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
趙澤那句“會不會言歡生氣的源頭不在那姓徐的身上”最后還是成功點撥了梁沂洲, 不過只有一半——
言歡是在生自己的氣,只因他事先未打招呼就去了男女混搭的不干凈場合,沾染上一身腥臭味。
上車沒多久, 梁沂洲發現手機遺落, 原路折返回去取, 那會趙澤正在包間里同其他人聊得正歡。
亂七八糟的議論聲梁沂洲聽了差不多有七八分, 包括簡優的事,但真正讓他在意的是他們對言歡制造這出離家出走事件的揣測:
“估計突然意識到自己真正喜歡的還是秦執, 又沒法直接開口, 索性玩些小花樣讓阿洲先心冷,提出離婚,好方便她再續前緣。”
趙澤否定這種可能性,“甭亂傳,大小姐就沒喜歡過秦二少爺。”
“那你說她喜歡誰?”
“這我哪知道?我現在只知道阿洲比你們看到的還要寵她,前不久還為了她故意為難秦隱, 鉆石、珠寶更是不要錢似的往她手里送……如果真要給她這出戲找個目的,可能就是恃寵而驕了, 沒準用不了多久, 氣消了, 自己就能回去, 關鍵看阿洲有沒有耐心等她氣消。”
梁沂洲倒從來沒想過她在恃寵而驕, 不過有一點, 趙澤說對了, 他確實沒那耐心等到她氣消,上門堵那位叫明月的藝人是心血來潮下的舉動, 這不像他的作風,但他不后悔這么做。
等到他的胸腔被她的體溫填滿時, 不后悔陡然變成慶幸。
他收緊手臂,轉瞬聽見控訴般的一句,也是挺戳心的一句指責,捫心自問,他從來沒想過要欺負她,但他的有些行為確實對她了造成傷害。
仿佛含進一嘴的冰塊,凍得牙關都在打顫,反駁的話說不出,任由沉默蔓延一路。
等車開進別墅區,冷意驅散些,他勉強能找回自己聲音,偏偏在這時,隔著車窗,他看見一位不速之客。
言歡也瞧見了,下車喊了聲“四叔”,“您怎么在這兒?”
他這架勢像有備而來。
言知珩笑說:“順路,來看看你。”
隨后他朝梁沂洲微微點頭示意。
言歡聽了想笑,他們就見過一回,還不太愉快,“來看她”這說辭未免太假,但她沒戳破。
對滿腔熱忱的人有真誠的應對法,對不講情面、只談現實利益的人,得拿出逢場作戲那套,她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以女主人的身份,邀請他進別墅坐坐。
家常話嘮了幾句,言知珩換上公事公辦的語氣,“梁總,我這趟來其實還有生意上的事想跟你聊聊。”
梁沂洲毫不意外,看了眼言歡,搪瓷杯擋住她的全部表情,讓人無法從中窺探出她的想法。
兩個人一前一后消失,空氣安靜下來,言歡這才放下茶杯,往他們離開的方向掃了眼,片刻挪開,半小時不到,言知珩下樓,意外只有他一個人,看著像生意沒談妥的樣子。
言歡也不留他,拿出事先準備好的伴手禮,“這是我昨天去申城工作帶回來的特產,給媽媽準備了一份,還多出幾份,四叔帶一份離開吧。”
言知珩猜測她口中的媽媽是她的表姨、梁沂洲的繼母。
他視線往里眺了眼,婉拒:“我不愛這種蘇式點心,又又還是留著給別人吧,省的浪費了。”
言歡彎了彎唇,“買的時候我特地問過了,這點心長輩們都愛吃,您可以拿去給您的母親。”
語調平緩,聽不出間斷,和尋常一提無異。
言知珩愣了愣,腦子里突然撲進來一段對話,是言庭越耳提面命的交代,讓他當心言家這位笑里藏刀的大小姐,免得被她兜著圈子耍著玩。
言知珩還從言庭越的只言片語里還原出了最近圍繞在她身邊那些事的來龍去脈。
從上帝視角看,她的手段算不上高明,甚至有經不起推敲般的拙劣,膽大妄為,目的性也強,唯一值得稱道的,是她拿捏人心的能力。
就像她以自己名聲為賭注,借用秦執之手,打響輿論第一戰,再耍一些手段讓梁沂洲心甘情愿為她做到這份上,至于什么手段,估計逃不開拿出言敘欽這名字賣慘,又或者單獨拎出秦執這些年干的自毀聲譽的荒唐事落實自己凄凄慘慘的處境。
達成一次先斬后奏后,中途還不忘去言庭越那兒周旋,自稱秦執傷害了她,她不愿和他結婚。
這些當然是實話,也是她的高明之處。
謊言容易被人拆穿,經由無數個實話構成的虛假卻是虛虛實實、最難分辨。
看似漏洞百出,實則防備如同銅墻鐵壁。
也因此,他有理由相信,他去言家認祖歸宗那天,她說見過一雙和他一模一樣的眼睛,也是實話。
見他長時間不應答,言歡在腦子里復盤一遍自己剛才的話,試圖查漏補缺,沒忖出不當之處后,一個抬眼,瞥見對面似笑非笑的眼神,心下一凜。
或許來找談論生意也是托辭,他從一開始就在等著自己這句話,好引導出他真正想要談論的事。
終于她聽見他問:“又又見過我母親?”
猜忌心重的人說什么話都難以打消他的顧慮,言歡索性半真半假地說:“我當然不知道誰是您母親,這輩子也就見過一張和您相似的臉。”
言知珩像剛回憶起來她說過的話,露出恍然的神色,半開玩笑道:“你見過的那人沒準是我母親失散多年的姐妹。”
言歡扯唇笑了下,“早知道十幾年后會見到四叔,當初怎么著也替您問一嘴她是誰,叫什么名字。”
言知珩詫異,“你不知道她叫什么?”
“您忘了,我就見過她一回,隔天那扇門里就沒人了。”
“那扇門?”
“言家老宅最北面荒廢的那間房,現在應該進不去了。”
“既然房間還在,為什么進不去了?”
“我當時見到的人在第二扇門后。”言歡抬眼,語氣意味深長,“也不算門,非要說起來,和電視劇里的密室差不多。”
言知珩斂下陰沉的眼神,笑著來了句:“以后我要是想去那兒瞧瞧,麻煩又又替我引一段路。”
他這名義上的侄女太會演。
偏偏看著又不像屏幕里的演員,導出的戲一如既往的虛假又真實,妥帖的笑容里裹著嘲諷、算計和戲弄。
說得爛俗些,她是天使面容與惡魔心的混合體。
言庭越低看了她,所以才會對她放松戒備,最后被反將一軍在情理之中。
而他,鮮少和她接觸,不知根知底的人,相處起來反而能看到旁人看不到
的東西,比如她藏在清亮又無辜的一雙眼里百步之后的規劃。
今天這一趟過后,言知珩算徹底相信言歡掌握著自己最想知道的秘密,不過即便這樣,他也不打算跟她合作。
非要定義起來,互相利用的行為本身就不算合作,只能稱得上是秘而不宣的共謀關系。
言知珩接過裝了點心的袋子,做了個簡短告別后離開,走到大門外不動了,應該是在等車。
言歡抬眼看去,他就站在通風口,寬松的襯衣里灌滿了風,鼓鼓的,反襯形體單薄。
上次只顧著盯住他眼睛看,言歡都沒發覺他這么消瘦,還是偏病態的孱弱,眼窩陷得比亞洲人厲害,癮君子一般,病入膏肓,也像歐美影視劇里常年找不到陽光的吸血鬼,架副眼鏡,就是斯文敗類。
耳朵撲進的聲音中斷她的思緒,她斂住目光,回頭,看見從樓梯緩步下來的梁沂洲。
她問:“四叔來談的是什么生意?”
梁沂洲沒把話說的太詳細,“和電車有關。”
他執著于智能駕駛技術已經在北城傳開,就連初來乍到的言家私生子都聞著味來了,稀奇的是,這人現在只是言氏一藥企的掛名董事。
梁沂洲突然想起這幾天的傳聞。
言庭越讓自己這私生子上言家族譜一事,沒到力排眾議的程度,但也頂了不少流言蜚語,不少人揣測言知珩會得到言老爺子的傾囊相助,用不了多久,就會取代言家老二的地位,成為言氏的接班人。
難不成和傳聞說的一樣,掛名是假,著手鋪路是真,可為什么非要找上他?按理說,言老爺子現在應該還記著聘禮的仇,相當不待見梁家人。
言歡哦了聲,對這個話題失去興趣。
梁沂洲拋了類似的問題給她,“你們聊了什么?”
言歡一頓,決定說實話,“關于四叔母親的事。”
梁沂洲也不太上心,一聲“嗯”淡到幾不可查,隔了一會兒又說:“你和他看上去關系不錯。”
他從哪看出來的?
言歡匪夷所思,“今天是第二面,非要說起來,不太熟。”
梁沂洲盯住她看了幾秒,把到嘴邊的話咽回去,壓抑的后果時,心里的不舒服越來越強烈。
天色已晚,言歡上樓洗了澡,剛抹上精華,還未來得及推開,聽見兩下敲門聲:“我能進來嗎?”
言歡手上的動作停了兩秒,“進來吧。”
一打開門,梁沂洲先看到的是兩條白到發光的腿,又細又直,隱約可見流暢的肌肉線條。
只一瞬的工夫,他腦子里萌生出不該有的念想,或許也算不上妄念,畢竟他們已經是合法夫妻,完成一次性|愛不算發生什么天崩地裂的事——前提是她也愿意。
沒給他太多時間考量,“和秦執再續前緣”這幾個字反撲進大腦,心臟那處突然拱起一團火苗。
見他一動不動地杵在那兒,言歡正要問怎么了,呼吸先被他擒住,他的舌尖探進她的口腔,渡過去一嘴灼熱的溫度。
這個吻來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突然,一點流程不走,一點準備都不給她,腦殼里分泌出的漿糊將她的思緒堵得水泄不通。
大腿上的精華黏糊糊的,跟他們交纏的氣息一模一樣,時間越久,言歡體驗到的窒息感就越強烈。
右手尋救命稻草一般,大幅度擺動,結果一個不小心,手肘碰到水池開關,垂落的左手恰好有一半堵在孔洞里,阻斷水流軌跡,水柱變成細細長長的一條,噴濺得又急又兇,部分滴濺到兩人單薄的衣衫上,洇濕后,顯出肌膚的底色。
梁沂洲停下,也不去關水,而是單手環住她的腰,將人挪到一米高的盥洗臺上。
經歷了數秒的天旋地轉,言歡的心跳變得越來越不平穩,歡喜么,可能有,但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她差點沒忍住問他為什么突然吻上來。
或許不難猜,在沒有情的情況下,人總會受到突如其來的欲念支配,她的這雙腿怕是他剛才最大的刺激源。
梁三再清高孤傲,也免不了俗,男人的通病罷了。
搖晃的視線里,他還穿著襯衫,不太正式的穿法,紐扣散開兩粒,下擺大片垂掛在西裝褲外,胸口露出的肌膚只比衣服本身的純白沉黯些,眼神看著深情又平淡。
以前她一直處在思想誤區里,認為他身上這股勁是自我保護機制下不可避免散發出的疏離感,今天這一瞥,更像厭世感,他的心比云霧要輕,又裹挾著沉甸甸的倦態。
不愛這個世界的人,自然也不愛這個世界里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還有來來往往的人。
大理石臺面冰涼,貼在肌膚上,冷到骨縫里,可再涼薄也比不上眼前的人。
在冗長的沉默里,梁沂洲忽然半蹲下,握住她的右腳,仔仔細細看了眼,“后跟磨出了血。”
“應該是這兩天走太多路了。”
“穿著高跟鞋?”
言歡點頭。
“下次多帶雙平底鞋。”他抬起頭,一半迎著光,另一半迎上她的視線,至于他的眼底,盛著她臆想中最愛的月色。
言歡在這個空檔想起言兮在得知她對梁沂洲感情后幸災樂禍的一句:你完了,你愛上了一個空心人。
現在言歡突然有些不確定了。
他真的什么也不愛嗎?
沒有愛的人心當然是空的,可為什么有時候他看上去又是滿滿的故事感?
在她大腦發懵的時候,梁沂洲頂著開始酸脹的脖頸,眩暈幾秒,起身不穩,差點撲倒她,盥洗臺的反作用力勉強將他支撐住。
他的后腰壓得很低,兩個人的視線幾乎持平,他輕而易舉就能瞥見她身上最有欲氣的部位。
她洗完澡后不穿內衣,吊帶睡衣領口略低,半邊瑩白玉在拉扯時露了出來,催生出無限的風情,本人倒是渾然不覺,低垂的眼皮輕輕抬起,朝他掃過去一眼。
梁沂洲承認這一眼過后自己有些亂了陣腳,脫韁的情愫燒灼成寸寸曖昧的煙絲,忽而又凝聚成亞當和夏娃偷嘗的那顆禁果。
他想要繼續剛才中斷的事。
付諸實踐的前一秒,先聽見她帶點情|欲的嗓子:“三哥,我不知道你是什么樣的人,但我知道我自己的脾性。”
言歡微微抿唇,撥開耳側的碎發,讓自己一雙眼完完全全地露出來,“我是能和不愛的人上床的。”
莫名有股冷氣撲到臉上,澆熄一半的熱火,梁沂洲的手迅速抽離,垂至腿側。
氣氛急轉直下,言歡意識到他不愛聽這話,可明明是他先起的頭,讓她別愛他的,她現在順著他的意,變相告訴他她不愛他,他怎么就不樂意了?
男人心,怕才是海底針。
她裝作毫無察覺,抓起他的手,用燒出一片紅暈的臉頰證明自己的情動,“三哥。”
梁沂洲眼皮微顫,感覺掌心傳來源源不斷的電流,電力小,只夠引起酥麻感。
他喉結劇烈滾動了下,理智暫且占了上風,“我先洗澡。”
微頓后補充了句:“在這兒等我。”
讓她哪也別去的意思。
言歡乖巧地點了點頭,心里只打算配合他三分——人沒走,但闔上了眼皮開始裝睡。
之前那幾次,受制于他強大的自控能力,每到關鍵時刻都會終止,這次,她想做那個率先叫停的人,為了扳回一城,也為了試探他會如何應對。
她真的太想看到以他為中心的世界圍著她轉一次的畫面了。
水聲在十分鐘后停下,言歡在越來越近的腳步聲里,忍受著起伏不定的心跳節奏,不到五秒,再也聽不見動靜,只有逼近的呼吸,一輕一重,全數撲在她臉上,她覺得癢,險些破功。
他大概察覺到她的裝模作樣,也可能被卷土重來的欲模糊判斷能力,在并未察覺的情況下,再次壓上她的唇。
言歡睜開了眼,他沒有在看她,他的睫毛很長,像蝴蝶,撲簌簌扇動著翅膀。
她忍不住環上他的后頸,稍怔后,他跟著掀起眼皮。
兩個人的手心
重新滲出了汗,靈魂在漫長無言的對視中滋生出無盡時空扭曲的荒誕感。
梁沂洲原以為和她觸碰,不會產生任何背德感,現實讓他感到害怕,刺激和羞愧齊頭并進,不斷碾壓著他的神經。
他覺得自己腦中的那根弦快要崩斷了。
身下的人傳來一聲:“三哥。”
她應該還說了什么,可惜梁沂洲出了神,恰好錯過了那句。
其實說完言歡就后悔了,在做其他事的時候談愛多不合適。
一心就不該兩用。
好在他沒聽到。
不甘心的也是他沒聽到。
她發狠一般咬在他唇上,咬出了血痕,他依舊沒給出任何吃痛的反應,表情寡淡到只能看見眼里的欲。
下一秒,脹痛難忍的人變成她。
即便對方服務意識極強,到底是第一次,言歡累得夠嗆,事后被他從頭到腳清洗了遍,又挪到另一間客臥,眼皮越來越沉,什么時候在他懷里睡著也不知道。
凌晨三點,外面開始下雨。
不算大,砸在窗玻璃上還是發出擾人清夢的動靜,言歡睡眠淺,先醒了,撐著酸痛的身體下床,輕手輕腳地打開陽臺門,手機被她握在手里,發去一條擾民消息:【明天我要在家休息。】
明月沒睡,回復得很快:【家?這是和好了?】
言歡:【和好了。】
其實她很清楚,這算不上什么和好,他還是不知道問題的核心在哪,而她無視了他的愚鈍,又一次拿裝聾作啞來粉飾太平。
明月失眠加閑到發慌,手指一敲,追問到底:【怎么和好的?】
轉瞬得到跌破眼球的一句回答:【通過結婚兩個多月以來的第一場性|愛。】
明月頓了足足半分鐘,點評道:【你虧了。】
言歡眨眨眼睛,簡單在心里計算了這筆帳,數秒有了結論:【不虧。】
她饞他身體好久了,就算他們最后要分道揚鑣,這床還是要上的,而且她也不打算只上一次。
【他爽,我也爽。】
明月樂了:【言大小姐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言歡反唇相譏:【我想象中的明大明星話也沒這么多、好奇心也沒這么重。】
明月收下這句評價,沒再杠上開花。
北城六月,又熱又燥,這場雨沖刷走大半的悶熱氣流,潮濕的風撲在肌膚上,引發另一種不適。
言歡:【我之前和你說的那句話,我得再補充上一句。】
言歡:【他不愛我,還要剝奪我愛他的權利,卻對我有欲望,愿意跟我上床,你說這是什么道理?】
明月:【你想聽我的分析?】
言歡:【不想。】
明月那句“他未必不愛你”就這樣消失在對話框,變成:【那你繼續在心里把他當成渣男吧。】
言歡護犢子情緒上來,糾正他的說法:【他不是渣男。】
【這世界上,有些人是天生不會愛的。】
明月:【那你覺得他是天生誰也不愛?】
言歡沉默了會,敲下:【他以前不是這樣。】
至少言敘欽還在世時,他不是這樣。
明月:【這樣是哪樣?】
言歡:【過分古板、守規矩。】
像輸入標準公式的智能機器人。
言歡掐滅屏幕,望著雨中朦朧的燈光,陷入一種過于具像化的空虛里,那是獨立于現實世界的第二層空間維度,她所能觸碰到的有實感、有溫度的皮肉逐漸幻化成鏡花水月,和在國外時幻想過的,像又不像。
很奇怪,以前他們沒有親密觸碰時,她覺得他沒有這么空,現在身體被他填滿后,他反倒變得比天上月高山雪還要遙不可及。
是因為他心里沒有愛,還是在做|愛時對她沒有愛?
陽臺門第二次被關上時,梁沂洲突然驚醒,迷蒙的視線只捕捉到一截纖瘦的身影。
在他起身前,這截影子先鉆進他的懷里,心臟得到填補后,他的意識再次陷入休眠狀態。
然后,他做了二十四歲時做過的夢。
第32章 32
言歡睡覺并不安分, 睡一會兒翻一次身,奇怪的是,即便醒來時她已經換了個姿勢, 也還是窩在梁沂洲的懷里, 就好像她這輩子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一般。
他的手環著她的腰, 掌心比他的胸膛還要熱, 她忍不住想,外熱內冷的人是不是都這樣。
她嘗試脫離他的桎梏, 反被他越箍越緊, 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握住的是什么稀世珍寶,而這足夠讓她進行一次自我欺騙,哄騙自己他是愛她的。
騙著騙著,她險些就信了,好在前一秒,她跌入沒有他的夢鄉里-
明月有部新劇剛上, 隔天早上乘飛機去了鵬城做掃樓宣傳,周三中午回的北城, 兩人一見到面, 明月先來了句:“你這兩天過得挺滋潤, 皮膚白里透粉的。”
見言歡壓根不搭理她, 她自討沒趣, 切入正題:“下月中旬, 我會以品牌創始人的身份參加北城各大協會聯合承辦的時裝秀, 不出意外,我還會在秀場展示一套新品代表作。聽說Kaida也會出席, 你去幫我聯系一下她,至于用什么樣的名義, 你就說我想同她交個朋友,討教一些設計上的細節創新問題。”
言歡一頓,意味深長的目光鎖過去,“你從哪聽說我和Kaida認識?”
“我從來沒聽說過這事。”
“那你還用聯系這個詞?說得夠輕巧的。”
明月頭頭是道地分析:“Kaida是英國目前最受關注的新銳設計師,你又是中央圣馬丁服裝設計專業的學生,門路和人脈肯定比我廣,沒準就認識和她有聯系的人,就算不認識,你還有另一層身份,言家大小姐的財勢也夠你牽橋搭線了。”
“你也太高看我了。” 言歡給自己倒了杯水,很淺地抿了口,“北城里想要認識Kaida的可不止我一個人,我那堂妹之前還專門去英國打聽過,最后都沒見到,甚至連對方什么身份都沒查出來。”
明月沉吟了會,“我不強求,你要真約不到,就算了。”
言歡不著急拒絕,先問了句題外話,“其他明星做自己的品牌,都不見你這么上心,你就這么喜歡服裝設計?”
明月點頭又搖頭,“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或許在設計上有點才華,但和Kaida那樣的人比起來,就是鵝卵石和寶石的差別。既然天賦比不上,那我就只能仰仗''勤能補拙''這四個字,來彌補才思上的缺陷,而不是用過度的營銷和虛假的才華沽名釣譽。”
她垂下眼,淡淡說:“對自己負責,才能對相信我的那些人負責。”
再說下去未免有些矯情,明月端起茶杯,蓋住自己沉黯表情,一面等著言歡的回復。
言歡的口吻比她還淡,“我試試。”
明月還沒來得及高興,言歡將話鋒一轉,“你還真會物盡其用,一會兒徐宏,一會兒Kaida,拿我當小白羊薅?”
明月笑著說:“送上門、還不需要給出相應報酬的資源放著不用,是傻子。”
想到什么,她突然問:“你在圣馬丁算修完學業了?”
言歡沉默了會,“算。”
“給我看看你的畢設作品。”
言歡皮笑肉不笑地說:“有抄襲嫌疑的作品你還是別看了吧。”
明月愣了好一會,等她回神,言歡已經離開,幾天后,兩人才再次見到面,言歡給她帶來一個消息:“我幫你聯系上了Kaida的助手。”
明月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你說真的?”
“你要是不信,我把她助手的聯系方式給你,你自己去溝通。”
明月笑了,“你的人脈我還是信的……那邊怎么說?”
言歡整理了下措辭:“Kaida還是不打算露面,但她可以用她的名義跟你合作一次。”
具體怎么
合作,又過了兩天才收到準信。
言歡總結了下:“這次時裝秀,Kaida那邊確實會出席,她也會展出她的作品,至于走秀模特,她想讓你來。”
明月怔了下,揣測道:“我設計的衣服,她會讓她那邊的模特穿?”
“是這個意思,就當互相宣傳了。她還說,你的設計稿可以發給她看看,她會抽出時間跟你交流一下想法。”
明月大腦一片空白,“她瘋了不成?”
言歡被吼到耳膜一震,“她瘋沒瘋我不清楚,但你肯定是瘋了。”
明月充耳不聞,心亂了,不斷來回踱步,“互相宣傳?我配嗎?她圖什么啊?這不純純我占她便宜嗎?”
言歡默了默,“她欣賞認真負責的人,你恰好滿足了這個條件。”
“你怎么知道?”
“她助手說的。”
明月不疑有他,心急如焚地打開筆記本電腦,將草稿發到言歡郵箱,“你幫我轉發給她,那邊怎么回的,你第一時間告訴我。”
言歡點了點頭,準備照做,明月突然出聲制止,“我還是先自己修改修改,晚點重新發你。”
當天晚上,言歡收到修改后的草稿圖,她點進去認真對比了下,可以看出設計師的想法太多太雜,什么要素都往里塞,反倒顯得不倫不類,不像明月平時的水準,甚至還比不上修改前的那版。
言歡一針見血地指出:“Kaida是會吃人?你和她合作就這么讓你緊張?”
“我要是不緊張,那才叫不正常。”明月眼睛里跳躍著興奮的光,“Kaida已經大半年沒有展出過新作品,在社交平臺上發布的最近一條動態也宣布自己可能要無限期休息,不排除就此退圈的打算。但她現在卻愿意跟我這樣名不經傳的人合作,這是多不可思議!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明月正滔滔不覺說著,尾音還未落地,先朝言歡投去一瞥,看見她已經坐到遠處的沙發上,低著頭,拿一支手寫筆在平板屏幕寫寫畫畫,顯然沒在聽。
明月瞬間像被扎破的氣球,鼓鼓的興致不斷外泄,變成薄薄的一層皮,不滿全展露在臉上,“你在干什么?”
語氣更像在質問:你為什么不聽我說話?
言歡頭也不抬:“忙著替你和Kaida那邊的負責人接洽。”
明月態度秒變,笑盈盈地說:“那你繼續忙,不過一會兒別忘了吃飯,注意勞逸結合。”
言歡在心里嗤了聲,什么人淡如菊,她像那回事嗎?
后來那幾天,言歡發現明月的狀態不只是緊張,她甚至將Kaida的話奉若神明之言,對方提出的修改建議,她不加任何自己的判斷,照單全收。
言歡沒忍住開口:“她只是給你提建議,不是下死命令讓你必須要改……知道什么叫頭腦風暴嗎?既然是合作,你們就應該多多溝通,有來有往地交流,而不是她噼里啪啦發了一串,你只回個''ok''或''thank you'',弄的和小學生英語一樣。”
“她這么忙,我怎么好意思一個勁兒打擾她?”明月責備的眼神掃過去,“而且我有自知之明,她的水平遠遠在我之上,給出的建議當然都是中肯的,辯駁無非就是在浪費時間。”
言歡覺得荒唐又好笑,點評了三個字:“腦殘粉。”
明月冷哼,“你在嫉妒。”-
誰也沒料到,Kaida那邊出了些意外,成衣堪堪趕上時裝秀,一打開禮盒,明月臉色變了,等妝造完成,尋了個借口將休息室里的人全都支了出去。
言歡路上有事耽擱了,出現在休息室時,正好遇上前來催促候場的工作人員。
幾秒后,里面才傳來動靜,門打開,明月的臉露了出來,“你進來。”
言歡心臟一噔,見到那后背那塊破破爛爛的禮裙后,不好的預感成了真。
明月深吸一口氣,“不知道誰干的,拿到手就這樣了,看來今晚是沒法走秀了,Kaida那邊你去幫我說一下,好好跟人道個歉。”
言歡收緊手指,幾秒后才平順好呼吸,“先看看能不能補救。”
“都成這樣了,你要怎么補救?”明月覺得這話是天方夜譚,“就算能補救,我們這么胡亂改造她的作品,她知道后肯定不滿。”
言歡毫不猶豫地接上:“她不會。”
“你怎么知道?”
言歡沒回,突然沒頭沒尾地來了句:“你當初為什么要輟學進娛樂圈?”
這話乍一聽像在端著高高在上的姿態指責自己放著好好的師范不念,非得淌娛樂圈這渾水,半推半就地把干干凈凈的軀殼獻祭給名利場。
但明月絲毫不惱,她知道,對方只是在好奇。
“可能是我這人貪慕虛榮,太過享受娛樂圈能帶給我的虛假繁榮。”
“你要真這么貪慕虛榮,當初就不會得罪徐宏,落個差點被封殺的下場。”
明月小幅度地搖了搖頭,咽了咽口水,試圖驅散喉間的干澀,“我第一次給人當平面模特時,租用的攝影棚很小,聚焦在我身上的攝像機只有一臺,就連補光燈也是……狹窄、不夠敞亮,沒有通風設備,每個人身上的汗味夾雜在一起,難聞的讓人作嘔,這就是我對那一天所有的印象。”
言歡替她往下說,“也就是那一天,你開始著迷于閃光燈的顏色,好勝心和征服欲也被激發起,你想站在更亮更受人矚目的舞臺。”
明月若有若無地應了聲,“所以我確實是個虛榮的人,只不過我的虛榮比起別人來,是有底線的,那種做低伏小的事我干不出。”
言歡抬眸看她兩秒,又隔了會才開口:“從小到大,幾乎我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也不管未來我決定走哪條路,那條路只可能是一帆風順的,所以我不能理解你無依無靠地走到今天,究竟付出了多少,但既然你都走到這一步了,現在又有這么好的機會讓你在時尚圈名聲大噪一回,你就不該因為一點插曲就放棄。”
明月心臟被狠狠撞擊了下,她閉了閉眼說:“你和我一起改。”
轉瞬她就換了措辭:“幫我一起。”
言歡撤回視線,從包里拿出隨身攜帶的針線,對著禮裙看了足足兩分鐘,開始動手,最后和明月一起那處破敗改成半鏤空狀,還在一側紋上了半截被火焰包裹著的翅膀。
完成不久,工作人員又來催促,言歡沒跟明月進秀場。
她的任務已經完成,后面的事和她再去關系,是福是禍,全看明月的臨場發揮。
休息室里裝著一臺液晶電視,屏幕一直亮著,正在轉播走秀現場狀況,即便音量沒開,言歡還是上前拔了插頭,原路折返回沙發邊,明月躺過的位置尚有余溫,旁邊還放著一條薄毯,她拽起一角,蓋到肚子上,心大地睡了過去,正好錯過梁沂洲發來的消息,問她什么時候能結束。
一小時后,言歡被提前設定好的鈴聲叫醒,發現桌幾上多出一條留言:【晚上有場慶功宴,我先過去,就在頂樓,你要是想來就來——明月】
言歡自然不愿意去,將便簽紙揉成團丟進垃圾桶,又對著鏡子補了下妝,拿起手機去秀場。
走秀已經結束,還未打掃,T臺上落滿金燦燦的飄帶,燈光也都亮著,晃人的眼。
前不久還是一片風光旖旎,這一刻就變成除她外無人問津之地,冷清到讓人懷疑是不是一場夢。
微弱的氣流從臉頰拂過,殘留的香水味依舊清晰,她在靜謐里閉上眼睛,然而這份獨一無二的平靜沒多久就被間奏分明的腳步聲打斷,她的手也被人牽住了。
她慢半拍地扭過頭,視線還沒完全迎上去,先聽見他問:“聽說出了點事?”
他消息可真靈通。
言歡點了點頭,隨后將明月險些上不了臺這事粗略描述了遍,“改好的衣服對明月來說,也沒那么合身,她想讓我替她上臺,但我拒絕了。”
梁沂洲的眼睛里直白地寫著“為什么”。
言歡說:“我喜歡手能觸碰到的所有具像化的漂亮物件,比如衣服,所以在圣馬丁的時
候,我不單給自己設計衣服,我還會從別人高價購買我看上的衣服,但走秀不一樣,我可以當回模特,但前提必須要滿足兩個條件——”
她刻意停頓幾秒,才接上,“我只在我自己專屬的秀場里,穿我自己獨立設計的衣服,二者缺一不可。”
哪成想,梁沂洲的關注點偏到清奇,“漂亮的人也喜歡?”
“喜歡啊,三哥呢,你喜歡嗎?”
“我也只是個俗人,俗人喜漂亮事物。”
言歡勾起一個松散的笑,偏頭看他,“那三哥覺得我漂亮嗎?”
無疑這是一道陷阱題,梁沂洲一陣恍惚,后知后覺意識到她似乎很喜歡挖坑讓別人跳,以此來顯示她的聰明和骨子里的頑劣。
但他并不討厭這樣的她。
當然他也不打算用三言兩語回答,在難以自持的渴望趨勢下,他托住她臉頰,不疾不徐地吻了上去。
燈光在這時莫名跳滅一盞。
言歡毫無察覺,很奇怪,腳底明明踩著堅硬的玻璃,人卻身處云端一般,被輕飄飄的云推著走,沒什么實感,直到被他撬開牙關,心臟陡然摔落至粉紅色的熱潮里。
今晚的梁先生有些迷人。
若非場合不對,這個吻不會叫停得太快,甚至有向后深入發展的趨勢。
梁沂洲中斷自己的鬼迷心竅,凝視著她的臉,輕撫她下唇,“頂樓有晚宴,想不想去?”
言歡搖頭,“回家吧。”
“好。”
車還沒開出一公里,明月的電話進來,“我喝醉了,你來接我。”
言歡毫不猶豫,“你找別人。”
“我要是能找到別人,早就找了。”
話落,聽筒里的女嗓突然變得尖銳,“手往哪伸呢?別以為我喝醉了,就能被你這樣的占便宜了,手要真不想要,我這就幫你連同你的第三條腿一起剁掉。”
不僅音色刻薄,音量也高了幾度,無遮無掩地傳進梁沂洲耳朵里,言歡覷著他的反應,捂住聽筒說:“我得去接她。”
他極輕地嗯了聲,讓司機掉頭,臉上看不出什么情緒。
言歡見到明月時,她身上穿的不是秀場那件,而是一條拼色無袖連衣裙,款式寬松,被風吹到鼓起,只是微醺狀態,遠沒到她自己形容的軟塌塌、邁不開腿的程度。
梁沂洲去了副駕駛座,言歡和明月坐在后排,第一程目的地定在明月住所。
一進家門,明月蹬掉高跟鞋,朝沙發走去的同時來了句:“你老公剛才在離開前好像瞪了我一眼。”
第33章 33
言歡當她在說胡話, 睨她,“你不是醉得不輕?”
“醉了可不代表完全瞎了。”
明月又回憶了遍,更加好笑了, “好像也沒瞪, 不過對我不滿是真的, 剛才要是沒人, 他估計就一棍子下去把我敲暈,好扔在路邊, 再把你帶走。”
明知這話是在開玩笑, 言歡還是忍不住替梁沂洲說了句:“他干不出這種喪心病狂的事。”
明月不置可否地笑笑,垂眸,意外對上她鎖骨處未完全消下的吻痕,唇角的弧度擴大,“怪不得他這么上火,確實是我沒有眼力見打斷了你們美好的夜晚。”
言歡再次冷冷瞥她, 讓她的嘴消停些。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酒喝多了,明月不僅停不下來, 聊的話題更是百無禁忌, “上回你說你跟你老公上床很爽, 真的假的?”
腦袋湊進的同時, 帶過來一陣難聞的酒氣, 言歡皺了皺眉, 嫌棄地將人推開, “真的假的都跟你沒關系,你也驗證不了。”
“我只是好奇, ”明月攬了攬耳側的碎發,“瞅他一臉禁欲相, 真不像上床會讓人爽到的。”
想到什么,她忽然哼笑出聲,“悶騷男就不一定了……”
言歡沒理她。
明月繼續蹬鼻子上臉,“是因為大,還是持久度好?”
言歡想殺人的心都有了,“我認識一個長輩,前不久喝醉酒被自己嘔吐物嗆死了,所以我勸你還是安分點,免的說得越多越犯惡心,最后和他一個下場。”
“大小姐說笑了,我可沒這種福分。”
見她沒有給自己倒水的意思,明月只能自己伺候自己,然而手一個不穩,半杯傾倒出去,濺到裙擺上,貼著皮膚,濕答答的不舒服。
拉鏈在側腰,明月使蠻力扯下,露出只著內衣褲的白皙身體,片刻突然像灘爛泥一樣攤在地毯上,身體呈現“大”字形,“我渾身都是臭的,一會兒你幫我洗個澡唄。”
被酒精醺壞了腦袋,平日里的清冷、精明消失得無影無蹤,笑起來傻里傻氣的,讓人沒眼看。
言歡站著看她,不近人情的冷漠無處遁形,“我像是會給別人洗澡的?”
“凡事總有第一次。”
“就算有,我也不打算把這樣的第一次給你。”
語氣強硬到毫無轉圜余地,明月聽完后擺出委屈的模樣,“一會兒我要是在浴缸里醉倒弄死自己,你別后悔。”
威脅對言歡不起任何作用,她直接無視了明月。
明月放低要求,“那你幫我叫個能給我洗澡的人,女的,最好年輕一些。”
言歡看了眼時間,快一點鐘,這女人可真能折騰。
她手一指,是浴室的方向,“自己進去。”
明月睜著迷蒙的眼問:“怎么你又想給我洗了?”
言歡遞過去一個“想得別太美”的眼神,“你自己洗,我在一邊看著,你要是溺水了,我就順手撈你一把。”
明月知道這是她能做出的最大讓步,也就歇了繼續胡攪蠻纏的心思,踉蹌著進了浴室。
言歡慢了將近兩分鐘才出現,手里還攥著手機。
嵌入式浴缸很大,圓形,包邊用的巴西灰天然大理石,言歡毫不委屈自己,拿了條干毛巾鋪在上面,臀部觸感柔軟不少,被人使喚的怨氣跟著消減一二,她將注意力分出一半到一臉慵懶的明月身上,另一半停在手機屏幕里。
這場時裝秀反響熱烈,集中在Kaida事先零宣傳的出關之作上,秀場上的其他作品受到冷落,被襯得平平無奇,唯一有討論度的就是明月設計的、又經由Kaida提點修改后的那套。
評論區真心稱贊明月未來可期的人不少,當然酸民也多,傾巢而出,都在冷嘲熱諷她是沾了Kaida的光才有今天這番光景,僅憑她個人的實力,別說同Kaida合作,連和她相提并論的資格都沒有。
【也不知道Kaida到底看上她什么,就不怕這次合作完,拉低自己品牌的檔次?】
【Kaida該不會是個男的?】
【我聽說藝術界的人都有些不為人知的怪癖。】
雖是點到為止,深層含義倒不模糊,是把潛規則放到了臺面上說。
言歡退出界面,隨手點開微信,正要讓玉玊去辦一些事,先彈出梁沂洲的消息:【一個人可以?】
是在問她,一個人能不能照顧好這酒鬼。
她正在思忖怎么回合適,對面又發來一條:【我可以讓張嫂過去接替你。】
言歡琢磨出了他的態度,沉吟片刻,敲下:【三哥,你是不是不想我住在明月這兒?】
梁沂洲回復的速度快到像沒經過大腦思考一般:【我要是說不想,你就會回來?】
撤回的速度也快,言歡差點沒把字看全,不容她多想,又有新消息彈出:【你認床,住在別人家里,睡眠質量不會好。】
這不是言歡想聽到的答案。
但凡他口吻強硬些,將自己的“不情愿”泄露得再直白些,沒準她骨頭和她的心同時一軟,有異性沒人性地拋下明月,二話不說回富力山。
對話框里的文字被她一鍵刪除,改成較勁般的三個字:【我可以。】
一來一回的對話下來,言歡把正事忘了,明月沙啞的聲音無縫銜接上:“我忘記拿換洗衣服了,在臥室,妹妹,你替我拿一下唄。”
言歡甩給她一個“少攀親”的警告眼神,“你是第一個知道我身份后還敢這么使喚我的人。”
明月來了興趣,雙臂交疊撐在浴缸邊緣,“他們
都是怎么做的?討好、恭維,還是跟在你屁股后面給你提裙擺?”
言歡沉默不語。
明月了然一笑,“看來都有,但你不喜歡別人這么區別對待你。”
言歡依舊沉默。
明月又說:“要是討好你,能給我換來更多的便利和資源,我肯定也會這么做,可惜這只是吃力不討好的行為。”
言歡欣賞她的坦誠,但有一點說法不能茍同,“我不是不喜歡別人區別對待我,相反我要的就是所有人的區別對待,但這種區別對待和委曲求全的討好和恭維不一樣。”
“那是什么?”
“是心悅誠服的擁躉和追隨,就和小時候一樣。”
明月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愣了好半會,忽然笑了,“這所有人里還包括你的梁先生?”
言歡垂下眼,看向紋理分明的地磚,顧左右而言他:“他不想我愛他,但我希望自己能愛上完完整整的他,更希望他能毫無保留地去愛我,這樣我就能透過他華麗的表象,去看他內里的脆弱、骯臟和面目全非的瘡痍。”
消化完這段話花費明月近兩分鐘時間,“沒想到言大小姐就算談起戀愛,也不走尋常路,感情觀如此標新立異,簡直叫人佩服。”
言歡無視她的埋汰,起身,去臥室找到她說的換洗衣物,順手扔了條干毛凈給她,然后頭也不回地離開,借用另一間浴室沖了遍澡,出來時醉鬼雙手抱膝靠在落地窗邊,肩上披件流蘇薄毯。
言歡遲疑了會,在她對面坐下,挑明道:“你到底在難過什么?”
今晚這波宣傳下去,雖然會引發強烈爭議,但也是明月打開國外知名度的第一步,加上她粉絲號召力強,焚芝這品牌在國內更上一層樓也只是時間問題。
可喜可賀的事,她非要借酒消愁,事后還拿各種插科打諢掩飾。
明月將下巴抵在膝蓋上,露出后背上的疤,“在難過我背上這疤這輩子都除不去了。”
她歪著腦袋,“不瞞你說,看到禮服后面被人劃成那樣子后,我心里其實松了口氣,覺得自己不用穿上它了,幫我避免了這塊疤暴露在所有人的視線里。”
言歡不打算同認識僅一個多月的人推心置腹,礙于凄涼的氣氛擺在這兒,她就算不順著話茬往下說,對面這被情緒沖昏理智的女人估計也會一股腦向她傾吐完,所以這會只能配合對方演出,故作好奇地問:“后背上的疤怎么來的?”
明月撩起眼皮,“小時候被開水燙傷的。”
“意外?”
她搖頭,“人為,我爸澆的。”
言歡心微微一皺。
“其實我以前不叫這名字。”明月笑意不達眼底。
她沒說叫什么,但言歡隱隱能猜到不會是什么好聽的名字。
明月不滿她的沉默,邊扯她衣服邊問:“大小姐,你十歲時在干什么呢?應該是被爸媽攬在懷里,生怕你磕著碰著,又溫聲細語地哄著。可你知道我十歲時是什么樣子嗎?”
“十歲,我才第一次有了和我爸、我弟弟同桌吃飯的資格。”
饒是她這么說,對面的大小姐那張漂亮的臉上還是寫滿了“你說的這些我沒法共情”的坦蕩,末了冷冷清清反問一句:“說完了?”
明月噎了下,然后眼睜睜看著她撩開裙擺,“疤痕這種東西,你可以當作恥辱,也可以視為勛章,就看你能不能轉換思想。”
言歡的疤在大腿內側,細長的一條,看著不深,激光應該能抹除。
明月問:“你為什么不除?”
“這疤是我小時候我跟我堂妹爭一個玩偶落下的。”
“你搶贏了?”
“東西本來就是我的,不存在贏這一說法,非要說起來,是她贏了,娃娃最后到了她手上,不過當天晚上我就去她房間搶回來,當著她的面把娃娃剪了個粉碎。”
“……厲害。”
“你說得也沒錯,激光確實能除,但這也算我的勛章,為什么要除?”言歡撫摸自己腿上的傷疤,畫蛇添足地補上一句,“幸好沒除,他特別喜歡親我這地方。”
明月反應過來這個“他”是誰,露出荒唐的反應,“你確定他親的是這道疤,而不是別的部位?”
說起葷話來還沒完沒了了,言歡冷眼瞧她,“你要不再去洗次澡,順便把腦子也洗一遍?”
明月見好就收閉上嘴,這一遭過后,再次開口時話題拐了個大彎,“你在圣馬丁學習快樂嗎?”
壓力與興奮并重的時光,達不到純粹的快樂,但言歡還是彎了唇角,“大二認識了幾個愛瘋愛鬧的人,也算快樂,跟著他們也學到不少東西。”
“真好。”
明月露出艷羨的神色,稍頓后說:“我小時候穿的都是鄰居穿過的衣服,也可能因為這樣,我現在才會走上這條路——借藝人的身份,為自己服裝設計鋪路,焚芝是為女性打造的品牌,我希望有一天能被所有人看到。”
言歡看她兩秒,起身。
明月叫住她,“干什么去?”
“睡覺。”
快走到客臥門口,言歡止步回頭,“你剛才說錯了一件事,我十歲的時候,并不是在父母的懷里撒嬌。”
明月一愣。
她淡淡續上:“那一年,我和我哥以苦主的身份主持了他們的葬禮,到今天為止,過去最疼愛的我那些人都已經不在了。”
“明月,把人生當成一場不斷失去又可以不斷得到的冒險游戲,你會活得暢快很多,沒有什么是過不去的,要真過不去,那就親手去斬斷絆住你的那些荊棘。”-
梁沂洲盯住“我可以”三個字看了一會兒,什么也沒回,心煩意亂地將手機反扣到床頭柜上。
過去他習慣一個人生活,現在好不容易適應了兩個人的生活節奏,反被三天兩頭不著家的人弄到精神恍惚。
對于安眠藥的耐藥性越來越強,兩粒都快不頂事了,以為讓呼吸沾染上她的氣味會起到一定程度的調節作用。
奈何床單一天一換,她烙在枕頭上的專屬味道已經消失殆盡,連微弱的香水尾調都捕捉不到。
都說條條大路通羅馬,他不打算去羅馬,只想在平和的夜色里睡個安穩覺,上天卻和他作對,堵住了所有能讓他得償所愿的通道。
他干脆放棄今晚的睡眠,拿著打火機和一盒煙去了頂層露臺,一開始他沒抽,只是點上含在嘴里,煙膜黏在上嘴唇的觸感實在不好,他吐出,碾碎在掌心,重新敲出一根來抽。
無風無月,煙霧聚攏得很快,許久不散,迷蒙的霧色里,浮現出一雙同等迷離的眼。
也正是這樣一雙眼,稍有不慎,就能被帶進她編造好的故事里。
梁沂洲沉沉吐出一口氣,試圖驅散眼前的虛假景象,趙澤邀功請賞般的一條消息在這時進來:【昨晚那場時裝秀我可是好好替你宣傳了一波的。】
梁沂洲沒看明白:【替我?】
趙澤:【那個叫明月的,不是和言歡有點關系?替她宣傳不就是替言歡宣傳?你和言歡又是夫妻,替言歡宣傳可不就是替你嗎?】
套娃算是被他玩明白了。
梁沂洲神色平淡,回復的內容卻難掩嘲弄:【你別搞錯了,這人和言歡、我都沒什么關系,你想邀功就去找當事人。】
趙澤:【你在生氣?生誰的氣?我應該沒招惹你吧?】
這幾個問題梁沂洲一個沒回,退出聊天界面,順手將對話框從記錄里抹除。
趙澤狗皮膏藥一般,又打來電話,梁沂洲沒打算再聽他廢話,手卻稀里糊涂摁下接聽鍵:“難得你這個點還沒睡,出來一起吧?”
“去哪?”
趙澤說出一個和林間居類似性質的娛樂會所,“放心,這回沒什么亂七八糟的人,全是你認識的。”
梁沂州正要說什么,背景音里插進來一道男嗓:“阿洲不是剛把言大小姐哄回家,這會夫妻倆估計正好
著呢,你大半夜騷擾他,還想把他拽來干什么?月老當膩了,早八百年前牽好的紅線都想剪斷了是吧?”
趙澤反應過來,尷尬地沖電話笑了兩聲,“你當我沒說吧,繼續抱你的老婆去。”
梁沂州額角突突跳了幾下,尚未掛斷的通話里又撲進其他不和諧的聲音,比如哪對夫妻鬧掰,互戴綠帽,最終分道揚鑣。
挑起話題那人慢悠悠地補上一句:“聽說給他戴綠帽的情敵還是女人,男人做到這地步,還真是可悲又可嘆啊。”
“……”
梁沂洲直接把掐斷電話,順手拉黑趙澤號碼。
這晚梁沂洲只睡了不到兩小時,第二天上午,他去見了秦隱。
自從秦隱上位后,梁沂洲同他聯系越發頻繁,但更多的是秦隱以商討合作為由的主動聯絡,至于今天這次合作,聊的還是梁沂洲最關心的智能化駕駛技術。
約見地點在秦氏總部,梁沂洲不是第一次來,對于會見流程,駕輕就熟,迷宮般七彎八繞的建筑被他逛出自家后花園的閑散感。
一進會客室,他的目光就凝住了,定格在秦隱身側。
秦隱笑說:“這位是我新招來的秘書,相信梁總并不陌生,我就不做過多介紹了。”
梁沂洲用小幅度的點頭動作充當多年未見的寒暄,“好久不見。”
簡優的五官毫無變化,氣質更成熟,及腰長發被她削了一大截,發尾恰好抵在肩頭,一身西裝套裝,襯得人干練利落。
她彎起一個笑,態度不冷不熱,“梁總,好久不見。”
第35章 35
都是時間按分秒計算的人, 簡單打過招呼后,秦隱直接切入正題,“昨天下午, 新的智能輔助系統第一次試行完成, 跟車、變道、上下匝道等方面都表現穩定, 基本也能實現高速零接管。”
簡優對著投影儀摁下播放鍵, 幕布里出現一段汽車運行視頻,車內無人駕駛, 從周遭環境看, 應該是秦家在郊區的私人地皮。
十五分鐘后,視頻播放結束,秦隱側回身體,給足對方消化信息的時間后,拿出事先準備好的介紹詞說:“現在市場上做的大多數是純視覺智能駕駛,在算法和算力上投入大資金, 放棄雷達探測和高精地圖導航,而我們打算做的是給系統裝上一雙人眼, 讓AI具備自主學習能力, 學會觀察路況并由此選擇合適的行車方式, 最終實現Full-Self Driving。”
“研發的可行度多高?”梁沂洲問。
“我已經找到一位能實現這項技術的程度設計師, 不過他目前還在國外, 對于我拋出的條件, 也還沒給出明確回復, 等有了結果,我再聯絡你。”
梁沂洲微微點頭, “秦總要是不介意,我想先看看這人的資料。”
“不介意, 回頭我讓簡優發你。”說完,秦隱看向簡優,眼底閃著意味不明的光,“送下梁總。”
簡優應了聲:“好的。”
兩個人誰也不著急敘舊,一路無言,電梯下行時,簡優才開口:“你不好奇我什么時候回來的?”
梁沂洲四兩撥千斤,“你回來的消息早就傳開了。”
簡優笑了笑,“也是,這圈子這么小。”
空氣安靜兩秒,她說:“聽說你結婚了,恭喜啊,什么時候辦婚宴告訴我一聲,我一定送份大禮。”
梁沂洲正要說什么,電梯門打開,簡優杵在原地沒動,只張了張嘴:“我就送你到這兒了,有空再找個時間好好喝一杯。”
語氣聽著不像隨口一說,梁沂洲暫時沒有應邀的打算,但也沒當場拒絕,只客套地點點頭。
簡優保持著笑容,摁下要去的樓層按鍵,沒回會客室,而是去了總裁辦公室。
秦隱頭也不抬地問:“送走了?”
“走了。”
“你們說什么了?”
簡優不卑不亢,“于公,什么也沒說,于私,屬個人隱私,我有權保密。”
秦隱并不熱衷于踐行不依不饒的做法,這話題在對方的抗拒下戛然而止,換成另一個問題:“簡小姐這次回來只是為了工作?”
這稱呼代表他們接下來要談的只是私事。
簡優不喜拐彎抹角,替他把話鋪開,“秦總不妨直接問我這次回來的目的里有沒有一個是因為梁沂洲。”
秦隱淡笑,沒承認,卻也不扯謊自己此刻其實毫無試探之意。
“我知道我和梁先生的事外界傳得五花八門的,而我這趟回來,也有不少人在揣測我是不是因為聽說他結婚的事,坐立難安,想在他們夫妻感情越來越深前橫插一腳,好同舊情人再續前緣。”
簡優輕飄飄笑了聲,“可惜我不是個好編劇,沒法一板一眼按照多數人期待的橋段給自己的劇本潤色,破鏡重圓這種擰巴酸澀又矯情的戲碼我更加寫不出……更何況,我和那位有婦之夫之間根本不存在什么轟轟烈烈的愛情,他沒愛過我,我也只是短暫地愛過他而已。”
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她的選擇都多到數不勝數,并非只有梁沂洲不可,與其把時間耗費在一個心始終不在自己身上的男人上,還不如去追逐一些能牢牢掌控在手心的財富。
秦隱從她的長篇大論里提煉出她的態度,沉默片刻又問:“如果是為了工作,為什么非得來當我的秘書?”
簡優笑著用一句話概括其中的恩恩怨怨,“因為秦家和簡家一直是死對頭,看簡家那位不痛苦,我心里高興。”
秦隱難得松了心弦,配合她夸張的神態反應笑了聲,停下手頭的動作,看向窗外曠達的景,再次拋出一句像自言自語又像試探旁人的話:“梁、言那兩位會結婚在不少人意料之外。”
簡優發現和秦隱這類聰明卻又陰鷙的人聊天很累,防備心必須時時在線,以免掉入他臨時起意后不動聲色挖下的陷阱里。
她沒做太長的停頓用于思考,面不改色道:“我倒不怎么意外。”
秦隱視線一偏,落到她臉上,像在問為什么。
“我被領進簡家后和言大小姐見過幾會面,記得沒錯的話,她那時候只有十三四歲,雖然我們沒有說上過話,不過光遠遠看著,我就覺得她和其他人不一樣,她身上有吸引人的魅力所在,梁沂洲和她站在一起很般配。”
言大小姐的魅力是同頻人才能感受到的特質,鮮活耀眼,不甘任人擺布,方向明晰,沒有什么能困住她,說白了,她是一個將自我建立在愛之上的人。
至于另一層面的原因,簡優認為自己沒必要同秦隱細說-
梁沂洲剛回公司,在辦公室門口被大伯梁鶴楊攔住了路,聲嘶力竭地指責他成天不務正業。
梁沂洲摁下指紋鎖,等門開了才說:“不務正業具體是什么罪名,您還是說得清楚點,不然不好在例會上參我一本。”
梁鶴楊坐到沙發上,把話敞開說:“目前國產新能源汽車確實都在大力投資研發智能駕駛輔助系統,梁氏旗下產業又有與它相關的,但說到底,我們的主營產業還是酒店、珠寶、醫療,你可不能撿了芝麻丟了西瓜,得不償失。”
梁沂洲安靜聽完他的說教,眼皮一掀,淡聲回敬:“您非得跟我算這么明白,那我也跟您算筆親情賬。”
梁鶴楊擺出洗耳恭聽的姿態。
“前不久我去了趟意大利,好巧不巧,被卷入黑手黨搶奪地盤的紛爭,差點丟了命,回國當天,汽車剎車又莫名其妙出現問題,也是運氣好,沒出什么大事,只希望這背后的人能早點收手,別鬧到收不了場的地步。”
梁鶴楊淡笑,“沒準真就是意外。”
梁沂洲目光沉沉,“是不是真的有人在背后搗鬼,確實只是我的猜測,沒有任何實質證據,您就當戲劇性強的故事聽聽吧。不過也別聽太多,免得有一天身臨其境,把主人公經歷過的事原原本本地再經歷了遍。”
自從他接管梁氏后,梁鶴楊一而再再而三地舞在自己跟前,敵視的態度不遮不掩,仿佛在挑釁:想要你死的人就是我,可你能拿我怎么辦?
梁品霖惦念著那點親情,梁沂洲自然不敢拿
梁鶴楊怎么樣,可梁品霖也是人,人的忍受限度總歸是有限的。
一個是作為自己接班人的親生兒子,一個是同父異母的兄長,要是同時放在天平上稱量,左邊的托盤只會下沉得更厲害,等沉到一條暗線上時,來自右邊的明槍暗箭就會成為不損人也不利己般的武器,最后通通反噬到自己身上。
果然,當梁沂洲將梁鶴楊最近這段時間做的事再度事無巨細地轉述給梁品霖后,他面色沉重不少,聲音像從牙關里擠出來的,“他怎么敢的?”
梁沂洲說:“我沒您那樣掌控大局的手段和能力,對于梁家的產業,心有余而力不足,您還是趁早回集團,在我和大伯之間劃出一條井水不犯河水的分界線,我想他會安分些,內憂一得到解決,外患不再是問題。”
“心有余而力不足”這句梁沂洲沒有撒謊。
最近的行程和以前相比,不多不少,但不知道為什么,他感覺自己的大腦沒有一刻放松過,活得更加緊繃了,放縱靈魂的時間只存在于有言歡在一旁的床上。
這樣下去,他真怕自己會退化成只有獸性、毫無理性的食肉動物。
他需要空間和時間舒緩自己的神經,而這需要梁品霖替他解決后顧之憂。
梁品霖做事習慣瞻前顧后,沒立刻應下,“我再想想。”
話題一跳,他問:“你今天上午去了秦氏?”
梁沂洲看他,“您這消息真靈通。”
梁品霖不理會這陰陽怪氣的一聲,“還去見了簡優?”
“見到了,不過我事先并不知道她也在。”
“那你以后注意著點兒,別被人看到和她待在一處。”
梁沂洲皺了下眉,“我跟她沒什么。”
“你心里想的是一回事,外人眼里看到的又是另一回事,就算你現在完全不在意簡優,一旦被有心人看到你們同框的畫面,流言還是會形成,添油加醋后的版本也會傳到言歡耳朵里,容易生出其他事端。”
梁品霖的話足夠明晰,是要他與過往的風流債一刀兩斷,徹底劃清界限。
梁沂洲神色恢復淡然,強調了句:“我跟她只是普通朋友,逾矩的行為也從來沒有過,''風流債''三個字形容得太重了,這罪名扣在我們中的任何一人頭上都不公平。”
微妙的一頓后,他加上:“對言歡也是一種傷害。”
梁品霖沒從他臉上看出扯謊的證據,信了他此刻展露出的磊落,思量最佳解決方案的時候,聽見他問:“那依您看,我該怎么做?需不需要單獨約簡優出來,一次性把話說個明白?”
梁品霖眉毛一橫,懷疑自己剛才說的話他是一個字沒聽明白,“單獨約她出來?故意給人留下可以大做文章的空間?”
梁沂洲沒接話。
梁品霖沉吟了會,“見肯定是要見的,至于見面地點,不要選在私密性強的地方,選個人多的,大大方方表明自己的態度。這事也不需要告訴言歡,只要你真的清白磊落,不做出對不起她的行為,她少知道一些事對她更好。”
“我知道了。”
梁沂洲走后,葉卿進書房問起他們的談話內容,梁品霖同她轉述了遍。
葉卿嗔責道:“你們男人的心思和我們女人能一樣嗎?這事就必須得和又又說,不然埋下的就是一個定時炸彈。”
梁品霖深受大男子主義思維支配,不以為然,“兒子沒做虧心事,只是隱瞞了件無關緊要的事,沒你說得這么夸張。”
葉卿性格溫雅,鮮少有發脾氣的時候,這會聽見他輕描淡寫的一句,突然繃不住了,又氣又笑:“敢情在你心里,自己的丈夫向自己隱瞞約見緋聞女友,只是無關緊要的事?”
梁品霖意識到情況不對,張了張嘴準備哄人,葉卿一臉抗拒地拂開他的手,嘲諷地哼出聲:“老梁總高瞻遠矚,有統領大局的大將風范,想必沒找干這種無關緊要的事吧?”
這不依不饒的架勢看著相當難哄,梁品霖真急了,直接同她兜底:“我身邊有過什么人你還不清楚嗎?活了大半輩子,也就阿洲的母親和你了,至于緋聞,我是一點兒沒有,那種風月場合就算是應酬我也沒去過……”
葉卿斜眼睨他,“緋聞一點兒沒有,不能證明你清清白白,你們梁家家大業大勢力更大,沒準是被你偷偷壓下了。”
梁品霖算是明白什么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也領教了回“正在氣頭上的女人是聽不進一點話”的道理,但他不打斷將矛盾留到第二天,于是繼續輕聲細語地哄著,嘴皮子快磨破才換來葉卿有所緩和的神情。
話題也終于翻篇。
葉卿斟酌著問:“你不覺得阿洲在你的教育下,有些矯枉過正了嗎?”
這話葉卿早就想提了,可一想到自己不過是個繼母,立場不夠,又怕影響到好不容易維系起的感情,以至于每回話到嘴邊都被她咽了回去。
“矯枉過正”這說法梁品霖第一次親耳聽到,“你說的哪方面?”
“過分規矩了,都看不出他的情緒波動。”葉卿嘆了聲氣,“我知道你的出發點是好的,怕他沾染上一些壞脾性,才從小對他立下這么多規矩,但是……”
梁品霖打斷,“你太高估他了。”
“嗯?”
“言歡是你表姐的女兒,換句話說,就是阿洲的妹妹,平時我們也沒少告誡他要對妹妹好點、多照顧點,可你見過哪個規矩人會娶自己妹妹的?”
——還照顧到床上去的?
“他骨子里沒那么規矩。”梁品霖捏捏眉心,“等著看吧,要不了多久,他會變樣的,沒準還會發次瘋。”-
言歡只在明月那待了一晚上,第二天陪明月飛了趟申城,三天后才出發回北城。
飛機落地晚,到富力山是晚上八點,梁沂洲不在,她洗完澡才看見他的身影,在主臥的沙發上坐著,慢條斯理地翻動著一本書。
她看過去的同時,梁沂洲恰好抬眼,迎合上去,不緊不松的視線里瞬間被她窈窕的身形占據,沒看幾頁的書變成了雞肋,被他拋在一邊,他起身走過去,“什么時候回來的?”
“一小時前。”她稍稍歪著腦袋問:“三哥剛從公司回來?”
他點頭,“臨時有會議要開。”
言歡淡淡哦了聲,視線越過他肩頭,發現他不知道什么時候點上了蠟燭,橙黃色燭苗在金屬鑲邊的玻璃罩中跳躍著,氛圍感十足。
她收回視線,以為他要越過自己去浴室,于是往旁邊躲了兩步,給他騰路。
結果距離反倒越來越近,真絲外套也被什么東西勾住,從肩膀滑落,露出胸前大片肌膚。
言歡還沒反應過來,兩個人的身體已經完完全全貼在一起,唇上多出清冽的薄荷香。
騰空的感覺襲來時,她條件反射曲起腿,勾住他勁瘦的腰。
當接吻變得越來越容易且平常后,人對欲望也會越來越貪心,梁沂洲不想停下,但他還是松開了手,對著她耳朵輕聲一句:“我先去洗澡。”
不洗澡不上床,這人還是一如既往的講究,言歡徹底被堵到沒話說了。
十幾分鐘后,灼熱的氣息再次從她的睡衣下擺進來,覆蓋上她的腰,逼得她節節敗退,言歡有點跟不上他時快時慢的節奏,但大腦還算清明,意識到他不對勁。
這幾年,他性格變得越來越沉悶,像在壓抑著什么,讓人摸不著頭腦。
壁燈的光亮射進眼底,沒來由變得滾燙,像要將她的眼珠燒灼成灰燼,她閉了閉眼,艱難驅散不適,下一秒,迎上他黑沉的眸,無端涌上不服輸的勁兒,想在懸殊的男女力量上找回些顏面,擺脫這越發被動的局勢。
他的敏感點在耳朵,輕輕捏他的耳垂,或者朝他耳朵里呼氣,他都會有所反應,有時是克制的一聲,有時是僵硬的一頓,然
而今晚,兩個現象同時出現在他身上。
一時的不甘換來之后數小時的心服口服。
就不該在床上和男人較勁的。
言歡正這么想著,替她清理完污穢的梁沂洲突然開口:“簡優前段時間回國了,我會抽出時間和她見一面。”
梁品霖的話說得再有道理,梁沂洲也不打算聽全,他只知道,關于簡優的事他必須得和言歡說清楚——言歡不愛自己,說了她不會吃醋,隱瞞反倒容易生事端。
言歡愣了下,所以他今晚的反常是因為受到簡優回國的影響?
翻涌的情緒匯聚成一支鋒利的箭,將她的平靜戳破,連最外那層虛假的薄膜也沒保全,她別開眼,偏偏這時,手機響了聲,說曹操曹操就到。
言歡強行壓下混亂的呼吸節奏,“接吧,沒準是什么要緊事。”
梁沂洲猶豫兩秒,沒挪地方,直接接起,簡優清淡的嗓音傳來:“剛看到消息,下周六晚上七點見吧,地點你選。”
“那就在十里河那家清吧見。”
公事公辦的口吻,聽得言歡心情稍微好了些,但她還覺得不夠,忽然起身,湊到他耳邊,讓自己的氣息涌進他耳膜。
猝不及防的,梁沂洲沒忍住發出些聲音。
過分低磁性感,就像往未消的情|欲里注入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克制。
總之,叫得還挺好聽。
第35章 35
言歡陡然察覺到自己在某些方面還挺容易滿足的, 就是這樣曖昧不清的一聲,將她所有的不痛快侵占,也讓她忘了維持大度的妻子人設和互不干涉對方生活的婚內協議, 只剩下自以為占據一局上風后的沾沾自喜和吃味后看他吃癟的愉悅。
她平躺回去, 身體陷在柔軟的床上, 沒多久意識飄散, 做了個讓人意猶未盡的好夢。
對另外兩人來說,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那聲過后, 簡優意識到不對勁,借口匆匆掛斷電話,至于梁沂洲,嘟聲響起的那一刻,他還處于復雜的情緒當中。
這是他第一次實實在在地體會到類似被人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挫敗,可究竟是她刻意為之, 還是誤打誤撞下的巧合,他無法確定, 只知道, 這感覺不算糟糕到無可救藥, 同時也向他傳遞出了一個危險信號。
他垂下眼, 發現始作俑者已經闔上眼皮, 罕見的平躺姿勢, 露出的肩頸線條單薄平直, 呼吸淺,胸口起伏并不明顯, 冷白色的皮膚依舊像未經雕琢的玉瓷。
手機還攥在梁沂洲手里,但被調成靜音狀態, 消息進來時只有屏幕短暫地亮了一下。
他拿面容解鎖后,林秘書發來的那行字陡然變得明朗,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梁總,您要找的人有了下落。】-
接下來三個月,明月都要在劇組拍戲,言歡沒跟去折騰,就代替人事部,給自己批了長假,然后用星耀發給她的薪資另開小灶給明月招了個干事勤快的生活助理。
但她一刻也沒清閑下來,在畫設計稿的同時,騰出大半精力同言庭越周旋,還不忘在言知珩那兒挑撥離間,再次想起簡優這個人是在一周后,也就是對方和梁沂洲約定見面的三天前。
言歡打電話給玉玊,“秦隱新招的那個秘書,你知道多少?”
這些年藏進言歡腦子里的陰謀論實在太多,偏偏簡優又在這節骨眼上回國,不去把簡家的水攪渾,而選擇去當秦隱的下屬,其中的彎彎繞繞很難不讓她多想。
玉玊沒想到她會問這事,轉瞬即逝的錯愕后,從胸腔里悶出一聲輕笑,“大小姐,秦隱他爸都已經死了,我和秦隱不再需要互利合作,現在只是偶爾約在一塊睡睡覺的關系,他工作上的事我了解那么多做什么?就算我想了解,就他那種有被害妄想癥的人,也不見得會告訴我。”
玉玊給秦隱貼上的標簽,完全契合言歡對那男人的看法,見問不出什么有效信息,當機立斷地放棄打探到底的念頭。
聽筒那頭的人卻被勾起了些興致,“你突然問這個做什么?”
言歡沒回。
通話截然而止。
間隔一天,打聽到一些八卦消息的玉玊回撥過去,“你早說那人是你情敵,我肯定把你想知道的事兒給辦妥。”
言歡不聽她揶揄般的車轱轆話,直截了當地問她打聽到什么。
玉玊總結得精簡:“工作能力強,踏實做事不邀功,秦隱挺看中她。至于她為什么回國,和梁三應該沒什么關系,會去秦氏,也是因為她沒辦法繼承簡家家業。”
“簡家現在不是只有她一個合法繼承人?”
玉玊驚嘆她信息如此貧乏滯后,埋汰了句:“好說歹說你也身處利益鏈條最中間,就當為了你自己的安全,怎么著也得及時更新一下外界信息吧。”
也就是和言知珩認祖歸宗前后腳的事,簡家找到另一位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簡家上下幾代人接受的是儒家思想,精華沒發揚光大,只繼承了糟粕,重男輕女觀念早已根深蒂固,簡家當家人在未考量這位私生子的品行和能力情況下,二話不說找來律師更改遺囑。
簡優應該是聽說了這事,心灰意冷的同時放大了自己的不甘心,選擇回國,轉頭加入簡家的死對頭秦家陣營,幫著秦家人對付簡家。
玉玊聽到的消息越多,越覺得北城這些老錢們有意思極了,隨便哪家單獨拎出來,其中的愛恨情仇都夠譜寫出一臺充滿爾虞我詐的大型連續劇。
“你還想知道什么,回頭我再去找秦隱問個明白。”
“這些夠了。”
玉玊看熱鬧不嫌事大地笑道:“這是來者不善啊……接下來的日子,有你忙的。”
確實,單論簡優是梁沂洲白月光這身份就足夠讓言歡警鈴大作,不過言歡不討厭她,讓同性艷羨敵視、異性青睞也絕非她的行事標準,她喜歡和聰明人打交道,而簡優聰明優秀,她對她有種惺惺相惜的欽佩,這足夠引起她的征服欲和戰勝欲-
言歡低估了梁沂洲的腦回路,有了正牌妻子還想去見白月光不說,前一晚還在床上問她要不要跟著一起去。
言歡裝出意亂情迷的樣子,趁機狠狠咬了他一口,然后睜著水光蒙蒙的眼問他剛才說了什么。
以為他會就此偃旗息鼓,用一聲“沒什么”將話題翻篇,結果他直接俯下身子,覆在她耳邊重復了句。
氣息柔和,刮擦著耳膜,傳來陣陣酥麻的癢意,言歡幾不可查地縮了縮脖子,用看不出是不是情愿的反應輕輕點了點頭。
七點的清吧,處于半開業狀態,客人寥寥無幾,卡座幾乎都是空的,駐唱歌手正在給木吉他調音。
簡優習慣提前十五分鐘赴約,到那兒后,挑吧臺處的座位坐下,先給自己點了杯低濃度的雞尾酒,小口喝完,差不多時間,聽見門口的風鈴響了幾聲。
她慢吞吞地轉過身,在還算透亮的燈光里,看見男人熟悉的面孔,身后跟著矮了大半個頭的女人,上身的連衣裙款式簡單,面料做工卻極為考究精良,明明是靜態的物體,卻被光影勾勒出流水潺潺的動態感。
簡優第一時間認出了她,心里一陣好笑,視線在他們身上逡巡幾秒,還是無法確定這夫妻同行的畫面,是因為丈夫想證明自己身心的清白,還是妻子心存猜疑親自查崗造就的。
梁沂洲沒有要言歡和簡優打招呼的意思,先將人帶到預訂的卡座,點了些酒精含量低的酒水和小吃,安排妥當后,才走到簡優那處坐下,兩人中間隔著近半米。
簡優將他剛才的行為全都看在眼里,埋汰了句:“不知道的,還以為你養了個女兒。”
類似的調侃聽到不少,梁沂洲習以為常地扯了扯唇,帶出似正經也似隨口的一句:“我沒把她當女兒看。”
簡優掩下耐人尋味的反應,順著話茬多問道:“那你是把她當什么看了?該不會是妹妹?”
梁沂洲唇角僵滯兩秒,“不然?”
簡優笑了聲,“這話你騙過自己幾回呢?”
短短一句話擲地有聲,梁沂洲卻只是稍
頓,沒露出任何脫離常態的反應,也不回應,權當耳邊灌進一股存在感薄弱的風,轉瞬聊起對方的新工作:“秦隱有野心、有手段,在他底下替他做事,是好事也是難事。”
好在秦隱雖是野心家,出手卻慷慨大方,對于他信任的人,給出的待遇不會糟糕,難就難在他猜忌心重,對旁人的信任寥寥無幾,至今沒聽說過有誰在他身邊待了超過五年。
其中的是是非非,簡優自然明白,也知梁沂洲的提醒是出于好意,但她還是有點不滿他見形勢不對,立刻轉移注意力的行為,“你找我,專門是為了說這事兒?要真這樣,你完全沒必要把你太太也帶來,當個移動的監視器。”
梁沂洲順著她指的方向看了眼言歡,后者正低頭看著手機,有種置身事外的冷淡。
見他沉默了,簡優把話挑明:“我這次來可是做好了要和你一鍵清除過往友誼的準備,要是你不愿意提,那就讓我開口。”
她格外加重了“友誼”兩個字,順他的愿,強調他們之間并無私情。
梁沂洲緩慢抽離視線,淡淡開口:“這次約你見面,不是我的意思,老梁總怕我們的舊交被有心人大做文章,交代我一次性把話跟你說個明白,今后存在于我們中間的只能是公事和家族利益,至于言歡,她不是移動監視器,我帶她來,是看她這幾天一直在畫稿,神經繃得緊,這地方熱鬧又不嘈雜,適合放松心情。”
當然他還有一點考量,這樣的組合,能變相宣告自己的光明磊落,從而打消外人似是而非的揣測。
簡優欲言又止,看著他舉起酒杯。
男人頂著得天獨厚的好皮囊,喝口酒都是慢條斯理的,藏不住的矜貴溫雅。
少女時期的簡優曾懷揣一個夢想,想象有一天能贏得他的心,如果他是遠山,那她就去做覆蓋在山巔上的那抹純白雪。
于是她義無反顧接受生理學上的父親提議去了美國,但在國外留學那幾年,他的種種熨帖行為漸漸讓她意識到自己懷揣的并非夢想,而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妄念,她根本摧不垮他占地為王的姿態。
她的心就這樣一點點地涼了下來。
作為一名不受待見的私生女,她深諳做人要識趣的道理,與其凝著不死不休的勁兒,飛蛾一般,撲進他燒出的火焰里,還不如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當個無憂無慮的閑散人士,守株待兔般地等下下一場艷遇。
簡優又點了杯酒,不著急喝,輕輕晃著酒杯,“你說她緊繃,可我怎么覺得一直端著的人是你?甚至現在的你,比起我倆在國外的那段時間,看著更端了。”
“端?”這說法也不是第一次聽到,梁沂洲臉上毫無詫異之色,只是好奇她接下來會怎么描述他的“端”。
簡優舉了個淺顯的例子,“要是我們現在都還是單身,而我一不小心被什么東西絆倒,你恰好又在我身邊,就算你心里再不情愿也不會躲,只會牢牢扶住我。”
她偏頭,直視他的眼睛,帶出開始談論私事的訊號,“這就是你的假模假樣,永遠被你認為該做的禮節束縛著。”
梁沂洲不置可否,姿態依舊松弛,仿佛在聽別人的故事。
簡優不滿他的游刃有余,心思一動,扔出一個重磅炸彈:“就和我們在國外時,你想跟我結婚的心態一模一樣。”
在某種程度上,那些流言不算完全失真,當時的他們確實到了談婚論嫁的程度。
但她拒絕了,怪她看得太清楚,知道從小缺愛的自己不需要一場沒有任何感情基礎的婚姻。
“你之所以拿我當成結婚對象,不是因為你愛我,而是你單純覺得我很適合當你的妻子,當然更重要的是,你想利用我斬斷一些不該有的情愫。”
人在揣摩情感上活得過于明白,不是一件好事。
梁沂洲趨利避害意識復蘇,主動屏蔽她的后半句話,抿了口酒,酒精濃度高,有點嗆喉嚨。
簡優笑了聲,嘲諷他的裝聾作啞,轉瞬將話題深入下去:“你這次結婚,是你的意思還是她的?”
不待他回答,簡優徑直往下說:“我猜是她的,你,沒這膽量。”
梁沂洲突然繃緊了唇。
簡優看在眼里,樂不可支,“既然猜了,那我就多猜一點,你會同意和她結婚,是因為你覺得她不愛你,她只是在利用你擺脫另一段糟心的婚事,而這足夠讓你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提議。”
梁沂洲沉聲打斷,“你到底想說什么?”
簡優嘴角的笑有擴大的趨勢,“你早就對她動心了,但不敢放開手去愛她,也接受不了她愛你,更別提和她一起用相愛的身份步入更為親密的婚姻關系。”
簡優不明白他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想法,荒唐的同時又覺得好笑,向來天不怕地不怕、連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的梁三怕的居然是自己心動的人有一天會愛上自己。
清吧正式開始營業,亮白色燈光跳滅,切換成偏暗的暖黃色,吧臺正好處于半明半暗的交界地帶,梁沂洲的臉被切割成兩部分,眼底卻映不進一點光,攏著一團漆黑的濃霧,是午夜海上的混沌,風暴一觸即發。
簡優幸災樂禍道:“不過我覺得,你的算盤從一開始就落空了。”
“什么意思?”這四個字像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她回以輕描淡寫的四個字,“她愛你啊。”
風鈴碰撞聲持續不斷響起,襯得他們這處格外冷寂,梁沂洲沒去看言歡,許久才找回自己聲音:“不可能。”
簡優真好奇了,“你為什么這么肯定?”
“這不合理。”后半句話也不知道說給誰聽的,“她對我或許有別的感情,但和男女之間純粹的愛情無關。”
簡優聽不下去,差點翻了個白眼,“不是所有東西都適用于你做生意時的那套原則和標準——愛情,是不講道理的,當然你要是還不信的話,我們可以試試。”
梁沂洲不想試,也覺沒必要試,可他要真這么回了,多半會被當成是在認慫,短暫的沉默后,他抬起眼,迎上她的目光,用眼神傳遞出“怎么試”的困惑。
下一秒,簡優身子前傾,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即便兩人沒有任何肢體接觸,在第三方的視覺盲區,她是嚴絲合縫地摔進他的懷里。
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梁沂洲頓了長達數秒,回過神的第一反應是去尋言歡的臉,他清晰地看到她露出驚詫之外的復雜反應。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狠狠將人推開,快步走到她面前。
若非被路人及時扶了把,簡優差點栽倒在地,最后屁股沒遭殃,手肘還是不可避免撞到木柜上,疼的她倒吸一口涼氣。
梁三的紳士風度也不過如此嘛。
就是不知道,剛才這推扯的行為里有多少是出自他“不該和除妻子以外的同性靠得如此近”的好好丈夫準則,還有多少是受他的本能支配——
他在害怕,怕被他心里的那個人誤解,更怕她會因此傷懷。
什么拿妹妹看待,全是自欺欺人的狗屁。
第35章 35
言歡剛給明月發完消息, 就看到這么一幕。
被千軍萬馬碾壓過的心臟不多時躥出火苗,眨眼之間,燒得旺盛, 有那么一瞬間, 她是想沖上去質問的。
理智最終戰勝情感, 她斂住受傷和憤怒的神態反應, 只留下最平淡、最看不出感情的詫異之色。
等到梁沂洲撂下簡優,大步流星朝自己走來后, 言歡臉上的錯愕變得真實不少。
還沒來得及出聲, 先聽見他問:“還想不想再待一會兒?”
語氣平常到仿佛剛才無事發生。
可真什么都沒發生嗎?
言歡半信半疑,視線越過他肩
頭,朝簡優看了眼,后者笑著朝她招了招手,心情舒暢的樣子,看著倒不像在挑釁, 更像看見什么稀罕畫面后藏不住的興奮,以及迫切想要看到后續的激動。
這人怎么回事?
言歡完全沒看懂, 感覺自己的大腦被什么東西蒙蔽住了, 視線一抽回, 對上梁沂洲詢問的目光, 她這才搖了搖頭, 湊到他耳邊輕聲說:“這里的酒還沒有張嫂釀的桂花酒好喝。”
梁沂洲微微一笑, “那我們現在回去。”
“簡小姐呢?”
“該說的話已經說完了, 接下來她有自己的安排。”
莫名其妙被安排了的簡優在這對夫妻路過時,重新揚起一個笑臉, “言大小姐,加個聯系方式吧, 方便以后一起約出來玩。”
梁沂洲難得沒看出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腳步突地頓住,掃她眼,慢慢拉直唇線。
對于她的提議,言歡不抗拒,但在這節骨眼上,也稱不上樂意,權衡過后,她報出一串數字。
簡優提前做了準備,敲擊鍵盤的動作很快,輸入完整后摁下撥出鍵,言歡的手機在包里發出微弱的聲響。
“麻煩一會兒存一下。”簡優掐斷了電話。
言歡點頭,心里想的是,存不存得看她回家后的心情。
然后她的心情在車上就險些跌破平和的臨界值。
閉塞的環境里,空氣流通不暢,彼此的氣息交纏在一起,撲進鼻腔,言歡聞到參雜其中不屬于他們任何一個人的香水味,是玫瑰和樹莓花的混合。
她不喜歡這味道。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著,患有情感潔癖癥的她心里反感也一點點地增長,感官過載后,她決定將注意力放回自己身上,轉化憤怒為自愛的力量。
二十分鐘后,車停下,她的意識回籠,沒來由想要狠狠發泄一通,但到最后,她還是給自己留了層裝模作樣的虛假,一如既往地選擇將自己的不滿執行得婉轉迂回。
具體表現在她一改常態,催促梁沂洲先去洗漱,等他問起,她再甕聲甕氣地答一句:“你身上有其他香水味,不好聞。”
梁沂洲一開始還打算將那意外不露痕跡地翻篇,但既然她現在問起了,就只能把話攤開了說:“你看到的和事實有出入,我和簡優沒有任何身體上的觸碰,至于她會突然倒向——”
聲音驟然湮滅于唇齒間。
在和簡優的交往尺度上,他確實問心無愧,但簡優在他不情不愿下的“試探行為”足夠讓他難以啟齒。
說不出口的話總容易叫人誤解,言歡了解他,知道他做不出婚內出軌這事,所以就沒到誤會他倆還不清不楚的程度。
可相信他的人品是一回事,對他的隱瞞感到不舒服又是另一回事,等他洗完澡后,她的戲正式開演。
她哭得一抽一噎,幾滴眼淚下去,道盡傷心事,“三哥,簡優對你來說,是不是特殊的存在?她現在回來了,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我是不是要第二次淪為別人的笑柄了?”
又輕又啞的一聲,聽著不像質問,更像小心翼翼的試探和委屈求全般的示弱討好。
梁沂洲心被刺了一下,變得異常煩躁,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見不了她掉眼淚。
而那時候他只能看著言敘欽替她抹眼淚,再輕聲細語地哄她,現在她成為了他的妻子,讓他擁有名正言順的身份。
他完全可以沖破言敘欽被占有欲支配下建立的、無法靠近她的層層屏障,從而合乎情理地取代言敘欽,又或者是秦執,光明正大地擁她進懷里,吻遍她被淚水浸潤著的每一寸肌膚。
這些都是被允許的,此刻退卻的是他的心,他無法將郁結的情緒徹底揉碎,全身上下僅有的力氣只供他抬起手,用大拇指指腹緩慢捻去她的淚痕。
她眼波搖曳,看得他心臟瘋狂顫動,手掌逐漸脫離控制,從她的臉頰落到她的脖頸,輕撫兩下,滑至她的背和腰。
唇還是叩了上去,停留幾秒,他輕聲說:“我對簡優從來沒有超過朋友界限外的想法。”
言歡趁機問:“那你們今天晚上都說了什么?”
梁沂洲的嘴巴瞬間被打上封條,怎么撬也撬不開。
言歡佩服的同時,萬分驚詫,都說男人在床上會失去理智,他怎么不一樣,還是不是男人了?
他是打算把和簡優的那點小秘密帶進棺材嗎?
言歡眼睫微顫,懸在眼眶的眼淚又掉了下來,“無處安放”的手滑動得不太安分,經過的全是男人的敏感地帶。
寬肩窄腰的身材,肌肉哪哪都是結實的,手背青筋微凸,張力十足。
在她“誤打誤撞”的撩撥下,梁沂洲神經緊繃,他為自己不合時宜的生理反應感到厭惡而羞恥,卻又難以招架,深陷于她創造出的磁場里,一正一負,牢牢相貼。
就在他準備將靈魂獻祭出來時,不期然對上她的眼睛,浸著愛意,自帶蠱惑人心的能力。
愛?
這個字給了他當頭一棒,簡優說到那些話的可信度陡然升到一,距離滿分的十還有一大截空間,可到底有了“一”,一和零之間有著巨大差距。
在狂亂的心跳節奏里,他艱難找回自己的底線,沒法再放縱自己去享受肉|體上純粹又稀里糊涂的快樂了。
他清晰地看見,他的內心被她的目光劃開一道駭人的深流,言敘欽的尸骨冒出一個頭,曾經那些半開玩笑的提醒和警告重新在耳邊響起,精準地挑開他某些不為人知的陰暗面。
對于他的突然叫停,言歡滿頭霧水,抬眸,看見他的眼一片腥紅,藏著縮小版的她,明顯是動情的證據。
極度安靜的世界里,這些無法具像化的情|欲被他用理智壓下。
可能是她的錯覺,她覺得他變成一座孤島。
一座無人問津,也不許任何人踏足的孤島-
第二天一大早,梁沂洲就去了公司,午休時間,簡優的電話打來。
梁沂洲不想接這通電話,怕自己藏不住興師問罪的架勢,大拇指指腹卻不聽使喚地摁下接通鍵。
算起來他才是有理的那個,然而對面的聲音底氣比他足不少,“事兒我替你辦成了,那結論呢,你得出來沒有?”
這種低劣到經不起推敲的的試探手段,也能算作“事情已經辦妥”,梁沂洲強行維持的冷靜破裂,忍不住輕哂,自嘲自己的孤陋寡聞,然后說:“我要是知道你會這么做,在你做出那番舉動前,我就已經離開了。”
“現在說這個有用?”簡優讓他別擺出事后諸葛亮的姿態,“不管怎么說,試探是有效果的,她那反應可不像對你無情,至于你,我就不多說了,你自己心里明白就好。”
梁沂洲不想明白,“你做這些有什么意義?”
“取悅自己算不算意義?”
他的手一頓,煙灰砸到鞋上。
簡優回憶了遍他昨晚和剛才說的那兩句話,“看來我得在你的''端''再加一條罪證了。”
“你現在的言辭過于老成,高高在上的說教味太濃,不知道的還以為站在我對面的是老梁總……三少,你今年三十,雖說沒那么年輕了,但也別活得那么老,不然再過個幾年,言歡真該喊你爹了。”
梁沂洲拿著手機走到窗邊,又花了近半分鐘把自己有點失控的情緒從懸崖邊上往安全地帶拉扯,應該是毫無成果,畢竟他接下來蹦出的話是他正常情況下不會說出口的:“你覺得我姿態高高在上折辱了你,那我下回再遇到你,一定穿上當下十七八歲的年輕人最流行的裝扮,跟你低眉順眼、低聲下氣,張口閉口就是網絡流行詞匯,好用來取悅簡大小姐。”
雖然扯的話有些偏了,嘲諷的語氣里一半夾冰錐,一半摻火藥的,但還是聽得簡優心里舒坦不已,只為自己激起他的另一面。
笑過后她點評道:“你這不就挺像個人
的?多真實。”
話音落下,梁沂洲大腦出現短暫的空白,斂神后遲鈍地意識到自己已經在懸崖上掛著了,上不去,又沒法下,處境艱難。
就在他準備放任自己摔個粉身碎骨時,簡優飽含笑意的聲線再次傳來:“我沒跟你撒謊,我早就對你沒心思了,所以不存在我使絆子想給你夫妻制造矛盾的意圖,會那么做,真的只是為了取悅我自己,人活著最重要的目的不就是取悅自己嗎?”
簡優看了眼時間,決定將五分鐘的話題容量縮減成一分鐘內完事。
她瞇著眼睛說:“認識你之后,我最想看到的畫面,一開始是你能愛上我,直到有一天,我看見你對我笑,笑得很迷人,可惜是那種品不出任何情緒的格式化笑容,我突然覺得跟你待在一起沒勁透了。”
“像你這樣克己復禮的假人,未來就算愛上我,估計也是不顯山不露水的,這樣的愛,對我來說根本毫無意義。”
“等到我對你徹底死心后,我最渴望看到的是你的失控,是脫離普通人必經的庸俗浪漫,是凌駕愛之上、或者說是包含了愛的更深層次的東西,更是拋開公式化人格下你最真實的反應。”
“所以我得感謝你,昨晚讓我看到這么精彩的一出戲。”
簡優承認自己昨晚的行為多少夾雜了些私人恩怨——她愛慕他三年,他卻比木頭人還要無動于衷,現在好不容易被她逮到軟肋,還不準她報復回去嗎?
看到他受挫,她心里別提多痛快了。
這通電話加重梁沂洲心里的不適感。
一直以來,他都將活著當成一個毫無樂趣可言的任務在完成,長輩的夸贊他也只是聽聽而已,進不去他心里,導致他的自我厭棄感始終不多不少,維持在一個微妙的分界線內。
顯然現在已經沖破,他清晰地感覺到錦繡華服里潰爛的靈魂正被暗黑色的濃霧包裹著,他從來沒有一刻這么厭惡、唾棄過自己。
更不知道該以什么姿態面對言歡可能存在的愛意,如果她真的愛他,目前對他來說最好的處理手段,是從保險柜里拿出那份離婚協議及時止損。
就像快刀能斬亂麻,只要狠下“不情愿”和“不舍得”,撥亂反正,時間一久,一切變數總能回到原定軌道。
可偏偏人都是貪心的生物,一輩子追逐著“既要又要”的原則,受盡蠱惑,尤其是男人,還總想著在兩性關系中以低風險博得高收益。
葉卿的電話及時雨一般,暫時性地將他的意識從陰暗里抽離出來。
下午三點,他回了趟梁家,葉卿望著他空蕩蕩的身側,“又又怎么沒跟著一起來?”
梁沂洲撒了個謊,“她要工作。”
“那晚飯能回來吃嗎?”
“我一會兒還有工作,待不到飯點,您要是想讓她來,就打電話給她。”
葉卿察覺到不對勁,摁下心里的狐疑,帶人去了藏品室,邊走邊說:“本來按照計劃,過幾天你爸要去參加一場慈善拍賣,可他這兩天腸胃不太舒服,你代替他出席吧,把又又也帶上。”
她從第一層抽屜里拿出精心包裝后的首飾盒,“這是我托人準備的首飾,你替我轉交給又又。”
梁沂洲接過,斟酌后說:“您帶言歡去吧。”
他眼下青黑矚目,整個人被疲態占據得滿滿當當,葉卿心疼的同時,終于忍不住問道:“你和又又出什么事了?吵架了?是因為那個叫簡優的女孩?”
梁沂洲原本想搖頭否認,突然又發覺他和言歡之間的問題,若非有簡優這個導火索,短時間內還不會被搬到明面上,這樣看來,也確實因為她。
說不出反駁的話,也沒力氣說,索性保持沉默。
葉卿了然,“那你們暫時分開幾天吧,好好冷靜一下,等想明白了再好好把話說開。”
梁沂洲詫異,“我以為您會讓我放下手邊所有的事情,立刻回去哄她。”
“什么都沒想明白就去哄有什么用,還不是拿花言巧語、糖衣炮彈去粉飾太平?等到下一個階段,再來一個別的''優'',你們又會重蹈覆轍。”這并非危言聳聽,葉卿是過來人,知道怎么解決感情中的問題。
“我現在才算完全明白為什么您和爸會成為模范夫妻。”
葉卿臉皮薄,聽得有些難為情,掩下耳尖的熱意,才繼續往下說:“冷靜歸冷靜,也可以分居兩地,但別使出冷暴力,這段時間該有的關心還是不能少。”
想到什么,她眉梢染上幾分憂愁,“又又她爸媽去世得早,多虧阿敘又當爹又當媽地照顧她,結果阿敘也沒了……那孩子天性要強,不喜歡對外訴說自己的哭,但我知道,她很希望得到別人的關愛。”
梁沂洲點頭應下,“您說的這些,我心里有數,我會盡可能給出一個讓我和她都滿意的結果。”
即便得到了這樣的保證,葉卿還是沒法松口氣,她隱隱有種預感,橫陳在他們之間的問題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開的,想要一腳跨過更難。
而她的第六感一向準得可怕。
“阿洲,你和又又會成為夫妻,是我們從來沒有想過的,但既然成為了既定事實,你就要拿出和以前不一樣的態度去對待她……我不知道你們之間具體發生什么,婚姻不像戀愛,它會摻進去很多現實因素,慢慢在親情和愛情之間達成一個平衡,想要找到這種平衡,不容易,維持平衡的道路只會更加難走,光靠你一個人的力量遠遠不夠,需要你們齊心協力才能走好。”
梁沂洲幾年前就差點步入婚姻殿堂,但他從來沒有深入思忖過關于“婚姻”的話題,婚姻本身的厚度,在他眼里薄如蟬翼,偏偏就是這樣輕飄飄的分量,他才有信心泰然處之,并無關痛癢地延續一輩子。
而這存在的前提是,他結婚的對象不是言歡——
不是他看著長大的人,更不是他這輩子唯一生出過旖旎妄念的“妹妹”。
第37章 37
有工作要忙沒法留下吃飯是托辭。
離開天街苑后, 梁沂洲根本沒打算回公司,富力山也被他排除在行程計劃之外,最終他去了梁氏旗下隨便一家酒店辦理入住手續, 周五晚上八點, 他接到林秘書的電話, 稱之前調查后有了下落那人意外溺水, 死在南區一水庫里。
“什么時候的事?”
“尸檢結果證實今天凌晨四五點死的,被人發現是在早上七點, 目擊者是水庫的管理人員。”
“監控呢?”
“監控半個月前壞了, 一直沒修,從報告看,不像是被人蓄意殺死的,意外的可能性很大。”
又是意外。
北城這么點的地方,發生的意外可真不少。
梁沂洲沉默了會問:“他去南區水庫做什么?”
這也是林秘書覺得這起意外最不像意外的地方,“目前還不清楚, 他的通訊記錄這幾天干干凈凈,不像提前和人約好的, 鄰居也說最近這段時間沒見到有人找過他。”
無妻無子、無父無母的孤寡人士, 突然有一天跑到離家二三十公里外的水庫, 說是心血來潮未免過于牽強。
林秘書話鋒一轉, “不過就在他溺水前一天, 梁總身邊的人來過水庫。”
“哪個梁總?”
林秘書給出的答案是梁沂洲的大伯。
溺水這人是言敘欽那場意外的知情人士, 就在言敘欽車禍發生后不久, 他憑空消失在北城,隔了這么多年, 梁沂洲才探出些行蹤,結果人死了, 查到的線索又斷得干干凈凈,進度幾乎歸零,只留下不能再微小的蛛絲馬跡。
梁沂洲以為自己會沉不住氣,然后再花上半天時間調節情緒,事實上他比他想象的要平靜很多,有另外一樁更折磨人的煩心事襯托,舊人舊事暫時就被襯的不痛不癢了。
第二天梁沂洲也沒去公司,在酒店查看資料到傍晚六點,在一品閣和周泊予幾人用了晚餐,上車后,司機問:“您一會兒要回富力山嗎?”
梁沂洲一頓,“可以順路回去看看。”
司機看向后視鏡,眼觀鼻鼻觀心,決定咽下到嘴邊的那句“可這也不是很順路吧”。
方向盤剛打,他聽
見一身冷冽氣場的資本家補充了句:“不進別墅,就繞著外圍開一圈。”
“……”
“好的。”
資本家的想法和趣味他是真的一點兒都不能理解-
梁沂洲在富力山別墅區“兜風”那會,言歡已經回到家里,大概是冷氣開得太足,連著打了幾個噴嚏,她將溫度調高兩度,打開窗簾,裹著披肩坐到落地窗邊。
啟動筆記本后,還沒進入修稿狀態,視線一跳,看見一輛黑色轎車,車型眼熟,車速不快不慢,因距離較遠,看不清車牌號。
等它按照通過路線繞了整整三圈,言歡終于察覺到不對勁,掐準時間拍了照片,放大,因為在移動,車牌被照得模模糊糊的,勉強辨認出其中的兩個數字,但也足夠幫助她查證心里的猜測。
她不確定后排有沒有坐著梁沂洲,大概率是不會的,他做不出這么莫名其妙的行為,即便他從那天晚上開始就相當不對勁了:依舊同她保持著聯系,但找了各種理由不見她,像在刻意疏離她。
她反復將記憶往回倒,還是沒忖明白是哪個環節出現了差錯,可能是她演過了,被他瞧出端倪,也可能是簡優的出現確確實實擾亂他的心。
言歡重新將窗簾拉上,又將筆記本電腦翻蓋扣下,世界歸于黑暗。
她有預感,梁沂洲這次的異常只是一個開端,未來可能會有數不盡的第二次。
糾葛下的混亂不清,是她厭惡的,但她沒法現在就叫停——她對他還有情,現在斷,不干不凈的,她也舍不得-
慈善拍賣由于某些不可抗力因素,推遲兩天,當天一大早,葉卿派人來接言歡,給她做了足足六個小時的妝造。
這場慈善是北城一名流舉辦的,規模不大不小,半私人性質,未對媒體開放,發放邀請函的對象全是北城知名企業家,家人可代為出席。
比它更高級別的拍賣會,言歡參加過不少,都沒這么興師動眾,也因此,她對葉卿的重視頗為不解。
葉卿看出她的困惑,柔著聲線解釋了句:“最近圈子里總有毫無根據的閑言碎語在傳,比如阿洲和那簡小姐清清白白的關系,現在都已經被傳成像在大染缸里泡過一樣。”
眼風掃過去,確認對方神色未變后,才繼續往下說:“偏偏今晚阿洲不在,更容易被有心人曲解成你們感情不合……”
說到這兒,言歡算聽出來了,她這趟是去裝腔作勢的,而葉卿負責幫她撐腰,變相擊退婚變傳聞。
言歡輕輕捻了下耳垂的珍珠,狀似無意地表明自己的態度:“我知道三哥今晚是因為有工作抽不開身才沒法陪我到場的,至于外面傳得那些,我也聽到不少,已經沒當回事了。”
“已經”這個詞用得巧妙,證實她確實為此傷懷過一陣,葉卿斂下紛飛的思緒,拍了拍她的手背,“一會兒看上什么,就跟媽說。”
在情感上,葉卿取代不了梁沂洲,只能在物質上代替繼子做些補償,即便言歡并不欠缺,也不稀罕。
言歡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后來一整場拍賣會她也是這狀態,神游天外,等葉卿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才給出些反應,比如“我想要”。
然而直到后續晚宴開始,她都不知道自己究竟讓葉卿拍下了什么。
葉卿這次還帶著社交任務來,察覺到言歡狀態不對,就讓她一個人去露臺放松一下。
露臺很大,端著酒杯的公子小姐們三兩成群,分別扎在各個角落,言歡找了處僻靜位置,還沒走到那兒,半路聽見有人議論:“聽說晚宴簡家那位私生女也在,可惜了,這種有意思的場合居然不見梁三的身影,該不會是為了避嫌?”
聲音沒怎么收,帶點拱火的意思,一字不落全鉆進她耳朵里,像石子掉進心湖,激起的水花不大,但也足夠引起情緒波動。
言歡循著聲音看去,冰冷的視線意外遭到攔截,恰好是話題的其中一位主人公。
簡優今晚走得依舊是簡潔風,長款無袖連衣裙,冷灰色,不見半分點綴,全身上下最亮眼的是她嵌在耳垂上的鉆石耳釘。
她朝她走去,“言小姐,又見面了。”
簡優觀察著對方的反應,除了平靜,再也抿不出其他情緒,看樣子是沒把自己當成假想敵看待。
這是好事。
平心而論,她其實是想跟她交朋友的。漂亮妹妹誰不愛?
看見她,言歡才想起那串被自己束之高閣的聯絡方式,微微點頭,“簡小姐,你一個人?”
“代表秦總來的。”
聊天內容拐進死胡同。
冷場了。
窸窸窣窣的議論聲再次響起,簡優嘴角笑容微滯,“傳聞一般都是添油加醋后的產物,言小姐千萬別當回事,我和梁先生現在的關系可是纖塵不染。”
天地良心,她是一點挑撥離間的想法都沒有,可頂著周圍數道目光,尤其是對面那雙清透的眼,莫名讓她感受到一股壓力,不受控制地開始畫蛇添足,“至于以前,雖然相處的時間很多,但也沒到曖昧的程度。”
語氣還有點飄,聽著更像在挑釁了。
言歡心臟一沉,幾秒后回道:“就算到了曖昧的程度也無所謂,感情這種東西,不就是前人栽樹,后人乘涼?”
她全副武裝,身體和她輕蔑的神情一樣刀槍不入,“我還得謝謝你,不僅提前替我掃了雷,還讓我不勞而獲一個梁先生。”
說完,她掉頭就走,不過后悔得也快。
她不喜歡看別人虛張聲勢,更厭惡自己為發泄負面情緒擺出的種種虛張聲勢的行為,這是弱者無能的表現。
言歡掩下喉嚨的不適感,在周圍投射而來的意味不明的目光中,折返回去,心甘情愿的退讓取代負隅頑抗時的戒備和陰冷,語氣也變得輕薄不少,“女人沒必要為難女人,所以我收回剛才的話。”
改口得這么突然?
簡優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你這算是在可憐我?”
“可憐?”言歡不太理解她的意思。
簡優故意把話往夸張了說:“可憐我一朝落敗,慘遭你先生拋棄,這輩子只能當個栽樹的前人。”
言歡沒想到她這么敏感,“你在細鋼線上行走,同樣我也如履薄冰,值得一個顧影自憐,可自憐又有什么用?我連自己都不可憐,哪還有閑情逸致去可憐你?”
論起遭遇,她們半斤八兩,長大后的真實境況誰也不比誰好過到哪去。論起感情,她們愛上的是同一個冥頑不靈的人,小心翼翼著試探靠近,或者來段直白赤裸的愛情宣告,在他面前,注定只能成為無用功。
簡優還未給出反應,言歡第二次掉頭離開。
言歡以為這遭過后今晚就見不到簡優了,結果離開宴會廳沒多遠又碰到她,不只有她一個人,還出現一張陌生的臉,兩個人的五官有幾分相像,尤其是鼻子,仿佛一個模型刻出來的。
男人態度更為惡劣,明明身高上已經占了上風,卻還是昂著下巴瞧人,話腔咄咄逼人,端的是戰勝者的姿態:“聽說你現在在給秦隱做事?”
“已經傳開的事,再明知故問沒必要吧?”
“是傳開了,但我這不是不信?我是忖不明白了,你到底是有多想不開?就算爸剝奪了你的繼承權,只要你放低姿態到我面前求我,沒準我高興了還會在集團給你安排個不用拼命還能拿工資的閑散差事。”
說到這兒,言歡已經知道這男人就是簡家剛人回來的私生子簡誠。
無能的狗最會吠,比起言知珩,他這段位還真不夠看的。
簡優不接他的挑釁,滿不在乎地笑了笑,“你的話我記下了。”
隨后回敬一句威脅,“你也別太張揚了,你現在坐的這位置算不上穩,能收著嘚瑟就盡量收住,省的一個不過腦把人得罪了遍自己都不知道。”
“要是得罪像你這樣的,我還真沒必要怕。”
“希望我回簡家的那一天,還能聽到你說
這話……不過你放心,怎么說我倆身上流著一半的血,就算到時候我把你從高位上拉下來,也會留你一條命繼續在我腳邊吠。”
“流著一半的血”這幾個字刺痛了簡誠的耳膜,“你媽一個低賤的女傭,也配跟我媽比?”
這說法聽笑了簡優,都是別有目的爬上床的三兒,誰還比誰高貴了?
“你媽又是哪家的公主,說出來給我聽聽。”她挺直腰桿,洗耳恭聽。
簡誠最煩她明明一無所有,還總是傲到折不下腰的模樣,說出的話夾槍帶棍,他沒有自虐傾向,只覺難聽到刺耳,怒火不免攻心,吞沒理智,明知論嘴皮子功夫不是對手,也想逞一時口舌之快。
“聽說秦隱床上癖好了得,你跟了他幾天,是不是深有體會?”
他眼咕嚕一轉,毫無根據的嘲弄張嘴就來,“表面看著還算光鮮,里面估計早就被玩壞了吧,說說,他到底給你開了多高的工資,還是說,你在免費給他當床伴?”
簡優搖頭,悲哀地嘆了聲氣,“簡家是真的要亡了,居然把家業交到你這么一個滿腦子惡心玩意、有爹娘生、沒爹娘養的人手里。”
一擊斃命,氣氛一瞬間降至谷底。
簡誠跟在簡家家主身邊的日子太短,還沒養成掩藏情緒的本領,表現憤怒的方式和市井小民一般淺顯:鐵青的臉色,搭配高高揚起的手掌。
還是個會打女人的。
言歡更加嗤之以鼻,在他的掌風揮向簡優前,將握在掌心的手機朝著他腦袋砸了過去。
角度一點沒偏,砸出的聲響也不小,手掌揮下的動作出現短暫的卡頓,簡優借著這空檔,不緊不慢地往后挪了幾步,隔出足夠安全的距離。
簡誠吃痛喊了聲,沖向簡優的憤怒幾乎全被轉移到另一處,狠辣的視線掃過去,認出是誰后,臉上的肌肉就僵硬了,怒也不行,笑又擠不出來,顯得無比猙獰。
言歡走過去,發現手機屏幕已經摔得四分五裂,后悔起剛才頭腦發熱下的行為,背著光的神色越來越沉黯。
簡誠雖沒學會不喜形于色的內斂,諂媚那套卻已經貫徹執行得爐火純青,顧不上疼,撿起手機,遞給言歡,馬屁連連,“不愧是言大小姐,手滑都這么有勁,準頭也厲害。”
他在給她粉飾太平的臺階下,但言歡不打算接,“什么手滑?我剛才是看礙眼,才沖著你砸過去。”
簡誠吞了蒼蠅一般,臉色難看。
“你沒聽到嗎?我說我看你礙眼。”
“……”
簡誠斂下心里的憤恨,掉頭離開。
言歡的聲音追了上去,“對了小簡總,你待會兒出去,回家的路上可能會被人蒙上麻袋痛打一頓,不過你放心,傷不會致命,最多讓你在醫院躺上幾天。”
“……”
簡優聽到后宛若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局外人,夸張地鼓了兩下掌,“我猜簡誠就算真的被你找的人痛打一頓,他也不敢跟他爸提一個字。”
言大小姐仗著雙重身份有恃無恐,偶爾干起荒唐事來恨不得宣告天下。
她腦子里從來沒有得罪這個概念,不代表別人沒有,這事傳到簡家家主耳朵里,多半會給他當成簡誠是因為得罪了大小姐才有此劫難,到時候簡誠非但得不到父親的撐腰,反而會被狠狠斥責一番。
這啞巴虧,現在的簡誠只能乖乖吞下。
簡優越想越興奮,正兒八經地道了聲謝。
言歡慢吞吞地側過身,看向簡優,“我說過不可憐你,是真的,至于剛才的行為,也不是在幫你,單純是覺得那人礙眼,說出來的話過于難聽,生于女性的裙擺之下卻不知如何尊重女性,這樣的人,和垃圾沒什么差別,就該受教訓。”
“不管你是抱著什么樣的想法,我需不需要你的出手,單單從結果看,你還是幫到了我。”
簡優露出友好的笑容,“我這人愛恨分明,也知恩圖報,既然領了你的情,那我就會給出相應程度的報酬。”
知恩圖報是好聽的說法,事實上,是不想欠下人情。
在這點上,言歡和她很像,就沒推脫,“摸得著的報酬就算了,我自己張張嘴大概率也能得到。”
“那摸不著,指的是?”
“我想知道那天晚上你和梁沂洲都說了些什么?”
不藏著也不掖著,大大方方地索要自己的需求,和在梁沂洲面前的無害小兔子模樣截然不同,堪稱“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最高階版本。
簡優佩服,在事無巨細地同她描述一遍和斟酌好措辭后拎出重點概括間選擇后者,“你放心,那天晚上,我一根手指都沒碰過你丈夫,當然摔倒也是我的試探。”
“你想試什么?”
“幫他驗證你對他的感情是否超過了普通范疇。”
言歡懵了下,“這是三哥的意思?”
簡優笑得耐人尋味,“他可沒那膽子,只是礙于面子,不得不應下我的提議。”
言歡想說什么忍住了,準確來說,她還沒整理出合適的腹稿表達自己的驚愕。
不管是不是他的意思,試探的目的終歸還是達成了,那他接下來會如何應對她,應對她不小心泄露出的不受他期待的愛?
言歡表情變了,越想越頭疼,心臟也跳得厲害,仿佛下一秒就能沖破胸腔,怕被對方看出,只能生生壓抑住。
簡優察覺到氣氛的緊繃,無可奈何地嘆了聲氣,“我說的都是真的,現在也早就對他沒了心思,所以你沒必要這么質疑、提防、警惕我。”
言歡沉默的空檔,她開始聊起過往,“以前我和他在美國上學的時候,也沒到交往這一步。”
為減少不必要的麻煩,求婚那事被她跳過,“我們經常在一起吃飯、出去游玩,單獨見面的時間也不少,雖然沒人打擾,但我不喜歡,說白了,這些相處時光還比不上我倆待在教室玩頭腦風暴來得有意思。”
言歡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蟲,不明白她為什么會產生這種想法。
不是什么見不得光的隱私,簡優也就不向對方隱瞞自己的心理行蹤,爽快給出解答,“當自己喜歡的人總在自己面前,擒著溫柔的笑提起其他異性時,不管是你,還是我,心里難免會泛酸的。”
“當然最讓人難受的是,他那樣的溫柔和歡喜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沒察覺到,就好像喜歡那個人這件事本身對他來說是再習以為常不過的事,早就被他刻進靈魂里。”
第38章 38
簡優說的每個字言歡都能聽懂, 組合在一起的含義卻像加了密的文字,言歡沒法一氣呵成地解讀完整,只能揪出其中幾個關鍵的曖昧字眼, “其他異性?喜歡?”
簡優笑瞇瞇地迎上她探究的視線, 從容扔下一個重磅炸彈, “那個人是你。”
言歡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對,她應該是聽錯了, 梁沂洲幾年前就有了喜歡的人, 這事本身太荒謬,更別提那個人還是被他當成妹妹疼愛的她。
“別拿我開玩笑。”她眼神冷黯,帶著警告的聲線涼都巖漿都捂不熱。
簡優無奈嘆氣,“年紀輕輕,疑心病怎么重?”
她換了種說法,“梁沂洲六七年前就對你動心了。”
生怕對方這回變成聾子, 她刻意抬高了音量,每兩個字間多出長達一秒的停頓。
又是一個威力十足的炸彈。
順著她間奏分明的調侃砸進言歡身體, 在心臟附近爆炸, 炸的言歡耳朵嗡嗡作響, 后遺癥強烈, 渾身都使不上勁, 腦袋里一團漿糊, 還沒掂量出這番話里幾分真幾分假, 聽見簡優繼續往下說:“每次提起你時,他的神色真的要多溫柔就有多溫柔, 當然
我說的溫柔,不是他平日里虛假的做派, 而是發自內心的。”
一霎的昏蒙后,言歡抿了抿干澀的唇,“感情可以分成很多種,你說的不見得就是愛情。”
“是不是純粹的愛情不好說,但他對你的感情里肯定有這成分在。”
簡優回憶了下那人的名字,“秦執,你原先的未婚夫,每回梁三聽到這個名字,雖然表情沒垮,但情緒會變得不對勁,能為什么?吃醋了唄。至于是嫉妒多,還是占有欲更濃,不好區分。能確定的是,他要是真把你當親妹妹看,不會有這樣的反應。”
這些全都是她的一面之詞,言歡想相信,但又不敢毫無保留地去相信,索性持半信半疑的態度,“我和秦執要訂婚的消息傳出去后,他在我面前反應根本沒有你說的那么大,如果不是我明確向他表示我不想和秦執結婚,沒準他連一句''我幫你擺脫他''都不會提,至于他會和我結婚,也是我耍了一些手段。”
簡優欣賞她在這種情況下的坦誠,同時對她的頑固不化感到一絲不耐煩,“可你怎么就能知道,你說的手段不是周瑜打黃蓋,一個愿打,一個愿挨呢?”
言歡強裝的平靜終于被掀開一角,人看著更加真實了些,聚攏的眉心傳遞出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困惑:“要真和你說的這樣,那他為什么要求我別愛他?”
簡優聽出她的質疑,又嘆了聲氣,挺聰慧的一個人,怎么遇到感情問題,一個賽一個遲鈍,“他腦回路和一般人不太一樣,關于這問題,我也沒完全琢磨明白,你得自己親自去問他。”
言歡皺了下眉,不滿她給自己留下這么大一個難題,“我問了,他也不見得會說。”
“我看你就是不敢問。”
簡優頓了頓,“我們非親非故,真正算起來,也就見了這么幾回,你自然有理由不相信我,可不管你信不信,我都不打算耍你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玩,想看好戲倒是真的。”
她眼尾上揚,挑開一個風情款款的笑容,“瞥開敢不敢不提,你心里就沒有一點親自試探驗證我剛才說的這些話的想法嗎?”
這蠱下得聰明,成功拿捏住了言歡。
作為在愛情里弱小無助多年的獵物,偶爾當回運籌帷幄的捕獵者未嘗不可,最好還能在暗中占領高地,觀察,適時給出致命一擊。
這是她骨子里的頑劣,總讓她期待看到每一個掉入陷阱中的獵物搖尾乞憐的姿態。
簡優認真觀察著她的反應,看出她有那意思后,再次引導般說道:“他軟硬不吃,自欺欺人的功力最為厲害,普通程度的試探根本沒有用,你要試就試回大的。”
同一頻道、同一磁場里的人,容易達成不謀而合的成就,哪怕是語焉不詳的一句,對方也能很快補全其中的潛臺詞。
言歡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皮,壓著音量反問:“你是想要我明明白白地把我對他別有所圖的證據甩到他臉上,讓他沒法再自欺欺人后,再看他會是什么態度?”
“是,那你敢嗎?”
言歡沒說話。
簡優激她,“都說言大小姐飛揚跋扈、膽大妄為,沒想到在對待感情上,比剛才那被你砸了一腦袋包的小簡總姿態還要畏畏縮縮,區區一個試探都做不了決定。”
言歡糾正她的說法,“這不是試探,而是散盡籌碼一局定生死的賭博。”
言歡不好賭,但因家族的關系,見過不少瘋狂的賭徒,他們最終的結局無一例外,要么傾家蕩產,要么賠上一條命,也因此,她深諳小賭怡情、大賭傷身的道理。
更何況感情就不該拿來賭。
贏了,刺穿他自欺欺人的保護殼,達成皆大歡喜的兩贏局面,從今以后,她會多出一個不再克制去愛她的人,而她也能夠毫無保留地去愛他假面之下千瘡百孔的靈魂。
要是輸了,相當于在逼迫他的同時,也將自己逼到了絕境,她目前所有的努力都會功虧一簣。
她不希望自己成為一個被癮念支配著的一擲千金的賭徒,趨利避害的意識也在阻撓著她內心的蠢蠢欲動。
可是,繼續謹小慎微地走好每一步,真的對打開他心房有所作用嗎?就算有,她等得起嗎?
不,她沒那么多耐心。
言歡放慢呼吸,將手放到扶手處,要準備下車的意思,臨走前她說:“我試試。”
愛不適合嬌慣者。
愛適合戰士。
簡優說的對,畏手畏腳不符合她的人設,就算她不當賭徒,也要當一名敢于沖鋒陷陣的戰士-
言歡和簡優同框的畫面被人拍下,傳到某個八卦群里大肆宣揚了一番,北城信息傳播速度極快,半小時后,捕捉到風聲的言兮連著發來三條消息:
言兮:【你們沒吵架吧?】
言兮:【千萬別吵。】
言兮:【世界這么大,兩條腿的蛤蟆還不好找嘛,沒必要為了一個男人讓自己變成罵街的潑婦。】
言歡單獨截了“兩條腿的蛤蟆還不好找嘛”,轉發回去:【回頭找個時間告訴三哥,你把他當成了□□。】
言兮在屏幕那頭又氣又笑:【我好心好意勸你,你居然還想趁機拿捏住我的把柄,有你這么當姐姐的嗎?】
言歡不逗她了,刪了照片后回答:【沒吵架,只是聊了會兒。】
言兮:【我看你的聊,十句里有八句在陰陽怪氣吧。】
言歡沒同她說明太多,留下一句“再聊兩次,估計能和她當朋友”似是而非的澄清后,問:【你還記不記得林思雨?】
言兮:【圈子里沒人會不記得吧?不就是你的小跟班嘛?】
這說法是言歡第一次聽到,比起外人千篇一律的“朋友”標簽,顯得格外另類。
言兮:【我在網上刷到過她新聞,怎么她也當了服裝設計師?你看過她那些設計沒有,和Kaida也太像了吧,說沒有一絲一毫借鑒她的靈感我是完全不信的。】
言兮埋汰起人來就像開了閘的水庫,沖勁十足,還沒完沒了的。
她直接切成語音:【我記得她以前還愛模仿你的穿搭、打扮,連你的肢體動作都不放過,背地里還總跟別人說她才是你唯一承認的朋友,聽的我都快膈應死了。】
【說起來這人也是牛,明明一口一個朋友,對你冷嘲熱諷、挑撥你和其他人的關系卻沒少干。】
這些事言歡還真不知情,不過就算現在知情了,也改變不了她對林思雨的態度。
言歡:【你覺得三哥會對她有印象嗎?】
言兮反應很大,腦補能力更是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梁沂洲還喜歡林思雨呢?有了一個簡優不夠,又來一個?他這風流債未免太多了。】
言歡打斷她的慷慨激昂:【你不是還欠我兩個要求,再兌現一個吧。】
言兮注意力被轉移走:【你想讓我做什么?】
言歡:【創個新號,在微信上假扮一回林思雨。】
言兮:【啊?】-
晚宴當晚,梁沂洲去了趟梁氏名下的私立醫院,高燒加急性腸胃炎,直接辦理住院手續。
知道他生病消息的只有林秘書一人,等到循例的視頻會議結束,林秘書問:“您現在一個人在醫院?”
梁沂洲嗯了聲,滑動屏幕的手指沒停,隨即用公事公辦的口吻對半分鐘前接收到的城郊新地皮開發策劃書提出幾點修改要求。
岔開話題的意圖如此明顯,林秘書這樣的人精自然第一時間察覺到了,也知老板的私事不是他能插嘴的,但看見屏幕里那張慘白的臉,還是沒忍住多嘴問了句:“您生病這事,需要告訴太太嗎?”
梁沂洲倏地撩起眼皮,眼神微涼,帶著極為罕見的戾氣,語氣強硬:“我不需要自作主張的人。”
林秘書沒料到自己剛才越俎代庖的想法被如此輕易地洞察,心下一凜,鄭重其事地給出保證后,這話題才算翻篇。
梁沂洲掛了電話,好不容易消停下來的胃又開始一抽一抽地疼,高燒不退,止
痛藥被明令禁止,他只能忍著,好在比起心臟處傳來的不適,這點算不了什么。
生病這事最后不知道怎么傳到周泊予和葉卿耳朵里,前者在他出院前來看望了回,附贈一束順路買的干花和幾句看熱鬧般的冷嘲熱諷,后者,想來但被他拒絕了。
葉卿在電話里問了和林秘書相同的問題,那會梁沂洲已經準備出院,就說:“我沒告訴她。”
“你這孩子怎么回事?”
“您上回說的那些,這幾天我想明白了,我晚上就回富力山。”
“身體好了?”
“腸胃不疼了,燒也退了,后續可以回家慢慢調理。”
葉卿問:“真打算回去了?”
“該回了。”
梁沂洲這次說的是實話,至于他找到的最優解,是將時間倒退到見簡優之前,當作一切從未發生過,言歡依舊是為了擺脫被肆意安排聯姻命運、不得已找上他、對他并未有其他特殊感情的妻子。
逃避是可恥的,卻是怯懦者最好的防御手段——他深諳其道。
生長在陰冷角落里的生物即將見到光亮,就像卸下了一身沉甸甸的包袱,梁沂洲感受到難以言述的輕松,只是他無法確定能維持多久。
現實告訴了他答案,越靠近富力山,拴在他心臟上的細繩重量越來越大,下墜感強烈,周身的疲態跟著變重,做好的心理建設潰不成軍,呼吸短促而慌張。
他甚至想讓司機改道回酒店,葉卿在通話里耳提面命的交代阻撓他的出聲,二十分鐘后,他頂著異常難看的臉色進了別墅。
梁沂洲沒立刻上樓找人,而是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樓客廳門洞旁,不知道過去多久,樓梯傳來動靜,言歡穿著睡裙下樓,步子邁得很慢,落點間奏分明,將另一個人勉強壓下的焦慮再次帶出。
起初言歡一直平視著前方,梁沂洲站立的位置在她的視覺盲區,連余光都無法捕捉到一小截,但存在感過于強大的人,層層疊疊的屏障是無法完全將他隱匿的,她停下腳步,視線朝那個方向眺去,一愣。
幾天不見,他人瘦了一圈,膚色呈現出一種病態的蒼白,身上穿著一件白襯衫,兩粒扣子散開,領口的褶皺有些明顯,頹唐的厭世感盡顯,像廢墟上燒灼的火焰,被鋪天蓋地的冰錐澆滅后的寥寥青煙,性張力看著更強了。
梁沂洲垂在腿側的手指微微一動,稍稍昂起下巴,用眼神接住她,來了句毫無營養的開場白:“今天一天都在家里?”
言歡點點頭,朝他靠近,“三哥這是回來拿文件的?”
梁沂洲搖頭否認,喉嚨有脹痛感,他沉沉咳了兩聲,搶在言歡問他是不是生病了前,啞著嗓子說:“來見你的。”
言歡又是一愣,沒來由感受到一種被命運潮水裹挾著的窒息,她壓下,靜靜等著。
以為會等來一段開誠布公,結果梁沂洲什么也沒說,只提了無關緊要的話:“今晚開始,我會住回這兒。”
言歡默默在心里將那句“來見你的”和“我回家了”劃上等號,幾秒后,思忖出其他潛臺詞,他這是要將這些天橫陳在他們之間的無形矛盾做冷處理,自甘墮落當回雙目清明的睜眼瞎。
言歡不滿他這種做法,卻也為成功窺得他其中一個愛逃避的人格缺陷感到愉悅,兩種情緒中和她的反應,她平靜地哦了聲,隔了會兒,才想起問:“三哥,你是不是生病了?”
她的手探了上去,掌心蓋住他的額頭,像正常體溫,打消她的三分懷疑,可他的狀態實在差,她忍不住將雙臂穿過他身體兩側,環住他后腰,檢測他是否真如她想的瘦了一大圈,猜測得到印證后,她又將臉頰貼到他胸膛,輕輕蹭了兩下。
空落落的心臟一下子被填滿,身體里貪心的獸張開了嘴,想要填報更深層次的饑渴。
言歡能察覺到,在她若有若無的撩撥之下,他的心跳得很快,就像情動時的跳動節奏,可這似乎也不能代表心臟那處不是空的。
想到這兒,她眼睫微顫,破天荒地升起打退堂鼓的沖動。
出神的空檔,梁沂洲輕輕攥住她的手腕,舉到離胸口五公分外的地方,片刻又將身體往后挪了一步,距離拉得更遠了。
對面臉上清晰可見的絨毛變成霧化的花,他微微瞇起眼睛,一面對自己的冷淡做出解釋:“感冒了,別靠得太近。”
言歡相信就算他此刻的精力充沛到一拳頭能打死一頭牛,他也會謊稱自己有心無力,抗拒與她的一切的親密接觸。
她可能要收回剛才的想法了,他們的生活并非回撥到約見簡優之前,而是直接跳到完全陌生的時間,達成了他們認識以來從未有過的相處模式。
——偏離兄妹間的親昵,朋友間的安心自在,床伴間的酣暢淋漓,只存留下契約夫妻間的冷淡和疏離。
言歡瞬間索然無味。
心里的那點旖旎消失得煙消云散,破罐子破摔的賭徒心理倒回來不少,她抽回自己的手,眼皮一垂,斂下翻涌的情緒,“三哥吃過藥了嗎?”
梁沂洲點頭,“我先去洗澡,這兩天會住在客臥,等感冒好了,再搬回去。”
言歡沒同意,“還是住主臥吧,要是晚上不舒服了,我能第一時間發現幫你拿藥。”
她其實沒指望他能應下,以至于當他應了聲好后,她呼吸滯了一秒,露出意料之外的反應。
梁沂洲是和言歡一起上的樓,之后他就進了浴室,出來時主臥不見言歡的影子,她的手機就放在床邊,處于解鎖狀態,屏幕亮著,微信界面里多個對話框有未讀消息。
梁沂洲無意窺探她隱私,匆匆收回視線,心口忽然一縮,不受控地挪了回去。
他沒看錯,清一色以姓名為備注的對話框里,有個叫“林思雨-Lydia”的,這人他有點印象,以前跟在言歡身邊的人,然而真正引起他注意力的是底下的一小行字,由于字符限制,呈現得不太完整,但僅是最前面的六個字,沖擊力也足夠強烈。
【我喜歡梁沂洲】
他一時怔忪,和眼睛一樣,手指也不聽使喚,點進對話框。
號應該是新的,也可能清理過消息,最早的記錄停留在三天前。
林思雨-Lydia:【我剛回國就聽說你和秦執的事了。】
林思雨-Lydia:【秦執那王八蛋怎么敢腳踏三條船,還跟你悔婚?】
言歡:【你別生氣,那種爛黃瓜,誰愛啃誰拿去啃。】
林思雨-Lydia:【那你也沒必要和梁沂洲結婚啊。】
他眸光一跳,想往下滑,又不敢滑。
踟躕了兩分鐘,才看到內容。
【因為喜歡。】
【我喜歡梁沂洲,如果非得嫁給一個人,我希望是他。】
最新一條消息在十五分鐘前,話題主人公未變,是言歡先挑起的:【三哥回來了,但我覺得他離我越來遠了,他好像真的一點都不愛我。】
林思雨-Lydia:【那要不,算了吧?】
梁沂洲陷入長久的沉默,迷蒙的光影里,他想起言歡十八歲那年的成人禮,他問她想要什么。
她的眼睛像盛夏的明月,清泠泠的,卻分外勾人,“想要三哥——”
兩秒后她笑說:“我不要別的,只想要三哥前幾天拍下的袖扣。”
第39章 39
不設防的事一樣接著一樣發生, 亂七八糟的回憶趁機復蘇,輪番以連續劇的形式在眼前播放,梁沂洲大腦的信息存儲性能險些告急, 兩天前高燒不退的感覺回來了, 額頭仿佛在冒煙, 散出的煙霧是他是被不斷消融的理智。
思緒飄散得實在厲害, 連讓他頭腦發昏的始作俑者是什么時候回來的都未察覺到。
直到略顯詫異的聲線在耳畔炸開,他陡然回過神, 手機從掌心跌落, 擦過床沿,摔落到地毯上,慶幸的是,地毯足夠厚,削弱不少沖擊力,最后只發出一道沉悶的響聲。
言歡彎腰撿起, 象征性地準備查看一番手機的破損狀況,轉瞬工夫, 她像剛發現屏幕未上鎖那般, 視線突然凝固住, 臉上的不自在愈演愈多, 匯聚成難堪。
她抬起頭, 聲若蚊蠅:“三哥, 你都看到了?”
室內燈光暗淡, 包裹著兩張同樣意味不明的臉。
男人黑漆漆的眼眸對上女人的,他沒有說話, 卻恍若道盡千萬難以言述的事。
片刻,梁沂洲垂下目光, “嗯。”
像從胸腔里悶出的一聲,低沉得厲害,將人高昂的情緒筆直地往下拽。
他不算徹底失去判斷能力,現在回過頭看,那些聊天記錄設計得未免有些拙劣,經不起邏輯推敲。
就算林思雨一直待在國外,北城圈子里甚囂塵上的傳聞她不至于全然不知,什么“剛回國就聽到”純屬無稽之談。
另外,這兩段對話出現的時間點過于微妙了。
說白了,這些記錄其實就是言歡想讓他看到的。
她也不在乎他是否能推理到真相,她要的只是他的態度——
她是在逼他承認她的愛,或許,也是在逼他承認他愛她。
冗長的陳默里,梁沂洲體表溫度驟降,他感覺自己變成一具尸體,被風干,制成蠟像,直挺挺地立著。
只要她再在他身上打出一點火星,他就能將自己燃燒成灰燼。
言歡一時半會拿捏不準他的態度,拋開理性思維,僅從她的第六感看,剛才那聲“嗯”帶來的不是什么好征兆。
“三哥,你就沒什么想問的?”
她抬起頭,迎著強光的眼睛感受到難忍的刺痛,生理性淚水險些奪眶而出,被她生生摁了過去。
說來諷刺,即便在這一觸即發的節骨眼上,她還能騰出心思權衡什么時候掉眼淚才能獲得最高程度的回饋。
梁沂洲想問的東西太多了,不能問的也是,猶豫間,凹陷的鎖骨上逐漸沁出不安的汗液,凝固成冰錐,緩慢滑動到他臉上,幾秒的冷凍后,他的姿態看上去又變得游刃有余了。
他輕聲開口,語焉不詳:“什么時候的事?”
言歡知道他在問什么,“高中。”
停頓片刻,她決定把時間線說得再詳細些:“十七歲的時候,不過那時候是心動,是喜歡。”
“現在是什么?”
“喜歡太幼稚,也太淺薄,現在是愛。”
提及這個話題,她與生俱來的驕矜藏不住了。
梁沂洲不適地瞇起眼。
她的睡裙領口開得低,他那居高臨下的站姿,幫助他輕易而舉地望見她靠近左胸位置的一粒褐色小痣,像潰爛的米粒,明明離心臟那么近,卻吸收不了里面的生氣。
她看上去還是那么鮮活,與他內里的死氣沉沉截然不同。
他淺淡地笑了聲,不知說給誰聽的,“愛?”
言歡極低地應一聲,迎接她的是他變本加厲的平靜:“言歡,這不是愛。”
斬釘截鐵的語氣,配合抬腳的動作,輕飄飄地將她落在地板上的影子碾碎。
言歡心潮洶涌,語氣卻無端沾染上他的平緩,一字一頓地反問:“你為什么這么覺得?”
“我和你哥哥相同年紀,大你八歲,你說的愛其實和你對你哥的感情差不了多少,當然可能也往里摻進去了一些對年上者的欽慕。”
言歡已經完全不想裝了,聽到他荒唐結論后的難以置信、憤怒、怨懟盡數表現在臉上,但她沒有打斷,由著他繼續上演他的巧言善辯。
梁沂洲喉結滾動了下,嗓音更啞了,“阿敘死后,你失去了最疼愛自己的親人,你感受到恐慌,會將那時候靠近你的我當成救命稻草也在情理之中。”
“救、命、稻、草?”她險些懷疑自己聽錯了。
“是,當人的安全感得到滿足,心臟會產生一種滿滿當當的假象,但這不代表是愛情。”
言歡深吸一口氣問:“這話是你要對我說的,還是你想對你自己說的?”
梁沂洲沉默了會,“對你。”
耳邊的碎發掉落下來,言歡抬起手,想將它重新攬至耳后,奈何力氣稀缺,抬到半空就垂落回去,途中蹭到他的睡衣,指尖過了電,酥麻的戰栗瞬間蔓延至心臟。
她忽然想起最后一次見秦執時,他的質問:“你喜歡梁沂洲這事,我都能看出來,他這么精通算計、擅長拿捏人心的人又怎么可能看不出來?”
也是。
像梁沂洲這么聰明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她對他的情?他什么都不拆穿,原來只是因為他說服自己曲解了這樣的情,只將它當成少年時幼稚又淺顯的仰慕,是吊橋效應后心跳加速的假象。
即便到了這份上,他還是不肯承認她愛他。
自欺欺人的功力簡直讓人嘆為觀止。
無疑,她就是他的風中飛絮,水上浮萍。
在他眼里,她可真輕啊。
言歡疲憊地意識到,這一回合,她賭輸了,滿腔的孤勇因而幻滅成徹頭徹尾的笑話。
想來在接下來的漫長時光里,他都不會正面回應她的愛,而是用兄長說教的姿態,親自來毀滅他們之間的情。
但最讓她深惡痛絕的是,明明他們已經進入吵架流程,他的語調還是毫無起伏,反襯得她歇斯底里的嘴臉,難看至極。
言歡討厭這樣的對峙,比起暗潮涌動,她希望能直白些,最好是自虐般的互相傷害,就用他們手里的那把刀,互相插進對方的肌膚,劃開一條深到見骨的傷口,然后再去看森然骨架里血淋淋的心臟,看誰傷得更重,更無可救藥。
她喉嚨發緊,感覺自己快要消失在他冰冷無情的浪潮里,被光怪陸離的漩渦吞噬,雙腿向后挪動一小步,因為擔心自己這下意識的反應被他當成膽怯后的退縮,負隅頑抗一般,又往前補上空出的距離。
“梁沂洲,你太自以為是了。”
她冷著臉,牙關震顫,“你分析得再頭頭是道,那也僅僅只是''你以為'',商場和情場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概念,你在商場里如魚得水,不代表你在情場上也能得心應手,游刃有余地掌控著一切,尤其是我的心,它長在我身體里,而不是你梁三可以捏在掌心把玩的籌碼。”
梁沂洲的小腿緊緊貼在冰涼的床板上,她咄咄逼人時渡來的氣息卻一場滾燙,冰火兩重天,滋味相當難熬。
許久他才找回自己被喉間濃重的鐵銹味攔截的嗓音,“我從來沒把你的心當作可以用來肆意玩弄揮霍的籌碼。”
言歡不避不讓,放棄裝模作樣后,但凡是尖銳的形容詞,都被她拿出來當武器使,為了保護自己,也為了讓他體會到同等的傷害,“但你還是輕賤它,不是嗎?”
梁沂洲繃緊了唇,他沒有這么想過,相反,她的心意對他而言,沉重到快要將他壓垮,但他又無法直截了當地回一句:不是,我遠比你想象中的要愛你。
他的沉默被言歡視為默認,她氣極反笑,“我真懷疑,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你不輕賤的東西。”
旁人都說她目中無人,可真正難相處的人是他。
她聲音忽然輕下來,“不管你信不信,我比你更怕我對你的感情其實只是對兄長的仰慕,和對你在我孤苦無依時給出關懷的感激,所以在出國前我都沒有向你表明心跡,而是用在國外的那四年,反復地回憶、思考,才得到這么一個答案,可你現在卻告訴我,我耗費精力的成果只是一個脫離現實、將自己成功蒙蔽了的幻想——不懂的人明明是你。”
梁沂洲默默聽著,他看不見自己的臉,但能從對方無遮無攔的憤怒里品出自己此刻的平靜和冷漠,上帝一般,端著高高在上的姿態俯視著她,用無情將她飽滿鮮活的心臟絞殺得四分五裂。
然后,一眼望盡她所有糟糕的情緒,換來她對他的指責,可他并非她認定的這般滴水不漏,相反他快要原形畢露了。
太奇怪了。
這世界上大多數人都認為雙向的愛慕勝過單向迷戀,偏偏他覺得前者比不上后者。
他居然在確認了她愛他的同時,要失去她了。
言歡視線直勾勾地看過去,他躲,她就追,等他無處避讓,只能迎合上去后,她才繼續開口:“梁沂洲,我敢直面對待自己的感情,可你呢,你敢承認你對我是什么想法嗎?我和秦執待在一塊的時候,你是不
是像躲在暗處見不得光的蛞蝓一樣,看著我們掙扎蠕動?”
“夠了。”他終于沉聲打斷。
她哪兒還能停下來,“就像你不知道我是從什么時候開始對你別有所圖的那樣,你也不知道我們第一次親吻究竟在什么時候。”
八年是他們之間閱歷的差別,十七歲后的五年則代表他們之間存在的信息差。
這五年里,她對他是什么樣的看法、心意,她在半知半解的同時,他是一點兒訊號都未曾接收到,他完全進入不到她的單戀節奏里,包括他以為的,從來不是事實,比如他們的初吻。
在巨大的悲傷之下,行動就像止痛劑,不能治愈但能鎮痛。
她踮起腳尖,環住他后頸,用力扣上自己的唇,片刻開始撕咬,等到血腥味撲入鼻腔,她毫不遲疑地抽身離開,冷笑道:“不是在一個月前的婚后,而是在我十七那年,也是我心懷不軌,偷偷吻上的。”
半分自虐,半分傷人的話,渴望得到的是對面愣怔錯愕,再嚴重點,是追悔莫及的神情,意想不到的是,他只用了一句反問,不費吹灰之力地破解了這極為難擋的攻勢。
“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偷雞不成反蝕把米,言歡心臟被重重敲了下,是真愣住了,“你說什么?”
梁沂洲抿起的唇角下沉,“那個吻,我知道。”
他和言歡的合影并不少,比如他代替生病住院的言敘欽去參加她的家長會,被她同學誤會他們之間的關系,偷拍下一張他們一前一后交錯的身影調侃。
比如她生日時,被奶油抹成小花貓,推搡間擠到他身側,露出傻里傻氣的模樣,而他正低頭看她,借著昏暗的光束遮去眼底的寵溺。
也比如她受他邀請觀看時裝展覽,挨著他坐下,彩帶飄到她頭頂,被他摘下,這一幕定格在現場的攝像機里。
這些在言敘欽死后不久,通通被他刪除,只剩下一張看著最清白磊落的,是在言敘欽死的那一天,他們幾人帶她去郊外游玩,他和她坐得天南地北,最后被框進同一幅油畫里。
那天發生的事,卻是最不清白的。
黃昏時分,他一個人找了處僻靜的涼亭,待了會兒,準備離開前,遠遠看見一道纖白身影,在茂密的枝葉中穿梭。
直到今天,他都沒完全想明白,自己當時是出于什么心態才會在她靠近后選擇裝睡。
那會的天是蜂蜜色的,有股淡淡的甜味,她身上的氣息也是,不濃郁,忍冬花香恰到好處。
他能感受到她在用目光描摹他的面部輪廓,她應該比他更緊張,都未察覺到他變亂的呼吸節奏,一快一慢,一深一淺。
怕驚擾到她,他索性屏住呼吸,故作松弛的身體舒展姿勢變得越來越緊繃,她在鋼線上行走,而他就是她腳底踩著的那根鋼線。
唇上傳來異樣的觸感,他沒過腦地以為是落花、落葉,兩秒后,他神經驟然繃開。
他見過她小巧的舌尖,輕輕一勾,卷走唇邊的奶油,無形中撩撥人心。
這是他對她那處僅有的視覺認知,脫離這一感官后,他得到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新奇體驗,濡濕、潮熱,像行走于熱帶雨林之間。
她不該親他。
當然,他更不該對她的過分親熱起了反應。
他不清楚她為什么要這么做,唯有一點是清晰的,那一刻的他,并不想讓她停下,更甚至,他想把他自己送進她手里,由她嚴絲合縫地握著、把控著。
第40章 40
等到回憶中斷, 梁沂洲又花了兩分鐘時間去比較他們的初吻和剛才她泄憤般的一下有何區別。
然而他大費周章后能品出的只有相似之處,比如酥麻的余感,清甜又酸澀至極的味道, 足夠讓人心臟輕飄飄地揚起、再沉甸甸摔下的沖擊感。
不管帶來的影響是好是壞, 都切切實實讓他體會到不能自休的滋味。
一定程度上, 她形容得其實分毫不差。
在那段無法得償所愿的時光里, 他們任由命運擺布,共同被拋擲于一個難以用道德和邏輯解釋的悖論之下, 她活得無比扭捏, 而他只是一條只會陰暗爬行的蛞蝓。
“言歡,你說的對,我不是你,沒法體會你的心情,但不代表你在意的那些事,我全被蒙在鼓里, 相反我知道的事情遠比你來得多,可知道有什么用, 知道從來不代表能知道。”
梁沂洲故意把話說得彎彎繞繞, 想她能聽懂, 又希望她別聽得太懂, 懵懵懂懂最好。
他自厭感十足的語氣響起后, 世界仿佛被摁下靜音鍵, 不一會兒, 空氣里連急促的喘息都消失了,重新被克制拖成平穩綿長的呼吸。
言歡沉默地聽著, 注意力有些跑偏。
她一直看不透他,就算與他的距離隔得再近, 也像云山遮霧,虛實難辨。
今晚,是她第一次撥開了那層美化過后的云霧,觸碰到他內在腐爛的肌理,讓她不忍,卻又痛快。
“三哥這是在承認剛才的話全都屬于在自欺欺人嗎?”
突然變回去的稱呼讓梁沂洲愣了愣,導致那聲坦誠的“是”脫離了他的控制。
兩個人齊齊一怔,他們用的同款沐浴露,這對他們這樣領地意識極強的人而言,是一種極為親密的行為,共同的清香纏繞在一起,在不合時宜的情況下,只會徒增焦慮。
既然已經承認,梁沂洲只能學她破罐子破摔一回,用刀狠狠挑開自己的陰暗面。
不就是要看他鮮血淋漓的樣子嗎,他給她看就是了。
“我說你對我的感情不是愛情,只是仰慕和感激,這話確實是我說給自己聽的。”
他緩了緩,“我接受不了你愛我,又不想就此放你從我身邊離開,所以只能這么欺騙自己,好換取一個心安理得。”
簡優的分析,她的自白。
他不是不信,只是不敢信。
“心安理得?”言歡頭一次對這個詞的真實含義感到迷惑,“我愛你這件事本身讓你這么不安?”
梁沂洲搖了搖頭。
言歡又問:“你是不是想隱瞞到底你對我的感情?”
“不是不告訴你,是我不知道該怎么告訴你。”
這事不是三言兩語就是解釋明白的,他也沒有巧舌如簧的能力,言述再多,只會是詞不達意。
他看起來不像在撒謊,言歡接受這個解釋,沉默間隙,腦子的脹痛感越來越強烈,仿佛陷入死胡同,她不知道下一步該往哪兒去。
原路折返,還是拿額頭撞墻,看最后能不能撞出一條生路?
似乎兩種方案都會讓她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她這才有點理解他為什么如此懼怕愛。
無疑,愛是秩序和理智外的違禁品,它的存在,可能會產生適得其反的效果,讓原本輕而易舉就能救助的病癥變得無限復雜化。
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摔在床上的手機響起,言歡下意識垂眼看去,屏幕上跳出的備注莫名讓她松了口氣。
頂著對面晦暗不明的眼神,她彎腰撈起,摁下接聽鍵,明月的嗓音有著不輸給她的沙啞,“劇組放了幾天假,我回北城了,現在人在中心醫院。”
明月頓了下,切換成勉為其難的口吻:“雖然很不愿意承認,但大小姐,我現在真的需要你。”
言歡皺眉問:“你在醫院做什么?”
“過敏了。”明月嘆氣,“不知道今晚的炒飯里加了蟹黃,吃了一半,結果臉腫成豬頭了,醫生說我還要住院觀察幾天,你要是閑得發慌,就抽個時間來醫院嘲笑一下我。”
“我知道了,馬上過去,你把病房號發我。”
“需要給你報銷車費嗎?”
言
歡氣差點短了一截,“……不用。”
她掛了電話,緊緊將手機攥在掌心,看著梁沂洲低聲道:“我不喜歡不把話說清楚、說個徹底,就稀里糊涂地結束一段關系。”
素面朝天的狀態,讓她看起來毫無攻擊性,與此刻劍拔弩張的氛圍極其違和。
眼尾象征傷感的紅意,偏又顯露出幾分誓不罷休的倔強,她放緩語調:“所以等我從醫院回來,我們再好好往下談。”
你想要談什么?談離婚嗎?
這兩句話卡在梁沂洲喉管不上不下,一個音也沒發出來,還未來得及思忖這是好事還是壞事,言歡掉頭進了衣帽間。
扭曲的空間恢復原貌,梁沂洲大腦的脹痛感卻有增無減,他沉沉吐出一口氣。
言歡換上最輕便的衣服,打算自己開車去醫院,還沒上車,被人攔下,準確來說,是被停在另一側黑色奔馳的車前燈攔下的。
黃色光束一閃一閃,一下子將她注意力吸走。
她瞇了瞇眼,看清駕駛室的人,稍愣。
梁沂洲下了車,走到她面前,“太晚了,我送你去醫院。”
言歡看著他近在遲尺的臉,“如果我理解得沒錯的話,我們剛才是在吵架。”
“吵架和送你去醫院是兩碼事。”
言歡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都到這份上了,他還是這么有原則,“不愧是三哥,永遠忘不了什么叫''一碼事歸一碼事''。”
她的表面感慨、實則冷嘲熱諷讓梁沂洲產生久違的熟悉感。
果然這才是真正的她,自動剝下討好示弱的外衣后,尖銳又刻薄。
兩個人一聲不吭地對視著,仿佛有數不盡的時間可以拿來揮霍,言歡到底沒有他歷經風雨的閱歷,率先沉不住氣,想要打破這種毫無意義的對峙局面,“上車可以,但開車的時候,我們不談剛才的話題。”
梁沂洲極輕地點了下頭,表示接受這個要求,言歡繞過他,朝后座走去,他先她一步打開了前座車門,切斷她的退路。
鮮有的強勢,和他提出要親自當回她司機的溫和熨帖截然相反,言歡心臟變得和他這個人一樣矛盾,半熱半冷,不上不下。
她很少坐在副駕駛位置,加上氣氛又是一片死寂,耗費她近半小時才適應,勉強自在些,醫院標識跳進眼底。
在她下車前,梁沂洲開口:“一會兒我會讓人把洗漱用品送來。”
料定她會夜不歸宿似的。
言歡被他運籌帷幄般的語氣一激,沒吭聲,走出去幾步折返回來,隔著車窗說:“等我們再談起今晚的話題,只有兩個結果,離婚,除非生意場上有利益合作,不然不會有任何交集,又或者你跳過給自己設限的''不能愛我''原則,遵從本心,從此之后坦坦蕩蕩地愛我,并且只愛我一個人。”
夜色沉沉,窺不見半點星光,直到她瘦瘦單單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梁沂洲才抽回目光,從扶手箱里拿出煙和打火機。
他很少自己開車,煙是幾個月前放進去的,已經受了潮,雖然沒到發霉變質的程度,還是被他整盒拋進垃圾桶。
他重新系上安全帶,方向盤一打,去的是周泊予的家。
周泊予上段戀情結束在半年前,分手時,兩人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
也不算和平分手,相反最后鬧得不太好看,周家一直瞧不上女方家庭,雖未明確表示反對,隱性歧視卻也層出不窮,周泊予女朋友是個心氣高的,時間一久,矛盾逐漸積壓到她的承受能力之外,她先甩了任由家族擺布的男朋友一巴掌,然后提出分手,連夜打包行李回自己家。
周泊予住的大平層,她這一走,房子又變得空空蕩蕩,一點煙火氣的裝飾品都沒有,冷白灰的裝修底色,看著像靈堂。
梁沂洲現在最想待的就是這樣的靈堂,他畫地為牢這么多年,就在半小時前,被判了死緩,怎么說也得提前適應一下死后的狀態。
到那兒的第一件事,他問周泊予要來一包煙,剛去露臺點上,周泊予推開玻璃門,指間也夾著煙,調侃道:“大半夜的來我這兒有何貴干?要說單純為了薅包煙,我可沒法信。”
吞云吐霧了會,梁沂洲才開口:“言歡的事,你了解多少?”
周泊予琢磨他的意思,“你想問的是她對你的情?”
梁沂洲眼皮微顫,“你什么時候看出來的?”
“不算早,上次聚會的時候,也就是阿澤自作主張把秦隱也喊來的那次,不過目前應該只有我看出來了,如果你想要我保密,我保證守口如瓶。”
說著他忽然反應過來,“你突然提這事,是言歡跟你坦白了?”
“算是。”
“然后?”
“然后聊了一會兒。”
周泊予可不信以言大小姐的本性,談起這個話題時是平和的“聊”,歇斯底里的“鬧”才更有可能。
一根煙燃盡,梁沂洲又點上一根,周泊予詫異,“你不是不愛抽煙?今晚的癮怎么這么大?”
真和言歡吵架了?
梁沂洲淡淡說:“不抽沒事做。”
“那就回你的家睡你的覺去。”
“回不去。”
周泊予不明所以。
“我還沒完全想明白,不適合回去。”
“還能有你想不明白的?”
梁沂洲匪夷所思地看他,“是不是在你們眼里,我不是人?”
周泊予樂呵一笑,“有時候你看著確實不像個人。”
梁沂洲正要說什么,煙被奪下,“得了,別抽了,進屋去,我的話療可比尼古丁好使多了。”
“怎么收費?”
“提錢太傷感情了,當我義務勞動、為梁先生服務一回。”
周泊予平時吊兒郎當,一干起本職工作只剩下一本正經,為了舒緩梁沂洲緊繃的神經,他不單挪出新購入的按摩椅,還點上安神香薰。
“想不想再來點酒?”
“你這兒有什么?”
“紅的、白的都有。”
“只有紅、白?”
周泊予睜眼說瞎話,“不然?”
“我怎么記得你這兒還有瓶Allsopp?”
“……”周泊予服了,“我看你今晚真就是來薅我的。”
周泊予邊倒酒邊繼續叨叨,“就這一瓶,一般人我還不給他喝,不過看在你是我兄弟的份上,今晚又苦兮兮的,實在可憐。”
梁沂洲漫不經心地投過去一瞥,輕而淡,但刻在骨子里的審視感加重這樣的份量。
周泊予見好就收,閉上喋喋不休的嘴,同他碰杯。
梁沂洲只喝了一杯,沒多久,躺在按摩椅上睡了過去,睡眠不深,走馬燈似的夢境接連從大腦里閃現,夢到最多的還是那對兄妹。
醒來看見周泊予正靠在懶人沙發上看資料,他起身準備走了,被周泊予攔下,“睡了一覺,我看你也冷靜很多了,現在聊聊。”
“聊什么?”
“聊你和言歡聊的內容,當然過于私密的內容,你可以選擇性不提。”
梁沂洲坐了回去,臉被光影鍍著,像櫥窗里的假人,“她問我為什么不敢承認對她的情。”
周泊予稍滯后笑出聲,“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
“我早覺得你不對勁了,每次問起你對言歡的看法,你老跟我顧左右而言他,說什么拿妹妹疼的,每次我都想反問你一句''這話你到底騙過自己幾回呢''。”
最后這句簡優說過,梁沂洲自嘲一笑,開始自揭傷疤,“騙著騙著差不多已經信了。”
周泊予不置可否,“現在言歡不在,我也跟你保證不會把今晚的話轉述給她,所以你和我說說,你為什么不敢?因為你繼母是言歡的表姨,你和她確實沾親帶故,所以和她在一起有背道德?”
不對啊,那他怎么還敢和言歡結婚?
梁沂洲沒立刻回答,“你應該先問我到底是什么時候對她產生別的想法。”
周泊予洗耳恭聽。
梁沂洲垂下眼,“我對她產生想法那會兒,我媽確實已經成了我媽,但就算這樣,我心里那點道德感也不足以驅使我徹底摁下對她的想法。”
那時候的言歡還太小,他卻在不知道愛是什么東西的情況下,對她升起了渴望。
當然他并不介意當禽獸,可她遭受不
住,他只能將這上不了臺面的旖旎念頭統統儲藏在陰暗角落,準備等她再長大些,請君入甕。
怪他太自作聰明,妄想在商場運籌帷幄的姿態,也能爐火純青地運用到感情上,還沒等她長大,言敘欽的一盆冷水劈頭蓋臉地澆了他全身。
周泊予不解,“怎么還有阿敘的事?”
窗簾開著,落地窗外月色朦朧,六七年前那個同樣的夜晚,他們幾個朋友聚在一起喝了不少酒,話題不知怎么,拐到言歡身上,言敘欽輕飄飄來了句:“我拿你們當兄弟看,言歡又是我的妹妹,換句話說,她也是你們妹妹,你們幾個可不許對她起非分之想。”
趙澤笑著搭腔:“在你看來,我們幾個還配不上言歡妹妹了?”
“你們什么本性我還不知道?你們要是對她出手,這兄弟這輩子是沒法當了,不過你們要是想把她當成妹妹疼,我十萬分歡迎。”
說者或許無意,聽者卻上了心,但也沒讓梁沂洲到就此斷了念想的程度。
梁沂洲低低地說:“我本來可以不當回事,或者不把它過分地當回事,可偏偏——”
“偏偏什么?”周泊予問。
“沒多久阿敘死在了我面前,”梁沂洲掩下喉間強烈的痛感,“就算他的死跟我沒有半點關系,但他畢竟是死在了我面前,說來稀奇,我都快記不清他的樣子了,只有他死亡那一幕的畫面到現在還是清清楚楚,還有……”
周泊予安靜等他整理好措辭。
“還有車禍前,他對我的強調,要是有一天他出了什么事,讓我代替他,以一個兄長的名義,好好照顧言歡。”
那時候的梁沂洲還不懂感情是不能被用來權衡利弊的,愚昧之下得出的的結論是:那個節點上的言歡輸給了言敘欽。
渴望沒能比過朋友之間的情誼。
他就是從那一天開始,壓制自己的情愫。
周泊予露出匪夷所思的神情,“這是悖論。”
梁沂洲抬眸看他,周泊予繼續說:“你在意阿敘的話,所以努力說服自己把言歡當成妹妹疼,但你現在還是違背了他的交代,和言歡結婚了,正常人會干出和自己妹妹結婚這種事?”
“我一開始根本沒想過要和她結婚。”
“什么意思?”
“我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成功接受有一天她會成為別人的妻子,未來可能還會和她的丈夫擁有一個可愛的孩子,而那孩子會叫我——舅舅。”
暖色調光束籠著梁沂洲的臉,明明是死亡角度,卻被他清雋的五官帶出迷人的氛圍感,他扯了扯唇,“舅舅,這稱呼可真難聽。”
周泊予覺得他越說越瘋,就跟身體里的困獸快要關不住了似的。
“在她回國前,我已經放下了她。”
這段時間,梁沂洲經常在想,要是她不回來就好了,事情不至于發展到這地步。
他就不可能在與她的一次次相處中,被她重新喚起對她的渴望。
“你說的對,我的行為是個悖論。我在意阿敘說過的話,可我又做不到完全舍棄她,更甚至,我想要獨占她,所以才會在她提出結婚時,不安又興奮。”
最后沒敵過心里的妄念,然后在婚后一次次的動情后,說出那句“言歡,你不可以愛我”。
只要她不愛他,他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對她動心,以后死了也能心安理得地去告訴在天上的言敘欽:你看我對她別有所圖,可又能怎么樣呢,她不愛我,愛她這件事,永遠只是我一個人求而不得的獨角戲。
所以阿敘,我不算背棄了對你的承諾。
周泊予拉平唇線,“我以為阿敘的死對言歡造成的傷害會更大。”
畢竟言歡也親眼見證了言敘欽的死亡。
周泊予沉默了會,突然冒出一個猜測,“你千方百計想要調查出阿敘的死因,除了你想知道一個真相外,是不是還想通過這種方式為阿敘做點事,好減輕自己的負罪感?”
梁沂洲沒吭聲。
周泊予提出質疑:“你總覺得只要調查出阿敘車禍的真相,纏在你心臟的重壓就會減輕,可你怎么就能肯定你調查出的結果會是你想要的?”
梁沂洲倏地掀起眼皮,“關于阿敘的死,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周泊予不躲不閃地迎上他的視線,“我又不像你,一直在調查他的車禍,能知道什么隱情?我只是在跟你列舉一種可能性。”
空氣安靜片刻,兩個人心照不宣地跳過關于車禍的話題,周泊予又問:“那現在呢?言歡和阿敘兩個人誰在你心里占了上風?”
梁沂洲皺了下眉。
周泊予問得更直白了,“這幾天,你動過想和言歡離婚的念頭沒有?”
“動過。”
“結論是什么?”
“沒有結論。”
周泊予嘆了聲氣,“阿洲,你這人最大的問題,是太薄情,又太固執深情,容易讓自己走進死胡同。”
南轅北轍的兩種情感容量安在同一個人身上,是再殘酷不過的折磨和考驗。
而這意味著他不可能像言歡活得那么干脆。
言歡愛一個人,如果有八分,她會讓他看到自己十分的熱情。
梁沂洲愛一個人,如果有十分,他只會對她顯露兩分。
可你不能因此否定,余下的八分并不存在。
周泊予問:“你就沒有想過,沒有結論,其實就是結論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