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第 91 章
馬車到侯府, 恰逢侯爺休沐在家。
溫檸見到侯爺很是高興,松州一案了結,侯府平安無事, 便意味著前世的事不會再發生了。
她進府前特意站定瞧了瞧門匾, 安安穩穩地懸于門上, 那些抄家下獄的記憶已經是上輩子的事了, 與今生無關。
侯夫人道:“茵茵許久不來,府中之事可忙完了?”
將軍府建成,侯府雖去道賀,可當日人多,茵茵也不好顧此失彼,只與他們說話。
侯夫人惦記著溫檸才搬入將軍府,恐一時半刻還未適應,便未曾登門打擾,這一
等便等了許多日, 要是她再不來, 侯夫人就要派人送帖子了。
溫檸點頭:“府上雖大, 不過人不多,倒是很清凈。”
侯夫人道:“因你一人住, 這府上前后的當值之人要仔細挑選, 定要萬無一失,平素亦要提防著賊人。”
溫檸一一應了,將軍府其實倒是不用擔心有外人闖入,四周皆有侍衛把守。
這還只是明面上的, 暗地里還有東宮派來的人。
溫檸入住第一日便見過了, 領頭的暗衛特來同她稟報過,只道她不用擔心安危, 將軍府銅墻鐵壁,不會有任何閑雜人等闖進。
侯夫人見她應下,笑了起來:“茵茵性子好,若是換成衡兒,我剛念上兩句,他就要找借口開溜了。”
溫檸正好問道:“大哥不在府上嗎?”
侯夫人道:“他今日上值去了。”
她拉著溫檸進了前廳,見溫檸身上穿戴的式樣,心下便有了數,道:“茵茵這是剛從宮中出來?”
溫檸嗯了一聲,如實道:“方才進宮向太后娘娘請安了。”
侯夫人壓著聲音問道:“如何?”
溫檸笑道:“太后娘娘慈眉善目,待人亦十分溫和寬厚。”
侯夫人小聲道了句:“那便好。”
剛說了一會兒,侯爺便來了。
溫檸起身,還未屈膝呢,就被侯府叫住了,笑道:“茵茵何時這般生分了,快些坐下。”
溫檸從善如流,笑著坐回了原處。
她仔細打量了侯爺一番,眼下雖是尚有疲意,精神卻很是好,可見松州一案審完,侯爺也跟著卸了肩頭的重擔。
侯爺坐下,同她說的多半也是方才侯夫人說過的,不過比起侯夫人只問了太后娘娘,侯爺倒是多打聽了一下王之蘊。
侯爺捻須道:“說是定下的太子妃,茵茵可知曉?”
溫檸愣了下,她只知道前世是有類似的傳言,但也只是說對方是未來的皇兄,不過流言到封玉荷進東宮后就止住了。
她不知原來竟這么早,大臣之間便有這樣的傳言了。
她搖頭:“我并未聽過。”
侯夫人拍了侯爺一下,責怪道:“你問這些做什么,茵茵從哪里知道,我連此人是說都不曾聽說過呢。”
侯爺笑道:“朝臣盼著東宮有姑娘都快要望眼欲穿了。”
他樂了一回,見溫檸興致不高,便沒再說王之蘊的事,又說了太后壽辰:“這普天同慶之事,該是要大赦天下。”
說著便隱約頭疼起來,皇上為表孝心,一句大赦天下便了事了,他們這些做臣子的,要跟著費無窮盡的心思。
其他倒沒什么,只是剛剛結束的松州一案,若是有人也跟著一并得了恩典,那屬實有些難辦,不過這些事兒伯恩侯只在心里想想,沒同溫檸說。
那邊,侯夫人起身,被婢女有事叫走。
伯恩侯清咳了兩聲,他猶豫了片刻,道:“茵茵還記得此前我與你說起過的事嗎?”
溫檸想了一想,大約明白過來伯恩侯指的是哪一件了,她點頭,聲音清麗,說道:“將軍府已經建成了。”
伯恩侯問道:“那茵茵此后要作何打算?”
他道:“我沒想過皇上會如此輕易就答應了重建將軍府的事,我連半點氣力都未出茵茵便自己辦成了,說來倒是慚愧。”
溫檸剛要出聲,便見伯恩侯壓了壓手。
伯恩侯頗為欣慰道:“是茵茵自己爭氣。”
他聲音中還夾雜著贊賞,此前他全然沒想過茵茵這樣一個姑娘家,竟然能辦成這樣大的事,便是魏臨帝如何疼愛她,可到底重建將軍府還是不一樣的。
伯恩侯不知曉其中茵茵花費了多少心思,也并不打算多問,除非茵茵自己愿意說。
他今日提起,是為了說另一件事。
伯恩侯將茶盞放下,肅整了神色,說道:“之前宮中曾命畫師作過世家公子的畫像,畫師來過侯府,故衡兒的畫像亦在其中,此舉說是皇上有意為公主挑選夫婿,可宮里適齡待嫁的公主并沒有,十公主與十一公主皆還年幼。”
他一面說一面朝溫檸看去,果不其然,就見茵茵神色變了變。
伯恩侯心下了然,見她臉色難看,又緩下聲來安慰道:“這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我亦只是偶然得知,畫師并未亂說。”
當時只是因為楚照衡的畫像也在,他才動了些人脈關系打聽的。
溫檸:“侯爺,我、我……”
她頓了頓,也不知該如何說才好,一時卡殼在了原處。
伯恩侯趕忙安撫了幾句,讓她別慌:“我并非要問這些,只是想知道后來皇上意思變了,茵茵可有受罰?”
溫檸搖頭,聲音悶吞:“沒有。”
伯恩侯道:“這便好,我只是擔心你受了委屈。”
見溫檸不像在說謊隱瞞,這才放下心來,他道:“如今將軍府建成,你已經出宮,皇上可還過問過你的婚事?”
溫檸又搖了一搖頭:“皇上一心修仙問道。”
伯恩侯:“那茵茵自己呢,有何打算?”
溫檸抬眼,她明白侯爺的意思,她如今住在將軍府,偌大的宅邸只她一人,難免會被什么別有用心之人盯。
陸煥也說過,眼下只是眾人還顧及著她剛出宮,太后生辰又將近,所以才能清凈些,若是再等上一段時日,出現在府上的帖子只會越來越多。
她不可能每一個都拒絕,關系親近的去了,也會遇上不想見的。
京城的世家之間往往沾親帶故,盤根錯雜。
溫檸咬了咬唇瓣,認認真真想了一通,她并不打算再回宮去,太子殿下想必也不會在阻攔她成婚,所以多番相較,果真還是定下夫婿才好。
她在打定主意時,心中沒來由冒出一股酸澀之意。
溫檸眼睫顫了顫,復而抬起,問道:“侯爺問我,是有合適的人選了嗎?”
這下輪到伯恩侯驚嘆了,他今日只想同茵茵提一提,也好讓小姑娘有個準備,將事情放在心上就行,沒想茵茵竟立刻就點頭了,還問起了他的意見來。
伯恩侯道:“茵茵不再想一想?”
溫檸抿了下嘴,有些羞赧,小聲道:“我總要成親的,侯爺和夫人肯為我打算,我已經很高興了。”
伯恩侯道:“茵茵不必多憂,無論何時,茵茵的事我和夫人都不會覺得麻煩,茵茵能來侯府,我便是高興的。”
溫檸輕輕笑了下:“我只是先聽一聽,若是不合適,我也是不答應的。”
伯恩侯這才沒再勸,他就說茵茵不是衡兒那種急脾氣,怎么會這么沖動行事。
不過茵茵問他的話他也未答就是了,再之后的話還是由夫人跟茵茵說為好,他一個男子去說,茵茵恐怕多有顧慮,許多事兒說不出口。
恰好侯夫人回來:“午膳已經擺好了,去飯廳吧。”
溫檸用完午膳后,便被侯夫人拉去了房中。
侯夫人開門見山,含笑道:“茵茵應當聽說過此人,之前在秋狩上還見過呢。”
溫檸眨了眨眼,去年秋狩的事兒過去快一年了,她雖不至于全忘了,可秋狩那會兒見了不少人,哪里還各個都記得。
侯夫人提醒道:“茵茵忘了,當時宋夫人還同你說過話兒呢。”
溫檸呀了一聲,隨即兩頰一下子紅了。
她記起來了,她坐在侯夫人身邊時確實是有位夫人同她說過話,當時侯夫人便同她玩笑過,不曾想竟然成真了。
她耳根有些發燙:“是、是宋清淮?”
侯夫人點頭:“正是宋家二郎。”
“宋夫人喜歡你,去年便同我打聽過,前陣子將軍府建成,宋夫人還親自送賀禮去的,你許是沒注意到。”
那日道賀的人多,設宴留席的人亦是不少,溫檸仔細回想了下,倒是記起來了,宋夫人確實來過。
她不禁疑惑:“宋清淮還未成婚?”
既然宋夫人著急,怎么過去一年還未成家呢。
侯夫人這回笑出了聲:“便是沒有,宋夫人才心急,再說,衡兒亦未成婚,便是侯爺說了也無用。”
侯夫人說著還朝上瞥了眼:“東宮那位殿下起的頭,叫人如何說?”
溫檸沒想到太子殿下身邊無人,還能造成這樣的后果,她忍俊不禁,難怪大臣們著急,原來還不止是國事,也是家事。
侯夫人道:“不過我還未同宋夫人說過什么,只作一概不知搪塞了過去,茵茵你放在心上思量著便可,若是覺得合適,再另做安排。”
“婚姻大事,總歸要自己歡喜
的。”
溫檸低低應了一聲。
從侯府回來,已經日落了,長街兩側慢慢亮起了燈。
馬車慢慢悠悠駛過,帶起一陣暖風。
溫檸伸手挑開車簾,朝外望去,半晌,視線落回,臉上輕輕揚起一抹笑。
她會歡喜的,只要慢慢忘了太子殿下便好。
東宮,燈火通明。
侍衛照例回稟:“回殿下,郡主已經回府,今日一切安好。”
自郡主出宮,他每日皆要同殿下稟報一次將軍府的情況。
幾息后,上首傳了一聲應聲。
“知道了,出去。”
“是。”
第092章 第 92 章
五日后, 太后宮中設宴,宴請少男少女。
太后久居上京,一則惦念京中小輩, 二則想行賞眾人, 故辦此宴會。
溫檸自然也在受邀之中, 她得到消息比旁人還早些, 是陸煥來將軍府玩時,順道告訴她的。
“如此說來,倒是和賞花宴沒什么區別。”
陸煥點頭:“便當是秋日賞菊宴就好,只是多了份太后恩賞。”
溫檸笑道:“賞什么?”
陸煥剝了幾顆石榴籽扔進嘴里,閑閑道:“總歸就是那些,只是應當不會太過貴重,不然等之后的壽宴,眾人的賀壽之禮只能更貴重了。”
溫檸小聲嘀咕了句:“不會還是佛經吧?”
陸煥聽見了,忍俊不禁, 眨眼道:“那是個稀罕物, 太后疼你, 知道你每月都抄佛經,這才賞你的, 怎么可能人人有份。”
他笑了一陣, 又道:“明兒宴會,你早些來。”
溫檸不解,問他:“早些做什么?”
陸煥順手將剝出來的一小瓣石榴塞過去,說道:“早些來便是, 等人多了, 我要找你都找不見,我要不看著你, 到時候明玉你身邊定是圍了不少蚊蠅。”
溫檸失笑:“有你這么說旁人的么。”
陸煥振振有詞:“那些世家子弟中不學無術的不在少數,只是明玉你從前不知罷了,等明兒見了就知道,空有一副好皮相,可惜滿腦袋裝的都是些不能為外人道的東西。”
他說著露出一副嫌惡的表情來。
然后一錘定音:“總之明玉,你明日早些進宮,與我待在一處!”
溫檸點頭,無有異議,她正好樂得清閑。
陸煥很滿意,臨走時還將吃剩下的一半兒石榴揣手上拿走了,絲毫不覺得有什么不妥。
小桃嘟囔:“七殿下怎么還連吃帶拿呢。”
溫檸直接笑出了聲兒:“許是太餓了,下回七殿下再來,多擺些東西出來,最好將前廳擺滿。”
小桃呆愣愣地啊了一聲。
等第二日,溫檸起了個大早。
她依言早一步進宮,沒去設宴的園子,而是直接去了陸煥那處,果然陸煥還在用早膳。
溫檸道:“我就知你這會兒還未去。”
陸煥眼睛一亮,趕緊喚人來給她也添了一副碗筷,邀對方一道用膳,不過被溫檸拒絕了。
陸煥也不強求,三兩下將碗里的東西吃完,又飛快地漱了口,這才一邊拿帕子擦手一邊道:“明玉你起得好早。”
溫檸也了他一眼:“不是你要我來的?”
陸煥笑道:“是我。”
他拉過溫檸:“走,我帶你先去瞧瞧。”
溫檸不防備,險些被他拉了個踉蹌,小臉微皺,不高興道:“有什么好瞧的,不都是擺花設宴,往常見的多了。”
陸煥陪了個不是,又湊上來,笑盈盈道:“這回不一樣,內務府新培育出來的墨菊,花盤碩大無比,聽說比尋常菊花的花盤要大上好幾倍。”
溫檸聽著稀奇,扭捏了一下道:“那好吧。”
陸煥樂道:“我就知你好奇,咱們快些,別再耽誤一會兒,人都要到全乎了,人山人海的賞花多無趣。”
“那有你說得那樣夸張。”
溫檸雖嘴上說慢些,不過跟著陸煥的速度倒沒慢多少。
兩人到了辦宴席的園子,除了各司其職的宮人,客人都還未到。
陸煥帶著溫檸從后面的小垂花門繞過去,過兩道連廊,便到了擺放墨菊的地方,還未走到近前,就瞧見了那招搖艷麗的花盤。
溫檸一瞬間眼睛都瞪大了,喃喃道:“果真難得。”
陸煥跟著附和了一聲,他也是頭一次見,端的是稀奇不已。
兩人正看著,忽然聽見有人從前面進來,不像是來搬花的宮人,倒像是哪個宮里的主子,溫檸正要看,被陸煥拖著閃身藏到了立柱后。
她一臉驚訝,壓著聲問:“你這是做什么?”
他們好好的站在這兒賞花,原是無事,可這一躲,不管有沒有事都顯得有事了。
可再要出去,前頭的人已經進來了。
陸煥一臉歉意,小聲陪著不是:“我習慣了,下意識所為,明玉你大人大量別同我計較,待會兒人走了我再同你陪不是。”
溫檸:“……”
她怎么不知陸煥有做梁上君子的習慣?
要不是前頭來人,她一定要好好問問陸煥平日里都在做什么,竟然下意識躲起來。
不過眼下木已成舟,倒不如等會兒再出去。
溫檸撇了撇嘴,準備等上一會兒,若是運氣好,對方只是來看墨菊有無損壞,應當不出半刻鐘就會走的。
她猜得不錯,下一刻便聽到對方問宮人墨菊的數量可有點過。
溫檸聽出了說話的聲音,是太后身邊的王姑娘。
她同陸煥對視了一眼,兩人眼中都帶上了幾分防備,既是知曉對方不如看上去那般溫和無害,那更不能出去了。
正想著,溫檸卻又聽到了另一人的聲音,只一瞬她就聽出了是太子殿下。
溫檸不由愣了愣,太子殿下為何會和王之蘊一起來清點墨菊的數量,這種小事,陸景陽不可能會親自過問的,況且還和旁人一道來。
她聽陸景陽低低同對方說了句什么,然后便聽見王之蘊笑了起來。
“有勞太子殿下。”
“無妨。”
溫檸還在愣神中,袖口被拽了一下。
她轉頭朝陸煥看去,見陸煥一臉焦急地對她比劃什么,她這才發現自己不小心露出了一點兒裙邊。
她方才想聽太子殿下和王之蘊在說什么,不知不覺就朝外走了半步。
所幸還未有人發覺,溫檸趕緊退了回來。
她對陸煥笑了下,只是兩人還沒來得及松口氣,就聽見太子殿下和王之蘊的說話聲音停住了,然后朝這邊走了過來。
溫檸瞬間屏住了呼吸,陸煥亦是。
立柱外,王之蘊不知情,只是跟著陸景陽一道往這邊走過來的,這會兒見太子站住不動,忍不住出聲問道:“太子殿下,怎么了?”
溫檸和陸煥對視了一眼,兩人皆縮了脖子,忍不住想要往后撤,可以太子殿下的耳力,哪怕兩人墊著腳走,也會被發現的,保不齊方才就是她多動了那半步,引起的對方警覺。
幾息之后,陸景陽道:“本宮聽錯了。”
他轉身,收回視線:“王姑娘方才要說什么?”
王之蘊猶豫了下,下定決心道:“太子殿下還記得當初在上京時,允諾過臣女的事嗎?”
陸景陽轉頭,視線落在她臉上。
王之蘊抬著頭任由太子殿下審視,她藏在袖中的手揪著衣角,泄露了一絲緊張,可她在太子跟前不能表現出絲毫怯懦來。
一年多前,太子殿下從邊疆回來拜見太后,也見了她。
他們做了個交易。
陸景陽會給她皇后之位,她會幫他籠絡世族。
這雖是太后的意思,但太子殿下是同意的,因為她足夠出眾,也擔得起大恒皇后的身份。
王之蘊知道太子殿下看中她什么,所以她不會在太子殿下面前露出半分對方不想看
到的情緒,她要一直端莊大方,溫和淑儀。
但在這之前,她照太后的意思,來同太子殿下確定一年前的那個約定還做不做數。
片刻后,陸景陽略一頷首,笑道:“自然記得。”
王之蘊心下一松,還要再說,便被太子抬手止住了。
“余下的話,王姑娘不必多說。”
王之蘊點頭,她也覺得這兒不大適宜談論正事,若非她找不到機會見太子殿下,也不會特意挑在今日。
“臣女先行告退。”
王之蘊走后,陸景陽站在原處等了片刻,聲音清冷:“還不出來?”
溫檸和陸煥又互相看了眼,知道躲不過去,兩人慢慢吞吞地從立柱后轉了出來,全都垂著腦袋。
陸景陽在看到溫檸時,眼神微微變了變。
他已經有許久未見過溫檸了,為了徹底斬斷那根情絲回到原本的身份上去,他在下定決心后便沒在見過她。
距離上一次見面,已經近一個月。
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視線,原本清冷的聲音驟然多了幾分克制疏離,像是隔著一層看不見摸不著的月紗。
陸景陽道:“躲在這里做什么?”
陸煥抬頭看了皇兄一眼,自覺皇兄臉色不大好,他小聲道:“來賞菊。”
溫檸沒吭聲,連眼都未抬。
陸煥本想給她使個眼色,奈何明玉連頭都不抬,他眼色拋過去也無人看,只好一把拉過她,說道:“皇兄,我們這就走。”
說著,也不等皇兄發話,直接拉著人從旁邊溜了。
陸景陽并沒有再出言叫住兩人,只看著茵茵被陸煥拉走,朝兩人離開的方向看了許久,直到有宮人來請,才收回視線。
“太子殿下,太后請您過去一趟。”
陸景陽嗯了聲,轉身離開。
那邊,陸煥拉著溫檸徹底跑出了園子才停步,還謹慎地回頭望了望,生怕皇兄一個不高興派人來將他們抓回去。
他總覺得方才皇兄臉色瞧著很不好,眼底黑壓壓的,猶如風雨欲來,要不是他眼明手快地,保不齊這會兒他和明玉都得挨訓。
說起來,皇兄是知道立柱后有人才將那位王姑娘打發走的,難不成是怪他們壞了好事?
陸煥拿手肘抵了抵旁邊,問道:“明玉,你說皇兄是不是看上那位王姑娘了?”
他捏著自己下巴,自顧自道:“皇兄瞧著倒不像是有多喜歡,難道是因為對方身份?瑯琊王氏,倒確實是很合適。”
他轉過頭:“明玉,你覺得呢?”
溫檸抬眼,幾息后點了點頭,唇角輕揚,說道:“我也覺得如此。”
第093章 第 93 章
宴席開場, 太后由太子殿下陪同入席。
溫檸本在同身側的人低聲說話,聽到聲音這才轉頭朝上首望去,太后身側一邊是太子, 另一邊落了半步跟著王之蘊。
雖落了半步, 可這樣被太后帶在身邊, 還與太子殿下一同出席, 幾乎坐實前陣子的傳言,一時在場的視線全都落到了王之蘊身上。
溫檸隨著眾人起身行禮,被太后抬手賜座,便沒再朝上首望去。
她之前在墨菊處就見到太子和王姑娘了,這番再見,心中全然沒有波瀾,甚至平靜。
更何況她早就已經做好了決定,不會再入宮,更不會再回太子身邊, 既已決定好, 便不會反悔。
溫檸收著視線, 始終落在面前的席面上。
她不是不愿抬頭,怕上首的畫面刺痛眼睛, 而是她總覺得上首有人在看她, 不知是太子還是王姑娘。
溫檸抿了抿嘴,她已經出宮,不想摻和進多余的事。
她用了一會兒吃食,就叫上虞四姑娘一道去園子里賞花了, 席上點心雖不錯, 可被人瞧著用膳總是不自在。
兩人挽手往后園走,邊走邊說話。
虞四姑娘道:“你才搬了府邸, 我還未去瞧過,何時也辦個聚會,請咱們去府上坐一坐?”
溫檸略一想,說道:“不如待太后壽辰之后,如何?”
虞四姑娘點頭:“也好。”
“我知你近來事多,特意沒登門,否則一早就去了,聽說七殿下總往你那兒跑是不是,一點兒眼力見也無。”
溫檸抿嘴笑了笑:“他閑得慌,煩的何止我一人。”
虞四姑娘也笑了起來,她往四下瞧了下,見無人,拉住溫檸的手腕兒往跟前拉了拉,神神秘秘道:“方才你瞧見太后身邊那姑娘沒?聽說那姑娘出生瑯琊王氏,與太后娘娘同宗,又服侍太后多年。”
溫檸嗯了一聲,心說果然太后娘娘這么一出,說是宴請京中小輩,倒是像將王姑娘引出來。
虞四姑娘道:“說是服侍,其實應當是收在身側教養,也好做太子妃。”
說著眨了眨眼:“今兒過了,怕是不少姑娘要斷了念想了。”
溫檸被虞四姑娘說話的語調給逗笑了,彎了彎眼道:“也不見得,正妃沒有,還有側妃的位置。”
虞四姑娘煞有介事地一點頭:“那倒也是。”
兩人說了會兒玩笑話,不一會兒便被身后的幾位姑娘叫住,就收了口,大家一道往后園賞花去。
席上,陸景陽收回了視線。
之前他沒來得及細看,茵茵便被陸煥帶走了,此番落座,他才將茵茵一舉一動凈收眼底,好似瘦了些,氣色卻不錯,想來前陣子生病已經好全了,并未受影響。
他心下微定,面上卻什么也沒表現出來,道不清的情緒全都沉在了眼底。
旁邊,太后道:“太子在看什么?”
陸景陽這才察覺自己走神了,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起身道:“皇祖母,孫兒失神,還望皇祖母勿怪。”
太后笑了笑,眼神慈愛:“哪里用得著這般嚴肅,快些坐吧。”
身側王之蘊正為太后布菜,等放下筷子才道:“太子殿下公事繁忙,又為宴會費心,想來未休息好。”
她柔聲道:“太后娘娘,不如讓殿下去賞花處瞧瞧。”
太后點頭:“也好,總坐著倒也會犯困,哀家知道你們年輕人按奈不住性子,后園花團錦簇,想必熱鬧極了,哀家卻懶得動,太子代哀家去瞧上一眼。”
末了,又對王之蘊道:“蘊兒你也去,哀家這多的是人陪。”
王之蘊從善如流,道了聲是。
兩人從席上退下,在太后目送下往后園去。
王之蘊側首望著身側,她看了一眼便垂了眼睫,將臉轉了回來,輕聲問道:“太子殿下方才是在找明玉郡主嗎?”
陸景陽腳步頓了頓,終于將視線落在她身上。
王之蘊笑道:“我瞧郡主早早便離席了,想來是去了后園賞花。”
她迎上陸景陽的視線,溫言細語道:“聽聞郡主上月才出宮,殿下與郡主關系深厚,臣女猜殿下牽掛郡主,故才向太后說了方才的話。”
“殿下不必顧及臣女——”
她還未說完,便被陸景陽打斷了。
太子殿下冷下了神色,聲音微涼:“本宮向來不喜歡自作主張之人。”
王之蘊臉色跟著變了變,她長甲嵌進掌心,泛起一陣刺痛,過了幾息后低頭道:“臣女記住了。”
她在太子殿下轉身后,才咬住了牙根,心中騰起一股暗恨,片刻后又恢復了之前端莊溫和的模樣,快走了幾步,跟在太子身側。
當初,太子殿下第一次到山莊,她變生出了愛慕之意。
她陪太后住在上京的山莊中,長久不見外人,難得有人來訪,也俱是年邁的老臣。
年輕些的不過是那些守護山莊的侍衛,她是瑯琊王氏的貴女,如何瞧得上,更不談委身這樣低下卑微之人。
她原以為一生便這樣了,只怪命運不好,讓太后挑中了她。
直到太子殿下來山莊。
她心動難抑,在得知
太后想要她做未來的皇后的那一刻,王之蘊幾乎喜極而泣,頭一次為家族選中自己慶幸。
瑯琊王氏本就是大族世家,若非封家有功,如今的皇后又怎可能出自封家一脈。
不光是太后,她同樣有野心,若說這般野心原本只是留在心底,但在見過太子殿下后,便再壓抑不住了。
她一定要成為皇后,不光是為了瑯琊王氏,亦是為她自己。
所以當時,不論太子殿下的要求多荒謬,她全都一口應了下來。
那么多要求,擺在第一便是要她寬宏大度。
王之蘊原以為是太子母妃的緣故,她聽太后說過,太子生母當初因為爭寵犯了事,若非皇上念在其為皇家生了兩位皇子,如今不可能還好好的留在宮中做她的娘娘。
但等她隨太后入京,從宮人口中得知了太子殿下的性子后,這才明了太子殿下當初的意思。
太子殿下要的不是她寬宏大度,是不許她動情,盡職盡責地做好皇后的位置,余下的事再不許她過問和插手。
她如何能困住自己的心,況且第一面時就已經心動不止了。
可她不敢讓太子殿下察覺,若是察覺后,她失了皇后的位置,那這些年的孤苦又算什么。
王之蘊留后半步,視線隱秘,落在那道身影上。
她曾聽宮人說過,太子殿下同明玉郡主十分親厚,她親自查過,確實如此。
太子殿下甚至還當著眾人的面,堂而皇之地將牡丹花送到明玉郡主跟前,毫不掩飾他的偏愛。
她根本不信這只是兄妹情誼,十公主十一公主乃是太子殿下血親,可亦不見太子殿下疼愛之心,就連見面都寥寥。
宮中的人看了這么些年郡主和太子的相處,自是見怪不怪,可她不是,她甚至不用去求證,就知道自己沒有猜錯。
太子殿下這般冷心冷情之人,這一點特例已經是千恩萬寵,何況只為一人破例。
她不許任何人擋在她面前,她一定要做大恒的皇后。
若是明玉郡主識趣,那她尚能留她一條生路,否則她絕不心軟。
除掉一個人而已,這京中每日不知要死多少人,她在山莊里的那些日子,無聊透頂,死在她手下的動物更是不知凡幾。
王之蘊表情扭曲了下,下一瞬又恢復了過來。
唇角噙著一抹恰到好處的笑意,格外溫婉端莊,賢淑良善。
后園花叢深處,溫檸正同人說話。
不是旁人,正是祁朝。
她原本是同虞四姑娘一道的,不過虞四姑娘走累了,便留在亭子里用茶,她又往園子深處走了走,就撞見了祁朝。
兩人相見猝不及防,俱是一愣。
反應過來后,溫檸神色閃了閃,匆匆打了聲招呼便要告辭。
祁朝跟著反應了過來,他下意識往前追了半步,想都沒想便叫住了人:“明玉郡主。”
待溫檸停住腳步后,忽然又卡了殼,一時不知該說什么才好。
兩人似呆頭鵝似地對站了會兒,雙雙無言,十分之靜默,最后還是溫檸暫先開了口,她猶豫了下,溫吞道:“世子若是無事,我便先走了。”
眼見著喜歡之人又要走,祁朝便是再能忍耐,此刻也忍不住。
他抬眼問道:“郡主、郡主近來可好?”
溫檸點頭:“一切皆好。”
祁朝笑了下,突然就放開了,他心有所思,壓著是無用的,不如坦坦蕩蕩面對,便是明玉對他無意又如何,他與明玉都未成婚,萬事皆有可能。
他道:“還未賀喜郡主搬了新居。”
溫檸抿了抿唇,輕聲道:“世子送了喬遷之禮。”
祁朝訝了下:“你知道?”
溫檸點頭,喬遷那日的賀禮她都一一瞧過,自然也看到了祁朝送來的,她與國公府并無往來,祁朝也并未以國公府的名義送來。
她抬眼,對上祁朝亮起的眸子,一時間無所適從,幾番想轉身便走,可又覺得不該如此,若非意外撞見,她與祁朝是遇不見的,她這會兒躲躲閃閃反倒顯得有幾分欲蓋彌彰。
她頓了下,禮尚往來問道:“世子近來如何?”
祁朝笑道:“我亦很好。”
他看出了溫檸的不自在,體貼地往側邊退了兩步,又問道:“郡主還要往深處去?”
溫檸點頭。
祁朝道:“我方才從后面來,后面的花兒無有多少,郡主不如走另一條道。”
他說著,抬頭朝側邊輕揚了下。
溫檸順著祁朝的視線望過去,還未偏過頭去,便見祁朝忽然正了幾分神色,隨后拱手行禮道:“太子殿下安。”
第094章 第 94 章
溫檸也轉過身, 看見了陸景陽。
她跟著祁朝行了一禮,說道:“太子殿下安。”
兩人站在一起,一樣的眼神, 一樣的問安語調, 恭敬疏離。
這一幕落在陸景陽眼中, 分外刺眼, 他壓抑著心底的妒意,卻還是泄露了幾分,英挺的長眉微蹙,在眼上壓出一道褶皺。
他忍不住去想,方才他沒來之前,茵茵和祁朝在說什么?
是舊事重提再續前緣,還是在說今日宴席上的事,無論哪一種他都不想見到,他只想讓茵茵遠離這里, 帶回去藏起來。
但是他不能。
陸景陽額角的青筋迸起, 他壓住眼底失控的情緒, 喚了一聲:“茵茵。”
溫檸抬眸,歪了歪腦袋:“太子哥哥?”
她聲音嬌俏, 一如之前, 看過來的眼神毫無芥蒂,仿若根本不在意他如何對她。
便是不愛才會不在意。
陸景陽心頭一陣刺痛,眼中卻極快地清冷下來,面上神色又恢復了先前的淡漠冰冷, 似古井無波, 他道:“本宮近來事務繁忙,一直未去看你。”
溫檸笑了笑:“勞煩太子哥哥記掛我, 我很好。”
她輕巧地回了一句,而后狀似為難,看了眼陸景陽,又看了眼旁邊的王之蘊,唇瓣微微抿起了些,欲言又止。
陸景陽視線微頓,他知自己該轉身離開,可還是忍不住問道:“茵茵有事與本宮說?”
溫檸趕忙擺了擺手,沖兩人一笑,說道:“沒有事,只是我與世子還約了旁人賞花,能不能還先走一步?”
說著便往祁朝身邊蹭了點兒:“太子哥哥,那我們就先走了?”
陸景陽剛剛壓下去的青筋頓時又迸了出來,他捏緊手上的玉扳指,過了片刻,才頷首。
溫檸彎了彎眼:“多謝太子哥哥。”
她沒朝旁邊看,徑直離開,祁朝卻極有默契地同她朝一條道走去。
兩人并行了一陣,七拐八拐,待繞過兩個小徑,這才慢下步子來。
溫檸一臉歉意,第一時間就出聲賠禮了:“方才真是連累世子陪我走了段多余的路。”
祁朝搖頭,笑了起來:“今日本就是來賞菊的,處處皆為賞,跟郡主走一段,方知園子里還有這么多去處。”
他說完,猶豫了下,問道:“郡主是在躲著太子殿下?”
溫檸問道:“為什么這么說?”
她方才明明表現的很親近了,甚至還好聲好氣地喚了太子哥哥,半點冷臉也沒給。既然太子殿下想要恢復到從前,那她依言照辦便是。
祁朝道:“我只是猜測。”
他原以為明玉郡主看到太子殿下后,會立刻就跟太子殿下離開,卻沒想到明玉非但沒走,反倒是拉著他一道離開了。
不過這些只是他
感覺而已,做不得數,亦無法言說,于是便搪塞了過去。
正巧溫檸也不想提陸景陽,話頭一轉,轉到今日宴席上,閑聊了幾句后轉頭又說到了陸煥身上。
談到陸煥,溫檸和祁朝都熟,隱約夾雜在兩人中的生疏尷尬不知不覺就淡去了。
另一邊,溫檸走后,徒留陸景陽立在原處。
他抬眸落在溫檸和祁朝離開的方向,眼中并無波動。
王之蘊悄然打量了一會兒,待看到太子殿下將視線收回,這才出聲道:“明玉郡主同世子甚是親近,想來交情十分之好。”
“聽聞世子是殿下的表親,若是與郡主——”
她還未說完,就被陸景陽沉聲打斷。
王之蘊心中一凝,對上太子殿下的視線,不禁又一慌,太子殿下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件死物,她無意識屏住了呼吸,僵在原地。
下一刻,便聽到太子殿下出言警告:“茵茵的事,輪不到你過問。”
在說完這一句后,太子就轉身離開了此處。
王之蘊猛地抽了一口氣,彎腰按住心口,方才那個瞬間,她險些以為太子殿下要拔刀將她斬殺。
她不過是提了一提明玉郡主而已!
王之蘊繃緊臉頰,死死咬住牙根,在宮女上前將她扶起時,面上又重新套上了一層溫婉的神色。
無人見到處,掌心已然被掐出了幾道血痕。
宮女關切了幾句:“姑娘,您還好嗎,用不用奴婢去請太醫?”
王之蘊搖頭,她笑著道了聲謝,一面往回走,一面打聽溫檸的事情:“我與明玉郡主一見如故哦,甚是可親,想多加攀談,只是不知郡主一般何時進宮?”
宮女笑道:“郡主如今住在將軍府,倒不常進宮來,只每月初一十五進宮請安,不過再過上幾個月,待大節后,郡主還是要搬回來的,姑娘還愁見不著郡主么。”
王之蘊臉色微變:“還要搬回宮來?”
宮女只當她是高興,點頭道:“皇上疼愛郡主,特意為郡主留著思鴻閣,命宮人日日灑掃呢。”
王之蘊垂下眼,跟著附和了一聲:“圣人當真是疼愛郡主。”
宮女應道:“不單是皇上,太子殿下待郡主亦是疼愛有加,更不說七殿下,與郡主年歲相近,感情自是甚篤。”
宮女越是說,王之蘊越覺得快要收不住表情,好在她失控前一刻,重回了宴席上。
她走到太后身側,行禮后側身跪坐了下來。
太后并未朝她望一眼,淡淡問道:“去哪兒了,太子為何沒與你一道回來?”
王之蘊抿了抿唇:“太子殿下先走了。”
她沒將遇見溫檸的事說出來,說出來也不會改變什么,只會讓太后低看她,覺得她心胸不夠寬闊,容不下旁人。
何況溫檸有皇上疼愛,太后不會幫她的。
王之蘊俯身奉茶:“是蘊兒未做好,還請太后指點。”
太后瞧了她一眼,片刻將茶接了過去,卻慢悠悠道:“罷了,太子本就不喜這鶯鶯燕燕的喧鬧事宜,又不曾高看你一眼,自不會多留。”
王之蘊只覺臉上被扇了一巴掌,雖四下無人聽見,可這個瞬間,她依舊覺得羞愧難當。
她像是個被剝光了衣物任由太后估量價值的物件,太后想將她賣上一個好價錢,可卻也知買主只在意她出身何處,并不喜愛她本身。
在太子殿下眼中,大約任何一個瑯琊王氏的姑娘都可以。
王之蘊垂著頭,并無反駁。
太后這才點頭道:“收住你的心,太子就不會不要你。”
太后聲音深緩,像是從幽谷中傳出來,回蕩在耳邊:“你記住,瑯琊王氏出身的姑娘,只能是皇后,不可為寵妃。”
王之蘊道:“是,蘊兒記住了。”
宴席散場,溫檸坐馬車回府。
她揉了揉腰,靠在馬車的軟墊上,放松地舒了口氣。
小桃笑道:“姑娘在席上坐累了?”
溫檸點頭,小聲嘀咕道:“除了坐便是站,還要儀態端莊,舉止優雅,可不累么。”
小桃打著扇子道:“姑娘再挨一挨,等會兒回了府上,奴婢給你錘一錘,今兒再早些歇息,睡上一覺,明日多半就好了。”
溫檸也是這么打算的。
不過等到了府上,才喝上一口溫茶,還沒來得及更衣,就見管家來報,說宮里送東西來了。
溫檸和身旁的小桃素心對視了眼,三人皆是一臉茫然。
小桃忍不住瞎猜道:“莫非是太后還有其他的恩賞,方才不好當面給,這會兒派人來補上了?”
溫檸當即搖頭:“怎么可能。”
她與太后又不親近,先前進宮請安,太后也未待她多特殊。
她說著問老管家:“宮里來的人呢?”
老管家道:“在前頭呢。”
溫檸起身跟著老管家一起往前頭的廳堂去,等到了堂前,往里一瞧,就笑了:“榮順公公!”
她說是誰呢,原來是榮順。
溫檸見他倒是比見陸景陽自在多了,雖也許久不見,不過兩句話的功夫便恢復了從前的熟稔,她道:“榮順公公怎么來了?”
榮順拱了拱手:“殿下派奴才來給您送東西。”
溫檸神色微愣,顯然沒想到陸景陽還會主動來找她,她道:“送什么?”
榮順對堂外拍了兩下手,然后笑呵呵道:“郡主且等一會兒,他們這就去搬了。”
溫檸點頭。
索性今日無事,她也不急。
片刻后,就見幾個穿官服的小太監魚貫而入,一人手中捧著一盞花盆,花盆中種的皆是盛開的墨菊。
比起她今日在宴席上見到的,有過之無不及。
溫檸當下臉色就變了,她登時便想到了之前陸景陽將牡丹強行送給她的事兒,這都不許她去見他了,還送這些做什么,難不成又改主意了?
呸!
榮順站在一旁,等小太監將墨菊全都送進來后,揮了揮手讓眾人退下,這才轉身道:“郡主,殿下說您喜歡,特意命奴才送來的,挑的都是最好的。”
溫檸朝他望了一眼。
榮順趕緊又道:“殿下還說了,務必要讓您一回府就能瞧見。”
他喋喋不休說了一堆兒好話,可就是不見溫檸接,只是冷眼瞧著他,登時心頭突了一下,想著是不是自己無意間說錯了話。
可回頭細想了下,也沒發覺有什么不妥之處。
榮順喚道:“郡主?”
溫檸沖他笑了笑:“殿下的意思是,我喜歡的東西便送來?”
榮順哎了聲:“郡主喜歡,殿下自是樂意。”
溫檸沉吟了幾息,點頭道:“我喜歡珠寶首飾,不過都存在東宮的庫房里,能不能請太子哥哥派人將那庫房里的東西送來將軍府?”
榮順呆住,一時忘了吱聲。
溫檸不管他,繼續道:“那庫房里的東西本就是我的,如今只是借用一下東宮的人手,想來太子哥哥應當不會介意的。”
她笑靨如花:“勞煩公公替我轉述一聲。”
榮順訥訥應了個是。
第095章 第 95 章
溫檸原以為她要將東宮庫房的東西搬出來, 陸景陽不會答應的,沒想到第二日就派人來了。
她正對著字帖習字,寫好一張放下來端詳的空擋, 素心進來稟報:“姑娘, 東宮來了不少人, 說是來送庫房的東西。”
溫檸先是愣了下, 而后撇了撇嘴道:“送來就送來,收著便是。”
她原先就是打算要將那一庫房的東西搬出來的,總不能賠了人又將東西丟了。
素心道:“奴婢已經開了府里的庫房收下了,只是那頭說請姑娘去清點核對一番,無有錯漏才好。”
溫檸想了下,點頭道:“那我去一趟。”
等到了將軍府的庫房,東西將將搬完放好,這回來送東西的還是榮順。
他聽到腳步聲,臉一轉, 趕忙道:“郡主貴安。”
溫檸同他客氣道:“有勞公公再來一趟, 公公您留著喝茶。”
她說完, 素心就將一包碎銀塞了過去。
榮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最后還是收了, 一臉無奈:“郡主,您就別和奴
才置氣了,奴才昨兒亂說,殿下已經罰過了。”
溫檸來了點興致, 好奇問道:“怎么罰的?”
榮順道:“罰了奴才三個月俸祿。”
溫檸腹誹, 榮順公公跟在太子身邊做事,哪里還在意俸祿多少, 常言道宰相門前七品官,何況是太子。
她道:“不如我替公公補上?”
榮順誒呦了一聲,就知道郡主還沒消氣,都怪他昨日多嘴。
殿下只命他送花來,余下的話是他擅作主張說的,可他不是想著讓郡主和殿下之間緩和些么,殿下分明是心疼郡主的,可又不見,郡主也不進宮,他跟著著急。
榮順道:“往后奴才再不多嘴了。”
溫檸倒不至于真的同他較真生氣,她接過賬簿看了一遍,又問素心有沒有點頭,見素心點頭,便道:“東西都全了。”
榮順點頭:“那奴才就回去復命了。”
待榮順走后,溫檸將府上的護衛首領叫了來,吩咐了一句庫房重地,嚴加把守。
反正這些護衛是東宮撥來的人,也不要她出俸祿,不用白不用。
處理完庫房的事后,素心跟著溫檸往后院走,素心道:“奴婢瞧著姑娘近來心情變好了,氣色也跟著好了不少。”
溫檸笑笑:“同自己為難多無趣。”
她沒鉆多久的死胡同便想通了,昨兒進了宮后再見陸景陽,并沒有她自己想的那般難受,放下亦不難。
她對素心道:“往侯府遞個帖子,正好得了墨菊,請夫人來看一看。”
素心點頭應下,著手去安排了。
下午,侯夫人便來了,一道來的還有楚照衡。
溫檸道:“大哥今日休沐?”
楚照衡點頭,幽幽道:“正好在家,就跟一起過來瞧瞧,要不是沾了母親的光,茵茵恐怕也想不起我來。”
溫檸:“你昨兒難道沒進宮?”
楚照衡:“我有職務在身,哪里得空進宮。”
溫檸眨巴了幾下眼睛,顯然沒想到這一茬:“那好吧,算你沾光。”
侯夫人一臉笑意地聽兩人貧嘴,待他們說完后,才問道:“園子里的這些墨菊都是宮里頭養出來的?”
溫檸嗯了一聲,也沒瞞著:“是太子殿下命人送來的。”
侯夫人笑道:“太子殿下疼你。”
楚照衡在一旁接話:“那是,茵茵可不就是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
他原先覺得太子圖謀不軌,現在已經完全沒這想法了,畢竟茵茵都出宮了,也不見太子有動作,而且太子妃的人選眼見著就要定下了,從前他瞎猜的那些更是無稽之談。
楚照衡以己度人,要換成他,他也樂意寵著茵茵。
侯夫人道:“開得真好,擺在你這園子里,倒正適合。”
溫檸一笑:“我也覺得正正好。”
走到園心亭子時,侯夫人忽然找不見隨身帶的香膏了,記起來是落在馬車上后,楚照衡便被打發去取。
待楚照衡走后,侯夫人問道:“茵茵這是想好了?”
溫檸點頭:“我想見一見他。”
侯夫人略一想,說道:“再過幾日就是太后壽辰了,壽宴上就能瞧見人,茵茵不如先瞧一瞧模樣,待太后壽辰之后再做安排,如何?”
溫檸想說自己見過宋清淮,不過上回匆匆一瞥,看得確實不仔細。
她應了聲好。
侯夫人笑道:“茵茵這就已經緊張了?”
溫檸微微一愣,才發現自己兩只手攪到了一起,帕子都被揉皺了。
她撅了撅嘴,小聲撒嬌:“如何不緊張,若是到時候我瞧上他了,他卻瞧不上我,怎么辦?可不是要丟人。”
侯夫人忍俊不禁:“茵茵如此容貌,怎么會有人不喜歡。”
溫檸:“夫人慣會哄我。”
這邊才說了幾句話,楚照衡就取了香膏回來了,將東西遞了過去,侯夫人接過后也沒瞧就收了起來。
楚照衡不禁皺眉:“您又不急著用,干嘛還非要我跑這一趟。”
侯夫人笑道:“怎么,衡兒嫌煩了?”
溫檸比楚照衡還驚訝呢,她原以為侯夫人只是找了個借口讓大哥離開一會兒,馬車上是沒東西的,沒想到居然真的有。
楚照衡架不住侯夫人瞧他的眼神,飛快敗下陣來:“不煩、不煩。”
說完了事,溫檸領著侯夫人在將軍府上四處轉了轉,想之前是侯夫人帶她在侯府轉,如今反過來了。
若她一直待在宮中,便不會有這樣的機會。
溫檸道:“夫人常來坐坐,我一人在府上,甚是清閑。”
侯夫人剛應下來,就聽楚照衡咳了一聲。
溫檸忍不住笑了下:“大哥也常來,我這兒離大哥上值處也不遠,大哥中午若是想來,著人知會一聲便可。”
楚照衡抬了抬下巴,也跟著笑了起來:“這還差不多。”
因著溫檸熱忱相邀,侯夫人和楚照衡在將軍府用了晚膳才回去。
送別時,溫檸心道幸好大哥也跟還來,否則她還不放心侯夫人一人離開,另派護衛相送的。
馬車駛遠,小桃提著琉璃盞,道:“姑娘,回去吧。”
溫檸點頭,應了一聲,準備回院子,走到半路忽然轉了個彎:“再去瞧一眼庫房,上午送來時,我都沒有細看。”
小桃疑惑:“姑娘這是不放心?”
溫檸搖頭道:“不是,是去瞧上一眼心情會好,心情好了睡得香甜。”
小桃被逗笑了:“那奴婢也跟著瞧一眼。”
溫檸到庫房時,才發現庫房門前多了兩個守衛,上午時還沒有。
小桃湊近小聲匯報:“榮順公公走了不多時,這兩人就來了,奴婢見他們是來看守庫房的,也沒多問。”
姑娘先前吩咐過,府上的護衛是宮中派來的,不歸將軍府管束,也不必發俸祿。
溫檸聽小桃這么說,便沒再問,直接進了庫房,既然太子殿下愿意,那她為何要攔著。
將軍府的庫房沒有東宮的大,更顯滿滿登登,其中有一匣子夜明珠白日里還瞧不出什么特別,這會兒幽幽發著光,煞是好看。
一匣子共八顆,溫檸在其中挑了個最大的,帶了回去。
擺在妝臺上,夜間都不必點燈了。
*
東宮,太子召見水部郎中,事情議到日暮下來才結束。
安排人送其出宮后,又連寫了數道密信發往江淮一帶,事關官鹽調運,越早解決越好。
停筆的間隙,他伸手端茶抿了一口,發現只是清茶,長眉蹙起,叫人來換。
榮順在近前伺候,勸道:“殿下,這已經是今晚的第三盞濃茶了,再多飲該睡不著了。”
陸景陽這才罷了,只是喝多了濃茶,清茶喝著如白水,不過密信也還剩半張就寫完了,確實不必再多飲。
待全部寫好,命人連夜安排送去后,才問道:“什么時候了?”
榮順回道:“回殿下,已臨近漏夜。”
陸景陽按了下額角,想起今日還未有人來匯報將軍府的事,問道:“派去的人還沒回來?”
榮順忙道:“人早在外候著了,只是怕耽誤殿下要事,這才一直沒有進來。”
他請示道:“殿下,現在召見嗎?”
陸景陽沒急著見,問榮順道:“你今日去將軍府,庫房的東西送去后,茵茵心情如何?”
他之前沒有將庫房的東西一并送去將軍府,并非是舍不得,而是茵茵之后還會回宮,東西放在哪里無差,不過既然茵茵想要,他送去便是。
他只是不知茵茵因為何事同他生氣。
榮順道:“奴才瞧郡主今日心情不錯。”
陸景陽垂眸,茵茵是同他置氣所以才要將庫房的東西都搬出宮去的,可他還未弄清緣由,茵茵就已經不氣了嗎?
他沉
吟思索片刻,道:“喚人進來。”
榮順:“是。”
值守將軍府的護衛被叫進來,行禮問安后,便將明玉郡主今日的行程說了一遍,事無巨細,一一做了稟報。
護衛猜測殿下想知道庫房的事,最后道:“郡主送走侯夫人后,特意去了一趟庫房,待了約莫兩刻鐘,出來時,帶走了一顆夜明珠。”
陸景陽聽完,在意的卻不是庫房了。
他鳳眼半闔,凝神問道:“是將軍府下帖,侯夫人才去的?”
護衛道了個是。
陸景陽手掌慢慢攥緊,他知曉茵茵與伯恩侯府親近,亦知道侯府存的什么想法,無非是一些招婿入贅之言,茵茵這才剛出宮,就按捺不住了嗎?
將軍府是無男子,可京中上下誰不知茵茵得有他與父皇看中,難不成還有人存著動將軍府的心思?
今日茵茵主動遞帖子,是打算再不回宮了嗎?
第095章 第 95 章
幾日后, 太后壽辰。
鑼鼓喧鳴,百官齊聚,熱鬧非凡。
溫檸天未亮便起了, 一身盛裝, 滿頭釵環, 行端坐臥只能小幅度移動, 被迫端莊了起來,好在眼下已經入秋,若是七月的壽辰,怕是一日下來要換上許多套衣裳。
她將素心和小桃都帶在身邊,進宮前特意囑咐兩人要小心行事。
太后壽辰,重中之重,皇上為表孝心,將壽宴辦得極為隆重,禮部殫精竭慮三個月, 力求不出半分差錯, 若是因為什么人出了亂子, 犯了天顏,怕是人頭不保。
素心和小桃皆慎重地點了點頭。
壽宴的筵席設在京郊的萬福園, 但溫檸要先進宮請安, 之后再隨太后去萬福園,文武百官倒是可先行一步去園子。
便是已經很早了,溫檸進宮時,已有許多人早早便到了。
近臣內侍、皇子王孫全都在這一日進宮, 陪太后在鸞鳳閣聽戲解悶。
溫檸請安獻禮后, 便默默退到了一旁,不去打擾太后的雅致, 她也無意像其他人那樣,分外熱切地去討太后歡心。
她在略靠后的位置坐下,準備待會兒找個機會悄悄溜走去空殿待著,待太后動身去萬福園,再跟上去。
離席的人不少,只是直接走太過招搖了。
溫檸聽了半折戲,趁著又有人來獻禮,從后面連廊離開。
她特意挑了條僻靜的宮道慢悠悠往外走,誰想還能遇上旁人,她遠遠便瞧見了對方,可惜宮道并無岔路,只能正面迎上。
待走近了,溫檸才喚了一聲:“太子哥哥。”
陸景陽事先并不知她會走這條路,這條道離鸞鳳閣更近,且清凈無人打擾,故此才選了走這里,沒想到意外撞見人。
陸景陽心口微漲,猶如剛剛被焚燒殆盡的灰燼,看似無聲無息,可倘若有一點火星,便能死灰復燃。
那一抹藏在灰燼下的溫熱,讓陸景陽控制不住自己的視線,落在面前之人的身上。
他一直未說話,溫檸也不急,等了會兒才問道:“太子哥哥能不能讓一讓,我今兒起得早,想找個空著的偏殿休息一下。”
陸景陽道:“思鴻閣還留著。”
溫檸撇嘴:“太遠了。”
陸景陽看著她,過了幾息,說道:“留著思鴻閣是父皇的意思。”
溫檸聞言笑了下:“我知道,皇上愛護我,只是今日還要去萬福園,若是去思鴻閣,那一來一回便不用休息了。”
思鴻閣離鸞鳳閣是有一段路,卻也稱不上太遠,況且宮中有軟轎,以溫檸的身份,便是出宮了,在宮中坐軟轎亦不是什么僭越之事。
路遠只是推辭。
陸景陽沉默了片刻,問道:“茵茵是不準備回宮了嗎?”
溫檸是這么想的,反正到時候魏臨帝也去靈臺山了,哪里還會問她有沒有回宮,會過問的也就陸景陽一人,但她今日不想同對方起沖突。
她抿嘴一笑,反問道:“我難道不能想住哪里就住哪里?宮中住一個月,將軍府住一個月,豈不是新鮮。”
“太子哥哥是不答應么?”
陸景陽怎么會看不穿溫檸的心思,但茵茵尚愿意哄他,便是當真消氣了。
他頷首:“茵茵愿意回宮便好。”
溫檸道:“我自然愿意的。”
她說完,領著侍女往旁邊讓了讓,道:“太子哥哥,你快些過去吧,別讓太后娘娘等久了。”
陸景陽確實要去見太后,耽誤不得,故此并未再留,不過確實讓溫檸先行過去,在錯身而過的一瞬,他按耐住想要將人拉住的沖動,卻還是脫口而出,喚了一聲。
“茵茵。”
溫檸轉身回首:“太子哥哥?”
陸景陽默了默,說道:“小路前往西南,便有一處空的偏殿。”
溫檸點頭笑道:“知道了,多謝太子哥哥。”
這回,陸景陽沒再叫住她。
從小道七拐八拐走出來,溫檸沒忍住往后瞧了眼,卻只能看到花草叢生隨風飄動的影子,遮蔽了來時的方向。
那邊,小桃已經進偏殿轉了一圈,又出來了。
她小跑過來,道:“姑娘,就是這兒,奴婢方才瞧過了,干凈著呢,應當日日有宮人灑掃,姑娘歇一歇吧。”
溫檸收回視線,進了偏殿。
距太后動身去萬福園還要兩個時辰之久,便是歇上一個半時辰,也是來得及的。
溫檸沒有卸掉釵環,只倚著軟枕,打算閉眼靠上一會兒,晚上的筵席還不知持續多久,暫且歇一歇也好晚上打起精神來。
她讓素心又小桃輪流守著,另一人也歇上片刻。
這處偏殿位置隱蔽,便是她之前久居宮中也不知,不用太過擔心有人打擾。
溫檸沒真的歇上一個半時辰,只半個多時辰便起了,重新整理了一番妝容,準備回鸞鳳閣。
等到鸞鳳閣,才進門便聽見了前頭傳來的戲音。
素心道:“前頭應當還未散。”
溫檸點頭,稍稍放下心來,步子也跟著慢了下來。
她還不想回去前頭聽戲,本打算在鸞鳳閣外的亭子坐一坐,只是還未轉身,就被人叫住了。
溫檸道:“王姑娘。”
王之蘊緩步走來,笑道:“方才在前頭一直未見郡主,原來是在這兒。”
溫檸不接這話,只問道:“王姑娘叫住我,可是有事?”
王之蘊已經伸手挽住了她,語氣親昵溫和:“我在前頭待得煩了,出來透一透氣,郡主是不是也要去亭子,不如一道兒?”
溫檸朝自己的胳膊看了眼,又看了看王之蘊,雖不知道對方這是在演哪一出,但對方顯然是有話要說,她想了下,點頭道:“也好。”
亭子里,侍從被屏退至外。
王之蘊開門見山:“郡主可是喜歡太子殿下?”
溫檸臉色變都未變,只嗯了一聲,蹦出兩個字:“喜歡。”
她方才就猜到王之蘊攔著她要說什么了,雖然沒想到對方這么急迫,一上來便直接問了出來,卻也沒多驚訝。
她這般坦率,倒是讓王之蘊始料未及,原本一肚子準備好的話突然就用不上了,頓了幾息,才道:“你怎敢如此不知羞恥!”
溫檸撇嘴:“京中貴女皆仰慕太子殿下,難道你要一個一個指責過去?”
王之蘊本就被打亂了說詞,一時啞然。
溫檸這才慢慢悠悠反問道:“只是喜歡而已,我喚太子殿下一聲哥哥,兄妹之情王姑娘也容不得?”
王之蘊道:“你與太子殿下并非血親兄妹。”
溫檸歪頭:“那又如何?”
王之蘊面容扭曲了下,她咬著牙根,問道:“你就不怕惹惱了我,也惹惱了太后娘娘?”
溫檸不怕,她才來京城時,就敢在皇上和太子面前裝模作樣,怎么會怕她,而且她不覺得太后會為了王之蘊降罪于她。
瑯琊王氏又不是沒有別的姑娘,再換一個人送來便可。
溫檸豈是被嚇大了,她踩著對方痛
處反問:“那你呢,你就不怕惹惱了我,我去太子哥哥跟前告狀?”
王之蘊冷下了臉:“你只管去說,太子殿下已經答應了我,待殿下繼位,我便是大恒的皇后。”
溫檸聞言愣了愣,便點頭道:“那恭賀你。”
她看向王之蘊,心道原來前世的傳言不假,她起身道:“你不必軟硬皆施威逼恫嚇,心思留著往太子殿下身上使更好。”
說完,轉身離開了亭子。
出了亭子,素心和小桃迎上來,瞧見她臉色不好,問道:“姑娘,沒事吧?”
溫檸搖頭:“無事,只是好好的心情被攪了大半,真晦氣。”
小桃小聲哼道:“姑娘不理她便是,越是想著越是煩心,便是直接不把她放在眼里才好。”
素心看了她一眼,蹙眉道:“別貧嘴。”
小桃連忙做了個抿嘴的表情,表示自己知道了。
溫檸想不通王之蘊為什么要找她說這些,前世她已經在東宮了,王之蘊也一次都未找過她,想來并不介意太子身邊是不是有其他女子,所以是怕她搶了她的皇后之位?
可既然太子殿下已經應允了,那便是板上釘釘的事,哪里會因為一個她就會變的。
她原本還覺得這位王姑娘有些過人之處,現在看來,和封玉荷倒沒什么兩樣,只不過人前裝得好罷了。
她剛要細想,就被前頭傳來的喧鬧聲打斷了。
素心拉過個宮人問了兩句,回來道:“太后準備起駕,動身去萬福園。”
溫檸也跟著一并隨行。
太后鑾駕從宮中出發,行過上東門,一直到城郊,儀仗盡顯皇家威嚴。
溫檸的馬車跟在儀仗后面,不遠不近的一個位置,慢悠悠地往前,足走了半個時辰才過長街,之后又走了小半個時辰,才終于到萬福園。
從馬車上下來時,她腿都坐得有些麻了,險些崴倒。
素心道:“姑娘扶著奴婢,緩一緩。”
好在進了園子后,便沒那么多講究,只要不往太后跟前去,就沒事。
只是太后若是召見,人卻恰好不在跟前,叫太后等著了,也是不敬,所以眾人便是散開來,也不會離得太遠,前前后后跟著。
萬福園亦設了戲臺,比宮中的還要闊,請來唱戲的班子是太后親點的。
溫檸這回沒再開溜,老老實實坐著陪太后聽戲,期間還被魏臨帝叫去在近前侍奉,說是侍奉,也只是將宮人備好的東西轉個手呈過去。
她遞了兩盞茶,就被魏臨帝打發了去瞧園子。
得了皇上金口玉言,溫檸這才高高興興離開,魏臨帝將她叫過去侍奉,就是做做樣子,好打發她去玩的。
小桃隨侍,道:“這萬福園雖在京郊,可咱們之前一次都沒來過,若非為太后賀壽,怕是也難來此處,姑娘好好轉一轉。”
溫檸點頭道:“宮中本就有園子,這萬福園又太大,平日里做事設宴也用不上,只短短半日功夫,恐怕只能看個囫圇。”
她話音剛落,便聽有人接話道:“園子西面有一處景,喚作流水金山,郡主不妨去看一看。”
溫檸回頭,看見來人先是一愣,而后笑著道了聲謝。
對方不是旁人,正是宋清淮。
她上一回雖只在高臺上匆匆瞥了眼,但見到人后,還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她問道:“宋公子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宋清淮跟著笑了起來,他相貌本就好,一笑更添了幾分出塵之意。
宋清淮道:“家父曾無意說起過,我便記下了,只是還未來得及去一飽眼福,郡主若是不嫌棄,我與郡主同往。”
溫檸記得侯夫人說過,宋清淮是禮部侍郎的次子。
這一回太后壽辰,正是禮部負責。
她輕輕一頷首,笑道:“怎么會嫌棄,宋公子請。”
第080章 第 80 章
流水金山, 燦若披錦。
日光從上照下,映著粼粼波光之上,染上了一層金色。
溫檸和宋清淮走到時, 日光正足, 流水從亂石砌成的假山上淌下, 宛若一抔金燦燦的綢緞, 水花濺起落在四下草木中,又添了幾分輕盈。
溫檸被這一幕驚得忘了說話,過了片刻才輕聲贊嘆道:“真美。”
宋清淮亦是第一次瞧見,他之前雖聽父親形容過,卻是百聞不如一見,真的看見,才知何為美輪美奐。
兩人駐足看了許久,直到有宮人經過,這才對視一笑。
溫檸問道:“這處流水金山是禮部新增修建的嗎?”
宋清淮點頭:“原不曾有, 此次特為太后賀壽修了此處的景, 可惜日光的緣故只能修建在此處, 倒是離園子正中稍有些遠。”
溫檸道:“確實遠了些。”
不光是遠,且一日之內也只這一段時辰能瞧見流水金山的奇景, 若是日光角度不對, 便是來了也瞧不見這一幕。
她笑道:“那我得再謝一謝你,若是不知,豈不是就錯過了。”
宋清淮趕緊拱手回禮:“郡主言重。”
溫檸有些意外,方才宋清淮主動相邀, 她以為對方性子會同陸煥差不多, 肆意瀟灑,現在一瞧, 倒是十分克制內斂。
她便也跟著收起了幾分熱情,倒不是不喜,只是怕嚇到對方。
兩人沿流水金山前的小道往后走,繞到假山后才瞧見,原來這兒放了不少冰塊,難怪方才有風吹過,能感受到陣陣涼意,舒爽異常。
冰塊還未融化多少,儼然才擺上不多時,溫檸瞧著那被切得整整齊齊的冰塊,到底沒忍住,提著裙擺上前摸了下。
宋清淮微微抬了下眉,眼中有些訝意,卻并未阻攔,只站在一旁等著,不過在她往回走時,出言提醒道:“地磚濕滑,郡主小心。”
溫檸點頭,小心每步都踩實了走回來。
園子沒有廢景,每一處都別有洞天,哪怕是假山后存著冰塊的地方,亦是好看的。
融下的冰水沿著小槽流進前面的池子里,除了沿向假山的那塊地磚,其余的并不會被沾濕,偶爾濺起的水花落下,沒一會兒便干了。
溫檸兩步邁回來,對宋清淮道:“我想往后再走一走,宋公子若是有事在身,可先行一步。”
她是得了皇上的金口玉言出來逛園子的,就算太后想見她,也是會先打發人來找她,對方卻不一樣,也不知有沒有事。
若是因為陪她同行耽誤了要事,反倒不好了。
宋清淮輕搖了下頭:“我無事在身,正好也要去后面,與郡主一道。”
溫檸聞言忍不住多瞧了他一眼,分明神情舉止都格外恪守規矩,怎么偏偏說的話卻又透著一股膽大。
宋清淮被溫檸看得垂了垂眼,他原不是那種外放的性子,只是母親說郡主已知曉他心意,卻還未點頭同意,他便想著若是多加接觸,郡主或許便能答應了。
去年秋狩,圣人跟前,一見傾心。
他念念不忘,只是郡主甚少出宮,那些宴會他亦無從接近。
若非太后壽辰,他恐怕仍見不到郡主,難得得了機會,宋清淮不愿就這么算了,他雖不大會討姑娘家歡心,但行端坐臥規矩守禮總不會出錯。
溫檸也沒有直接問,侯夫人讓她趁著太后壽辰瞧一瞧人,那她便瞧上一瞧。
她和宋清淮慢悠悠地往后面走,閑話了幾句,便說到了去年秋狩。
宋清淮忍不住問道:“不知郡主可還記得?”
溫檸笑了笑:“自然是記得,你騎射拔得頭籌,上高臺受賞,我還在呢。”
“再往前一些,那年除夕宮宴上,皇上也大贊過你,當時還批了八個字——清肅雅正,逸群之才。”
宋清淮微微一愣,他沒想到郡主還記得宮宴上的事。
他原想著就算郡主便是不記得秋狩上他們見過也沒關系,他再說一遍便是,可郡主一直都記得,連更早些的事也記得,倒是他,宮宴上
根本沒在意另一邊。
宋清淮心頭涌出一絲懊惱,低聲道:“不曾想郡主都記得。”
溫檸玩笑道:“我雖未入仕,記性卻很好,何況如宋公子這般,便是記性不好也自能記得的。”
宋清淮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了,他啞然片刻,耳根往下就紅了一片,一直沒入進衣襟,面上卻不見被冒犯的神色。
溫檸心下了然。
侯夫人同她說,還未跟宋夫人說過,一切待太后壽辰之后,可對方不一定猜不到。
就像之前,魏臨帝命內務府給她捧了那么多京中公子的畫像,祁朝也是提前就知曉了。
世間萬事,皆有跡可循。
溫檸溫聲道了句歉:“是我失言,莫怪。”
宋清淮還紅著脖頸,略顯僵硬地點了點頭,應聲像是堵在嗓中,待溫檸走到前面了,才懊惱自己怎么能點頭呢,郡主不過是說了句笑言,又不當真。
他三兩步追上,認真又鄭重道:“郡主未曾失言,是我會錯了意。”
溫檸望著宋清淮,簡直稀奇,對方顯然不是那種隨性的人,便是今日有故意的成分,她也能瞧出來,宋清淮是那種就算一整日都待在府上不出門,也要端莊穩重著的。
怎么光為了討她一點兒歡心,就把底線舍了呢。
溫檸壓了壓唇角,說不歡心是假的,任誰面對這樣一個清風朗月的公子為了你甘愿改變自己,都會覺得被討好到了,她壓著唇角不笑,只是不想在宋清淮面前顯得自己太淺薄。
她道:“宋公子品性溫良。”
宋清淮心頭一喜,他略略收著,沒敢表露出來。
前面正好也快走到盡頭了,再往下便是通往別處的路,若是繼續往前走,不知什么時候能繞回來。
他正聲道:“郡主若是想去別處,不如先轉回去。”
溫檸點頭,她頭一回來這萬福園,對園子里各處景致知道的還沒有宋清淮多呢,這會兒明顯對方也不認得路了。
兩人沿原路返回,比來時快了些,不多時便又回到了假山后。
冰塊比起之前融化了一些,又添了幾分涼爽。
溫檸隱約聽到幾聲人聲,不過被瀑布水花落下的聲音蓋住了,聽得不太真切。
她沒當回事,和宋清淮一道從假山后的小道轉了出來,然后便愣住了,太后不知何時來的,就站在之前她與宋清淮看流水金山的地方。
作陪之人不止皇上、太子,還有各宮嬪妃,王公大臣,滿滿當當列了個全。
宋清淮也跟著愣了愣,不過僅一息就反應了過來,躬身問安時,念完自己后特意停了下,溫檸趕緊跟上,兩人這才一起問安行禮。
魏臨帝抬手免禮,叫兩人上前,先是對溫檸道:“朕叫你逛園子,沒想到你竟逛到這兒來了。”
而后又朝旁看了一眼,一時沒能想起對方是誰。
溫檸小聲提醒了句:“禮部侍郎次子宋清淮。”
魏臨帝點頭記了起來:“朕記得你,和你祖父一般風雅清正。”
說著瞧了瞧二人,和聲問道:“怎么,這是都逛到一處去了?”
宋清淮拱手回話:“微臣來時恰好遇上郡主,蒙郡主不棄愿與微臣同路,又見此處涼爽,郡主猜假山之后堆了冰塊,微臣不信,方才才去求證。”
魏臨帝噢了一聲:“結果如何?”
宋清淮道:“郡主聰慧。”
魏臨帝朗聲笑了起來,又說了幾句不輕不重的話,便讓兩人隨后跟上了。
溫檸微不可察地小舒一口氣,她知道魏臨帝是故意問的,她和宋清淮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假山后繞出來,便是什么事兒也沒有,也顯得十分形跡可疑。
她當時還未想到說辭,宋清淮便先回了話,三言兩語將事情揭了過去。
她倒是沒想到宋清淮居然敢在魏臨帝跟前說謊,臉不紅心不跳,分明前一刻才被皇上夸清正來著。
溫檸回頭,朝著宋清淮的方向看了一眼,忍不住揚了揚唇角。
她收回視線,偏頭的一瞬,和陸景陽的視線撞在了一起,對方正在看她,不知看了多久。
溫檸臉上還帶著方才的些許笑意,既然被瞧見,她也就未斂起,神色坦然地沖著陸景陽笑了一笑。
陸景陽眸色沉了一沉:“茵茵心情很好?”
溫檸點頭嗯道:“太后壽辰,普天同慶,我心情自然很好。”
她正說著話,忽然感覺有人在瞧自己,于是余光微微瞥過去,才發現是王之蘊,她撇撇嘴道:“太子哥哥還是去陪佳人吧。”
說著,就要往后面去。
只是還未轉身,手腕就把抓住了,廣袖落下,蓋住了袖口下的情形。
溫檸吃了一驚,想將手抽回來,可陸景陽力氣實在大,幾乎要將她手腕扼出一圈青紫痕跡來,何況她站在眾人之前,只落了太后皇上一步,動作過大是會被看出來的。
溫檸緊張不已,呼吸都重了幾分,壓著聲音道:“太子哥哥!”
陸景陽沒有看她,但聲音卻清清楚楚傳了過來:“茵茵是已經決定好了嗎?”
溫檸不明所以:“什么?”
陸景陽道:“茵茵未來的夫婿。”
他這幾個字幾乎是從齒縫中蹦出來,一字一頓,克制又失控。
溫檸生怕再激怒對方,瞪大了眼睛,低聲反駁:“怎么會!我和宋清淮真的只是半路遇見,結伴走了一道,況且婚姻大事并非兒戲,豈會草草定下。”
她兩道好看的纖眉蹙起,像是真的怒了:“我不是太子哥哥,那么快就做好了決定!”
陸景陽拉住她手腕的力道驀然松了下。
他轉過頭,視線在她臉上一寸寸搜尋過,問道:“茵茵是在生氣?”
溫檸趁機將手收了回來,她扭著臉,咬著腮邊的軟肉,不想跟他說話。
片刻后,陸景陽收起了視線。
他聲音恢復了清冷,略顯嘲諷道:“是本宮看錯了,茵茵怎么會生氣。”
溫檸覺得自己有沒有生氣已經不重要了,聽這個自稱,陸景陽倒是被她氣著了。
她在心里哼了一聲,活該!
誰讓陸景陽非要拉她手腕,也不看看是什么場合,好在沒人瞧見這一小插曲,四下流水之聲也蓋過了他們說話的聲音。
溫檸有意慢了兩步,趁太后將陸景陽叫到近前說話的功夫,轉到了人群后面。
宋清淮看見她,下意識笑了下,溫聲喚了一聲:“郡主。”
溫檸問他:“方才你怎么不說是你猜到了假山后存著冰塊,然后咱們再去求證的?”
天子跟前,自認不如女子,不是什么好事,既然是編的話,那也要編的有用些才是。
宋清淮聞言,卻只笑了笑,并未作答。
第098章 第 98 章
太后參觀完流水金山, 又繼續往西面走,眾人自然作陪。
溫檸和宋清淮跟在一行人之后,低低說著話, 她之前見宋清淮不答, 便沒再繼續追問, 而是換了個話頭。
兩人雖交集不多, 也沒有彼此都相熟的好友,但三兩句閑聊還不至于無話可說。
受禮部侍郎影響,又加之平日耳濡目染,宋清淮對萬福園內每處景致都知曉上幾分,以至風水陳設,寓意何種,皆能說上一二。
溫檸頭一回聽這些,本就好奇,再者對方聲音清朗, 言語和煦, 她一時不禁有些入迷。
正聽得津津有味, 卻被人打斷了。
溫檸微微擰了下眉,看向不請自來的內侍, 語氣淡淡:“何事?”
內侍敏銳
地感覺到了嫌棄, 可他是被太子殿下派來的,又不能轉身就走,只好硬著頭皮道:“郡主,太子殿下請您過去。”
溫檸不想去, 她方才好不容易找機會才退到后面來, 一點也不想往前面湊。
若是無人看見便罷了,可四周已經有三兩個人轉頭來看她了, 還朝她和善笑了笑,連宋清淮也在看她。
溫檸有些僵硬地道:“我與宋公子還在說話。”
內侍很是善解人意,立刻點頭道:“那奴才先在一邊候著。”
說完,卻特意朝宋清淮看了一眼。
宋清淮溫聲道:“我無事,郡主還是先去太子殿下那兒吧,剩下的待郡主回來后,我再說與郡主聽。”
溫檸只好點頭,道了聲好。
她跟著內侍不情不愿走回了前頭,不過臉上半點瞧不出不高興。
今日是太后壽辰,她便是不高興也不能表現出來,被旁人瞧見也倒還好,若是被皇上瞧見,那便是大錯了。
溫檸不想擾了魏臨帝的興致,畢竟太后壽辰后,魏臨帝就要起駕去靈臺山了。
她走到陸景陽身側,過了片刻才喚了一聲:“太子哥哥。”
陸景陽問道:“方才去哪兒了?”
溫檸腹誹,明知故問。
但她不想這會兒跟陸景陽起爭執,誰知道太子殿下今兒是不是吃錯藥了,絲毫不見平日里的沉穩,方才的情形她還不想再來一次。
溫檸道:“只是與旁人說了幾句話,太子哥哥找我有什么事兒嗎?”
陸景陽因為旁人二字,偏頭看了她一眼。
溫檸被這一眼看得有些不自在,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問道:“怎么了?我臉上沾上什么東西了么?”
陸景陽又看了片刻,才道:“茵茵從來都一樣。”
溫檸被他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弄得蹙了蹙眉,她疑惑不解,不過也沒追問,只當陸景陽今日不怎么正常。
她心道,許是連日政務繁重,又加上太后壽辰,事多勞累。
溫檸不同他計較。
若是之前她才搬出宮的時候,許是會關切地問上一問,可現下她已經想清楚了,既是要放下,那便要全然放下,否則只會徒增煩惱。
之后一直到太后返回前面戲臺,她一直都走在前面。
偶爾陸景陽同她說話,她便應上一句,若是不說,她就默默跟著。
待走到戲臺,眾人得以散開落座。
溫檸也被引到位置上,她隔著裙擺悄悄按了按腳踝,方才走了那一段,雖不算長,但慢慢吞吞,實在累人。
素心立在一旁伺候,小聲道:“姑娘,筵席快開始了。”
溫檸道:“什么時候?”
素心道:“奴婢算了算,大約再有兩刻鐘便要入席了,姑娘先歇一歇,待會兒還要再走上一段去云鸞大殿。”
溫檸點頭,她倒是不準備再去別處,兩刻鐘也夠歇息一下了。
她朝前望去,就看見太后在同皇上說話,滿臉笑意,不禁感慨太后身子骨當真是硬朗,竟然絲毫不覺得累。
溫檸忍不住嘟噥道:“趕明兒要晨起習武。”
素心沒聽清:“姑娘說什么?”
溫檸趕緊搖頭,當自己什么都沒說過:“沒什么,我胡亂說說。”
果然,兩刻鐘一到,便有內侍來傳。
太后端坐在前,聞言只略一頷首表示知道了,卻并未移駕。
溫檸猜太后是要將這一折子戲聽完,便也坐著,待到一曲結束,前頭傳來動靜,內侍高喊,眾人紛紛起身,前去云鸞大殿。
溫檸的位置依舊在前,除了公主,便是她。
只不過另一側坐著的人倒是與之前不同,成了王之蘊。
溫檸略打了個招呼,就移開了視線。
王之蘊輕哼了一聲:“怎么,郡主這是沒想到我會坐在這兒?”
溫檸視線落在獻禮的朝臣身上,并未朝王之蘊看,自然也未答她這一句,她有些不懂,為什么對方偏要往她跟前湊。
王之蘊也不惱,笑了下又道:“郡主既然屬意宋公子,當好好把握才是,朝秦暮楚實在為人不齒。”
溫檸像是不曾聽見,端起酒盞輕抿了口。
就在王之蘊以為溫檸不會理她時,聽得對方慢悠悠問了一句:“與你何干?”
她倏然轉頭,就見溫檸纖眉微挑:“王姑娘未免管得太寬了。”
溫檸道:“王姑娘這是伺候人伺候慣了,所以才忍不住出謀劃策,替主子著想嗎?可惜本郡主不缺伺候的人,也無需王姑娘操心。”
她說完,略略舉了下酒盞,然后不顧王之蘊扭曲的表情,就將視線轉了回去。
溫檸覺得自己脾氣尚可,若非王之蘊兩次三番來煩她,她也不會如此說話,只是被纏著太煩,一次解決才好,省得以后每次進宮都要被纏上。
她伸手抵了抵眉心,心道若王之蘊當真做了皇后,那她往后怕是一次也不想進宮了。
眼下距離魏臨帝駕崩,還有兩年之久,一切未定。
不過若是可能,溫檸希望瑯琊王氏能換一個姑娘來,她總覺得王之蘊那張端莊秀麗的面孔下,透著一股快要壓不住的癲狂。
溫檸一邊聽著內侍唱賀禮,一邊覺得自己過于杞人憂天了。
賀禮唱完,絲竹奏樂,舞姬獻舞。
筵席一直持續到了晚上,月上柳梢,云鸞大殿燈火通明,歌舞升平中一派熱鬧祥和。
溫檸酒喝的不多,還不至于醉,只是聽了許久的仙樂,想出去透一口氣。
她由著宮人領路離席更衣,返回大殿前,特意繞去了不遠處的亭子,沒想亭子里有人在,溫檸提燈瞧了眼,就笑了:“榮順公公這是在偷閑?”
榮順:“奴才哪里敢。”
他拱了拱手道:“殿下讓奴才在這兒等您,說您肯定會出來透氣。”
說著便將一件披風遞了過來,殷切道:“入秋后晚間寒氣重,萬望郡主注意身體。”
溫檸看著披風,簡直不知該作何表情,她哪里就這么嬌弱,吹一吹風就倒下了呢,她道:“太子殿下還讓你說什么,一并說了吧。”
榮順道:“筵席結束后還請郡主等一等,殿下派人送您回去。”
溫檸想了未想就回絕了:“不必。”
將軍府又不是沒人,再說這個等一等是要等上多久也不知,萬福園里只有住的地方的,太后和皇上今夜不會回宮,陸景陽多半也會留下來。
榮順道:“天黑路遠,小心為上,不會讓郡主久等的。”
溫檸下意識瞧了一眼天色,萬福園建在京郊,離將軍府確實遠。
她猶豫了下道:“我知道了。”
榮順將話轉述完,便從亭子離開了。
溫檸稍坐了會兒,感覺身上的熱意散了,便也起身回云鸞大殿。
她回大殿后,約莫又過了半個時辰,筵席結束。
溫檸扶著素心的手,慢吞吞地站起身,一面往外走一面問:“將軍府的馬車還在園外嗎?”
素心搖頭:“奴婢也不知,按理說是在的,不過方才筵席到一半時,太子殿下那邊來人,說是將軍府的馬車已經先回城了。”
溫檸心道,果然如此。
陸景陽行事向來霸道,只知會她一聲,便已經將其他選擇封死了,若是她不應,今晚上是不是就走不成了?
她腹誹了一通,索性也不著急,只慢悠悠地往園子外去。
素心和小桃一人提著一盞燈,盡力將腳下路照得亮些,免得姑娘踩到什么。
待主仆幾人走到東側門,就見那兒已經停了一輛馬車。
小桃眼尖,先一刻就瞧見了,眨了眨眼道:“太子殿下這是一早就派人過來候著了?”
溫檸跟著一抬眼也瞧見了,頗為意外,榮順說太子會派人送她,她還以為陸景陽會親自來一趟,所以才慢慢吞吞走了一路。
既然不是親自來,那她還等什么,榮順也不說一聲。
她快走了幾步,快要到馬車時,車簾忽然被掀開,從車廂中跳出一人。
溫檸看著對方,不由瞪大了眼睛:“怎么是你?”
宋清淮笑道:“我見將軍府的馬車不在,可也未見郡主出來,便想著等一等,果然等到郡主出來了。”
他道:“若郡主不棄,我送郡主一程。”
溫檸看向宋清淮,對方站在月色下,頂著一層清輝,笑得格外好看。
她只猶豫了幾息,便點頭答應了:“我正愁不知該如何回去,沒想到這便柳暗花明了。”
素心和小桃對視了一眼,雙雙默契地閉了口,什么也沒說。
溫檸被扶上馬車,車夫輕摔了下馬鞭,車輪便滾動了起來,不出片刻就消失在了東側門前,頂著夜幕朝將軍府駛去。
馬車上,氣氛有些凝滯。
皆因宋清淮說了一句:“郡主聰慧,知我想說什么。”
溫檸望向宋清淮,那雙清正端雅的雙眸中只有一片赤誠,她撇過眼去,過了片刻,才道:“那你也該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宋清淮笑了笑:“我知道。”
溫檸抬眸,一時略顯驚詫:“你不介意?”
宋清淮輕搖了下頭:“郡主,我是次子。”
*
東側門,值守的校尉對太子拱手行禮。
“殿下,郡主方才坐宋家的馬車走的,已經走了有半刻鐘了。”
陸景陽臉色陰沉得可怕,隱沒在濃重的夜色之中,他聲音聽不出喜怒:“宋家?”
校尉忍不住縮了下脖頸,明明他身體強健,這會兒又未到深秋,怎么覺得寒氣逼人,凍得慌。
他感覺回稟:“是宋家的馬車,屬下看見宋家二郎從馬車上下來過。”
榮順及時打斷了對方的話,感覺再說下去,殿下就要動怒了,他小聲說道:“郡主或許是有急事。”
陸景陽冷笑了一聲:“所以竟連半刻鐘也等不了?本宮倒是不知能有什么急事要她這么趕著去辦。”
他收回視線,轉身下令:“跟上去。”
內侍動身前請示道:“屬下追上馬車,要將郡主請回來嗎?”
“不必。”
“本宮答應她,會派人送她回府。”
第099章 第 99 章
馬車到將軍府停下。
府前, 管家已經提燈候著了,只待郡主回來。
溫檸輕言道了謝,她正要挑簾出去, 被宋清淮叫住, 對方伸手虛虛攔了一下, 又立刻收了回去, 待她望過去,眼簾已經垂下了,全然不見方才說自己是次子時的大膽。
饒是溫檸還處在驚訝中,這會兒也忍不住笑了下。
只是她未笑出聲,宋清淮并沒有聽見,他垂著眼緩了一口氣,這才又抬起重新望過來。
他開口道:“郡主,十日之后,我在清月樓恭候郡主。”
兩息后, 溫檸應了聲:“好。”
宋清淮眼中明顯亮了下, 努力克制住上揚的唇角, 先一步撩開了車簾,從馬車上躍下。
溫檸看著對方抬起伸來的手, 猶豫了下, 輕輕搭了上去。
她被宋清淮托著,穩穩當當下了馬車,一直到她邁入門中,轉身回望時, 宋清淮仍站在原處。
她看了一眼, 收回了視線。
將軍府的大門在身后緩緩合上。
待回主院,小桃終于忍不住了, 出言問道:“姑娘,這位宋公子是誰啊?”
她滿臉好奇,眼里亮晶晶了,儼然想知道的并不是對方是誰,而是想問一問旁的。
溫檸將她臉推到了一邊,扛不住困意打了個哈氣,含糊道:“誰也不是,不許再問,我要休息了。”
小桃笑著做了個閉嘴的動作,喚人備水,服侍姑娘沐浴更衣。
溫檸折騰了一圈,待到終于梳洗完了準備上床,才猛然想起來自己忘了留人同陸景陽說了,她直接上了宋清淮的馬車,陸景陽不會以為她不見了吧?
她趕緊道:“府上值守的侍衛呢?”
小桃以為出了什么急事,問也沒問,手中東西一放就跑了出去:“奴婢去叫人。”
外屋,隔著一扇屏風,溫檸聽完侍衛的話,這才得知東宮的內侍方才一直跟著馬車,待見到她進了將軍府后才離開。
她放下心來,道:“下去吧。”
另一邊,萬福園。
侍衛送完人回去復命,將一路上兩人說的話完完本本轉述了一遍。
陸景陽站在桌前沉默良久,宋清淮口中的次子是何意,他怎么會不知道。
他便是知道,所以今日在流水金山見到兩人后才沒能忍住,他從來不知自己會有害怕的情緒,直到方才,他在聽到侍衛說十日后清月樓時,心中驀然慌了一瞬。
陸景陽不想去聽那個答案,卻還是問了出來:“茵茵最后答應了嗎?”
侍衛道:“屬下不知,郡主沒再說什么,就從馬車上下來了。”
一句不知,讓他原本幾近停滯的心又緩慢地跳動了起來,卻仍像是被一雙大掌捏著,每一次跳動都會帶來一次抽痛。
他不敢賭茵茵會不會去赴約,亦不想去知道,若茵茵當真赴約,意味著什么。
陸景陽喉間微微滾動了下,壓住突然泛起了一絲血腥氣,他輕晃了下身子,伸手用力握住太師椅的椅背,才不至于一頭栽下去。
侍衛察覺到不對,猶豫了下:“殿下?”
陸景陽撐住身體:“叫榮順進來。”
*
一夜好眠,第二日她足足睡到了正午。
溫檸起來時,只覺得整個人都是懵的,已經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她身子一軟,又躺了回去,沒兩息就被小桃無情地拉了起來,說道:“姑娘再不起身,今兒晚上要睡不著了。”
溫檸蒙著被子,嘟囔道:“又無事。”
小桃道:“今兒明兒是無事,可三日后有,姑娘不是要進宮。”
溫檸這會兒已經清醒了不少,困意散了大半,她隔著被子故意道:“那今日多睡會兒又有何妨?”
小桃沉吟了一下,問道:“那姑娘不餓?”
溫檸:“”
她確實餓了,原先不提還好,一提肚子都叫了一聲。
溫檸拉開被子起身,洗漱時問道:“上午可有人來?”
小桃搖頭,將帕子遞過去,說道:“昨日太后壽辰,半個京城的人跟著折騰,今兒哪還有力氣出門訪客,怕是都在府上歇著呢。”
溫檸擦著臉頰上沾到的水珠:“你怎么不多歇會兒,這種事讓其他丫鬟做就是了。”
小桃一笑:“奴婢也剛醒。”
她轉頭讓人將銅盆端了出去,問道:“姑娘下午還出門嗎?”
溫檸搖頭道:“簡單用綢緞束一下便好,今日都不出去,也不待客。”
她昨兒跟著轉了一整日,今天覺得清閑些甚好。
待用過午膳,溫檸靠在廊下的搖椅上,身上蓋著一層薄錦,這才慢慢將昨晚的事從腦中拎出來。
在馬車上,宋清淮已經同她表白清楚了意思,又留下一句十日后清月樓等她,答不答應只在于她,若是應了,便去赴約,若是不應,不去便是。
溫檸輕輕晃動了兩下藤椅,一時想不出拒絕了理由。
她要繼承將軍府,便不可能像其他女子那般嫁入何人,就像之前她哄封意人時說的話,入贅才是最好的。
宋清淮原并不在她的選擇之內,侯爺跟她說起時,她原以為侯爺會像前世那樣,為她挑一位根基不穩的寒門學子,或是在十六衛中挑一位品性上佳的。
怎么也不會挑到宋清淮身上。
宋清淮父親官拜禮部侍郎,便是家中次子,又怎么可能會由他入贅。
但侯夫人偏偏示意她見一見。
溫檸本沒想在昨日就挑明她要的是什么,卻是宋清淮先開了口,竟比她還要急,她原以為對方是別有用心,另有所圖,可細細分辨下來,絲毫不曾瞧見。
若宋家愿意,那宋清淮的身份其實很合適,可以說相當合適。
溫檸仰起頭,漂亮的杏眼半瞇著,日光落在臉上,灑下一層光輝,金燦燦的煞是好看。
她將帕子撩起,蒙在臉上,輕輕吹了
下,便看著帕子的一角隨著她吹出來的風輕輕飄動了起來,像是昨日看到流水金山時,被風吹起的一點衣擺。
溫檸唇角微微翹了下,既然想不出理由拒絕,那便應下好了。
*
三日后,進宮。
此番進宮,是魏臨帝去靈臺山前最后一次召見。
不止是她,宗室近親皆在,同上一回去行宮的人差不了多少。
溫檸只簡單問了安,便從殿內出來了,她倒不是不在意,是因為魏臨帝之前就已經下旨,要她陪同一道去靈臺山,小住三五日后再回。
除了她,屆時一道去的還有陸煥。
溫檸出了大殿一瞧,果不其然,陸煥已經在外面了。
她墊著腳走過去,從背后拍了下對方的肩,見陸煥被猛地縮了下肩,笑了起來:“我就知你早早出來了。”
陸煥扭頭,對來人毫不意外,他道:“反正過幾日還要陪父皇一道去靈臺山,今兒就算了。”
溫檸問:“已經定好是哪一日了嗎?”
陸煥點頭:“已經定了,重陽一過,再等兩日便動身,算起來也就不足十日。”
難怪魏臨帝要今日召見皇室宗親,蓋因余下的時間不多,皇城內還有其他重要的事要處理,畢竟皇上離京是大事。
溫檸道算了下時間,宋清淮約她見面的日子正巧在前一日,倒是錯開了。
兩人正說著話,祁朝從殿內出來。
陸煥見到人,抬了下手招呼祁朝過來,溫檸轉過臉,也跟著點了下頭。
祁朝看到兩人,抬步走了過來,他下頜微微繃著,面上沒什么表情,難得一見的肅整。
陸煥甚是稀奇,笑道:“怎么,你難道是舍不得皇上去靈臺山,那我去與父皇說一說,讓你十日后也跟著一起去小住如何?”
祁朝并未接話,而是直直朝旁邊望去,道:“我有事想請教郡主。”
溫檸先是一愣,然后便應道:“世子要問何事?”
祁朝這才朝陸煥看了一眼。
陸煥撇嘴,心說有什么事兒是他不能聽的,這么神秘,不過腹誹歸腹誹,他還是十分識趣地走到了一旁。
溫檸目送陸煥走了幾步才扭過頭,視線一偏便和祁朝撞上了。
她頓了下:“世子?”
祁朝定定看了她幾息,就在溫檸要再開口時,祁朝忽然道:“郡主喜歡宋清淮?”
溫檸驀然睜大了眼睛,她萬萬想不到祁朝想要說的事是這個,更想不到對方會這么直白,她一瞬有些慌神。
祁朝視線一錯不錯地落在溫檸身上,太后壽辰那日,在萬福園,明玉和宋清淮一起從假山后走出來時,他亦在場。
他一眼就能看出宋清淮眼中的欽慕之意,所以起先只是苦笑,有人同他一樣。
只是他不曾想,明玉會主動落后了幾步,走在宋清淮身側聽他說話。
他不覺得明玉喜歡對方,可不喜歡為何還要如此遷就,明玉對不喜歡的人向來疏離客氣,從未像這般親近,幾乎是帶著一種默許的意味。
祁朝原以為自己已經放下了,他是喜歡明玉,卻也不會強求,既然明玉不愛他,他就將這份欽慕收在心底便是,可自萬福園看到那一幕后,一連幾日,皆輾轉難眠。
他只覺不甘,所以才想問個清楚。
溫檸好一會兒才穩住心緒,她聲音硬梆梆地道:“與世子無關。”
說完,轉身便要走。
祁朝朝前邁了一步,他繃著臉,克制且壓抑,低聲問道:“既然郡主皆不喜歡,那為何宋清淮可以,我不可以?”
溫檸原本皺起的眉心因為祁朝的這句話松開了些,她抬眸道:“你是世子。”
祁朝一時未反應過來:“什么?”
溫檸問道:“世子不要國公府了嗎?”
祁朝臉色一白,他聽明白了溫檸的言下之意,就是明白,才知道沒有半點可能。
這一回,溫檸轉身離開,他沒再追上去。
溫檸從另一側離開,才繞過墻角,就撞上了避之不及的陸煥,她挑眉:“聽人說話,不是君子所為。”
陸煥趕忙道:“我遠遠看見你們像是要起爭執,不放心,才湊近些的。”
他試圖自證清白:“我什么都沒聽見!”
溫檸信了,若是陸煥聽了個全乎,早不是這個反應了,她點頭嗯了一聲道:“我先出宮回府了。”
陸煥忙跟上,問道:“怎么了,是表兄惹你不高興了?”
“沒有。”
“那怎么剛剛還好好的,現在臉上連個笑模樣都沒有了。”
他道:“要是表兄惹你,你說了,我替你討回來。”
溫檸看了他一眼:“世子未惹我,不過你若是一路跟著我回府,就算是惹我不高興了。”
陸煥出宮的心思被識破,不滿地哼了一聲:“不識好人心。”
他轉頭去找祁朝,結果仍舊是得了個冷臉。
祁朝比明玉還過分,甚至連看他一眼都奉欠,整一個視若無睹地走了過去。
陸煥狠狠一皺眉,甩袖回宮。
第100章 第 100 章
十日一晃, 飛快就到了越好的那一日。
早起梳洗時,小桃照例問她:“姑娘,今日可要出門?”
溫檸略略猶豫了下, 便點頭道:“要去清月樓。”
小桃應了聲, 手巧地替姑娘挽起了頭發, 她一連問了三個問題:“姑娘是要去赴約?是楚大人嗎?用不用奴婢跟去?”
溫檸道:“不用你跟著, 明日我就要陪皇上去靈臺山小住了,今晚之前要進宮,然后在宮中住一日,你留在府上將東西收拾好。”
這事兒小桃先前便知道,笑道:“姑娘,咱們今晚應該還住思鴻閣吧?也不知思鴻閣里頭的布置跟之前一不一樣了。”
溫檸也笑了下:“等進宮便知道了。”
梳洗之后,溫檸用了早膳,在書房抄了幾頁字帖后,又去園子里轉了會兒, 待到巳時一刻, 才動身去清月樓。
馬車自西門駛出, 下一刻,將軍府的侍衛就跟著動了起來。
侍衛比她更快一步到清月樓, 敲開一間雅閣后, 向里面的人稟報道:“殿下,郡主離府,馬車已經往這邊來了。”
片刻后,立在窗前的人嗯了一聲。
他抬眸遠眺, 視線一直落到柏寧河的另一側:“照計劃行事。”
“是!”
門扉再度闔上, 又過了兩息,陸景陽轉身踱步走到桌前, 為自己倒了一杯茶。
他一個時辰前就已經到了,只為了等一個不愿看到的結果。
現在,終于是等到了。
茵茵還是來了。
十日前,在內衛完完本本向他轉述那些話時,他一度氣血翻涌,幾近失控,但仍舊按捺了下來。
他本以為自己可以忍住,可以無動于衷,可真的到了這一日,才知道他做不到。
他做不到眼睜睜看著茵茵撲向旁人的懷抱,哪怕只是一次赴約,就已經讓他慌亂不能自已了,他不敢賭。
陸景陽閉了閉眼,這些日子來的自控、忍耐像是一場笑話,早就摔了個粉碎。
他甚至不敢去想,倘若茵茵真的出嫁,他會做什么?
他又要如何自處。
既然做不到全然放手,那便將人重新抓回在掌心中。
陸景陽看向那盞冒著熱氣的清茶,雙眸動了動,透出一股勢在必得的狠厲,他要茵茵像這盞茶水一般,永遠在他一伸手就能夠到的地方。
他要茵茵一直都在他身邊,日日能看見,陪他左右。
另一邊,馬車緩緩朝前駛去。
溫檸尚不知清風樓的情況
,更不知陸景陽會在。
她特意吩咐了車夫,讓對方慢些不用急,也好給她做準備的時間。
雖然第二日,她就下定決心要答應了,但真到了見面這一日,溫檸卻有些沒來由的心慌,像是心口被平白挖去了一塊,透著風。
好在這風輕柔無比,倒也不難受,只是有些空蕩蕩的。
不過馬車再慢,兩刻鐘也到了。
馬車在清月樓前停下,溫檸深緩了一口氣,撩開車簾從馬車上下來。
她抬眼朝清月樓上望去,并不知宋清淮在哪一間雅閣,只覺今日清風樓貴客不多,不然怎么都閉著窗。
這也好,否則撞上熟悉的人,還要另想一套說詞來解釋。
溫檸抬了抬唇角,抬步朝清月樓走去。
樓上,陸景陽按住窗框,自馬車從街角駛進他便知道了,方才清風樓一切盡收眼底,茵茵當真是沒有絲毫猶豫,甚至還帶著笑。
宋清淮就這么合她心意么?
還是說,隨便一個人,只要身份合適,她就會點頭?
那這些年,他與茵茵之間的情誼又算什么?是不值一提,還是從來都是假的?
陸景陽手指逐漸收緊,幾乎要將窗框折斷,在出現裂痕的前一刻,外面傳來清月樓小廝的聲音:“郡主,就是這間了。”
陸景陽倏然回神,松開了手。
雅閣外,溫檸左右瞧了下,什么人都沒瞧見,方才在大堂,也不見幾個人。
她隨口問道:“今日樓中怎么這般安靜?”
小廝哪里敢說實話,面前的雖是郡主,可屋里那個才是真正的貴客,一著不慎就會掉腦袋的。
他彎腰躬身做了個請的姿勢,笑道:“宋公子將其他的雅閣也一并定下來了。”
溫檸甚是意外,這完全不像宋清淮的做派,倒像是另一個人。
不過她絲毫沒有起疑,點頭謝過了小廝,便徑直走進了屋子,下一刻,門在身后闔上,傳來吱呀一聲。
溫檸卻已經顧不得管了,她睜圓了眼睛,看向面前的人。
“太子哥哥。”
她被突然出現在跟前的人驚到,一時忘了反應,只呆呆地問道:“太子哥哥,怎么是你?”
陸景陽輕笑了一聲:“不是我是誰,茵茵來這兒是想見何人?”
他站在窗前,說話時,慢慢走近。
溫檸幾乎一瞬間汗毛倒豎,她來不及想為什么陸景陽會出現在這兒,轉身就要走,可本該輕易打開的門卻無論如何都拉不開來。
后面,陸景陽已經走到了她身后。
“茵茵就這么想出去?”
溫檸不敢轉身,僵硬地點了點頭。
陸景陽抬手,越過她的肩,按住了門扉:“既然想出去,為何不說?茵茵知道的,你說什么,我都會應。”
他語氣溫和,甚至帶著幾分寵溺,可落在溫檸耳中,卻覺得驚悚無比。
她了解陸景陽,比其他人都要了解。
兩世加起來,她甚少見過對方這種樣子,猶如被壓在烏云之下的風暴,稍一不慎,就會被席卷掠走。
她不知道為什么陸景陽忽然在這,也不知道對方為何會失控,她最近明明見都沒有見過他。
連那日魏臨帝召見,她進宮后也沒有往對方跟前湊一下。
溫檸吞了吞口水,盡量控制住自己不發抖,小心翼翼地道:“太子哥哥,我、我想出去。”
陸景陽問:“茵茵要去見誰?”
溫檸下意識想隱瞞,可陸景陽在這兒,便意味著對方知道她來清月樓見何人。
她猶豫了幾息,還是照實道:“宋清淮。”
身后傳來一聲悶笑:“茵茵連騙我也不肯了嗎?”
陸景陽抵住門扉的手動了下,手背上的青筋因為用力根根暴起,清晰可見,他反口扣住溫檸的下半張臉,只動了下手腕,便將人整個兒調轉了過來。
“茵茵見他做什么?”
溫檸對上陸景陽的視線,便是一怔,那雙本該古井無波的眸子,此刻欲念橫生,像是要將她一口吞入腹中。
溫檸萬不想重蹈覆轍,她已經試過一次了,卻慘淡收場,如何還會再踏入一次。
她連猶豫也未有,想都沒想,直直道出兩個字:“訂婚。”
話說出口一瞬,她兩腮被用力捏住,下巴抬起,灼熱的吻落了下來,將剩下的話盡數堵在喉間。
溫檸“唔”了一聲,掙扎起來。
她被陸景陽抵在門上,門扉吱呀作響。
溫檸鼻尖酸澀,眼眶中瞬間蓄起了淚花,她用力咬了下去。
下一刻,陸景陽松開了她。
陸景陽唇邊掛著血,被不甚在意地抹開,聲音暗啞低沉:“茵茵什么時候學會咬人了?”
溫檸胸口劇烈起伏了幾下,而后一巴掌甩了上去。
“啪——”
清脆的聲響在屋內格外清晰。
一掌之后,溫檸不止手是抖的,整個人都在發顫,憤恨之余便是后怕,她打的不是旁人,是大恒的太子。
蓄在眼眶的淚珠滾落下來,鋪在了整張臉上,眼瞼下殷紅一片。
陸景陽被這一掌扇得始料未及,他何時被人打過,更不說被扇在臉上,便是魏臨帝也未動過他一根手指,他原被滿是妒意的心神被扇得清醒了幾分。
陸景陽慢慢將頭偏了過來:“被打的是我,茵茵哭什么?”
溫檸淚眼婆娑,帶著哭腔:“殿下是要殺我嗎?”
陸景陽用舌尖抵了抵牙根,忍住想再要吻下去的沖動,他垂眸看了幾息,將人摟進懷中:“我怎么舍得。”
他低頭,埋在溫檸的脖頸間,像是雪地里凍僵之人突然抱住了一塊炭火,只想死死扣住,半點不肯放手。
陸景陽收緊手臂,深緩地吸了口氣,自茵茵出宮后,他從未有一日安眠,夜深人靜時,這張芙蓉面便會浮現在腦中,一點點深入骨髓。
所以他認了,哪怕茵茵不愛他,他也要將人留在身邊。
他道:“我是來接茵茵回宮的。”
溫檸還未從之前的那一巴掌中回神,只任由他抱著,待在耳邊聽到這一句回宮,她驟然醒過神來,滿身都是抗拒。
她猛地推開靠在她身上的人,搖頭拒絕:“我不要回去。”
她不愿再回去之前,哪怕只是掩蓋在兄妹身份下的親昵,她亦不想要。
她已經知道錯了,在反省了,她原以什么都不要便能在事后抽身,可真正能抽身的不是她,是太子殿下,而她只會一步一步陷得更深。
她都放下了,又怎么肯回頭。
溫檸搖頭:“我不回去。”
她神色慌亂不作假,整個人貼在門扉上,幾乎是退無可退。
陸景陽眸色沉了沉,他知道茵茵不愛他,可知道是一回事,親眼看到茵茵對他如此抗拒又是另一回事。
他緘默片刻,伸手拉過溫檸的手掌,將一樣東西放在她掌心里。
那是一枚太子妃的印章,不知什么時候做出來的,白玉無瑕,溫潤油亮,就這么輕易又簡單地放在了她的掌心上。
溫檸手一抖,便被穩穩握住了。
陸景陽看著她:“只要茵茵回宮,便是太子妃。”
這是當朝太子的承諾,金口玉言,一諾千金,溫檸知道這是真的,只要她此刻點了頭,那便是東宮的太子妃。
可她不能點頭,她已經心動了,又怎么能任由自己陷進去。
陸景陽不是旁人,他是大恒的太子,未來的皇上,三千佳麗千萬恩寵,宮墻便是禁錮。
她沒辦法做到看著自己喜歡之人去寵幸別人,更做不到假裝寬宏大度,將他推入別人懷中。
更何況太子妃又如何,兩年之后,魏臨帝駕崩,和新帝一起被冊封的皇后又會是何人?真的會是太子妃嗎?
溫檸能做到的只有在這些發生之前,舍掉那份心動。
她明明就快做到了,陸景陽為什么又要來見她?
溫檸望向陸景陽的視線有那么一刻是帶著恨的,若非他來,過了今日,她便會定下婚約,將那些荒唐繾綣的愛意一并掩埋在無人知曉的宮墻中。
她握住印章,在陸景陽含笑的眼眸中,垂下了手。
下一刻,她掌心松開,小小的一枚印章砸落在地上,發出了咚的一聲脆響。
她迎上陸景陽的視線,在對方震驚且不可置信的眼神下,說道:“我不要什
么太子妃,我要皇后的位置。”
“我要獨寵,我要后宮只我一人。”
“太子哥哥愿意給嗎?”
本就無聲的屋內徹底沒了聲響,一片死寂。
溫檸的臉色繃得比陸景陽還要緊,她知道這樣的話說出口,便是被降個大逆不道的罪名也是綽綽有余,可她連太子殿下的巴掌都扇了,還哪里會顧及僭不僭越。
她只是想逼陸景陽放手。
大恒從來沒有過只有皇后一人的后宮,即便是陸景陽再無心情愛之事,也不會這么做。
后宮前朝,從來都是相關的。
若非如此,陸景陽又怎么會選瑯琊王氏的姑娘做皇后。
溫檸微微抬著下巴,倔強地沒有低頭,她眼中情愫一覽無余,就是在明明白白告訴陸景陽,她不愿做這個太子妃,以后也不會愿意。
死寂之后,是溫檸的聲音。
她道:“我會進宮,畢竟明日就要去靈臺山了,我還要送一送皇上。”
“只是下一次,太子哥哥不要再干涉我見旁人,或許大婚那日,我還會給太子哥哥留一杯喜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