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 101 章
當天回府, 溫檸臉色極為難看。
素心見了唬了一跳:“姑娘這是怎么了,臉色瞧著這般差?”
溫檸不想說,所以只輕搖了下頭:“受了些風!
素心不放心, 去請府醫來診了脈, 果真沒什么大礙, 這才松一口氣, 姑娘明日就要隨圣駕去靈臺山了,萬萬不能出差錯。
下午進宮,住思鴻閣。
思鴻閣還和從前一樣,別無二致。
小桃里里外外瞧了一圈,回來道:“奴婢聽宮人說,這兒是皇上特意命人留著的呢,看來是想姑娘時不時進宮住些日子!
溫檸動作一頓:“我不會再進宮了!
小桃接話道:“也是,皇上這都要去靈臺山了,便是要接姑娘去小住, 也是去靈臺山!
她到思鴻閣不久, 陸煥便過來了。
他熟門熟路, 走得比領路的宮人還快:“還是住在這兒好,咱們離得多近。”
溫檸精神不濟, 只略略應付了他幾句。
陸煥立刻就瞧出來了, 也沒多留,臨走時還特意交代她早些歇息:“明兒五更天就要動身,算上洗漱的時間,還要更早。”
溫檸應道:“我知道了, 會早早睡下的。”
第二日, 五更天,宮門大開。
溫檸拍了拍兩頰, 讓自己打起精神來。
她一臉倦意,不過被脂粉遮住,顯得不那么憔悴。
昨晚雖早早就睡下了,可并未睡好,連安神香都沒有作用,夢中皆是白日里在清月樓的景象,她甚至夢到太子殿下判了她一個大不敬之罪,將和她有牽連之人全都扔進了天牢。
她驚醒時心有余悸,不過魏臨帝此去靈臺山,就表示侯府上輩子的劫難再不會發生了。
昨日之事后,便是陸景陽不會降罪于她,他們也再回不去從前了,形如陌路是最好的結局,她此生或許都不會再進宮。
溫檸垂眼,聽著馬車車輪的聲響,慢慢駛出宮門。
她并不后悔,只有幾分遺憾。
去往靈臺山一路,靜謐悠長。
溫檸原本不算安寧的心緒,在檀香的香氣中漸漸平靜了下來。
五更出發,日落時分抵達。
馬車停在半山腰,再往上便上不去了,得用轎子。
溫檸和陸煥并沒有乘轎,只跟在魏臨帝的廣轎后,和其他人一并一步一步朝山上走。
好在山路已經提前修整過,十分寬敞,且魏臨帝修行的羽化臺并不在山頂,只需從半山腰再往上走一小段路便能到。
待到了羽化臺后,眾人依次凈手焚香,隨魏臨帝靜心修行了兩刻。
兩刻鐘后,眾人回屋沐浴更衣,換了道家的衣裳再次到羽化臺,這一回足足坐了半個時辰。
整個兒過程下來,便是鐵打之人都有些累了,可魏臨帝依舊興致不減,眾人只得輕手輕腳躬身告退。
待走遠了,陸煥才動了動脖頸,壓著聲音:“真真是累了一日!
他沖溫檸擺了擺手:“我回屋去了,明玉你也快去休息,余下幾日還要繼續修行問道,真是累人。”
溫檸一點頭,便轉身朝自己住的屋子去了。
不知是靈臺山仙氣的緣故,還是其他什么原因,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穩。
第二日起來時,整個兒神清氣爽,仿佛昨日壓在心口中的一口濁氣被吐了出來,煩悶之意一掃而空。
難怪魏臨帝要在這兒修仙問道,果真不錯。
一日下來,她精神飽滿。
晚間,陸煥抽空拉住她,左右上下地瞧了一通,憂心忡忡地問:“我怎么覺得你也要去修仙了呢!
溫檸心道:那倒還不至于。
她搖頭打消了陸煥的胡思亂想,說道:“修仙不會,不過待回京后,我大約會去一趟北疆。”
這是她今日修行的時候做的決定,原本她并不打算這么早去北疆,但清月樓一見,溫檸覺得還是離開京城一段時日為好。
對她,對太子殿下,都好。
陸煥立即道:“我跟你一道去!
溫檸瞧了他一眼:“你不是還有公務在身?不是說等靈臺山的事一辦完就要去江南了?”
她記得江南的事兒有些棘手,陸煥將事情解決后,回來便封王了,前世陸煥封王時,她已經進了東宮,所以才算有些印象。
陸煥嘖了一聲,只覺不湊巧。
他道:“那你等我從江南回來再去北疆。”
陸煥試圖說服她,扳著手指列舉理由道:“從京城去北疆,這一路又遠又無趣,有人跟著多好,尤其是功夫在身的,既能保護人,還能解悶!
溫檸不上套:“那我多帶兩個丫鬟和護衛不就好了。”
陸煥無奈,只好問她:“那你何時回來?”
溫檸笑了:“我這還未去呢,你就要問我什么時候回來了!
她道:“許是年前,許是節后,反正總會回來的!
她這話不說還好,一說,陸煥頓時心生疑竇,心道明玉莫不是要在北疆長住下去吧,先是出宮,再是去北疆,怎么越來越遠了。
不行,他得跟去。
江南的事不能拖,那就只能讓明玉等他一段時日了。
陸煥心道,等過兩日皇兄來接他們回京,他求皇兄留明玉一兩個月,應當是不難辦的。
他處理事情的動作快些,許是都用不上兩個月。
這么一想,陸煥又放了心,道:“那好吧!
幾人一共在靈臺山待了五日。
回京是太子親自來接,當日送行其實也是太子親自送的,只是太子并未在靈臺山多留,待魏臨帝到羽化臺便走了。
溫檸來時便沒有和陸景陽打過照面,離開便更不會了。
雖說走時的馬車不及去時的多,但不想見面還是有辦法的,況且陸景陽也不會想見她。
離開靈臺山前,眾人同魏臨帝辭行,皆被賜了一碗清茶,據道長所說,此茶乃靈臺山去年的積雪,未落地便被存在了壇子里,一直封存至現在。
溫檸捧著茶盞,輕抿了一口,倒是沒什么怪味,只是不像雪水融化煎煮的,反倒像今早才匆匆打來的山泉水。
她面不改色,夸了一句好茶。
辭行后,返程回京。
雖說都是坐馬車,不過去時因為禮儀規矩,一路上幾乎得不到休息,返程便不在意這些了。
溫檸原本不困,她在靈臺山的這幾日休息地極好,可也不知是馬車車軸滾動的聲音太催眠,還是馬車內正好放了個小毯子,她迷迷糊糊睡著了。
再睜開眼,天色已晚。
溫檸按了按額角,模糊中看到了燭燈的燈影。
她微微蹙了下眉,難道已經到府上了,小桃和素心怎么沒有將她喚起來?
她撐著臂膀坐起
身來,剛要出聲喚人,便見一個面生的侍女走了進來,垂眼來扶她,聲音恭敬且溫順:“郡主,奴婢伺候您更衣!
溫檸緩慢地眨動了下眼睛,實在記不起侍女的名字。
她順著力道從床上下來,剛要問小桃哪兒去了,一抬眼,猛地愣在了原地。
這不是將軍府的臥房,這里是思鴻閣!
溫檸松開了手,皺著眉問:“你是誰?我身邊的侍女呢?”
對方回話道:“回郡主,奴婢榴花,得殿下吩咐特來伺候郡主,小桃和素心姑姑已經回將軍府了!
溫檸感覺有那么一瞬,像是聽不懂人言,她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對方說的是什么意思,然后轉身便往外走。
榴花跟在身后,低低喊了一句:“郡主,您出不去!”
溫檸充耳不聞,連外衣都顧不得披,匆匆跑到了門邊,下一刻就被侍衛攔住了。
長刀雖未出鞘,可她手無縛雞之力,又如何能抵得過八個孔武有力的宮中內衛,半點也闖不過去。
溫檸抬頭,四下望去,不知道墻頭上還藏了多少暗衛,怕是兩只手也數不過來。
黑夜里的思鴻閣就像一座金玉打造的囚籠,將她牢牢地困在其中。
她冷笑了一聲,只覺諷刺。
身后,榴花匆匆跟上,將外衣小心翼翼披在她肩頭,輕聲勸道:“郡主,外頭風大,您先回去,別受了寒!
溫檸一動不動地站在原處,像是沒有聽見。
榴花又勸了一聲,見勸不動,只好又回去抱了一件披風來,細細披上。
溫檸緊緊繃著臉,舌尖抵了抵牙根,她只是在回程的馬車上睡了一覺,為什么醒來就在思鴻閣了,她睡覺并不深,尤其是在外,更不談馬車之上。
便是沒有醒,那從馬車到思鴻閣這一段呢,她怎么會半點都感覺不到。
除非她醒不過來。
溫檸想到了靈臺山上的那盞清茶,道長說的并不錯,那的確是陳年雪水煎煮的,旁人飲下的皆是,只有她的那杯不是。
所以她才會在馬車上陷入昏睡。
她早該想到的。
溫檸踉蹌了一步,閉眼栽了下去。
榴花大驚失色:“郡主!”
下一刻,溫檸便被人抱了起來,瓷白的臉貼著金絲白底的太子服,細密纖長的眼睫顫了一顫,復而落下,蓋住一片暗影。
*
“郡主本就有心顛之癥,雖已痊愈,可受不了刺激。”
“上回郡主剛搬去將軍府,殿下您就讓老臣去瞧過,便是暫無大礙,可也不能這般折騰!
太醫令頂著攝人的視線,斗膽道:“殿下有什么事兒同郡主慢慢說,何必弄成這樣。”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靜。
太醫令嘆了一聲,只能起身告退。
他做不了太子殿下的主,也勸不了郡主寬心,只能盡人事,替郡主養好身子。
太醫令走后,殿內又恢復了安靜。
溫檸睜著眼,定定望著床帳的一角,哪兒掛著安神的香包,每隔三日便換上一回,是自她進宮那日起就安排下的。
她在離宮那日便讓小桃摘下來了,昨日也未重新掛上,卻不曾想現在又見到了。
溫檸眼眸輕輕轉了下,側過臉,朝床邊看去。
她暈了一回,已經不驚訝了,這會兒連發脾氣也沒什么力氣,所以看了幾眼后,她心平氣和地問:“殿下是要治我的大不敬之罪,所以才將我困在這兒的嗎?”
陸景陽垂眸看她:“留在宮中有何不好?”
溫檸笑了下:“既然好,那殿下為何要派那么多人守在思鴻閣,不許我出去半步?”
她道:“可見殿下并不覺得真的好,也知我不肯留下,一定要走,所以才用了這樣的手段來強逼我!
陸景陽知她口舌之快,聽多了居然有幾分習慣。
他并未接話,只道:“茵茵累了一日,早些歇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說完,便起身站了起來。
眼見著陸景陽快走到門邊,溫檸終于忍不住了,她半抿了下唇,沖著陸景陽的背影道:“我要出宮!”
說完,也不顧自己是不是暈過去才醒,直接撐著身子要坐了起來。
榴花趕緊上前扶了一把。
陸景陽聽到動靜,轉身只一眼便大步走回床邊,接住那道搖搖欲墜的瘦弱身軀。
他手臂撐在溫檸的背上,俯身將人圈住,他伸手接過榴花遞來的軟枕,在床邊放好,這才將懷里的人小心放上去。
陸景陽動作憐惜輕柔,仿佛再用些力,就要將人捏碎似的,可說出口的話卻幾近無情,他垂眼,眸光泛著冷意:“茵茵不要再想出宮之事,本宮可以明明白白告訴你,絕無可能!
“便是父皇回宮,也沒有半分可能。”
他聲音生冷,不近人情。
溫檸長吸了一口氣,像是被捏住了后頸,過了兩息才猛地喘過氣來,微紅的杏眼泛著水光,盯著他。
陸景陽抬手,輕撫了下她的側臉:“北疆遠在萬里之外,茵茵如何吃得了舟車勞頓之苦!
他道:“茵茵若是乖些,本宮自會陪你去。”
第102章 第 102 章
思鴻閣重新有了主人, 像是從未離宮過。
溫檸心中有氣,對陸景陽沒有半分好臉色,侯府已經無恙了, 她又有什么好顧及的。
她不理他, 可發現并沒有用, 陸景依舊日日都來, 起先只是略坐一坐,之后還會將批不完的折本也搬到思鴻閣。
這幾日,甚至連用膳都是在思鴻閣的,可陸景陽卻連一次都未動過她,連擁吻都不曾有,仿佛只是要她待在宮中,待在他跟前就好。
溫檸終于忍不。骸暗钕掳盐耶斒裁,一件擺設?”
陸景陽淡淡道:“怎么會。”
他正在批折子,連眼眸都未抬一下。
溫檸咬了咬牙根, 若桌案上的那些折本不涉及朝政大事, 她就將這些個東西全扔出去了!
她道:“殿下當著我的面批折子, 就不怕我將這些事說出去?”
這回,陸景陽連應一聲都沒有了。
溫檸氣極, 也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 她連思鴻閣的門都出去,便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又能告訴誰。
她定定看了陸景陽幾息,轉身就朝內走去, 她寧愿大白日睡覺, 也不想跟對方待在一個屋內!
剛走到寢殿門口,她便被婢女攔了下來。
溫檸氣笑了:“怎么, 難不成我連自己的寢宮都不能進?”
兩個攔人的婢女垂著頭不答,姿態恭順,可偏偏寸步不讓,擋在門前。
陸景陽落下最后一筆,一旁候著的黃門連忙上前,一人將折本抱起送出去,一人捧著溫帕上前。
陸景陽用帕子凈了手,這才道:“茵茵,過來。”
溫檸哪兒也去不了,正門不能出,寢宮不能回,只能待在陸景陽的眼皮底下,聽到這聲過來時,險些呸出聲來。
她冷著臉,站在原處,偏不過去。
陸景陽對她的小性子習以為常,他抬手屏退了殿內的人,開口道:“宋清淮這些日子,日日去將軍府等你!
他頓了下,輕言微諷道:“當真是情深!
溫檸乍一下聽到宋清淮的名字,不由愣了愣,她險些忘了自己還和對方有個約未赴。
她沒好氣道:“我那日未去赴約,已是失信在先,宋公子非但沒有責怪我,反而因為擔心上門求見,
確實是情誼深重。”
陸景陽聽著她頗為維護的話,想到了那日在清月樓,茵茵說大婚之日請他喝一杯喜酒的話,只覺妒意橫生。
不過是才相識罷了,甚至連面都未見上幾次,何來的情誼深重。
他知自己在失控,不過在茵茵跟前,這種失控愈發頻繁,他已然不在乎了,總有一處地方一個人能讓他徹底卸下心防。
陸景陽絲毫不加遮掩自己的情緒,冷聲道:“茵茵倒是在意!
溫檸直白坦率:“我確實在意。”
陸景陽眼底一顫,復而又自嘲地笑了起來,茵茵明明知道他想聽什么,可偏偏不肯如他意,連敷衍地哄一哄都不愿。
他道:“本宮倒是不知宋清淮有哪處好,茵茵就這么放不下!
溫檸伸手,一口氣說了四個詞:“斯文俊俏,知禮守節,才兼文武,志慮忠純,如此國之棟梁,自然是哪哪都好。”
她說完,尤嫌不夠,又道:“何況宋家自有家規,四十無子方許納妾,連圣上都夸贊過的清正端雅,我又怎么會放的下!
她每說一個字,陸景陽的臉色便要難看上一分,直到徹底陰沉下去。
溫檸才不管他臉色難不難看,侯府無恙,她像是終于卸了壓在心頭的一塊巨石,什么都不怕了。
溫檸抬眸,看著陸景陽,輕笑了一聲,她言語輕佻隨意,一聲太子哥哥喚地極為驕縱。
她道:“太子哥哥,我若是愛一個人,便與旁人分享不得,我心眼小,容不下一點點礙事的東西,只會想盡辦法除掉對方。”
“若是我愛的人碰了旁人,那便不能要的,我只覺得臟。”
她料想之中的盛怒并沒有發生,陸景陽原本難看的臉色甚至緩和了幾分。
溫檸正疑惑,就聽對方道:“我不會碰她們!
她一愣,沒明白什么意思。
陸景陽道:“茵茵若是不喜,我便不會碰其他人,那些宮妃只會是聯系前朝的棋子。”
他說得坦蕩,語氣平緩無半點起伏,絲毫不覺得自己方才說了什么驚天撼地之言,猶如在說今日的風有些喧囂。
情愛一事于他來說,并不是不能割舍掉的東西,他只是喜歡茵茵而已。
至于其他人,只要用的上是誰都可以,他并不在意。
溫檸被這句話震得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她驀然笑道:“殿下是在哄我嗎?”
“那不如殿下封我做公主,我再找上十七八個面首,只養在府上解悶,絕不碰一下!
“殿下以為如何?”
她并非懷疑陸景陽能不能做到,他們相識兩世,她了解他,就因為了解,所以愈發知道陸景陽的冷漠無情。
那些入宮的宮妃懷著何等喜悅的心情入宮,卻發現自己只是個擺設,又如何能接受。
溫檸甚至不用去想,也能猜到自己的下場——被人加害,撒手人寰。
她嗤笑道:“殿下肯嗎?”
陸景陽額角青筋蹦起,他幾番忍耐,終于在這一刻爆發了出來,他實在不懂,為什么他答應到了這一步,茵茵依舊不肯。
分明之前還愿意與他虛與委蛇,愿意假意哄一哄她。
未出宮前,他碰她吻她,她并不會拒絕。
他能感受到她的情動,他以為茵茵便是不愛,也不至于對她沒有半分情誼,他看著面前這張臉,嬌顏玉容,卻從未為任何人折心。
從祁朝到封意人,再到宋清淮,他從未在茵茵臉上看到過何為心動。
哪怕是她驚慌失措,不顧安危去救的祁朝,陸景陽也未見過茵茵有過一絲一毫的動容,仿佛太學出事那日的拼命救助真的只是為了一個心安。
他不懂,到底什么樣的人才能讓茵茵在意,長長久久的在意。
陸景陽眼眸中帶著幾分慘淡頹然的恨意,他道道:“我忘了,茵茵從來都沒有心,又怎么會愛人。”
這句話,落在溫檸耳邊,猶如鑼鼓驟然炸開。
溫檸咬了下唇瓣,瞥過臉去,低聲辯駁:“我自然是有喜歡之人的!
這一躲,便是心虛。
陸景陽問道:“茵茵喜歡何人?宋清淮嗎?茵茵便是說了,自己會信嗎?”
“茵茵看他和看門外缸中的紅鯉并無區別,若非宋清淮愿意入贅,茵茵當真會去清月樓?”
他往前走了半步,視線落下,仿佛要透過這雙杏眼直直望進去,他看著溫檸躲閃不及的神色,不禁有些心灰意冷:“茵茵心如磐石,任誰都打動不了,原是本宮自以為是。”
溫檸聽他這樣說,又難受又委屈。
她不肯低頭,順著話說下去:“入贅又有什么不好,成婚后自會生出愛意!
陸景陽笑了:“那這么多年,茵茵愛我嗎?”
溫檸驟然沉默了下來,那一瞬間,她幾乎要脫口而出一聲愛,可最后還是咽了回去,她不敢,她怎么敢在這深宮長長久久地住下去。
午夜夢回,她依舊能夢到前世毒發身亡時的劇痛。
她閉口不言。
陸景陽靜靜望著她,幾息后,終于轉身離開。
*
自這日后,陸景陽便甚少來思鴻閣。
幾乎三五日才會來上一回,便是來了,兩人之間也幾乎沒什么交流。
有一回,溫檸小憩后醒來,看見陸景陽坐在美人榻旁,視線落在她臉上,正望過來,她尚發著愣,對方便收回了視線。
待她完全從睡意中醒神,陸景陽才起身離開,她只輕輕垂了下眼,并未叫住對方。
僵局一連持續了小半個月,溫檸被困在思鴻閣,哪兒也去不了,無事可做,倒像是回到了她剛入宮那會兒,不是習字就是溫書。
這日上午,溫檸正研墨,準備抄一抄心經,忽然聽到了楚照衡的聲音。
她想也未想,當即扔了筆,提著裙擺匆匆跑出去,剛到院子里,就看見了從側墻翻身進來的大哥,一個鷂子翻身,穩穩當當的落了下來。
溫檸眼睛一亮,飛奔過去:“大哥!”
她快有一個月沒見到外人了,沒想到竟是大哥先找到了他:“大哥,你怎么來了?”
楚照衡一把拽住她手腕:“先走!”
思鴻閣墻內四下沒有借力的東西,而且多帶一個人翻出去幾乎不可能,只能從正門出,這才剛跑到門邊,大門便從外打了開來。
溫檸本以為是大哥安排的人,她剛心頭一喜,就聽到一聲怒喝:“楚照衡!”
幾乎一瞬間,她和大哥便被內衛圍了起來。
刀劍出鞘,泛著寒光。
楚照衡蹙眉,他知道今日之事不會那么順利,卻沒想到連半步都沒能走出去,就被攔下了,太子殿下在思鴻閣周圍安排的人手比他想象中要多的多。
他不明白為什么,茵茵不過一個小姑娘,何至于如此興師動眾。
若不是無意間得知茵茵身邊的兩個貼身侍女都在將軍府,他恐怕還不知茵茵被困在宮中,只以為茵茵已經動身去了北疆。
宋清淮拜訪他時,他還覺得對方杞人憂天,將宋清淮好生安撫了一通。
他心道,茵茵估計沒瞧上這宋家二郎,這才沒透給他半點消息。
可他忘了,茵茵便是急著離京,無論如何也會來侯府辭行的,怎么可能連他都不告訴。
所以在將軍府發現茵茵身邊兩個侍女后,他趁夜又潛入了一趟,這才從婢女口中得知自靈臺山后,茵茵便再也沒有回來過。
他猜到茵茵在宮中,尋了個借口來一探究竟,想著若茵茵真的在,便將人帶出去。
眼下看來,是他低估了太子殿下的警覺之心。
這一場,不過是請君入甕。
若非故意放水,他雙拳難敵四手,早在未翻入思鴻閣之前就被內衛抓住了。
楚照衡將溫檸往身后拽了下,一個撩袍干脆利落跪了下來,低頭請罪:“太子殿下,微臣擅闖思鴻閣,請殿下降罪!
溫檸一驚,趕緊朝陸景陽望去,就見對方眉間陰郁,山雨欲來。
她想也沒想,就跟著一起跪了下來。
“太子哥哥,是我聽見大哥的聲音,才讓大哥翻墻進來的,此事和大哥無關!
她滿臉慌張,生怕下一刻便聽到不想聽的,心跳得飛快,幾乎快到了嗓子眼,她顧不上還在和陸景陽鬧脾氣,只想將這件事揭過去。
陸景陽眉心深皺,他頭一次見到茵茵這般失態,也是茵茵第一次跪他。
他心口抽痛了下,大步上前將人抱起。
吩咐內衛:“壓下去。”
“是!”
第103章 第 103 章
“大哥!”
溫檸喊了一聲, 慌慌張張轉頭過來,對陸景陽道:“太子哥哥,大哥只是同我玩鬧!
她語氣急切, 表情驚亂, 在楚照衡被內衛拿住的一瞬, 整個人都繃緊了, 她眼里蓄著淚央求道:“太子哥哥,我不出宮了,我留在宮里,你放了大哥好不好?”
溫檸聲音發顫,卻沒能攔住內衛將楚照衡帶走。
陸景陽神色晦暗不明,他用了不知多少辦法都沒能讓茵茵點頭,答應回宮,現在就只是楚照衡被抓,他甚至還沒有下懲處的旨意, 茵茵就已經妥協了。
他和楚照衡相識多年, 便是看在這一點上, 他也不會真的拿楚照衡如何,至多是小懲大誡罷了, 茵茵卻連這點都沒想到。
不, 茵茵想到了,只是不敢賭。
陸景陽望著懷中的人,眼中翻騰出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疑團。
他遏制不住地想,若是易地而處, 茵茵會為他這樣嗎?
懷疑的種子一旦被種下, 就會牢牢地占據在最顯眼重要的一段位置,然后生根發芽, 攀升向上。
陸景陽將溫檸送回殿內,淡淡丟下一句:“照顧好郡主。”
溫檸還未坐穩,見他要走,立刻便追了出來:“太子哥哥——”
半路卻被榴花攔住了去路,她仗著榴花不敢拿她怎么樣,硬闖了過去,卻眼睜睜看著思鴻閣的大門在她跟前闔上。
溫檸眼一眨,淚花就順著眼眶滾落了下來。
她眼前一陣陣發黑,榴花及時跑過來將她扶住,小聲勸道:“郡主,楚大人不會有事的!
榴花擔心不已,她因為身手才被殿下指派來服侍郡主的,她本只當這是次任務,但這大半個月來,郡主雖不情愿,卻也從未為難過她,甚至未對她發過一次脾氣。
按理說,她是太子殿下的人,郡主不喜太子殿下,對她也應沒有好臉色,可郡主的脾氣從來是對著太子殿下發的,她從未被遷怒過。
榴花還沒服侍過這樣的主子,太子殿下說一不二,而從前習武時更是將疼痛當成了習慣,她身上的骨頭都斷過不知多少次。
她也是頭一回見太子殿下在旁人跟前一而再,再而三的妥協,卻還是得不到一張好臉。
所以,每回明玉郡主沖她笑的時候,榴花都有一股莫名的喜意。
今日之事是她故意為之的,否則郡主根本不可能見到楚照衡,更不談跟著對方出去了,只是她同樣沒想到太子殿下會來得這么快。
榴花扶住她,低低道:“郡主別擔心,楚大人同太子殿下情誼深厚,您瞧殿下只是命內衛將楚大人帶下去!
她勸了好一會兒,可郡主失蹤不言一詞,榴花急道:“郡主——”
下一刻就被溫檸抓住手:“真的會沒事嗎?”
榴花當即點頭:“殿下行事果決,若是想降罪,第一時間就說了,將楚大人帶下去才有迂回的余地,否則當著這么多人的面直接寬恕的楚大人,殿下威信何在?”
她道:“郡主是關心則亂,這才慌了神,若想一想,便不會擔心了!
溫檸聽進了榴花的話,她是真的慌了神,在看到內衛將刀劍架在楚照衡脖頸上的那一瞬,猶如看到了前世侯府出事的那一天。
她穩了穩心神,榴花說的不錯,陸景陽并沒有立即處罰大哥,只是將人帶了下去。
溫檸安慰自己,沒事的,松洲一案已經了結了,魏臨帝也去了靈臺山,前世的事已經過去了,絕不可能再發生。
但溫檸眉心依舊緊皺著,她實在后怕,私闖宮殿被當場拿下,乃大罪,便是當即判個處死也不為過。
她一陣懊惱,當時第一時間應該讓大哥趕緊走才是。
榴花勸道:“郡主,回去等吧。”
溫檸點了點頭,她已經平復了不少,沒有方才那么慌亂了。
只是,她從上午一直等到太陽落山,暮色四合,依舊沒有等到陸景陽過來,榴花的話她已經聽不進去了,整個人都緊繃著,坐立不安。
直到彎月初升,外面終于傳來了響動。
溫檸驀地站了起來,飛快跑到了門邊,就看見陸景陽大步走進來,她擔心了一整日,脫口問道:“大哥還好嗎?”
陸景陽面上瞧不出什么,他看了榴花一眼,對方便躬身退了出去。
殿門闔上,只剩溫檸和陸景陽兩人,溫檸沒在意這些,她現在只想知道大哥怎么樣了,她滿眼希冀,道:“太子哥哥,大哥是不是已經出宮回府了?”
陸景陽望向溫檸,她神色小心,一雙杏眼綴滿了忐忑,是害怕惹怒他?
可茵茵性子驕縱,從來都不怕惹怒他,何曾這般小心翼翼過。
他道:“茵茵這么擔心楚照衡?”
溫檸怔了下,敏銳地從陸景陽的語氣中聽出了一絲不悅,她不知對方的不悅是因為何事而來,所以只是小心地應了一聲。
陸景陽問道:“茵茵覺得他該當何罪?”
溫檸想也未想:“無罪!
陸景陽呵了一聲。
好一個無罪!
擅闖宮殿死罪一條,便是他同楚照衡有情誼在,那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到了茵茵口中,便是一句輕飄飄的無罪。
他竟不知在茵茵心中,連一個板子都舍不得楚照衡挨!
陸景陽粗喘了一口氣,伸手抵住眉心用力按了幾下,周身的戾氣已然要壓不住了。
他將一枚平安符放在桌上,擺到她的面前,視線一錯不錯地落在她的臉上,問道:“茵茵還記得這個嗎?”
溫檸起先沒看清是什么,她還急迫地想知道大哥現下如何了,待看清東西后,臉色驟變。
那擺在桌上的平安符并不是她給陸景陽的那一枚,是她做來送給大哥的,后來被陸景陽看見,大哥便說是侯夫人做來給他的。
可現在被陸景陽拿出來,便表示謊言被戳破,瞞不住了。
“茵茵你說,本宮該不該治他一個欺君之罪?”
陸景陽聲音森冷,充滿了寒意,他看著溫檸煞白的小臉,恨自己到這一刻,居然還在心疼茵茵會不會被嚇到。
他之前從來不覺得楚照衡對茵茵來說有多重要,哪怕再重要,也越不過他。
可今早,在思鴻閣的正門前,楚照衡被扣下的那一瞬,茵茵驚恐無措的反應做不得假,為了楚照衡,茵茵什么都愿意妥協,連她自己都愿意。
他心生疑竇,壓不下去,那便去查。
這一查,才知道,原來在茵茵心中,他連兄長這個身份都不是最重要的。
當年遠赴邊關,若非他事先知道了平安符的事,又出聲詢問,怕是茵茵永遠也不會給他。
不光如此,還有那些送去邊關的信,從來都不是只他一人的!
陸景陽深吸了一口氣,胸口猶如被一塊巨石堵住,他在將軍府看到被搜出來的回信堆疊成小山時,只覺難堪異常。
楚照衡那些從邊關帶回來的東西全部都在將軍府中,被小心翼翼地收著,一件不差。
可見收到禮物之人的鄭重。
當時,楚照衡是如何對自己說的?
——族中姊妹眾多。
呵。
他竟然信了!
他以前從不覺得茵茵有什么在乎的東西,哪怕是對父皇,她也不過是權宜之下,哄父皇一點歡心罷了。
直到今日,他在將軍府看到的那些東西,才頭一次知道原來茵茵也有這么在意的人。
溫檸真的被嚇到了,她腦中飛速轉著,想著要如何才能將大哥摘出去,可當初說那句話的人是楚照衡,她便是想將罪責攬到自己身上也不知要怎么開口。
她完全顧不上藏住情緒,慌亂全都寫在了臉上。
“茵茵還覺得他無罪?”
溫檸張了張口,她想說事情都過去許久了,能不能就這么算了?
可這番話說出來,只會更加惹惱對方,但要她給大哥定罪,她無論如何都是說不出口的。
她咬了咬唇,說道:“這些事皆是我不好,太子哥哥要罰便罰我,大哥于社稷有功,太子哥哥寬空大量,能不能原諒這一次!
此言一出,陸景陽幾乎徹底死心。
他眼底并無多少波動,那些失望難受早已經在將軍府經歷過了,他在將軍府枯坐了許久,強忍住立刻來思鴻閣的沖動。
若是那時候來,只會是自取其辱。
他道:“茵茵不止不愛我,茵茵半點都不在意,情愛一事是我逼迫你,可兄妹情誼呢,茵茵喚了我這么多聲太子哥哥,心中在乎的又是誰?”
他原本已經說服自己,茵茵還小不通情愛亦是常情,可如今他又要如何說服自己,連在做兄長這一層,都比不過旁人。
在茵茵心里,他從來都不是第一位。
陸景陽面色難看至極,他一退再退,換來的不過是一番自以為是的感情,事實過于難堪,讓他心生遷怒之意。
他掐住溫檸的下巴:“茵茵是不是覺得本宮舍不得動你?”
“本宮是舍不得,但對楚照衡卻不是,他幾番藐視天顏,按大恒律法,本宮大可以斬了他!”
溫檸倏然一顫:“你說什么?”
她抬眸,死死盯著陸景陽,又問了一遍:“你說什么?”
陸景陽尤不解氣,他掐著掌心,想看看她究竟能有幾分驚動,繼續道:“不止是楚照衡,乃至侯府,本宮大可以一并查處!”
“至于要按一個什么樣的罪名,全憑本宮心意。”
“便是抄家下獄,也使得!”
溫檸只覺血氣翻涌,只一瞬,她眼睛就紅了,幾乎是想也未想,便直接操起桌上的茶壺砸了過去,冷靜全無,驟然失控。
瓷片在殿內四濺開來,落得滿地皆是。
溫檸赤紅著眼:“殿下真是好威風!”
“殿下說我不愛您,那殿下呢,殿下也從未說過一句愛,明明吝嗇涼薄,卻要旁人對您深情不移,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她眼中冒著火,神色凌厲異常:“殿下想殺誰便殺誰,不如先殺了我,也省得殿下再煩心!
“哦,我忘了,其實不用殿下動手,只要待在宮里,早晚有尸骨無存的那一日!”
溫檸此刻神志不清,那句抄家下獄直直地撞在了她的軟肋上,扎了個透。
她有那么一瞬,甚至萌生出了同歸于盡的想法。
殿外的侍衛聽到動靜,沖進來,還未有動作,便被陸景陽一聲退下喝止了。
他繃著臉,呼吸加重,喉間艱難地滾動了一下,他被茵茵說涼薄吝嗇,他并不反駁,古來又有多少君王是多愁善感之人?
可茵茵說她待在宮中,早晚尸骨無存,他無從接受。
陸景陽啞聲問道:“你就這么不信我?”
溫檸冷笑了一聲:“是,不信,半點都不信!”
片刻后,除了離去的腳步聲,再無聲響。
第104章 第 104 章
這一次, 堪稱決裂。
陸景陽走后,思鴻閣徹底安靜下來,仿佛除了她, 空無一人。
晚間入睡, 服侍她的婢女換了一個, 榴花自出去后便沒再回來, 溫檸也沒在意。
她安靜地躺下入睡,漆黑的眼瞳木訥無神,猶如兩顆葡萄,之前的爆發已然耗盡了溫檸全部心神,她疲累不堪,再沒有力氣去想其他的事情。
這一日后,溫檸便像是被抽了魂一般,全然沒了往日的生氣。
她每日只是坐在窗前,半托著腮朝外望上一眼, 原本的那些字帖書冊再也未動過, 不僅如此, 連話也甚少說了。
含苞待放的花朵,還未盛開, 便一點點凋零了下去。
溫檸渾渾噩噩, 實際上,在聽到陸景陽說出那句抄家下獄的話后,她就已經失去了神志,爆發之后便是無盡的自責, 哪怕重來一世, 她依舊改變不了任何事,侯府被抄, 她被關在宮中,甚至還要連累大哥入獄問斬。
她幾乎稱得上心如死灰,對什么都沒了反應。
王之蘊來思鴻閣看她,抬著下巴,得意洋洋,像是個得勝的公雞揚著尾羽,全然不見平日的溫婉端莊。
“沒想到久負恩寵的明玉郡主也有被關的這一日,當初皇上不許我住思鴻閣,怕是想不到才幾個月,思鴻閣已經快要變成冷宮了吧?”
溫檸對她的嘲諷并不在意,甚至沒朝對面看一眼。
王之蘊表情扭曲了下,溫檸對她的態度讓她覺得自己像是個無關緊要的東西,她何時受過這般冷落。
她冷哼了一聲,不過是個失了寵的孤女,便是郡主又如何。
只是可恨這張臉,明明憔悴無光,卻依舊讓人心生憐惜。
眼下溫檸是失寵沒錯,可萬一太子殿下哪一日想起來,念在舊情,又將人放在心上哄著,又或者靈臺山那位忽然回來
王之蘊冷了冷臉,她抬手,命人將一盞盛湯的湯盅送來,擺在桌上后揭開,里面是一株千年老參燉的大補之湯。
她細心舀出一碗來,放在溫檸面前,語氣得意,輕嘲道:“郡主可要好好撐住,看著我和太子殿下攜手登入寶殿。”
溫檸被藥味熏得微蹙了眉,此外就再沒有反應了,她對王之蘊說的這些話幾乎無動于衷,陸景陽何時登基,何時冊封皇后,她半點都不在乎。
她在乎的東西已經沒有了。
王之蘊等了幾息,仍舊沒得到回應,扭曲著臉丟下一句晦氣,而后直接走了。
她才沒那么好心給溫檸送補藥,不過是來出言嘲諷的,若是對方心智不堅,撐不住病倒,再一病不起,方才最好。
只不過,她是要做皇后的,不可落人口舌。
王之蘊不信溫檸就一點都不在意太子,只要對方在意,就會動搖,會被影響。
她慢慢勾起唇邊,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來。
只要沒有了明玉郡主,余下的那些高門貴女不足為慮,便是以后全都納進宮又何妨,終歸越不過她去。
王之蘊來了一趟又走,思鴻閣重歸寂靜。
溫檸一直坐到日落才換了位置,桌上的那盞參湯更是動也未動。
當晚,榴花回來了。
見到她第一眼便吃了一驚,不過幾日的功夫,郡主消瘦了許多,實在叫人心疼。
她忍不住問道:“郡主,您還好嗎?”
溫檸只點了下頭,便又將臉轉開了,儼然并不想說話。
榴花見狀也不好多言,她能回來是殿下開恩,那日她有意放人,領了罰后一直在養傷,本來已經被殿下調走,今日又另調回來的。
殿下只要她做兩件事,一件是照顧好郡主,另一件此后再議。
榴花是真心希望郡主能開心起來。
在得知郡主晚膳一口未動后,便命小廚房重新做了晚膳,都是些好克化的吃食,將東西端上桌后,勸道:“郡主多少用一些!
溫檸攪動了幾下湯匙,手腕落了下來,她進食一日比一日少,卻不覺得餓,只是疲累,哪怕什么都沒有做,也提不起勁。
榴花知道郡主擔心什么,此前宮人不得令,不敢透露半句,但是殿下并未要她瞞著。
她溫聲道:“郡主,楚大人無事,侯府亦無事!
話音剛落,溫檸便有了反應,她朝榴花望去,眸子里滿是希冀,輕聲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榴花點頭道:“不過楚大人被罰了三十大板,恐怕要養上幾日才能下床!
她一點都沒瞞著,全都說了,若是說楚照
衡什么懲處都沒有,郡主怕是還要懷疑,如此,郡主至多心疼些罷了。
果不其然,她說完,就見郡主眉心微展,像是有什么東西從心頭卸了下來。
榴花道:“郡主先用晚膳吧,等用完,奴婢再跟您說說宮外的事。”
溫檸這一回沒有拒絕,但她這些日子一直頹靡消極,本就不大的胃口又小了許多,勉強吃了半碗就放下了。
榴花喚人將碗碟撤下,又說了些侯府和將軍府的事。
她道:“郡主不必擔心,將軍府一切安好,奴婢前兩日還見過素心姑姑!
溫檸默默聽著,臉上雖沒什么表情,可也不似一開始那樣緊繃,仿佛又注入了一絲生氣,重新舒展出枝葉來。
榴花服侍郡主睡下時,又慢慢寬慰了幾句:“那日殿下正是氣頭上,說的皆是氣話罷了,做不得真!
她落下月紗帳,點了一支安神香后,從寢殿退了出去。
待走到思鴻閣外,榴花這才單膝跪地,抱手將方才的事從頭至尾說了一遍,不敢有半點錯漏之處。
陸景陽不知在思鴻閣前立了多久,月光下披上了一層清輝。
他略一頷首:“照顧好她!
“是,屬下領命!”
*
時間飛轉,一眨眼便是半個月。
宮里宮外皆已到了深秋,寒風瑟瑟,處處都透著涼意。
溫檸披著披風站在廊下,這半個月來,她一次也未見過陸景陽,對方亦未踏入過思鴻閣半步,她視線落在院墻邊的桂樹上,眸色動了動。
她曾隱隱聽到過一聲請安的聲音,是陸景陽偶然路過,還是就立于此,她便無從得知了。
榴花跟了出來,遞上一只手爐:“郡主,外頭風兒大。”
她之前還試圖勸過郡主進殿,只是郡主不聽她的,何況今日郡主的貼身婢女進宮,便是更勸不動了,所以榴花索性沒再勸。
溫檸將手爐接來,攏在袖中,手指觸到一片熱意,不禁瑟縮了下。
小桃得了恩準,今日得意進宮半個時辰。
溫檸上午才得知的消息,算著時間,這會兒也該到了。
果然,不過半炷香,溫檸就瞧見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她想也未想便往階下跑去,不過小桃動作更快,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到了近前。
她一把撲到溫檸身上:“姑娘,小桃好想你!”
主仆二人上回相見,已經是一個多月前的事了,誰能想到靈臺山之后,便沒再見過。
溫檸眼眶都紅了,還是榴花提醒,她才拉著小桃進了殿內,然后一擺手屏退了殿內其他的宮人。
小桃知道姑娘關心什么,先將府上近來的事都說了一說,又說了幾句伯恩侯府的事,將這些一氣說完了,最后才道:“奴婢要是機靈些就好了。”
溫檸這才知道那一日大哥被帶下去后,陸景陽直接去了將軍府。
小桃垂著眼,自責不已:“太子殿下雖然帶了侍衛,但一開始并沒有去院中,奴婢要是那時候能將東西藏起來就好了!
太子殿下看完楚大人給姑娘的回信后,臉色簡直陰沉得可怕。
她當時以為自己難逃一死,都做好再不能見姑娘的準備了,好在太子殿下沒有下旨,只是照舊不許將軍府的下人們出去。
溫檸輕搖了搖頭,是她的錯,她既然選擇了欺君,那便不該將大哥的信收著,當一把火燒了才是。
只是現在說這些,已然太遲了。
小桃輕聲道:“姑娘都瘦了!
溫檸聞言笑了下,比起之前那一陣渾渾噩噩的日子,現在其實已經好多了,要是那會兒小桃進宮,怕是會被她嚇到。
小桃見她臉上帶了點笑意,心放了放,進宮一事雖說不是姑娘情愿的,但到底不曾吃苦。
她問道:“姑娘往后會一直待在宮里嗎?”
溫檸被這個問題問住了,她也不知陸景陽想要如何處置她,若說恩斷義絕,那為何還將她扣在宮中,可若是余情未了,卻也不見對方再來。
她甚至覺得陸景陽將她扣在宮中,許是為了報復她之前的欺瞞行騙。
思鴻閣不像是冷宮,但她確實是被禁足了。
溫檸猶豫了片刻,終究還是慢慢點了點頭,她拿不準陸景陽的意思,便也不想讓小桃報多余的期待,否則最后只會失望。
這一世沒有重蹈覆轍,侯府無恙,她便再無所求,哪怕不能出宮,她也認了。
溫檸道:“好好打理將軍府,不可躲懶!
小桃心頭一酸,聳了聳鼻尖就撲進了她懷里:“奴婢想姑娘,奴婢想進宮服侍姑娘!
溫檸心道,說不準過陣子,陸景陽就會允小桃和素心進宮,但她覺得留在將軍府并不是壞事,不過若是當真有機會進宮,素心和小桃大約是不肯待在外面的。
她心里一嘆,還未將安慰的話說出口,就聽得一句:“漏夜三更,西南墻角。”
溫檸微微一愣,險些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她眨了幾下眼睛,正要問,就被小桃嗚嗚的哭聲給蓋了過去。
溫檸只好暫且打住,心道,難不成自己還在恍惚中,否則怎么會出現幻聽呢。
小桃在她懷里又嗚嗚了幾聲,方才抬起頭,然后微不可察地沖她眨巴了下眼睛,借著衣袖的遮擋,往她掌心里寫了個七字。
溫檸手指蜷了一蜷,極力克制住自己臉上的表情。
小桃抽噎了一聲,那帕子擦了擦眼。
半刻鐘后,榴花來催,她臉上帶著點兒歉意:“郡主,時辰到了,小桃該出宮了!
溫檸點頭:“你代我送一送小桃!
榴花:“是,郡主!
待榴花和小桃走后,溫檸緩緩吸了口氣,她實在未曾想到小桃會給她帶了個這樣的消息。
震驚之余,她第一反應是陸煥終于回來了。
靈臺山之后,陸煥便直接去了江南,所以并不知道她被關在宮里,眼下應當是從江南回來了,只是不知陸煥又是從何知道她在宮里的。
畢竟京城的人皆以為她去了北疆,就連宮中知道她在思鴻閣的也少之又少。
溫檸半瞇了下眼,不論如何,今晚便能知道了。
第105章 第 105 章
漏夜, 三更天。
思鴻閣一片寂靜,連守夜的宮女都伏在腳榻上睡著了。
溫檸輕手輕腳從寢殿出來,她怕黑, 便是殿內還留了兩盞燭燈, 也是昏黃的, 從寢殿到大門這一段走得無比小心。
等到了殿門前, 溫檸稍用了些力將殿門朝內拉開,然后輕輕巧巧地閃身出去。
好在今夜月明星稀,便是沒有點燈,也還算亮堂。
溫檸被風吹得瑟縮了下,她沒管寒氣,直接朝西南角奔去,她沒走小道,直接從大道上過去,這個點, 思鴻閣的宮人都睡下了, 便是有值守的人, 也是在正門之外。
“明玉,這里!”
溫檸聞聲望去, 就看見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正趴在墻角。
她趕緊跑過去, 回應了一聲:“陸煥!”
陸煥一手撐著墻邊,一手朝她伸過來,道:“來,明玉, 我帶你出去!”
溫檸沒動, 經歷過上回大哥的事后,她實在害怕再來一次, 她深夜赴約,只是擔心陸煥等不到她冒冒失失闖進來。
陸煥見她不動,又催了一聲:“快將手給我!”
溫檸搖頭:“你快些回去,別管我!
陸煥顯然知道上回發生的事兒,他道:“你放心,皇宮的侍衛人數我都清楚,不會像楚照衡那么蠢的!”
“再說了,我可是皇兄一母同胞的親弟弟,就算被抓了,皇兄還能殺了我不成!
陸煥道:“別磨磨蹭蹭,快些將手給我!”
溫檸還是不肯,她是可以一走了之,可侯府呢,素心小桃她們呢,她見過陸景陽氣極時的樣子,投鼠忌器,不敢拿這些人去賭:“太子殿下是不會動你,可是會動其他人,何況就算我們走了,龍虎衛的精兵一樣能追
上!
陸煥道:“那也要師出有名,便是將你困在宮中,皇兄也未光明正大那樣做!
“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去了北疆,皇兄拿什么理由追我們?”
他說得理直氣壯,其實也心底也有些發虛,不過這會兒先將明玉勸服更要緊。
他都:“你難道不知對于皇兄來說,什么才是最重要的?——江山國本,皇兄絕不可能為了你我,大動干戈,更不可能無緣無故抓人!
“就連楚照衡私闖宮殿,不也只是打了三十大板就揭過去了?”
“難道你要因為這些被皇兄拿捏一輩子嗎?”
陸煥說著,又一伸手:“快些,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溫檸抿了下唇,在陸煥鼓勵的眼神中,墊腳將手伸了過去,而后手腕便被對方牢牢握住,只不過三四息,她就離開了思鴻閣。
陸煥小聲嘟噥了一句:“怎么這么輕。”
他將自己身上的披風接下,裹在溫檸身上,一邊系帶子一邊道:“咱們現在就走,宮門那兒我已經命人準備好了!”
溫檸先點了點頭,然后問:“走去哪兒?”
陸煥道:“北疆!
溫檸明顯一愣:“北疆?”
陸煥點頭:“既然皇兄放出消息說你去了北疆,那便去北疆,等皇兄氣消了,沒那么在意了,回來便是!
他說著從懷里摸出一個東西來,塞進溫檸手中:“這是你身邊那個婢女給我的,說是能派上用場,讓我帶給你!
溫檸低頭一瞧,發現是邵玉京離開時留給她的小印。
她將小印收好,朝東宮的方向望了一眼。
陸煥瞧見后,翻了個白眼,氣哼哼道:“他瘋了,你還管他!”
溫檸:“”
她道:“走吧!
趁著夜色,兩人往宮門的方向跑去,路上偶爾一兩個宮人經過,躲在墻根的黑影中輕易不會被發現。
只是溫檸怕黑,沒有宮燈照著,一時還好,一刻鐘之后額角便滲出汗來。
她喘了一口氣,沒叫停陸煥,咬牙跟上。
兩人從近路走,又過了一刻鐘,終于到了宮門口,陸煥轉回頭一看,嚇了一跳:“明玉,你臉色怎么差?”
他伸手一探,摸了個冰涼一片,像是寒玉似的:“是不是跑得太急了,要不要緊?”
溫檸搖頭,小聲道:“方才太黑了,我有些怕,現在已經好了!
宮門如陸煥說的那般,果然已經安排好了,值守的侍衛目不斜視,像是什么都沒瞧見,任由兩人出了宮。
溫檸懸著的心陡然一松,整個人都松懈了下來。
她半點沒有留戀,和陸煥上了一架馬車,匆匆朝著京郊的方向駛去。
陸煥坐下后,撩開車簾朝外望了一眼,有些不滿馬車的速度,他道:“夜里騎馬太過醒目了,不然還能更快些!
溫檸安慰道:“已經夠快了。”
只要天亮人,沒人發現她不在思鴻閣便沒事。
她走時特意將床帳全都放下了,層層疊疊看不清床榻上的情形,況且還有被衾軟枕,便是守夜的宮女這會兒醒了,也不會立刻察覺出不對的。
陸煥稍稍點了下頭,沒再說話,只時不時挑起車簾望一眼。
眼下還不能松懈,要等出了城門才算逃出來。
馬車在夜里駛過發出的聲響格外清晰,溫檸也跟著沒有再說話,她半閉著眼睛,緩著方才因為跑動跳個不停地心口。
約莫兩刻鐘,馬車到上東門。
白日里的上東門,溫檸見得多了,但半夜的上東門還是頭一次見。
她有些緊張地揪了下袖口,見陸煥隔著馬車將一塊玉牌遞了過去,片刻后,城門緩緩打開,馬車駛了出去。
一直駛到京郊一處無人的空地,方才停下。
陸煥率先跳了出去:“明玉,馬車里準備了新的衣物,你換一換。”
溫檸應了一聲,在下方的格子里將東西翻了出來,抖開一看,是一套男子的裝束。
她還沒穿過男子的衣服,摸索了一會兒才勉強穿上,又理了理束發的帶子,這才從馬車上下來。
陸煥托著下巴,不住點頭:“往后你就是我弟弟了,快叫聲兄長來聽聽。”
溫檸沒理他,看見一旁停著的兩匹馬,問道:“不坐馬車了嗎?”
陸煥道:“騎馬要快些,咱們先沿著官道跑,能跑多遠跑多遠,等到了下個城鎮,皇兄還沒派人追來的話,再換馬車!
而且他們現在坐的這一架馬車在京城還不怎么打眼,但到了官道上,就分外惹人注目了。
溫檸點點頭,先挑了一匹,拉住馬鞍躍了上去。
陸煥嚯了一聲,也跟著翻身上了另一匹。
馬蹄原地踏了幾下,兩人一前一后沿著官道疾馳而去。
若是一日前,不,半日前,溫檸都做不到在夜中跑馬,可之前一段從宮中到上東門的距離,讓她對黑夜竟也沒那么怕了。
不過便是不怕,她也只跑了半個時辰就到極限了。
陸煥時刻注意著身后的動靜,一察覺到她體力不支,連忙拉了韁繩,改為同溫檸并行。
他朝前望了望,道:“離下個城鎮不遠了,明玉,咱們先歇一會兒。”
溫檸拉住馬,問他:“你是何時回來的?”
陸煥道:“兩日前,我回來后換了身衣服就去找你了,結果撲了場空,要不是我機靈,怕是真以為你去北疆了呢。”
他說到北疆,頓了一頓,然后深吸了口氣,坦白道:“明玉,那日從靈臺山回來,是我多嘴同皇兄說了你要去北疆的事兒。”
溫檸神色平平,她其實差不多能猜到是說的。
陸煥見狀,更內疚了:“我只是想讓皇兄留你一段時日,等我從江南回來,咱們再一起出發!
“若是我不說,皇兄便也不知道,你也就不會被關在宮里了。”
他小聲嘟囔:“我看皇兄是瘋了。”
“若是喜歡,便去請父皇賜婚好了,哪有這樣辦事的!
他瞥了溫檸一眼,正要問一問她和皇兄之間究竟發生了什么,突然感覺耳邊一涼。
陸煥猛地一個后仰,一柄飛刀從他眼前滑了過去。
他大喊一聲:“明玉,快躲開!”
旋即便從馬上飛身下來,躲過前頭幾枚暗器后,這才騰出手從腰間扯出一把軟劍,直直朝來人劈去。
對方功夫了得,且陰險狠辣,招招都往他命門去。
陸煥雖一身好武藝,可對上此人,竟覺得無比吃力,不過幸好對方只有一人,便是打不過,他帶著明玉跑還是可以的。
陸煥腦中飛速轉著,難道這不是皇兄派來追他們的,是遇上了山賊劫匪?
可這才出京城,天子腳下,哪來這么膽大妄為的賊人!
他一個分心,手臂上就被劃開了一道口,所幸閃避及時,只破了一層皮肉,并未傷及筋骨。
陸煥捂著手臂,往后退了幾步,心里盤算著如何騙過對方,佯裝重傷,然后趁機逃走,可未曾想對方竟然半點不上當,連一絲喘息的機會也沒留,直奔他想,不像圖財,反倒像直接要他的命!
陸煥大驚,就在千鈞一發之際,他聽到溫檸高喊了一聲。
“正青,住手!”
雙刃刀此刻離陸煥的脖頸還差一點。
溫檸急急沖過來,一把拉開了正青持刀的手,對他道:“這是七殿下!”
正青一愣,朝陸煥望去,眼眶猛地震了震,他往后退了一步,行禮道:“七殿下安!”
陸煥一個大喘氣,方才他還以為自己要死于非命
了,此刻臉色很不好,抬手一把拉開了對方臉上的蒙面,只覺有些眼熟,卻想不起來是何人了。
他扭頭問道:“明玉,你認識這人?”
溫檸點頭:“行宮那次墜馬,正青救過我一回!
她方才離得遠,正青又蒙著臉,所以第一時間沒看出來,危急關頭,正青微微偏了一下臉,她這才認出來。
陸煥這下記起來了:“那不是皇兄的人?!”
“皇兄給你下什么旨意了?”
正青拱手,一板一眼地回話:“帶郡主回宮,其余人格殺勿論!
陸煥臉扭曲了下,眼睛都瞪大了一圈,幾乎不敢相信:“皇兄要殺我?!”
正青道:“殿下不知您跟出來了!
陸煥:“怎么可能不知!”
他說完,頓了下,忽然想起自己離宮時,特意交代過自己的內侍,若是有人來問,一定要說他好好待在宮里。
陸煥咳了一聲,心道,那也不能這么草率啊!
要不是明玉那一聲喊得及時,他現在多半身首分離了!
陸煥朝正青望了一眼,他記得此人是個內侍,也不知身手怎么如此了得,他沒好氣道:“你回去跟皇兄說,明玉跟我走,是不會回宮的!”
正青緊了緊手里雙刃刀:“殿下交代過,一定要帶郡主回去。”
陸煥:“你——!”
他打不過對方,正青又不可能把明玉交給他帶走,竟然一時僵持住了。
就這么對峙了半炷香的時間。
溫檸突然開口道:“行宮時,你謝了我一次恩,這一回,能不能放我們走?”
她直直望向正青,唇瓣抿緊,她知道自己提的要求過分了,行宮那一回還是正青誤會了,才承下了那份恩,更何況,那一點恩情和今日比起來,不值一提。
她甚至不敢確定正青還記不記得那時的事了。
可眼下陸煥敵不過他,再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辦法,難保陸景陽還會再另派其他人來。
她總要試一試。
溫檸試探著問道:“你同太子殿下說,沒有追上我們,行不行?”
正青也朝她望了過來,兩相對視,定了好一會兒。
就在溫檸以為一定要被抓回去時,正青突然開口道:“正青?ぶ饕宦菲桨!
溫檸猛地一喜,笑道:“你當真要放過我們?”
正青點了點頭:“還郡主的恩情,正青從不欠人。”
溫檸擺手,她那點兒恩情還沒有她賞給正青的那只金蟾來得實在,她道:“那你回宮之后打算怎么說?”
正青頓了下,道:“我不會回宮。”
說完,雙刃刀轉了個圈,直直朝著脖頸而去,只不過不是溫檸的,也不是陸煥的,而是他自己的。
溫檸大驚失色,想也未想便直接伸手去攔:“你做什么!”
雙刃刀將將停住,溫檸指尖被刀刃帶起的氣劃開了皮,鮮血頓時涌了出來。
陸煥一把抓住她的手,見破皮之處不深,這才松了口氣,對她道:“你不要命了,這都敢攔?他既然沒完成皇兄給的任務,回去也是死,不如自我了結!
溫檸心神劇震,她以為只是放了她便好,沒想到正青竟然要搭上自己的命。
所以方才正青才會說,他不會回宮了。
溫檸陡然沉默了下來。
陸煥站在一旁,將她臉上的表情看了個全,便知道明玉心軟了,忍不住問道:“明玉,你難道改主意,要跟他回去了?”
溫檸搖頭,已經到這一步了,她不會回去的。
她想了片刻,抬眸,對正青道:“既然不能回去,那你跟著我,如何?”
第105章 第 105 章
重新出發前, 溫檸讓陸煥去搜了下身。
陸煥點頭,十分贊賞:“我還以為你當真信任他呢,看來還防備著呢!
溫檸道:“防人之人不可無!
她不敢賭正青對她和對陸景陽的忠誠, 只好事先搜一搜了。
正青身上果然帶著聯絡旁人的東西, 沒等陸煥搜, 他就已經拿出來給溫檸了, 陸煥不放心地又檢查了一遍,最后只給正青留了一柄雙刃刀。
天色微亮,遠處村落的雞叫聲。
三人在天光大亮前到了城鎮,陸煥和溫檸第一時間便是找客棧補眠。
一覺睡到中午,在客棧大堂用了午膳,又另買了一匹馬,之前陸煥死活不肯跟正青同乘一騎,溫檸只好把她的馬讓給正青,自己讓陸煥帶了一段路。
等出了城鎮, 陸煥道:“我只準備了兩個人夠用的銀子!
溫檸摸了摸手腕:“你不說我倒是忘了, 這鐲子之前沒有取下來, 上好的翡翠,夠不夠多一人用的?”
陸煥撇嘴, 他就是單純看正青不爽:“把他那把雙刃刀賣了, 應當值不少錢!
正青道:“七殿下的武器比我的值錢。”
溫檸趕在他們打起來前,一錘定音:“誰的武器都不賣,遇上危險還要用呢!”
她本就隨口一說,哪知會一語成讖。
幾人一路向西北方向前行, 沿途遇見城鎮便歇半日。
原本來擔心會有其他人追上來, 三五日之后,還是無人, 陸煥頓時就放心了。
他信心十足:“我說的不錯,皇兄怎么會大張旗鼓的派人追我們,說不定連我們要去哪兒還不確定呢!
溫檸原本還有些擔心,但陸煥一連念了幾日,她不知不覺就信了。
京城到北疆路途遙遙,騎馬行進快些,但一直下去別說是溫檸了,便是陸煥也撐不住,所以又重新換回了馬車。
正青拒絕了,他雖是宮中的內侍,但有一半時日并不待在宮中,騎馬奔襲于他來說不是難事,猶如家常便飯。
陸煥哼了一聲:“不要便不要。”
換了馬車的好處肉眼可見,畢竟他們是從京城往北疆去的,越是往西北方向走,人煙越是稀少,原本城鎮之間離得不遠,倒是可以日日住客棧,眼下卻是免不了風餐露宿。
溫檸接受良好,只不過是多花上些時日,也不是一直到不了城鎮的。
陸煥自覺是個男子,不可能比不上一個姑娘家,至于正青,更不必說了,便是連生火取水這種事,都十分順手。
晚上,三人烤了只野雞并著兩條從小河里撈出來的魚。
溫檸吃飽后去小河邊洗手,等回來時,火堆旁只剩陸煥一個,她掃視了一圈,問道:“正青呢?”
陸煥啃了一口肉,含糊不清地道:“他說去前面守著。”
說著抬頭問:“明玉,你要不要再吃一點?”
溫檸搖頭:“我飽了!
“貓兒似的”陸煥嘟噥了一句,又咬了一塊肉,道:“若是只有咱們兩人,怕是一路上只能啃餅干子了,能吃倒是能吃,就是太寒磣了些。”
溫檸笑道:“是不是后悔冒險帶我出宮了?”
陸煥想也沒想:“怎么會,除開吃的,這一路倒甚至有意思,比待在京城好多了!
他將手里的野雞腿啃完,也去河邊清洗了一番,前后半刻鐘,又坐回了火堆旁,將手伸到火上烤了烤。
陸煥道:“等到了下個鎮子,得添幾件厚實的衣物!
溫檸嗯了一聲。
她拿著一截半長的木棍,在火堆里輕輕撥弄著,火苗轟一下往上竄了一截,暖陽似映在她臉上。
溫檸躲避不及,耳邊的頭發被燎了幾根,剛剛洗過的臉灰了一半。
陸煥忍俊不禁,大笑起來。
溫檸也不急著再去河邊洗臉,她繼續戳著火堆,時不時還撿了旁邊散在地上的小樹枝丟進去。
陸煥笑了一陣,聲音慢慢停住,他望向溫檸被火光照著的側臉,雖是沾了灰,可一點兒也不有礙容貌。
他愣愣看了片刻,忽然問道:“明玉,這一回,你同皇兄到底是怎么回事?”
這一路,他一直沒有問,就在剛剛,忽然便想知道了。
溫檸手上的動作一頓,垂落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顫了下,她不是不想同陸煥說,而是不知從何說起。
她和太子殿下之間拉扯不清,三言兩語是說不完的,更何況她不愿去回想那段被困在思鴻閣的日子。
最后,溫檸只道:“我想離京,太子殿下不允!
其實她不說,陸煥大抵也能猜出來明玉和皇兄之間出了什么事兒。
他望著火堆,過了會兒
,才開口道:“我其實一直不覺得皇兄會喜歡上什么人,便是之前察覺出了些許,我也未當回事!
“溫泉宮那日的事后,我特意找過皇兄,扯了一段謊,便是希望你不要動心,不要被皇兄哄去。”
“可惜,弄巧成拙!
陸煥笑了笑,唇角揚起又落了下去。
他其實很多事都知道,只是不想說破罷了,他覺得皇兄和明玉之間不應當走到這一步,明明皇兄都——
陸煥轉過視線,朝溫檸望去,問道:“皇兄給過你一枚太子妃的小印,是嗎?”
溫檸表情微變,片刻后,點了下頭。
陸煥心道果然如此,他只知道皇兄命人去做太子妃印,并不知道皇兄有沒有將東西給出去,他道:“我以為皇兄不會有太子妃的!
溫檸聲音很輕:“太子殿下只是給錯了人!
陸煥搖頭:“不,我只是覺得在皇兄繼承大統前,身邊不會有女人。”
“皇兄曾經說過,他的東宮不會有太子妃,側妃、良娣乃至奉儀皆不會有!
“皇兄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在母妃的毓儀宮,那時我午憩將醒,懵懵懂懂聽到皇兄和母妃起了爭執,我沒敢出聲,只躲在屏風后慢慢聽著!
陸煥眼簾垂著,聲音不大,甚至還不及樹枝被燒干發出了劈裂聲。
他回憶著從前的事:“我年幼時,時常生病,許是生得討喜,每一次生病父皇都會來看我,但那并非是體弱所致,而是母妃為了見父皇,特意在夜深時,揭開了我的被子!
“后來次數多了,父皇便沒了再來的興趣,母妃眼睜睜看著父皇去了別的妃嬪那兒,妒意無處可發,盡數發泄在我身上。”
“皇兄無意中知道后,攔過她一次,母妃央求皇兄,讓他將父皇騙來,她只要見一次父皇,便不會再對我動手。”
“皇兄同意后,可那一次后,母妃變本加厲,她覺得她拿捏住了皇兄的軟肋。”
“可惜母妃估錯了人,皇兄不是我,又怎么可能會受制于人,唯有的一次不過是因為她是皇兄生母,她出事,會連累到皇兄!
“再之后,皇兄直接派人將母妃看管了起來,母妃歇斯底里,大罵皇兄冷血無情,永遠得不到人心。”
“皇兄說他不在乎,他只要大恒,只要江山萬里!
陸煥一口氣將事情說完,扯了下唇角:“皇兄那會兒不過才十幾歲,也不知他怎么做到了,能將母妃困在自己宮中,半步不得出。”
溫檸頭一次聽說德妃的事,便是前世,她也不曾聽兩人提起過。
她默了一默,問道:“那你呢?”
陸煥道:“我雖說還跟著母妃,但其實另有人照顧,后來約莫過了半年,母妃想通了!
事情過去了許多年,他現在已經能輕描淡寫地提起這段舊事了。
他問溫檸:“皇兄給你的太子妃印,為什么不收呢?”
或許當時明玉收了,便不會再有之后的事,皇兄和明玉的關系也不會變成這樣。
陸煥心想,他是不是該早些告訴明玉這件事,明玉就會信了皇兄的真心,可是他得知皇兄命人做小印時,他下意識沒有再往下問。
他也有自己的私心。
他抬眼朝一旁望過去,問道:“明玉是不是不信皇兄真的動情了?”
溫檸被他問住了,一時不知該怎么答。
她是不信陸景陽,她多一世的記憶,看到過陸景陽是怎么利用自己的大婚除掉封家的,在東宮的那兩年,她切切實實地感受過他的冷心薄情。
但從清月樓之后,她便不確定了。
陸煥道:“祁朝曾經同我說起過,明玉你對旁人示好這件事很是詫異,并不愿去相信那是真的,你不信人心。”
溫檸沉默了片刻,前世,侯府出事,只一夜便眾叛親離,利來利往,何時有過人心?
她見過的,不求回報的恩情,僅僅只有侯爺一家待她。
她道:“我只是不知他們情從何起!
陸煥道:“為什么一定要有一個原因,喜歡便是喜歡了,若萬事皆要去求證,豈不是很累?”
“而且明玉這般心性容貌,很難會有人不喜歡!
“我也喜歡你的,明玉。”
溫檸驟然抬眸,被驚得忘了說話。
陸煥坦坦蕩蕩,絲毫不覺尷尬,畢竟喜歡一個人也不是什么羞恥的事,他是在邵玉京來京城的那段時間才意識到這件事的,他原不打算說,不過說出來也沒什么。
他笑了笑,颯然道:“不過明玉你放心,我已經放下了。”
溫檸幾次張口,想說什么,又頓住了。
四下忽然便靜了下來,只;鸲寻l出的噼里啪啦的聲響。
陸煥正準備再說些什么緩和一下氣氛,否則等到了明兒,明玉多半要不理他了。
他張嘴,連半個字都沒說出口,就被一聲長哨給打斷了。
陸煥神色猛地一凝,飛跳了起來,幾腳將火堆踢倒熄滅,壓著聲音道:“快走,有人追過來了!”
溫檸滿臉驚訝:“怎么會?”
陸煥擰著眉道:“不是皇兄派的人,也不知是不是沖著你我來的,但是對方人很多,先走為妙!
溫檸點頭,又輕又快地朝馬車跑去。
所幸馬車停得并不遠,兩人片刻就跑到了。
溫檸四下一掃,沒發現正青,對方說起警戒,應當比他們更快到馬車這兒才對。
陸煥打了個手勢,示意她先上馬車:“我們先走,正青知道方向,便是走散了,之后看到馬車不在也能追上來。”
他話音剛落,就見一個人影被踢了過來,直直砸在兩人面前。
溫檸定睛看去,臉色瞬間變了。
“正青——!”
正青趴在地上猛地咳了兩聲,嘔出一口血后,又站了起來。
他手里拿著雙刃刀,擋在溫檸前面,死死盯著對面。
陸煥臉色也跟著冷了下來,眼下這般情形,對方顯然就是沖著他們來的,而且來著不善。
此刻再走,已經來不及了。
對面,暗處陰影中慢慢走出一人:“郡主,別來無恙。”
第107章 第 107 章
陸煥:“封意人!”
他看著前面慢慢走出來的人, 眉心緊縮:“你這個朝中欽犯,竟敢逃至于此,聚攏人手劫持往來商客, 簡直囂張至極!”
封意人諷刺地勾了勾唇角:“臣見過七殿下, 七殿下安。”
他隨即嗤笑了一聲:“可惜七殿下猜錯了, 我并非要劫持那些商客, 七殿下和明玉郡主才是我要劫持的人!
陸煥臉色難看起來。
他在江南的時候便聽說封意人從流放之地逃走的事,沒想到對方逃走后,竟然來了這兒。
封意人大笑出聲:“七殿下,識時務者為俊杰,現在跪地朝我磕一個頭,我心情好,恐怕還能饒你們半條命!
陸煥臉色鐵青:“休想!”
封意人冷哼道:“七殿下怕是還沒搞清楚狀況,如今可不是在京城,這荒郊野嶺,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便是七殿下三頭六臂, 也插翅難飛!”
他放了一通狠話,而后一招手, 兩邊立時涌出數百人。
封意人高喊道:“活捉七皇子和明玉郡主!”
命令一下, 前排的數十人便沖了過來。
月色下,溫檸幾乎能瞧見那長刀映出的的寒光。
下一刻,她就被正青飛快地往后面一推:“郡主,您避開!”
而后, 不等她說話, 正青和陸煥就雙雙迎了上去,血腥味順著夜風飄進她的鼻腔, 在這冰冷的郊外,無比瘆人。
溫檸聽話地站在后面,她手里有一把用來防身的匕首,不過巴掌大小,若是到了絕路,便可自我了結。
她緊張地盯著前面,看得出來,封意人找來的這群人拳腳并不敵正青和陸煥,但對方人數眾多,不算兩邊,單封意人身邊跟著未動的,就還有一百多人,正青又因被偷襲受了傷,更是雪上加霜。
她攥緊掌心里的小刀,唇瓣被咬
出了血痕也未察覺。
雙拳難敵四手,兩人漸落下風。
前后不過一刻鐘,便是雙雙被擒,那些人多少顧忌著陸煥七皇子的身份,不敢下死手,但對上正青,絲毫沒有留情。
被抓住時,正青半邊衣服都被鮮血染紅了。
看到當朝七皇子被壓著自己跟前時,封意人得意不已,而在溫檸被帶過來后,這股得意更是達到了頂峰。
他半瞇了眼,挑眉問道:“明玉郡主這是怎么了,灰頭土臉,還穿著一身男人的衣裳,莫不是被欺負了?”
他說著還朝陸煥看了一眼,被陸煥惡狠狠地瞪了回去。
封意人毫不在意,手下敗將罷了,他伸手便朝溫檸臉上摸去,下一刻摸了個空。
他看了眼自己落空的手,表情克制不住地扭曲了一瞬,眼里透著一股狠意:“郡主不是對我用情至深,怎么現在反倒避起嫌來了?”
他冷哼了一聲:“郡主當真是好手段,騙起人來絲毫不覺得愧疚!
他是到了遂州才知道真相的,雖說從頭至尾他都沒把溫檸當成那種為愛沖昏頭的蠢貨,但他自以為溫檸多少有些愛慕他,卻沒想到,從頭至尾,對方都沒動過哪怕一絲情誼。
至于那道將郡主下嫁封家的口諭,更是個徹頭徹尾的圈套。
可笑的他們封家,竟然將它當做了救命稻草。
封意人每一次想起,都覺奇恥大辱,他閱人無數,同多少女子有過歡好,自認風流,卻沒想竟然會栽在一個女子手里,而且栽得徹徹底底。
溫檸并不想理他。
她要是早知道封意人能有這樣大的本事從遂州逃走,當初就該讓陸景陽直接斬了他。
陸煥喊了一聲:“別碰明玉!”
他道:“封意人,你是逃出來了,可你別忘了封家一族上百人,全在京城。”
封意人挑眉:“那又如何?”
“不妨告訴七殿下,留在京城的那些封家人,我半點都不在乎。”
“當初因為我的事,封家多少人受了牽連被迫辭官離開京城,七殿下該不會不知道吧,現在看來,恰是件好事。”
陸煥臉色一青,他自然知道,就是因為知道,臉色才更加難看,封家年輕一輩之人大多都受了牽連,要么被貶,要么辭官,但封相可還在朝中。
封家若是真能做到這般斷尾的程度,那必然是有另有所圖。
而且,所圖甚大!
那他和明玉兇多吉少,便是封意人現在不會殺他們,之后不是拿他們邀功,便是用他們威脅皇兄。
陸煥腦中飛快轉了一圈,不論如何,他是不可能逃脫的,但是明玉還有機會。
雖然機會不大,但總要試一試的!
陸煥道:“你要帶我們去哪兒?”
封意人道:“七殿下何必問,等到了自然便知道了!
陸煥道:“長途跋涉,帶上一個弱女子只是會耽擱行程,你放了明玉,我自會配合跟你走!
封意人險些要笑出來:“沒想到,堂堂七殿下竟然是個癡心人,你說,若是太子殿下知道了,會作何想?”
陸煥臉色瞬間變了變,封意人既然知道皇兄喜歡明玉,那便是不可能放明玉走的。
可封意人是如何得知的?
“七殿下好似很驚訝?”
封意人嘖了一聲,他實在是享受這種將對方玩弄在股掌之間的感覺,快意壓都壓不住,渾身上下的血脈都在奔涌,帶起一陣陣顫栗。
他不無得意道:“自然是太子殿下傷了旁人的心,要知道女子的嫉妒心向來可怕!
陸煥還沒會過意,就聽封意人身后傳來一聲嬌喝:“閉嘴!”
待看清楚來人,他瞬間了然。
溫檸瞪大了眼睛,始料未及,比看到封意人時還要吃驚,因為從封意人身后走出來的不是別人,居然是王之蘊!
她驚道:“你怎么會在這兒,你不是在宮中嗎?”
誰料她這一問,王之蘊臉上的驚訝比她更甚:“你不知?你竟然不知?”
她望著溫檸,妄圖從對方眼中找出幾分假意,可一絲一毫都沒找到,王之蘊簡直不敢相信:“他竟沒有拿這件事到你跟前邀功,也好博你一笑?”
溫檸茫然搖頭,她什么都不知道,再看陸煥,對方半點不驚訝。
這一刻,王之蘊只覺羞辱。
她自以為的大事,在太子殿下心中,竟然連拿到溫檸跟前提一下都不值。
是怕臟了溫檸的耳朵嗎?!
她嗤嗤笑了起來,原本漂亮端莊的臉在夜色的襯托下顯得格外扭曲可怖。
溫檸皺眉,問陸煥:“究竟是什么事?”
陸煥撇了撇嘴,言簡意賅:“她要下毒害你,被皇兄抓住了!
溫檸努力回想了下,終于想了起來:“那碗參湯?”
那碗參湯她半點沒動,后來被婢女拿去倒了,根本沒有出過思鴻閣,陸景陽又是怎么發現里面有毒的?
王之蘊盯著她道:“不止,還有那盛參湯的碗和勺,都帶著劇毒,我特意挑了與思鴻閣一個樣式的碗碟,便是你不喝那參湯,之后只要不小心用到,一樣會死!
“可我千算萬算,卻沒料到,我送去你宮里的那碗參湯竟然真的只是參湯,而有毒的那一份,早早就被人換了!
“在我踏出思鴻閣的那一刻,就被宮中內衛拿下了!
“認證物證一應俱全,便是太后也保不了我,說要將我送回上京的莊子了卻殘生,實在可笑!
陸煥忍不住道:“上京皇莊是特意為太后修建的,占地極廣,又依山傍水十分清幽,你犯了這樣的滔天大罪,太后保你一命,還將你送去如此好的去處,你居然不知悔改!”
王之蘊嗤笑一聲:“好去處?”
“既是好去處,太后她老人家怎么自己不回?”
皇莊的那些日子異常難熬,若不是有太子殿下的一個承諾,她早便撐不下來了,再將她送回去,還不如直接殺了她!
王之蘊看向溫檸:“明玉郡主,他將你保護得這般滴水不漏,可有想過今日?”
溫檸沒理會她的話,她喃喃問道:“那毒藥從喝下到發作有多久?”
王之蘊道:“幾息之間,不過從發作到死,會很慢!
“那瀕死的兩個時辰,會愈來愈痛苦,一旦服下藥石無醫,直至吐血而亡,真是可惜,你沒有服下!
她說得血腥森冷,可溫檸卻是親生體會,在前世。
“為什么?”
前世她與王之蘊無冤無仇,對方為什么要殺了她?僅僅是因為她是太子良娣?
可她良娣的身份根本威脅不到王之蘊才是。
“你居然問我為什么。”
王之蘊冷笑道:“自然是因為太子殿下心中有你,我怎么可能容得下一個被太子放在心尖上的人!”
“你知道太子同我說過什么?他說他的皇后不是一個擺設,當為表率,事必躬親,無論是平衡世族,還是厲行節儉。”
“可他居然要我不許忤逆你,你的所有一切,都不容我插手半點!
“我才是大恒的皇后,所以你必須死!”
溫檸被王之蘊眼中透出的癲狂驚得退了半步,所以前世時,對方是誤以為陸景陽將她放在了心上,所以才下手的嗎?
她心頭猛地顫了顫,可這退半步的動作卻刺激到了王之蘊。
對方搶過旁邊一人的刀就砍了過來。
封意人眼疾手快攔住,驚怒道:“你瘋了?!”
他們的目標是將這兩人活捉,七皇子和明玉郡主不管死了哪一個,計劃都會大受影響。
王之蘊喘了一口氣,清醒了一點,卻眼底依舊血紅一片,爬滿了血絲,她指向一旁:“那好,我不殺她,我殺這一個!
封意人這一回沒有攔,他雖不知道此人身份,不過想來不是什么重要之人,不然他不可能沒有見過。
正青被點到,只微微抬了下眼皮,他滿身是血,出氣多近期少,幾乎已經是個死人了。
王之蘊轉頭望向溫檸
:“明玉郡主,都說你心善,不如你自毀容貌,我便繞了他,如何?”
她瞥向封意人:“我不要她的命,毀了這張臉,你沒有意見吧?”
封意人抬了抬手:“只要人活著就行。”
王之蘊滿意地一點頭,她命人將一柄小刀遞過去:“郡主,不過是一張臉,換一條命,很劃算是不是?”
溫檸拿住小刀,手腕不自覺地抖了下。
陸煥大喊道:“明玉不要!”
“你別上當,便是你毀了臉,他們一樣會殺了他!”
溫檸咬了下唇瓣,她知道陸煥說的沒錯,但她還是想試一試,她做不到眼睜睜看著正青被殺。
她喉間滾動了下,慢慢抬起手。
正青不知何時睜開的眼,雙目一陣緊縮:“郡主……”
王之蘊兇狠地盯著溫檸的手,眼睛紅得發涼,語氣透著興奮:“劃得深一些,否則我可不認!
溫檸呼出一口寒氣,她閉眼咬住牙根,就在刀尖快要碰到臉頰那一瞬,一枚石子精準地擊中了她的手腕,小刀應聲而落。
下一刻,林間鳥獸驚動,飛起了一片。
第108章 第 108 章
溫檸倏然睜眼, 手腕閃過一陣麻意。
還不待她反應過來,又聽到幾聲箭矢劃過的聲音,壓著陸煥和正青的兩個歹徒應聲而倒。
封意人臉色大變, 單手握住劍柄, 朝四處望去, 卻什么都沒瞧見, 他喝道:“什么人?快滾出來!”
林間一片寂靜。
溫檸顧不得細想,她盯準沒人注意,朝正青的方向跑去。
雖然她不知道放箭的人是誰,但對方顯然對他們沒有惡意,若是可能,或許這是唯一一個能逃走的機會。
可惜她還沒有跑到正青身邊,便被王之蘊發現了。
對方飛速回神,朝還呆站著的歹人道:“快,拿下明玉郡主!別讓她跑了!”
溫檸心下一驚, 卻不敢回頭, 她看見陸煥朝她打了個手勢, 示意她朝林中跑:“別管我們,先躲起來!”
與此同時, 身后響起了追來的腳步聲。
溫檸心提到嗓子眼, 她憋住一口氣努力朝林子的方向跑去,半點不敢回頭,眼看就要跑進林中,一柄匕首朝她猛地擲來。
溫檸聽見了破風的聲音, 可她不敢停。
只要跑進林中, 就能躲開,她咬緊牙根, 已經做好了硬挨這一下的準備。
刀尖入肉,發出撲哧一聲,可她沒有感受到任何疼痛,她被人穩穩護在了懷中。
淡淡的血氣之下,是東宮的檀香。
溫檸驀然抬眸,看到了那張熟悉的側臉,對方抬手拔掉右臂上的匕首,反手擲了出去,直直命中追著她的人。
傷口處頓時血流如注,溫檸唇瓣抖了一抖,淚水瞬間爬滿了整張臉,卻發不出任何聲。
陸景陽毫不在意,他低頭,抬手撫過她咬破唇角,笑道:“茵茵的臉怎么臟了?”
自上次決裂后,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卻是在這樣的情況下。
溫檸的呼吸隨著他的動作顫了顫,她慌忙地在自己衣服上扯下一根布條,哆哆嗦嗦地就要往陸景陽手臂上綁,但是她手抖得實在厲害,越是心急就越是弄不好。
眼見著鮮血越涌越多,溫檸胡亂擦了下眼睛,丟掉已經被血沾濕的布條,又重新撕下一根。
她顧不得問陸景陽為什么會在這里,也沒法去想其他的事,只想將傷口止住,可就是包扎不好,連第二根布條都要被血浸滿了。
陸景陽像是感覺不到疼痛,他視線落在溫檸的臉上,幾近貪婪地望著她。
一錯不錯,不曾移開半點,像是一頭盯住獵物的兇獸。
他已經許久沒有見到過茵茵了,朝思暮想絲毫不為過,他試圖用江山社稷麻痹自己,可是沒有任何用,只要停下來,茵茵便占據了他的心神。
所以他一有了溫檸的消息,便等不及,親自過來了。
他要將人帶回去,帶回京城。
陸景陽的視線順著她的臉龐細細落下,直到她急得快哭出聲,才從她手中接過布條,而后三兩下綁好了手臂。
不遠處,已是廝殺一片,火光盈天。
溫檸心急如焚:“陸、陸煥還在那里,正青受傷了,他、他們——快救救他們!”
陸景陽嗯了一聲,將她往林中推了一推:“我的人還沒全到,茵茵乖,先躲好,數一百個數,我就回來接你!
他說完,不給溫檸再開口的機會,提著長劍反身躍了出去。
這是溫檸第一次見陸景陽浴血提劍。
她只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她將自己藏在一顆巨樹后,樹下半人高的雜草完美地遮住了她的身形。
前面,封意人已經認出了陸景陽。
他原本還有些慌,可發現陸景陽負傷了,人手卻沒有增多,不禁大笑了起來:“太子殿下,只帶十數人就敢來救人,未免也太看不起我封某了!”
陸景陽連半個眼神都沒有分給他。
封意人表情扭曲了下:“給我上,拿下太子殿下,重賞!”
他原本想利用陸煥和溫檸這兩人和陸景陽談條件的,現在已經用不到了,只要拿下大恒的太子,何愁大業不成。
真是天助他也!
十數人對上幾百人,便是東宮最厲害的內衛也難敵,可就算這樣,依舊打成平手,一時勝負難分。
陸煥背后中了一刀,好在傷口不深,他渾然不在意,已經殺紅了眼。
更何況皇兄在此,他怎么能臨陣脫逃!
他尋了個打斗的間隙,喘著粗氣喊道:“皇兄,你帶明玉先走,我來拖住他們!”
他死了,大恒不過是少一個皇子,皇兄若是出事,朝堂必然大亂,他雖沒什么大志,卻也不愿見到國本動搖。
然而他的話同封意人一樣,沒有得到半句回應。
另一邊,王之蘊在看到陸景陽出現時,便懵了。
她沒想到對方竟然會為了溫檸追出宮,更沒有想到,陸景陽會以身犯險。
她都沒有要溫檸的命,不過是一張臉,就那么重要嗎?比大恒的太子殿下還要重要嗎?
王之蘊緊繃著臉,幾乎咬碎了牙根,她當初就該一刀殺了溫檸,而不是用下毒這種迂回的方法!
她奪過一柄刀,沖著林子的方向大喊道:“明玉郡主,你還要躲到什么時候,再不出來,恐怕連太子殿下最后一面都見不到了!”
陸景陽因為這一聲喊話,錯眼朝林中看了一眼,分神之下,腰側被長刀劃過,他動作一滯,緊跟著肩頭便中了一枚子母鏢。
王之蘊大笑不止:“沒想到堂堂太子殿下竟然是個情種!
“那就一起去死好了!”
陸煥瞳孔一陣緊縮,他想也未想,直接沖了過去。
下一息,他就被陸景陽一腳踢出了包圍,緊跟著陸景陽也躍了出來,而另一邊,東宮的內衛終于盡數趕到。
“屬下救駕來遲!”
陸景陽冷肅著臉,只說了一個字:“殺!”
形勢驟然轉變,僅一瞬,封意人的數百人馬就被團團圍住,寒光閃過,血流成河。
陸景陽身形晃了一下,閉眼倒了下去。
陸煥大驚失色:“皇兄——!”
他抖著手,探了下鼻息,還好,還有呼吸。
另一邊,內衛首領已經找到了溫檸,將人安置到了馬車上,他趕來一看,便擰起了眉:“七殿下,扶太子殿下上馬車!那子母鏢上有毒,需得立刻解毒!”
陸煥哪有不應的,強穩住心神,將陸景陽扶到馬車上。
馬車疾馳,朝最近的城鎮趕去。
溫檸和陸煥坐在車轅上,車廂內,有內衛正在為陸景陽剔除子母鏢。
車廂內外,俱是無言。
不知過了多久,內衛出來:“七殿下,郡主,太子殿下身上的子母鏢已經被取出來了,只不過毒素未清,還需用藥。”
溫檸的聲音又
虛又抖:“毒素會擴散嗎?”
內衛沉默了一瞬:“用藥及時便不會!
答完這一句,內衛道:“郡主,您進去吧,殿下已經醒了,想見您!
溫檸急急挑開車簾,車廂內,血腥氣撲面而來,濃重到幾近窒息,她朝陸景陽望去,對方半躺在塌上,臉色蒼白,外衣并沒有系緊,一眼便能瞧見衣襟下纏著的繃帶,甚至能看到外滲的鮮血。
溫檸張了張口:“你……”
她哽咽了一聲,眼淚撲簌簌的往下落。
陸景陽招手讓她過去,手指碰上那滾燙的淚珠,問道:“哭什么?難道是我得了不治之癥?”
溫檸搖頭,她握住陸景陽的手,伏了上去,嗚咽之聲被壓抑在喉間。
陸景陽無奈,輕輕嘆了一聲,他道:“茵茵怎么見到我便哭,是不想見我嗎?沒關系,茵茵想去哪里都可以!
溫檸還是搖頭,她哭了好一會兒才止住,抬起頭問道:“疼不疼?”
陸景陽道:“不疼!
他望著溫檸的臉,眼中的思念有如實質,躲得要溢出來,最后卻只克制地道了一聲:“茵茵瘦了許多。”
溫檸唇瓣慢慢抿起,她鼻尖酸澀,幾乎又要哭了。
她輕輕抽了下鼻子,眼眶中的淚水降落不落,聲音又輕又低:“是我不好,我不該跑出來的!
如果她好好的待在宮中,就不會有今日的事,陸煥和正青都不會受傷,他也不會中毒。
陸景陽咳了一聲:“若茵茵不出來,我又怎么會知道封意人狼子野心呢?”
溫檸幾欲落淚,她知道陸景陽是在安慰她,對方怎么可能察覺不出來封家的心思。
她看向他肩頭中鏢的地方,那是右肩,之前對方為她擋刀,亦是用的右臂,她克制不住地去想,他的右臂是不是終究要出事。
不,不會的,毒能解開。
溫檸抖著手,顫顫巍巍地向他肩頭伸去,還沒有碰到,便被陸景陽用完好的那只手一把握住。
他對上溫檸看過來的視線,語氣無奈又寵溺:“沒什么好看的,一點小傷罷了!
可溫檸知道對方有多在乎自己的身體。
前世,她從未見過陸景陽受過半點傷,朝中亦是無人知曉太子殿下的右臂不能用。
她哪里值得他用一條手臂去換。
溫檸眼睛一眨,眼淚順勢滾落了下來:“為什么不再等等?”
她只不過是容貌被毀罷了,只要他按兵不動再等上一等,便能萬無一失。
陸景陽笑了下:“我舍不得!
他伸手拉過溫檸,在將她摟進懷里的一瞬,心底發出一聲滿足的長嘆,猶如枯竭多日的泉水再次豐盈起來。
他半點未等,直接吻了上去,若不是此刻不便,他甚至想直接要了她。
不過沒關系,很快茵茵就會隨他回京,這一次,他再不會放她離開半步,無論是在哪里。
一吻結束,陸景陽望著她:“茵茵,別再離開我了!
溫檸點頭:“好。”
第109章 第 109 章
馬車在夜幕中疾馳, 四下一片寂靜。
陸景陽唇上已經完全沒了血色,在溫檸答應不離開后便暈死了過去。
溫檸驚惶失措,立刻就要出去叫內衛, 才起身便趔趄了下, 她眼疾手快穩住身形, 沒倒在陸景陽身上, 然后才發現自己的衣擺不知何時被對方抓在,牢牢攥在掌心里。
她試著抽了兩下,卻半點沒有抽出來。
溫檸剛剛止住的眼淚又落下來了,她胡亂擦了兩下,啞著聲音將內衛喚了進來。
對方雖是內衛,但亦懂不少醫術,之前的子母鏢便是對方剜出來的,他被叫進來后,仔細檢查了一遍, 神色凝重道:“郡主, 子母鏢上毒素擴散開了, 屬下要將殿下喚醒,待殿下醒后, 勞煩郡主多同殿下說些話, 在解毒之前切不可再暈過去!
溫檸哪有不應的,她飛快點了點頭,握住了陸景陽的手。
內衛取了隨身帶的烈酒,直直澆在肩頭的傷口處。
陸景陽的身子猛地一顫, 眼皮劇烈地抖動了幾下, 下一刻,溫檸的手便被反握住, 力道之大幾乎要將她手骨捏碎。
溫檸一聲不吭地咬著牙根,她只知道陸景陽比她更痛。
終于,在內衛將一壺烈酒澆完后,陸景陽睜開了眼睛,他臉色比之前更為慘白,額上細細密密覆了一層汗珠。
他開口,輕念了一聲:“茵茵……”
溫檸帶著哭腔應道:“太子哥哥,我在這兒。”
陸景陽將內衛遣走,抬手將人拉近到跟前,在她眼下慢慢抹了下,問道:“怎么哭得這么厲害,是不是我弄疼你了?”
他聲音虛弱,透著一股無力感。
溫檸頭一次見他這般,兩世加起來,她也只見過他游刃有余掌控一切的模樣,何時有過這般狼狽之色。
溫檸心口細細密密泛著痛,難受極了,她哭道:“你怎么還問我疼不疼!
陸景陽扯起唇角:“茵茵是在心疼我?”
他想將人抱進懷中,可剛抬了下手,眉心便是一皺,似是扯到了傷處,手又落了下去。
溫檸趕緊抓住他的手,不許他再亂動,她眼里和著淚,心都要揪起來了:“傷得這樣重,再亂動留下病根怎么好?”
陸景陽道:“茵茵讓我抱一會兒!
溫檸想說還他還傷著,可拒絕的話到嘴邊卻怎么也說不出口,她抿著唇,自顧自糾結了幾息,最后還是乖乖偎了過去,卻沒有靠實,只虛虛伏著。
她青絲散在肩頭,發梢落在陸景陽的手背上,被他緩緩勾起。
他輕聲道:“茵茵,我以為這一次要找不回你了!
溫檸沉默了幾息,慢慢道:“我只是想去一趟北疆,太子哥哥便是不找我,我也會回去的!
陸景陽笑了下,聲音悶在胸口,他知道茵茵是在哄他,可他不想去計較了,只要茵茵愿意同他回去,之前的事他可以都不在意。
他忍受不了茵茵不在身邊,哪怕一日也不行。
他問道:“茵茵要去北疆的話,能不能等上一等,待我傷好了,陪茵茵同去?”
他問得溫和小心,像是怕又將她嚇跑一般,問完之后連身子都緊繃了起來,濕熱的呼吸落在溫檸的耳邊,帶著一股試探與不安。
若是之前,她一定不肯順著他的意,可這一回,她卻不想再折騰了。
溫檸伸手摟住他:“我不想去北疆了,我想回京城!
“太子哥哥,我們回京城吧。”
她話音剛落,便感受到了他胸口慢慢起伏了幾下,似是不敢相信,過了許久才出聲問道:“茵茵說的是真的?”
溫檸嗯了一聲:“我想陪著太子哥哥。”
她愿意冒險試一試,為了陸景陽的真心,為了對方舍身相救的那一刻。
她想試一試。
便是陸景陽不問,她也不可能拋下他去北疆,她會陪著他將傷養好,陪著他回京回宮。
誰料她這般直白坦蕩,陸景陽反倒猶豫了起來,他想看清溫檸臉上的神色,卻礙于傷勢,抬不起身子,只好從她的話中探尋勉強語氣,可依舊一無所獲。
他頓了下,道:“茵茵不用為了我,委曲求全。”
溫檸心口一酸,她默默抽動了下鼻尖,壓下那股澀意:“誰說我委曲求全了,太子哥哥這么好,我怎么會是委曲求全!
她輕聲道:“我喜歡太子哥哥。”
這一聲喜歡又輕又快,若不是她伏在他身上,幾乎要聽不見了。
可落在陸景陽的耳中,卻如春雷炸響,之前說的話已全然拋在了腦后,只聽得這兩個字。
他顧不得有傷在身,直接伸手將溫檸的臉蛋捧了起來,語氣急切,滿是焦躁:“茵茵,你方才說什么?”
溫檸眼眸彎了彎:“我喜歡太子哥哥。”
她望著陸景陽,按住矮榻的邊緣支起身子,而后慢慢吻了上去。
她喜歡他,所以妥協了,深宮高墻也愿意試一試,何況前世那個給她下毒的人已經找到了,余下的她不在意,她愿意去賭。
溫檸顧及著陸景陽的傷勢,只輕輕一吻,便要退下來。
可下一刻,她便被一雙大掌按在了懷里,陸景陽渾身滾燙,胸口處跳得劇烈,幾乎要將她融化一般,不容她拒絕半分。
溫檸一面擔心他的傷勢,一面又怕掙動碰到他的傷口,以至于一時間僵在遠處,任由他將她吻了一遍又一遍。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被放開。
溫檸張口,微喘著氣,眼眸中如浸了一汪清泉,水潤透亮。
她耳根下已經紅透了,便是不去碰,也能瞧出那一片肌膚灼熱燙人。
陸景陽看著她,眼中同樣流淌著愛意,他視線一寸寸落下,眉宇之間隱約透著一股癲狂之態,只是肩頭的傷牽動,讓他勉強壓住了心口的欲念。
他啞聲道:“茵茵當真極美!
溫檸臉更紅了。
*
天光破曉,馬車終于駛到了最近的城鎮。
住店,尋醫,診治,一通忙完早已是天光大亮。
溫檸親眼看著陸景陽肩上的傷被重新處理,將一圈中毒變色的腐肉挖掉,清毒后又再次包扎好,她才放下心來。
她在大夫離開客棧時特意追了上去:“多久才能恢復?”
對方并不知他們的身份,只客客氣氣地道:“郎君身體強健,若是調理得當,不出三五日余毒便能清除,待余毒除后,再慢慢養上一陣時日便好。”
溫檸點頭,又細細問了問陸景陽肩上的傷會不會對手臂有影響,在得知不會有后,終于徹底松了口氣。
她回客棧,要了些熱水將自己簡單收拾了下,便又去陸景陽的房間。
內衛見她進來,略一點頭退了出去。
床上,陸景陽已經睡著了,眉心微微蹙著,似是方才清除腐肉時的痛還在延續,連夢里都不得安寧。
溫檸在床邊坐下,她看了會兒,伸手慢慢將那處皺起的眉心撫平,而后守在床邊睡著了。
她心里記著陸景陽的傷勢,睡得并不安穩,幾乎每隔上一刻鐘便要醒一回。
臨近中午時,屋外響起了動靜。
溫檸起身關窗時,聽到了正青二字,她急忙朝下望去,便看見正青被人架著從客棧外進來,雖看不清臉,可那確確實實是正青。
正青還活著!
溫檸心下一喜,飛快將窗關上,她朝床里忘了眼,陸景陽還在昏睡,便輕手輕腳出了屋子。
她從樓上下來,壓著聲音喊了一聲:“正青!”
對方抬頭,勉強抬了下唇。
溫檸這才看清他的模樣,對方渾身上下幾乎浸滿了血,連臉上都豁開了一道口子,幾乎稱得上慘烈。
她眼眸一顫猛地,三兩步沖到他跟前,急切問道:“你怎么樣了?”
正青已經將頭低了下去:“奴才嚇到郡主……”
溫檸不想聽這些,她只覺問不出來,便道:“算了,你別說話,我去找大夫!”
她方才問過那大夫,對方的醫館同客棧在一條街上,隔的并不遠。
旁邊架著正青的內衛剛想叫住人,就被一樣聽到動靜出來的七皇子給止住了,對方道:“我陪明玉去,你們快點將人扶去屋子里!
陸煥有傷在身,走得不快,等他趕上時,溫檸已經到醫館將大夫請出來了。
大夫熟門熟路,也沒管二人,提著藥箱先走一步。
溫檸趕忙扶住了陸煥:“你怎么出來了?”
陸煥道:“不放心你!
他咬牙挨過一陣疼,唇色白了幾分,輕聲問道:“明玉,你是不是打算跟皇兄回去了?”
溫檸動作頓了頓,過了片刻才點頭嗯了一聲。
陸煥道:“我也回去!
說話間,有上醫館取藥的人走過,看見陸煥臉色發白,給唬了一跳,熱心道:“這是病了吧,趕緊去醫館請袁大夫瞧瞧,袁大夫醫術極好!
溫檸謝過對方,對方卻以為他們是瞧不上這醫館的大夫,說道:“你們是外地來的吧,別看袁大夫才問診半個月,那可當真是藥到病除!
旁邊有人幫腔道:“可不是,要我說比宮里的大夫都好。”
“要我說,趕緊上醫館問一問,興許還有得治!
“就是,都走到這兒了,也不差這兩步路!
“……”
溫檸扶著陸煥的手微不可查地抖了下,她穩住神色,盡量讓自己瞧不出什么異樣,過了幾息,才道:“袁大夫不在醫館,我們等會兒再來!
“不在?怎么會?”
“袁大夫不是不出診,只待在醫館的么?”
“走,去瞧瞧!
“……”
溫檸垂了垂眼,笑道:“運氣真好,遇到了個神仙大夫,正青有救了!
陸煥點頭:“嗯,先回客棧吧!
第110章 第 110 章
溫檸回客棧后, 沒有去陸景陽的房間。
她一個人坐在屋內,四周靜的可怕,外面其實有不少內衛, 可聽不見一絲腳步聲。
她并不想多心, 可方才在藥鋪前聽到的話不停地在她腦中響起, 讓她忍不住去想這一個月來發生的事情。
昨日夜間, 她和陸煥突然遇襲,生死一刻被救下,可緊跟著便是陸景陽重傷,一直到剛才,她精神都是緊繃著的,不敢松懈分毫。
她實在沒有多余的心力去想旁的事,從昨夜到現在,她全部的心神都放在陸景陽一人身上。
可懷疑一旦在腦中浮現,便不會輕易淡去。
溫檸坐在桌邊, 動作遲緩地給自己倒了杯清茶, 她提著茶壺的手腕還有些發顫, 是過于緊繃留下的遺癥。
她沒有去管自己的手腕,視線落在了剛剛倒出來的清水上。
干凈清透, 還帶著一絲上好綠茶的香氣。
這兒不過是個臨近邊關的鎮子, 雖說不上貧瘠困窘,卻也無法同江南的富庶之地相比,而這家客棧更是內衛情急之下隨意找的一家。
雖說內衛給了兩塊銀錠,將客棧全都包了下來, 可店家又怎么做到立刻便擺上了一壺上好的茶水呢?
溫檸之前并未想過這些事, 她急急忙忙,哪里注意得到。
可一旦想了, 便能于細枝末節處發現許多不尋常的地方,這家客棧實在收拾得太干凈了,便是床具被褥刻意做成尋常式樣,可細細看來,連一次被用過的痕跡都沒有。
她伸手輕觸,被衾的布料很是粗硬,倒沒有用宮中的錦布。
溫檸不愿去想那個可能,但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思緒。
鎮上的百姓說那位袁大夫是半個月之前開始行醫問診的,她和陸煥離京不過也才二十幾日,又怎么能預料得如此精準呢。
又何況封意人和王之蘊的出現根本就無法控制,若是一著不慎,出了差池,后果不堪設想。
陸景陽又怎么會拿他自己去賭?
溫檸在心里默默給他找著理由,試圖來說服自己。
可惜徒勞無功。
她知道陸景陽做得到,知道對方想,便可保萬無一失。
溫檸咬著唇瓣,雙手冰涼一片,捧著茶水也暖不起半點,她親眼看見陸景陽受傷,看著大夫處理傷口,那傷勢做不得假。
便是苦肉計,又何須做到這種程度?
溫檸慢慢喝完了杯中的茶,起身朝隔壁房間去。
她推開門,聞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陸景陽還躺在床上,雙目緊閉,唇瓣毫無血色。
她伸手在他額前探了探,摸到一手滾燙的熱意,那是余毒還未除盡引起的高熱,像似一個火球。
溫檸定定看了幾息,視線慢慢落在了脖頸處那一截被燒紅的肌膚上,散下的黑
發絲絲縷縷纏繞著,脆弱無比。
她忍不住想,若是現在她掐住這一段脖頸,會有多少暗衛跳出來。
怕是下一刻,她就會被當場拿下。
床榻上,陸景陽眼睫顫了幾下,半睜開來。
警覺又懾人,在看清是她后,才一點點溫和了下來。
他咳了一聲:“茵茵?”
溫檸指尖掐住掌心,控制著不讓自己露出多余的情緒來,她垂著眼簾,輕聲道:“大夫說,余毒要三五日才能全部除盡!
陸景陽應了一聲:“無妨,能解便好!
他伸手拉過溫檸,視線在她臉上游移了下:“茵茵的手怎么這么涼?”
溫檸小聲道:“我害怕……”
她聲音微微發顫,克制住想要掙開手的動作,順勢伏在他身上,不敢抬眼對視,她怕只一個眼神,陸景陽便能瞧出她的不對勁來。
他大張旗鼓,為的不過是要她跟他回去,然后心甘情愿地鉆進他精心打造的牢籠中。
溫檸不敢想,若是她沒有察覺,就這么回了京城,之后會如何。
會像前世一樣,被困東宮,再也出不來半步嗎?
他不肯退讓,所以才要她妥協。
倘若這一切皆是安排好的,那至少從半個月前,她和陸煥的行蹤便被陸景陽知曉了,他謀篇布局的半個月,終于達成所愿。
不,或許更早,從出宮那一刻起,她和陸煥便沒逃出過內衛的眼線。
那她能被救走,是陸煥對宮中夠熟,還是陸景陽有意為之?
溫檸不敢細想,她身子輕輕顫著:“太子哥哥,我怕極了。”
陸景陽低哄道:“事情已經過去了,茵茵別怕!
他道:“明日一早便動身,宮中不可無人,需得盡快回京,茵茵一夜未睡,好好休息半日。”
溫檸嗯了一聲,若她今日沒有出去,是不是永遠都發現不了了,不,還是會發現的,只是那時候,她已經回到京城了。
便是現在,她知道了真相又能如何?
她問道:“那兩個人抓到了嗎?”
陸景陽道:“抓到了!
溫檸咬了咬腮邊的軟肉,又問道:“太子哥哥,你會殺了他們嗎?”
陸景陽沒答,抬手在她臉側揉了一下:“茵茵心軟!
溫檸便沒再問,她是心軟,所以只是看見他受傷,便動搖了,想也未想便答應了同他回京,告訴他,她喜歡他。
她靜靜趴了會兒,聽到陸景陽的呼吸重新變得平穩,才起身。
到底是中毒受傷,便是鐵打的人,也是扛不住的。
溫檸看了兩眼,轉身離開。
她沒回屋休息,而是拐去了正青的屋子,無論回不回京,有些事,她都要弄清楚。
她站在正青房門前,抬手叩了兩下,等了幾息無人來應,便直接推門走了進去,結果被屋內的情形嚇了一跳。
陸煥的軟劍架在正青的脖頸上,緊貼著肌膚,劍鋒下已然滲出了血。
陸煥頭也沒回,壓著聲音逼問道:“說還是不說?”
正青正對著門,看見來人是溫檸后,眼皮猛地顫了下,他嘴唇動了動,喚了一聲:“郡主……”
陸煥這才回頭,看到她,半點也沒驚訝:“怎么才來?”
他不信明玉想不到,不過是關心則亂,注意不到這些異樣罷了。
溫檸扯了下唇角,她心情微妙的好了那么一點點,被蒙在鼓里的不止她一個。
她幾步走到正青跟前,并沒有讓陸煥將劍收起來,只是看著正青,直接問道:“太子殿下讓你跟著我?”
陸煥嘖了一聲:“我方才便問了,他不肯說——”
話音未落,就聽正青嗯了一聲。
溫檸問道:“什么時候?”
正青猶豫了許久,才道:“從七殿下去將軍府開始!
溫檸閉了閉眼,果然,她不該心存僥幸,從一開始,她和陸煥的一舉一動就在陸景陽的掌控中,小桃進宮是,她離京也是,甚至正青當著她的面自裁被她攔下,也在對方的預料之中。
就在剛剛,陸景陽便說過,她心軟。
所以,她一定不會看著正青自決的,正青回不去,便只能跟著她。
陸煥完全沒想到,他愣怔在當場,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神,他自以為做的這些事,原來一開始就在皇兄的算計中。
虧他昨夜擔心自責了半宿,要不是怕打擾皇兄養傷,他早去請罪了!
原來皆是他自作多情!
他質問道:“皇兄昨晚其實不缺人手對不對?”
正青沒答,任憑軟劍在自己脖頸上劃開了一道口子,也一聲不吭。
陸煥氣得手抖,卻沒辦法,索性將軟劍一收:“明玉,你來!”
溫檸沒理他的話,她看向正青,接著上一個問題,繼續問道:“所以這一路都有內衛跟著,對嗎?”
正青點頭。
溫檸沉默了下:“封意人和王之蘊的行蹤也在你們內衛的掌控中?”
“嗯。”
“如果昨夜,來不及救人怎么辦?”
“不會來不及,四下的弓箭手早就埋伏好了,只要殿下下令,便能頃刻解決掉那些人。”
正青說完,頓了頓,又補了一句:“殿下不會讓您受傷的。”
溫檸不接這一句,她道:“還有最后一個問題!
正青神色肅了肅,他嚴陣以待,若是郡主問得太過深入,他也不能回答。
溫檸等他調整好心緒,這才問道:“你傷的重嗎?”
正青愣了一愣,他沒想到郡主會問這個問題,一時頓在原處,不知如何答了。
溫檸了然笑了笑,點頭道:“不重是不是,你身手了得,怎么可能一開始就受傷,我早該想到的!
她險些忘了前世正青的身手又多好了,陸景陽的底牌,怎么會輕易受傷。
正青神色慌了下:“郡主,我、我——”
他想解釋,卻被溫檸抬手打斷了。
溫檸道:“我知道你忠于太子,做的也皆是分內之事,我并不是在怪你,我只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正青連忙點頭應道:“奴才一定做到!
溫檸道:“你不先聽一聽我有什么要你做的,倘若實在過分呢?”
正青道:“奴才萬死不辭!
溫檸搖頭,她輕聲道:“倒不用死,只是累你真的重傷一回罷了!
她沒再賣關子,直接將要做的事說了出來,說到最后,不光是正青,陸煥也是一臉目瞪口呆。
不過他只震驚了幾息,就一錘掌心:“明玉,我幫你!”
他不出這一口氣,絕對不行!
溫檸對正青道:“我要說的便是這些,你若不肯幫,可以在入夜前將事情告訴太子!
她說完,沒等正青回答,直接出了屋子。
陸煥幾步追上來,壓著聲音問她:“你不怕他真去說,他可是皇兄的人!
溫檸搖頭:“他不會!
如果會的話,一開始她問,正青就不會答。
正青最看重恩情,這一點不是作假。
她方才不過是在挾恩圖報,用昨夜那沒有落下去的那一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