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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41

    言歡一進病房, 先看了眼明月,確實腫得厲害,不過沒到豬頭的地步, “癢還是疼?”

    “都有。”

    明月伸手想去去抓, 被言歡一個眼神制止, “你要是想破相, 就抓吧。”

    明月哦了聲,空氣安靜的間隙, 她一直在暗中觀察對面那人的神色, 陰惻惻,讓人慎得慌,“你要真不愿意,其實不過來也行,可既然過來了,那就別這么愁眉苦臉的, 看得我臉更疼了。”

    “我沒有不情愿。”

    言歡心情不好的時候,管他是什么得罪不起牛鬼蛇神, 都可以做到無差別攻擊每個出現(xiàn)在眼皮子底下, 或者通過聲音來證實自己存在感的人。

    今天是例外, 她得感謝明月這通電話, 給了她緩沖、整理信息的時間。

    “我還得夸你電話來得及時。”

    明月不明所以, 半天也只能想到一種可能:“你和你先生又吵架了?”

    “吵了。”

    明月樂了, 險些沒收住幸災(zāi)樂禍的嘴臉, “不是說豪門聯(lián)姻夫妻都是各過各的,怎么就你們把日子過得雞飛狗跳的?”

    “我們情況特殊。”言歡抬眼看向她, 喉嚨不由一梗,“你現(xiàn)在這副樣子已經(jīng)夠滑稽, 還是別憋笑了。”

    “……”

    “就你這伶牙俐齒的功力,多半是吵贏了。”

    言歡眼睫微顫,神色晦暗,“我們這種吵架,或許能夠分得出高低貴賤,但永遠分不出輸贏,傷人傷己的事。”

    “既然你心知肚明,那還吵什么,就不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言歡沒回答,沒頭沒尾道:“你之前不是問過我在圣馬丁的日子過得快不快樂?”

    “是有這回事兒,怎么了?”

    “對比起我回國后的日子,那時候簡直像待在天堂,我只管埋頭設(shè)計,不用去考慮任何恩恩怨怨、是是非非。”

    “那你回來干什么,找虐的?”

    “就是因為太安逸了,才要回來。”

    如果她愿意裝作沒看到自己身上的包袱和心里填不滿的欲望,只安安分分地當(dāng)個容易滿足的傻子,她真的會活得比現(xiàn)在要輕松很多,也會如言庭越希望的那樣,徹底養(yǎng)廢自己。

    “我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走的那條路會很難,所以在回國前,我就做好心理準備,以防意外發(fā)生時我手忙

    腳亂不知道如何應(yīng)對的局面,好在截至目前為止,事情的發(fā)展大體按照我的計劃在走,但不得不說,還是累,至于計劃外的東西,更累了。”

    明月問:“那你現(xiàn)在是后悔回來了?”

    “我做過的所有事,都是基于當(dāng)時最想要的選擇,所以——”言歡轉(zhuǎn)過頭,“我不后悔。”

    今晚也是,她不后悔同梁沂洲發(fā)生這段稍有不慎就會讓他們從此老死不相往來的爭執(zhí),即便她清楚只要她學(xué)著他裝聾作啞,就能繼續(xù)維持他們之間表面的和平。

    她只是有些遺憾,遺憾未能在十七歲時親眼見證梁先生動情的時刻。

    明月不知道該怎么往下接。

    言歡當(dāng)她的好奇心已經(jīng)得到滿足,不再費神勞神費力挑起新話題,從托特包里拿出平板,又取下手寫筆在屏幕上來回滑動。

    她坐得遠,明月看不見她都標注了什么,“你在干什么?”

    “畫設(shè)計稿。”只不過畫的是她在國內(nèi)待開工作室的平面設(shè)計圖。

    明月的重點抓得有些偏,“前腳剛吵完架,后腳就能心無旁騖畫起稿來了?你這心態(tài)調(diào)節(jié)能力,可真厲害。”

    “合理利用時間而已。”言歡已經(jīng)把病房當(dāng)成自己工作室,聽不得一點嘈雜的聲響,“你要是閉上嘴,我才能達到心無旁騖的程度。”

    明月被堵到又氣又笑,被子一蒙,眼不見為凈。

    等到均勻的呼吸聲響起,言歡停下手上的動作,不自覺弓起腰,手掌捂住臉,不一會工夫,掌心一片濡濕-

    第二天上午,明月過敏的消息傳了出去,劇組那邊又撥出一周假期,讓她好好養(yǎng)病。

    明月感恩戴德,掛斷電話后,秒換嘴臉,“大小姐,我沒有換洗的衣服。”

    言歡聽出她的意思,考慮到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大發(fā)慈悲盡一下助手的義務(wù),“要幾天的?”

    “一周的吧。”

    言歡拿起手機,起身準備走,明月朝她丟去一把車鑰匙,“開我的車去,車停在地下停車場,B12的位置。”

    言歡一頓,“你是自己開車把自己送進醫(yī)院的?”

    明月點頭,“對了,把我的墨鏡也給戴上,遮遮你的紅腫眼。”

    手機鈴聲在這時響起,言歡咽下到嘴邊的話,邊走邊接,是言兮打來的,用討賞的語氣問她梁沂洲有沒有看到聊天記錄,看到后是不是感動的稀里糊涂的。

    多少有點哪壺不開提哪壺了。

    言歡腦袋又開始疼起來,打斷她的話:“看到了,也快離婚了。”

    空氣一下子沉寂下來。

    言歡以為信號不好,看了眼屏幕,顯示正在通話中,耐心告罄,“你要是沒話說,我先掛了。”

    言兮不是沒話說,是不敢說,溫吞地哦了聲,主動將電話掐了。

    電梯直達地下停車場,電梯門一打開,鈴聲再次響起,言歡下意識以為還是言兮打來的,看都沒看直接接起,撲進耳膜的卻是一道男嗓,沙啞晦澀,像沾了情欲,又像聲嘶力竭過后的狀態(tài),頹感盡顯。

    “什么時候回來?我們談?wù)劇!?br />
    言歡腳步一頓,不答反問:“三哥確定已經(jīng)有了不會讓自己后悔的答案了嗎?”

    “在你給出的兩個既定選項里,無論我選哪個,后悔都是不值一提的。”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她的注意力全都放在聽筒對面的男人上,忽略了身后輕微紊亂的腳步聲。

    平心而論,他的回答,言歡想知道,又不想聽到,就和他這個人一樣,溫潤的時候,哄人的話張嘴就來,等到虛假的外衣脫落,鋒利的荊棘從靈魂里刺出,再樸實無華的字音都會變成扎人心肺的利器。

    光這么想著,向來無知無畏的她都忍不住想要臨陣脫逃。

    數(shù)秒后,梁沂洲的聲音才從十幾公里外傳來,遙遠又朦朧,她只聽到前面幾個最無關(guān)緊要的字,腦袋被一股力量甩開,重重敲在車門上。

    靠近太陽穴的位置傳來鈍痛,暈眩的后遺癥格外強烈,新買不到一周的手機沒拿穩(wěn),掉落時恰好磕到凹凸不平的臺階上,屏幕再次摔出幾道裂縫。

    言歡半截身子抵靠車門,視線恢復(fù)清明后,透過汽車后視鏡,看到襲擊她的人,兩個男人,一胖一瘦,完全陌生的面孔。

    比起臨時起意的襲擊,更像蓄謀好的。

    誰派來的?

    言家那邊?還是簡優(yōu)那同父異母的私生子弟弟?

    有意無意之下得罪的人實在多,沒一會,言歡腦子里就閃現(xiàn)過不少名字,思忖無果,索性放空大腦,忍受著暈眩感,借助車門站直身體。

    通話還未斷,梁沂洲試探性的聲音響起:“言歡,出什么事了?”

    見她沒說話,他語氣急迫了些,稱呼突然變成“小魚”。

    言歡把手機勾到自己腳邊,胖子注意到,上前準備奪,言歡直接抬腿朝他半邊臉踢去,將人踹到在地后,撿起手機的同時丟出一句:“我暫時有點事要處理,先不說了。”

    說完掐了電話,眼皮一撩,眼底的蕭寒傾瀉而出。

    躲在暗處的其中一個保鏢想要沖上去,被隊長眼疾手快地制止,“大小姐這兩天心情不好,就讓她趁著機會發(fā)泄一下。”

    “她一挑二多危險?要是有了什么好歹,回頭我們幾條命都不夠賠的。”

    隊長笑了笑,“你當(dāng)大小姐找我們來真是為了保護她的?”

    “保鏢不就是保護雇主的?”

    “大小姐回國后,我和她切磋過一次,單論力量,她輸了,格斗技巧的話,她更厲害,看來在國外這幾天一天都沒閑著練防身術(shù)。”

    “那大小姐找我們來干什么?花瓶,就我們幾個也當(dāng)不了啊。”

    言歡給自己找的保鏢全是女性,至于年紀,二十到四十不等。

    “為了替她收拾爛攤子。”隊長下巴一昂,指向拐角處的攝像頭。

    幾人瞬間心領(lǐng)神會,片刻最年輕的埋汰了句:“這倆混混哪找來的,搞襲擊那套也不找個沒監(jiān)控的角落,害得我們還得替他們消滅證據(jù)。”-

    言歡把衣服收拾好,讓人送到醫(yī)院,自己開車回富力山,一回別墅,張嫂就迎了上去,“太太,您這是?”

    “沒什么,路上摔了一跤。”

    “我這就替您叫李醫(yī)生過來。”

    言歡攔下她,說不用,“沒傷到骨頭,一會兒我自己處理一下就好了。”

    張嫂還想勸幾句,言歡突然壓低音量問:“先生回來了嗎?”

    “半個小時前回來的。”

    說好了一小時后見,這才過了多久,他就出現(xiàn)了,算急不可耐嗎?

    言歡心沉甸甸的,從喉嚨里擠出一聲“好”,“我受傷的事暫時不要告訴先生,等我洗完澡,我親口跟他說。”

    張嫂不贊同道:“都傷成這樣了,哪還能洗澡?傷口進水會更嚴重的。”

    “只是傷到一條胳膊,避開就好了。”

    言歡也沒避開,浴缸放滿水后,她把自己整個人都沉了下去,刮擦到的傷口傳來一陣陣刺痛,好在比起心臟處的撕裂,算輕的,她也能忍受。

    咕嚕嚕的氣泡聲傳進耳膜,削弱其他動靜,包括開門聲。

    等言歡從水里探出腦袋,已經(jīng)是十余秒后的事,她憑感覺摸索到置物架旁的干毛巾,擦開臉上多余的水漬,抬起清明的眸,一愣,一聲沒出息的“三哥”險些脫口而出。

    兩個人都沒有多余的言語和舉動,只是對視著,氣氛看似風(fēng)平浪靜。

    只有梁沂洲清楚,滔天巨浪已經(jīng)在他胸腔里翻滾開來,他的眼神也格外深,醞釀著什么似的。

    尤其在他將目光下挪了幾度后。

    她什么都沒穿,渾身赤|裸,唯一的視角屏障是水上漂浮著的泡沫,不夠綿密,反而凸顯出欲蓋彌彰的作用。

    這一刻的言歡足夠危險,就像用動人歌喉蠱惑水手的塞壬海妖,明知不該為此沉淪,還是有源源不斷的人心甘情愿迷失方向,一頭撲進情|愛的鏡花水月之中。

    微妙的間隙,梁沂洲頓覺他們仿佛被卷進黑與白顛倒的世界,變成

    一對與天地、綱常倫理對抗叛逃的同謀。

    梁沂洲的心亂了,連表面堪堪維持住的清白都不復(fù)存在。

    不合時宜的欲望涌了上來,化為充血的脹痛感,和他的人格一樣,逐漸變得壓抑又扭曲。

    言歡在他的不斷逼近里,率先開口:“三哥這么盯著我看,不合適。”

    “不合適?”他反復(fù)碾磨著這三個字。

    言歡面無表情地說:“你在電話里說的想好了,不就是想和我離婚嗎?當(dāng)你做出這樣的決定后,哪怕現(xiàn)在我們還沒有正式辦理離婚手續(xù),在我心里,我們也已經(jīng)是陽光道與獨木橋互不相連的兩個人了。”

    她罕見地直呼起他的名字,“梁沂洲,這么肆無忌憚地盯著一個陌生女人的裸體看,你覺得合適嗎?傳出去,別人會怎么看以風(fēng)光霽月聞名的梁家三少?”

    不長不短的一句獨白,每個字都極富攻擊性,偏偏梁沂洲自知傷她在先,所以這會再惱怒也沒法同她計較,或回以相似程度的冷嘲熱諷。

    原先不斷沖擊著他理智的情欲,就這樣湮滅于她尖銳的唇齒之間。

    言歡在突如其來的沉默里,垂下眼簾。

    剛才這番刻薄言論并非只是為了傷他才說出,她希望他能明白,就是因為他的怯懦,她的心和他們之間的這段關(guān)系已經(jīng)千瘡百孔,他必須得拿出力挽狂瀾的架勢,才能作出一些修補。

    當(dāng)然她更希望他能清楚,在他們這段關(guān)系里,不能永遠只有她穿上小丑的衣服,在他高高在上的審視目光中,被動等待他的垂青。

    她聲音突然輕了下來,“三哥,你要是真想明白了,就快點把話一次性說個清楚,這樣對你對我都好。”

    第42章 42

    又是一陣冗長的沉默。

    言歡想當(dāng)然地認為他又打算以揣著明白裝糊涂的方式拖延時間, 耐心告罄,只剩下惱怒,幾乎是從胸腔里悶出來了一聲:“算了。”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 拆分下來有兩層含義:

    這個話題今天到此為止。

    我們之間就這么算了吧。

    北城下了一天的雨, 就在不久前, 雨勢突然變得兇猛, 豆大的雨滴頃刻間鏈接成層層疊疊的雨幕,一部分砸在玻璃窗上, 發(fā)出槍林彈雨般讓人心驚肉跳的聲響, 將浴室里一深一淺的呼吸完全壓住了。

    梁沂洲的耳朵嗡嗡的,不知道為什么,那些被他掩埋的心動和情愫,在迎上她失落的雙眸后,雨后春筍一般,伴隨他無處安放的欲望, 一股腦再度全都冒了出來。

    他上前,精準地扣住他手腕, 數(shù)年來, 第一次涌出坦誠和孤勇, 化成鏗鏘有力的一句:“不能就這么算了。”

    言歡被他極為罕見的狠戾神色怔到眼皮一顫, 一時半會忘了抽回手, 回神后, 用負隅頑抗般的姿態(tài)抬起下巴, 故作冷漠道:“那你就說明白,別再含糊其辭, 當(dāng)然我也不想聽到任何陳詞濫調(diào)。”

    梁沂洲猜測她指的陳詞濫調(diào)和男人在床上最常蹦出的大差不差,比如“我愛你”。

    她不想聽到這個?

    為什么?

    那她最想聽到的究竟是什么?

    數(shù)秒的迷茫后, 梁沂洲終于反應(yīng)過來,她想聽的確實不是“我愛你”,卻也和“我愛你”有關(guān)——比起那三個誰都可以說出口的字,她更期待的是他口中吐露出的這些年他是在如何愛她的話。

    梁沂洲倏地松開手,盤踞在胸腔里的氣流遲遲不散,壓得他難以喘息,他蠻橫地扯開領(lǐng)帶,又胡亂拽下幾粒紐扣,精致體面不再,病態(tài)的敗類氣質(zhì)盡顯。

    片刻,他用又沉又啞的嗓子打開話題:“我應(yīng)該和你離婚。”

    這話和言歡預(yù)想的偏差太大,導(dǎo)致她大腦出現(xiàn)長達五秒的雪花狀空白,隨之而來的是更為強烈的憤怒,她好想剖開他的心,看看里面裝的是什么,才會讓梁三如此不識情愛。

    人在氣到極點時,或出現(xiàn)歇斯底里的癥狀,又或者突然沉靜下來,言歡屬于后者,她眼里的火苗很快被冰刃取代,緊接著蓋住她的整張臉,寒氣一個勁地往外鉆,她的嗓音也如堅冰一般,又冷又硬,“我知道了,你現(xiàn)在可以去把保險柜里的那份離婚協(xié)議拿出來,我馬上簽字。”

    梁沂洲無動于衷,高大挺括的身影依舊把路堵得嚴嚴實實的。

    言歡不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咬著牙說:“讓開。”

    她沒忍住切換到第一種狂躁模式,還故意折騰出不少水花,全都濺到梁沂洲的薄襯衫上,洇濕他的肌膚。

    他并未在意,又逼近了些,牢牢鎖住她的手臂,交疊摁到頭頂,“我說的是''應(yīng)該'',不是''要''。”

    言歡越聽越荒唐,“都到這份上了,梁先生還要和我玩文字游戲?你有那時間,我沒這興致。”

    她又開始掙扎,但那點力量根本不是男人的對手,最后只能繳械投降。

    見她安分下來,梁沂洲紅著眼說:“你想要聽的,我全都告訴你,但你得答應(yīng)我,就在這兒,把話聽完整。”

    言歡沒應(yīng),卸下幾分力道,用眼睛死死盯住他。

    梁沂洲視線稍偏了幾度,遲鈍地瞥見她手肘處的傷,“你先擦身子,我替你上藥后再說。”

    言歡不肯照做,“我要先聽到你的答案。”

    “答案是,我不想和你離婚。”

    她一頓。

    梁沂洲放軟了語氣,“聽話,先把藥上了。”

    然而就在他轉(zhuǎn)身的前一秒,言歡眼淚撲簌簌地往下落,看得他心口惶然,笨拙地拿又濕又熱的手指去抹。

    言歡沒躲,哭腔明顯:“你別管我,繼續(xù)往下說,我要聽。”

    “今天我就在這兒,不跑不躲,你想要聽什么,我都告訴你,但我得先給你上藥。”

    她還想說什么,迎來殺傷力極大的一句:“小魚,聽話。”

    伶牙俐齒的本性瞬間被打上禁條。

    梁沂洲找到浴巾,將她從水里撈出來后迅速裹上,動作快而不亂,還恰好避開她的傷口,他一面將她抱到盥洗臺上一面給張嫂打電話,要她送藥箱過來。

    兩分鐘不到,張嫂出現(xiàn),敲了幾下門,梁沂洲開門把藥箱拿進來。

    黎煙垂眸,看他弓背的姿勢,他什么都沒說,卻已經(jīng)向她傳遞出一種低聲下氣的姿態(tài),仿佛她今天要怎么鬧,他都會心甘情愿地受著。

    她沒忍住鼻子一酸,想要憋住的眼淚就和開了閘的洪水一般,傾瀉而出,有幾滴砸到梁沂洲的手背上。

    他以為是弄疼了她,涂抹藥水的動作更輕了,又時不時在她傷口上吹氣,跟哄孩子沒什么兩樣。

    言歡吸吸鼻子,輕聲問:“三哥,你其實還把我當(dāng)成孩子看吧?”

    梁沂洲一頓,抬眸迎上她的質(zhì)問,“我對你起了心思那會,你確實還是個沒長大的孩子,但這不代表我把你當(dāng)成孩子看。”

    “你說的那會,到底是什么時候,因為什么事?”

    沉默了會,梁沂洲說:“你高一入學(xué)的開學(xué)儀式上。”

    梁沂洲和言歡念的同一所私立高中,梁家又是那所學(xué)校最大的投資人,言歡開學(xué)典禮那天,校方請來當(dāng)時正在美國碩博連讀的梁沂洲觀禮,九月,暑氣未消,校服還是夏裝,在千篇一律的裝束里,梁沂洲一眼看到了言歡,扎著高馬尾,白皙修長的天鵝頸露了出來。

    她也看到他了,笑眼彎彎地朝他跑去,翩躚的裙擺一下又一下地拂過她痩直的大腿。

    時隔多年再次回想起這一幕,梁沂洲不想再給自己找好聽的說辭——當(dāng)時的心動說得直白些,就是天時地利人和下的一次見色起意。

    一開始他以為這短暫的旖旎情愫會很快消退,然而等他回到美國后,他要是總會想起她,想起這位他半看著長大的妹妹。

    又隔了一周,她從他的眼睛和記憶里跑開,頻繁進入他的夢里。

    半個月后,他隨便找個借口回國,照舊會參加趙澤他們組的局,和以前不一樣的是,只要沒她身影出現(xiàn)的聚會,通通會變得索然無味。

    每當(dāng)看到秦執(zhí)同她嬉戲打鬧,他心里就像堵著一塊石頭,存在感不算強,但也無

    法徹底忽視。

    這時他突然明白,他對她的寵溺已經(jīng)開始變質(zhì),從簡單的兄妹之情轉(zhuǎn)化成男女之間夾雜了欲望的愛慕,即便那會她只有十六歲。

    言歡消化完這段信息,臉上已經(jīng)擠不出任何多余情緒,呆呆地看他會,“你那會為什么不告訴我?”

    “你還太小,我怕嚇到你。”梁沂洲閉了閉眼,努力壓下涌上來的自我厭棄感,“言歡,你有足夠的權(quán)利指責(zé)我道貌岸然,是個不折不扣的衣冠禽獸。”

    對著這樣一個青澀的女孩心動,偏偏還是朋友的妹妹,他足夠配得上畜生二字。

    言歡這會壓根不打算指責(zé)他什么,只想把他的心剖析得更徹底,“就算那會我還小,可我成年后呢,現(xiàn)在呢?你知道嗎?我不害怕出國,但我很怕沒有一個人挽留我,姑姑是,你也是。”

    梁沂洲抬手抹去她又開始泛濫的眼淚,把言敘欽說得那些,包括他對言敘欽死亡的看法全都轉(zhuǎn)述了遍,“我不是不想挽留你,而是沒法放任自己去挽留,我只能通過這種方式把你的影子從我的世界里推出去,你說得對,我無能又膽怯,尤其是在應(yīng)對愛上。”

    那時候他或許對她有愛,但更多的是多次心動后的喜歡,即便里面參雜著隱晦的侵占欲,也未愛到這輩子非她不可的地步——他就是這么說服自己的。

    “那要是我真的和秦執(zhí)結(jié)婚了呢?你甘心就這么看著?你能保證被你克制了四年多的感情不會復(fù)蘇?”

    “沒有這種要是。”他語氣突然沉了些。

    梁沂洲抬起她下巴,用自己的唇撞上她的,“現(xiàn)在的結(jié)果是秦執(zhí)已經(jīng)退場,而我才是站在你身邊的那個人。”

    言歡現(xiàn)在的情緒矛盾極了,她能感受到自己體內(nèi)成倍增長的欣喜,可與此同時,對他的埋怨也是有增無減。

    她用冷硬的口吻責(zé)怪他讓自己度過了這么長心驚膽戰(zhàn)的時光,“如果不是我設(shè)計嫁給你,又把話挑明,現(xiàn)在站在我身邊的人就不會是你了。”

    梁沂洲曲指捏了下脹痛難忍的喉嚨,“不錯,就因為我是這段關(guān)系的利益既得者,所以我現(xiàn)在才能這么狂妄地對你說出這種話。”

    不可否認,他們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是她的勇敢換來的,而他什么也沒付出過,一直在當(dāng)一個坐享其成的膽小鬼。

    要是沒有她的孤勇,他的下場怕是比秦執(zhí)還要凄慘。

    “你要是生氣,就打我罵我,想怎么懲罰我都可以,但別提離婚這事。”

    言歡瞪大眼睛,氣惱道:“明明是你先有離婚這念頭的。”

    梁沂洲極為罕見地被堵到啞口無言,“我不是要把責(zé)任推到你身上的意思。”

    他還想說什么,忽然又覺沒必要,畢竟他已經(jīng)不想再靠詭辯來替自己的怯懦和貪婪挽尊,也不想再用隱晦包裝深刻,她想要大大方方,熾熱滾燙的愛,那他就把心剖出來給她看好了。

    “我以后也不會出現(xiàn)這種念頭,哪怕只是沾了邊。”他把臉埋進她頸側(cè),深深嗅著她混進沐浴露的獨特氣息,“所以小魚,你再給我一個機會。”

    “什么機會?”言歡隱隱能猜到答案,但她更想由他親口坦白。

    梁沂洲的聲音像從地底浮起的,沉而悶,砸在人心頭,還能產(chǎn)生綿長的回音,“讓一個爛人繼續(xù)愛你的機會。”

    他就像一棵樹,長在外面的紙條茂盛鮮活,扎在地里的根是爛的,爛到無可救藥的程度。

    言歡自然也醫(yī)治不了他,但她的存在能帶給他極致的痛苦和歡愉,讓他短暫地忘記自己的不堪。

    男人在動情時的甜言蜜語,全都是哄騙人的把戲,對此,言歡向來嗤之以鼻,但她似乎不反感以斯文端莊面貌示人的梁三說出類似的話,相反她體會到了什么才叫食髓知味。

    少了試探后的兩個人,氣氛變得更加不對勁了,梁沂洲單手撐住冰冷的臺面,幾秒后輕聲說:“我們?nèi)ヅP室,還有什么事在那兒說。”

    言歡沒有反應(yīng),想讓他來抱她,下一秒聽見他又開口,“把手環(huán)在我身后,我抱你去。”

    她猶豫兩秒,照做,手剛搭上他后頸,雙腿就懸空了,只能被動地抬起,索住他勁瘦的腰,以尋求平衡。

    梁沂洲的□□不算特別張揚充沛,在面對她時,總是若有若無地存在著,但每次都會在她朦朧的注視里得到最高程度的補全,要是再搭配上她有意無意下的肢體動作,那他輕易就能丟盔棄甲。

    一個純粹的擁抱很快變了質(zhì),他按著她的尾椎骨朝前推擠,試圖擠走她身體里所有多余的空氣。

    敏感部位緊緊相貼,兩人齊齊小幅度地一怔,去尋對方的臉,然后精準捕獲住對方的唇,呼出的鼻息交纏,在臉上暈出潮熱。

    率先停下的是梁沂洲,他不想通過一場簡單直白的性|愛來緩和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更不想讓她以為他升起了這種不合時宜的欲望。

    直到帶有哭腔的聲音撲進耳膜,“你總是這樣,喜歡起個頭,然后把爛攤子丟給我一個人。”

    這一刻,言歡什么都不想思考了,她的大腦嗡嗡的,只想不管不顧地放松一回。

    控訴般的一句話,瞬間燒毀梁沂洲的理智,他摁住她后腦勺,又吻了上去。

    當(dāng)兩個人移步到臥室時,平整的床單成了最先遭到攻擊的對象,褶皺一片片地散開,又被汗液擠壓,徹底失去原來的形狀。

    裹在言歡身上的浴巾也被人抽走了飄帶,白嫩的肌膚暴露在空氣和另一雙沉沉的眼眸中,所有的話一瞬間消失在肚子里,表達欲也只剩下宣泄欲。

    梁沂洲跨上床,攬住她的背,去吻她細瘦的鎖骨,中間空開一段,他直接跳躍到了她繃起明顯的肋骨處,灼熱的氣息在上面劃出一道又一道的橫溝,最后是她的胯骨。

    空氣里響起的嚶嚀聲,讓他停了下來,下意識抬起頭,她迷離的眼,像兇狠的潮水,將他整個人吞沒。

    ……

    那天晚上,梁沂洲沒怎么睡,頻頻于昏暗中去尋言歡的臉。

    她很快睡熟,睫毛一動不動,他用手掌輕輕覆蓋在上面,還是激起一陣酥麻的癢,除此之外,他還感受到一陣黏糊,仿佛手心抹上一層蜜。

    這層蜜漸漸糊住他的雙眼,也因累極了,不知道什么時候,睡得比懷里的人還要熟。

    第二天醒來時,胸前空空蕩蕩,身側(cè)床位也冰涼如水,他問張嫂:“太太早上什么時候走的?”

    “早上六點不到就走了。”

    “有說去干什么嗎?”

    張嫂搖頭。

    梁沂洲沒再往下問,拿出手機給言歡發(fā)消息,問她為什么這么早出門。

    然而他的妻子在兩小時后才有了回復(fù):【我回哥哥的別墅了,接下來的這段日子,我應(yīng)該都會住在那兒,三哥不用特地來找我。】

    第43章 43

    人心很脆弱, 總會受到各種利益的蠱惑和支配,從而做出一系列有跡可循的行為,因此在梁沂洲看來, 它們就是天底下最好摸透、掌控的東西, 但他偶爾也會忖不明白言敘欽的想法, 現(xiàn)在這人變成了言歡。

    她總能讓他感受到滿頭霧水后的挫敗感和自我懷疑, 比如這條短信,太像分手或離婚預(yù)告, 可明明他們昨晚剛開誠布公了一回。

    還是說, 那只是他理解中的開誠布公,對她而言,其實不過又是一次粉飾太平般的行徑。

    梁沂洲直接撥過去電話,對面沒人接,隔了幾分鐘,他又打去一通, 行為像極電視劇里求愛不得、狗急跳墻的男人。

    第二通、第三通照舊石沉大海,這讓他徹底亂了陣腳。

    梁沂洲讓林秘書去查, 才知道言歡這會在明月接受治療的醫(yī)院, 也不知道是誰有心在耍他, 等他到醫(yī)院, 言歡已經(jīng)回富力山, 在言敘欽別墅睡了個回籠覺。

    醒來是五個小時后的事。

    迷蒙的視線里, 言歡看

    見床邊有道黑影, 肩背寬大,杵在那兒像座山, 險些嚇了她一跳。

    “三哥?”她的嗓音帶著初醒的沙啞,聽著又有些軟, 和爭吵時的冷硬截然不同,讓人心軟塌塌地陷下一角。

    梁沂洲坐下,伸手撩開她凌亂的碎發(fā),“一會兒洗漱完,我?guī)闳コ燥垺!?br />
    “我沒有胃口。”

    “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言歡把半張臉埋進被子里,聲音一下子悶了不少,“沒有,就是不想吃。”

    要是他當(dāng)自己這會是在恃寵而驕,她也沒話說。

    梁沂洲在這時拿出殺手锏,叫她:“小魚。”

    言歡看他,委屈的情緒再度掀起來,轉(zhuǎn)瞬聽見他服了軟:“你還在生我的氣,不打算原諒我,對不對?”

    他的語氣放得又輕又慢,聽不出絲毫壓迫感,卻能品出微妙的卑微,和在商場上雷厲風(fēng)行的姿態(tài)判若兩人。

    言歡心臟微微一顫。

    在她印象中的梁沂洲是沒有弱點的,做事又妥帖到毫無漏洞,總叫人束手無策。

    然而從昨晚開始直到這一刻,她莫名覺得無所不能的梁三其實也不過是個受七情六欲支配的普通人。

    這種認知讓她無比欣喜,就好像她親手將遙不可及的月亮摘了下來,接下來它要發(fā)出怎樣的光都由她說了算——她才是它的主人。

    梁沂洲不知道言歡在這沉默的空檔里究竟在想什么,但他們的想法在某個拐點不謀而合。

    她不想輸,他贏慣了,當(dāng)然也不想。

    慶幸的是,在感情里鮮少有輸贏,只論高低,他可以低下頭,不管她需不需要。當(dāng)然在經(jīng)歷了這些后,他也只能低下頭。

    “不想原諒就不用勉強自己原諒,之后你想怎么做我都應(yīng)你。”

    梁沂洲稍頓后補充道,“要是這段時間你還不想見我,那就不見,但你一個人待著我不放心,回頭我讓張嫂過來照顧你,有什么需要你和她說。”

    言歡這才起身,掀開被子的同時,意外瞥見手肘處的創(chuàng)可貼,“三哥,這是你貼的?”

    “怕你又蹭到,就貼上了。”

    她低低地哦了聲,遲疑幾秒說:“一會兒一起吃飯吧,吃完你再走。”

    逐客令下得坦蕩又無情,梁沂洲無可奈何地笑了聲,吃飯時,他狀似無意地提道:“手臂是怎么傷到的?”

    言歡沒有隱瞞的必要,相反他就是要讓他知道心疼她,“昨晚去給明月拿換洗衣服,在地下停車場被兩個男人襲擊了。”

    梁沂洲手指猛地一縮,眼皮抬起,眼神涼到讓人心驚,言歡又說:“不知道是誰找來的,三腳貓功夫,沒兩下就被打趴下了。”

    她沒說是她打的,“現(xiàn)在人在我保鏢那兒。”

    她身心疲憊到極點,暫時不想去處理這糟心事,想著好好休息一下,再親自去將那兩人的底細探個明白。

    結(jié)果聽見梁沂洲說:“把他們交給我吧。”

    有人愿意替自己辦事,還能圖個清凈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言歡喜聞樂見,輕輕應(yīng)了聲好,隔了一會兒,抬頭去尋他的臉。

    光影下,他分明的骨相被柔和,驅(qū)散了冷意,從內(nèi)而外散發(fā)出一種詭異的溫煦感。

    想到什么,言歡突然開口:“對了三哥,我們之前簽的離婚協(xié)議是在遠洋還是在新房?”

    梁沂洲像沒聽見,毫無反應(yīng),連眼睫垂落的弧度都和一開始分毫不差,十余秒后,他放下勺子,用稍顯疑惑的語氣問:“你剛才說什么?”

    言歡嗓音遲疑了下,搖頭說:“沒什么。”

    梁沂洲的目光在言歡撤離后,回到她身上,片刻聽見她舊事重提:“接下來這段時間,我要去忙別的,沒什么事的話,三哥,我們最好別見面。”-

    隔天晚上,梁沂洲把襲擊言歡的那倆人扔到趙澤投資的一家拳擊館里。

    那天趙澤剛好也在,興師動眾的架勢把他看愣了一瞬,問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后,笑嘻嘻地回道:“那是該好好教訓(xùn)一回。”

    他問梁沂洲:“你打算怎么做?”

    梁沂洲當(dāng)著那倆男人的面,冷聲反問:“你這兒什么時候再辦拳擊賽?”

    “后天就有一場。”

    “到時候你把他們丟到臺上。”

    趙澤眉毛一挑,“來我這兒參賽的可都是職業(yè)選手,這倆要是上臺了,估計沒兩下就能被打殘。”

    梁沂洲慢條斯理道:“只是殘了,又不是死了。”

    他們這樣身份的人,不屑威脅,只要不觸碰到底線,想做什么盡管去做便是,事后也不需要費心思刻意去掩蓋,也因此,說起狠話來才會無遮無掩。

    那倆人聽得心驚肉跳,眼淚鼻涕糊了一臉,若非被五花大綁著,早就沖人磕頭謝罪了,胖子哀嚎道:“這事說到底跟我們沒關(guān)系啊,我們也只不過是收了徐少爺?shù)腻X,去替他教訓(xùn)一個人而已。”

    趙澤打斷:“哪個徐少爺?”

    “徐宏。”

    沒必要記住的人,梁沂洲不會費心思去記,以至于時隔兩周再度聽見這名字,不由露出短暫迷惑的神情。

    趙澤一下子看穿,“徐宏你忘了?上回在林間居那個,后來還被你和言歡逼著跳脫衣舞直播。”

    空氣突然安靜下來。

    胖子悄無聲息地朝梁沂洲投過去一瞥,對方垂著眼,像在掂量這話幾分真幾分假,弄得他一顆心七上八下的,連氣息都放慢了,生怕招來一句“你的呼吸吵到我了,把鼻子割了吧”。

    梁沂洲終于回想起來,又問:“他讓你們辦什么事?”

    “讓我們?nèi)ソ逃?xùn)一個叫明月的。”

    教訓(xùn)明月,怎么受傷的是言歡?

    趙澤腦子里蹦出一個猜測,荒唐一笑,“你們知道明月是誰不?”

    “一個挺有錢的女人。”

    趙澤搖頭稱奇,“明星你倆都不認識?是真不上網(wǎng)啊?”

    梁沂洲插了句:“怎么教訓(xùn)?”

    兩人面面相覷,其中一人閉著眼說:“打兩下,再把衣服扒了,拍幾張裸照傳到網(wǎng)上。”

    梁沂洲面無表情地看向趙澤,“兩天后讓他們上臺吧。”

    趙澤裝作沒聽到那一聲聲凄慘的求饒,笑著比了個行的手勢,“對了把言歡叫來吧,讓她看看這倆二缺的挫樣,順便也出個氣,沒準一開心,還會給梁哥哥你一些獎勵。”

    去他媽的獎勵。

    梁沂洲強行擠出來的笑容一絲絲地斂住了,瞥他眼,“她現(xiàn)在不怎么接我電話。”

    梁沂洲沒說的是,甚至連她哥那棟別墅她都不愿意讓他進了。

    趙澤不知道其中的彎彎繞繞,以為言歡還停在林間居那茬,用匪夷所思的語氣說:“以前只知道她脾氣差,愛斤斤計較,沒想到現(xiàn)在差到這地步了,猴年馬月的事,怎么還擱這鬧呢,再說你也沒犯其他男人都會犯下的錯啊。”

    梁沂洲裝做腳滑,踹了他一下,“給我把話收回去。”

    趙澤莫名其妙,“哪句?”

    “全部。”

    “……”

    趙澤敢怒不敢言,轉(zhuǎn)頭拿起手機,“這樣吧,我來給言歡妹妹打通電話,要是她肯接我的,就證明她真的還在生你的氣。”

    趙澤希望言歡接,好能讓他繼續(xù)看熱鬧,一面又希望她別接,畢竟梁三發(fā)起火來,誰都招架不住。

    五秒后,聽筒里傳來言歡的聲音:“什么事?”

    趙澤突然不知道該說什么了,背過身,不去看梁沂洲陰沉的臉色,但這人散發(fā)出的寒氣還是讓他脖頸涼颼颼的。

    “徐宏你還記得不?”

    “你說誰?”

    還真是夫妻,健忘的本領(lǐng)一模一樣。

    趙澤一陣語塞,然后把對梁沂洲說的那些重復(fù)了遍,又說:“在停車場傷你的人就是徐宏那狗派來的,說是要給明月一個教訓(xùn),結(jié)果這倆傻缺只認車不認人,把你當(dāng)成她給誤傷了。”

    在他說完第一句,言歡就知道那倆人的目標是明月,畢竟徐宏沒那膽子這么真的敢招惹自己,就算有那心思,也不會只找兩個經(jīng)驗不足的二流子搞出這么漏洞百出的笑料來。

    言歡冷淡地哦了聲,“你專門找我說這個做什么,三哥和你在一起?”

    她一針見血的把話挑明,洞察能力讓趙澤敬佩不已,“阿洲知道你受傷后心疼死了,把那倆二缺找來,這會正在替你教訓(xùn)呢,你要不要來觀摩一下?”

    言歡糾正他的說法,“不是三哥找來的,是我交給他的。”

    趙澤攥著手機,扭頭遞給梁沂洲一個眼神,問他是不是真的,梁沂洲沒反應(yīng),像在刻意無視人,也像是默認。

    趙澤自討沒趣地收回視線,舔狗一樣又說了梁沂洲的不少好話,說到一半,被言歡不耐煩地打斷,“他對我的好,我自己感受就行,不需要你們啰里八嗦地對我說一通。”

    言歡還有事要忙,懶得再跟他浪費口舌,“沒其他要說的,我就掛了。”

    趙澤張了張嘴,一個屁沒憋出,耳朵里先撲進來冷漠的嘟聲。

    另一邊,醫(yī)院病房里。

    明月見言歡一臉煩躁,忍不住問:“誰刺激到你了?”

    “我先生的說客。”

    明月剛想說什么,注意到她脖頸處未徹底消下的吻痕,“你前天晚上和他睡了吧?”

    不是什么見不得光的事,言歡承認得坦蕩,“氣氛到那了,就睡了。”

    她停下手上的工作,“睡完后有點不想面對他了。”

    情欲能給她帶來快感是一回事,但他們之間的問題不是一次談心或者一場酣暢淋漓的做|愛就能清除的,對于他的怯懦,和被怯懦支配下做出的種種決定,她只有不滿,隨之而來的,是想要懲罰他的念頭。

    至于懲罰到什么地步,全憑梁三哥的誠意-

    趙澤不僅沒心沒肺,口風(fēng)還不嚴實,徐宏整出的這檔子烏龍當(dāng)天就被他添油加醋地發(fā)到小群里,順便他還裝作不小心提了句梁沂洲同言歡那岌岌可危的婚姻。

    周泊予率先給出反應(yīng),把梁沂洲約到自己的心理咨詢室。

    “這段時間,我把你的資料整理出來研究了幾遍,總結(jié)出一點:你和言歡鬧到今天這地步,和阿敘不見得有多大關(guān)系,癥結(jié)其實完全在你身上。”

    梁沂洲關(guān)注的點很偏,“你從哪拿的資料,還是我的咨詢師告訴你的?你們這兒的保密工作做得還真是好。”

    面對怪里怪氣的質(zhì)疑,周泊予神色坦然,壓根不接這臟水,“雖然我這工作室不是北城頂部級別的,但專業(yè)素養(yǎng)還是沒得說,放心,你心理醫(yī)生對于你的情況是一個字都沒透露,至于我說的資料,其實就是存放在我腦子里的記憶。”

    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相處的時間比家里經(jīng)常見不到人影的父母加起來還要多,沒了規(guī)矩束縛,狀態(tài)更加放松,真實情緒流露的次數(shù)也就更多。

    有時候自己都沒注意到的事,沒準早就被另一個人看在了眼里。

    只是記性好歸好,大腦的儲備量總歸是有限的,周泊予只能拎出一些標志性的記憶,整理出來的結(jié)論是:

    梁沂洲不是沒法愛,而是很難去愛,他的愛會受到后天養(yǎng)成的理性約束,一旦他的理智告訴他,不能再這么繼續(xù)下去,他會及時又果斷地抽身而退。

    或許比起雙向選擇,他更享受自己單方面的著迷,對方愛的回饋對他來說也是一種負擔(dān)。

    周泊予還東扯西扯了一通,梁沂洲左耳朵進有耳朵出,等他說完,才慢悠悠來了句:“你的總結(jié)來得太遲了,我已經(jīng)把話和言歡攤開了說,也跟她承認我就是個沒用的孬種,當(dāng)然我還跟她表明,暫時性的分居可以,但我不會跟她離婚。”

    周泊予露出詫異的神色,“你這算是想明白了?”

    梁沂洲極輕地嗯了聲。

    他對言歡有生理上的渴求,然而這種欲望遠不及對她的情感需求,他可以忍受自己不抱她,不吻她,不和她做|愛,但就是接受不了與她有個互不干擾的未來。

    周泊予覷著他的反應(yīng),忽然又想起趙澤在群里提的那句“我們?nèi)齼赫退掀鹏[分居呢”,明知該虛情假意地安撫幾句,偏偏惡趣味上來,說話比誰都欠,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學(xué)著梁沂洲的語氣來了句:“我拿言歡當(dāng)妹妹疼的。”

    和梁沂洲說過的話也別無二樣。

    “那現(xiàn)在妹妹跑了,哥哥你有沒有汗流浹背啊?”

    “……”

    第44章 44

    一周后, 明月回歸劇組,臨走前交代言歡一件事:“要是Kaida那邊又想找我合作了,你一定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言歡漫不經(jīng)心地應(yīng)了聲, 等人走后, 她收到兩條消息, 一條來自玉玊, 告訴她工作室已經(jīng)裝修好。

    玉玊:【你打算什么時候去看看?】

    言歡看了眼最近的安排:【明天下午。】

    玉玊:【行,到時候我和你一起去。】

    玉玊懶得打字, 卻換成語音:“對了, 你還要我當(dāng)你的助理多久?每天配合你在微信上表演很累的,我得加工資。”

    言歡大方地說:“你也可以直接做實你是我助理這層關(guān)系,至于加工資,你開個價。”

    玉玊就喜歡和慷慨爽快的資本家打交道,沒皮沒臉地報出理想中的薪酬后,好奇地問:“我要是真當(dāng)你助理了, 你要把原先那個解雇?”

    言歡嗤笑:“我解不了,在我回國前她就跳槽了。”

    玉玊匪夷所思:“放著你這塊香餑餑不啃, 跑到別家, 她怎么打算的?”

    “可能是林思雨給的太多了。”

    “林思雨?”

    這不是言歡第一次在別人面前提起這個名字, 但對于玉玊而言是第一回。

    聽著是既陌生又熟悉, 玉玊退出聊天界面, 然后在搜索引擎里輸入這名字, 很快彈出相關(guān)詞條, 她花了半分鐘概括出要點訊息:華人,新銳服裝設(shè)計師, 比言歡晚出頭一年,設(shè)計風(fēng)格和言歡類似, 主打大膽創(chuàng)新。

    玉玊隱隱覺得不太對勁,可她一時半會又不知道哪不對勁,“這人私底下和你有交集?”

    其實她更想問的是:這人和你有仇?

    言歡算了下時間:“有幾年沒見了,以前幾乎身邊所有人都說我和她是朋友。”

    玉玊直截了當(dāng)?shù)叵铝私Y(jié)論,“那就不是朋友。”

    她邊下結(jié)論邊點開林思雨的照片,“我好像在哪見過她。”

    “之前明月出席的那個時裝周,她也在,這段時間應(yīng)該都會待在北城。”

    “你們打過招呼了?”

    “沒有,”言歡臉色淡了下來,“但她去找過明月,問她我現(xiàn)在是不是在給她當(dāng)助理。”

    北城就這么大,掩不下紙醉金迷的繁華,也藏不住一個活生生的人,兩個人要遇見,不難。

    言歡也做好了跟她正面交鋒的準備。

    玉玊揣測:“她該不會是沖著你來的吧?”

    言歡沒說話。

    長時間的沉默讓玉玊誤以為自己說錯話了,惻隱之心一起,語氣柔和不少,聽著像安撫:“你也別太擔(dān)心了,這不還有我?你需要我的時候,就吱一聲,我這把刀劍立刻替你出鞘,佛擋殺佛,魔來斬魔。”

    有血緣關(guān)系的不一定是親人,同理,真正算起來相處時間寥寥無幾的不一定當(dāng)不了知心人,言歡被她哄到彎了唇角,溢出一聲真正輕松愉悅的笑,心臟也被捂得暖意融融,“如果是需要上刀山下火海的事兒,我可不會讓你去做,萬一磕著碰著,我會不開心,這種打探情報的任務(wù),才適合你。”

    玉玊夸張地哀嚎一聲:“殺雞焉用牛刀啊!”

    言歡收到的另一條消息來自梁沂洲,問她什么時候結(jié)束工作。

    言歡沒著急回,回想了下這些天梁沂洲的種種“討好”。

    雖然她明確表

    示過暫時不想和他見面,但不管多忙,他都會提出和她一起吃飯,飯后帶她去看夜景,但不強求讓她回家,送她回哥哥別墅后也不死纏爛打,留下一句“晚安”就離開。

    他還會帶她去看電影,卻沒有包場,就和陌生人挨著一起坐。

    有次她在電話里心血來潮提了句想吃鹵煮,結(jié)果半夜兩點,他摁下言敘欽別墅的門鈴,載她兜了大半個北城,才找到一家營業(yè)到清晨的店鋪。

    總之,做足了情人間浪漫卻又庸俗的事,可謂是誠意十足。

    言歡輕輕捏了捏耳垂,回道:【快了。】

    梁沂洲:【我來接你。】

    言歡:【我在星耀。】

    梁沂洲:【好。】

    ——每次聊天的最后一條消息也必然是他。

    言歡不可否認,這個小細節(jié)才是最戳她的。

    比起西式料理,言歡更喜歡中式菜肴,所以梁沂洲帶她去的都是一些私房菜餐廳,每家餐廳環(huán)境大差不差,雅致清幽,私密性極好。

    上餐前,言歡抿了兩口杏子酒,釀酒人功底深,酒精度恰到好處,甜而不膩,清清爽爽的。

    梁沂洲笑說:“你可以嘗嘗里面的杏子。”

    她半信半疑,拾起一粒最小的,送進嘴里。

    奇怪的是,即便在酒里泡了那么久,杏子還是很脆,咬起來嘎嘣響,比酒本身要更加甜。

    她心滿意足,沒忍住笑彎眼睛。

    梁沂洲看得心一動,傾身朝向她,扣住她下頜,吻了上去,唇瓣殘留的酒漬也被他勾走。

    考慮到自己還在生他的悶氣中,言歡準備推開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動彈不得,甚至她還想他吻得更深些。

    敲門聲打斷微妙的氛圍,兩個人像無事發(fā)生一般,退回原位。

    等應(yīng)侍生走后,言歡軟軟綿綿地開口:“三哥,你就沒想過,要把我牢牢箍在身邊嗎?”

    她說的箍是生理上的距離,也是不離開他眼皮子底下的那種“箍”。

    大名鼎鼎的梁三想要什么得不到,一個人自然也不在話下,更何況她還是他的合法妻子,他大可通過類似囚禁她的方式,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耐心地低眉順眼,博她歡心。

    梁沂洲克制著情緒,微微點了下頭,“當(dāng)然想過。”

    這段時間,梁沂洲又開始進入失眠模式,趙澤和周泊予見他心煩意亂,特意給他組了幾個局,找來的人都是干干凈凈的,不亂搞關(guān)系,但嘴巴一個賽一個碎,他經(jīng)常能從這些人嘴里聽到哪家夫妻關(guān)系不和睦。

    又比如誰家養(yǎng)了只金絲雀,新晉愛寵性格潑辣,一門心思往籠外飛,無奈之下,主人只能在籠外再套層牢固的枷鎖。

    以前他權(quán)當(dāng)這些是毫無營養(yǎng)的風(fēng)月軼事,現(xiàn)在一聽,心無端一動,荒唐的念頭層出不窮。

    他還看到了一幅虛構(gòu)的畫面,他站在金色鳥籠前,伸出手,籠中的雀兒食肉寢皮,將他的指節(jié)啃食得面目全非。

    而他非但感受不到絲毫痛楚,甚至從中獲得了難以言述的快感。

    看來寢食難安真的會讓人發(fā)瘋。

    言歡沒想到他會承認得這么爽快,突然不知道該怎么往下接了,半分鐘后才找回自己聲音,“那你為什么不這么做?”

    加濕器濛濛的霧色里,梁沂洲感覺她纏過來的不僅是她的目光,還有她的身體,她的雙臂交疊環(huán)在他后頸,坐在他大腿上,用蠱惑般的語氣說:“三哥要是想,小魚永遠是你的小女孩。”

    梁沂洲喉結(jié)滾動了下,驅(qū)散腦子里亂七八糟的旖旎念頭后,啞著嗓說:“我困不住你。”

    傳聞中的梁三是風(fēng)月場上不近女色、光風(fēng)霽月的存在,但他不是真的圣人,他的理智雖比旁人來得多,也能替他控制很多欲望,但他控制不了對她的愛、欲,正如左右不了她的想法一樣。

    越貼近她的心,他就越能明白,她喜歡他,欽慕他,愛他,但她沒有一刻將他當(dāng)成自己的世界看——

    她的心太大太野,或許沒有任何事物能成為她的世界,他要做的只是成為深深扎根在她營地的一部分。

    梁沂洲擦了擦嘴,“更何況,要是我真這么做了,你只會恨我。”

    言歡搖頭,“我不會恨三哥的。”

    他抬眼看去。

    她笑得頑劣,“我只會不再愛三哥了。”

    還不如恨他。

    這個想法冒出來時,梁沂洲發(fā)覺自己真是輸?shù)秒x譜,可即便前方全是她挖下的心動陷阱,他多半也會心甘情愿地往下跳。

    飯后,兩人離開餐廳的路上,聽見半開放包廂處傳來幾聲閑聊,話題主人公是秦執(zhí),“聽說秦家那二世祖要出國了。”

    “秦隱這是要趕盡殺絕?”

    “好像是本人的意思……多半覺得自己是沒臉在北城混下去了,當(dāng)然也可能怕他哥真對他出手,犯了慫,夾起尾巴就想逃。”

    這些話言歡沒放在心上,但她覺得梁沂洲很在意,到車上后,他還是一副若有所思的姿態(tài)。

    事實上就在幾天前,秦執(zhí)又來了趟梁氏,態(tài)度好不少,說出來的話卻還是一如既往的可笑,“我和你公平競爭。”

    他沒把話說全,但意思不難猜。

    這幾個字在當(dāng)時聽笑了梁沂洲,“競爭?”

    在下達逐客令前,梁沂洲拋下更冰冷的一句質(zhì)疑:“你連叫她一聲小魚的勇氣都沒有,難道公平競爭就有了?另外她現(xiàn)在是我的妻子,秦執(zhí),你哪來的臉說出這種話?”

    不好說秦二是不是因為自己這句話離開的,但多少也受到了影響,梁沂洲沒收住唇角的弧度,籠罩在心頭數(shù)天的陰霾也跟著一下子散盡。

    車快開到富力山時,梁沂洲手機進來一通電話。

    言歡聽不太清對方說了什么,只能看見梁沂洲臉色陰沉沉的,通話一掐斷,她問:“出什么事了?”

    梁沂洲聲音里倒沒什么情緒,“家里遭賊了。”

    言歡以為自己聽錯了。

    像他們這樣的家世,請的安保都是最好的,怎么會讓賊有可趁之機?

    “今天別墅監(jiān)控翻修,估計就是這樣給了小偷可趁之機。”

    言歡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偏偏梁先生一臉真誠,看不出撒謊的痕跡。

    “什么東西被偷走了?”她忍不住問。

    “放在書房的保險柜。”

    “里面都裝了什么?”

    “一些重要文件,還有——”

    他頓了兩秒,眼睛鎖過去,“我們的離婚協(xié)議書。”

    第45章 45

    出了這檔子事, 即便真實度有待商榷,言歡作為家里的女主人,也沒法做到不聞不問, 權(quán)衡過后, 她跟著梁沂洲回了家。

    家里還是原來的擺設(shè), 打掃得纖塵不染, 什么都沒多出,少也只少了梁沂洲口中的保險柜, 顯然這盜賊是“有備而來”。

    回家沒多久, 梁沂洲突然消失,言歡給他發(fā)消息,對面沒回,她百無聊賴地在沙發(fā)上坐了會,打算走人,離開前去了趟衛(wèi)生間, 正洗著手,腳步聲從側(cè)邊傳來。扭頭前, 她先聽見他的聲音, 帶著幾分蠱惑:“既然回來了, 今晚就別走了。”

    言歡撩起眼皮, 在盥洗鏡里和梁沂洲對上視線, 輕快地說:“萬一那盜賊還在家里呢。”

    她擦干手上的水漬, 轉(zhuǎn)過身。

    梁沂洲沒說話, 深深看她,眸底情緒翻滾一陣, 浪花一般一層層撲開,而后突然抓住她脖子, 親了上去。

    這個吻遠比在包間里的來得激烈,逼得言歡節(jié)節(jié)敗退,尾椎骨撞上邊臺,讓她感受到僅次于他的壓迫感。

    “小魚,你已經(jīng)知道了吧?”他覆在她耳邊輕聲問。

    “知道什么?”

    梁沂洲張嘴就是兩個成語,“自導(dǎo)自演,賊喊捉賊。”

    言歡本來還想用裝傻充愣翻過這段,哪成想他居然主動提起,不免對他出其不意的坦蕩表現(xiàn)出錯愕,回神后忍著笑點了點頭,“如果我是你,我會死不承認到底的,畢竟也沒什么證據(jù)。”

    “本來是打算厚著臉皮到底,可不知道為什么,對著你,突然撒不出這樣的謊了。”

    平和的氛圍一下子散盡,言歡不滿地皺起眉,往旁邊躲了些距離,不給他任何肢體接觸的可能性。

    “你可

    比誰都會撒謊,不然一個謊也不會撒六七年。”言歡冷哼一聲,在梁沂洲面前獨一份的驕縱無處遁形,“要是被人知道你暗戀了我這么多年,估計沒人能忍住不說一句梁三少真了不起。”

    空氣沉默數(shù)秒。

    “言歡。”梁沂洲因一時詞窮和羞愧,只擠出了這么兩個字。

    落在言歡眼里,帶點咬牙切齒的惱怒色彩,把她看樂了,“你這就生氣了?”

    梁沂洲拾回一身的溫朗,搖頭說:“我不會跟你生氣,在你面前,要氣也是氣我自己。”

    言歡囂張的氣焰頓消一半,“你這樣顯得我很愛斤斤計較。”

    “那事你就應(yīng)該計較。”

    言歡眼睫微顫,“這是你心里話?”

    不等他回答,她馬不停蹄地補充上一句:“我不要你對我和對別人一樣客套,我只想聽到你的真心話——是好是壞,我都想聽。”

    梁沂洲沒著急回答,單臂攬住她的腰,輕輕松松將她抱到盥洗臺上,柔和的目光覆蓋過去,半會說:“沒騙你,這事怎么說都是我的錯,你要是想計較一輩子,也盡管去計較好了,至于我,我會用我的誠意,慢慢打消你計較到底的念頭。”

    他雖不以說愛為恥,但也做不到張口閉口就是喜歡,或者各式各樣窮追猛打、壓迫感十足的追求。

    慶幸的是,言歡需要的是一個真心付出大于空口說大話的伴侶。

    言歡將呼吸節(jié)奏慢慢放平后說:“我知道三哥出手闊綽,但能讓我打消這念頭的——或者說我真正想要的,可能只是再簡單不過的東西,你不一定能察覺到。”

    梁沂洲苦笑道:“你就不能再信我一回?”

    言歡沉默足足半分鐘,才輕輕哦了聲。

    梁沂洲自然知道她是在故意拖延時間,好把他一顆心折磨得七上八下的,可他偏偏就是拿她沒辦法,相反自虐地希望她能將對他的不滿展露得再徹底些,好變相做實她對他與眾不同的在意。

    她的嘴角一片紅意,是被他的吻暈開了,他拿大拇指指腹輕緩地抹了下,沒抹開,索性再用自己的唇清除徹底。

    在他的侵占下,言歡的后腰壓得越來越低,就在她腦袋快要磕上鏡子前,耳朵里飄進來溫?zé)岬臍庀ⅰ?br />
    “抱住我。”

    她再度受到蠱惑,雙臂雙腿齊齊上陣,牢牢鎖住他,經(jīng)歷數(shù)分鐘的天旋地轉(zhuǎn)后,她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在臥室,床單被他們?nèi)嗟冒櫚桶偷摹?br />
    言歡臉色和尋常無異,唯獨隱在長發(fā)后的耳朵在冒熱氣,梁沂洲有所預(yù)感般地撥開她頭發(fā),輕輕捏了兩下,耳垂燙得更厲害了。

    梁沂洲趁勢問:“什么時候搬回來住?”

    他可總算說出來了。

    言歡壓成氣音答:“我還以為一直等到我主動回去,三哥都不打算問。”

    “你太高估我的耐心,”梁沂洲不知道在笑什么,半扯著唇說,“我三十了,不年輕了,經(jīng)不起折騰了。”

    言歡睨他,故作嫌棄地點評道:“老氣橫秋。”

    說得是事實,梁沂洲沒法反駁,任由她抬起手將自己兩側(cè)唇角往上提,清俊的臉瞬間變了樣,滑稽到言歡忍不住輕笑出聲,手一松,結(jié)果更兇猛的吻懲罰一般地席卷而來。

    她眼睛都被親到濕漉漉的,身體更是像灘泥一樣軟塌塌的。

    沒多久梁沂洲又將她抱緊浴室,衣服還沒卸個干凈,手機響了幾聲,原本沒打算接,尚未清明的意識驅(qū)動他做出相反行為。

    趙澤的嗓音沾染上酒精,有些啞,“阿洲,給你組了個局,快來云水灣。”

    梁沂洲沒來得及掛電話,視線里撞進來一張似笑非笑的臉,分明沒干什么壞事,卻莫名讓他感到心虛,手機險些被他丟進水里。

    沉默的間隙,趙澤又來了句拱火般的話:“趁言歡還沒回家,該放松的就放松,不然你到時候又得被她管得死死的。”

    言歡保持著恰到好處的笑容,不緊不慢地將連衣裙側(cè)邊拉鏈提了上去,然后說:“三哥,今晚我就先回去了,至于你,去云水灣放松放松,最好能玩?zhèn)盡興。”

    “……”-

    后來有兩天,言歡都沒接梁沂洲電話,他來別墅堵她,她也不給他開門。

    周五下午,言歡和玉玊去了趟裝修好的新工作室,在CBD那塊,高樓層,一層一般被兩家到三家工作室包走,言歡不差錢,直接盤下上下兩層樓,圖個清靜。

    剛進大樓,意外遇到一個熟人,林思雨也看到她了,一頓后朝她走去。

    兩人有段時間沒見過面,但都還是吝嗇地不想給對方必要的寒暄,最后是林思雨用高高在上的語氣先打破沉默:“聽說你現(xiàn)在在給一個戲子當(dāng)助手?”

    林思雨越想越荒唐,“就算你現(xiàn)在在言家不受待見,梁三又對你不上心,但你怎么說也套了個梁太太的頭銜,為什么非得自貶身價去伺候那種身份的人?”

    話里話外的輕蔑讓人難以忽視,言歡笑了笑,“不管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我一直覺得人和人是有高低貴賤之分的,只不過評判兩者的因素,在我看來,和家世背景沒半點關(guān)系。”

    她隔空點了點林思雨的心臟和大腦,“而是這里面裝了什么。”

    林思雨臉一僵。

    言歡繼續(xù)往下說:“確實只論出身,明月連給你提鞋都不配,但她比你聰明,比你有才華,做事腳踏實地,而不是總想著歪門邪道投機取巧。”

    林思雨兜不住怒氣了,“什么叫歪門邪道,你把話說明白點。”

    言歡當(dāng)然可以說,左右對她而言無關(guān)痛癢,于林思雨卻不是這么一回事,“你真想聽?”

    林思雨說不出話,一面又在懷疑言歡只是在裝腔作勢、故弄玄虛,兩種想法在腦子里激烈碰撞,沒撞出個結(jié)果,耳朵里先撲進來高跟鞋敲地的聲響。

    她眼皮一抬,言歡清瘦的身影搖晃著消失在靄靄日色中。

    一旁的助手瞥見她緊緊攥起的拳頭,忍不住出聲:“思雨姐,沒事吧?”

    林思雨冷冰冰地說:“沒什么。”

    片刻突然笑了聲,“剛才那人和我一樣,圣馬丁的,畢設(shè)成績拿了全院第一,前途一片光明,可你知道她為什么灰頭土臉地回了國嗎?”

    林思雨嘴角的笑容不斷擴大,“就因為她那畢設(shè)作品被人指出是抄襲的……雖然沒有十足的證據(jù)表明,但她才女的名聲是毀了個干干凈凈,別說圣馬丁,整個英國時尚圈都沒有她的立足之地了。”

    林思雨承認自己在言歡面前,總是存著幾分卑劣心和羞恥感。

    然而迄今為止,最讓她難以啟齒的其實不是她從來沒贏過言歡,而是曾經(jīng)的她用了整整六年,才讓言歡記住她。

    也是,走路時下巴總是習(xí)慣性高高昂起的公主,怎么會注意到踩在腳底的一粒塵埃?

    助手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忍住了。

    電梯門一關(guān),玉玊就止不住好奇地問:“你倆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她怎么這么仇視你?”

    橫陳在她們之間說不清道不明的敵意和勝負欲,不對,準確來說,是這個叫林思雨單方面的。

    言歡云淡風(fēng)輕地說:“有些人天生磁場不合,當(dāng)不了朋友。”

    想到什么,她補充道:“你之前不是問過我上個助理的事?剛才站在林思雨身邊那人就是我那跳槽的助手。”

    “那林思雨豈不是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言歡搖頭,“應(yīng)聘時簽過協(xié)議,我的身份要是經(jīng)由她的嘴外泄,她得賠一大筆錢。”

    這筆錢那助手這輩子償還得了,但見利忘義的人不會為了逞一時口舌之快,給自己挖下這種大坑,趨利避害才是他們的本能,也因此,言歡很篤定,這人沒向林思雨透露過任何關(guān)于Kaida身份的消息。

    從知道言歡的第二層身份到現(xiàn)在,玉玊最好奇的是:“你真的舍得放棄Kaida這個身份從頭再來?”

    言歡輕描淡寫地反問道:“為什么舍不得?”

    一個容錯率日益降低的社會,錢財傍身的人會比普通人擁有更多試錯的機會,更何況是她這種家世、身份的人,不管未來發(fā)生什么,這些底氣就足夠她瀟灑地拋下過去,重新開始。

    言歡又說:“我以Kaida名義設(shè)計出來的衣服其實沒那么好,只是風(fēng)格獨特了些,獨特的東西總是會受到不一樣的青睞,加上我是橫空出世的,別人會對我多出一份新鮮感和好奇心,尤其是對年輕人來說,偏偏這市場群體最大,我才會受到這么多的擁躉。”

    人氣上來后,自然有不少業(yè)內(nèi)自詡資深人士的點評家跟風(fēng)夸贊,一來一去,口碑也上去了。

    玉玊贊賞她的勇敢和坦蕩,朝她豎起大拇指。

    言歡沒在工作室停留太久,回富力山的路上,接到趙澤的電話,她直接掐斷。

    等對面撥過來第五通時,她才大發(fā)慈悲地摁下接聽鍵,口吻淡到不行:“你也找我去云水灣呢?”

    趙澤叫苦不迭,“我的姑奶奶,你可別提這茬了。你是不知道這幾天,阿洲甩給了我多少個眼刀子,我感覺自己半條命都快沒了。”

    言歡冷笑,“那也是你自找的。”

    趙澤喉嚨一梗,“行行行,全是我的錯,我給你倆賠罪……你要是現(xiàn)在有時間的話,來趟我新投資的游泳館,我親自給您表演花樣游泳,博您一笑。”

    “三哥也在?”

    “在——”他拖腔帶調(diào)的,“還是不在呢。”

    就在言歡準備掐斷通話前,趙澤飛快接上一句:“在!就等你了!”

    言歡猶豫了會,讓司機改道。

    游泳館門口停著不少輛豪車,有一輛車牌照看著眼熟,是趙澤張揚的四個八,看得她莫名想上前踹個兩腳。

    應(yīng)該是包了場,游泳館見不到什么人,空空蕩蕩的,顯得鞋跟敲地的回音很響。

    隔著一段距離,言歡瞧見一道頎長的身形,懶懶散散地躺在木椅上,雖然看不清臉,氣質(zhì)還是矜貴,被加濕器的白霧一籠,透著漫不經(jīng)心的慵懶感。

    狀態(tài)看著遠比言歡想象中的好,更甚至她覺得在沒有她的這幾天里,這男人是越活越滋潤了。

    言歡心頭拱上一團無名火,撿起腳邊的橡膠皮球,用力朝他那兒砸去。

    正中靶心的同時,聽見身后清潤的男嗓,叫她小魚。

    言歡愣住,微微瞪大眼睛,隨即看見秦隱從木椅上起身。

    “……”

    哦,要命,砸錯了人。

    第45章 45

    聽說這事的趙澤, 笑到前仰后合,“言歡妹妹,你這是什么眼神?笑面虎和閻王爺都分不清啊。”

    這話他是當(dāng)著梁沂洲和秦隱不在的情況下說的, 不然真沒那膽子。

    說沒有半點羞赧是假的, 但言歡也沒有在趙澤這種不著調(diào)的人面前表現(xiàn)出來, 冷冷一個刀眼甩過去。

    趙澤又看樂了, “不愧是夫妻,翻白眼的樣子都差不多。”

    提到梁沂洲, 言歡多問了句:“三哥又去哪了?”

    “估計是在和秦隱聊工作上的事, ”說著,趙澤欠扁的嘴臉回來了,“順便替你剛才的''識人不清''道個歉。”

    言歡不惱反笑,“你不是說要給我來段花樣游泳的?怎么還不下水?難不成你還想我給你錄個視頻,發(fā)到網(wǎng)上?”

    趙澤領(lǐng)教了言歡的厲害,舉雙手投降, 試圖用其他話題轉(zhuǎn)移注意力:“你聽說簡優(yōu)辭職的事了嗎?好像是她家老爺子重病,新找回的私生子又難堪大任, 把她招回簡家。”

    言歡后來把簡優(yōu)微信加上了, 但兩個人一直沒聊過天, 處得比陌生人還要冷漠。

    趙澤又提到了紀潯也, “阿潯那兒最近也不太平, 我叫他出來玩, 他都說沒空, 對了,前不久他不是和一氣象播報員復(fù)合了嘛, 還玩出先斬后奏那套,把老爺子氣得差點把他從家譜里除名。”

    言歡微微一笑, “不愧是潯也哥……從小到大我就覺得他和你們不一樣,果然,他比你們有擔(dān)當(dāng)多了。”

    趙澤挑眉,“我可以把你這話理解成把你老公也給罵進去了?”

    言歡沒答,指了指泳池,意思倒也明確。

    見她擺出不依不饒的姿態(tài),趙澤只好不情不愿地下水,胡亂擺臂踢腿,差點把自己折騰到抽筋,才等來大小姐嫌棄的一聲:“行了,看你表演就跟找罪受一樣,趕緊從我眼睛里消失吧。”

    趙澤比了個收到的手勢,鉆進水里,沒一會兒工夫,游到對面去了,上岸后,在瓷磚上留下兩串濕漉漉的腳印,徹底沒了影子。

    言歡拿出手機刷,發(fā)現(xiàn)就在半小時前,關(guān)于明月的詞條被人頂上了熱搜,高居不下。

    言歡還以為明月在劇組跟誰發(fā)生了爭執(zhí),又或是某個正常的舉動被添油加醋放大成道德敗壞,點開看,才知道說的是之前那場和Kaida合作的時裝秀。

    一個多月前的事,現(xiàn)在又被人拿出來議論,要說背后沒人在操控,言歡不會相信,更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是,目前的輿論導(dǎo)向都是正面的,清一色在夸明月能力強,焚芝才創(chuàng)辦這么些時間,就能和國際知名設(shè)計師合作,未來可期。

    千篇一律的贊賞,給了言歡一種更加詭異的感覺,就好像輿論在醞釀一場會打得人猝不及防的暴風(fēng)雨。

    言歡在微信上找到明月:【你的熱搜是星耀買的?】

    明月正好下戲,立刻回道:【不是,莫名其妙起來的。】

    以她對娛樂圈種種陰謀論的了解,這個熱搜只會是開頭。

    明月:【估計有人想搞我了,畢竟先把我捧得高高的,再摔下去才更有沖擊。】

    明月:【不過你不用擔(dān)心,星耀的緊急公關(guān)水平很高,到時候真有事,他們會替我處理。】

    明月擺出如此事不關(guān)己的姿態(tài),還有另一層面的原因——她行得端坐得正,莫須有的罪名壓不垮她。

    言歡還想說什么,大片陰影傾軋下來。

    “待在這兒是不是很無聊?”

    突然的聲音,也險些嚇她一跳,她條件反射掐滅屏幕,轉(zhuǎn)過頭,梁沂洲就站在距離她不到半米的位置,手臂撐在椅背上低低看她。

    言歡將手機裝進包里,平視前方,用抱怨的語氣接了句:“是有點兒,我看我就不該鬼迷心竅來的。”

    梁沂洲知道她不喜抬頭看人,于是繞到她身前,以半蹲的姿勢迎接她低垂的眸光,嘴角擒一抹松散的笑,低垂的眼皮蓋住睡眠不足后的困倦。

    “誰是鬼?”

    他明知故問。

    言歡因不滿嗓音抬高了幾度,“總不可能是趙澤吧。”

    梁沂洲笑笑,另起話頭:“這里的水不干凈,你要是想游泳了,我?guī)慊丶摇!?br />
    言歡聽了想笑,家里的游泳池自他們搬進去后就沒放過水,又能干凈到哪去?

    “我看這里的水質(zhì)挺不錯的。”

    “趙澤待過的地方能好到哪去?”梁沂洲臉不紅心不跳地說,“沒準偷偷往水里灑了什么污穢。”

    平日里光風(fēng)霽月慣了的人,潑起臟水來聽著都像有那回事,言歡沒兜住笑意,眼睛都彎了起來,好半會才止住,裝腔一般故作冷傲地點頭,然后說:“對了,我今天來的時候看見趙澤那輛車了,一會兒離開的時候,三哥找人把他那牌照卸了吧。”

    聽上去有些荒唐,但她知道梁沂洲愿意為她行助紂為虐之事,果然就看見他不帶猶豫地點頭應(yīng)下,也不問趙澤到底怎么得罪她了。

    回家的路上,言歡終于決定同他興師問罪:“我不住家里的這段時間,云水灣、林間居這樣的地方,三哥去過幾次?”

    梁沂洲實話實說,“兩次。”

    停頓片刻,補充了句:“云水灣我沒去。”

    言歡其實是知道那晚他沒去云水灣的,她回哥哥別墅后,偶然間注意到外面停著一輛黑色轎車,一晚上沒離開過,直到第二天早上她出門前,才聽

    見車輛駛?cè)サ膭屿o。

    “都是趙澤找你的?”

    “嗯。”

    “早知道把他車輪胎也給卸了。”

    梁沂洲笑容擴大,“只要你說一聲,趙澤會把整輛車送到你面前,由你卸。”

    一輛車而已,對他們來說,算得了什么?

    到家后,言歡才知道梁沂洲說的泳池在地下室,半個月前才開始重裝,昨天剛完工。

    地下室空氣潮濕,墻壁地磚上有不少水珠冒出,泳池里的水被地面的瓷磚映出會發(fā)光的藍色,涌進鼻尖的消毒水味不容忽視,但也不至于到難以容忍的程度。

    言歡的泳衣是梁沂洲新找人訂制的,連體款式,黑色,腰部兩側(cè)鏤空點綴,露出明晃晃的白皙肌膚和漂亮的腰線。

    換好泳衣,言歡突然沒了興致,坐在游泳池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晃著腿,一面慫恿梁沂洲下水。

    梁沂洲在水下待了不到五秒,頭發(fā)就被水完全浸濕,耷拉在額前,他隨手往后一捋,立刻變成大背頭,溫雅的氣質(zhì)瞬間消散得無影無蹤,多出幾分玩世不恭。

    言歡看得心口砰砰直跳,有那么一瞬間,他感覺言敘欽去世前的梁三哥回來了。

    “三哥,你還記得十六歲那年暑假,你和哥哥他們帶我去馬爾代夫晚嗎?”

    和年少時她在一起的所有記憶,是他曾經(jīng)想忘又舍不得忘的,到現(xiàn)在總能反反復(fù)復(fù)地想起,更何況是在有當(dāng)事人提起的情況下。

    “那會我的泳衣被勾破了一道,最后穿的是三哥準備的……”言歡回想了下,“三哥當(dāng)時和我說是有人不小心留在你車上的,我以為是你朋友,現(xiàn)在想想,其實是你特意給我準備的吧。”

    現(xiàn)在回憶起,他當(dāng)年的情愫不算藏得密不透風(fēng),甚至朝她投去的很多個眼神都是不清白的,是她沒往那處想而已。

    梁沂洲默認了。

    言歡笑意滿滿,“梁三小花樣真多。”

    梁沂洲自嘲扯唇,“膽子小的人,除了小花樣外,也使不出其他手段了。”

    “那當(dāng)時三哥看到我穿上你準備的泳衣,是什么感受?”

    言歡拿腳輕輕勾他的大腿,俗套的挑逗方式,效果意外顯著。

    梁沂洲一把攥住她腳踝,目光沉甸甸的,嗓音也沉啞,“尋常男人對鐘情的女人會升起的感受。”

    他視線微垂,一眼鎖住她纖細的腰肢,“順便問了自己,究竟什么時候才能名正言順地把你想要的東西,全都送到你面前。”

    言歡稍愣后聽見他又說:“當(dāng)然,那會還想對你做些不合時宜的事。”

    言歡又是一愣,她算發(fā)現(xiàn)了,梁三說起諢話來,也和別人不一樣,坦蕩到仿佛自己在干一件極其光榮的事。

    “三哥,原來你是言語上的巨人,行動上的矮子。”

    “什么意思?”

    “六年過去了,才敢干這種事,你還不算行動上的矮子?”

    梁沂洲甘拜下風(fēng),將她推舉到邊臺后,自己也上去了,“地下室的淋浴房還沒裝修好,我們回樓上再沖。”

    言歡歪著腦袋問:“你要和我一起沖嗎?”

    頂著姣好的皮囊,露出這么一副無辜無害的表情,沒人能招架得住,梁沂洲喉結(jié)滑動了下,似是而非地回:“今天我就在這兒,由你獨享。”

    “就算你不在這兒,也是我一個人的。”她毫不掩飾自己的占有欲。

    梁沂洲沒有反駁,也反駁不了,她巴不得他是這么想的。

    言歡蹬鼻子上臉地糾正:“你應(yīng)該說,由著我為非作歹。”

    “哪方面的?”

    她目光劃過他凸起的喉結(jié)和平直的鎖骨,停在他清晰卻不顯賁張的腹肌上,“各方面。”

    她在表達情感和欲望上更喜歡打直球,更何況已經(jīng)把話說開,自己又處在上風(fēng),她就算想為非作歹,也是情有可原的。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體力,沒一會,身子就軟塌塌地靠在人懷里了,還沒等她重振旗鼓,她放在床頭柜上的手機響起。

    梁沂洲還記得上次被趙澤干擾的仇,不想讓她接,摁住她的手,故意用低聲下氣的討好語氣問:“不接不行?”

    言歡目光傾斜,透過他指縫看清上面的來電顯示,毫不猶豫地搖頭,“不行,他是我朋友。”

    梁沂洲氣場一下子冷了下來,松開手,靠在一邊,不知道從哪搞來一打火機,一開一合,發(fā)出擾人的響聲。

    言歡側(cè)目看他眼,見他在裝睜眼瞎,好氣又好笑,甩給他一截冷漠的背影后,摁下接聽鍵。

    梁沂洲聽不清聽筒里的人具體說了什么,只知道這人是男性,和言歡的交流全程用的外語。

    聽得清晰些后,才確定是標準的牛津腔。

    這通電話結(jié)束沒多久,言歡頂著燦爛的笑臉離開,當(dāng)天晚上,梁沂洲接到趙澤的告狀電話:“我在三里屯附近看見言歡了,跟一老外在一起,不對,好像也沒那么外,多半是個混血,長得挺帥,沖歐美基因顯老來看,應(yīng)該和言歡差不多年紀,我這還有照片,你要看不?”

    趙澤記著牌照那事,趁機報仇雪恨,“算了,你還是別看了,我真怕你氣到會把手機吞了。”

    梁沂洲言簡意賅:“發(fā)我。”

    趙澤看熱鬧不嫌事大地偷笑兩聲,“你確定?兩人貼得可親密了。”

    梁沂洲沒說話,掐斷電話,半分鐘后,趙澤傳來一張照片,低像素導(dǎo)致五官被模糊了些,但也能看出言歡臉上不諳世事的天真。

    至于站在她旁邊那人,一頭卷毛,長什么樣,梁沂洲懶得去觀察,他滿腦子都只剩下一個念頭:言歡和自己在一起時,也會笑得這么舒懷明快?

    趙澤篤定兄弟這會已經(jīng)被嫉妒沖洗得面無全非了,心情舒暢不少,在微信上問:【需不需要我?guī)湍悴椴檫@人是誰?】

    壓根不需要等他開口,梁沂洲已經(jīng)把照片傳給了林秘書,收到回復(fù)是二十分鐘后的事,資料很詳盡,概括下來最重要的一點是:這人是言歡在圣馬丁的同屆同學(xué),關(guān)系好,甚至有傳聞?wù)f兩人在一起過。

    即便是捕風(fēng)捉影的流言,梁沂洲也沒法不當(dāng)回事,然而最讓他在意的還是言歡和這卷毛大學(xué)四年待在一起的時間或許比過去二十多年他和她相處的時間都要多。

    越想越煩躁,就讓林秘書把這個叫布萊斯行蹤也探查了遍。

    布萊斯是今天上午剛到的北城,來干什么,沒人知道,酒店就在三里屯那塊,至于現(xiàn)在在哪,林秘書給出一串地址,顯示的是一家買手店。

    梁沂洲穿好衣服出門,讓司機將車開到離買手店最近的那條街,整整三十年,頭一回玩起守株待兔那套。

    他的耐心一點點地流失著,但他沒表現(xiàn)出來,過了差不多半小時,遠遠看見言歡的身影,在她身側(cè)的就是那卷毛,用現(xiàn)代年輕人的眼光看,確實潮,還潮得亂七八糟的。

    兩人在街口預(yù)備分離。

    梁沂洲還看見布萊斯熱情擁抱了下言歡,然后朝自己的方向走來,最后上了停在自己前面的那輛騷包跑車。

    司機大氣不敢出一聲,透過后視鏡去琢磨老板的臉色,肉眼可見的陰沉。

    轉(zhuǎn)瞬聽見他冷冰冰的嗓音:“撞上去。”

    第47章 47

    言歡聽說梁沂洲故意撞了布萊斯的車, 是隔天

    的事,一開始不明來龍去脈的她,只將這場車禍當(dāng)成意外, 直到布萊斯用散裝中文委屈巴巴地沖她控訴:“你老公是個瘋子!絕對的瘋子!KK, 我覺得他還有家暴傾向, 你還是趕緊和他say goodbye吧。”

    言歡莫名其妙, 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后更加莫名其妙了,“他當(dāng)時怎么跟你說的?”

    布萊斯怒火瞬間消散大半, 像個

    落敗者一樣耷拉下腦袋, “一個字沒說,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覺得他是在瞧不起我。”

    “他就沒幾個瞧得上的人,你被他無視,屬于正常情況。”

    言歡裝作沒看到布萊斯幽怨的神情,又問:“他律師呢?怎么跟你說的?”

    “走全額賠償, 還另外送了我一輛車。”說到這兒,布萊斯唇角開始抽搐, 明顯在憋笑。

    察覺到言歡嫌棄的目光后, 立刻給自己找補, “雖然我很感激他送了我一輛限定款跑車, 但這沒有辦法和他撞我這行為抵消, KK, 我絕不夸張地說, 你老公真的腦子有病,你再和他一起, 可能會被他揍。”

    布萊斯敢發(fā)誓自己絕對沒有挑撥離間的念頭,出于對朋友的關(guān)心, 才友善提醒了句。

    言歡根本不聽,捂著耳朵連連后退,等這個話題在沉默和布萊斯恨鐵不成鋼的眼神里翻篇后,她挑起新話題,“我在圣馬丁的抄襲流言現(xiàn)在消了多少?”

    布萊斯切換成英語,“聽說你回國的消息后,很多Kaida的粉絲都覺得你是做賊心虛,沒少在公眾場合議論你,不過慢慢的,就沒什么動靜了。”

    他像想到什么好玩的事,唇角高高揚起,“真想看看他們知道你就是Kaida后的反應(yīng),一定會很有趣。”

    言歡不置可否,“對了,林思雨回來了。”

    “Lydia?”

    言歡點頭,她總覺得林思雨在憋著什么大招,想等到合適的契機來臨,給出猝不及防的一擊。

    言歡不愿讓亂七八糟的人過多占據(jù)自己的大腦、又持續(xù)性地影響自己的情緒,將這人甩出去后,在去工作室的路上,給梁沂洲打去一通電話。

    聽到那句“三哥,你沒事撞我朋友做什么”的指責(zé)時,梁沂洲正在公司,林秘書眼觀鼻鼻觀心,安安靜靜地退場。

    對面帶著慍怒的嗓音藏都藏不住,梁沂洲病態(tài)心理發(fā)作,莫名覺得動聽,片刻從喉間滾出幾聲愉悅的笑。

    聽愣了言歡,也差點讓她沒了氣焰,“梁三,我這是在跟你興師問罪。”

    “我知道。”梁沂洲語調(diào)恢復(fù)正常,輕輕柔柔,帶出慣有的溫雅,“你要興師問罪,還是當(dāng)面問的好,在電話里沒什么威懾力。”

    他這一副不管她怎么胡鬧,他都會照單全收的姿態(tài),將言歡剩余的囂張逼退殆盡,甚至讓她開始反思起前兩天為了見布萊斯無情將他拋下的行為。

    “三哥現(xiàn)在在哪?”

    “公司。”

    “那晚點我去你那兒。”接下來她還有其他安排,不知道要花多少工夫,就沒給出明確時間。

    梁沂洲應(yīng)了聲好。

    三小時后,言歡才出發(fā)去梁氏,來得不巧,正好碰上梁沂洲在開會,最后是林秘書專程下來接她的,“我?guī)チ嚎傓k公室。”

    言歡問了句:“他還要多久才能結(jié)束?”

    “這個說不準。”平時都還要一兩個小時,今天估計是特例,應(yīng)該半小時就能結(jié)束。

    林秘書到底還是高估老板在這方面的耐心,二十分鐘不到,梁沂洲就出現(xiàn)在了辦公室。

    言歡知道他是為了見她,才刻意將開會時間壓縮到這地步,心里有歡喜,有得意,就是沒有半分愧疚,仿佛在他的世界里,她天生就該凌駕于其他事物之上,占領(lǐng)最重要的分量。

    她心里的舒快快要滿出去了,嘴上卻還在裝模作樣,“三哥,你這樣弄得我和褒姒一個性質(zhì)了。”

    “你不喜歡?”梁沂洲微微偏頭,被光影籠罩著的臉不見分毫在商場上的殺伐果斷,多了幾分人畜無害的違和感。

    他也沒給她回答的空檔,摁住她后頸,強勢的吻叩上。

    過分突然,導(dǎo)致言歡大腦宕機兩秒,忘了辦公室裝的單向玻璃,一見到門后晃動的人影,心微微一晃,不想在別人的注目禮下和他親密觸碰,于是別開了臉,試圖逃離他游刃有余的進攻節(jié)奏。

    哪成想,隔了幾秒,把頭扭回頭,又掉進他那雙深情眼里,忍不住說:“三哥長著一雙好人的眼睛。”

    這話聽笑了梁沂洲,“我其他地方長得像十惡不赦的罪人?”

    “除了眼睛,你整張臉都像,特別是嘴唇,像薄情寡義的渣男會有的。”

    梁沂洲不接這莫須有的罪名,“我就只有你,以后也只會有你。”

    言歡眨了眨眼睛,以為他會趁熱打鐵,再接上幾句動聽的情話好哄她回家,結(jié)果轉(zhuǎn)頭他就換了個話題:“工作室什么時候開業(yè)?”

    “三哥怎么知道的?”

    梁沂洲還是那句話,“這圈子藏不住什么事。”

    言歡卡頓兩秒,說了個日期。

    梁沂洲輕輕捏她的臉,“到時候我去給你送兩份大禮。”

    言歡的關(guān)注點有些偏,“為什么是兩份?”

    “一個代表梁家,另一份以你先生的個人名義。”

    她心臟猛地一跳,面上還是不情不愿地來了句:“你這么興師動眾的,豈不是會讓全世界都知道我已婚的事實了。”

    “既然是事實,讓別人知道也無妨。”

    他也是存了私心的,想以此來打消一些對她的非分之想。

    當(dāng)然這話梁沂洲不會跟她說,他俯身,碰她唇角,“別人有的,我們小魚也得有,還要比他們有的好千倍萬倍。”

    言歡這回沒被他的情話迷惑,關(guān)注點還落在他的前一句話上,停頓幾秒,琢磨出其中的深意,終于想起自己來這一趟的另一個目的了。

    “我和布萊斯是朋友。”

    說完,她有些后悔。

    她還沒完全原諒他,就算他吃醋誤會,她也不該跟他解釋這么多,就該讓他繼續(xù)醋著,變成徹頭徹尾的檸檬精更好。

    梁沂洲明顯不想提這人,極淡地哦了聲,表明自己聽到了,但不會太當(dāng)回事。

    言歡拉開與他臉龐的距離,正兒八經(jīng)地看著他說:“是實打?qū)嵉漠愋云胀ㄅ笥眩还馑以谑ヱR丁還交到了其他朋友。”

    梁沂洲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說什么,被言歡截斷:“你別跟我說什么異性之間不存在普通朋友,要真這樣,你和簡優(yōu)算什么?”

    她本來不想提這茬,他卻非要逼她拿出殺手锏。

    伶牙俐齒的,梁沂洲被堵得啞口無言。

    言歡原本想在梁氏待到梁沂洲完成手上的工作,明月一通電話改變她的決定。

    就在五分鐘前,微博又爆出一條熱搜,依舊帶著“明月”兩個字,只是事件的主人公是言歡。

    #明月助手涉嫌抄襲Kaida#

    【據(jù)相關(guān)人士爆料,明月助手是圣馬丁學(xué)院服裝設(shè)計系學(xué)生,今年的畢設(shè)作品涉嫌抄襲Kaida年前的最新概念:火光。】

    言歡打開詞條下的評論區(qū)。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助手都是這德行了,正主能有什么好做派?估計是蛇鼠一窩。】

    【我之前就覺得焚芝這品牌特別像東拼西湊來的裁縫怪,但她家粉絲太可怕了,我只是這么一提,立刻有不少人來炮轟我,我賬號都差點被他們炸了。】

    【就我一個人覺得奇怪嗎?這助手要是真抄了Kaida的設(shè)計理念,Kaida還會和明月合作?甚至還在社交平臺上替明月說好話?】

    【你怎么就知道他們沒有達成什么不可告人的合作關(guān)系?】

    【也沒準是Kaida根本不把這種人放在眼里吧?】

    言歡在圈子里行事張揚,但很少在社交網(wǎng)絡(luò)上發(fā)自己的動態(tài),以至于現(xiàn)在所有人都知道她叫什么、是明月助手,真正知曉她是上流階層大小姐的人卻寥寥無幾。

    明月在電話里又說:“星耀已經(jīng)在壓評了,不過短時間內(nèi)想要徹底消除負面新聞,是不太可能的事。”

    這話落下沒幾分鐘,明月再次點開熱搜,發(fā)現(xiàn)相關(guān)詞條全都消失了,一時間納悶不已。

    言歡說:“應(yīng)該是三——我先生替我處理的。”

    她沒有打給梁沂洲求證這種可能性,全

    憑直覺做出的推斷。

    明月斟酌了下措辭,“我不知道你在圣馬丁都發(fā)生了什么,但我相信你不會干出抄襲這種事,如果真的只是誤會,你還是趕緊澄清得好。”

    事實上,言歡還沒親自出面,布萊斯先在微博上發(fā)了條力挺言歡的動態(tài):【言歡是我在圣馬丁最好的朋友,她是什么樣的人,我比你們清楚多了,請不要因為一些無憑無據(jù)的流言,隨便跟風(fēng)中傷她。】

    這號是他兩年前創(chuàng)的,不常登陸,每條動態(tài)都和他在圣馬丁的日常有關(guān)。

    一年前,他也成立了自己的服裝品牌,在國內(nèi)有不少擁躉者,只是他本人懶,工作室經(jīng)營不到半年,就宣布停業(yè),之后就忙著畢設(shè),言歡見他還是個無業(yè)游民,沒怎么猶豫地向他拋出橄欖枝,邀請他成為工作室一員,布萊斯喜歡挑戰(zhàn)自我,于是欣然答應(yīng)。

    那會言歡剛回工作室,還沒來得及點開布萊斯的評論區(qū),提前蹲守的記者直接沖她而去。

    “請問你是否抄襲了Kaida作品?明月又是否知道這事?Kaida那邊是什么態(tài)度?”

    保安沒攔住,最前排一人的錄音筆直接敲上言歡的下巴。

    不知道是誰還開了閃光燈,刺得言歡眼睛泛起一陣陣的酸澀感,差點涌出生理性淚水,她閉了閉眼,緩過后,用平鋪直敘的語調(diào)回應(yīng)他們咄咄逼人的話腔:“是不是抄襲了Kaida的作品,建議你們直接去問Kaida,畢竟沒有人比設(shè)計者本身更清楚他們在創(chuàng)作時的設(shè)計理念,也就是說,除非Kaida本人親口證實,你們覺得再像,都坐實不了我抄襲的罪名。”

    正說著,言歡忽而察覺到不遠處一道探究的目光,側(cè)眸看去,是一個女人,戴著墨鏡,她花了幾秒才意識到是林思雨,之前沒想通的事一瞬間全理明白了。

    等到保安將人全都攔走后,言歡抽回落下林思雨身上的目光,轉(zhuǎn)身朝直達電梯那兒走去,逼仄的空間里一子多出三個水火不容的人,顯得空氣更加壓抑。

    言歡若有若無地瞥了眼林思雨身側(cè)的助理,沒頭沒尾地來一句:“有些人天生就喜歡搶別人的東西。”

    林思雨覺得她意有所指,擰緊了眉心。

    言歡舒懶一笑,“不過沒關(guān)系,能從我手里搶走的,只會是我不要的東西。”

    林思雨承認現(xiàn)在的助手是她高價從Kadia身邊挖走的,可這和言歡有什么關(guān)系。

    這時一個猜測突然從腦子里閃現(xiàn),只是她還沒來得及捕獲,就已經(jīng)消失。

    布萊斯在中國的人氣和口碑意外的好,力挺的言論一發(fā)出,很快得到不少人的支持,也有不少圣馬丁學(xué)生出來說話。

    【四年的全優(yōu)生,會在畢設(shè)搞這種小手段嗎?反正我是不信的。】

    【她是我學(xué)姐,雖然脾氣不太好,但在對待自己的作品上一點都不含糊,我在設(shè)計上遇到困難向她求助,她甚至?xí)奚约簳r間幫我。總而言之,我覺得她是個正直的暴脾氣。】

    網(wǎng)上的風(fēng)向就此扭轉(zhuǎn)大半。

    兩天后,言歡再次見到林思雨,對方的第一句話就是:“你的運氣可真好,每次都有人幫你化險為夷。”

    言歡輕嗤,“到目前為止,我的運氣只好過一回,那就是我的出身,讓我從一開始就能不費吹灰之力地享有別人或許一輩子都拿不到的優(yōu)渥資源,至于如何利用這資源,和運氣沒有任何關(guān)系。”

    怕她聽不懂,言歡換了種說辭,“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我能擺脫抄襲的罪名,不是因為我運氣好,恰好站在了有利于我的順風(fēng)局里,而是這局原本就是我制造出來的,包括里面各種有利于我的因素也都是我搶占來的,會得到今天的結(jié)果是順理成章的事。”

    林思雨聽得一知半解,但她沒往深處想,當(dāng)下對于她的某些言論,表現(xiàn)出嗤之以鼻的態(tài)度,“你現(xiàn)在可還算不上完全擺脫了抄襲的罪名。”

    言歡扯了扯唇角,什么也沒接。

    半天后,林思雨通過一場由明月組織的新聞發(fā)布會,才明白言歡擺露出這副運籌帷幄姿態(tài)的底氣究竟在哪。

    言歡穿著一條自己設(shè)計的掛脖裙,露出修長柔美的脖頸,珍珠耳釘襯得她耳垂白皙小巧,鎖骨處的項鏈被專業(yè)人士辨出是不久前一場慈善拍賣會上的壓軸拍品,家世底蘊可見一斑。

    言歡調(diào)整話筒的位置,不疾不徐地張開嘴,嗓音如珠落玉盤一般,輕靈動聽:“Kaida年前確實有個設(shè)計概念''火光'',但這在當(dāng)時只是一個一閃而過的靈感,具體的設(shè)計細節(jié)她完全沒有構(gòu)思出,也打算放棄了這個靈感。”

    底下有記者打斷:“所以言小姐這是承認借鑒了Kaida的靈感?”

    這人格外加重了“借鑒”兩個字。

    言歡慢條斯理地笑了聲,“我只是借用畢設(shè)展示的機會,補全了自己當(dāng)初未完成的設(shè)計靈感,算哪門子借鑒?”

    一石激起千層浪,議論聲突然炸開。

    言歡敲了兩下話筒,等到刺耳的聲音消散后,她用更加輕緩的語調(diào)下了個結(jié)論:“我就是Kadia。”

    非要說起來,當(dāng)初抄襲的風(fēng)聲就是她自己傳出去的。

    自己給自己扣上不光彩的帽子,這事誰聽起來都荒唐到不可理喻的地步,但她需要一個可以名正言順回來的理由,好打消言庭越的猜忌。

    這理由可以是被迫的,也可以是不體面的,但不能是沒有退路的。

    這也是除梁沂洲外,她回來的第二條退路——尋一個合適的時機,徹徹底底地洗清自己的嫌疑-

    同一時間,看完整場直播的周泊予嘖嘖稱奇,“你老婆這招厲害,不僅替自己洗脫了抄襲的罪名,還順勢給自己新成立的工作室打了波不要錢的宣傳。”

    他看向梁沂洲,“這手段是你教她的?”

    梁沂洲好整以暇地一笑,“你太低看她了。”

    一開始,梁沂洲也以為言歡還是那個被父母、兄長護在掌心里的嬌蠻小公主,但種種事實表明,她已經(jīng)成長到足夠當(dāng)她世界里的女王了。

    與此同時,他徹底想清楚了一件事。

    對于他,她想要的從來都不是勢均力敵的愛情。

    而是一方的臣服,與另一方的征服。

    看到梁沂洲起身后,周泊予挑眉問:“這就坐不住了?”

    梁沂洲說:“去接我家女王陛下。”

    第48章 48

    言歡是在會所的地下停車場見到的梁沂洲, 穿的一身黑,真絲襯衫衣擺被扣進西裝褲里,皮帶束著, 襯出不含一絲贅肉的腰腹, 靠在車邊, 腿長得過分, 面色冷淡,整個人散發(fā)著孤月般的矜貴。

    上車后, 她好奇地問:“三哥為什么不直接來發(fā)布會現(xiàn)場接我?”

    他要真這么做了, 今天的新聞怕是有一半會落在他身上。

    說不上是宣兵奪主,但也不想就此分散走屬于她一個人的光彩和榮耀。

    梁沂洲攬住她的細腰,笑笑沒說話。

    不是什么非要知道答案的問題,見他不愿說,言歡也沒興致追問到底,拿他的手當(dāng)精美的藝術(shù)品把玩著, 一面問:“三哥好像一點兒都不驚訝我的另一層身份。”

    “不管你的身份有多少層,對我來說, 言歡就永遠是言歡。”

    乍一聽沒什么, 細品, 卻能抿出柔腸百結(jié)的情愫, 司機眼疾手快地升上隔板。

    空間變得更加狹窄, 氣流不通暢, 團聚在一處, 言歡鼻尖聳動,嗅他身上的味道, 剛才的歡喜一半沒了蹤影,她不滿地簇起眉毛, “三哥剛才是從銷金窟還是溫柔鄉(xiāng)來的?

    怎么身上沾到了這么多亂七八糟的氣味?”

    “只是去了趟周泊予的心理咨詢室,他最近換了香薰,非要讓我聞個遍,再幫他挑出最好的一款。”

    言歡哦一聲,信了他這單方面的說辭,拿出包里的香水,對準他脖子,“我能噴嗎?”

    事實上,不管他答不答應(yīng),此刻被占有欲支配的她都會這么做。

    梁沂洲沒同意也沒反對,突然握住她拿香水的那只手,對著她左手腕摁下噴頭,迅速的兩下后,又那這浸著花香的細腕貼上自己的脖頸,輕輕拖拽出一條細長的痕跡。

    這過程中,他的眼睛一直盯著她看,還是那么深邃,仿佛能包容進一切,也成功將她不安分的心臟拽進他的深海里。

    言歡忍受胸腔的鼓噪聲,冷哼道:“趙澤他們沒少在背后埋汰你端著不識風(fēng)月的清高相,實際上就是不解風(fēng)情,但我怎么覺得,三哥挺懂也挺會的。”

    她清湛的眼睛瞪大些,“我真是三哥的初戀?”

    轉(zhuǎn)瞬得到不容置喙的答案。

    言歡歪著腦袋點評道:“那你就是無師自通。”

    “三十再不通,就該去和尚廟了。”

    言歡笑彎眼睛,張嘴正準備說話時,車窗玻璃被人叩了兩下,一個聲音猝不及防地插入,來自明月:“回頭有時間我們再好好聊聊。”

    聽著咬牙切齒的,估計在責(zé)怪她欺瞞自己的罪行。

    幾乎在同一時間,言歡感覺搭在自己腰間的手收得更緊了,不至于讓她難以喘息,但也挺不自在,尤其在雙方體溫有攀升的跡象后。

    得虧裝的單向玻璃,不然她此刻耳垂的潮紅一定會暴露在明月視野里,讓她看了笑話。

    明月估計預(yù)感到什么,丟下這么一句后,就和新助手一前一后離開了,言歡將腦袋埋進梁沂洲胸膛,幽幽嘆了聲氣,“你吃布萊斯的醋我能理解,可連明月都不放過是不是太過頭了?還是說,你剛才就是想欺負我?”

    言歡以為會得來一句澄清解釋,梁沂洲卻獨辟蹊徑,“就當(dāng)我剛才是在欺負你,''禮尚往來'',你想什么時候欺負回去都由你。”

    不得不承認,言歡有點享受他這種毫無底線的寵溺,也想回饋給他點補償或報酬。

    “三哥,我想搬回去了。”

    說是搬,行李卻一點沒收拾,人直接回了他們的婚房,剛洗完澡換好家居服,言歡微信就被言兮狂轟濫炸了。

    不用看,她也能猜到言兮會發(fā)來什么。

    言兮:【?????????】

    言兮:【!!!!!!!!!!!!!!】

    言兮:【這么重要的事情,你居然連我都瞞得死死的!你知不知道當(dāng)初我為了和Kaida搭上關(guān)系有多辛苦嘛,最后還被吃了個閉門羹!結(jié)果這尊大佛竟然在我身邊?我把你當(dāng)姐姐,那你真的又把我當(dāng)成妹妹嗎?言歡,我發(fā)誓再也不要和你好了!!!】

    言兮:【弱小無助又可憐.jpg】

    言歡從不干強人所難的事,氣定神閑地敲下:【那行吧,你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頭頂出現(xiàn)長達一分鐘的“對方正在輸入”,到最后言兮什么也沒回,言歡不難想象出她現(xiàn)在又憤怒又委屈的模樣,嘴角微微牽出笑意:【我本來還想把工作室門禁密碼發(fā)你,讓你隨便去挑幾件衣服,但既然你這么說了,我也就不自找沒趣了。】

    片刻工夫,屏幕里又多出一行感嘆號。

    言兮態(tài)度秒變,撒嬌求饒連番用上了:【別啊,我的好姐姐,是兮兮小肚雞腸了,你就告訴我密碼嘛。】

    言歡也不故意折磨她,爽快地丟了串?dāng)?shù)字過去。

    言兮并非只拿不出的吝嗇鬼,事后回贈了套前不久剛看中的鉆石項鏈,言歡不跟她矯情,大大方方地收下了。

    隔天上午,網(wǎng)上爆出新的熱搜,和林思雨有關(guān),有人指出她出道以來的多個作品分別借鑒了不同設(shè)計師的理念和創(chuàng)意,其中就包括Kaida的。

    爆料這人還拿出成套的對比圖和成品設(shè)計的時間線,把林思雨錘得死死的,林思雨口碑瞬間一落千丈。

    言歡在刷微博時,手滑點了個贊,正猶豫要不要取消,她叛逃的前任助手找上門,開口的第一句話就是:“Kaida姐,求求你,幫幫她吧,這對你來說也不是難事,只要你在社交平臺上替她說一句好話,就不會再有人攻擊她了。”

    對言歡來說,確實是動動手指就能解決的事,但是——

    “我憑什么要幫她?”

    稍頓后言歡換了種說法,“她身上有什么價值,能吸引我去幫她?”

    “你們之前不是認識嗎?還是好朋友。”

    “她這么告訴你的?”

    助手咬了咬唇,“是我猜的。”

    言歡冷冷睨她,“你有胡亂揣測的工夫,不如趕緊替自己找到下家。”

    助手臉色瞬間白了一個度。

    覷著她這耐人尋味的反應(yīng),言歡突然想明白一件事,“你今天看上去是來給林思雨求情的,實際上為了你自己……當(dāng)初你跳槽到林思雨這兒,在別人看來,已經(jīng)屬于背信棄義,現(xiàn)在林思雨出事了,以你的風(fēng)評很難找到下家,換句話說,你和林思雨已經(jīng)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不管如何,你都得緊緊攥住她不放。”

    再直白不過的一番話,毫不留情地挑開人心里的陰暗算計,也殘忍地剖析出她岌岌可危的境況,助手臉色白得更厲害了,嘴唇肉眼可見地顫抖著。

    林思雨的助手去向言歡低聲下氣尋求幫助這事,被第三者看到,po到網(wǎng)上添油加醋了一番,圍觀最多的除了時尚圈里的人,就是北城的公子小姐們。

    【林思雨這算是小動作太多,反噬到了自己身上?】

    【她這人也是好笑,以前沒少借著言歡的名義狐假虎威,還自詡言大小姐的朋友,實際上人壓根沒把她放在眼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愛生恨,才搞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你們女人就愛搞這些勾心斗角的事,混吃混喝當(dāng)個大小姐不好?】

    林思雨用力將手機往地上一砸,屏幕霎時四分五裂,她扭過頭,拿猩紅的眼瞪向助手:“誰讓你去找她的?”

    “除了她,我找不到別人。”

    助手上前拉住林思雨的手,“思雨姐,我這都是為了你好,你還有大好的前途,不能就停在這兒。”

    林思雨不傻,知道她心里的想法,猛地甩開她的手,“為了我好?別把話說得這么好聽。你和我從一開始就是雇傭關(guān)系,撇開利益不提,你還指望我們之間能有情分?你跟在K——言歡身邊兩三年,我也沒見得你對她有多少感情啊,還不是我加點錢就屁顛屁顛跟來了?”

    說著林思雨想起一件事,不顧對面灰敗的神色,“你從一開始就知道Kaida的真實身份,為什么不告訴我?看著我自掘墳?zāi)梗闶遣皇呛芨吲d?”

    “不是我不愿告訴你,是我沒法說,我簽過保密協(xié)議,要是我違反了——”助手咽了咽口水,及時剎車,停頓片刻后壓低音量說,“思雨姐,你忘了嗎?我勸過你的,是你——”

    林思雨不想再聽下去,手邊有什么就砸,“你給我立馬消失,從今天起,我不想再見到你。”

    爭吵聲消失后,工作室恢復(fù)沉寂,林思雨目光掠過一地的狼藉,定格在下個月她將在時裝周展出的作品上,這也是她辛辛苦苦準備了近一年的作品。

    站到雙腿發(fā)麻,她才找回發(fā)散的意識,找到一把小刀,上前,將禮裙劃得四分五裂。

    迄今為止,林思雨做出的所有努力,不過是想向圈子里的所有人證明:言歡能做到的事,她也能。

    當(dāng)然她最想要得

    到的還是言歡的承認。

    可最后的結(jié)果證明了,這些事她確實能做到,只是做不到像言歡那么好那么坦蕩-

    就在抄襲事件平息不久,秦隱在電話里告訴梁沂洲之前看中的工程師陳輝答應(yīng)他的提議,決定來秦氏工作,對方還提出一點要求:在簽約前,他要和小梁總見一面。

    早在一個月前,秦隱就將陳輝的資料傳給梁沂洲,奈何那段時間梁沂洲自己分身乏術(shù),忘了這一茬,現(xiàn)在經(jīng)秦隱這么一提,才想起來將陳輝的信息完完整整看一遍,發(fā)現(xiàn)這人曾在害死言敘欽智能駕駛開發(fā)公司德光科技工作過。

    這樣的巧合讓梁沂洲升起疑心,更何況對方還興師動眾地指明要見他。

    原定見面地點在秦隱公司,因為一些原因,最后改成梁氏集團。

    陳輝比照片上顯得老氣,四十歲不到的年紀,頭發(fā)已經(jīng)白了一大片。

    梁沂洲找他來是談工作,不曾想,對方一見到他,立刻倉皇起身,走到他面前,二話不說跪下了。

    誰也沒料到會出現(xiàn)這畫面,空氣瞬間凝固,梁沂洲瞇起眼睛,笑笑,“你這是什么意思?”

    陳輝下頜線繃得很緊。

    欲言又止的模樣看煩了梁沂洲,他突然止了笑,沉著嗓說:“給你工作機會的是秦總,你沒必要對我這么感恩戴德。”

    他不能確定這人接下來會說些什么,但他有種預(yù)感,不是什么好話。

    陳輝還沒張嘴,眼淚先繃不住了,秦隱直覺一會聊的事跟自己毫無干系,擺出了氣定神閑的姿態(tài),抿著茶,一面若有所思地觀察他們的反應(yīng)。

    就在梁沂洲耐心徹底告罄前,陳輝撿回自己沙啞的嗓子,幾乎是說半句停半句:“五年前,有人找上我和李斌,要我們?nèi)ゴ鄹囊惠v車的智駕系統(tǒng)程序。”

    梁沂洲對李斌這名字完全不陌生,不久前在水庫溺死的就是這個人。

    他心臟開始劇烈跳動,快要跳到嗓子眼,勉強從縫隙里擠出一聲:“繼續(xù)說。”

    “我膽子小,中途退出了,只剩下李斌一個人,后來我聽他說,他要改的其實是梁總你的車,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最后坐上車的是另外一個人。”

    這話的意思再明晰不過:言敘欽是替梁沂洲死的。

    梁沂洲生生愣住了,太陽穴持續(xù)不斷傳來鈍痛,清醒的意志出現(xiàn)長達數(shù)分鐘的模糊,又過了幾分鐘,他才回神,手指驟然收緊,指尖泛起一圈圈的白。

    車禍發(fā)生那天,也是他們帶言歡去郊外那天。幾人一直在外面待到下午四點,才分批分道揚鑣。

    按照原定的行程,他和言敘欽順路去合作方那兒取了兩輛新產(chǎn)出的電車。

    研發(fā)部門口就有一段可以用來測驗的路,當(dāng)時言敘欽二話不說上了黑色那輛,開了一圈后,笑著跟他說:“這車不錯,正好我有點累了,一會兒就讓AI代替我開回去,我們小魚就交給你了,你送她回家。”

    梁沂洲求之不得,應(yīng)得相當(dāng)爽快,然而半路,車輛就發(fā)生了事故。

    他看見言敘欽鮮血淋漓地歪倒在車里,怎么喚也喚不醒,偏頭,就是言歡同樣了無生氣的一張臉,一遍又一遍地?zé)o聲喊著:“哥哥。”

    梁沂洲大腦的痛感又回來了,這次連心臟都疼得厲害,好似被一雙無形的手緊緊捏著,連呼吸都變得格外艱辛。

    他到底要怎么將這事告訴言歡?

    言歡知道言敘欽當(dāng)了自己的替死鬼后,又會如何面對他?

    梁沂洲想不出答案,骨子里趨利避害的意識告訴他:在言歡什么都不知情的情況下,隱瞞到底才是最佳方案。

    她可以怨他在感情上畏畏縮縮,也可以責(zé)罵他不夠敏感細膩,從而忽略了她的感受,但就是不能因為第三者恨上他。

    也就在這時,梁沂洲陡然意識到,言敘欽對他而言,已經(jīng)沒有那么重要了。

    在漫長的沉默里,梁沂洲感覺自己變成一條被沖到岸上的魚,陷入缺氧的痛苦中難以自救。

    好在嗓音不算啞,不至于徹底讓人看穿他此刻的恐懼和迷茫。

    “秦總,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下次見面再聊別的事,一會兒我會讓人送你離開。”

    明明是他的地盤,人卻落荒而逃了。

    秦隱掩下眸底的玩味,點頭,兩分鐘后,他的目光穿過單向玻璃,看了眼空空蕩蕩的過道,確認人不會回來后,才重新定在姿態(tài)拘謹、甚至稱得上不安的陳輝身上。

    陳輝被他瞧得一顆心七上八下的,如坐針氈,秦隱不打算放他離開,雙手交疊搭在大腿上,分明是閑散的姿態(tài),卻散發(fā)出難以忽視的壓迫感,半會開口道:“你應(yīng)該還隱瞞了什么,說說。”

    第49章 49

    梁沂洲這次的情緒波動過于明晰, 連被他正派到外地考察的林秘書通過一通電話就察覺到了。

    梁沂洲又想到了言歡。

    她看著誰也不放在心上,實際上心思敏感,只會比別人更早發(fā)現(xiàn)自己拼命想要掩蓋的東西。

    在沒有得出是該將車禍真相一五一十轉(zhuǎn)述給她, 還是帶著這樣一個秘密進墳?zāi)沟慕Y(jié)論后, 梁沂洲打算先用其他借口同她保持距離。

    兩小時后, 梁沂洲先給秦隱打去電話:“秦總, 今天見面時說的話,還請你不要透露出去, 尤其是對我的妻子。”

    秦隱看了眼正背對著自己的玉玊, 虛情假意地應(yīng)允道:“當(dāng)然。”

    他遲疑了會,分不清是看熱鬧的惡趣味上來,還是為報自己過去被這群正經(jīng)出身的公子哥們冷眼對待的仇,他沒有將后來在陳輝那兒聽到的更為震驚的事實說出口——不著急,先讓向來穩(wěn)重的梁三體會一把什么才叫真正的抓耳撓腮再說-

    梁沂洲高估了自己現(xiàn)在的定力,明知在還沒有承受住現(xiàn)實沖擊的節(jié)骨眼上, 不該主動將自己暴露在言歡視野里,他還是提前結(jié)束給自己找的理由, 回了趟家, 沒瞧見言歡, 聽張嫂說才知道人一直沒回來。

    那會已經(jīng)是晚上十一點, 偌大的工作室只亮著一張燈, 白到發(fā)冷, 她纖薄的身型籠在其中, 清清泠泠的,宛若天上月。

    見到梁沂洲時, 言歡臉上閃過轉(zhuǎn)瞬即逝的錯愕,手寫筆因她的慌亂被拂到地上, 蹲下去撿時,意外帶到一側(cè)的工具盒。

    梁沂洲沒見過她這么冒失的時候,稍愣后,先她一步,將東西全都收好,“怎么了?”

    言歡避開他的目光,停在他手背上。

    她很喜歡他的手,手掌寬大,手指又修長有力,但不可否認,它并不是完美的,靠近虎口處有條肉色疤痕,那是她小時候貪玩,差點從二樓掉下來,他為了救她烙下的傷。

    她收斂思緒,搖搖頭說:“可能是最近沒睡好,頭疼,有些發(fā)昏。”

    梁沂洲直接將她抱到沙發(fā)上,從她身后去揉她的太陽穴,輕柔舒緩的感覺襲來時,言歡鼻尖一酸,想哭了,但還是被她憋了回去。

    “三哥怎么突然過來了?”

    “想來見你而已。”

    “而已”在特定場合又不同的分量,放在這一刻,像極情人間曖昧的腔調(diào)。

    言歡卻無暇細品,嘗試用其他事情來分散注意力,還沒想出,先聽見梁沂洲問:“晚飯是不是沒吃?”

    她搖頭,“忙忘了。”

    “想吃什么,我?guī)闳ァ!?br />
    “我有點累,不想去外面。”

    “那我讓人送來。”

    言歡遲疑了會,點頭。

    這個點,很多餐廳都暫停營業(yè),梁沂洲讓林秘書去聯(lián)系平時來往較為密切的名家大廚。

    普普通通的一頓飯花了包場的錢,用餐者卻因胃口不佳,只動了幾次筷子,加起來連小鳥的胃都填不滿。

    言歡低垂著眼睛,疲態(tài)十足地說:“三哥,我還要繼續(xù)趕稿子,你不用在這陪我,先回去吧。”

    梁沂洲想說什么忍住了,輕輕碰了下她唇角,然后是薄薄的眼皮,“趕完就休息,要有什么事打電話給我。”

    “好。”

    應(yīng)完沒多久,言歡就拿起平板和手寫筆。

    看似心無旁騖,梁沂

    洲卻注意到她的視線根本沒有落在畫稿上,而是朝遠處發(fā)散,沒有焦點,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開始他只當(dāng)她創(chuàng)作遇到瓶頸,然而就在一周后,以她為名的新工作室就推出一系列夏季新品,備受矚目和擁簇。

    梁沂洲私底下找到一員工問起言歡的情況,對方告訴他,言歡的創(chuàng)作靈感就跟用不完一樣,設(shè)計稿也畫得很順利,只是不知道為什么,最近這段時間她經(jīng)常性地在發(fā)呆,有次還在辦公室哭了。

    梁沂洲心臟被狠狠揪了一把,涌上不詳?shù)念A(yù)感,求證一般,他撥出林秘書的電話,“秦總來公司那天,太太有沒有來過?”

    在梁氏出入都會留下登記記錄,言歡是個特例,梁沂洲專門囑咐過她想什么時候來就什么時候來,直接走他的專用電梯。

    半分鐘后,林秘書發(fā)來回復(fù):“確認過了,秦總來之后沒多久,太太就來公司了,乘直達電梯上了您辦公室,沒幾分鐘就離開了。”

    預(yù)感成了真,梁沂洲沒法再自欺欺人言歡這幾天的異常和言敘欽死亡的真相無關(guān),他的心臟就這么筆直地掉下懸崖,被底下的烈火焚燒著,燒成的灰回撲到他鼻腔,嗆得他快要把心肺咳了出來。

    幾小時后,等他再次開口,嗓音也變得極其難聽。

    “小魚,你在哪兒?”

    聽筒里的女嗓隔了數(shù)十秒才傳來,“我在工作室。”

    梁沂洲視線往里越,工作室里人不少,但就是沒有她,問過招待的人也說她今天沒來過,沉默的空檔,言歡又說:“接下來幾天,我都會在外地工作,可能會很忙,三哥暫時別打電話給我了。”

    他還沒來得及說什么,通話被人掐斷,當(dāng)天晚上再撥過去,機械音向他傳遞出手機已關(guān)機的訊號。

    梁沂洲突然意識到,在他沒有坦誠對她的愛之前,是他刻意疏遠,這次不一樣,他正被她抗拒著,抗拒著進入她的人和她的領(lǐng)地。

    這種認知讓他體會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挫敗。

    之后那幾天,梁沂洲沒刻意去讓林秘書打探言歡的行蹤,每天他都會抽出時間把車開到言敘欽別墅門口,一待就是兩三個鐘頭。

    周三半夜兩點,他看見言敘欽房間亮起燈,不過只有幾秒,迅速熄滅,他沒有多想,下了車。

    密碼還是原來那串,他不費吹灰之力地打開,直奔三樓,房門虛掩著,透過縫隙可以看到屏幕閃爍的光亮,外放的聲音不輕不重,有一道來自少年時代的言敘欽。

    梁沂洲呼吸凝滯兩秒,打開門后,心臟被重巨了下。

    言歡正靠在床尾,抱著被薄毯蓋著的膝蓋,蜷縮成小小的一團,右手抵在唇邊,有一下沒一下地扯著唇上的皮,眼睛專注地盯著簾幕,熒光映亮眼底的晶瑩。

    隨著梁沂洲的逼近,她的眼淚徹底兜不住了,在素白的臉上劃開兩道細長的弧線。

    言歡想開口叫他,可大概是太久沒說過話了,一時半會她沒能找回自己聲音,像陳年失修的機器,齒輪轉(zhuǎn)動時,只有沉悶的卡頓聲。

    兩個人安靜對視了會,梁沂洲沒沉住氣問:“這幾天都沒出過門?”

    言歡微微點頭,停頓數(shù)十秒,張開嘴,發(fā)出晦澀至極的一聲:“你原來是不是打算瞞我一輩子的?”

    今晚她沒有逃避他的眼神,是要開誠布公的架勢。

    梁沂洲心亂如麻,沒再往前,相反退后了一大段距離,在門邊停下。

    言歡不明白他這舉動有什么意思。

    梁沂洲用低啞的嗓音解釋道:“怕你一會兒沒把我的話聽全,就離開。”

    言歡嘲諷地笑了聲,“你不用擔(dān)心,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什么力氣離開了。”

    她睫毛輕輕顫動,口吻難掩疲憊,“我不喜歡隔著那么遠說話,很累。”

    梁沂洲停在原地數(shù)秒,才有了動作,順手關(guān)上了門,挨著她坐下,一開始他還想將手搭在她肩膀,攬她瘦削的肩膀入懷,然而剛抬起手,就捕捉到她身體小幅度的顫抖,肩膀最為明顯,是抗拒的姿態(tài)。

    他把手收了回去,曲起一條腿,斟酌措辭的時候,感覺脖子被什么東西卡著,喘息越來越困難,他用力拽下領(lǐng)帶,沒拋開,而是纏在手里,攥緊又松開,重復(fù)多次后,他說:“我是動了打算瞞你一輩子的念頭。”

    他毫不掩飾自己的私欲,“我知道你不會因為這件事動搖你愛我的心,但我知道,你會在對我的愛里參雜進其他東西,比如恨,也比如怨。我怕這種感情會膨脹,最后把愛都壓過去了。”

    言歡一聲不吭地咬緊了唇。

    梁沂洲余光打量到,右臂繞過她肩頭,大拇指指腹摁住她下唇,不再讓她繼續(xù)傷害自己,“你想咬就來咬我。”

    言歡一下子松了牙齒,擺了擺頭,“你往下說。”

    梁沂洲沉默了很久,省去各種繁贅冗長的說辭,直接進入下結(jié)論環(huán)節(jié),“要是那人沒有說謊,你哥——阿敘他本來可以不出事的。”

    他嘗試用避重就輕的話術(shù),讓這殘酷的現(xiàn)實聽上去沒那么沉重,至少不會將人壓到徹底窒息。

    錄影帶還在持續(xù)轉(zhuǎn)動,恰好撥到言歡七歲生日那年,言敘欽清絕的眉眼撞進他們視線,少年音清晰:“祝我的小公主,生日快樂,年年有魚。”

    言歡的眼淚像開了閘的洪水,瞬間奔涌而出。

    陳輝說的那些,重點她全聽見了。

    她也想揣著明白裝糊涂,但只要她閉上眼睛一放松下來,腦袋里就會浮現(xiàn)出哥哥鮮血淋漓的模樣。

    他的雙腿被壓斷,褲腿空蕩蕩的,往下滴著血,軀干懸浮在半空,她的耳邊甚至能聽到他平靜的質(zhì)問:“為什么這么多年過去,你一直沒有去追尋我死亡的真相?小魚,哥哥在你心里,就這么不重要嗎?”

    言歡在夢里瘋狂搖頭,一遍又一遍地說著“不是”。

    之前她不是認為真相不重要,而是她太相信自己的判斷,篤定言敘欽的死和她的父母一樣,都出自言庭越的手筆。

    而她總有一天,會把和言庭越的親情血緣折合成冰冷的數(shù)字,一筆一筆地同他算,一單一單地要他償還。

    可現(xiàn)在這結(jié)果,遠遠出乎她的意料,也遠不是她想要、能承擔(dān)得起的。

    一夕之間,她感覺全世界都變了,宛若信仰的崩塌,余震顛得她心臟都在顫動。

    梁沂洲將她整個人抱進懷里,她就悶在他胸腔里哭,一聲又一聲,有幾聲壓抑得過分。

    “這幾天我想明白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言歡抬頭,他們還是離得很近,但無形中有個生人勿近的屏障在阻隔他們的心,“三哥,我哥因你而死,但他的死又不能完全歸咎到你頭上,非要說起來,你也是受害者。”

    她當(dāng)然不想言敘欽死,可要是當(dāng)時上那輛車的人是梁沂洲,死的人就是他了,捫心自問,她兩個都不想失去,也不想因為這誤打誤撞造成的結(jié)果怪罪梁沂洲。

    偏偏想和實現(xiàn)是兩碼子事,她做不到如此大度。

    短時間內(nèi)硬塞進腦袋的信息量早就超過了她能承受的范圍,心臟也是,想的越多,交錯在一起的感情就越復(fù)雜。

    她已經(jīng)完全不明白自己該拿什么態(tài)度面對她欽慕、喜愛了近六年的男人了。

    “三哥,你和我哥之間,你和我之間,要是沒了原來的情誼,那就只剩下一筆筆算不清的爛賬了。”

    她真瘦了不少,本就巴掌大小的臉,下巴看著更尖了,身體藏在寬松的睡衣里,他擁住的像是一縷風(fēng),一散,就能帶走她大片血肉。

    言歡哭了很久,哭到屏幕里再也沒有言敘欽的身影才停下,力氣也沒了,柔柔地窩在梁沂洲懷里,梁沂洲抱她去了她的臥室,靠在床邊,盯了她近一整夜。

    她睡得不太安分,額頭時不時冒出虛汗,窗外天色轉(zhuǎn)明后,才安穩(wěn)下來。

    梁沂洲親自煮了粥,喂到她嘴邊,言歡胃口還是不佳,抿了幾下,重新把身子埋進被窩,背對著梁沂洲

    說:“我想一個人待會。”

    梁沂洲深深看她,只說好,在別墅客廳坐了半小時后,他出發(fā)去周泊予的工作室。”

    饒是周泊予沒少見識大風(fēng)大浪,聽到這些事后還是花了近十分鐘消化,又過了幾分鐘,他沉著嗓說:“其實阿敘在我這兒留了一封信。”

    梁沂洲眼皮一掀,“什么時候?”

    “車禍發(fā)生前幾天。”

    梁沂洲怔了下。

    “讓我瞞著,等到合適的時間再交給你。”周泊予也不知道什么是合適的時間,一直在觀望,然而直到現(xiàn)在這一刻,他還是不能確定。

    “我沒調(diào)查過阿敘的死,但我不是沒懷疑過那場車禍是不是參雜進人為因素,現(xiàn)在確定了是你大伯的手筆后,我反倒更加覺得這事可能還沒那么簡單,加上他交給我這封信的時間卡得太巧了,就跟托孤一樣。”

    梁沂洲知道他要說什么,冷聲打斷:“夠了。”

    周泊予覺得不夠,把話挑得更明白了,“有沒有一種可能,阿敘知道你大伯會這么對付你,選擇裝聾作啞,主動踏進陷阱。”

    “他圖什么?”

    “為了言歡。”

    這四個字分量十足,在梁沂洲心口重重敲擊了下。

    說到這份上,周泊予也不隱瞞其他事了,“阿敘在我這兒做過心理咨詢,挺長一段時間的,不過和你一樣,他的主治醫(yī)師不是我,具體情況我也不了解,但他可能——”

    他喉結(jié)一滾,“病得不輕。”

    梁沂洲知道他的意思,病得不輕=病到有自殺傾向了。

    周泊予繼續(xù)說:“他爸媽死后,他和言歡在言家算是徹底失去了仰仗,他那會也才十八歲,應(yīng)對各種刀光劍影、明爭暗斗的同時,還得護好什么都不懂的言歡,時間一久,是個人精神都遭不住,可能就——”

    他話還沒說完,梁沂洲再次打斷:“不可能。”

    周泊予不懂他為什么這么肯定。

    “言歡是他最珍視的人,如果只是這個原因,他不可能拋下她。”

    “所以他不是找上了你?”

    梁沂洲心跳滯了兩下。

    “不是他一直跟你強調(diào)要以兄長的名義照顧好言歡,這他媽還不算托孤?”

    梁沂洲說不出反駁的話了,心里的天平已經(jīng)完全傾向言敘欽是抱著想死的心上了那輛車的。

    周泊予問:“言歡現(xiàn)在在跟你鬧呢?”

    “不算鬧,她有自己的魔障要過。”

    “那你打不打算把這事告訴她?”

    “告訴她言敘欽的死可能和她有關(guān)?是因為他的哥哥在言家堅持不下去了,才會選擇自殺?”梁沂洲冷笑一聲,“這事我不說,你也別向外透露半句。”

    比起恨他,他更不想她埋怨起她自己。

    梁沂洲啞著嗓子說:“就當(dāng)人是被我害死的。”

    第50章 50

    梁沂洲沒打開言敘欽留給他的那封信, 未來也不打算打開,本想干脆利落地拿把火燒個干凈,好不留下任何“罪證”, 結(jié)果被周泊予攔下, 藏回自己的保險柜里。

    梁沂洲眼神冰冷, “我們?nèi)齻人之間的事, 你別摻和。”

    “我摻和不進去,當(dāng)然也不想摻和。”周泊予姿態(tài)也冷硬, “我是怕你后悔。”

    “所以你這是打算給我留個念想?”

    話里夾槍帶棍的, 差點聽愣了周泊予,梁三向來文雅的談吐什么時候變得這么陰陽怪氣了?言歡教的不成?

    周泊予露出了看稀罕物的眼神,結(jié)果接收到對面捉摸不透的表情,配上一句似是而非的警告:“既然你拿走了,那就把東西藏好,不要讓第三個人知道。”

    周泊予搖頭感慨, “你這決定是自討苦吃。”

    梁沂洲不以為意地輕嗤了聲,“到目前為止, 我嘗過的甜頭也算多, 吃點苦算得了什么?”

    周泊予懶得再多勸, 隨他折騰去了。

    梁沂洲推了今天所有的會議, 直接回了言敘欽生前住所, 到那時, 和一個女人打了照面, 看著有點眼熟,快進別墅前, 他才想起這人是言歡現(xiàn)在的助手。

    比起她的臉,想起她的名字倒沒費什么力氣:玉玊。

    她和言歡似乎之前就認識, 看起來也不像普通上下級之間的關(guān)系,最耐人尋味的是,他還在秦隱身邊遠遠見過她幾次,兩人雖沒任何眼神交流,但也能看出關(guān)系匪淺。

    玉玊也早就注意到梁沂洲,只是沒表現(xiàn)出來,等到凝在后背的視線消失,她才不緊不慢地扭頭看了眼,男人個高腿長,步履生風(fēng),帶出凌厲的氣場。

    梁沂洲進門后,還沒看清言歡的身影,先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息,逼近得迅猛,不到幾秒,他的胸膛就撞進來柔軟溫?zé)岬能|體。

    后頸被牢牢環(huán)住,胸腔也被壓得緊實,他的呼吸變得沒那么順暢了,但他還是沒有推開,從喉間悶出低磁的嗓音,“腿抬上來些。”

    言歡直接拿腿勾住他的腰,然后由著他一節(jié)一節(jié)臺階地將自己抱到二樓小客廳。

    梁沂洲低頭,將他的碎發(fā)攬到一側(cè),先來了句無關(guān)痛癢的話,“劉海長了。”

    “有段時間沒剪了。”言歡把臉埋到他頸側(cè),嗚嗚咽咽地問,“三哥,我在家的時候是不是太邋遢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怕聽到他的回答,她立刻把標準答案送到他那兒,“你要說我不管我怎樣,都是漂亮的。”

    還是跟個孩子一樣。

    梁沂洲揉她頭發(fā),“你不管怎樣,都是最漂亮的。”

    他還妥帖地加上了程度詞,就像在表明:她想怎么鬧,他都由著她來。

    言歡忽然松開手,后退些距離,視線拉平后,她擠出一個笑容,輕顫眼睫說:“對不起。”

    她的聲音低低的,倒聽不出絲毫勉強的成分,只是藏著一種難掩的憂傷。

    梁沂洲一頓,“跟我道什么歉?”

    說完,他遲鈍地意識到,他才更應(yīng)該對她說這三個字。

    “三哥沒有錯。”

    “嗯?”

    “哥哥的死,不應(yīng)該怪到三哥頭上,一點兒也不應(yīng)該。”

    梁沂洲若有所思地瞇起眼睛,“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來和你說了什么?”

    “在你來之間,我朋友來過,她和我說了一些話,我突然想明白了。”

    言敘欽的死,對他們來說都是心結(jié),梁沂洲不信那個叫玉玊的能通過三言兩語輕松化解她內(nèi)心的病癥,至于究竟是什么改變了她的態(tài)度,梁沂洲沒思忖明白。

    言歡輕輕碰他的唇角,“三哥,你能不能答應(yīng)我,以后不管發(fā)生什么,你都不要討厭我。”

    突如其來的一句,讓梁沂洲更加錯愕,也因此,他才完全篤定玉玊說的話確實對她的情緒造成不小的影響。

    橙黃色光束垂落,筆挺鼻梁上的一雙眼被陰影浸得格外深沉,里面有濃霧在翻涌,不該對外言述的秘密險些脫口而出。

    他抿直唇線,片刻又松開,抬手托住她下巴,大拇指指腹停留的位置恰好是她之前被無良娛記用錄音筆敲過的地方,過去那么多天,早就連印都沒有了,他還是覺得心疼,輕輕柔柔的一個吻覆上。

    嗓音卻沙啞許多,“梁沂洲愛言歡,是永遠不會變的道理。”

    情話被他說成“道理”,配合他正兒八經(jīng)的姿態(tài),倒真有了幾分讓人信服的道理,言歡微微彎起唇角,梁沂洲又說:“這世界上真正了解你的人,是不可能討厭你的。”

    言歡沒把這句當(dāng)回事,輕嗤道:“圈子里可是有不少人等著看我笑話呢。”

    “那和討厭沒關(guān)系,他們只是在嫉妒你。”

    “男的也是?”

    梁沂洲沒答,只冷冷笑了聲。

    言大小姐是出了名的驕縱、隨心所欲,這樣的女人,總

    容易勾起男人的劣根性,妄圖征服她,好拔光她身上的刺,偏偏她傲,從不抬頭看人,更何況是那些貨色。

    男人們只覺自尊受損,出于得不到就毀掉的心理,對她進行污名化的傷害還算輕的,一旦她失去家族的仰仗,他們鐵定會將她踩進泥里。

    梁沂洲微微低頭,攫取走她的呼吸,再度開口時,已經(jīng)將言敘欽拋到九霄云外,“在外面受了任何欺負,不管當(dāng)下自己有沒有出氣,都要告訴我,我給你撐腰。”

    “那要是我在三哥你這兒受欺負了呢?”

    “要真有這種可能,那你盡管千倍萬倍地還回來,”男人低眉淺笑,深情款款的模樣讓人心臟怦然作響,“我受著便是。”-

    正逢時裝周,各大品牌爭奇斗艷,名流齊聚一堂,言歡和明月也在受邀名單中。

    明星出席大型時尚活動,基本上都是奔著代言去的,明月有所不同,她這趟是代表焚芝去的。

    抄襲事件得到解決后,她的口碑又變了個樣,多的是艷羨的目光投到她身上,不少人都在感慨她居然能讓Kaida給她當(dāng)助理,也有很多人對Kaida的行為表示驚詫,沒明白她為什么不繼續(xù)發(fā)展自己已經(jīng)打響的品牌,非要在國內(nèi)重新開始。

    明月更好奇,也問過她,只是問的時間點不對,言歡還沉在對于言敘欽死亡真相的惶恐中,心不在焉地敷衍了幾句。

    明月的座位被主辦方安排在言歡身邊,入座后,每隔近十分鐘,她都會低頭看眼自己的裙擺。

    頻率實在高,言歡想裝睜眼瞎都難,“你今天這裙子不合身?”

    明月幽幽嘆氣,“我這大概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言歡沒聽明白。

    “上回你設(shè)計的那條裙子不是被人劃開好幾道口子,我到現(xiàn)在還沒查出是誰干的,只怕這人又整出什么幺蛾子,給我衣服再割上幾刀。”

    “那事不用查了,我已經(jīng)知道是誰干的。”言歡氣定神閑地說。

    “誰?”

    “林思雨。”

    林思雨確實抄襲了Kaida的部分設(shè)計理念和細節(jié),但不意味著她有多欣賞、崇拜Kaida,相反最多的是恨不得對方出丑的嫉妒,要是還能讓她從高臺跌落,只會更高興。

    明月稍愣后笑出聲,“你說你怎么這么招她恨呢?”

    言歡今天戴的是流蘇耳墜,很好地修飾臉型和肩頸線條,輕輕晃動時,被它勾住的光也在挪動,有時落到側(cè)臉上,有時跑進眼睛里,襯得人更加孤傲,“沒辦法,我天生招人恨。”

    明月不置可否,“看你前段時間精神挺糟糕,現(xiàn)在應(yīng)該是緩過來了。”

    言歡微扯唇角沒說話,走秀結(jié)束到晚宴前那段時間,她回了趟酒店,路上偶然遇到言敘欽舊交,對方口吻熟稔,仿佛拿她當(dāng)親妹妹看待了,“言歡,好久不見,你也來這兒看時裝周的?”

    言歡點頭,簡單幾句寒暄后,這人斟酌著說:“過幾天就是你哥忌日,我和你哥幾個老同學(xué)打算一起去祭拜他……”

    后面的話言歡沒聽下去,借口有事,匆匆忙忙離開,剛回酒店,她接到梁沂洲電話,問她玩得開心嗎。

    言歡沒法說實話,嘴角抽動幾秒后,強行擠出一句:“挺開心的,不過我打算提前回國了。”

    “什么時候?”

    “明天吧。”

    “好,到時候我去接你。”

    言歡咬了下唇,“三哥,我——”急剎車。

    “怎么了?”

    “沒什么,就是有點兒想你了。”

    電話掛斷后,言歡將手機拋到一遍,走到衛(wèi)生間,狠狠用冷水撲了把臉,再睜眼時,眼底凝著冷冽的氣息。

    距離玉玊來找她已經(jīng)過去一周,而在這一周里,她變得越來越厭惡將虛假演繹得如此淋漓盡致的自己。

    空蕩蕩的房間里突然又響起玉玊那天說過的話:“你哥的死或許怪不到梁沂洲頭上。”

    單單這一句,足以讓言歡當(dāng)時的情緒發(fā)生翻天覆地的波動。

    “秦隱找來那人后來還說言敘欽其實早早就知道梁沂洲他大伯會這么對付梁沂洲,但他沒有出面阻止,反倒親自找到德光科技負責(zé)制造這起''意外''的相關(guān)人員,要他們無論如何都一定將事故進行到底,并且保證成功。”

    言歡心臟和大腦齊齊被撞擊,撞得她渾身發(fā)麻發(fā)軟,險些沒撐住自己身體,“也就是說,我哥是自己選擇的死亡。”

    劇烈的顫抖后,她開始笑,笑得毫無情緒可言,“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玉玊原封不動地轉(zhuǎn)述了秦隱的理解:“在這種家庭里出身、長大的孩子,表面看著是光鮮,要什么有什么,可這一輩子得不到的東西也多,尤其是在如履薄冰的境況下。”

    “言老爺子長子長媳去世后,就沖著他們留下的那一大筆遺產(chǎn),他們的孩子在言家的地位只會越來越糟糕,豺狼虎豹步步緊逼。在那種高壓環(huán)境下,言敘欽不僅要護好自己,還得讓什么都不懂的妹妹繼續(xù)不諳世事地快樂下去,不是一件易事,精神會逐漸崩潰在情理之中,一旦越過那個臨界值,誰都會做出毀滅自我的事。”

    “不過我想言敘欽不會是那種只求自己解脫,拋下妹妹不管的人,相反他把他那妹妹看得比誰都重要,他一定是留了后手,比如,梁沂洲。”

    “我猜他在生前就用了些手段,和梁沂洲達成協(xié)議,當(dāng)然也可能是他單純相信梁沂洲,相信一旦言歡需要幫助,梁沂洲就能伸出援助之手。”

    ……

    言歡緊緊捂住耳朵,等到耳邊的雜音逐漸消失,腦袋里倏地蹦出來一個念頭:她想去見見她哥-

    梁沂洲沒在機場等到言歡。

    和之前一樣,人再次消失得悄無聲息,他的心已經(jīng)慌了,但這次沒表現(xiàn)出來,林秘效率極高,很快帶來消息:言歡早上就回了國,一個人開車去了郊外。

    他把地址傳到梁沂洲手機。

    梁沂洲一下子認出那是言敘欽出事的地方,位于北城的邊邊角角,人跡罕至,偶爾會有公子哥們在那兒不要命地玩現(xiàn)實版速度與激情。

    過去幾年,這塊地方還是一樣的荒涼,襯得圍欄旁瘦瘦單單的身形更加落寞。

    她的衣衫輕薄,好像快要連人一起被風(fēng)卷起了。

    聽見腳步聲后,言歡扭頭,一句話都沒說,先被擁進對方懷里。

    梁沂洲偏冷的聲線從她頭頂降落:“我們先回家,有什么事回家再說。”

    言歡沒應(yīng),從他懷里離開后,又經(jīng)數(shù)分鐘沉默的對視,終于開口:“這幾年,我其實不經(jīng)常想起哥出車禍時的畫面,也很少夢到哥哥。”

    她低啞干澀的聲音瞬間被風(fēng)吹到支離破碎。

    梁沂洲無意識抬起手,朝她喉嚨貼去,試圖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喉間冷冽的縫隙。

    無果。

    甚至她的聲調(diào)已經(jīng)開始發(fā)顫。

    “我以為是我本能地排斥見到他,好不讓自己情緒陷進深淵里,但現(xiàn)在看來好像不是這樣。”

    不同于她的嗓音,她的眼神經(jīng)過百轉(zhuǎn)千回的情緒后變得異常平靜,像一潭死水,吞噬進一顆顆堅硬冰冷的石子,卻也只泛起一小片漣漪。

    “是哥哥沒有原諒我,他才不愿意進入我的夢里。”

    “不會。”梁沂洲哦垂下手,一字一頓地說,“他可能恨著很多人,但那些人里不會有你。

    分不清是骨子里病態(tài)的占有欲在作祟,他莫名不想再說出那句“因為你是你哥的公主”。

    言歡抬起眼皮,她的睫毛上還沾著水珠,一顫一顫的,垂落的同時,搖了搖頭,是在否定他剛才的話,“他該恨我的。”

    爸爸媽媽死后,哥哥成了她的依靠。

    可是哥哥呢,他能去依靠誰。

    他在言家如履薄冰,

    每一步都必須謹小慎微,才能保全他自己,好替她維持平安順遂的日子。

    可她活得跟個天真懵懂的傻子一樣,什么都不懂,心安理得地接受他所有的好,連他什么時候把自己活成了一座孤島都毫無察覺。

    ——小小的孤島,風(fēng)浪一起,他就被吞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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