出人命。
五條悟走上前,道:“今日勞煩的場先生親自上陣,你的幫助五條家上下感念,日后有需要,五條家第一時間伸出援手。”鎮定自若的態度,很有家主氣質。
“五條君客氣了,你我同道中人,總有為難的時候。”的場靜司擺手,謙虛地說道:“我只是盡我所能為眾人分擔壓力,五條先生勞心費神也累了,不如先去休息休息,晚宴我已經定好懷石料理,屆時再一同用餐吧。”
“我們爺孫必定赴宴。”五條家主頷首一笑,面容慈祥,“那三位大概是不會來了,你別放在心上了。”
的場靜司笑意不減,豁達大度地說道:“小孩子神魂不定,容易被外物驚懾,做大人的肯定擔憂,也是我們疏忽大意的責任,下次見面再賠禮道歉吧。”
話說得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名取周一眼皮子耷拉,這些人都是狐貍,都惦記上了還裝得冠冕堂皇。
繼蘭波三人離開,五條家主帶著人也走了。
白發蒼蒼的七瀨女士推了推眼鏡,“會長,我先告退了。”
的場靜司微笑點頭,一臉淳厚溫良的表情,偏偏都是熟人也了解他的性格。
待人都離開了,的場靜司對留到最后的名取周一,笑道:“有心事不妨直說。”
名取周一神色凝重,好聲好氣地勸道:“的場,那不是我們能惹得起的人,收斂點你的好奇心吧。”
“你說的是哪一個?是五條家,還是超越者。”的場靜司語調慵懶,故作受傷道:“對老朋友難道不能更善解人意些嗎?”
“五條家設局請人入套,你配合他們玩了又玩,難道看不出那位老人家和六眼神子都顧忌得不行了嗎。”名取周一心神凜然,眸光銳利似箭扎在他假裝柔弱的臉上,冷聲道:“你干什么招惹下去。”
的場靜司立刻露出本來就平靜的表情,“這不是我推辭的理由,兩面宿儺是什么東西,你去妖怪那里打聽打聽就知道。”
他用一種不咸不淡的口吻,說道:“他的威風傳了千年,就算是被封印了,也沒人敢小瞧他。”
名取周一語塞了一下,搖了搖頭,說:“我認同除妖師與咒術師同仇敵愾,但我更清楚你沒那么無私,真大禍臨頭,你一定會拉著所有人一起上,特別是你看著不順眼的那伙人。”
他憂慮地補充道:“我只是不想看你帶著那些信任你的人深陷泥塘里無法脫身而已。”
“只是……只是……”的場靜司刻意咬重那幾個字,說著說著笑了起來。
在這位學生時代就認識的人面前,他真心實意地發笑道:“名取周一,你真善良啊!我是說你真的太善良了!”
名取周一面色難看起來,“你正經點。”
的場靜司收斂了玩世不恭的真實面目,聲音含著淡淡笑意,說道:“我清楚自己做什么,而的場家也從來不是好人,這點你清楚。五條家對你什么態度,你更清楚。”
一個為了力量違反契約的家族本質上就是自私的家族,可自私才能長久存活,像那些連傳人都丟了的除妖世家無一例外都要求著的場家保護。
御三家和的場家本來也是一丘之貉,尊重那是因為他們兩家都還沒有沒落,換名取家試試看,吱聲都難吧。
名取家和的場家本來是對家,他們能成為半熟朋友也是奇跡,雖然話說得難聽,但又是事實,畢竟罵起來連自己都罵了。
在名取周一面前,的場靜司懶得掩飾自己冷酷的脾氣,他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們這些站在高處的人習慣了算計,你太善良了,適應不了很正常,離他們遠點,那些都是殺人的人。”
名取周一握緊了拳頭,“你可真自以為是。”
“那你也太客氣了,我們好歹是認識這么多年的人。”的場靜司笑道:“雖然你不喜歡我的手段,但你以我這個除妖師會長為奮斗目標的樣子,我真的很高興的,不過還是給你澆盆涼水,你家那些人真靠不住。”
自家人的確怕妖怪,名取周一也很氣憤道:“你有病吧!”
的場靜司笑了笑,“我身體健康,如果你愿意加入的場家,我覺得你很有希望——”
“你做白日夢去吧,我不可能和你一伙。”名取周一打斷道。
走前,他瞪了眼的場靜司,懶得和這個人多費口舌爭執下去,反正就是仗著強玩唄!誰玩得過他似的。
看著倔強的朋友扭頭離開,的場靜司忍不住笑得更大聲了,又不是第一次意見不合,吵兩句怎么了。
被算計的三人是真離開了的場家,蘭波開著車,一邊回絕短信的邀請,一邊對車上的人說:“這種集會再也不來了。”
果果認同,“站旁邊看都能被盯上,也是奇怪了。”
“以后這種通靈的事情還旁觀嗎?”魏爾倫滿臉就差寫著“你還好意思說”的大字了。
果果仰著小臉,腦袋搖成撥浪鼓,稚氣十足道:“不看了,再也不看了,三只眼睛都眼尖。”
蘭波從后視鏡能看到他這可愛的舉動,心里明白果果是給親友降壓,不然怎么可能扮這么乖。
魏爾倫捏了捏果果軟糯的臉頰,“占卜算命牽扯未來,你可別沾惹了別人的麻煩,那個兩面宿儺我們不查了,至于那跑掉的奪舍者,慢慢找。要是他敢來挑釁我,我第一個碾碎他的腦子。”
果果應了聲,余光軟軟綿綿地向投去蘭波求助信息,蘭波愛莫能助。
魏爾倫沒好氣地笑了,“今晚就去藤間鄉,這些人一個不理。”
蘭波笑著答應道:“好,馬上走,不過先吃飯。”
果果揉了揉自己的臉頰,心嘆自己可太無辜了,看熱鬧都能被妖怪瞪兩眼。
第193章 第 193 章
193
三人暫時不想卷進咒術師和除妖師之間的彎彎繞繞, 他們是在旅游,旅行愉快第一重要。
至于那能帶來血光之災的特級咒物兩面宿儺的手指,請圓潤的有多遠滾多遠, 就算五條家想要親自送回來也不行。
當蘭波接通五條悟的電話,知道他的來意之后, 他的態度十分明確——拒不簽收。
“再見,我不需要影響過深的特級咒物, 那么重要的東西,如果實在不知道怎么辦,可以交給咒監會, 我相信你們本土化的做法一定不會讓御三家失望的。”蘭波用客氣話堵死任何一絲可能。
拒絕雖然在五條家主的預想當中,但他心里還是希望由蘭波三人帶走兩面宿儺的手指,20根手指散落日本各地, 花點時間多找找總能找到其他的手指。
不過在被明確回絕前,五條家主想得更多的還是蘭波聽到這么不好的占卜預言, 更加堅定摧毀兩面宿儺的決心, 主動回收特級咒物, 絕不可能任由日本手握殺器,說不定還會盡可能帶回法國消滅才對。
蘭波曾經可是一個敢于冒險毀滅實驗基地的男人, 如今倒是變了,五條家主看著掛斷的電話心里清楚明白蘭波的守護對象已經變了。
——蘭波對法國的忠誠早已經不可同日而語了。
“蘭波變得自私了, 其實是件好事,他現在不要,我們可以自己看守著,絕不能交給其他人。”五條家主緩緩說道, “的場靜司和我們算是一邊的人,他不會將這件事上報給咒監會, 至于名取周一。”
他笑了起來,臉上的皺紋也柔和了許多,“這個年輕人是個識大體懂進退的人,比的場靜司要務實多了,他說不定能成為夏目貴志的領路人。”
“夏目貴志,挺像他外婆的,看著會是個淡泊名利的好孩子,必要時候得幫幫他。”五條家主端起茶杯抿了口水,潤潤嗓子。
之后,他又接著說道:“我吩咐人去四處尋找特級咒物曾經的存放地,大部分舊址已經拆除,曾經記錄在冊的保管員早已沒了蹤影,剩下那一小部分沒有變動的地方,還需要進一步搜查。”
“爺爺,我會去看看的,不過我們都清楚能找到的希望其實不大。”五條悟坐在他面前,懶散地歪著腦袋。
五條家主點點頭,一臉慈祥笑容,和藹地回答道:“的確如此,但我們面對困難不是單打獨斗的方式。你要記住,這世上絕沒有絕對的勝利,也沒有絕對的失敗,個人永遠不要小瞧了集體的力量。”
五條悟正了正身子,端正起來,回應老人期待的目光,“爺爺的意思我明白,即使再強的人,也有無能為力的地方,人一生時間和精力有限,我不可能什么都會做,什么都能解決。想要改變大時代背景的約束,就要有互相幫助的人,而我要做的就是亮出自己的優勢,讓他們心甘情愿接受合作。”
“資源都是要爭取的,家族給你的終究有限,而剩下的就要靠你自己努力獲得回報。”五條家主拍了拍他的肩膀,“今日占卜結果,我已經轉達給天元,她絕不是坐以待斃的角色,等等看吧。”
五條悟想起那空曠宮殿里枯坐度日的清瘦女子,“爺爺,天元如果變成咒靈,她還值得御三家信任嗎?”
“你不能給任何人帶來完全的信任,別人也是如此。”五條家主伸出手撫摸他的頭頂,目光變得憐憫起來,“具體給多少要你自己去想,好人、壞人、咒靈……這些問題將圍繞你的一生,到底什么才是你喜歡的,爺爺也很好奇。”
五條悟垂下眼睛,“爺爺,你能別死嗎?”說完這句話后,他閉上那雙天賜的慧眼,聲音帶著點沮喪氣息,
五條家主笑呵呵安慰道:“死亡并不可怕,靈魂去往彼岸,生前的所有枷鎖一一脫落,我希望悟能祝福從這繁碌的人世里解脫出來。”
“爺爺也覺得累了呀,”五條悟的聲音聽不出哀聲,但的確有些惆悵了,“爺爺確實辛苦了。”
“每個人都不輕松,吃穿住行困住我們的身體,喜怒哀樂牽絆我們的心靈。”五條家主說:“以后要辛苦我們悟了。其實你不用想太多,就算真的搞砸了也不要緊,誰都有痛苦的時候,原諒自己不完美,及時調整心態面對未來。”
五條悟還沒有那么釋然,他還是一只沒有展翅翱翔的鷹。
老人笑容祥和地感慨道:“每個孩子生來都是自由的精靈,只是被周圍的環境馴化成了人而已,越長大越迷失,越迷失越清醒。”
五條悟沉默地看著面前愈來愈高興的五條家主,當生命從身體流逝出去,靈魂就開始變得輕盈起來。
生老病死,人類最后的解脫,無法指責。
*
開著車的蘭波,說:“五條家主真夠狠的,精打細算就是為了把特級咒物塞給我,好轉嫁風險。”
魏爾倫摟著睡著的果果,“20根手指,他們并不知道有一根手指在我們這里,算上五條家那一根,還有18根手指不知去向。我猜有一部分肯定是被人收集走了。”
“也可能不是人,比如說特級咒靈。”目視前方的蘭波思緒萬千,“那個奪舍者很可疑,天元也值得懷疑,御三家還有兩家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加茂家是一定有問題的。”
“時間過去這么久,加茂憲倫的尸體肯定找不到了,那個離開實驗室的家伙到現在都沒有消息,可能換了個身體。尸體一旦腐爛就很難分辨面目。”魏爾倫看著蘭波輪廓分明的側臉,有條不紊地推斷。
“尋人賞金遲遲沒有人回應,那就說明對方很小心謹慎,不輕易出現在電子攝像頭下面。”魏爾倫習慣下意識去看親友深邃的目光,“如果是在這種信息封閉的地方,反而很難被人發現異常。”
蘭波經他這么一說,忽然萌生出個主意,“人的效率再高,也需要休息時間,計算器就不一樣了,天上的衛星加上人臉識別技術,完全可以提高效率。”
“衛星技術研究配合機器強大的運算能力,這倒不稀奇,但這些東西十分燒錢。”魏爾倫明白他的意思,“而且你要先找人,然后拿錢砸技術,所以這事沒那么容易成,一個專業的研發團隊開發個十年以上的智能項目很常見的。”
蘭波回眸望著魏爾倫的眼睛,信誓旦旦道:“花個十幾年也不要緊,真的搞出成效了,我們以后想找什么人會很方便的。”
“日本這地方怪得很,多個殺手锏多份保障。”他溫暖的目光從親友眼角掠過,一點點滑落到耳垂上的海藍寶石。
青年神情柔和,自然地移開視線,魏爾倫卻忍不住摸了一下耳釘確定有沒有掉落,
確定還在,隨后放心下來,語調柔和地調侃道:“日本政府那邊不會通過的,你只能掛羊頭賣狗肉,還要小心歐洲那邊的調查員。”
“我可以把人派到美國去,這樣日本也管不著了。”蘭波看了眼前路,理所應當地說道:“英國那邊肯定巴不得我一輩子留在日本別出去,嚯嚯日本的事情,他們會睜一眼閉一只眼的。”
狠狠得罪過英國的魏爾倫,抿了一下唇,“亞當·弗蘭肯斯坦,我記得N入侵過那個機器小子的系統,他有那種技術,雖然他自己可能沒有深入,但應該有點見解。”
蘭波微微一愣,眼里忽然浮現豁然開朗的神色,“當局者迷,我光顧著找N腦子里的研究項目,居然忘了這檔子事了。”
“雖然亞當·弗蘭肯斯坦后面也入侵了N的技術庫,但防火墻是可以再升級,也不要緊。”他滿臉笑容,“N的腦子很聰明,他還在德國學習過系統的理論知識,不用就浪費了。”
德國留學,相當于坐牢,N能蹭完回來,的確厲害。
魏爾倫眉眼舒展開來,“是啊!我們的確低估N的價值了,他的腦子還可以干點別的事情,不過要花錢砸一個研發團隊出來,把技術往兩邊投喂,真正有價值的東西往往就是碰撞出來的火花。”
“有關破壞型人格公式,我們閑下來的時候,你讓N再研究研究,未來說不定能預防歐洲那邊的針對手段。”魏爾倫看了眼身邊睡得香甜的孩子,頓了頓,對蘭波歉然道:“不過得犧牲你的時間精力。”
“做什么都是做,回到橫濱,我們也先休息一段時間,然后再去國外轉轉看看。”蘭波搖搖頭一副高興的表情。
他很少見魏爾倫提起這個,也清楚知道自己親友對人格問題的消極感受,這次旅行還是很有意義的,心結慢慢打開了。
“蘭波,關于‘探尋之物在虎’,你有什么看法。”魏爾倫將話題一轉,跳到占卜上。
蘭波在日本居住了快十年,他對日本文化稍有了解,而兩面宿儺是死物狀態,人禍關鍵是人。
他說:“虎,除了動物,最可能是指生肖屬相。”
聯系與人有關的東西,魏爾倫靈光一閃,補充道:“也可能是名字,日本姓氏亂七八糟,其中帶虎的應該不多,五條家那邊有天元協助,但想篩選出目標也非常困難。”
“所以我們更需要重視科技創新。”蘭波笑道:“這事先放一邊再說,事態尚且還平穩的情況,我們沒必要干預。”
一路上,蘭波和魏爾倫談笑風生,他們都是心里有想法的人,不做情報人員的這些年確實損失了很多資源。
——詛咒之王兩面宿儺再強,他也是日本這旮瘩的妖魔鬼怪,20根手指缺兩根夠破壞完整性了。
這一天他們過得也算多姿多彩了,除妖師集會什么情況體驗了,日本本土化神神秘秘的占卜儀式感見識了,連傳說中不得了的妖怪也親自打過照面。
雖然沒有找到本來想找到的奪舍者,但此行并不虛度時光,相反還長見識,特別是果果見證了物種的多樣性。
一直安安穩穩的旅程,在到達藤間鄉的臨近時刻,迎來了一波真正找麻煩的人。
這次原本寬敞的車道,前后車輛越靠越近,雖然看起來好像沒有問題,但蘭波靈敏地調轉行駛方向,把車開進分岔路,走上鄉路。
狹窄的雙向行駛的車道,四周綠樹蔥密,路上沒有行車,前后空無一物,貌似平常,蘭波放慢車速,觀察四周的景象變化。
在拐彎路段,看不見前面來車時,蘭波提前側打方向盤,避開即將迎面撞來的重型卡車。
而失去控制的卡車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撞出鄉路,一頭扎進灌木叢里,汽笛急促地回蕩起來。
專心駕車的蘭波收攏起亞空間的范圍,保護住行駛的汽車。不遠處的轟隆聲此起彼伏,沖天的火光甩在車后面。
果果靠著魏爾倫身邊,淡淡說道:“怎么這么巧就有人要殺我們。”
“除妖師搞不到這種級別的武器。”魏爾倫分析,“偏偏手段這么粗糙,應該是想嫁禍給五條家。”
蘭波面色不善,撥打電話給織田作之助,讓他帶點人過來看能不能揀點殘余物品,順便用GSS前首領的身份給所有干部發緊急通知,注意橫濱勢力的動向。
第194章 第 194 章
194
一條路上發生了車禍, 同一時間段開進去的車有接受調查的嫌疑。
蘭波隨手報了個警,將車開到了服務區停下來休息,他在等著電話那頭的交警去處理事故車輛, 也等民警例行詢問。
說起來,要置他于死地的人還挺多的, 國內外都有,仔細想想也是很不爽的事。
差不多半小時左右, 一輛警車開進服務區找到三人,胖胖的中年警官從警車上下來,一手插兜, 一手拿著黑色的筆和本子,不像是來問話,倒像是審問犯人。
見面時, 胖警官板著臉,態度惡劣地說道:“就是你們報警的!你們怎么不在案發現場待著呢!死人了都不管嗎!因為你們的耽誤, 我們直接錯過了緊急救援的時機!知道嗎?”
“首先, 我不是專業人員。其次, 報警已經仁至義盡了。”蘭波把行車記錄儀拍下的視頻錄像放給胖警官看,“最后, 你難道要我沖進火海把一個必死無疑的人從爆炸車上拖出來嗎?”
車頭拍攝的角度,顯示那輛卡車在轉彎時忽然出現, 后車拍攝角度顯示卡車完全失控無法剎車,更像開車的人出了問題。如果轎車沒有及時避開,此刻就和那輛燒毀的卡車一樣,只剩下一副骨架了。
蘭波坦言道:“這么大火, 燒得那么猛烈,說不定在運某種易燃的危險違禁品, 我可惹不起那些違法犯罪分子。”
辦案民警一共三人,穿制服的青年聽他也覺得很有道理,這種小城小鎮有人干點違法的事并不稀奇,肯定地說道:“這的確就是一場意外事故,我們查一下燃燒物,應該就能知道他到底為了什么東西了。”
這種態度在胖警官看來就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省一樁調查的功夫,他立刻變了臉色,呵斥道:“你腦子有病嗎!這就無關了!”
跟隨辦案的兩位年輕民警耷拉著腦袋挨訓,其實他們知道他就是看人家車太好,又是外國人,想要點好處。
官大一級壓死人,所以即使被罵,也一句反駁的話不能回。
蘭波懶得理會他們,把一個新U盤遞過去,“行車錄像給你們,我還要趕路。”
胖警官沒接,青年警官沒什么心眼,伸手去拿,被他一把拍到地上,非常不禮貌道:“你得和我們去警局做筆錄。”
“不去。”蘭波態度堅決,聲音冷得像是從冬天拉過來的冰碴一樣。
氣勢上碾壓三人,行動上他還算客氣,遞過去一張名片,“這是我律師,你有事去問問他,別為了點小事耽誤我們彼此的時間。”
胖警官的表情變得格外陰沉,“你這樣是妨礙調查。”
他身邊兩位年輕警官回過神,一個拉住了他,一個去接名片,順便撿起U盤,和氣地說了句感謝的話。
——剛才那種感覺是要人命的感覺,惹人家外國人做什么,本來也是無辜受害者。
蘭波直接越過三人,在胖警官看罪犯的眼神下。
他拉開車門,坐上駕駛座,啟動發動機,車輪滾動,一溜煙的功夫消失不見了。
民警這邊的結果自然是沒有然后了,而織田作之助安排了一下家里的孩子,立刻起身去調查起那輛報廢骨架車的原主人情況。
三人趕到藤間鄉先找住宿的地方,桃源之鄉過了桃花盛開的季節,游客銳減,雖然沒有鮮花盛開,還有那滿山的果子掛在枝頭沐浴陽光。
這個時候上市的果子接收日光沒有那么充足,甜度一般,勝在新鮮,別有風味。
剛剛從樹上摘下來的桃子,拿水沖洗一下,咬開的汁水是香甜的,每一口都有種特別清脆爽口的味道,讓人誤以為把初夏的爽風吃到了心里。
果園里不限采購,就是價格稍微貴點。
在園子玩了一圈,果果更惦記著去找洗石怪留下凈化符的石頭了,魏爾倫和蘭波陪在他身邊,路上發生的事情只當是個小插曲。
織田作之助開著車過來了一趟,蘭波交代了不少事情,兩人討論了未來經濟的形勢變化。
去了一趟美國紐約,織田作之助的確見識了很多,說起這些有關發展前景已經頭頭是道了。
雖然他越來越能獨當一面,但人還和以前無波無瀾的狀態差不多,踏實、穩重、令人感到安心。
臨走前,蘭波買了一箱櫻桃放在織田作之助后備箱里面,讓他帶回去給家里的孩子嘗嘗。
他收·養孩子也不是秘密的事情,面對升職加薪送車的老板,織田作之助這點信任感還是有的。
如果當初沒有進入這家公司,他也不知道自己會成為什么樣的人,會做什么樣的事情,如果想想自己那堪憂的表達能力和社會交際能力,大概不會超過現在。
目送織田作之助離開,蘭波轉頭和魏爾倫說道:“養孩子果然是第一生產動力。”
魏爾倫笑了笑,“你也在養孩子。”
果果吐了殷桃核,“織田養了三個孩子,兩個孩子是鐳缽街的,一個是孤兒院的,他那三個孩子身體不怎么好。”
蘭波一臉溫和的表情說道:“其實準確來說也不是孩子,三個都比你大,更多是營養不良,讓織田作之助不放心的是那個鐳缽街的男孩。”
果果眨了眨眼睛,“那多找幾塊洗石怪畫過的石頭吧,送幾塊給織田作之助,就說是祈福過的,你們覺得怎么樣?”
蘭波笑道:“我們果果還真是個無私的孩子呢。”
果果搖頭,說:“織田是個好幫手,有他在,大家才能輕松不少。”
魏爾倫撫過他背后的長發,神色溫柔。
洗石怪不好找,但有花紋的石頭卻不難發現,這畢竟是洗石怪的故鄉。
三人沿著河流蜿蜒的方向行走,一路走過去就能看到酷似大麗花的花紋圖案在河岸之上綻放,原本普通的河石經過洗石怪的處理美得像壁畫一樣絢麗多彩。
果果雙手托著一塊青黑色的河·卵石,青藍色的花紋映入眼簾,他真心夸贊道: “真美麗。”
魏爾倫低頭看了眼腳下碩大巖石上的花紋,“問題是這個擺在家里也看不見上面的花紋,平時看過去就是普普通通的河卵石。”
果果揚起嘴角,“這是能夠清除污穢的石頭,而且只有一面有花紋,另一面沒有花紋,我們可以把沒有花紋的那一面畫上花紋,然后裝飾起來。”
陽光下,熠熠生輝的藍色眼眸,無比澄澈干凈,比那些有凈化作用的花紋還洗滌心靈。
蘭波撿了一塊勉強算小的放在掌心翻看,“是個好辦法,那就這么辦吧,我們去采購一些顏料,然后再買些擺件,等到畫晾干了,這就是一件絕無僅有的藝術品。”
魏爾倫臉上揚起輕松愉悅的笑容,“既然是絕無僅有的藝術品,那也該挑一些好看。”
果果哼哼地笑起來,古靈精怪道:“黑才能襯托出這特殊的藍調色彩。”
“中也、織田家的三個孩子、太宰、洛夫克拉夫特、菲茲杰拉德,赫爾曼、悟、夏目、斑、名取、雨果、波德萊爾、紀德、加布、王爾德……”他數了數人,“起碼要20塊石頭,還好畫符是洗石怪的修行方式,他可以繼續畫更多,就是不知道這些石頭能放多久,會不會掉色了。”
蘭波和魏爾倫也沒想到果果要送的人這么多了,魏爾倫好奇起來,問:“這些人有什么特別的嗎?”
果果笑得很燦爛,道:“幫過忙的人。”
洗石怪畫的石頭大多數很大塊,他們找了一下午挑出十幾塊。
三人坐在河邊洗腳,清涼的風拂過河面,一片波光粼粼的祥和景象。
夜晚,三人留宿在藤間鄉,一人手里捧著一個石頭涂涂畫畫的,魏爾倫真心覺得,這東西送出去可能也就那幾個識貨的人會留下。
果果的興致很高,安慰地說道:“反正是撿的,我這是占了洗石怪的便宜,送出去看不上就看不上唄,我不在意別人的看法。”
心態好得不是一點兩點,蘭波和魏爾倫也當陪他玩,圖個開心了。
回程路上,有人開車把蘭波他們堵在鄉路上,這次來得技術很高,他也想看看到底是誰對他這么念念不忘。
一名打扮得還算人模人樣的青年從前面的車走下來,撣了撣衣服上的褶皺,整理了一會兒,才抬步走向中間困住的車,敲了敲車窗。
十分陌生的面孔,卻一副熟絡的表情,蘭波懶得搭理。
而那人也挺執著地說:“蘭波先生,這路一時半會兒通不了,不如下車聊聊。”
蘭波心想:有什么可說的,到底是腦子進了水,還是豬油蒙了心,不然怎么會直接找著他呢?
他心里一套面上一套,“你是誰?”
男人笑容不變,說:“下車聊,這樣不方便。”
蘭波走下車,冷冷地問道:“說吧,你來自哪里?”
他瞥了眼周圍的車,都是橫濱的車牌照。
其他車輛后面走出一排一排人,一個個目中無人,似乎胸有成竹了一樣。
男人退了幾步,“我們來自哪里不重要,但我們想和你合作。”
蘭波不客氣懟他:“合作什么,你們就這么和我合作,把我堵在路上,然后一群人圍在我身邊,就差拿著槍頂著我的腦袋了吧。”
男人笑著擺手:“不!不!不!我們怎么敢那么做,這些人只是為了保護我們自己的安全,絕對不是威脅你和車里面的孩子。”
“威脅,還是保護,你心里清楚。我不想和你多說下去。”蘭波周身的氣壓低了,目光凜冽,“現在離開,否則我會直接把你們埋進土里,要試試嗎?
“埋進土里,是啊。”男人哈哈大笑起來,“你真的會這么做的,即使不是殺人,也有的是辦法讓我們這些人知道,人活一世,必有軟肋。”
“你毀了我的一切。”他的表情逐漸猙獰,看起來挺瘋的,“蘭波先生,和我合作吧,我告訴你魏爾倫的下落,我幫你抓住他怎么樣。”
蘭波眉頭一皺,“魏爾倫是誰?”
男人戲謔地盯著他,“你的搭檔,也是你的仇人。”
蘭波上下打量他,“我還真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你。”
男人說:“我叫高瀨。”
經過提示,蘭波想起了,“高瀨會。”
第195章 第 195 章
195
自稱高瀨的男人露出似是而非的笑容, 爽快地回應道:“不錯。”
一雙下垂的三角眼向上翻著大片眼白,他更像是餓了很久的豺狼,陰鷙的目光圍繞著貌似回憶起自己還有一個競爭對手的歐洲青年。
“高瀨, 姑且這么稱呼你吧。”蘭波平淡無奇地看著他:“原諒我對藏頭露尾的人沒有產生印象,不過高瀨會如今可沒有與別人合作的資本了。”
高瀨表情頓時變得難看了起來, 手指蜷縮,肌肉繃得厲害。
“據我所知, 你們現在處境艱難,已經落魄到靠收收保護費、威脅人才能存活下去。”蘭波輕蔑一笑,目光滿是嘲諷意味。
——不過是被別人利用的工具, 病急亂投醫,連得到的消息是真是假都驗證不出來。
藏在幕后的黑手想必在暗中窺伺著吧,何必心急呢。
蘭波的話像是針尖刺進周圍人的痛點上, 他真的絲毫不在乎他說了什么,又或者做出什么威脅的舉動。
高瀨的眼神狠惡了起來, 如果不是港口黑手黨和GSS聯手, 他們怎么會被擠壓得連老地盤都守不住。
一步錯步步錯, 他們才落得如今這樣受人控制的下場。
“殺了他……”周圍有許多不甘示弱的聲音響起來,“殺了他……”
“蘭波, 你的事情我可都知道了,一落千丈的滋味你難道忘得了嗎?”高瀨最后一次試探, 厲聲逼問道:“魏爾倫的消息,你真的不感興趣嗎?”
蘭波一臉云淡風輕地回答道:“我的事情,別人知道了又能怎么樣,誰敢來打擾我生活, 倒是你們蠢得要死,被人當狗耍還沾沾自喜。”金綠色眸子透著寒意, 望著他的目光像是看一具尸體。
“少看不起人!”高瀨怒目圓睜,“看樣子你是真的不想知道了,好!既然你都不想和我們合作了,那我們也沒必要隱瞞什么,你等著吧!明天你就身敗名裂了!”
“身敗名裂……”蘭波嗤笑道:“你真是個白癡!你真的知道我是誰嗎?你知道你口中的魏爾倫是誰嗎?你知道魏爾倫這個名字代表什么意思嗎?”
不等對方說些什么,他先開口道:“你什么都不知道,還想魚死網破,就你這樣想和我合作遠遠不夠格,讓那個人親自過來吧,我只對真情報感興趣。”
聞言,高瀨就像是泄了氣的氣球,“你等著!”
“你等著!”他從憤怒中清醒過來,朝著周圍人揮了一下手,快速撤退。
煙霧彈同時從眾人頭頂扔了出來,蘭波早有準備,【彩畫集】得心應手地包圍所有人,又疊加層層防護罩。
沒有那幾枚煙霧彈,蘭波還不好做太過分,但時機這么好,對方明顯也怕死想要跑,慢慢秋后算賬不適應這個場合了。
濃白的煙霧撞到無形墻壁上反彈頃刻間向四周彌漫開來,在所有人視線模糊不清前,蘭波看到他們架起重型槍火準備射擊,還有人上車撤退。
蘭波朝著男人逃走的方向走去,他怎么會讓他們走呢,今天來的一個都別想離開。
頂著火力壓制前進的身影無形中讓人感覺可怖,穿過迷霧而來的不是人,而是死神。
煙霧模糊視線,汽車門推開,原本坐在車里的魏爾倫溫柔地交代果果不要下車。
他走下車時臉上的笑容驟然消失,腳步輕盈,身影像是羽毛般飄逸,即使看不見,也能聽聲辨位,瞬間進入暗殺者狀態。
行駛不出去的車,在被逼停的狀況下,油箱轟鳴聲十分嚴重。也看不清到底是誰出手的,隨著武器掉落的聲音逐漸增大,哀嚎聲此起彼伏,隱約能聽見子彈穿透肉''體的撕裂聲音。
蘭波精準找到放狠話的高瀨,對方手腳關節中了多槍,已經殘廢,不過這種程度一時半會死不了。
他站在痛苦的男人面前,聲音磁性十足,“你知道什么,說出來,我給你個痛快。”
痛苦讓幾分鐘前還趾高氣揚的青年狼狽不堪了,他青筋鼓起,聲音嘶啞地說:“魔人,他殺了會長,你殺了我吧。”
從車上拽出來的那刻起,高瀨就有自知之明了。
接下來不過是垂死掙扎,面對鐵了心折磨自己的蘭波,他毫無生存的希望,回去也好不到哪去。
蘭波點點頭,“怎么殺的。”
他不是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了,上次是澀澤龍彥,這個魔人一向喜歡驅使別人,自己隱身不出。
——高瀨會大概是被掏空了。
“不知道,碰了一下就死了,他給我們每個人都下了毒,如果不照做……”男人臉色蒼白,“他就……不給我們解藥,不過現在也沒用了,反正也是死。”
“他讓你說什么。”蘭波舉起槍對準他的腦袋。
即使明白毫無生路,但垂死的男人還是害怕得不行,腎上腺素讓他短暫忘記痛苦,“沒了,他根本沒有告訴我多余的事情。”
“嘭”的一聲,生命從眼前消失,蘭波沒有讀取這個人,暫時沒有必要。
解決了那些人魏爾倫重新回到車上,渾身干凈得像是沒有下去過一樣,臉上掛著淡淡的微笑,但眉眼間還有些沒有褪下的疏離感。
果果把發帶遞給他,“幫我扎頭發吧,你扎得好看。”
魏爾倫溫柔地凝視他的眼睛,“好。”
他脫下手套接過發帶,慢條斯理地撫過散亂的長發手指穿過像綢緞一樣柔軟光滑的淺色長發,一陣陣暖流滑過心間,忽然覺得那些無端生出的煩惱剎那間煙消云散。
雖然魏爾倫對殺人這件事很無感,但不代表他喜歡殺人,更不代表他沒有正常人的常識,小孩子干干凈凈多好。
現在不是從前,除了空氣之外,還有蘭波,還有體貼入味的弟弟,還有另一個自己。
蘭波又往地上扔了幾枚煙霧彈,他沉思了許久,最終撥打電話出去。
這一切早有預謀,就像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高瀨會是魔人的棋子,魔人卻不可能只有高瀨會一枚棋子。
所屬異能特務科的武裝部隊迅速包圍火拼路段,部隊持槍對準紅色警戒區域,濃霧漸漸消退。
站在一片狼藉之中蘭波點了支煙,神色憂郁地望著不遠處的武裝隊隊長,他喃喃道:“還不如給我砸點錢來得實際,起碼那些真金白銀是不會說謊的。這個魔人一點誠意都沒有,說什么合作,鬼話連篇嘛。”
而別人聽不見他說了什么,只看見他嘴唇微弱地動了動,看起來高高瘦瘦很是柔弱,但實際上滿地倒下去的人可以證明他是個殺人無情的魔鬼。
武裝部隊長對這種人格外忌憚,因為永遠猜不準他下一步會做什么。
這些年來,蘭波的確沒有展現過真正的實力,他面對同伴的傷亡無動于衷,但多的是人比他更想從尸體身上扒出剩余價值。
只是忽然有一天蘭波就從港口黑手黨脫離了,然后莫名其妙地變成了GSS的二把手,等所有人都回過神來察覺到他改變局勢時已經來不及了。
然后,這些不知情的人一直低估蘭波的戰斗能力,好像他只會自保,沒有反擊能力一樣。
一排人豎著護盾,穿著嚴嚴實實的防護服走上前來,走到躺了一地尸體的道路上,他們就不敢靠近了,冷聲呵斥道:“舉起手,蹲下。”
“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就來了,誰用得著啊。”蘭波眼皮都懶得動,他自顧自地打了個電話給織田作之助,“織田,你到哪里了?”
“其他兩隊被人堵在路上了,車子動不了一點,我帶著人在繞路,還需要十幾分鐘。”電話那頭平穩的聲音傳出來。
“行,我暫時走不了,你盡快吧。”蘭波了解清楚情況就掛斷電話了,他又打了個電話給法國大使館,催促兩聲后再次掛斷電話。
手里的煙慢慢燃燒,一口沒抽,就夾在手指之間應景,蘭波無視武裝部隊的警告。
他幽幽嘆了口氣,朝車里坐著的一大一小低語幾句。
從半開的車窗,狙擊手可以看到車里坐的孩子的身影,金發碧眼,五官精致,隔著這么遠的射擊距離,也能直觀感覺到美麗。
可這份讓人憐愛的美麗,在狙擊手眼里卻是罪惡里生出的罌粟花,特別是周圍已經躺倒一地人的情況,這個孩子臉上始終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不安,眸光清澈,藍的清醒脫俗。
而車上照顧著那孩子的青年同樣平靜無憂,有一下沒一下地梳理著孩子的淡金色長發。
以狙擊手射程,現在有一擊命中的把握,但當他腦海里生出這種想法時,心就惶恐不安地跳得越來越快,好像只要開出那一槍,他自己會死一樣。
果果瞥了眼狙擊手隱藏的位置,若無其事收回目光。
蘭波把手里燃盡的煙頭扔在腳下碾碎,他一直很隨和,直到有人要去檢查那些尸體的傷勢。
蘭波抬高聲量,提醒道:“別動!這些人已經涉及國際案件了,我不管你們來自哪里,但你們無權插手。”
武裝部隊長以前可沒受過這種委屈,“你涉嫌盜賣軍火,公然殺人,已經違反我國刑法規定。”
“你說是就是嗎,證據呢,這么多人愣是沒一個人有眼睛啊!你們看不出來我正當防衛嗎。”蘭波淡淡道。
異能特務科的公職人員聽得嘴角抽搐,這里就他們在,現在地上起碼躺了二十幾個人,血都能淌成小水灘了,他說是別人殺掉。
“哪個無辜受害者會在正當防衛的時候把人全殺了。”武裝部隊長氣得能捏碎對講機,“一個活口都沒有!你哪來的臉說自己正當防衛!”
蘭波無所謂地回道:“我有律師的,你再胡說八道給我安罪名,我告你們污蔑,而且這件事你們的確管不了,作案人是國際著名通緝犯。”
“費奧多爾·D。”他繼續說道:“在你們來之前,我已經聯系大使館了,算算時間上面的人應該快通知你們收隊了,你們等著接電話吧。”
事實證明沒錯,加急電話一路從上打到下,說話的人急得要死問他們做了什么沒有,這確實證明蘭波不是狐假虎威,但讓人咽不下這口氣。
第196章 第 196 章
196
“全員, 原地待命!”武裝部隊長控制住暴躁的情緒通知所有人。離開前,他必須得看到那群歐洲人到場亮明身份。
蘭波嘴角漾開溫和的微笑,他絲毫沒有受到別人情緒的影響, 怡然自得的姿態令在場的其他人怒火攻心。
有些事情越想越氣的,武裝部隊長看看自己這邊, 再看看那站在案發現場不為所動的青年,他咬緊牙關, 重重地砸了手里的對講機,氣得渾身發抖,身邊的副手小聲勸慰。
堵在外圍的車輛并沒有減少, 織田作之助帶著人過來接應也進不去,他們的車混在其中,走近能看見不遠處被人圍住的上司, 一個電話打過去。
電話很快接通,織田作之助, 開門見山道:“蘭波先生, 人已經到了, 不過四周被政府的人包圍,我們過不去, 只能伺機而動。”
“暫時不行動,大家都在等大使館, 這件事很復雜。”蘭波毫不避諱地說道:“你們看好附近的情況,把可疑車輛的車牌號記下來,其他的你自己看著辦。”
“明白了。”織田作之助掛斷電話給其他人下達命令,留意一切不尋常的事物, 后面趕來的人潛行埋伏,狙擊手找出對面敵人的隱藏位置……
目前為止, 他沒有感覺到危險來臨,從異能力沒有發動這點來看現場不大可能失控。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交警隊不得已趕到實況路段的進出口疏導通道,也防止有人再進入事發路段竊取現場情況。
法國外交大使館行動計劃執行者是個中年期外交官,他知道和魔人有關的事刻不容緩,立刻調動了大半數武裝力量,務必要震懾住氣焰囂張的日本,警告暗中觀察的費奧多爾,休想動他們法國人。
十幾輛轎車后面還跟著兩輛冷藏貨車,一路順風到達現場。
走下車的外交官員帶著助手和包圍部隊交涉,他們公式化走流程,態度強硬,不容一絲反駁。
武裝部隊長檢查大使館出示的手續證件后,壓低聲音下令撤退離開現場,臨走前,他們的眼神中滿是憤慨的情緒,像是受到了奇恥大辱。
蘭波和走過來的同胞握手,他看了對方的保密文件,確定真實性和可靠性后,簽下自己的名字。
他是證人,微型攝像頭錄下來的視頻可以證明高瀨會與費奧多爾有洗不清楚的關聯性。
轉移工作開始,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情。
“魔人以往是在海外□□以及保密情報,他擅長以小博大,引起各方勢力的矛盾,進一步促使各方勢力發動大規模襲擊,在所有人陷入混亂時從中獲得最大利益。”外交官逐步分析道:“橫濱雖然是貿易港口城市之一,但陷入國際糾紛漩渦之后,本身也是各國視線焦點之一,費奧多爾的目光放到這里實在不合理。”
蘭波默默聽著,等到空隙時緩聲開口道:“這不是他第一次試探我了,不出意外我和他還會打交道,總有一天會相見的。”
外交官關心道:“他盯上你身上的秘密了,我們不能確定他知道多少,會不會將這些事告訴其他國家。”
蘭波也想過費奧多爾報復的可能,但比起那些不明確的猜想 ,一味忍讓跟著對方的節奏前進,無異于自投羅網。
看他沒有應聲,外交官提醒道:“日本勢力不大,掀不起風浪,但歐洲那邊你可不能小瞧了,英國的超越者大多是不講道理的人。”
——英法自古以來互相嫌棄。
“我會注意的。”蘭波答應一聲。
尸橫遍野的血腥的氣氛,這場談話顯得沉重。
魏爾倫和果果坐在車里,他們和外面的世界完全不在同一頻道,正和中原中也報平安,講清楚免得少年擔心他們的安危。
趁著英國外交部不知情的時候,法國這邊盡快處理所有相關罪證。
以高瀨會茍延殘喘的狀態,在徹底消失前再爆發幾回,不無可能。
——低估一個組織瘋狂起來的威力,可是要吃大虧的。
所以,高瀨會暗中易主,由魔人操控,這件事多的是人在乎。
織田作之助早早通知下面的人盯緊包圍蘭波的行動部隊的去向,也鎖定了幾輛可疑車輛的位置,橫濱那邊GSS總部和港口黑手黨收到高瀨會的消息后,立刻派出相關作戰部隊調查,勢必要清除隱患。
坐在頂樓里面的森鷗外雙手合十,神色平靜地嘆息:“魔人費奧多爾、高瀨會、蘭波、異能特務科、法國英國兩國外交部……這是又要亂一陣了。”
忽然被召集過來的太宰治無奈地說道:“蘭波還沒回來,橫濱就開始作亂,等他回來還了得。”
“蘭波只是個導火索,真正威脅我們的是魔人。”森鷗外聲音低沉,深不見底的紫色眼眸令人印象深刻,“真是讓人生氣啊。”
這話是一個預兆,太宰治心領神會——森鷗外起了殺心,他這把刀就得用得順手。
黑發少年眼眸微垂,彎下腰,恭敬道:“首領,請吩咐吧。”
“這個時候我最需要的就是你了,而你也最懂我的心情。”森鷗外滿意地笑了笑,這個弟子是他的罪惡共同體,他信任的好孩子。
太宰治眨了一下眼睛,他安靜得如同雕塑。
森鷗外從抽屜里拿出鋼筆和特制紙張,一邊書寫,一邊交代道:“這件事由你暗中調查,怎么做你比我更清楚,我只要一個結果。”
紙筆摩擦發出沙沙聲,話音落下的同時,他簽下自己的署名。
愛麗絲忽然現身,她拿起森鷗外親手寫下的銀之手諭,吹了吹滲透墨香的紙張,轉身將一紙文書轉交給太宰治,“加油啊!太宰哥哥!”
“是。”太宰治沒有多說什么,對愛麗絲甜膩的話語只有心里泛起了不舒服,誰會喜歡自我娛樂的人偶呢。
他看了眼限定時間——10天。
比上次要寬裕,但也沒好到哪里去,太宰治心里吐槽森鷗外一點也不客氣。
森鷗外欣賞地看著平靜無波的太宰治,“大佐有意卸任干部職位,我希望你成為新的準干部。”
“明白,我不會讓其他人超越我的。”太宰治面無表情說道,厚重的劉海下一雙半遮半掩的鳶色眼眸,旁人看不出是喜是悲。
所謂新一代青年的【旗會】毫無疑問是被森鷗外忽視了,中原中也在關鍵時候能派上大用途,此時不宜妄動。
“我相信你,做你最擅長的事情,盡情發揮。”森鷗外頷首一笑,“你從來沒讓我失望過。”
太宰治轉身離開首領辦公室后,微微勾起嘴角,俊秀的臉龐露出一個不易察覺的笑容,眼里一片冰霜襲人。
魔人費奧多爾,這個暗中操縱他人的人會藏在哪里呢,這個貓捉老鼠的游戲很有趣啊。
*
藏匿在安全屋的費奧多爾正坐在電腦桌前,青紫的黑眼圈掛在蒼白清秀的臉龐上,他咬著指甲,像是陷入困境了一樣,焦慮地碎碎念著別人聽不懂的話。
費奧多爾一個人自言自語很久才安靜下來,狹小環境落針可聞,幽幽的電子熒光照不亮心底深處的黑暗。
*
蘭波和法國同胞去了一趟大使館,他的異能力藏著巨大的秘密。保險起見,在自己人地盤上讀取尸體。
他讓魏爾倫和果果先回去了,他們沒必要過來。
“蘭波先生,你被針對了。”潛伏在日本的情報員加繆如是說道。
青年面容很年輕,但身上散發著老人才有的暮氣沉沉。
他眼眸微垂,端正的五官組合在一起,卻顯得很不起眼,別開眼睛就能忘記他的具體特點。
蘭波淡淡地回應道:“我一直不討人喜歡。”
他順手遞出一份厚厚的資料,有關咒術師和除妖師的秘密情報。
“被人討厭是因為你很優秀。”加繆抬眸看向鎮定自若的黑發前輩,“我調查到獵犬使用了異能移植手術,這種技術需要定期維護,異能者稀缺,他們更不能批量創造。在沒有百分百殺死你的把握前,他們不會輕易動手。”
青年黑色的眼睛沒有一絲光亮能透出來,深沉無比,很快他的眼眸又垂了下去,打不起精神,給人一種灰蒙蒙的朦朧感覺。
天生的潛伏者。蘭波知道這和對方的異能力【局外人】有關,“我會小心的。”
之后,蘭波讀取了當時殺死的所有人,他從高瀨這里得到了破碎的記憶,這個人身份很特別,他是高瀨會會長的遠房親戚。
時間回到一個星期前,費奧多爾打著賣軍火的名頭來到高瀨會會長面前,他說:“我給你們提供武器奪回失去的地盤,你們今后和我做生意,不知會長意下如何。”
高瀨會會長年近五十,雖然被他的話蠱惑了一下,但又不是真的相信他的為人。
口頭上許下承諾,實際扣押住了費奧多爾,一邊等待所謂的物資,一邊和他暢聊勢力發展。
五天時間里只出現過一批武器,事實證明費奧多爾就是緩兵之計,那些話是釣魚的誘餌。
第六天,費奧多爾三言兩語將會長激怒,并且嘲諷他是行將就木的老頭子,用的計策蠢笨如豬,逼得對方氣急敗壞拔出刀要將費奧多爾千刀萬剮。
高瀨沒有說謊,會長掐住費奧多爾脖子的一瞬間暴斃而亡,那一幕站在旁邊的他親眼所見。
談判桌破碎的二人一死一活,而密室里的六名旁觀者驚恐不已,有人打算將費奧多爾除掉,比如高瀨。
殺了人后的費奧多爾不驚不慌,淡淡一笑告訴他們都中毒了,想活下去就得聽他的話。
蘭波從這段記憶里看得很清楚,一半將信將疑,一半實際站到費奧多爾的身邊,高瀨就是將信將疑的不知情人士。
正巧,有人毒發身亡,一個死了,又一個死了,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神奇的異能者,嚇壞了高瀨。
費奧多爾輕輕松松證明他的確有掌握他們生死的辦法,三五成群的人,誰也不敢賭自己沒中毒吧。
高瀨活下來了,但他陷入困境,無處可逃。
費奧多爾并沒有控制整個高瀨會,他控制的是高瀨會核心成員,估計是早滲透了進去,然后試探蘭波,緊接著試探失敗了。
蘭波從別人的記憶脫離出來,神色復雜地告訴加繆記憶里的經過,而魔人的形象在他心中再次加深。
他說:“這是個相當謹慎的家伙,看起來獨來獨往、病弱且神秘,但實際上擅長玩弄人性弱點,展示人前的永遠只是冰山一角。”
加繆聽了蘭波的總結,點頭認同,“他的異能力很棘手,無比狡猾,黑白通吃,典型的高智商欺詐犯,這類人跑得比誰都快,很難找。”
蘭波從他平平淡淡的語氣里聽不出情感,“準備尸檢,確定這個高瀨中了什么毒,盡快弄清楚是藥物所致,還是異能力所致,也不排除日本的詛咒,我們不清楚費奧多爾的幫手是誰,暫時先打擊高瀨會。”
加繆推出剖尸工具車,淡定地說道:“交給我吧,有結果了我會告訴你的。”
蘭波面不改色看著他,“冒昧問一下,你為什么愿意做這些。”
加繆拿著開胸的刀,“生與死之間,人總得選一個活法,我不討厭做這些事。”
“我不打擾你了,”蘭波退了出去,他在對方身上看到了自己過去的影子,行事沒有正確和錯誤,但也不高興。
*
回到家中的魏爾倫并沒有歇著,他和果果清點郵寄地址,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
魏爾倫仔細檢查著給中原中也準備的伴手禮,他有些不確信道:“我覺得太簡陋了。”
果果看向他俊美的臉龐,以及他手里那塊畫得絢爛繁復的石頭,駁回意見,“圓潤光滑,花紋精巧,全是心意,沒有半點摻假的水分,不簡陋。”
魏爾倫不是很滿意,“畢竟是石頭。”
“給中也的是最漂亮的。”果果瞥了眼一地石頭,建議道:“下次讓蘭波準備好寶石,我們找到洗石怪和他做交易,讓他畫寶石上面就不簡陋了。”
魏爾倫抬眸,溫柔笑道:“你是想找斑吧。”毛絨定制款還是早點弄出來得好。
“夏目是個好人,斑也是個好妖怪。”果果眨了眨眼睛,“我們想去就去,總比一回來就被人找麻煩好。”
魏爾倫摸摸他的腦袋,“真是個小孩子,你的門牙到底什么時候掉,我很期待你長成大孩子的那天快點到來。”
果果用舌尖推了推松動的門牙,欲言又止,“說不定就不掉了。”
他只是想蹭蹭斑的軟肚子,不能因為這個就期待起他的門牙掉了啊!再說這是什么很值得高興的事情嗎!尷尬的不是別人!
魏爾倫打趣道:“換牙可不止一顆牙要換。”笑意從眼底溢出來,溫暖地包裹著年幼的孩子。
“哼!”果果憋氣,感情他尷尬到底唄,說來說去,他只是吃了身體年紀小的虧,早晚要找個能防老還童的辦法把魏爾倫變成小孩子。
第197章 第 197 章
197
在他們都不在家時, 中原中也定期打掃衛生。
所以出去玩了這么久回來,家里的東西還是離開之前的模樣,并沒有什么變化。
整理好要送出去的伴手禮, 果果去洗了個澡,換了身寬松的衣服, 整個人撲倒在寬大的床上,他抱住那只胖乎乎的熊貓玩偶蹭來蹭去, 呼吸之間全是熟悉薰衣草的氣味,床頭柜的薰衣草是新換上的。
而魏爾倫也沒有閑著,他把兩人換下來的衣服塞進洗衣機里, 又下單了一堆食物,等蘭波和中原中也工作回來,正好可以一起用晚餐。
四周寂靜, 果果趴在床上不知不覺間睡著了,直到傍晚漫天紅霞, 他被中原中也叫醒過來, 雙眼朦朧地看著一臉笑意的熱烈少年, 小臉紅潤,還有幾道趴著睡壓出來的紅印子。
“小懶蟲這是出去玩得不記得我了嗎?”少年揉了揉他的腦袋, 聲音清越好聽。
果果眨了眨眼睛,漸漸看清楚眼前是誰, 慢慢從睡夢中清醒過來,雙手撐在床上,支起上半身。
他發現中原中也發尾的小啾啾留長了不少,墜在肩膀上一縷縷翹起不服管教地支棱著, 鈷藍色的眼瞳滿是對他的懷念,臉上流露著濃濃的笑意。
“中也, 我好想你。”果果嘴角漾開輕柔的笑容,伸手雙臂抱住中原中也的脖子,呼吸吹在臉頰上,一陣陣溫暖從心底涌出。
中原中也撫摸著果果身后的長發,“哥哥說你要換牙了,可惜我沒陪著你們出去。”
他笑了笑,又說:“不過看著和之前也差不多,距離真正的發育期肯定還遠著吧。”
果果蹭了蹭中原中也柔軟的臉,“現在幾點了。”
他當然也看見窗外變了模樣的天空,但這個時候需要轉移話題,長大這件事它早晚會悄悄地發生的。
中原中也覺得脖頸處癢得厲害,他忍不住笑了出來,“你的頭發落到我脖子上了,不要撒嬌了。”
果果松開雙手,鴨子坐地賴在床上,“這是補償中也好久沒見到我的福利。”
“好了,心意我收到了,去擦擦臉,蘭波回來了。”中原中也雙手穿過他肋下,把他抱下來時還掂了一下重量,高興地說道:“變重了。”
果果踩在地毯上勾住拖鞋穿起來,他抓了兩下頭發,“我先梳頭,你等我一下。”
中原中也挽了挽那蓬松的淺色長發,滿懷喜悅地望著他,“我來吧。”
果果聳了聳肩膀,輕笑著走到座位上坐下,“稍微扎一下就行了。”
他不能指望中原中也有魏爾倫那樣編辮子的好手藝,但闊別已久的弟弟還是得滿足一下的。
盡管中原中也很想弄個優雅大方的造型,但他畢竟沒怎么練過手,想象和現實還是有很大差距,光是繞來繞去,把絲滑柔軟的長發固定好就已經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了。
果果淡笑不語,他看著鏡子里中原中也認真修正的模樣,說:“不管是什么樣,我都喜歡。”
中原中也舒了口氣,無奈笑道:“我還是找魏爾倫來吧。”
果果站起身,他甩了甩頭,證明不會散亂,拉著中原中也溫熱的手掌走出房間。
蘭波和魏爾倫擺放餐具,聽見他們的腳步聲,朝聲源不斷的地方望去,兩人默契地笑了笑,招呼他們坐下用餐。
中原中也從飯菜里吃到了家的味道,他夸贊道:“哥哥做的東西越來越好吃了。”
魏爾倫自然高興,他給眾人都夾了菜,蘭波也給他們夾了菜,作為小輩的中原中也和果果吃得津津有味。
沒人會討厭吃好吃的東西,除非吃膩了。
飯桌上不講那些勞心事,一家人分享了旅途的精彩,中原中也看過他們拍的照片,說說笑笑氣氛融洽,即使沒有去過,他也覺得倍感親切。
飯后收拾好廚余垃圾,碗筷碟子放進洗碗機里清洗,蘭波和魏爾倫把餐具一一放歸原位,擦了擦手走出廚房。
中原中也正好奇著他們準備的伴手禮,手指摩挲在冰冷的石面之上,那幽若如蘭的花紋像是永遠不會熄滅的圖騰。
果果給他解釋道:“一面是魏爾倫畫的,一面是洗石怪畫的,藤間鄉有一處無法發現的地方,滿是這些石頭,夜晚去看就像銀河一樣,特別美麗。”
魏爾倫把電腦拿了過來,之前拍了錄像視頻正好給弟弟看。
一些本來看不見的畫面,在果果的血液幫助下,變得清晰可見,那的確是一條銀河,螢火蟲飛舞,光源蜿蜒曲折通向遠方。
中原中也點點頭,“的確很美,等有空一定要看看。”
果果拿出人魚小姐的鱗片,那流轉著七彩光華的鱗片就像歐泊石一樣,每一個角度看都有不同的感覺,不過人魚挺小心眼,也只有那么多。
蘭波坐在一邊笑得溫和,他今晚真的不想提起任何不好的話題,有什么都明天再說吧。
外面的亂從來沒有停止,但摧毀不了他們一家人的安穩。
夜晚,果果陪著中原中也數了不知道多久的星星,他們聊很多有趣的故事,訴說山林的妖怪有多么神奇,蟲鳴聲此起彼伏,熱夏遠比想象中來得更早。
第二天,中原中也早早出了門,魏爾倫和蘭波甄選織田作之助送來的科技人員信息,果果在花園里剪著月季的花枝,而低矮的無盡夏靜靜盛開著,一片粉藍交接的美好景象。
生活不是一潭死水,時而泛起漣漪,時而卷起波浪,平靜時也可能暗藏洶涌。
太宰治點著桌上的圖紙,手中的紅筆在不同的地方圈圈畫畫,他把臉垂下去時,五官驀然變得模糊,陣陣壓抑感從他身上暴漲。
下屬看得心驚膽戰,“太宰……大人。
他結結巴巴道:“有個很不幸的消息,魔人跑了,當著屬下的面跳海了,我們打撈了很久,但他從日本消失了。”
“狡猾的家伙。”太宰治扔了筆,“他這是告訴我們所有人,他走了,別想抓住他。”
森鷗外沒有為難太宰治,他只是淡定地把這個消息告訴了蘭波,還有異能特務科,以及武裝偵探社。
他意味不明地說:“我們的立場有時候也是一致的,福澤。”
電話那頭一個活潑的少年聲音,在毫不客氣地罵道:“你背叛了三刻構想的初衷。”
森鷗外看了眼一旁的太宰治,笑容祥和又包含期待,“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而三刻構想的幻滅是必然結果。”
電話那頭嘟嘟囔囔罵他不講信用,沒多久一個低沉渾厚的聲音出現其中,“森鷗外,我們的合作早就結束了。”
森鷗外笑道:“我清楚知道你們多討厭我,不過不重要,你會明白的,你也會理解的,說不定你還會需要我,替我向晶子問個好,有空我給她介紹點工作。”
“滾!”一個少女的怒火燃起,“你滾出我們的世界!”
森鷗外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緣再見。”他先一步掛斷了電話。
太宰治又被迫聽了些秘密:“森先生,你在指望江戶川亂步下次會幫忙嗎?”
森鷗外放下手中話筒,他慈眉善目地望著纖細高挑的少年,“我只是告訴他們在魔人這件事上,我們立場一致。”
他補充道:“魔人不敢和我們硬剛,這次是蘭波出其不意打亂了他的計劃,但我有種直覺他還會出現,下一次一定會帶著新的陰謀詭計回到橫濱。”
太宰治默默看著他,良久后,他轉身離去。
蘭波收到森鷗外通信后思索了片刻,將這件事告訴魏爾倫。
魏爾倫聽了不禁覺得好笑,他說:“費奧多爾倒是干脆利落,知道自己不是空間系的對手,趁著我們調查清楚他的隱藏地之前,自己先告訴所有人他走了。”
蘭波挽起垂落的長發,“他來橫濱之前一直在海外游蕩,名聲不算好,但也不算差。其他地方他總有收獲,唯獨橫濱碰了一下一鼻子灰,這個仇他肯定記下。”
魏爾倫無所謂道:“等他再來,橫濱的組織已經大清洗完了,他誰也利用不了。”
蘭波逐步理清未來,說:“費奧多爾擅長挑起內斗,港口黑手黨是我們在日本的合作對象,菲茲杰拉德是我們在美國那邊的幫手。他現在勢頭很盛,我得去聯系一下,給他打個預防針。”
魏爾倫站起身來,“需要我去暗殺費奧多爾嗎?”
蘭波愣了一下,會意道:“你想公開暗殺他。”
魏爾倫點點頭:“我有錢,很多錢,歐洲想賺錢的瘋子挺多的。即便殺不了費奧多爾,也能讓他吃點苦頭。”
蘭波笑了起來,“那就讓他吃點苦頭,曾經被他害過的人一定會很高興的,反正他也想針對你,光明正大地報復回去。”
沒人會認為費奧多爾能善罷甘休,他對橫濱有種執著感。
短短幾天,果果的牙齒越來越松了,魏爾倫碰了一下晃動起來的牙齒,雪白的門牙已經搖搖欲墜,這個時候拔下來都可以了。
但果果護住了自己的門牙,他覺得還是自然掉落更舒服,被人拔下來心理上不舒服。
蘭波在看會兒電腦,看會兒他們,工作也不覺得累。
一個夜晚,安靜的別墅傳出腳步聲,微弱地踩在木板上。
第198章 第 198 章
198
房中的腳步聲沒有停止, 來人也沒有發出任何警報。因為他并無實體形象,就像一個膨脹的影子,緩緩踱步到房間門口, 高大的身影從虛幻轉變成真實。
面白如紙,憔悴不堪, 烏黑的波浪長發和深色的衣服緊緊貼著身體,像是剛被打撈上岸的人, 不停地滴水。
躺在床上睡得十分不安穩的果果從黑暗中驚醒過來,他噌地一下坐起身,警惕地掃了一眼四周, 眼神有難以掩飾的驚懼不安,大口地呼吸著空氣,額角細密的冷汗慢慢凝聚, 順著鬢角下淌。
魏爾倫被他的動作弄醒,第一時間握住了他的手確定安全, 開燈后發現周圍并無異樣。
燈光從頭頂照射下來, 明亮又刺目, 房間里的事物無所遁形。
但給了果果一個松懈下來的信號,挺直的脊背驟然失去力氣, 彎伏了一半下去,汗滴在薄毯子上暈染開水痕。
魏爾倫見情況不明, 伸手攬住了他,抱在懷里安慰,“做噩夢了嗎,別怕。”手掌摸到已經冰冷的睡衣。
他想起那些所謂噩夢可能就是某些時候的記憶, 不由擔憂道:“怎么出了這么多冷汗,去換件睡衣, 別感冒了。”
果果蜷縮起身子,一只手死死地拽著魏爾倫的袖子不讓他離開,一只手抵住自己心口的位置用力地按著。
封印的野獸抓狂地想要出來,心臟跳動得越來越厲害,那些他自己所不知道的壓抑情緒正折磨著敏銳的五感。
魏爾倫聽見咚咚咚的心臟喘息聲,他有種大事不妙的預感,這個時候他第一反應是,蘭波不要出現,他那張臉不要出現在果果面前。
——不要出去,外面有惡心的東西!
——出去,殺光所有生命,讓那些玩弄你人生的家伙下地獄!
兩個截然不同的聲音在腦海里打架,果果松開手,堵住了耳朵,不去聽門外異常刺耳的滴水聲。
他極力控制自己不去想那熟悉又痛苦不已的人,眼淚還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來。
到底是誰玩弄了他的人生,果果想不明白,他心里有一道枷鎖慢慢掉落下去,在水滴聲里回蕩的是對某個人的思念。
魏爾倫清晰地聽見了果果在質問,如字如句地叩問自己:“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我忘不了你!你是誰啊!……你到底是誰!為什么要糾纏我!”
青年手足無措地摟著驀地變得歇斯底里的孩子,眉目之間透露出迷茫不安,他無法控制另一個世界的自己。
“果果,你清醒一點,看清楚我是誰。”魏爾倫找回理智,強硬地捧起果果的臉,抬起他的下巴,試圖用言語干擾他自我意識蘇醒,“這里只有我和你,沒有其他人,你看看我。”
“不!”果果渾身都在發抖,眼瞳里滿是淚水,心神被一種名為痛苦的情緒籠罩起來,那些朦朧的夢一瞬間沖破迷霧撲了過去。
水滴聲越發清晰,就像是在他身邊一樣。
果果分不清現實和夢境的邊界了,茫然無措,胡亂說著話,“他來找我,魏爾倫,他來找我了,是他來找我了,他要帶我回去了……他渾身濕透了,他快冷死了。”
他思緒一半浸泡在冰冷的河水和死去的人重疊,一半被魏爾倫身上散發的光明與溫暖環繞,還有更多的、更多的喜怒哀樂在翻涌,想要吞噬他的五感。
魏爾倫焦急地詢問道:“他是誰!這里除了我誰也不會過來!你哪也不去!你就在我身邊!誰也不可以帶你離開!”
磁性動聽的聲音里裹挾著濃濃的殺意,像是要把果果口中那個人碎尸萬段,他迫使那雙凄絕的眼睛只停留在他的身上。
眼淚模糊了視線,果果伸手抓住魏爾倫垂在胸前的頭發,可他心里的怪物沒有得到滿足,反而漸漸占據上風,天藍色的眸子多了一絲血色的憂愁。
果果恍惚記起很久之前也有人這樣親密無間地照顧著他,他們度過一個又一個深夜,身上帶著淡淡的清香,好像誰也不能奪走,“媽媽……”
這個世界母親的發音似乎在哪都是相似的,但魏爾倫知道他們都沒有母親,那是他們不幸的開始。
嘴唇輕輕顫抖了一下,不敢輕舉妄動的,小心翼翼道:“別怕,沒人進來。”
果果從片刻的寧靜中掙脫出來,他陷入更深的哀慟里,“它毀了我,它毀了我的所有。”
“我恨它,我好恨它!魏爾倫,我要殺了它的,我早晚要殺了這個世界的。”他抽噎得更加厲害了,好似一無所有的孩子。
異能力碰撞在一起時,【特異點】蠻橫不講道理地碾壓了過去,他們身邊的家具化作黑色的斑點,報警裝置終于響了起來。
果果推開了魏爾倫,他站在詭異的力場中,深受重力影響,卻絲毫不懼超負重的壓迫力,籠罩著房間的亞空間暴露出來。
一直沒有現身的蘭波正在門外和仿照了他模樣的來訪者對峙,對方堵在門口,無論如何也不肯讓步。
攻擊是無效的,摸不清他的來意,蘭波不敢貿然開門,他明白這就是果果異動的原因,但他無法驅散對方,只能先隔絕別人靠近這個陌生的家伙。
蘭波清楚局勢越發不樂觀,勒令道:“滾出去。”
那渾身滴水的青年一言不發,他在等著這扇門打開的時候。
果果瞥了眼四周的空間,神志早已混亂,在不受控制的情況下,魏爾倫壓制不了他。
魏爾倫看著果果抬起手,對準那扇門揮了一下手,沒有想象中該有的黑洞,但隔著空間那扇房門消失不見了。
魏爾倫和蘭波都愣住了,面色更加凝重,身上滴著水的青年抬起了頭,他呼喚道:“果果,過來吧。”
那張臉和蘭波像極了,但他絕不是蘭波,蘭波的眼神不會那么鬼魅,他的表情不會那么僵硬。
身臨其境的人,目光只有一個人,早已淚流滿面的孩子還是忍不住呼吸滯澀,他歪了一下頭,彷徨地問道:“你是誰?”
魏爾倫和蘭波在兩個空間里互相監視著一個人,但他們插不上任何話。
假的蘭波勾起唇角,流露出溫情脈脈的微笑,臉上的水滴就像是淚水無聲地流動著,“你想忘又忘不掉的人,我來帶你回家了。”
果果喃喃自語道:“我忘不了的……你不是我忘不了的,我早忘了你是誰了……”
“你騙我,你騙我。”他的眼神不再憂傷,滿是遺憾地垂了下去,再抬起時變得異常漠然,“他在哪里!”
蘭波大喊道:“他不是,這是只妖怪,果果你看清楚他是誰!”
他的聲音吸引了果果的注意力,悄悄地朝魏爾倫的方向扔了一支特效鎮靜劑。
魏爾倫抬手就握住那支注射器,不顧一切沖了過去。
果果也沖過重重空間阻礙,他掐住了假的蘭波的脖子,將墻壁撞出了蜘蛛裂縫,冰冷無情地對待著他,“阿爾蒂爾在哪里,把他交出來。”
蘭波正詫異于自己的異能力無法限制住果果的行動時,魏爾倫已經閃現出來,兩人一起出手。
果果回眸瞪了他們一眼,好像在怪他們非要干預他。
而假的蘭波并不是毫無還擊之力,他雙手拉住著纖細的手臂,往后倒去,兩人一起墜入一片黑色的湖水中。
虛空的通道連接了不同的地方,魏爾倫和蘭波伸過去的手穿過了無形的波浪里面,他們瞪大眼睛看著二人消失不見的位置。
蘭波和魏爾倫的心亂了,這是第二次有人光明正大地在他們眼皮子底下把人擄走了,上一次是蘭波的異能力【彩畫集】。
掉入黑色湖水的果果并沒有慌亂,他屏住呼吸,單手攥住假的蘭波的脖子,手指摳進骨肉里。
他咬破了自己嘴唇,鮮血在湖水里沸騰起來,水中傳出一陣陣尖銳的聲波。
聲音持續了好一會兒,然后消失不見。
泡在黑色湖水里的果果也終于想起來,他曾經經歷過這樣安靜且孤獨的無助時刻。
——那趟絕命之旅。出門前他還和母親擁抱過,和好友的母親招過手,可最后他們都沒有回去。
這里是哪里已經不重要了,那個假的林默是否活著也不重要了,他想起來什么又忘了什么,但這一刻果果不想思考人生了,他忽然覺得身體好累,一直以來困擾自己的人是誰也有了答案。
穿過幽暗深水,丘比拽著昏迷過去的果果浮上來,它刨著爪子游到了岸邊,“真是的,一會不看住你,你就被妖怪給惦記上了。”
它一邊說著,一邊把落魄潦倒的孩子拖上來,從私人空間里叼出干凈的毛巾擦干凈滿是血水的精致小臉,舔了舔耳朵,又麻溜地找來燃燒材料點起篝火,取暖,
混著難聞氣味的火焰蒸發掉他們身上的濕寒,這一夜過得很艱難,丘比蜷縮在果果的懷里,“都這樣了,你還不是完整的你……”
看守禁忌林的人在深處發現火光,立刻通報了上面的負責人,一群老家伙嚇得連夜命令人搜查燃火的人,務必要滅口。
半夜三更,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起,丘比推醒了果果,他醒來一陣干嘔,腥臭的血腥味直接熏痛他的眼睛。
丘比按壓他的手背,“有人來抓我們了,先離開這里吧。”
果果又干嘔幾聲,他快被這陳年的血腐臭味熏死了,也不知道之前掉進的到底什么地方,細想起來更惡心了。
別說站起來,他現在想當場給自己來一掌,暈過去一了百了。
丘比只當他遭受打擊太大,一時之間還難以接受自己居然泡過血浴的事實,“蘭波、魏爾倫、中也,你想想他們吧。”
果果翻了個白眼,忍住胃里翻涌的味道,踉蹌地爬了起來,“不用了,他們已經來了。”
四周雖然黑暗,但果果能感覺到盯著他不放的目光,又嘔了一聲,火光下蒼白無力的小臉多了幾分神秘色彩。
冰刃自遠處襲來,直擊要害之處,果果震碎了地面,腳邊的碎片和飛舞的燃料化作閃電撞上冰墻,火光一下照亮四周的盲角,順便穿過攻擊的人的身體。
眨眼間眾人陷入黑暗之中,果果撈起丘比,指尖綻開的黑色花朵令上方的敵人死無葬身之地,他則干嘔了起來,看似毫無防備,但周圍死傷重重。
為首的人穿著袈裟快速撤退,那是怪物,和兩面宿儺一樣兇殘的怪物。
果果看了眼逃跑的人,他實在懶得追了,這臭氣熏天的湖泊讓他幾乎要窒息了,不用打太久,他就因為干嘔把自己慪死掉。
丘比給果果指了個方向,“右手邊,走吧,三公里外有條小溪。”
剩下的人一個個跑路,拖著貫穿重傷的人也不敢停留,剩下那些死透了的橫七豎八暴尸荒野。
活著的人要匯報消息,至于收到消息的人作何感想,那就不是他們能解決的難題了。
而魏爾倫和蘭波已經急瘋了,衣服紐扣上的信號斷斷續續回應著,他們想象不到果果會被傳送到哪里去,那句“他要帶我回去了”簡直就是一個噩夢。
這時候離天亮還有兩三個小時,果果泡在溪水里搓了又搓,冰冷的溪水沁透骨髓。
但他用力地擦著皮膚上的每一個毛孔,像是要把身上的皮都磨掉一樣,好像這樣就能抹平身上的疤痕,那些證明自己不再是譚果果的東西就能當作不存在了。
丘比在岸邊甩水,它被果果按在水里搓了很久,說實話就算是不怕冷也會感到無語。
果果周身散發凜冽的寒氣,頭發濕答答地披在身上,他看起來好不狼狽,但微微明亮的夜色下,又顯得格外冷清出塵。
丘比叼著浴巾走到他面前,“你絕對會發燒的。”
果果披著丘比給的浴巾,冰冷地說道:“我要回去。”
丘比嘆氣,“你回哪去,離開你的家人嗎?”
果果瞬間啞口無言,眼眶紅了一圈。回去也沒用了,他是黑之十二號,不是譚果果,不是譚果,不是果果。
很久的沉默過后,果果說:“我還是得回去的。”
丘比甩了甩尾巴,“時機沒到,你回不去,我也回不去,先回家吧。他們該著急了。”
這么多日日夜夜的陪伴無法忽視,但果果更忘不了曾經的那些美好,他都活下來了,那他那個混蛋親友應該也死不了,他得趁著他們都沒死之前算算恩怨。
——那些獨屬于他們的恩怨。
第199章 第 199 章
199
月色如紗般夢幻, 云霧繚繞之中,山林間一片清寒潮濕景象。
此時距離破曉還有一段時間,藏匿山林草叢的昆蟲、野獸異常活躍, 而四面群山連綿起伏,野獸的呼嘯聲經過破空盤旋的風吹散后變成鬼魅模樣。
妖怪、血湖、謀殺……人跡罕至的山區被層層暗影覆蓋, 顯得格外陰森詭異。
果果被妖怪傳送至此,早已失去具體的地標參照物, 他無法確定自己離橫濱的距離有多遠,身邊也沒有手機聯系蘭波和魏爾倫。
丘比背著果果倒騰了好一會,拿出了一套長款衣裙放在干凈的石頭上。
它跳下來去拽果果身上披著的浴巾, 友善地說道:“果果,我只有裙子,委屈你將就一下。”
果果聞言沒有反應, 眺望著遠處暗藍色的天空,“天快亮了吧。”
丘比, 說:“快了。”
果果抬手挽住長發, 重力作用分離了頭發上殘留的水分, 雖然干得不夠徹底,但總比濕答答地自然晾干要強。
先前在家穿的那身睡衣在掉入血湖時被血污染臟了, 丘比見果果走向干凈衣物的位置,它去取下了衣服上面的紐扣定位器, “還是帶上吧。”
果果撿起地上的衣服抖開了,回頭看了眼丘比,又收回視線。
他也不知道丘比身上準備了多少東西,但它愿意拿出來的這些已經幫了他不少忙了, 自然不會介意丘比準備的女裝。
不是第一次穿,很快換好了衣服, 果果理了理蓋住腳踝的裙擺,披上防寒的披肩外套,沒有鞋子算不得什么大事,他也不在意丘比多怪。
丘比跳回來,揚起笑臉,用那幼稚可憐的聲音贊美道:“果果真好看,比我見過的所有人都要好看。”
果果低頭看向表現得乖巧伶俐的丘比,他發現一向沒有喜惡的丘比原來更喜歡女孩子,難以想象它到底抱著什么心思準備的裙子,這家伙到底是什么東西呢。
一邊胡思亂想,一邊彎下腰,果果接過紐扣,用衣服里抽出來的細繩穿過孔隙戴在手腕,臟衣服順水漂流,說不定能分散敵人的注意力。
前提是——那些人敢來追蹤。
果果向丘比道謝:“丘比,謝謝了。”
聲音空靈動聽,純正的異域腔調,在這凄冷的夜晚,徹底失去了從前那般溫馨的味道,就像他剛來到這個世界一樣。
丘比跳上果果單薄的肩膀,它窩在脖頸處,試圖用自身的溫暖驅散他身上的寒氣,“你對我很重要的,別死了呀。”
“是嗎?”果果不以為意,“可惜,我活不了你那么久,真抱歉啊。”
“我不會拋下你的。”丘比眼眸閃過精光,它用尾巴尖指了個方向,“那邊是剛才襲擊你的組織,你想去嗎?”
果果懶得過問丘比為什么要引導他與人為敵,直接消失在原地,朝著那個方向前行。
山風無情,吹落樹葉,好似他們從沒來過一樣。
*
古樸的宮殿內,燈火通明。
外面是寂靜的夜晚,內里是狂暴的批斗。
“廢物!都是廢物!”一個腰都彎了下去的光頭老者用力拍著矮桌大發雷霆,“連一個小孩子都解決不了,怎么有臉回來的!”
下屬跪伏著,有些人的模樣狼狽不堪,卻依舊恭敬跪在地上等待寬恕。
為首的中年男人咽了咽口水,“大人,那不是普通的孩子。”
回憶著昏暗火光里隨意捏碎他人的血色身影,他就心跳加速,如果不是對方身體不舒服,他們可能回不來。
光頭老者旁邊的老人一個比一個沉默,幽深的眼神一一掃過眾人,暗暗打量挑選貨物的視線,全無對人的尊重可言。
“大人,我們打不過她。”下屬連忙解釋道:“她太恐怖了,抬手就能吞噬生命,我們的武器還沒有靠近就被毀了。”
他受傷的肩膀汩汩冒出鮮血,粉碎的骨頭已經扎進了肉里,疼得直冒冷汗,聲線不穩道:“去的人死的死、傷的傷,有些連尸骨都沒有留下……她用的術式比五條家的祖傳術式還要可怕,簡直不是人類,說不定就是新誕生的特級咒靈,一直藏在湖底深處吸取養分……”
言外之意就是他們養了個怪物出來。
上座的十幾人,面色無比難看,呵斥道:“住嘴!”
他們都老了,為了活著難免會做些極端的事情,血湖里有什么他們一清二楚。
有個老人忍不住吼道:“里梅呢!為什么還不回來!”
跪伏的人不敢抬頭,他們回來的路上沒有看見那位冰霜襲人的咒術師,稍微一想就明白過來。
里梅可能跑了,畢竟那個男人可不是他們這些被束縛的人。
一陣陣怒罵聲響起,也有人想起點什么來。
不過憤怒還是壓抑不住,有人搶了他們準備延續壽命的東西,他們這些茍活人間的人怎么心甘情愿給別人做嫁衣呢。
宮殿屋脊上,果果帶著丘比光明正大地聽到他們說要盡快抓住自己,不惜聯系御三家,底下那些人是把他定義為特級咒靈了。
可最開始飼養出貪婪妖怪的也是他們,只是他們不知道,害他遭了殃。
能想起上一世,多虧了那只妖怪,也多虧了這些人造的血湖,果果心里冷笑。
他笑這些人活在虛妄之中,笑自己死里逃生。
——真實和虛幻已經扭曲了。
果果眨了一下眼睛,恐怖的重力震碎了宮殿頂部,他則踩在承重柱上向下俯瞰四周,目光如水般清澈。
宮殿內的人忽然聽到頭頂傳來的巨響,下意識抬頭看去,經過重力加持重如泰山的瓦片、橫木,儼然是活埋的棺材蓋。
快得連轉移陣法都來不及施展,本來沒死的,這下又死了一大半。
一道孤寂的身影緩緩從上空落下來,微風吹拂長發,露出雪□□致的面孔,毫不掩飾自己是誰。
僥幸脫落的人打了個激靈,那洗去血污的孩子正在靠近,沐浴在月光下的姿容綻放出驚心動魄的美。
裙擺飄蕩,雪白足尖輕觸著瓦礫,漫步在破墟上的孩子向他們收取先前襲擊的代價。
所謂的人命就是呼吸落下的聲音,今晚這里一個活口都不會留下,罪孽也好,黑暗也好,都將成為過去式。
果果仰起頭,雪白的皮膚染上淡淡緋紅,嘴角微彎,如沐春風般張開雙臂,像是個無憂無慮的孩子。
丘比小聲提醒道:“你的體溫不正常,需要降溫,這里有結界,信號傳不出去的。”
“好。”果果踏上新的道路,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他要狠狠地揍一頓林默,又或者是可能變成阿爾蒂爾·蘭波的林默。
林默還會記得他的人生嗎?如果不記得,那就幫他好好回憶一下,痛苦這種東西,雙倍還回去才對得起他所受的苦難。
而蘭波和魏爾倫連夜趕往信號恢復的位置——京都。
黎明來臨前,果果出現在小鎮的警局附近,敲響門衛室的窗戶。
“誰!”值班室里打瞌睡的代班警員差點被窗外的精致面孔嚇得魂飛魄散。
看清楚來人樣貌后,他拍著胸脯,自我安慰道:“小孩子,就是個小女孩。”
警員揉了揉臉,推開門走了出去,環顧四周并沒有發現其他人。
他疑惑地看向孤身一人長得冰雪可愛的孩子,美麗容易解決眼前煩惱,試探性地問道:“小妹妹,你一個人?爸爸媽媽呢?”
警員祈禱眼前金發碧眼的孩子能聽懂日語,因為他不會外語。
“我迷路了,能幫我打個電話嗎?”果果順暢地用日語和他交流,“他們會來接我的。”
雖然口音特殊,但警員松了一口氣,他低頭看了眼那雙雪白的小腳,眸中流露疑惑的目光。
小鎮平時沒有什么外國人,眼前的孩子腳趾干凈,不像走了多遠的人,倒像是剛脫了鞋襪。
這個時候天還沒亮,警員這不由得聯想一些山精鬼怪下山吃人的傳聞,他打了寒顫,抖了一下肩膀,突然覺得眼前的孩子太過精致了,脖子上圍著類似狐貍的大尾巴。
果果看出他遲疑,假裝轉身離開。
警員的疑慮被擔憂壓住,雖然已經入夏不用擔心凍住,但看著一個人很可憐呢,就算是騙子,也不可能騙到警局,他立刻喊住:“小妹妹,你跟我進來,我幫你聯系你的家人。”
地面上的影子晃動,證明這孩子是真實存在的,他心里唾棄自己這種情況想太多。
良心過不去的警員決定先帶人回警局里休息,果果跟著警員進入警局內部大廳,丘比趴在他脖子上,像一條不會動的圍脖。
夏天里奇怪的著裝,警員勸自己不要以貌取人,人家孩子就是披麻袋也好看的,有人怕冷很正常的。
他沖了一杯熱奶茶,還拿了餅干,打算讓人先吃點東西。
果果沒有動作,他的視線落在電話機上面,自顧自地開始報號碼,“0353-6885”
警員愣了一下,很快明白過來,情況稍等一下再問吧,先聯系這孩子的家人為妙。
按動數字鍵隨手撥出,電話嘟嘟地響起來。
“嘀”的一聲顯示電話接通,“你好,打擾一下,這里是河口鎮警務所,你家孩子正在我們警務所大廳,請問你——”
“你說誰?”電話那頭的人打斷道,聲音年輕得像個孩子,剛睡醒正犯迷糊的狀態。
果果上前一步,“請給我吧。”
臉上寫滿困惑的年輕警員猶豫片刻后,把手中電話筒交給面前的孩子。
果果對那邊的人,說:“五條悟,洗石好看嗎?”
“果果……怎么回事?”正在老宅的五條悟有些不敢相信地喊道。
睡意剎那間褪去,他坐了起來,想不明白為什么果果會出現在河口鎮警務所。
第200章 第 200 章
200
果果向五條悟證明身份后, 毫不猶豫地將通話掛斷了。
至于被掛斷電話的五條悟作何感想,是否被破壞了美夢,他完全不在乎。
手指輕輕按動數字鍵位, 一個新號碼重新撥了出去,小孩一臉淡定從容, 一旁的警員滿頭問號。
他不理解,很不理解這種莫名其妙的行為, 打電話的意義在哪里啊,難道這只是一出離家出走的鬧劇嗎?
“你好,哪位。”這次電話那頭是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 磁性低沉的嗓音里隱隱透露著不耐煩的氣息。
警員下意識想到了“克制”這個詞。
果果用法語輕聲喚道:“蘭波,我現在河口鎮警務所很安全,我會等你們過來接我的, 不用著急。”
“果果……”電話那邊的聲音忽然焦急萬分,“你有沒有受傷?你現在還好嗎?”
果果抬眸瞥了眼因為語言不通而摸不著頭腦的警員, 可以確定對方聽不懂法語了。
“蘭波, 你來接我吧, 我有點困。”果果語調平靜地安撫著和自己通話的人,“你放心, 我不會亂走的,就在這里等你們過來。”
在開車的蘭波下意識看了眼定位地圖, 最多一個半小時的路程,他沉聲答應道:“好,你等我們一下。”
蘭波把手機遞給蹙著眉的魏爾倫,溫柔地叮囑了一句等他們過去。
再次掛斷電話, 果果向好心的警員報了自己假的姓名、住址所在地、監護人名字。
警員想問清楚真相,但果果已經不想多說了。
在年輕警員審度的目光下, 年幼的孩子緊了緊身上的披肩,“抱歉,我想在這里坐著等一下,謝謝你的幫助。”
自顧自地走開,那脆弱易碎的姿態讓人無法開口質問。
果果坐在休息椅上,把腳也收了上去,用裙子蓋得嚴嚴實實。
小臂落在膝蓋上,越發感覺沉重的小腦袋靠著彎曲的手臂,側著頭看著窗外的天空,淺金色的長發披散,像是安靜又孤獨的小蘑菇。
丘比的尾巴垂在果果胸前,一動不動,透過發絲看到外面的世界,圓溜溜的眼睛在暗暗閃爍,像極了沒有棱角的紅寶石。
座機電話“叮玲~”“叮玲~”響起來,嚇了警員一大跳。
“為什么不接我電話!一個兩個都喜歡掛斷別人的電話!天還沒亮啊!怎么可以這樣對我!”警員接起來,還沒開口就被那頭的孩子狠狠控訴了一通。
警員扶額,嚴肅地解釋道:“這里是警務所,電話占線是打不通的,請不要當作是自己家亂發脾氣,好嗎。”
穿梭在走廊上的五條悟憤憤不平道:“他人呢!我說剛才打電話的小孩子,讓他和我說話。”
這是哪家大少爺。警員很頭疼地看了眼座位上可憐又無助的孩子,雖然還不明白為什么,但可以肯定這倆不是串通的離家出走了。
可是!用警局的電話聯系朋友本身是不對的事情。
此時,警員對一個柔弱的孩子強硬地批評教育也不合適,他得先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么。
“你是卡莉斯塔的朋友嗎?她迷路了,現在很不舒服,等會她的監護人會過來帶她回家的。”警員抽出筆筒里的鉛筆,打算好好問問電話那頭的孩子:“你有她監護人的號碼,現在轉述一下吧,我想聯系他確定這是怎么一回事。”
通話陷入沉默,警員再度開口,“喂,有在聽我說話嗎?”
一到咳嗽聲響起,緊接著是老人的說話聲,“卡莉斯塔的監護人應該已經過去了,麻煩你照顧好那孩子,我們也不了解具體發生了什么,你需要問問卡莉斯塔的監護人。”
片刻后,電話掛斷了,五條家主告訴五條悟立馬帶人前往那個位置調查附近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件。
警員一手拿著電話筒,一手拿著鉛筆,看了眼那安靜得不行的孩子。
他嘆了口氣,收拾起復雜的心情,實在是無從下手啊。
幽藍的天空微微破開一抹清明,警員躊躇不決,抓了抓腦袋,決定等監護人到場再了解情況。
另外他也不忍看孩子縮在椅子上難受,轉身去找了條嶄新的浴巾來,當墊子或者毯子。
警員走近了,瞧見那雙好像被世界拋棄了的眼睛,話音哽在喉嚨里面發澀,臉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攥緊了手里的拳頭,蹲下來關切地詢問道:“小妹妹,這里坐著不舒服的。”
“我想一個人安靜會兒,謝謝你的好意了,不過我并不冷。”果果轉了轉臉,額頭抵在膝蓋骨上,聲音清冷柔和,“你不用聯系蘭波,他會來的,最多兩個小時。”
警員失落地收回想摸摸孩子后腦勺的手,面對一個惹人心碎的自閉孩子,他這個大老爺們確實沒轍了。
為了盡快趕到目的地,魏爾倫和蘭波換了位置,至于五條悟的電話,他們沒心情和這位神子周旋,知道果果告訴五條悟一個警務廳地址就夠了。
蘭波和魏爾倫猜測,這件事和咒術師有關,但果果不想對五條悟多說,可能是對五條家主產生了信任危機,也可能是想看五條家主最后給出什么答案。
當然這些都是猜測,一路疾馳,魏爾倫飆車飆得比蘭波還厲害,坐在副駕駛的蘭波卻好像習以為常了。
蘭波憂心忡忡地看著窗外飛快掠過的風景,“中也,他暫時不知道這件事,我們先別告訴他,免得讓他分心。”
如果昨天中原中也在現場,那的確是想瞞住都不行。
魏爾倫目視前方,“我知道,先帶果果回家,其他的事情等見到果果之后再說。”
他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保持車速的異能控制上,想到還未成年的弟弟為了目標而犧牲的時間,不由得難過起來,停頓了會,接著說道:“過去的事情我們不要問,等果果愿意告訴我們吧。”
蘭波側過臉看著專注駕駛的親友,“到了地方之后,你不要下車,我去接果果回來,很快的。”
“交給你了。”魏爾倫微微頷首,他有過很多糟糕的預想,但在重新聽到果果聲音的一瞬間,不平靜的心情已經踏實一半。
——無論果果想起了什么,他最后是愿意接受現在的生活的,那么接下來就看他們怎么化解問題。
這輛車能經得起魏爾倫加速,多虧了改裝到位,不過回去后肯定要重新換零件了。
一小時后,他們到達目的地。
“蘭波,你去吧,我等你回來。”魏爾倫凝視著親友神色惆悵的臉龐,青年眉宇間染上令人心憂的愁緒。
什么都懂,但有些事想釋懷,卻需要時間的洗禮。
“什么都不用說,我們先回家。”車門解鎖,蘭波鄭重其事地保證道:“保爾,我會帶果果回來的,我不會放棄你們任何一個人。”
魏爾倫勉強地勾了一下唇角,他很想自己去的,但他不確定自己看到果果后會做出什么反應。
果果只喊了蘭波的名字,也是提醒蘭波和魏爾倫不要沖動,他一定會回去的,就當平常一樣好了。
警務廳此時陸陸續續有人提前到來,都是些年紀輕的人,值班的警員一眼看到外面停的豪車。
長發青年行色匆匆,冷峻的臉龐滿是疲憊,深邃的眼眸著急得發紅,平時應當是一個風度翩翩的紳士形象,但此刻他頭發凌亂地扎在腦后,外衣的褶皺明顯,步履不停,甚至十分慌張地往前趕。
警員眼里流露責備的神情,他不理解對方怎么照顧的孩子,人丟了都不知道,總不可能是開車把孩子忘在路上了吧。
蘭波一眼鎖定這個面帶責備之色的警員,他走上前來,對方就板著臉,詢問道:“你就是卡莉斯塔的家屬嗎?”
“我是。”蘭波從口袋里掏出卡包,他把自己的證件遞過去,目光卻看向大廳內側的房間,“警官,麻煩你快點帶我過去,我得帶卡莉斯塔去醫院一趟,她說不定生病了。”
警員翻了一下證件,那上面記錄著他們的基本信息,橫濱的外籍人士,“你家孩子什么時候走失的,你知道嗎?”
“我現在要見到我家孩子,你有什么要問等我見到人再說吧!”蘭波直接往側廳走,推開警員拉住她的手,“別攔著我!”
見青年的憤然不似作偽,警員立刻把東西歸還了蘭波,“跟我來。”
他主動帶著人前往休息室,一路邊走邊問他到底發生了什么。
蘭波沒有細說,兩三句概括為商業競爭,有人出錢報復他。
警員心想這就復雜了,要是半夜三更自己家人被人拐到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這上哪找都不知道。
綁架勒索是可以立案的,但他們現在更關心孩子遭受了什么傷害,是不是留下了心理創傷。
蘭波推開門,目光聚焦在休息椅上的小小身影上,雖然身上的衣服不一樣了,但那頭純粹的淺色金發足以證明身份。
說不慌都是假的,眼角沁出淚水,他大步邁進去,緊緊摟住失而復得的家人,“沒事了,沒事了,我們回家。”
警員悄悄合上門,把那些好奇的視線阻擋住,不管是被人綁架了,還是離家出走,又或者半路被遺忘……都可能造成嚴重傷害,他盡可能避免孩子出現應激反應。
蘭波摸到著果果發燙的脖頸,明顯不正常的體溫,燙得他心頭一震,喃喃道:“你發燒了,該死的家伙,他把你弄哪去了——”
還想說點什么,蘭波就看見了窩在果果脖子上充作圍脖的丘比,它又出現了。
這小東西消失前放下的狠話,蘭波還記得,他心中五味雜陳,那雙血紅的眼睛怎么能忘記呢。
丘比毫無懼色,它篤定了蘭波無法動手,因為它有蘭波所不知道的秘密。
從昏沉沉中清醒過來的果果抬眸看向蘭波,多么熟悉的聲音和模樣,雖然他從一開始認錯人了,但即使忘了過去,心里還是清楚——林默是林默,蘭波是蘭波,他們從來就不是一個人。
這一世不是果果想要的,但他確實親身陪著蘭波經歷了那么多,從日本到美國再到法國,他們約定要去旅游。
——他留在這里,那林默該怎么辦。
蘭波看著那雙幾近破碎的淺藍色眼眸,不禁悲慟落淚,他不知道對方在看誰,這道目光是留戀著一個不在人世的人。
蘭波抬手撫上果果的臉頰,顫聲道:“我是蘭波啊……阿爾蒂爾·蘭波啊……中也還等著我們回家呢,你怎么一句話都不告訴我了呢。”
小手握住溫暖的大手,果果閉了閉眼睛,柔聲道:“蘭波,我知道你是蘭波,可我好困啊,你帶我走吧,我真的好困啊。”
下一秒,蘭波脫下深色風衣裹住果果單薄的身形,把他抱進懷里,溫柔體貼地告訴他:“我們回家了,別怕,你睡一覺醒來就能見到中也了。”
他和警員擦肩而過時,道了一聲謝。
警員默默讓開門,門外三三兩兩的同事看見面色悲痛的歐洲青年怔愣了一下,很快讓開。
這種小地方很少能看見模樣出色的外國人,但以這種特殊方式看見,也實在不是什么讓人高興的事情。
不管發生了什么,卡莉斯塔的確是蘭波戶籍下的孩子,是個人都看得出的疼愛。
既然他放棄立案調查,那么警察也無從插手,何況他還是外籍人士,多一事不如少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