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 22 章
高盛臉上含著笑, 隔一會兒才?問?:“為什么?這?么?問??”
“我看見了,我看見長?公主去了表叔房間,今天一早才?離開, 表叔你……你是?不是?……因為你手上有兵, 所以你霸占了公主,逼得宋之?洵不得不聽你的?, 才?答應娶我,他們之?所以沒在一起,是?被我們拆散的?是?不是??”
高盛回道:“為什么?不是?我與公主情投意和,互相愿意呢?我說過了, 公主和宋之?洵的?婚事是?很久以前的?事,他們沒成婚和我們沒關系, 那天宋之?洵也不是?去見公主了。”
“我又不是?小孩子, 表叔你別騙我了。”王小桃一副被小看的?樣子。
“我怎么?騙你?”高盛說:“你也看見了, 是?公主主動來找的?我。她?來和我解釋她?和宋之?洵沒關系,推你落水是?不小心, 我想著她?身份尊貴還主動認錯,便不再追究了。”
王小桃嘟著唇:“怎么?可能, 哪個女人會不明不白就和人……更何況她?是?公主。”
公主和表叔,沒成婚卻在一起,怎么?想都是?表叔主動的?。
“小桃, 你爹便是?為救公主而死,你小叔叔也是?。”高盛正色道:“而且兩年多前, 太后、公主、當時?還是?皇子的?皇上危在旦夕, 是?公主找我求助, 我才?鋌而走?險,帶著你盧叔他們殺了當時?的?刺史、太尉、貴妃等等一批人, 扶了現(xiàn)在的?皇上登基。我們并不欠他們的?。
“宋之?洵娶你是?自愿的?,你要不信可以去問?他;至于我和公主,這?是?我們的?事,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只是?以后再有人敢害你或是?對你不好?,你要馬上告訴我。”
王小桃有些發(fā)怔,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高盛溫聲道:“好?了,我先出?去了,還有什么?事,晚一點來找我就是?。”
王小桃愣愣地點頭,看著高盛走?了。
她?似乎弄清楚了,又似乎沒弄清楚。婚禮在即,她?也不知道是?該歡喜面對這?婚事,還是?該認清自己其實就是?老家的?那首富惡霸。
想了好?一會兒,她?決定還是?親自去問?一問?宋之?洵。
宋之?洵回了蓮花嶺軍營,天色雖然不早,但她?給?表叔留了句話,就帶著人乘車過去了。
當大官了真是?很好?,要出?門,自己家里就有馬車,荒山野嶺也不用怕,身邊有護衛(wèi)。
直到太陽快落山,她?才?到軍營,宋之?洵的?軍中管得森嚴,任何人無令不得入內(nèi),就算她?來了也只能在外面等著,讓人進去通傳。
等著時?,王小桃深吸一口氣,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
在姑姑家時?,唯恐惹姑丈一家不喜,她?要主動做事,洗衣做飯不必說,挑水砍柴她?也做,然后就下地去鋤草收稻子,初來京城,她?比表叔府上的?丫鬟還黑,手腳都粗糙。
雖然與宋之?洵定下婚事,但她?知道要不是?表叔,她?是?配不上人家的?。
到現(xiàn)在她?不用做事了,人白了一點,會用脂粉了,自覺比以前好?看了很多,也不知……他心里怎么?想。
正忐忑,軍營中來人了,卻是?宋之?洵親自過來的?。
王小桃立刻道:“宋公子。”
宋之?洵到門口來:“縣君怎么?來了?”
“我……”
王小桃開門見山:“我是?有事要找你。”
“縣君有何事?”宋之?洵說著請她?進軍營:“縣君先去帳中?只是?帳中也簡陋就是?。”
王小桃想著,如果宋之?洵表露出?不喜歡她?的?樣子,她?就一定回去找表叔讓他退婚,所以此時?也不必跑人家營帳中去,便往外面看了看,道:“公子有空嗎?有空的?話我們?nèi)ネ饷嬲f?”
宋之?洵點頭,與她?從軍營中出?來,到不遠處空曠的?山坡上。
周圍沒了人,王小桃問?:“公子,之?前我表叔向你提親,你是?真心愿意的?嗎?”
她?解釋:“其實當時?我什么?也沒說,是?去接我的?族里的?五叔,他小時?候就愛逗我,和我們一起回來,不知道他和表叔說了什么?,表叔就問?我愿不愿意嫁你……”
王小桃撓了撓頭自己緩解尷尬:“反正,表叔后來就告訴我,說給?我們訂下了婚事。我后來才?知道,表叔和我想的?不一樣,可能你不愿意,可能是?表叔逼你的?,我就想說,如果你不愿意,你告訴我,我去和表叔說,我一點也不想嫁你,我們退婚。”
宋之?洵回道:“可我是?愿意的?,太尉當時?只是?向我提及此事,沒有半點逼迫。”
他說得干脆肯定,王小桃愣了。
“你……”
宋之洵繼續(xù)道:“太尉的確位高權重,但我還不至于被他逼迫成婚。我承認同意這?樁婚事有太尉的原因,太尉兵權在手,如日中天,我有交好?之?心,但更多是因傾慕縣君。縣君如璞玉,未染纖塵,不同世家凡俗女子,換了旁人大概也會動心。”
王小桃被說得紅了臉。
雖然他那些詞她一個都聽不懂,但仍然能聽出?來,他說成親是?他自愿的?,他說他喜歡她?。
她?扭開臉去忍不住歡喜的?笑,一時?都不知怎么?面對他。
“可是?……我聽說你以前差點做長?公主的?駙馬,我覺得你該喜歡長?公主那樣的?女子,你們也更相配。”她?想知道答案,又回過頭來看向他。
宋之?洵目光堅定道:“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是?先帝一時?興起,我與公主并不熟,更何況,縣君不知道嗎,公主現(xiàn)在與太尉在一起。”
“那個我知道,就是?……”
王小桃不知道怎么?說,她?原來是?有自己的?推測的?,幾乎都確定了,可現(xiàn)在每個人都告訴她?不是?這?樣的?。
宋之?洵走?到她?面前,溫和而認真,甚至帶著幾分柔情:“總之?,縣君不要有顧慮,我真心要娶縣君為妻,從此夫妻相伴,白首不離。縣君安心在府上等候,如今大戰(zhàn)在即,軍中事務繁多,待婚禮之?前,我會回去。”
王小桃徹底相信了,欣悅地點頭:“好?。”
宋之?洵主動道:“行了大半天路,縣君還餓著吧,我?guī)Эh君去用飯,在此休息一夜,明日再回。”
王小桃?guī)е矏偤托咔狱c頭,宋之?洵轉身帶她?回軍營。
看著前方營帳,宋之?洵沉下眉頭,緊緊捏住手上刀柄。
大婚之?日,就是?他起事殺高盛之?時?,他當然不能退婚。他要好?好?辦這?婚事,大大地辦,將高盛一干人等誅殺。
十日后,宋之?洵迎娶高盛侄女,長?慶縣君。
婚禮盛大無比,至巳時?末,迎親吉時?未到,賓客已至,正是?主家最后的?清閑時?刻,吳庚到宋之?洵身旁低語幾句,宋之?洵立刻避過眾人,從后門出?去,見到了后面的?來人。
竟是?扮作宮女的?司妤。
“公主……”
司妤道:“長?話短說,宋郎今夜務必小心。”說完將一張疊好?的?明黃絹布給?他。
宋之?洵還不解,司妤已乘車離去。
唯恐被人看到,宋之?洵立刻回院中,到房中才?將絹布打開,見上面竟是?蓋有璽印的?誅殺高盛的?詔書!
有此詔書,他們今夜便是?奉皇命討高盛,是?大義之?舉!
關鍵時?刻,也能迅速穩(wěn)住高盛手下軍士,防止軍士死戰(zhàn)反撲。
宋之?洵將詔書藏于胸口,平復心神?,再次出?去面對賓客。
待到吉時?,浩浩蕩蕩的?迎親隊伍前往太尉府,一片鑼鼓聲中,王小桃被迎出?閨房,與宋之?洵一起拜別高堂。
王小桃早已沒有父母,她?拜的?是?堂下父母牌位,還有表叔高盛。
高盛不曾娶妻生子,沒體會過將女兒撫養(yǎng)長?大的?感覺,他看著王小桃,想的?是?因自己而死的?表哥。
表哥與姑媽都待他極好?,后來隨軍,也是?表哥第一個加入他的?隊伍。他想,自己心中此時?的?憐愛、以及希望她?能平安順遂的?心情,大概也如同嫁女吧,盡管他不那么?看得上宋之?洵,也疑心他朝三暮四?。
他上前拉起朝他跪拜的?王小桃,和她?道:“有受委屈之?事,隨時?讓人報與我。”
王小桃連連點頭,心里卻知道自己不會受委屈。她?看著高盛道:“表叔,我很好?,生死有命,你不要再因我爹而愧疚了。”
高盛勉強一笑,送她?出?嫁。
喜娘牽著新嫁娘出?門去,高盛略有悵然地站在原地,李風華從后邊過來,到他身旁牽了牽他衣袖,示意他到隱秘處說話。
高盛便隨他從后門出?去,到了后堂,只見陳滔、柴進緒已在屋中。
進屋中,李風華才?道:“屬下看迎親隊伍中有幾人神?色緊張,不時?觀察場上情況,而宋都尉又過分沉靜,不似大婚之?喜,總覺得有些古怪。”
柴進緒道:“宋家賓客讀書人多,是?到了太尉府見府上衛(wèi)兵威嚴,害怕了吧?”
高盛想了想,問?陳滔:“元亨覺得呢?”
陳滔看看李風華,?吟道:“宋都尉如今是?太尉侄女婿,又知太尉無女,縣君便是?太尉親生的?閨女,這?樣的?關系,雖然神?色過于平靜,但應當無外心才?是?。”
高盛聽出?來,陳滔是?有顧忌,因為宋之?洵如今成了他的?侄女婿,他怕背后說宋之?洵,最后被宋之?洵知道;而李風華呢,雖說他心思細膩,能發(fā)現(xiàn)一些常人發(fā)覺不了的?疑點,但也常常捕風捉影,過于多慮。”
他與徐家已是?敵對,若再與宋家交惡,那天下讀書人便都會對他口誅筆伐,更何況宋之?洵是?小桃的?丈夫,上次他那樣對宋之?洵已是?過分,若再疑心宋之?洵,宋之?洵就算奈何不了他,卻是?可以冷待小桃的?。
他開口道:“元亨,縣君陪嫁中有一隊護衛(wèi),你便加入護衛(wèi)中,以送嫁之?名隨隊伍去宋家走?一趟,看看那邊情況,無事便好?,有事不要妄動,不露聲色,回來稟報我。我再另派朱勇跟著你,李嬤嬤也去,方便你與縣君聯(lián)系。”
“是?。”陳滔立刻領命前去。
為免外面人尋找,高盛幾人也隨即回到前堂。
迎親隊伍到宋家,新人拜過天地,入洞房喝了合巹酒,大禮已成,宋之?洵去廳上宴客,王小桃留在了新房內(nèi)。
今日四?更便起床梳妝,唯恐失禮,不敢吃東西?,不敢喝水,勞累大半日,現(xiàn)在總算坐下,丫鬟翠兒和她?道:“縣君餓了吧,我去給?你弄些吃的?來。”
王小桃正要點頭,又猶豫:“這?樣好?嗎?”
翠兒道:“有什么?好?不好?的?,太尉交待過我,萬不能讓縣君受委屈,受餓那是?指定不行的?!”說著就出?去了。
沒一會兒她?就回來,給?王小桃端了一碗餛飩。
“是?宋夫人親自吩咐人煮的?,說是?他們忙著宴賓,怠慢了縣君,讓縣君莫怪,再想吃別的?即刻吩咐她?們!”翠兒說。
王小桃見過宋夫人,知道她?也出?身名門,說話溫柔,十分和氣,在她?面前近乎恭敬,從沒擺婆婆的?架子,倒讓王小桃自己過意不去。
她?開始吃餛飩,翠兒到她?身旁,小聲道:“縣君,有件事,咱們的?嫁奩不都放在院中的?庫房嗎?怎么?我見有人抬著箱子往隔壁院中去了,難道是?這?邊庫房放不下了?”
王小桃知道她?出?嫁,表叔陪送了許多嫁妝,幾車也拉不完,但要說一個房間都堆不下,也太夸張了。不過她?才?剛進門,也相信宋家的?為人,便隨口道:“大概是?吧,回頭問?問?公子就好?了。”
翠兒道:“是?要問?,那箱子挺大的?,有這?么?長?,我見抬進去了十多個,還在抬。”她?一邊說著,一邊比劃。
“十多個?你數(shù)錯了吧。”王小桃被嬤嬤帶著清點過自己的?嫁妝,這?么?大的?箱子怎么?會十多個呢?
“我怎么?會數(shù)錯,就是?,不信縣君去看呀,不過現(xiàn)在估計已經(jīng)搬完了。”
王小桃問?:“系了紅布嗎?真是?我們的?箱子?”
“系了,紅漆,還貼了‘囍’字呢,不過搬東西?的?人我不認識。”
王小桃不明白這?是?哪里來的?箱子,只好?說:“不是?什么?大事,還是?晚一點問?問?公子吧。”
翠兒道:“縣君該叫夫君了。”
王小桃睇她?一眼,羞澀地低下頭去。
過一會兒,李嬤嬤卻來了。說是?縣君的?一套釵環(huán)沒帶,她?特地給?送過來。
一邊與宋家人說著,一邊進了門,悄悄與王小桃道:“縣君在宋家,可見著什么?異常?”
王小桃見著李嬤嬤來就覺得奇怪,而且那些釵環(huán)也不是?新制的?,是?她?以前的?,嬤嬤明明說以前的?就不要了,現(xiàn)在卻又專程給?她?送過來。
她?忍不住問?:“嬤嬤說的?是?什么?異常?”
“就是?奇怪的?事,太尉讓老奴來細細查看,問?一問?縣君。”
王小桃搖頭。
李嬤嬤道:“若沒有,那老奴就先告退了,如果遇著異常,縣君務必先注意自身安危。”
李嬤嬤如此說,倒讓王小桃緊張起來,她?不明白怎么?出?個嫁,還有安危問?題。
可現(xiàn)在她?也知道,表叔進京后殺了很多人,如今的?平靜全靠他兵力壓制著,與京城毗鄰的?陳州如今就聚集著大軍,要征討表叔,其中還有皇上的?親舅舅。
他能殺別人,別人當然也能殺他。
李嬤嬤要離去,她?猶豫道:“有件事……”
李嬤嬤立刻回來:“何事?”
“翠兒說看見他們搬了好?多大箱子進隔壁院子,那箱子涂著紅漆,貼著‘囍’,可我的?嫁妝沒那么?多箱子,也不放在隔壁,放在這?個院子里。”王小桃說。
李嬤嬤記在心上,點頭離去了。
出?去外面,李嬤嬤將這?消息報與陳滔。
陳滔便與朱勇合作,由陳滔打掩護,朱勇翻墻進院中查看箱子,隨后朱勇出?來,將里面情況告知陳滔,兩人再佯裝無事,留在宋家又喝了幾杯酒才?離去。
直至遠離宋府,兩人才?快馬加鞭趕至太尉府,太尉府上也仍有賓客,兩人匆匆找到高盛,同他到內(nèi)室道:“太尉,宋校尉恐有異心,今日宋家賓客比太尉府上還多,且許多都身形健碩,手上有繭,一看便是?軍中人,宋家有許多隨嫁奩抬進去的?箱子,但單獨鎖著,屬下潛進去查看,發(fā)現(xiàn)里面全是?武器!”
無論是?宮中禁衛(wèi),還是?城中禁軍,普通士兵身上都沒有武器,遇到戰(zhàn)事,需拿令符去武庫領兵器,而武庫這?樣重要的?地方,高盛當然控制在自己手中,其中令符與鑰匙都由心腹看管。
但宋之?洵卻不知從哪里私運來了武器。
“武器大致有多少件?”高盛問?。
“約有500件。”朱勇說。
高盛思忖:“那便至少有500人。”隨即看向李風華:“公思認為,宋之?洵要做什么??”
李風華卻也拿不準,宋之?洵原本是?主動投靠高盛的?,照理應該忠心,但后來又出?了公主之?事……
“屬下也不知都尉所謀是?不是?太尉,但不可不防,寧可錯怪,不可大意。”
要是?別人,與其疑心,不如殺了了事,但對于宋之?洵高盛的?確有顧慮,不只是?宋家身份,還為了小桃,他不想前腳送小桃嫁宋之?洵,后腳就殺了宋之?洵。
“若他為殺我,最好?的?時?機便是?今晚,我在府中,府中衛(wèi)兵僅百人,他率數(shù)百上千人襲來,確實能將我誅殺。”高盛道。
柴進緒著急:“那如何是?好??先去宋家拿人?”
高盛搖頭:“今晚只防守,不拿人。”隨后吩咐柴進緒:“你速去調(diào)屯騎營,入夜后再出?發(fā),輕裝過來,埋伏在后街廢宅中,隨時?聽候命令。”
“是?!”柴進緒下去,高盛又下令:“悄悄吩咐下去,下午酒宴不要多喝,隨時?聽候調(diào)遣,醉酒者,依軍令處置。”
李風華與陳滔二人下去,高盛隨后出?去,面色如常,繼續(xù)執(zhí)行賓客。
等到天黑,賓客散去,氣氛一下子就緊張起來。
等著新郎官的?王小桃原本還算輕松,但夜?jié)u漸深,她?不由自主開始不安起來。
賓客明顯都走?了,但宋之?洵一直沒來,她?卻聽到院中亂糟糟的?,有進進出?出?的?腳步聲,那種腳步聲很急很沉,就像她?去過的?軍營一樣。
她?又想起李嬤嬤過來,問?她?有無異常,又想起表叔,宋之?洵,還有長?公主……
又等了片刻,這?種焦灼的?心情實在難受,她?決定出?去看看。
找理由將宋家的?幾個丫鬟支走?,她?便去了隔壁院子,此時?夜已深,四?周都安靜下來,獨有這?邊還傳來嘈雜的?聲音,走?近一看,只見院中聚集著好?幾隊人,這?些人都穿輕甲,拿武器,似要有什么?行動,而宋之?洵也換下了白天的?新郎官喜服,站在他們之?前,吩咐著哪一路進前門,哪一路進后門,就在她?滿心疑惑時?,脖間一涼,一把長?刀橫在了頸旁。
她?被人押著到了宋之?洵面前:“公子,她?在院前偷窺!”
宋之?洵看著她?,一時?沒有說話。
所有人都看向她?這?邊,王小桃也知此時?有險,連忙道:“夫,夫君……我見你遲遲未回房,所以來找你……”
第23章 第 23 章
此時宋之洵身旁一人道:“主上, 此女為高盛侄女,殺了最為穩(wěn)妥。”
王小桃一聽這?話,頓時慘白了臉, 驚恐地看向宋之洵。
她還記得宋之洵親口和她說, 與她成親不是被逼,他是真心實意要和她做恩愛夫妻。
她不知他們在籌劃什么, 也不知這?人為什么要殺自己,但很明顯,面前的宋之洵在猶豫,他在殺她與不殺她之間猶豫。
生?死竟在一線之間。
還想?說點什么, 但又?什么話都說不出來,也不知是被嚇的, 還是急的, 她哭了出來, 既不解又?緊張地看著宋之洵。
宋之洵自然知道不管她是否知道他們要做什么,殺了她是最保險的事, 但他也知道,高盛是高盛, 她是她,不管怎樣,她只是個稱得上善良的普通少女。
他下令道:“帶下去, 看押起來!”
兵士于?是將?王小桃?guī)氯ィ瑓歉S后, 吩咐兵士將?她扔進了一間放雜物的偏房, 命人把守。
屋中沒點燈, 只有屋外?的大紅燈籠透進一點光亮,王小桃坐在滿是灰塵的地上, 意識到?一件事,他們今晚的行動,也許就是殺表叔。
要不然他們不會要殺了她。
為什么呢?所?以這?場婚禮算什么?
在她還在兀自難過時,又?陡然想?到?,也許這?場婚禮的意義與她無關,不是為了騙她,而?是為了騙表叔。
她出嫁,表叔很高興,昨夜便聽到?盧叔幾?個人說今日要喝個痛快,他們這?些人都好酒,今日喜宴,府里備了很多酒,此時說不定都已醉倒,宋之洵此時殺過去,不就是輕而?易舉?
想?到?此,她不由淚流滿面,想?做什么,可一到?門口,還沒說話就被人拿刀逼回來,叫她不要輕舉妄動,她回到?屋中,完全不知如何是好。
夜半,大隊人從宋府出發(fā)?,奔襲至太尉府,沖入門去,里面卻空空如也。
見此情形,宋之洵得知消息已走漏,今夜行動已然失敗,便迅速下令道:“快撤——”
話音未落,大片步兵從四周黑暗中沖出,將?里面人包圍。
盡管天昏地暗,但庭中眾人也能從腳步聲中聽出對方聲勢浩大,足夠將?他們里三層外?三層圍住。
宋之洵就在門口,更能看清外?面形勢,知曉高盛大軍候在此處,是早有準備。
他當即拿出司妤給的詔書來,朝外?邊軍士道:“奉皇帝之詔誅殺奸佞高盛,從詔立功者,加官封侯,聽命高盛者,以謀反罪論?處!”
話音一落,外?面軍士頓起騷動,他們其中有禁軍,天性更聽從皇命,聽聞有皇帝詔書,便在心中起疑。
高盛騎馬立在不遠外?,聽聞此話,當即拉弓搭箭,百里穿楊,未及宋之洵反應,那箭就射穿宋之洵胸口,將?他射倒在地。
“宋之洵矯詔謀殺朝臣,所?有人,繳械者無罪,頑抗者誅全族——”高盛一聲令下,外?面軍士漸漸逼近,宋之洵這?邊本就敵眾我寡,宋之洵又?已倒下,頓時士氣大減,雙方戰(zhàn)斗只維持一小會兒,便以宋之洵全面失敗而?告終。
太尉府還在清理庭院時,王小桃被人帶到?了,看見她,高盛松一口氣。護衛(wèi)向高盛稟報:“屬下去時,縣君正被關在偏房。”
高盛仔細看她:“沒受傷吧?”
王小桃此時也看出宋之洵敗了,喃喃問他:“表叔,他已經(jīng)……死了嗎?”
高盛臉上露出幾?分無奈,勸她道:“小桃,沒了他,我再?給你找比他更好的人。”
小桃早已悲痛萬分,淚流滿面,無力地跌坐在地上。
高盛看著她頭上的花樹冠,看著她一身紅嫁衣和她滿面淚痕的臉,不由心痛,嘆一聲氣,彎腰拉她道:“他還沒死。”
小桃含著淚眼,立刻抬起頭來。
宋之洵的確沒死,與心房就偏那么一點點。
高盛的馬上刀法威震天下,但比刀法更厲害的,是他的箭法,左右開弓,箭無虛發(fā)?。
他能一箭致命,自然也能一箭留人一命,那一刻,到?底是不想?親手讓小桃才出嫁就成為寡婦,所?以有意射偏。
他知道,宋之洵雖不怎么樣,但他的家世、容貌、才學?,樣樣都受女人喜歡,小桃嫁過這?樣的丈夫,怕是再?難對別的男人看上眼。
宋之洵沒被送進太尉府的地牢,只送進了廂房,高盛帶小桃進去,宋之洵昏迷著,大夫正在給宋之洵拔箭療傷。
他那身鎧甲與黑衣里面,還穿著沒換下來的大紅內(nèi)衫,此時早已被血打濕。
王小桃看到床上的他,朝高盛跪下來。
“表叔,放他一命,行嗎?”她哭求道。
高盛無法理解侄女對宋之洵的深情,卻無法抵抗她的哭求。
他接她來京城,是想?讓她錦衣玉食,讓她也過上大家閨秀的生?活,護著她,至少到?自己死那一刻。
“我能放他,但‘宋之洵’必須死,我會將?‘宋之洵’的人頭掛上菜市口,這?個人,就留給你。”高盛說。
王小桃明白過來,這?是一種豢養(yǎng),宋之洵這?個身份已經(jīng)死了,這?個沒有身份人,留在她身邊。
她無法接受,但她知道,若不是她,宋之洵早就死了。
她低下頭,哭道:“謝表叔。”
高盛將?她扶起來:“就這?樣吧,什么時候你有了其他喜歡的人,再?和表叔說,再?嫁一次就是了。”
王小桃點點頭。
沒一會兒,有人拿了條鐵鏈來,在高盛吩咐下將?宋之洵雙腳鎖住,隨后將?鑰匙自己收著,問王小桃:“夜深了,去休息嗎?”
王小桃搖搖頭:“我睡不著,可以留在這?里嗎?”她看著床上已經(jīng)包扎好的宋之洵。
高盛沒再?說話,離開了。
少女的情傷他無可奈何,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
偏廳內(nèi),李風華等人早已等候他多時,事情的善后仍在做,但重點不是這?,而?是那張詔書。
李風華道:“這?詔書是真的,經(jīng)拷打審問,今日上午,長?公主至宋府后門見過宋之洵。”
高盛看著那向那詔書。
“……今高盛豺狼野心,無道之臣,貪殘酷烈,敗壞朝綱,朕每思及此,則夙夜難寐。宋卿乃公卿世家,國之重臣,當誅滅奸佞,以匡社?稷……”
可想?而?知,若今日他們沒有察覺宋之洵的行動,將?會被宋之洵誅殺,隨后便以此詔迷惑人心,他高盛一死,整個涼州軍極有可能盡歸皇室手中。
這?詔書不是皇上的筆跡,他也不知這?是否是司妤的筆跡,但印是真的。
李風華道:“太尉,自呂騫密謀未遂,郭循出逃,到?宋之洵叛亂,這?樁樁件件,都與宮中相關,至少這?詔書一事,長?公主便逃不了干系,屬下以為太尉須早作決斷,莫要婦人之仁,或是……色令智昏。”
高盛看他一眼,李風華立刻道:“屬下乃肺腑之言,若有不慎,太尉與我等恐為女子所?害!”
這?話確實難聽,但高盛知道,李風華的確是肺腑之言。
宋之洵反叛,司妤不可能毫不知情,留著她,沒有半點好處。
“太尉……”
李風華還要再?勸,高盛道:“好了,我知道了。”說著吩咐盧慈道:“即刻帶兵,隨我進宮去。”
……
當?shù)弥具M宮,司妤就知道宋之洵失敗了,他大概也已經(jīng)不在了。
她靜靜坐在榻邊,等著最后的時刻。
高盛進屋中,坐到?了她對面。
司妤怯怯道:“太尉……”
高盛將?那詔書拿出來,扔在桌上。
司妤臉色煞白。
“公主文采真好,寫?的許多詞我都沒聽過,但聽起來就知道我罪大惡極。”
司妤立刻到?他面前,哭道:“太尉,都是宋之洵蒙騙我,我實則沒有此意,是他百般游說,我一時被他花言巧語所?迷,才,才做了糊涂事……”
此時有宮人端來一杯酒,放于?桌上后離去。
司妤看著那酒,頓時驚得往后一縮,一張絕色的臉滿是驚駭。
高盛伸手,輕撫她的臉,將?她緩緩攬在懷中:“說實話,公主是我見過最高貴,最優(yōu)雅,最好看的女人,我想?,也許多年之后,我仍會想?起你;也許之后娶妻,我也會覺得她不如你之萬一。我想?,置一間冰窖,將?公主藏起來。”
藏什么呢?當然是藏她的尸體。
“太尉,太尉……”司妤哭著朝他搖頭:“太尉,我心中亦傾慕太尉,只因太尉為縣君而?冷落我,我才一時怨忿,受了宋之洵蠱惑,求太尉饒過我這?一次……”
高盛低頭,輕輕吻了吻她額頭,隨后松開她,看一眼面前的酒:“公主,這?是最體面的方式,我不想?在你身上留下那些不好看的東西。”
司妤恐懼得瑟縮,隨后一揮手,將?酒打翻在地,轉過頭,仍向他哭求。
高盛一動不動看著她,隨后緩緩抬手,停在她脖子上。
她立刻道:“我知道太尉恨我、恨皇室,因蒼巖山之戰(zhàn),因功勞被他人所?奪,太尉的弟弟因皇室而?死,卻寂寂無名,我愿代表皇室,追封太尉弟弟為衍侯,以慰他在天之靈。”
高盛沒說話,神色似有所?松動,她連忙又?道:“聽聞太尉如今才找到?他的尸體,他死于?水中,世人說死于?水中之人會坐水牢,不尋替死鬼便無法轉世投胎,我愿親自祭拜誦經(jīng),替其超度。”
高盛開始相信李風華的話,這?個女人必須要除,可他做不到?。
她太能洞察人心,知道怎樣求他,知道怎樣讓他無法拒絕。
是的,他拒絕不了,弟弟之死,是他的心病,弟弟尸骨躺在水中五年,也是他的心病。
追封弟弟,讓她親自祭拜誦經(jīng),他如何能忍住這?誘惑?
或許,等她做完這?些,再?殺她也不遲。
但他發(fā)?現(xiàn)自己松開她脖子時,內(nèi)心是松一口氣的,好似他也想?找一個理由來放過她。
的確色令智昏,她太美,身子太軟,他舍不得。
“那便依你之言。”他道。
司妤歡喜,跪在他身前道:“多謝太尉,我定真心安撫太尉弟弟亡魂。”
高盛想?,再?留她幾?日也罷。從今日起,他會對她謹慎小心,沒了郭循,沒有宋之洵,她一個女人也翻不出什么大浪。
宋之洵在第二日轉醒,便知自己事敗,竟成高盛俘虜。
他費力要從床上撐起身,才見自己腳腕被鐵鏈鎖著,身邊是持刀的護衛(wèi),唯有一抹紅色在眼前,那是還穿著嫁衣的王小桃。
王小桃連忙道:“你別起來,傷口會裂開的,我讓人給你端藥來。”
宋之洵偏要忍痛坐起來,看看那護衛(wèi),又?看向她:“這?是太尉府?”
“是。”
“高盛呢?他為何不殺我?他要做什么?”宋之洵帶著憤恨咬牙問。
王小桃道:“表叔是要殺你,是我求他,他同?意放你一命,但……他們找了個和你相似的死囚,把他的人頭當成你的,掛在了菜市口。”
隨后她又?道:“表叔也答應我,不會動宋夫人,但宋夫人應該以為你不在了,怕會傷心。”
宋之洵眉眼閃過傷痛,痛聲道:“只恨我……沒能殺高盛。”
王小桃在一旁不說話。
他因虛弱和疼痛深深喘息,待平復,看向她問:“你想?做什么?我娶你就是被逼的,我真心想?娶的是長?公主,但她被你表叔霸占,你不會還想?和我做夫妻吧?”
王小桃從他眼里看出那種輕視和不屑,仿佛在說:你如此天真,以為我會看得上你嗎?
她知道了,從知曉他要殺表叔那一刻,她就知道,這?世家貴公子果然沒有喜歡自己,之前的歡喜果然就是老?天給她開的玩笑,這?一夜自然也想?得更明白,但真正面對,還是很難過。
怕被看出眼中的傷痛,她微微垂下頭,不去看他:“我沒想?這?么多,就覺得如果我不求表叔,不表現(xiàn)得對你……舍不下,你就死了。你之前沒殺我,我也不想?看著你死。”
宋之洵看著腳上的鐵鏈,冷笑:“這?樣活著是要折磨我?你不如告訴高盛,叫他殺了我算了!”
王小桃不出聲,有人從外?面端來藥,王小桃道:“不管怎么樣,你先把藥喝了吧,箭雖沒刺中心房,但也射得深,現(xiàn)在天氣熱,大夫說萬萬要注意,稍稍不小心,傷口化膿,也會有性命危險。”
宋之洵無力再?維持坐著,躺了下去,看著房頂不出聲。
王小桃再?勸他:“你喝藥吧,難道你要死給我表叔看嗎?不管你活著還是死了,我表叔也不會放在心上的,倒是宋夫人,如果有一天知道你活著,一定很開心。”
宋之洵閉上眼。
他知道若論?氣節(jié),他該一死了之,但他發(fā)?現(xiàn)自己沒那樣的勇氣,王小桃所?說的活著的世界更吸引他。
他終究是個懦夫,因為長?公主、因為高盛的侮辱而?反戈一擊,如果成功了,也許他就成了英雄,成了勇士,但他失敗了。
失敗了,他的勇氣也在那一瞬用完了,他開始想?茍活。
王小桃說:“我讓他們扶你起來喝藥。”
他沉默著,沒有說什么。
八月初三,宜祭祀。
京城已連續(xù)下了一個多月的雨,這?一日又?是陰云密布,細雨霏霏。
碧羅湖上漲水,湖水一片縹碧,在雨霧下柳色氤氳,十分好看。
五艘宮廷畫舫入湖,上面掛著白色的幡子,據(jù)說是為了給新封的衍侯超度。
此行亦有百官侍立,由太常寺少卿在岸邊宣讀高豐生?前功績,隨后由太監(jiān)宣旨,追封高豐為衍侯,最后由道士在船上沿湖做法事超度,宮人奏哀樂,長?公主親自跳舞祭祀。
高豐生?前寂寂無名,死后五年卻風頭無兩,滿朝皆知。
待宣旨完,道士、護衛(wèi)、宮人、司妤與高盛都上船,五艘畫舫解開纜繩往湖心而?去,百官留在岸上,也替衍侯誦經(jīng)哀悼。
司妤與高盛一條船,船上另有兩名護衛(wèi),再?便是五名宮女,盧慈本想?跟著船上去護衛(wèi)高盛,但一看那船上也就幾?個女人,大哥也不愛他隨侍左右,便留在了岸上。
當哀樂起,公主起舞,朝臣們都抬頭望向船上,一時間只覺仙女下凡。
只有高盛,此時竟沒去看舞,只是佇立在船頭,一言不發(fā)?,沉默著看著遠方。
后來,船至湖心,看舞的官員卻發(fā)?現(xiàn)不對,太尉那艘船,怎么好像開始慢慢往下沉了?
高盛沒怎么乘過船,又?沉浸在往日思緒中,待岸上似有喊聲傳來,才低頭看腳下的船,這?才發(fā)?覺不對,這?船正在吃水往下沉。
他即刻吩咐:“快叫船工!”
護衛(wèi)立刻去叫船工,沒一會兒就急匆匆從船艙出來,驚惶道:“太尉,船艙已經(jīng)淹了,沒看到?船工!”
話音落,幾?名船工已從船艙內(nèi)出來,身上全是水,護衛(wèi)正要質(zhì)問,船工卻一聲不吭跳入湖中,很快就沒入湖底不見了蹤影。
護衛(wèi)立刻拿刀往里刺,但毫無用處,不由抬頭道:“太尉……”
船已下沉至船舷,高盛問:“你們可會水?”
兩名護衛(wèi)同?時既慌亂又?恐懼地搖頭:“屬下不會……”
高盛明白,他們是涼州人,涼州少水,就沒幾?個會水的。
他看向司妤,此時司妤也停了舞,臉上帶上驚惶,急跑過來他這?邊。
“太尉——”
高盛伸手扶住她,正待想?辦法,船在此刻陡然一歪,他重心不穩(wěn),恰在此時,司妤竟將?他一推,他跌至湖中。
他會水,但不多,至少這?么深的湖水他還是第一次見識,還沒反應過來,身體就已往下沉。
眼前,一身素衣的司妤從船上跳下,她手中有一抹銀色,是一把極短的匕首,似乎是從鞋底拿出。
然后五名手持匕首的宮女,加上她,朝自己游來。
高盛很勉強才能讓自己慢慢往水上浮,不至她們還沒動手,就先讓自己被淹死。
他已經(jīng)明白,這?六人是來殺自己的。
何其狡詐,竟是在水中。他娘的他就沒怎么下過水,在這?水里,就像渾身被捆綁一樣,他完全動彈不得,稍不留意,就要嗆水!
一名宮女水性極好,已迅速游至他面前,手持匕首,看著他卻不敢下手。
如綿也在,隨后而?來,猶豫片刻,咬著牙,一刀捅入他胸口。
這?一刀扎得淺,對他來說不算什么,高盛立刻將?如綿一腳踢開。
但這?樣的動作讓他迅速往湖底沉去,他只能立刻按著水往上浮。
才浮出水面,司妤來了,她看著他,毫不猶豫再?朝他胸口刺一刀。
這?一刀對準著心房,但力氣不夠,到?他胸口時偏了一寸。
岸上有驚呼聲,喊殺聲,有盧慈急命人跳水的聲音,但高盛明白,此時離他近的人大多不會水,他此時孤立無援,沒有人能救他。
真奇特,這?竟讓他想?起五年前那一戰(zhàn)。
司妤再?次朝他刺來一刀,他急伸手招架,但隨即就發(fā)?現(xiàn)她只是虛晃一槍,下一刻,她便一刀割向他喉嚨。
頸間一涼,他往水中急速下沉,殷紅的血在縹碧的湖中蔓延,隔著血霧,他看見司妤在水里也美得似洛神,但那雙目光,卻又?堅毅得似戰(zhàn)士。
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許多。
她邀他至虞山溫泉,不是要溫存,是要看他的水性,因為只有那里有那么大的水池。
她與宋之洵私會,不是因為男女之情,是要掩蓋她在溫泉訓練宮女的事實,就算熟悉水性,這?些宮女想?要在水下行刺,也并非易事。
宋之洵叛亂,既是她的謀劃,也是她謀劃的一環(huán)。
她提出水上祭拜,做法事,不是為活命,而?是為這?一刻。
所?以……她怎樣確定有這?么個湖上乘船的機會呢?萬一弟弟的尸首……
對,尸首,他開始意識到?,也許弟弟的骸骨是假的,一具尸體,怎么可能從蒼巖山飄至碧羅湖,五年都沒被發(fā)?現(xiàn),偏偏這?時候發(fā)?現(xiàn),還正好報上太尉府。
但他信了,因為尸體的年齡、尸體上面的箭、上面的信物,但他忘了這?些都能做假。
所?以從很早很早,她就已經(jīng)準備在水下殺他,而?他一無所?知,以為她只是他掌中的鳥雀。
早想?過死,卻怎么也想?不到?最后是死在她手上。
可笑這?一刻,他突然想?起她在床上嬌吟的樣子,還有喂她吃下葡萄的樣子,也很美啊,最美是殺他這?一刻……后世若有史書寫?他死于?美色,也不冤枉他。
第24章 第 24 章
司妤不?知高盛是否斃命, 還要再刺,但水流突然湍急,她?竟也?穩(wěn)不?住身形, 之前刺高盛那兩刀也?耗力太多, 不?由浮出水面歇氣。
這時才知,不?知為何, 水竟往東在流。
她?無力抵抗水流,只能順水而下,也?就在這時,失去了?高盛的身影, 不?知他是斷氣沉入了?水底,還是去了?別處。
岸上早已一片沸騰, 大呼小喝, 之前同?行船上也?有人跳下來去尋高盛。
直到幾乎力竭時, 她?聽見一人喊:“決堤了?,東大灣決堤了?!”
她?才知, 竟是連日陰雨,這碧羅湖決堤了?。
竟在這時候!也?不?知高盛斷氣了?沒。
可惜她?尋不?見高盛的人, 也?無力再游回去,甚至她?自己也?可能在這湍急水流中丟掉性命,只能盡量尋水流平穩(wěn)處上岸。
順水漂了?許久, 眼看?馬上到?jīng)Q堤口,那般水流下, 很可能就溺水了?, 正在著急時, 看?見前面一棵垂柳,枝條垂入水中, 離岸稍遠,是絕佳的上岸機會。
她?立刻使出全身力氣往那柳樹斜游過去,水流越來越急,她?以最后的求生意志抓到了?那柳條。
然后便將柳條死死拽住,一邊喘息,一邊努力靠近岸邊。
最后她?從一片荊棘叢中爬上岸,癱在草地上,幾乎要死過去一樣。
就在她?大口喘息時,一陣腳步聲傳來,她?抬眼一看?,卻是四五名西涼兵。
她?連忙就想逃,那幾名西涼兵立刻沖過來,朝她?拔刀。
司妤厲聲道:“我乃永寧長公主,膽敢犯上者,誅九族!”
那幾名西涼兵遲疑了?,將她?圍在原地,其中一人則立刻往回跑去。
沒一會兒,那跑走的士兵來了?,帶著李風華。
李風華拿士兵刀從自己身上割下一塊布來,立刻吩咐道:“塞住她?嘴,立刻帶走!”
“來人——”司妤只叫了?一聲便被制住,士兵將布條綁住她?嘴,帶著她?從樹林后離開?。
碧羅湖邊仍是一片亂,但所有人都是兩樣目的,找到公主和太尉,只是有人是為救,有人是為殺,可惜今日是為祭拜高豐,兵力都由高盛所派,沿岸都由他們所把控。
司妤被李風華迅速帶回了?太尉府,顯然李風華不?準備殺她?,但也?不?能將她?放走,于是先將她?囚禁,命人嚴加看?管,自己則匆匆出去。
司妤到此時還活著,對她?來說已是意外之喜,但她?十分擔心高盛,畢竟沒親眼確定他斷氣。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見外面有喧鬧聲,下意識便知是他們找到了?高盛,只是不?知道是找到的尸體,還是活著的人。
這種喧鬧過了?一會兒漸漸安靜下來,但隨即一陣大踏步聲往這邊而來,她?面前的房門突然被撞開?,盧慈提刀進門。
“今日我便殺了?你?,替我大哥報仇!”盧慈說著舉刀朝她?沖來,李風華隨后而來,急忙將他抱住:“不?可,盧將軍,不?可!”
盧慈道:“為何不?可,殺了?她?,罪名我一人擔著!”
“如今太尉重傷,安朝烈聯(lián)軍就在城外,朝中又不?知有多少?人聞風而動,此時殺公主,落人話柄,以致人心浮動,對太尉有百害而無一利!”李風華力勸。
此時陳滔也?過來拉盧慈,盧慈急道:“那現(xiàn)?在怎么辦,難不?成就這樣干等?著?”
李風華道:“不?能干等?,要召眾部將來從長計議,盡早防備朝內(nèi)外變故,然后等?太尉醒來!”
盧慈被他勸住了?,恨恨看?向司妤。
司妤想知道高盛是否真的只是重傷,便有意道:“你?們不?必妄想,我們的刀中都淬了?毒,高賊必死無疑。”
“我現(xiàn)?在便讓你?必死無疑!”盧慈說著就再次提刀,陳滔將他攔住,李風華一邊沉眉看?一眼司妤,一邊道:“快帶將軍出去,太尉未醒,絕不?能動公主。”
隨后三人匆匆離去,似去商議大事。
司妤確定高盛果真沒死。
她?便擔心這樣,這是夏天,她?們穿的衣服都單薄,藏不?了?武器,唯一能動心思的便是鞋子?,可她?的腳小,那刀又不?能做得?過長,只能做一把小匕首。
扎胸口那一刀偏了?,割喉那一刀他往后避了?一分,她?總覺得?也?不?夠深。
如今看?來,大概是沒割開?喉管,便只能盼著刀上的毒有點用,能將他毒死。
高盛寢房內(nèi),圍著一圈人,已亂成一片。
王小桃守在床邊垂淚,聽后面一群人爭吵。
盧慈要殺長公主懸頭未眾,李風華反對;陳滔提議要將嚴淮叫來商議大事,其余人卻覺得嚴淮不可信;外面臨汾王手持太后懿旨,要太尉府放了?長公主,有人說不?如放了?,但盧慈與李風華都不允;另,眾人都覺得?值此關鍵時候,該派大將去鎮(zhèn)守城外,抵御聯(lián)軍,但盧慈與柴進緒都覺得該對方去……
總之,高盛命在旦夕,這太尉府卻已穩(wěn)不住了。
大夫道,幾處刀傷不?深,喉間那一刀也就差那么半分,但在水中失血過多,刀中又有毒,雖說泡了?水,毒性減弱,但終究入了?血脈,能不能熬過今晚都難說。
這也?是盧慈與柴進緒都不?愿去抵御聯(lián)軍的原因,這兩人在軍中威信最大,地位最高,萬一高盛出事,都擔心對方趁機上位。
王小桃至傍晚才出來,丫鬟勸她?,再不?用飯,飯菜都冷了?。
她?要去用飯,忽然想起來,問:“有人給長公主送飯嗎?”
丫鬟搖搖頭:“沒聽說,這邊的事大概是盧將軍在負責。”
但王小桃知道,盧慈能負什么責,事情太多了?,他估計根本?不?記得?有這事。
她?說:“先把我的飯菜端過來。”
丫鬟只好去做。
隨后王小桃親自端著自己的飯菜去關押司妤的地方,門口守衛(wèi)是盧慈心腹,竟不?讓她?進,她?道:“把長公主餓死了?,要擔責的時候你?來?”
那守衛(wèi)便不?說話了?,由她?進去。
房中也?沒有燃燈,王小桃去燃了?燈,這才知道司妤還穿著濕衣,那衣服現(xiàn)?在都半干了?。
她?連忙向司妤行禮,然后將飯菜放在司妤面前,又朝身后丫鬟道:“快去拿兩身我的衣服來,還有被褥都拿來。”
丫鬟去了?,王小桃恭敬道:“盧將軍他們粗心,又有許多公事繁忙,怠慢了?公主,公主見諒。”
司妤看?看?她?,又看?看?面前的飯菜,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如果要下毒,應該也?不?至于再讓丫鬟送衣服和被褥來,所以這是真的給她?送飯。
但如果高盛死了?,她?應該也?沒有心情來送飯,可見高盛依然活著。
她?問:“是高盛讓你?來送的飯,意圖毒死我?”
王小桃不?知她?是在套話,傷心道:“表叔要能吩咐我做事就好了?……公主放心,這是我的飯菜,沒毒。”
司妤便明白?高盛沒死,但也?沒醒。
她?坐下來用飯。
當然要吃,只要上天不?讓她?死,她?就不?會死。
王小桃不?知自己現(xiàn)?在是什么心情。
公主殺了?表叔,她?理?該恨公主,但又很明白?,之前的確是表叔霸占公主,要不?然公主怎么會要殺表叔?
所以事情還是如她?猜想的那樣,宋之洵喜歡公主,公主喜歡宋之洵,但表叔霸占了?公主,并強迫宋之洵和自己的侄女成婚,甚至也?用強兵控制了?京城,便是長公主也?無可奈何,最后宋之洵和長公主紛紛朝表叔下手。
表叔真的要造反,她?不?知道為什么表叔要這樣,但她?注定是表叔這一邊的,只能和表叔站在一起。
表叔如果醒了?,會殺了?長公主嗎?
作為表叔的侄女,她?覺得?應該;作為女人,她?卻又能理?解長公主。
甚至她?也?沒想到,如此柔弱美?麗的長公主,竟也?有那么干脆果斷的一面。
司妤再沒有多的話,安靜吃完飯。
到丫鬟拿來衣服,王小桃便收了?食盤,讓她?換了?衣服休息,稍后她?也?會讓人送水來。
司妤能猜到,盧慈這些人估計把她?關在這里就沒管了?,殺不?殺她?,放不?放她?,他們也?無法作主,送飯送衣服是王小桃自己做的。
她?道:“多謝縣君。”
雖是說謝,但態(tài)度一如繼往的冷清。
王小桃朝她?行禮告退。
這一夜過得?十分焦灼,司妤沒怎么睡。
一夜沒聽到過分的動靜,這證明高盛的情況仍是一樣,沒有在半夜突然死去或是半夜突然醒來。
果然,第?二日有丫鬟來照常給他送吃的。
等?到中午,她?聽見了?外面是嘈雜聲,似也?有叫罵聲,但聽不?真切,再一會兒,便有大軍齊踏步的聲音,全聚集在太尉府外面,似是兩軍對陣。
她?猜到了?,定是宮中或朝廷來要人,勒令他們放了?她?,但盧慈等?人不?允,所以才有對陣。
但宮里和朝廷能控制的兵力有限,自然不?是這些西涼大將的對手,果然到午后,動靜就熄了?,大軍散去。
太尉府這邊才逼退臨汾王,又有戰(zhàn)報傳來,稱安朝烈等?人全軍出擊,朝京城攻來,陳州已失守,城外急需援軍。
盧慈急召李風華等?人來商討,人才剛到,又有新的戰(zhàn)報來,沙河口失守,西涼軍潰敗,正逃往城中。
很明顯,聯(lián)軍是知道了?高盛被長公主刺殺的消息,所以趁機大舉進攻,而西涼軍這邊遲遲沒有防備,相?爭不?下,又因高盛性命垂危,致使喚人心渙散,無心戀戰(zhàn),便節(jié)節(jié)敗退。
而且朝中都在傳高盛已死的消息,平時安靜的朝臣已然出動,譬如汾臨王便召集千余人,要太尉府放人;眾多朝臣聚集于少?府卿李固言府中密談,似有所圖謀……
府上眾人一合計,最后得?出個結論:不?如撤回西昌。
第?一,這是高盛當初就定下的策略;第?二,聯(lián)軍馬上攻進城,西涼軍群龍無首,腹背受敵,保住兵力最為要緊。
李風華也?不?反對,這兩日他也?看?出來了?,盧慈與柴進緒并不?對付,太尉還沒斷氣就已吵吵了?這么久,要真有意外,這兩人一定不?能同?心。
于是當即就往西昌方向撤退。
第25章 第 25 章
司妤還在?煎熬中等著, 卻突然就被挾持上車,隨著浩浩蕩蕩的大軍朝西門?急奔而?去。
她在?車上看著望不到頭的隊伍,又看著隊伍中有?好幾輛車, 有?一輛車遠遠看著, 似乎是太尉形制,便猜測那?里面可能是高盛, 所以他們不是出擊,而?是撤離京城?
為什么撤離?
司妤不知外面的消息,又逃不掉,只能干著急。
直到第二日, 隊伍依然在?往西行,司妤便確定, 他們真的是在?撤軍, 目標很可能就是西昌, 或是直接回涼州。
莫不是,舅舅與安朝烈的大軍攻入京城了?
高盛一直沒?斷氣, 到昏迷的第四日,竟有?過?片刻清醒, 隨后又昏睡過?去,但這給了盧慈等人莫大的希望。
又過?一日,高盛再次醒來, 并喝下湯藥。那?時正值中途休息,高盛以目光詢問盧慈現(xiàn)在?何處, 盧慈稟告聯(lián)軍攻入京城, 他們幾人無法應對, 便一致決定先撤回西昌。
高盛體內(nèi)毒性未除,又有?頸間的傷, 開不了口,并未說?話?。
隨后盧慈問:“大哥,公主?刺殺大哥,當日就被我們擒獲,現(xiàn)在?押送在?軍中,是否要處置?”
高盛看著他,也?沒?說?話?,李風華在?一旁道:“太尉,屬下以為此時形勢不穩(wěn),人心浮動,不宜殺公主?。”
“所以才要殺了她安定軍心,看誰以后還敢造次!”盧慈道。
在?一旁照顧高盛的王小桃道:“盧叔,你們就別爭了,先讓表叔休息,等他好了再決定也?來得及。”
盧慈只好作?罷。
大軍西行的第十日,大約到了西昌半途,一道來自嚴淮的密報在?夜半時分送到了軍中。
高盛現(xiàn)在?雖每日都?會醒,但醒的時間也?不多,便將一切交與盧慈和柴進緒共同商議,若兩?人爭執(zhí)不定,則由李風華與陳滔決議,按少數(shù)服從多數(shù)原則。
盡管粗糙,但好過?相爭不下。
所以盧慈接到密報,看一眼,自己識不得幾個字,只知道是嚴淮送來的,必是大事,便馬上召來幾人商議。
聯(lián)軍進京后,郭循與安朝烈相爭主?事之權,安朝烈到底更?狠辣一些,竟突然反戈殺了郭循,逼迫尚書臺擬詔將手下親信大肆封賞,劫掠城中富戶錢糧;其手下軍士也?不遑多讓,在?京城奸|淫擄掠無惡不作?,其義子甚至將宮中妃嬪隨意擄到自己家中。
為在?京城立威,安朝烈聲稱皇上為罪臣高盛所立,先帝真正屬意的太子實則是平州王,如今意欲廢皇上而?立平州王為帝,尚書臺為此憂心不已,因此嚴淮送信來,請求盧慈柴進緒等人帶兵殺回京城,誅殺安朝烈。
盧慈不愿殺回去,仍想先回西昌;柴進緒祖籍并非涼州,此時倒更?想打下不遠的潼關,那?里糧草多,正是不成氣候的長生教余眾占領,拿下城池,進可攻退可守;陳滔則想回涼州;李風華猶豫未決。
到第二日,大軍不走了,仍在?原地扎寨,等候高盛決策。
隊伍沒?繼續(xù)往前,司妤十分奇怪,正好上午王小桃來了,她便問王小桃,“為何不繼續(xù)前行了?不去西昌了嗎?”
王小桃只是偶爾會過?來問她需要什么,之前李風華特地叮囑她,長公主?狡詐多心機,不要和她多說?話?,王小桃記在?了心里,此時也?不開口。
司妤便問:“莫非是高盛今日氣絕了?”
王小桃受了激,立刻道:“我表叔大有?好轉,只看哪日痊愈,絕不會死!”
這么多天高盛都?不死,司妤早就猜到他可能不會死了,如今聽王小桃這么說?,更?覺得挫敗。
她略有?頹喪道:“那?算他福大命大,天意不公。”
王小桃有?些不高興,突然道:“安朝烈要廢了皇上,再立平州王。”
司妤大驚:“這怎么可能?”隨后又道:“郭大將軍呢?他必然不會同意!”
王小桃緩聲道:“公主?說?的是那?個國舅爺、太后娘娘的哥哥嗎?他被安朝烈殺了,安朝烈手下有?個羌人大將,還劫擄了昌樂公主?……”
司妤大驚失色,幾乎懷疑王小桃是在?有?意刺激自己。
王小桃也?覺得自己為了替表叔說?話?,這樣刺傷公主?并不好,但這是事實。
她隨后道:“是一個姓嚴的寫?信過?來的,勸盧將軍他們再帶兵回京城,他們要等表叔醒來再商議。”
司妤呆住,萬沒?想到京城是這樣的局面。
安朝烈向來是朝中重?臣,又是徐家女婿,怎會如此?
昌樂的確任性,可她不過?是個小姑娘,遭人劫擄……她知道那種感受,萬萬沒?想到妹妹竟與自己是同樣的命運。
她愣在?原地,似已丟了魂魄。
王小桃心中暗生愧疚,不再刺傷她了,于是退身下去。
但她還沒?走遠,身后司妤便突然道:“等一等——”說著跳下馬車。
周邊護衛(wèi)見此情形,立刻拔刀將她圍住,他們的任務是不許公主?下車,若有?差池,必是死罪。
好在?司妤跳下車便沒?往前走了,朝王小桃道:“帶我去見盧慈,或是高盛,好嗎,讓我見他們一面。”
王小桃回過?頭來,想了想:“我自然不能帶你們?nèi)ヒ姡铱梢赞D告盧將軍,他怎么定奪就是他的事了。”
司妤想著盧慈肯定不會答應,他只想殺了自己。
“那?你和高盛說?,說?我要見他,有?要事相商!”司妤急道。
王小桃沒?說?話?,沉默著離去了。
看著她離去,司妤無力地扶住身旁馬車,周邊護衛(wèi)道:“請公主?上車。”
她看看這些人,順從地上車去。
王小桃回到高盛營帳,他已醒過?來,精神說?不出好還是不好,大夫在?替他換藥,盧慈柴進緒等人在?一旁七嘴八舌,李風華在?給高盛念信。
信不長,但驚世駭俗,京中之動蕩恍若就在?眼前。
盧慈道:“這安朝烈,竟說?我等是反賊,削去我等官職,還揚言要誅殺我等,我看我們便殺回去,奪回京城!”
陳滔覺得不妥:“安朝烈吞并郭循軍隊,又收編了京中禁軍,如今少說?有?四十萬人馬,我們這來回奔波,糧草不多,太尉又傷重?,攻去京城定要受挫!”
“先安營扎寨,積些糧草更?穩(wěn)妥。”柴進緒說?。
李風華念完了信,高盛沒?有?反應,一來這事本就要好好籌謀,二來就算他有?話?也?不能說?,喉間的傷口說?一個字便會牽動。
這時王小桃道:“我剛才一時沖動,把京城的事和長公主?說?了。”
王小桃是高盛最寵的侄女,這幾日衣不解帶照顧高盛,對盧慈等人來說?就相當于高盛閨女,此時也?認真聽她說?完,盧慈道:“說?就說?了,我倒想知道她如何悔恨,竟傷我大哥!要我說?,要不是我們將她帶出來,她現(xiàn)在?還在?安朝烈床上呢!”
李風華輕咳一聲,示意此話?對公主?實在?不敬,而?且公主?原是太尉所有?,太尉在?此,也?不該如此說?。
盧慈看看高盛的沉靜的神色,略有?訕訕,給自己找補道:“挫一挫她銳氣也?好。”
王小桃接著道:“然后,她說?要見各位將軍或是表叔,說?有?要事相商。”說?完,看向高盛。
高盛臉上仍是平靜神色,盧慈道:“她有?什么要事,該不會又有?什么奸計吧?”
因湖上刺殺一事,盧慈雖對司妤憤恨,但更?多卻是警惕。
這公主?,能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將大哥傷成這樣,要不是正好碧羅湖決堤,大哥此刻已然不在?了,這叫人如何能不防?簡直比他見過?的任何將領都?可怕,是朵長了毒刺的花。
李風華道:“想必是為了京城之事,見一見倒也?無妨。自然,還是看太尉的意思。”
于是眾人都?看向高盛。
高盛緩緩抬手。
他中了毒,毒雖沒?致命,卻讓他渾身麻木,動彈不得,至今毒性未清,王小桃見此,立刻到床邊。
高盛指向上方。
盧慈等人不明白他的意思,王小桃道:“表叔指的是簾子?”
高盛輕輕點頭。
那?簾子正是王小桃掛的,她平時在?這里照顧表叔,但表叔年輕,男女有?別,有?時擦洗方便之事便還是朱勇這些近侍在?做,這種時候她就要避開,所以前幾天她弄了塊布,掛在?床邊。
此時高盛的意思便是,將簾子放下來。
這便是允許公主?來見,但要放下簾子,他在?簾后。
諸人都?覺得這樣穩(wěn)妥,便放下了簾子,讓人去將司妤帶過?來。
司妤進了營帳,只見高盛帳下數(shù)名?大將與謀士都?在?,俱是手持兵刃,面帶戒備看著她。
她看不見高盛,因床前垂著塊麻布,想必高盛還是臥床,那?毒名?為“見血封喉”,足量能致人當場斃命,高盛卻沒?死,想必是刀在?水中泡,失了部分藥性,加上高盛身材高大又體魄強健,最后竟留得一命。
看著眼前這架勢,她倒覺得失笑,之前湖上那?一刺,是用了多少心力和時間籌備,現(xiàn)在?她手上什么也?沒?有?,她又不會武功,真論體力,說?不定連王小桃都?扭打不過?,實在?沒?什么好防備的。
王小桃見眾人都?神情肅穆,率先開口道:“公主?,表叔重?傷未愈,但能聽見,公主?有?什么事便說?吧。”
司妤看著簾內(nèi)方向道:“我認為,太尉當應嚴令君之請,回京誅殺安朝烈。”
簾內(nèi)無動靜,柴進緒卻笑了。
柴進緒道:“公主?是為自己打算,回京對我們有?何益處?”
盧慈原本想著安朝烈太過?分,殺過?去就殺過?去,但此時聽司妤這么說?,他不禁又道:“你讓我們回京我們就回京?實話?告訴你,我們早就決定去西昌了!”
“去西昌,你們就死定了。”司妤道。
盧慈一笑,一副“我便知道你要耍花招,倒要看看你怎么耍”的樣子,問:“公主?倒是說?說?,我們怎么就死定了。”
司妤道:“如今西昌刺史是李琚,此人在?西昌經(jīng)營多年,有?些根基,朝廷遷都?去西昌,他無話?可說?,你們西涼兵逃去西昌,他可不一定能將西昌拱手相讓。”
盧慈反駁道:“我們怎么叫逃?只是撤軍西進!”
“是不是逃,不是你們說?了算,是朝廷說?了算。現(xiàn)在?代表朝廷的,可是京城的安朝烈。”司妤道。
“他以天子名?義下詔,稱太尉與諸位是亂黨,長公主?親手誅殺,卻遭擄獲,安朝烈奉命進京討伐,亂黨聞風而?逃,急撤回涼州老家,今命天下義士共討西涼亂黨,救回公主?,你們便成為眾矢之的,又如何應對?”
盧慈說?不贏了,甚至覺得她說?的很有?道理,他覺得這樣不對,趕緊看向李風華。
李風華道:“安朝烈把控京師的確占了大義,但我等率師回京,太尉重?傷之下,如何能敵得過?安朝烈大軍?到時候豈不是損兵折將,毀了太尉數(shù)年心血?”
“安朝烈殺國舅,又要廢帝再立,既然嚴令君遞出密信,那?證明朝中公卿都?對其不滿;國舅部將受降恐怕也?只是權宜之計,對他并不忠心;京城正遭大難,太尉率軍討伐,便是正義之師,必能受到朝中文武歡迎,所謂‘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到時里應外合,太尉定能得勝。”司妤道。
李風華不能反駁,回答:“公主?所言,不過?是要用太尉去解救京城,然而?太尉也?是因公主?而?重?傷,若非公主?,京城可不會被安朝烈占據(jù)。”
司妤道:“我自然想諸位去救京城,但諸位就不想嗎?當初是太尉與諸位扶皇上上位,而?我與皇上更?親近,至少在?這一點上,我們都?是皇上這一邊,只認皇上這一個天子,而?非平州王。
“若國舅在?,我便會與國舅為同盟,但如今國舅已死,我只能與太尉為同盟,此一時彼一時,若太尉愿意率師回京,我愿召告天下,向太尉認錯,承認是誤聽奸人蠱惑,殺害忠臣。”
盧慈不屑道:“公主?這三心二意的,變臉可真快。”
陳滔也?面露鄙夷,但李風華卻知道,長公主?所言竟有?王者?之風。
確實是“此一時,彼一時”,亂世之中,本就應因時制宜,當初太尉占據(jù)京師,公主?憎惡其勢大;如今國舅被殺,安朝烈竟要廢天子,安朝烈也?就成了他們彼此最大的敵人,拋卻前怨,同仇敵愾才是上策。
陳滔道:“遷去西昌,本就是太尉的意思,安朝烈我們要打,卻不是現(xiàn)在?,等去了西昌安定下來,再打不遲。”
“怎么會不遲,當然就遲了。”司妤道:“太尉去西昌,那?是遷都?,帶著天子與朝廷一同去西昌,太尉仍是太尉;現(xiàn)在?你們呢?不就是倉促逃離?等你們安定下來,安朝烈也?安定下來了,那?時他已廢了皇帝,再立平州王,也?已占穩(wěn)京城,興師討西昌,你們再要打回京城,可沒?這么容易。”
陳滔說?不贏她了,看向盧慈,盧慈原本的確是想打回京城的,此時卻覺得不能中計,朝簾后道:“大哥,我看她是居心叵測,就想說?動我們替她救皇上,還是讓她下去算了!”
司妤連忙道:“我的目的的確是要救皇上,太尉就不想嗎?”她也?看向簾后:“高盛,我想你的志氣,定不是窩居西昌或涼州,要不是你重?傷昏迷,也?許并不會讓安朝烈打進京城來,更?不會如喪家之犬一樣往西逃。你手下這些人能丟了京城,當然也?能丟了其它的,到時候一拍兩?散伙或是自己打起?來,也?不是不可能。”
盧慈等人聽她這么說?,頓時怒了,紛紛反駁,盧慈更?是大喝道:“你少胡說?八道,我誓死追隨大哥,怎么會散伙?”
說?完,又看向柴進緒道:“不過?其他人就難說?了,心心念念要去潼關。”
柴進緒道:“太尉受傷之日我便提醒盧將軍派援軍去陳州,防止安朝烈趁機大舉進攻,盧將軍不聽,如今卻怪起?我來。潼關有?糧草,唾手可得,為何不取?”
“我讓你去陳州,你為何不去?如今倒把這丟京城的罪名?給我!”盧慈道。
李風華見此,不由嘆息。
司即開口打斷了他們的爭執(zhí):“盧將軍因與太尉是同鄉(xiāng),便以太尉第二自居,而?柴將軍卻也?是當世名?將,論謀略與武力,都?不比盧將軍差,甚至更?沉穩(wěn)幾分,柴將軍怎會服盧將軍?
“李參軍多謀,甘心輔佐太尉,卻不一定愿意輔佐諸位將軍,這種情形,若是遇強敵還能同舟共濟,若是過?于安逸,只會越來越離心離德,就怕還沒?等太尉痊愈,他們間的矛盾便已不可調(diào)和了。”
這番話?把眾人都?得罪了,紛紛指責她別有?用心,要將她帶下去。
王小桃到了簾后,隨后出來朝盧慈點點頭,這便是高盛同意將司妤送回車上。
盧慈立刻就吩咐護衛(wèi):“將公主?送回車上,好好看管!”
司即最后道:“高盛,此時趁安朝烈根基未穩(wěn),殺回去是最好的,若是遲了,他已新立天子,召告天下太尉為反賊,太尉便再難進京城,至于你我恩怨,可在?誅殺安朝烈后再清算!”
第26章 第 26 章
司妤被帶走了, 再次回了自己的馬車。
她不知高盛最后會如何抉擇,而這竟成了她唯一的希望,如果他不為所動?, 那弟弟就完了, 大興也就真?正的氣數(shù)盡了。
她看著天邊的日光,遙想著, 如果真?到?亡國那一日,她就自盡吧,也算不辱司家先人……男子還能死在沙場,死在追求中?, 女子只能淪為各方奸佞的玩物。
大軍這一日都駐扎著,不曾前行?, 也許是仍在籌謀下一步該如何。
夜半, 司妤不怎么睡得著。
她每日被軟禁在車上, 沒什么事?只能坐著或睡下,有時白天睡了, 晚上便睡不著。
她撩開車簾,看著寂寥的夜空, 又想起她不曾見過,卻存在于史籍與起居錄上面的司家先祖。
高祖創(chuàng)業(yè)的故事?人人皆知,但二百年后, 皇室無人,江山滿目瘡痍。
看守她的人也是輪班, 此時那兵士見她沒睡, 看向車外, 便警惕地看著她。
直到?西邊臨時搭建的瞭望臺突然響起一陣擂鼓聲,司妤看過去, 只見五只火把同時在臺上揮動?。
她不懂這是什么意思,倒是旁邊那看守她的士兵立刻叫醒同伴,喊道:“有人襲營,快戒備!”
“有人襲營,有人襲營——”四周都大叫起來,與此同時,鼓聲仍急擂不止,四處火把攢動?,士兵急往中?軍帳中?跑。
就在這邊戒備時,一陣踏步聲轟隆隆往這邊急奔而來,沒多久,踏步聲停下,一只只利箭射入營中?。
她身旁那兵士道:“快回車中?躲好!”
司妤立刻鉆進馬車內(nèi),縮在了里面。
外面一片殺喊聲。
她曾親眼看見高盛盧慈殺人,自己也曾試著殺人,但這是她離戰(zhàn)爭最近的一次。
她所見過的,是一個一個死,現(xiàn)在見到?的,是一群一群死。
躲了好一陣,箭雨停下了,隨即便是沖殺。
不知過了多久,司妤小心探身出去看,只見黑夜中?一團團火把穿動?,西邊殺作一團,而她帳篷邊上,方才那個看護她的士兵竟胸口中?箭倒在地上,已然死去。
她大驚失色,回到?車上,不知是繼續(xù)待在這里,還是去高盛營中?。
就在這時,一人急跑而來,在馬車下喊:“公主——”
是宋之洵的聲音!
司妤立刻探身出來,看見個普通兵士站在車前,細一看,正是宋之洵。
“宋之洵,你沒死!”司妤大喜。
宋之洵將地上死去那兵士的衣服扒下來,遞向她道:“快穿上!”
司妤不知他要她穿上做什么,但外面是戰(zhàn)亂,宋之洵語氣急促,她便不再多問,立刻將衣服隨意套上,一邊戴上頭?盔,一邊跳下車來。
“隨我?來!”宋之洵拉了她便往營地某個方向走。
此時營中?紛亂,所有人都抵御著敵兵,倒沒人注意他們。
宋之洵拉著她到?營地某個角落,眼看將要出去了,司妤停了下來,問她:“你帶我?去哪里?”
宋之洵道:“自然是帶公主走,此時正是時機!”
司妤立刻問:“走去哪里?”
“走去哪里都好,只要能逃離高盛!”宋之洵說。
司妤將手從他掌中?抽出:“宋卿,我?不知你為何還活著,為何在這里,但我?并不想走。”
宋之洵大驚:“為什么?失去今夜,恐怕再難有機會!”
司妤道:“宋卿,我?要與西涼軍一起回京師,怎能就此離開?”
宋之洵一臉不解看著她。
她意識到?自己從未向他表明過心意,便開口道:“宋卿,對?不起,我?之前都是騙你,我?知你投身高盛,又對?我?有意,那時我?想殺高盛,所以蠱惑你反高盛,至于成不成功、你會不會死,我?都沒有想過,我?想要的只是利用你殺高盛,至少?多一次殺高盛的機會而已。
“如今我?舅舅被殺,京城被占,高盛同意帶兵攻回京城,我?要和他一起,我?哪里都不去,更不會和你離開。”
宋之洵怔怔看向她。
在他心里,公主是那個美貌無雙又柔弱無依,對?他情根深種,將所有希望放在他身上的世間最尊貴的女子,也是他夢幻中?的妻子,卻沒想到?此時此刻,她站在自己面前,用平靜而無情的眼神與口吻,告訴他她對?他都是利用。
怎么會呢?
怎么會如此?
想了好久他才意識到?,她不是那個他以為的柔弱女子,她是司姓皇室后人,她做的一切,都只是為了皇家基業(yè),沒有半點兒女情長。
此時一人朝這邊來,似乎發(fā)現(xiàn)他們行?跡可疑,朝他們喊:“你們在這里做什么?”
司妤朝他道:“快走!”
宋之洵再沒有時間多想,立刻逃出軍營外,那本就疑心他們的兵士立刻拔刀要喊人去追,突有一道身影從帳篷后出來,朝那兵士道:“別追了,讓他去!”
這是王小桃,兵士認識她,便不再追宋之洵,只交待:“縣君快回營中?。”
王小桃點頭?,吩咐道:“我?知道,你下去吧。”
兵士看看司妤,提刀下去了。
司妤看著王小桃,又看看宋之洵離去的方向,問她:“高盛是因?你而放了宋之洵?而你……卻有意放了他?”
王小桃真?心覺得公主腦子好,看她一眼竟然就猜到?了。
“是。”她回答。
她本就沒想過要綁著一個人,今日看宋之洵想逃,就放他逃了,反正她自恃是表叔唯一的親人,表叔不會怎么樣她。
司妤自己往車駕方向走,王小桃問她:“公主真?的對?宋公子沒有半點留戀么?他那么好一個人……”
對?王小桃來說,如果宋之洵肯為了她去殺人,連這種情況都不顧自身安危而要帶她走,她一定會激動?得連性命都愿交出。
司妤緩聲道:“我?是公主……大興的公主,朝廷羸弱至此,江山風雨飄搖,我?有什么資格兒女情長?若大興亡,我?便亡,若我?亡時,大興還在,我?便不負此生?。”
公主很少?和她說這么多話,說的也都是些疏離的套話,而此刻,王小桃卻聽出這就是長公主的心里話。
她看向公主,突然覺得面前的女子這么美貌,這么尊貴,卻又這么……讓人憐惜。
若是早幾十年的公主,她定能安安穩(wěn)穩(wěn)過這一生?,嫁世間最好的男子,過讓所有女子艷羨的生?活,但偏偏她是亂世中?的公主,還不甘做亡國公主。
司妤往自己車駕附近去了,身邊已有護衛(wèi)緊張地圍上來,怕她再跑了。
而此時,遠點又有大片的軍隊奔襲而來,不一會兒,她聽見盧慈在營外喊:“龐能,太尉車駕在此,你為商州刺史、朝廷命官,為何侵擾?”
隨即對?方道:“國賊高盛,不過區(qū)區(qū)一介屠夫,竟自封太尉,殺害重臣,敗壞朝綱,如今擄公主而逃,人人得而誅之!”
緊接著那邊兵士喊:“誅殺國賊,營救公主——”
一時間喊聲震天,士氣大振。
司妤親眼見到?身旁看守她的護衛(wèi)看她一眼,眼神中?帶了猶疑。
她明白,軍心尤其重要,如今高盛重傷本就讓軍士士氣低落,而他們也確確實?實?劫擄著公主,若非對?高盛死忠,沒有人愿意造反,司妤不禁替盧慈擔心起來。
想了想,她看看周圍,脫下身上士兵的盔甲,朝護衛(wèi)道:“帶我?去那輛戰(zhàn)車旁!”
沒一會兒,一輛戰(zhàn)車自營帳中?出來,黑夜中?,能見到?車上豎著寫有“高”字樣的旌旗。
龐能方軍士一見旗幟,便已張弓搭箭,只等戰(zhàn)車靠近就放箭射倒旗幟,卻不曾想待戰(zhàn)車慢慢靠近,火光中?,看清那豎旗之人竟是個絕美的女子。
“我?乃永寧長公主。”戰(zhàn)車上女子大聲道。
龐能人馬見此情形,都驚愕不已。
戰(zhàn)車上女子美艷不可方物,卻又雍容華貴,自有一種天家傲氣,比傳說中?的大興明珠更讓人震撼。
她看著這邊道:“我?殺太尉,是為奸人蒙蔽,如今安朝烈于京中?作亂,太尉欲進京摛賊,諸位勇士,若為大興軍人,當橫戈躍馬,與太尉共討亂賊,而非在此內(nèi)斗。意欲劫營者,是為反賊,當誅九族。”
此言一出,無人敢殺公主,也無人敢再劫營,龐勇手下士兵猶疑間放下兵刃。
龐能不死心,在馬上大喊:“此為高盛脅迫公主,打?敗高盛,救下公主——”
司妤喊:“非有人脅迫,龐能,你為大興臣子,食大興米祿,卻不思報國,在此公然作亂,意欲何為?”
說完,將旗桿交給旁人,拿過一張弓,張弓一箭朝龐能射出。
這是營中?弓箭手的弓,司妤頭?一次碰這東西,以她的臂力,連弓都拉不開,這一箭只能算依樣畫葫蘆,箭還沒射到?龐能面前便掉了下來。
但她沒射中?沒關系,她的動?作代表了公主的態(tài)度,公主都朝龐能發(fā)箭,稱龐能為作亂反賊,那龐能喊出的“救公主”的口號又算什么?
盧慈在此時大笑,朝西涼兵士喊道:“誅殺反賊龐能,保護公主,殺龐能者重賞——”
此話一出,西涼兵紛紛往前沖殺,龐能一方則再無戰(zhàn)意,節(jié)節(jié)敗退,很快便作鳥獸散。
盧慈還欲追,從中?軍帳中?傳來將令,讓他別追,停下來修整。
顯然,這是高盛的命令,高盛出于其他考量,不欲與龐能久斗,
盧慈策馬回營時,司妤已從戰(zhàn)車上爬下來,正站在營中?揉著自己的手腕。
之前射那一箭,她唯恐箭射不出去,硬是使出全力,幾乎要將手腕拉脫臼。
盧慈不禁多看她兩眼,猶豫片刻,什么也沒說就走了,陳滔從后面來,和她道:“方才多謝公主冒險舉旗幟,此一仗才能不戰(zhàn)而勝。”
那樣的情形,高舉戰(zhàn)旗便是活靶子,萬一有人眼瞎,萬一龐能再蠻橫一些,直接放箭,任是公主還是皇帝,說被殺也就被殺了。
司即也知道自己剛才那一舉措實?在危險,但……或許是謀劃殺高盛的事?,讓她已經(jīng)習慣將自己性命置之度外,朝廷權力不在皇室身上,她依靠的舅舅不在了;抱以希望的安朝烈比高盛還瘋狂;宋之洵也不堪重用,她沒有別的辦法?,除了作為女人的身體?和作為人的性命,她又有什么呢?
如果連這些都顧惜不舍,她便只能干熬著。
此刻陳滔道謝,司妤道:“將軍帶兵士沖鋒陷陣致性命于不顧,我?又怎能安然躲在營帳內(nèi)?我?知西涼勇士自然不懼龐能之輩,但早些得勝,便少?一些兵士傷亡,我?心中?也寬慰。”
聽得此話,陳滔心中?頓覺得激奮,他原本對?皇室、對?朝廷十分不滿,如今聽見公主能說出這番話,便覺得事?情也沒有絕對?,皇室有些人,譬如公主也是不錯的。
他再三朝公主道謝,公主則勸他快去修整。
等他回中?軍帳,便聽盧慈問他道:“你與公主在那里說什么?告訴你,這女人最會以美色蠱惑人心,宋之洵便是這樣,大哥也——”
說話間,他話音一頓,改口道:“總之你長點心眼,離她遠些。”
陳滔十分不悅,反駁道:“若非有公主,我?們這一仗哪能如此容易?我?不過向公主道一聲謝。”
“笑話,憑他龐能,我?還不放在眼里!”盧慈道。
李風華說:“盧將軍,陳將軍,別爭了,先將戰(zhàn)況報與太尉吧。”
二人這才止住,將各營情況一一上報。
待盧慈幾人走了,李風華朝高盛道:“太尉,屬下有話,不吐不快。”
高盛看他一眼,示意他說下去。
李風華道:“屬下以為,如今各位將軍多有爭執(zhí),彼此不服,皆因?太尉帳下無少?主,若有少?主,就算太尉重傷,諸位將軍必當齊心協(xié)力效忠,絕無二心。
“日前諸位將軍之不戰(zhàn)而撤出京城,就因?太尉重傷未醒,性命垂危。實?言相告,那時軍中?多以為太尉將亡,所以人心浮動?,大有為自己想退路的心思。太尉勇冠三軍,每每爭戰(zhàn),必是身先士卒,萬一太尉有差池,余下這數(shù)十萬西涼勇士,必是分崩離析,各尋歸路,那太尉之心血便全完了。”
高盛聽著,沒有反應,也不知是無法?有反應,還是不想有反應。
李風華接著道:“所以待太尉痊愈,定要廣納妻妾,多生?子嗣,如此才能長久。”
高盛瞥他一眼,突然開了口:“公思看我?現(xiàn)在只有半條命,還流落在外,京城已失,就不要再和我?提女人了。”
這是被逼急了,不得已開口,李風華怕他牽動?傷口,連忙道:“我?是說等太尉痊愈,大軍安定下來,不是說現(xiàn)在……”
高盛不言,他繼續(xù)道:“以及……長公主此人,雖美貌,卻萬不可輕視,太尉日后還須時時防備才是。”
高盛白他一眼,發(fā)話道:“出去。”
李風華知道太尉這是不愛聽了,連忙告退。
王小桃猜測,表叔聽了這話反應這么大,是不太想提起自己對?長公主沒防備,被她當眾刺殺的事?。
那時她在岸上,并不知道水里是什么情形,只能遠遠看見公主在水中?穿梭自如,朝表叔揮去利刃,而表叔連自保都難,那對?表叔來說一定是很難受的時刻,也是最恥辱的記憶。
李風華走后,王小桃去看他頸間的傷口,告誡道:“表叔以后要少?說話,這傷剛好一點。”
她這邊說著,高盛已經(jīng)看向她,從他的目光里,她意識到?他要問的話。
宋之洵不見的消息當然已經(jīng)有人告訴他了。
王小桃便老?實?道:“我?把宋之洵放走了。”
末了,她又把自己看到?的說出來,宋之洵要帶長公主離開,長公主拒絕的事?。
高盛沉默半晌,點了點頭?,意思是知道了。
他試著抬手,手卻仍然是無力,最后挫敗地嘆了聲氣。
王小桃連忙安慰道:“大夫說表叔中?的毒太狠,那毒名為‘見血封喉’,號稱一滴就能要人性命,表叔能保住一命已經(jīng)是萬幸了,慢慢喝著藥,會恢復的,不要著急。”
高盛沒回應,只是乖乖躺著沒試著動?彈了,靜靜看著前方,不知在想什么。
第27章 第 27 章
等天亮, 隊伍稍作修整,便收到了?命令,變換陣形, 回程朝東。
司即一見馬車掉頭, 就知?道是要?回京城了?,頓時欣喜不?已, 幾乎想與高盛道謝。
但顯然,他選擇回京是有他的謀算,與她無關?,以他的性?情, 絕不?會?將京城拱手相讓。
高盛同意攻回京城了?,現(xiàn)在的問題是, 安朝烈有四十萬大軍, 西涼軍這一回撤離只帶回二十多萬人馬, 確實難以相抗。
她雖然在高盛營帳中言之鑿鑿說什么安朝烈根基未穩(wěn)、他們里應外合,其實她對打仗之事一竅不?通, 那?些話全是為了?說動高盛打回京城而已,如今她也開始擔心起來。
尤其有一日, 竟見到盧慈麾下士兵和柴進緒麾下士兵打架,這種憂慮更甚。
西涼軍是一支強悍的軍隊,但須有強將帶領, 若是如此?下去,一時軍隊四分五裂, 便什么都不?是了?, 又拿什么去對抗安朝烈?
所以……高盛什么時候能好?
她也疑心, 若高盛好了?,真正奪回了?京城, 會?不?會?第一時間殺了?她?
前路坎坷,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幾日后,大軍在京城邊上的新安郡扎營。
軍士才停下,便有軍令傳來,安朝烈極有可能趁西涼軍兵馬勞頓而襲營,須全員戒備。
果然,沒一會?兒便有斥候來報,前方大軍來襲。
高盛派陳滔出戰(zhàn),一番爭戰(zhàn),對方偷襲并?沒占到便宜,于是收兵回去。
幾日下來,雙方多有交戰(zhàn),各有勝負。
盧慈曾率一路兵前去攻城,對方堅守不?出,盧慈敗回。
顯然安朝烈并?不?準備速戰(zhàn),高盛手下兵將,大多出自涼州邊境,這批人長年與羌人征戰(zhàn),其驍悍勇猛無人能敵,安朝烈縱有四十萬大軍也不?敢輕敵,所以采用了?防守戰(zhàn)。
他守住京城與各方要?道,糧草充足,西涼軍卻是前去西昌半途而回,糧草不?足,安朝烈就這樣拖著也能讓西涼軍無奈退兵。
相對來說,西涼軍是更著急的。
如果不?成,便要?回西昌,徒勞這一場,到那?時,安朝烈又已廢帝再立。
司妤明白這些,跟著著急。
有一日她被叫入中軍帳,見高盛已從床上起來,坐于一張椅子上,他面前是京城及周邊地圖,李風華盧慈等人都在,顯然是在商議戰(zhàn)事。
她多看了?高盛一眼?,發(fā)現(xiàn)他人似乎略有消瘦,但精神還算好,面目沉靜,頸間有一條兩寸多長的傷,正結著厚痂,看著很有些嚇人,像是頭斷了?又被接起來的怪物一樣……她也不?知?道他如今能不?能動彈。
她希望他能快點好,因為憂心戰(zhàn)局,他不?好,憑盧慈幾人不?一定能拿下京城。
她過來,高盛沒開口,是風華道:“請公主?來,是為向公主?打聽,薛邁其人,公主?是否了?解?”
司妤知?道薛邁這個人,回道:“我?見過他,我?八歲時,他曾隨舅母進京謀求官職,但父皇不?曾召見他,倒是我?因去見舅母,見過他一次。”
李風華又問:“他與郭循關?系如何?”隨即解釋道:“此?人在郭循死后投身安朝烈,有勇有謀,極難對付,如果能曉之以理勸其倒戈,此?仗便勝了?一半。”
“和國舅的關?系……”司妤想了?想:“原本他與國舅長子有來往,后來他向國舅求娶國舅長女?,因他家中只是涿郡太守,國舅大感?受辱,便將他羞辱一頓,不?再許家人與之結交……那?之后,兩人應是沒有來往,也許是這次國舅主?動示好,他才投入國舅麾下。”
李風華聽完,評論道:“如此?,倒難說,若他對郭循其實心懷怨氣,便有可能忠于安朝烈。”
“那?就放棄此?人。”高盛道。
李風華嘆息一聲,轉而朝司妤道:“多謝公主?,公主?先去歇息吧。”
司妤道:“我?去說服他。”
眾人詫異地看向她。
司妤解釋道:“他求娶那?位表姐,曾來宮中做過兩年伴讀,之后才回鄉(xiāng)嫁人,若薛邁因此?事而怨恨國舅,想必是對此?耿耿于懷,我?或許能以這位表姐的關?系說服他。”
李風華道:“我?等的確打算派人混入京城,但公主?入京也太危險了?些,萬一被發(fā)現(xiàn)……”
“萬一被發(fā)現(xiàn),他也不?敢殺我?,但若沒發(fā)現(xiàn),便極有可能說服薛邁。”司妤說。
的確,長公主?出生當日,五彩霞光漫天,世?人驚嘆,那?時宮人還以為皇后將要?誕下真命天子,沒想到卻不?是皇子,而是公主?。
但這公主?生得貌美非常,發(fā)如墨緞,膚如白雪,十多年間,越長越美,因此?而被奉為大興最耀眼的明珠。
這樣身份的她,少有人敢胡亂殺掉,甚至對于任何一個男人來說,殺這樣一個尤物都會?覺得可惜,他們更愿意占有她,以彰顯自己的實力。
高盛輕笑一聲,“既然公主?有此?大義,那?便依公主?所言。”
他想,她能用美色引誘宋之洵,想必,被安朝烈拖到床上去也無所謂的,說不?定還能策劃下一次刺殺安朝烈,這樣倒省了?他們的事。
司妤看向他,從他眼里看出一絲冷漠和微微的憤恨。
這眼?神大概來自于她殺他那?幾刀,她也不?想細究,只說:“那?此?事便如此?定了?,什么時候去,提早告知?我?。”
隔天,司妤便與高盛手下一名謀士一同進城。
那?謀士名?蘇檢,擅謀略,頗有口才,前去聯(lián)系城內(nèi)舊部,司妤則去聯(lián)系薛邁。
京城在戒嚴中,出入查得緊,好在司妤是女?人,倒更方便些,不?是嚴查對象。
到城門,兩人被攔住,守衛(wèi)盯著兩人看一眼?,問:“什么人,到哪里去?”
蘇檢說出一口淮南口音道:“軍爺,我?乃安大將軍同鄉(xiāng),此?番得知?安大將軍將要?封侯,特向大將軍進獻美人。”
此?話一說,守衛(wèi)都來看他身后的司妤。
司妤戴著帷帽。
守衛(wèi)好奇了?,問:“美人?長什么模樣,讓我?等看看?”
蘇檢胸有成竹,朝司妤道:“便給幾位軍爺看看。”
司妤緩緩撩起面前輕紗,很快又放下。
為了?遮擋面容,她特地畫著濃妝,但就算如此?,也讓幾名?守衛(wèi)驚住。
蘇檢道:“此?番我?若得賞,絕不?會?忘記幾位軍爺大恩。”
守衛(wèi)便道:“我?叫牛三,你記住了?,得了?賞少說要?給我?兩壇酒。”
“那?是自然。”蘇檢連忙道。
牛三正欲放兩人通過,卻有一人在他身邊耳語幾句,他改口道:“這樣吧,如今這城里很多細作,你們這一老一少的容易出事,我?護送你們?nèi)ヒ姶髮④姟!?br />
“這……”蘇檢自然不?愿意,但牛三卻是打定了?主?意,眼?一橫,握了?刀柄道:“怎么,我?可是好心,你還不?愿意?莫非,你就是高營派來的細作?”
“那?怎么能呢,我?自然再愿意不?過……”蘇檢連忙道:“那?就多謝軍爺了?。”
事已至此?,只能先同意。
好在這牛三八成是見司妤貌美,獻與大將軍后定得重賞,所以想分一杯羹。
牛三將門口守衛(wèi)交與手下人,自己帶著蘇檢與司妤進城。
往城內(nèi)走?數(shù)十步,司妤便覺京城和之前比起來有所不?同,冷清了?許多,而且靠近西街的一家大酒樓竟關?門歇業(yè)了?。
聽聞安朝烈縱兵在城中燒殺搶掠,也許真是事實,所以才致城中商戶歇業(yè),普通人閉門不?出。
牛三問蘇檢:“你準備怎么見大將軍?去大將軍府上?”
蘇檢有些猶豫,便問:“原本是想直接去大將軍府上,只是不?知?會?不?會?被通傳,軍爺可有好門路?”
牛三一個小守門的,當然沒什么門路,他道:“要?不?然,你去買兩壇好酒,到時孝敬那?門房?”
蘇檢連連點頭:“有道理,有道理,好在軍爺提醒!”
牛三便道:“跟我?走?,我?帶你去,酒我?熟,保準讓你買兩壇好的。”
蘇檢與司妤便跟著他走?,到了?地方,牛三興沖沖拉著蘇檢往酒館去,蘇檢與司妤眼?神交匯,已然作出決策。
就在幾人進酒館,牛三帶蘇檢買酒,而蘇檢小心翼翼,挑三撿四時,司妤便趁人不?注意悄悄走?了?。
蘇檢還在那?里挑酒,又和掌柜的討價還價,直到牛三一回頭,驚道:“那?女?人呢?”
蘇檢才回頭,佯作吃驚,連忙出去看,隨即道:“完了?,這女?人跑了?!”
“跑了??這……她不?是跟你來的嗎?”牛三問。
蘇檢回答:“她是我?花五十兩銀子買來的,足足五十兩銀子啊,傾家蕩產(chǎn),把我?家宅子都賣了?!”
“那?還不?快去找!”牛三比他還急。
蘇檢這才回過神:“對,去找,去找,她沒來過京城,一定走?不?遠的,沿著街道追!”說著就要?扔了?酒去追人。
牛三倒還冷靜一些,拉了?他道:“我?幫你去找,你找那?頭,我?找這頭,找著了?或是正午時分在這兒碰頭,明白了?嗎?”
蘇檢連連點頭,便跑了?。
司妤卻還真不?熟悉京城的路。
她雖在京城長大,可日日都在宮中,就算出行也是乘著公主?儀仗,或是乘馬車到太尉府,但太尉府就在皇宮東邊,出宮門就到,相當于她哪里都沒去過。
所以她在街上轉了?幾圈,根本不?知?道怎么和蘇檢會?合,一來她找不?到回酒館的路,二來她還不?敢回,怕撞到那?牛三。
最后她決定直接去找嚴淮。
尚書令的府邸也在皇宮附近,是她能找到的。
到嚴府叩響門環(huán),門房來開門,看她一眼?,問:“娘子找誰?”
司妤將一只簪子拿出來:“勞煩閣下,將此?物交與嚴令君。”
各府邸的門房每日迎來送往,都是主?人家最得力的心腹,那?門房接過這簪子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人家能有的,一時覺得奇怪,主?人并?不?是好色之徒,竟有女?人找上門,而這女?子說話、行事,樣樣透著一股雍容貴氣,也不?像是什么風塵女?。
他略一思忖,回道:“娘子稍等,我?這便去稟明主?人。”說完拿著簪子去了?。
司妤也不?知?嚴淮能不?能認出這是自己的簪子,但宮中出來的東西,用料與成色自然與外面不?同,嚴淮當會?慎重才是。
好在沒一會?兒,門房回來,開門讓她進去。
司妤被領到外院的書房前,門房在外道:“主?人,那?位娘子來了?。”
里面應了?一聲,過一會?兒嚴淮才從里面出來。
見到來人身形嚴淮便有些愣,隨即司妤撩起垂紗,驚得嚴淮臉色大變,立刻就上前來要?行禮。
司妤打斷他:“嚴令君,小女?子冒昧前來,打擾令君了?。”
嚴淮這才知?司妤不?愿讓人知?道身份,很快讓門房下去,將司妤請進了?書房。
到書房,嚴淮連忙向司妤行禮:“臣拜見公主?,當日公主?被水沖走?,臣全力去尋,卻還是被人搶了?先,及后公主?便被帶走?,音訊全無,臣無能為力,實在……”
嚴淮的心痛溢于言表,最后道:“如今能見公主?安然無恙,臣死而無憾。”
司妤是相信嚴淮忠心的,他對大興若沒有忠心,便不?會?冒險給高盛寫信求救。
她讓他起身,隨后道:“嚴令君送去給太尉的信,我?看到了?。”
嚴淮抬起頭,一時不?知?她與高盛目前是什么情況。
司妤解釋道:“大敵當前,我?與太尉如今已暫時講和,京中現(xiàn)在如何了??”
嚴淮來不?及消化這里面的信息,立刻回道:“安朝烈欲廢帝再立,臣與朝中公卿極力反對,加上正好那?時平州王染上風寒,高燒不?退,此?事便暫且擱下,之后平州王病愈,安朝烈再欲提起,幸而太尉折返欲攻京城的消息傳來,朝臣也仍是不?同意,此?事也就擱置了?。”
“太后與皇上可還安好?”司妤問。
“安好,只是宮中皆是安朝烈的人,皇上的課業(yè)也被停了?,臣等靠近不?得,自公主?離京,便再未見過皇上。”
不?算是好結果,但也不?是最差的結果,司妤也不?忍問昌樂的消息,頓了?頓,說明來意:“太尉將伐安朝烈,期望嚴令君能暗中聯(lián)系朝臣,予以方便,另,不?知?嚴令君與薛邁是否熟悉,我?欲見他一面,還須令君居中安排。”
嚴淮既依然是尚書令,證明安朝烈還算信任他,因此?他應該與薛邁也有些交情。
嚴淮一口答應,看看天色,道:“臣現(xiàn)在便給薛邁下請?zhí)魅罩粮嗑郏?在此?處留一夜。”
嚴淮與薛邁就算有關?系也只是官場上的同僚關?系,自然不?能突然讓人來見,這樣安排已是最快的速度,司妤同意。
到第二天,薛邁受邀而至。
薛邁大約是三十五上下的年紀,出身書香世?家,本人看上去有幾分儒將風采。
嚴淮將薛邁請進客室,不?期然,薛邁卻見堂下坐著一人,貌若天仙,卻有一種不?可逼視的傲然貴氣,他愣了?一下,隨即意識到,天下間有這等容貌,又有這等氣度,還出現(xiàn)在嚴淮府上,只可能是一人。
那?人緩聲道:“薛卿,許久不?見。”
第28章 第 28 章
薛邁立刻上前見禮。
司妤卻沉下臉, 正顏厲色道:“國舅遇難,可是薛卿與安朝烈合力謀害?”
薛邁連忙道:“絕無此事,臣既受國舅之召, 又怎會謀害國舅?國舅為?安朝烈與其義子屈繼先所殺, 臣本欲召集宣州兵馬為?國舅復仇,奈何其余人?皆降, 臣孤掌難鳴,才不得不暫且歸順。”
司妤道:“如今安朝烈欲自行廢立,縱兵在京城燒殺搶掠,其義子更是劫擄公主, 欺辱君上,薛邁, 你出?身書香禮義之家, 本為?朝廷命官, 當勤政愛民,報效朝廷, 如今卻助紂為?虐,魚肉百姓, 來日史書奸臣傳上,必有你一筆!”
薛邁立刻叩頭,痛聲道:“公主恕罪, 臣亦苦心歸勸安朝烈約束屈繼先與兵士,匡扶社稷, 救回?公主, 奈何其不聽臣言……臣也終日抑郁憂心, 卻無可奈何!”
司妤問?:“果真如此?”
薛邁立刻道:“如有半句虛假,天打雷劈!”
司妤語氣才緩和下來, 溫聲道:“昔日郭家惠君表姐曾為?我宮中伴讀,我便知她傾心之人?,不會是豺狼虎豹。”
薛邁意外地抬起頭來,喃喃道:“郭家……大娘子?”
“正是。”司妤似乎順口道:“薛卿字中,可是有個‘配’字?”
薛邁道:“是,臣字文配。”
司妤道:“當年表姐在上汜日之前繡香囊,我見里面有個‘配’字,便問?這香囊為?何人?所繡,表姐羞澀不言語,我便戲稱,是否是表姐心上人?,表姐說,舅舅送她入宮,是準備為?她配宗室子弟,但她全無此心,只想回?鄉(xiāng)。
“后來,上汜節(jié)至,不知怎么,她又不繡了?,那?香囊前些日子被宮女翻出?來,我才知竟在我的舊物里,她也未帶走。”
薛邁聽這話,不禁淚如雨下,泣聲道:“臣便是上汜節(jié)向郭公提親,只是當時氣盛,不知郭娘子有此意,若知,絕不會因郭公羞辱就?負氣離去……”
“原來如此,大概是表姐收到消息,知道無望,便死心了?。”司妤嘆息道:“舅舅低看薛卿,害了?表姐。”
郭循長女郭惠君已在五年前離世,那?時長生教作亂,她夫君棄她而逃命,令她被長生教賊眾擄獲,她不愿受辱,舉刀自盡了?。
此事薛邁自然知道,而他在提親遭拒、負氣離去后便再沒見到郭惠君。
那?女子,便成了?他心底永遠的悔痛。
司妤見郭循痛哭,知道他定會忠心不二,便繼續(xù)道:“薛卿,我欲討伐安朝烈,薛卿可愿助我?”
薛邁立刻道:“但聽公主示下,臣赴湯蹈火,以死報國!”
“太尉高?盛日前雖狂妄,但如今愿伐安朝烈,薛卿得安朝烈信任,望助一臂之力。”司妤說。
薛邁思忖片刻道:“臣與淮南聶懷光一起守京城北門,此人?對安朝烈也有不滿,五日后為?安朝烈壽誕,臣會說服聶懷光,開北門,放太尉入城,屆時以城上白旗為?號!”
司妤下座起身來朝薛邁曲身行禮:“我在此替大興、替萬千百姓謝過將軍,江山安危,全系將軍身上!”
薛邁立刻跪拜道:“臣慚愧!事成,則臣在,事敗,則臣死!”
嚴淮在一旁,不由?多看司妤兩眼?。
長公主此番游說薛邁,可謂恩威并濟,步步為?營,真正的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讓薛邁心甘情愿臣服。
若先帝有公主這般英明,江山何至于?此?
若皇上有公主這一半匡復祖宗基業(yè)之苦心,也許便不會有高?盛之欺君、安朝烈之禍亂。
就?在此時,外面卻有急促而來的腳步聲。
嚴淮正欲呵斥下人?,外面人?道:“令君,屈大將軍來了?!”
話音落,門已被推開,外面一人?道:“嚴令君叫薛將軍喝酒,怎么不叫我?”
來人?膀闊腰圓,有幾分異族神色,正看向室內(nèi)。
此時嚴淮站在酒案左方,薛邁在酒案下方才起身,司妤就?站在薛邁面前。
司妤立刻低下頭,縮著?身子,一副丫鬟婢女的姿態(tài),嚴淮則道:“只是小酌一杯,薛將軍也才剛到,屈將軍怎么得空過來了??”
司妤才知,這人?竟是安朝烈義子屈繼先。
他突然過來,是否是刻意?或是對嚴淮與薛邁起疑?
屈繼先卻已將目光投到司妤身上,一邊看著?,一邊道:“不過來討兩杯酒喝。”說著?問?:“此女是何人??”
嚴淮略有遲疑,隨后回道:“是嚴某府上一名舞伎。”
嚴淮與薛邁在此,旁邊一個女子,除了是歌舞伎或婢女,再不可能有其它?。
屈繼先的目光全被司妤吸引住,語氣中含著?驚嘆,道:“到底是嚴令君,府上竟有如此絕色之人?,與她比起來,六宮粉黛也不算什么了。”
嚴淮笑道:“將軍謬贊了?,因薛將軍至,才令此女出?來獻舞一支。”
“既然如此,那?舞上一段,我看看。”屈繼先道。
他并沒有要走的意思,嚴淮只能讓幾人?就?座,朝司妤道:“那?……你便與二位將軍獻一支舞。”
司妤曲身道:“是。”
說罷,只能在案下跳起舞來。
好在她當時為?殺高?盛特地練過兩段舞,也能將就?看,不致暴露她不是舞伎的事。
屈繼先看得眼?珠子幾乎要掉出?來,嚴淮與薛邁對視一眼?,都面露忐忑。
待司妤跳完,嚴淮責備道:“毫無長進,莫污了?客人?的眼?,算了?,你下去吧。”
司妤正要走,屈繼先道:“屈某卻覺得這一舞極好,敢向令君討此女回?去,令君愿意割愛么?”
嚴淮愣住,不知如何回?應。
司妤倒是想嚴淮說這是他寵妾,不愿贈人?,可嚴淮畢竟不敢如此大膽,這一猶豫,也失去了?機會。
沒等嚴淮回?話,屈繼先就?已從酒案旁起身,一把拽過司妤:“令君放心,屈某受此大恩,絕不會忘了?令君。令君每每在朝議上反對義父廢帝,可知義父已生怒,多虧屈某在一旁勸阻,義父才留下令君。”
嚴淮怕他起疑,連忙道:“多謝將軍,只是此女……此女也是嚴某心中所愛,實在……”
屈繼先笑?道:“我知道,令君懼內(nèi),身邊有此女也是浪費,倒不如贈與我,我在義父面前必定多替令君美言。”
說著?他就?要將司妤帶走,嚴淮立刻道:“不可——”
“嗯?”屈繼先略有惱怒又有疑心地回?頭。
司妤今日的妝容并不像舞伎,嚴淮的態(tài)度也很不尋常,要不是屈繼先被美色所迷,也許就?察覺到了?,司妤怕暴露,便趕緊道:“多謝令君垂愛,勞令君收留這許多年,妾身身無長物,只能來世再報。妾身仰慕屈將軍英名,愿隨將軍離去,求令君應允。”
說著?朝嚴淮跪拜。
嚴淮自知今日無法留下公主,只能同?意,嘆聲道:“既如此,那?你便隨將軍去吧。”
屈繼先大喜,拉了?司妤便往外走,到門外,挾她上馬,趕往府上。
司妤今日算是知道這屈繼先好色到何等地步,思來想去,只能先順從他,再找機會逃出?,反正她早已不是清白身,也死了?做貞潔烈婦的心。
屈繼先帶司妤回?府上,便拉了?她朝后院去,一邊大步走著?,一邊目不轉睛看向她,從頭到腳,幾乎要用目光給?扒干凈,隨后得意道:“你知道本將軍?”
司妤溫聲道:“在嚴令君府上,曾聽過將軍威名,一直心存景仰,不想今日能得見將軍。”
屈繼先大笑?,過了?中庭,一把將司妤抱起。
迎面卻撞上一行人?,竟是昌樂,昌樂看著?司妤,大吃一驚,幾乎就?要喚出?來。
司妤立刻從屈繼先懷中下來,朝昌樂行禮道:“見……見過夫人?……”
一副害怕的樣子。
昌樂震驚地看著?司妤,屈繼先笑?道:“這不是夫人?,這是昌樂公主。”
“公主?”司妤假裝詫異,看向昌樂,以眼?神示意她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
昌光看著?司妤,語氣淡淡道:“這是誰?將軍從哪里弄來這女人??”
屈繼先得意道:“嚴淮府上的舞伎,被我討來了?,怎么,這美人?比起你那?姐姐,長公主如何?人?人?說長公主美,哪天我從高?盛手里搶回?來看看,到底誰更美。”
昌樂道:“倒是比皇姐并不差,只是太小家子氣。”
屈繼先大笑?:“公主是忌妒了?吧,她可比你好看多了?!”
說著?一把挾住司妤就?往寢房中去,昌樂在后面立刻道:“將軍不怕安大將軍怪罪?”
屈繼先回?過頭:“義父怪罪什么?”
昌樂道:“我承認,此女比起長公主來也不遜色,五日后將是安大將軍壽誕,將軍為?何不將此女獻給?安大將軍?大將軍必定歡喜。若讓大將軍得知將軍得此美人?,卻偷偷據(jù)為?己有,大將軍心中如何想?”
屈繼先不禁猶豫起來,放下了?司妤。
趁他猶豫,昌樂繼續(xù)道:“就?怕將軍舍不得,愛美人?勝過愛前程。”
屈繼先明顯煩躁起來,一會兒惱恨,一會兒又看看司妤,一邊覺得昌樂說的有道理,一邊又舍不得眼?前的美人?。
這時有人?道:“將軍,廖都尉求見。”
屈繼先想了?想,吩咐丫鬟道:“把她帶去后院,等我去去就?來。”說完便先走了?。
昌樂看著?丫鬟將司妤領去后院廂房,也跟著?進屋道:“你們下去吧,我問?這美人?幾句話,探探她是什么來歷。”
她畢竟是公主,丫鬟們不敢反抗,依令下去了?。
待她們下去,司妤立刻關心道:“昌樂……”
昌樂卻急問?:“姐姐,你怎么在這里?”
司妤解釋:“我在高?盛軍中,他要打安朝烈,我潛進來找些忠于?皇室的臣子。”
聽她這話,昌樂不由?哭起來:“真的?高?盛能打進京城來嗎?姐姐,那?屈繼先太可惡,他將我擄來宅中,我要不從,他就?打我……我如今已是完了?……每日都恨不得去死,可我再沒見過母后,也回?不了?宮……”
一邊說著?,一邊已是痛哭流涕。
司妤安慰道:“說什么話,亂世之中,能活著?便是希望。你不要惹怒他,先順著?他,等我們的消息,安朝烈的人?不是西涼軍的對手,我們定能奪回?京城的,到那?時就?好了?!”
昌樂仍是哭,心中卻有了?希望,又問?她:“可你怎么被帶到了?這里?”
“我在嚴淮府上,被屈繼先撞見,便不問?青紅皂白將我擄來,你不要向他暴露我的身份,要不然他知道我來城中找內(nèi)應,那?一切便完了?。”
昌樂連連點頭:“我知道,我絕不會說。”
“那?你可能幫我逃出?去?我還?要出?京城給?高?盛營中帶話。”司妤問?。
昌樂無助道:“這里都是屈繼先的人?,我要怎么想辦法?”
“有沒有沒人?看守的時候,有沒有狗洞之類,守后門的是什么人?,或者有沒有能出?去的機會?”司妤提醒她。
昌樂想了?想,“后邊院墻那?里倒是有個狗洞,但院子里有人?看守……我想起來了?,我屋子后面是個空房子,今天晚上我偷偷把它?點了?,這樣下人?們要來救火,你就?趁機逃走。”
司妤覺得這樣可行,剛向她問?明狗洞具體方向,外面便傳來屈繼先的聲音,昌樂便已起身,急朝司妤道:“姐姐你出?去后定要來救我!”說著?便急急忙忙出?去了?。
屈繼先很快過來,在屋外朝昌樂道:“你可別打她的主意。”
昌樂不屑道:“不過一個舞伎,我為?何要打她的主意?怎么樣,姓廖的定然也勸將軍將她留著?獻給?大將軍。”
屈繼先“哼”一聲,推門進來看一眼?司妤,見她安安穩(wěn)穩(wěn)坐在屋內(nèi),便又出?去朝丫鬟吩咐:“好好侍候著?。”說著?帶著?昌樂走了?。
司妤眼?看昌樂回?頭期待地望她一眼?,心中不由?嘆息。是自己太天真,以為?安朝烈會是忠義之臣,結果到了?京城他才顯露野心。
而這朝廷上下,有多少人?是假忠臣,有多少人?是真反賊?
她熬到夜晚,也不敢睡,至三?更天,果然聽到外面有嘈雜聲,有人?喊:“走水了?——”
火勢似乎不小,她在屋內(nèi)就?聞到了?焦糊味,又聽有人?大喊“快救火”,腳步聲都往東邊而去,待門外安靜下來,她便開門看向外邊,果然空無一人?。
于?是立刻從屋內(nèi)出?來,小心繞過幾個院子,去找昌樂說的那?個狗洞。
狗洞并不好爬,墻下有個坑,若非她瘦,還?不一定能爬出?來,好不容易鉆出?來,卻聽見附近有巡邏衛(wèi)兵的腳步聲傳來。
外面是一條空曠巷道,完全沒遮掩的地方,她沒辦法,只好又鉆進狗洞內(nèi),待衛(wèi)兵過去,再從里面艱難爬出?來。
這一趟太急太慌,竟把一只鞋掉在了?里面,可她不愿再鉆回?去找,又怕在這兒耽擱太久被衛(wèi)兵發(fā)現(xiàn),只好不管不顧往遠離屈宅的黑暗處跑。
從未赤腳走路過,幾步路便硌得生疼,但逃命在即,顧不上這些。
正值月初,只能見著?微微的月光,她又不識路,跛著?腳繞了?好幾圈,也不知繞到了?哪里,終于?到一片僻靜的角落,她便將就?在墻根下坐下,休息一會兒,準備熬過黑夜了?出?城去。
這夜如此漫長,偶爾能聽見更鼓聲,又能聽見犬吠聲,她盼著?能聽見點人?聲,又怕聽見人?聲靠近。
此時她孤身一人?,行跡可疑,無論是碰見人?,還?是碰見野狗,都能讓她無法應對。
但并沒有坐多久,也許是半個時辰,也許是一個時辰,竟有一隊軍士從前邊街頭跑過去,聽他們議論,竟好似從屈宅出?來的,要抓一個女人?。
司妤一聽便知是在抓自己,屈繼先竟這么快就?知道她跑了?。
而且她這才知道,自己藏的這地方竟離屈宅不遠。
只能繼續(xù)藏。
萬幸夜里黑,出?來找的人?也不多,又在某個巷道里藏了?半夜,才算熬過夜晚。
她卻不敢再去找嚴淮,怕屈繼先在那?里堵她,而城中一定還?在搜尋她,她想盡快出?城去。
但腳上掉了?一只鞋,樣子太怪異,若要出?城,還?要配齊一雙鞋才好。
最后在城中逡巡一會兒,找到個沽酒的婦人?,她用自己身上的鮮亮衣服和婦人?換了?身布衣,為?了?拿一雙鞋,還?被婦人?摘去耳環(huán),如此司妤才敢往城門去。
城門嚴查進城的,對出?城的倒只是隨便問?問?,司妤端著?一顆心從城門出?去,到離城門老遠才松一口氣。
但她還?須找到高?盛的營地。
只知離城五十里,還?知在京城西邊,但她并不知路線,加上一夜擔心受怕,此時已是饑腸轆轆,粒米未進。
而她最好趕在天黑見找到營地。
今日有太陽,她踉踉蹌蹌朝西走,但凡路上見到疑似閑散的男子,便嚇得魂飛魄散,怕他們起歹心;見到村落也不敢去討吃的,一是怕遇險,二是實在不會,最多找老人?或婦人?問?一問?路,便繼續(xù)往前走。
直到下午,她遠遠見著?一條河,長得很像高?盛營地邊上那?條,便覺得有了?希望。
更何況她又餓又渴,就?算沒有吃的,喝點水也好。
便歡喜地往河邊去。
穿過一條林中小路便到河邊,她急跑過去,才赫然發(fā)現(xiàn)那?河邊竟躺著?一群男人?,足有四五十人?,身邊都放著?柴刀或是斧頭,有幾人?還?拿著?環(huán)首刀,分明是一群落草的匪寇。
此時這群人?也看向她,眼?冒精光。
那?樣的眼?神,猶如惡犬看到肉。
她在片刻的怔愣后趕緊轉身往回?跑。
后面很快傳來動?靜,不用看也知道他們追來了?。
司妤幾乎要哭出?來,這群匪徒又與屈繼先那?種人?不同?,在屈繼先面前,真有什么事她還?能自曝身份,他們殺她之前都要先考量一番,但匪徒卻不同?……
“救命,救命——”一直沒出?聲的她急得大喊。
但還?沒跑出?那?片樹林,她便被人?一把抱起,那?人?將她挾在腋下大笑?:“是我的了?,我先!”
“要不是你絆我一下,怎么也輪不到你!”旁邊人?說。
“呵,那?明明是你自己摔的!”這人?說著?便挾著?她往河邊走,司妤驚得一邊哭一邊喊“救命”,卻也知道一切都是徒勞。
最后她無奈急道:“我是公主,你們放了?我,我給?你金銀——”話未完,那?人?將她扔進了?河里。
這一扔讓她全無反應,哪怕會水也嗆了?一口水,還?沒等她浮出?水面,那?人?便已下水來,抓了?她衣服將她臉在水里洗凈。
隨后一看她臉,既驚又喜,贊嘆道:“他娘的,今天走了?大運!”說著?又將她從河里拎起來走向岸邊,周邊人?都艷羨地看著?他,甚至已經(jīng)想要脫褲子排隊。
司妤知道自己完了?,她終究是將這一行想得太樂觀。
但抬眼?間,她卻瞧見一隊鐵騎自遠處河邊慢慢逼近,當先一人?,身穿銀光鎧,手持掩月刀,雄姿英發(fā),器宇軒昂,于?天光與水光中踏馬而來,猶如天神。
竟是高?盛。
一時間,她以為?是夢,又一瞬間,她突然安下心來。
第29章 第 29 章
這群匪寇也?看到了?遠處慢慢靠近的隊伍, 不由警惕起來,一邊拿起武器,一邊膽寒道:“這是……是什么人?”
他們只是落草的土匪, 對方可是正規(guī)的軍隊, 還是騎兵,根本不可能打得過。
挾著司妤的人將她放了?下來, 一邊盯著前方,一邊去拿了?邊上?的環(huán)首刀。
有人道:“聽說有一群西涼軍在附近安營,是什么……高盛的大軍,會不會是他們?”
這人回道:“老七, 等他們來了?,你?和?他們說, 我們愿加入他們。”
“好。”
亂世之中, 若有人愿意投軍, 那些大官們高興還來不及,更何況他們這群人都是青壯, 是絕佳的兵力來源。
幾人商議間,那隊鐵騎已襲至跟前, 里?面一人上?前兩步,拱起手正要說話,那戰(zhàn)馬之上?的掩月刀已然落下, 一刀便?似切菜般將那人頭顱割下,滾出老遠, 失了?頭的身體?還沒反應過來, 兀自站著。
出手的自然是高盛。
后邊的人愣了?片刻, 隨后立刻擁上?去朝高盛砍殺,可高盛拿的是幾十斤重的長柄掩月刀, 在揮掃間就已劈殺過來,瞬間便?又殺去五六人,駿馬闖入賊匪堆里?如入無人之境,毫無阻礙就策馬奔至司妤跟前,一彎腰,沒等司妤去攀爬,單用臂力就將她拎起來,扔到了?馬背,司妤堪堪坐在了?他身后。
她沒騎過馬,這樣的高度,這樣的顛簸,都叫她驚懼,下意識就緊緊抱住身前人的腰身。
那一瞬間,剛才他在水光中那天神般的身影與多年前那個少年將軍浴血奮戰(zhàn)的身影重合,才讓她覺得,他們真的是同一個人。
有鮮血濺到她臉上?,眼看著剛才那群惡匪一個個死在面前,頭顱、胳膊往地上?滾落,尸體?交織,血流滿地,仿佛進入人間煉獄。
原來這就是戰(zhàn)爭。
不,這還不算,因為這只是西涼軍對土匪的單方面殺戮。
高盛并未在人群中戀戰(zhàn),而是騎馬載著她沖向前方,遠離了?那伙匪徒才將她放下馬。
他自己并未馬上?掉頭回去,只是看了?眼戰(zhàn)況,料定無礙便?留在了?原地,西涼騎軍很快就將這群匪徒殺盡,隨后留人檢查尸身,大部分人往這邊來,到兩人見面,先下馬朝司妤跪拜,隨后朝高盛稟報道:“太尉,共有匪寇五十二人,無一活口,我們無人戰(zhàn)亡,有一人胳膊受傷。”
高盛點頭,淡聲道:“原地休息療傷。”
那人便?去吩咐,留兩人戒備周圍,其余人原地休息。
司妤看著高盛,好半天才開口:“你?……好了??”
高盛看她一眼,往河邊走,一邊走一邊回道:“正是,要讓公主失望了?。”
說完,蹲下身洗了?把染血的手和?刀柄。
司妤看著他,覺得自己至少要跟他道一句謝,但話到嘴邊,卻?有點說不出來。
最后她什么也?沒說,到河邊洗了?手臉,喝了?許多水。
高盛起身,見她如此一捧一捧喝水,問:“你?要喝多少?這水很好喝么?”
當然不好喝,但也?不算難喝,最主要是她餓。
她繼續(xù)喝了?兩口水,什么也?沒說,等回頭,就見高盛朝她遞來一個干烙餅,在軍營中這么久她也?知道,這是營中常用的干糧。
她接過那餅,咬了?一口,沒咬動?,試了?兩三次才將那一口咬下來,卻?咽不下去,好在她很快反應過來,去河邊捧了?一口水喝,就著水將那烙餅咽下去。
高盛哂笑一聲,一邊笑著,一邊倒向她遞來個水囊,這樣更方便?。
司妤看出來這是他自己的水囊,本想不要,猶豫一下,還是接了?過來,這才道:“多謝。”
喝水時?卻?十分注意,唇齒都沒有碰到水囊口。
高盛在一旁看著,私心覺得真有意思,現(xiàn)在竟跟他避諱起來了?,兩人什么沒干過,她連他子?孫根都吃過,現(xiàn)在連個水囊都不碰。
他將掩月刀往地上?重重一杵,靠在樹邊,“哐”的一聲讓她驚了?一下,見他只是放刀,便?不再留意,又和?水吃了?幾口烙餅,自己也?在樹邊坐下休息。
司妤吃了?一半烙餅便?飽了?,去將水囊重新打滿了?水,連同剩下的一半烙餅,一起還給他。
高盛隨手接過。
這時?司妤也?緩過氣來了?,問他:“太尉為何在此?”
高盛回答:“蘇檢回來了?,帶回公主的消息,臣想著,以公主的能耐,說不定能哄著屈繼先三天不下床,然后倒戈去殺安朝烈呢?那出城自然也?不在話下,所以派了?幾隊人出來找尋。”
司妤聽出他話里的諷刺,回道:“拿我做玩物,以太尉為始,屈繼先只以為我是舞伎,太尉卻?是因我是公主才褻玩。”
高盛竟啞口無言,不知如何應對。
她卻?沒繼續(xù)在此事上?糾纏,而是在旁邊坐下,說道:“薛邁說四日后是安朝烈壽誕,他會在夜間打開城門,以城上?白旗為號,讓太尉進城。”
高盛嗯了?一聲。
余后,兩人再未說完。
天色不早,須盡快回營,隊伍沒一會兒?就整裝出發(fā)。
司妤仍是坐高盛馬背上?,這一次卻?沒緊緊抱著他,而是自己尋了?塊地方,拽著馬鞍。
高盛心里?很氣悶,他很想知道她前夜是怎么過的,又是怎么從屈繼先手上?逃出來的,但又覺得要是問出口,顯得他很在意她似的。
不過他很想殺了?屈繼先,先閹了?他,再殺他。
隊伍很快回到營地,通過李風華之口,司妤才知那伙綠林賊匪已在周圍盤旋幾日,高盛怕她出城來正好碰到,便?準備提前去將伙那賊匪劫殺,這才去的河邊,沒想到正好她就被他們撞上?了?。
但話被他說出來,卻?是十分難聽。
她下午又吃了?一頓熱的小米飯,終于好好睡了?一晚。
第二天營中有變動?,盧慈與柴進緒都不見了?,不知帶兵去了?哪里?,陳滔還在,司妤覺得陳滔好說話一些,趁他休息時?請他教自己騎馬。
不只想學騎馬,她還想學射箭,身在軍營,一身本事才是保命手段。
聽她提這請求,陳滔詫異又受寵若驚,只猶豫片刻,便?連聲說好,但憑吩咐。
司妤笑道:“有勞陳將軍。”
司妤既是公主,有一張絕美的容貌,平時?又是個端莊清冷的人,她對人一笑,難免有一種?燦若星月的感覺,讓陳滔頓時?恨不能伏地叩拜。
于是陳滔帶司妤去挑馬,事無巨細給她講解,幫她挑了?匹嬌小溫馴的馬。
待講解完,陳滔便?讓司妤自己喂馬,與馬熟悉,他則要去練兵了?。
練了?一會兒?,中場休息,李風華過來。
李風華已為這一戰(zhàn)軍師,陳滔問他:“軍師過來有何事?”
李風華道:“無事,只是與將軍隨意聊聊。”
說完問他:“將軍之前與公主在說什么?”
陳滔很快回:“公主說要學騎馬,問我能否教她,我便?帶她去挑了?匹合適的馬。”
李風華捋著胡子?,微笑道:“方才太尉一直遙遙看著將軍,興許是怕將軍走了?那宋之洵的老路,將軍還須記在心上?啊。”
陳滔一聽,頓時?起了?一身冷汗。
宋之洵就是受了?公主蠱惑而反的啊,雖然公主沒流露出這種?意思,他也?絕沒有這樣的意思,太尉心里?怎么想呢?
更何況公主可是太尉的……
他立刻朝李風華道:“多謝軍師提點,是在下糊涂了?,險些犯下大錯!”
李風華擺手道:“言重,言重了?,不過是閑聊兩句。”說完,便?又晃悠悠走了?。
等下午,當司妤自覺和?那匹馬熟了?,來找陳滔教她上?馬時?,陳滔卻?說軍務繁忙,給拒絕了?。
司妤便?不知找誰。
隨后問了?兩個眼熟的將軍,那兩名將軍也?恭敬地拒絕,她一回頭,就見到高盛來了?。
高盛問:“公主就算學了?騎馬,難不成還能學會上?陣殺敵?既學不會,學騎馬做什么?”
司妤冷下臉:“我行事,還無須太尉來指點。”
這便?是一副公主架子?,高盛很是氣惱,莫名就想將她按到榻上?狠狠收拾一番。
他自己都覺得離譜,腦袋差點搬家,也?沒讓他斷了?這顆色心。
司妤欲走,他開口道:“你?先踩住馬鐙上?馬,這馬溫馴,不會掀你?。”
司妤遲疑一會兒?,終究是想多長進一些,便?依言走到馬身旁小心翼翼上?馬。
原本還覺得自己不錯,這么順利就坐上?了?馬背,但沒想到一到馬背她就慌了?,那么高,馬還在動?,她整個人都僵直起來,輕輕顫抖,完全忘了?剛才陳滔說的騎馬要領。
高盛此時?朝她伸手:“韁繩給我。”
司妤顫顫巍巍將韁繩遞給他。
他接了?韁繩,便?牽著馬緩緩往前走,司妤驚叫了?一聲,趕緊抓住馬鞍,大口喘息。
高盛也?不說話,就這么牽著馬慢慢踱步,因馬的韁繩在他手中,司妤也?慢慢放松下來。
直到走了?小半圈,她似乎已經(jīng)完全習慣了?馬背上?的感覺,不再怕了?,心中不由欣喜,開始回憶如何騎馬。
等慢踱步繞了?兩圈,高盛便?將韁繩遞給她,問:“熟悉了??”
司妤肯定地點頭,接過韁繩。
高盛便?扯動?韁繩,讓馬小跑起來。
司妤發(fā)現(xiàn)他竟留在了?原地,直接將馬給她控制,雖然馬速不快,但還是大驚了?一下,下意識就拽緊韁繩彎下腰來,高盛在下面喊:“放松,直起腰。”
司妤還在緩緩習慣直腰,高盛便?又道:“屁股別?不動?,起來——”
司妤卻?是不懂,又被他這么喊這種?詞,有點又羞又惱。
隨即高盛就跑步過來,牽住了?馬,“元亨沒教你?動?作?”
司妤抿著唇問:“什么動?作?”
高盛在下面道:“馬背顛起時?起身,馬背下落時?坐下。”
陳滔的確沒和?她說過這些,大概是不好意思提臀部這種?部位,也?有可能是沒上?馬,便?沒說到,司妤勉強試了?試,有些不適應,又問他:“為何要這樣?”
不是很累嗎?她想。
高盛十分直接:“被顛上?半個時?辰,你?屁股就會散架,褲子?都會被磨成開襠褲,到時?候——”
“好了?,我明白了?。”司妤打斷他。
看出她的窘迫,高盛笑了?笑。
司妤再次開始試,仍是馬小步跑,又跑了?兩圈,雖然一直在努力隨著馬背的顛動?而動?,但她真的體?會到屁股要散架的感覺,包括大腿兩側都磨得生疼。
她便?央求高盛:“我怎么讓它停,快讓它停——”
高盛自己過去將馬停了?下來,司妤又在上?面坐好久才緩過來,然后扶了?馬鞍,踏著馬鐙從馬背上?爬起來。
此時?她兩條腿都是僵的,遠沒有上?馬時?那么覺得自己“孔武有力”,甚至因為腿僵麻都要站不穩(wěn)。高盛在地上?托了?她一把,才讓她沒有跌在地上?。
她又不知道是不是要道謝,他卻?已經(jīng)譏諷道:“這般體?力,這般資質(zhì),若是我營里?的兵,早就讓他滾了?,連喂馬也?不配。”
司妤知道自己在動?作方面不算厲害,至少學跳舞她是十分笨拙的,她與五六個宮女一起學,學到最后,論?動?作的熟練度,她只能排倒數(shù)。
但被如此奚落,仍然會受不了?。
她回道:“術業(yè)有專攻,若是擅長,我便?不用學了?。”說完,又補充道:“對了?,太尉大概不明白‘術業(yè)有專攻’的意思,若是回營時?還記得清這話,可以去問問李軍師。”
高盛氣得想罵人。
關鍵是,他還真不知道。
司妤不再理?他,牽著馬走了?,去放回馬圈,高盛氣恨地冷哼一聲,回了?營帳。
還想著是不是要問一下李風華,但過一會兒?沒見著李風華的人,他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然忘了?那是句什么話。
第30章 第 30 章
翌日, 司妤一早又開始學騎馬。
高盛在營帳前遠遠看著,見她?雖笨拙,但還真是一遍遍練, 沒天賦是沒天賦, 卻比他?營中許多兵都努力。
不禁心一動,問身后朱勇:“我記得驍騎營里的劉左是江夏人, 會水,你去?將他?叫來?。”
朱勇很快便去?叫人,劉左小跑過?來?,高盛問:“來?京城這么久, 還會水?”
劉左連忙道?:“回太尉,屬下在江邊長大, 水上功夫那是死也不會忘。”
高盛便道?:“隨我來?。”
說著出?營帳, 穿過?營寨, 到了山下的河邊。
“教我游水。”他?道?。
劉左很快反應過?來?,他?知太尉便是因不會水而被長公主在水中刺傷, 如今大難不死,自然要練好水上功夫, 不能重蹈覆轍。
他?小心問:“那太尉的傷……”
“傷已無礙。”高盛一邊說著,一邊脫了衣服。
劉左也脫了衣服,與他?一起跳入水中, 教他?如何換氣,如何鳧水, 如何下潛。
高盛本?來?也不是完全不會, 加上他?并不怕水, 學了一下午,也就將要領學得差不多, 等劉左上岸,他?自己又練到天黑。
第二天安朝烈手下一員大將率軍前來?對陣,高盛既已決定好攻城日期,自然是不想此時多戰(zhàn),但為了迷惑對方,這一戰(zhàn)仍是打得認真,酣戰(zhàn)大半日,待對方敗下陣后,又將對方攆出?好幾十?里。
到下午,高盛又去?河里游水,練到翌日下午,他?主動去?找了還在練小跑的司妤。
“公主想練快跑嗎?”他?問。
司妤已經(jīng)在小跑的馬背上練了好幾天,當然想練,但她?不想去?找他?,所以一直在熟練小跑,到現(xiàn)在都不敢讓馬跑快。
她?老實地點頭:“嗯。”
高盛道?:“公主和我在水里比拼一下,我便教你快跑。”
司妤之前便聽說高盛去?學游水了,料想他?是覺得自己學有所成,想嘚瑟一番。
無所謂,反正她?也不會再在水下刺殺他?。
她?同意了,從馬背上下來?。
高盛帶她?下山走到河邊,便拿出?一只?匕首來?遞給她?。
司妤不知所以,接過?匕首。
他?便開始脫衣服,司妤側過?臉不再看他?。
脫得只?剩一條襯褲他?才下水,在水里自如浮起道?:“下來?吧,刺我試試,陪我練一道?,我便馬上教你去?騎馬。”
司妤沒脫衣服,只?脫了鞋,從岸邊下水去?。
到了水里,她?拿著匕首開始刺向他?,但他?不過?兩日,在水中便已十?分靈活,她?的匕首還沒到他?近前,他?就已游開,司妤追逐了好幾下,直到體?力開始不支,也沒碰到他?一分。
高盛則是越來?越得意,朝她?露出?自得的笑。
司妤在水里歇息片刻,再次刺向他?,隨知他?卻一個回身,繞到了她?身后,從身后扣住她?脖子。
她?干脆道?:“我輸了,奈何不了太尉。”
高盛大笑著松開她?。
她?也實在沒力氣了,氣喘吁吁游到岸邊,從水里出?來?坐到岸邊草地上擰自己裙子上的水。
高盛也從水里游上來?,坐在旁邊,轉頭看她?。
美人就是美人,連低頭擰衣服水都這么好看。
更何況,她?雖不愿脫下衣服,但如今還是炎夏,衣物都輕薄,她?身上那淺綠色的裙子濕了水,便濕漉漉貼在身上,將她?豐神綽約的身形勾勒得一無余,且衣料透水,連里面的粉色兜衣都能映出?來?,竟比全脫了還勾人。
他?突然起身到她?身旁,一把就將她?按倒在地,一邊親向她?細嫩的脖頸,一邊已經(jīng)探向下方去?扒她?衣服。她?那么柔軟纖細一具身體?,到了他?手上便是隨意擺弄,傾刻間就已是兵臨城下,只?待攻城掠地。
一切就在眼前,但他?喉間卻傳來?一陣刺痛。
她?拿起了他?扔她?那把匕首,抵著他?喉嚨,咬牙道?:“放開我。”
一滴血已從他?脖頸上滴到她?頸子上,如紅梅映雪,如此美妙。
可想而知,如果他?繼續(xù),她?一定不會手下留情。
他?微微將頭抬高了些,離開她?的匕首,和她?道?:“只?是溫存一番,彼此尋些快活,何必如此?”
司妤的匕首再次抵到他?脖子前:“你敢碰我一下,要么你死,要么我死。”
西涼軍此時是不希望她?死的,前有京城的行刺,現(xiàn)在若她?死在軍中,那便是他?殺的——此時兩軍對陣,若他?在此時殺公主,無異于安朝烈此時廢皇上,分明就是昭告天下自己才是反賊。
實在討不到好,高盛從她?身上下來?,一副不在乎的模樣輕嗤一聲?:“不碰就不碰唄,等打進了京城,自有無數(shù)美人送上門來,我一天換一個。”
司妤什?么也沒說,只是整理自己的衣服。
高盛覺得沒勁,穿上衣服要走,走了兩步,見她?還在河邊,意識到她?要等衣服曬干了才能回去?。
想說那不如把衣服脫了放地上曬,但一想,她?想必是不會脫了給他?看的,便作罷了,不去?自討沒趣。
可這里離山上營寨還有些距離,她?一個人在這里也著實不放心。
他只好在一旁晃蕩來晃蕩去?地等著,等了一會兒,不耐煩了,又下河游了一圈,等再上來?,她衣服才算半干了,穿了鞋往營寨里走,他?便跟上。
回到營寨,高盛一句話沒說,兀自去?了軍帳中,好似忘了之前說教她騎馬的約定。
司妤也不想提醒他?,在營中空地上站了片刻,徑直走到馬圈旁,牽出?那匹性情溫馴的矮馬來?。
再次上馬,慢跑片刻,她?試著踢了一腳馬腹,開口?道?:“駕——”
馬果然奔跑起來?,這一快她?便慌了,想勒馬停下,馬卻不聽使喚,仍是沒命地往前跑,她?完全控制不住。
感覺到自己快被顛下來?,她?急忙喊:“來?人,快來?人——”
高盛在帳中聽見來?人稟告,立刻出?帳看,才見司妤又到了校場上,那原本?溫馴的馬正沒命地狂奔,司妤的馬鞍已經(jīng)歪了,此時她?正死死夾著馬肚,抓著馬鬃,控制著身形。
他?立刻奔到自己的馬前,躍身上馬,策馬去?追她?。
司妤是匹普通小馬,他?的馬則是大宛良駒,不一會兒就將她?追上,提醒她?:“別夾馬肚,看一眼腳鐙——”
馬還在跑,風在耳邊呼嘯,司妤沒聽清他?的話,也不知道?怎么去?做。
他?便松了馬鐙,將自己的馬向她?靠近,隨后從馬背上起身,待兩匹馬并列時,跳坐到了她?馬背上。
這舉動仍將她?嚇了一跳,但隨即他?就將她?攏在懷中托了托身軀讓她?坐正,從她?手中接過?韁繩。
此時她?放松下來?,仿佛有了依靠一樣。
高盛一邊掌握著韁繩,一邊將她?腳從馬鐙上拿出?來?,彎腰調(diào)整了一會兒馬鞍,又安撫片刻,瘋跑的馬便停了下來?。
司妤松一口?氣。
他?先?下馬,隨后接她?下來?,和她?解釋道?:“你的馬鐙勾住了馬的肚帶,它被勒了肚子,身體?吃痛就不聽使喚了,以后上馬前要注意。”
司妤腦子里全都是騎馬動作與技巧,完全沒注意這些,此時聽他?這話,才道?:“我知道?了。”
心有余悸,她?沉默不語。
高盛還記得自己說過?要教她?騎馬的,只?是……
其實剛才回來?時他?也記得,但他?故意沒有,因為不高興她?拒絕他?。
在他?看來?,兩人算是講和,他?沒有女人,她?也沒有男人,這么好的時候,怎么就不能同眠?
自然只?有一個理由,她?討厭他?,所以不想被他?碰。
于是他?便不高興了,故意爽約。
但沒想到她?驕傲又好強,不開口?,不找他?,自己就上了馬。
她?是真不知道?有多少人從馬上摔下來?缺胳膊斷腿或是一命嗚呼嗎?
不再糾結這事,他?說道?:“明日晚上我會親自帶軍攻城,留李風華與兩營士兵在營地,你與小桃也在此,若有意外,聽李風華部?署。”
司妤看向他?:“我和你一起去?攻城。”
高盛驚訝:“別開玩笑,攻城可不是鬧著玩的,就算北門能順利打開,城內(nèi)也有十?多萬守軍,若盧慈他?們攔不住,安朝烈其余部?隊也極有可能圍上來?前后夾擊,到了那時,派不出?人來?保護你。”
“那便不保護我,你給我一身鎧甲。”
“鎧甲也不能保你不死。”
“他?們不敢殺我。”司妤說。
高盛看她?樣子,確定她?是認真的。
“為什?么要去??有這個必要嗎?”他?問。
司妤回答:“自然有,第一是為你,我去?能鼓舞士氣,也能讓安朝烈投鼠忌器;第二是為我,我怕你攻入京城,然后將京城據(jù)為己有,圖謀不軌。”
高盛看著她?,不屑地輕嗤一聲?,似乎是在說她?小人之心,想得太多。
可他?內(nèi)心卻是驚訝的,不禁想,得虧她?是個女人,要是個男人,指不定就想上陣殺敵了,如果她?不是公主而是皇子……那京城興許就容不下他?和安朝烈這些人了。
高盛不說話,司妤便道?:“不想讓我去?,太尉在怕什?么?”
“只?要公主不怕,我又會怕什?么?兵卒有眼,但刀槍無眼,公主若是被安朝烈的人一□□死了,這一仗我必勝。”高盛道?。
司妤回答:“所以,一言為定。”
高盛看看她?:“公主至少先?學會了騎馬。”
“還有明天白日,你教我。”司妤終于說出?要他?教她?的話。
高盛回道?:“明日晚上攻城,公主是覺得明日大軍可以一覺睡到傍晚,再如游園一樣慢悠悠出?發(fā)?”
司妤自然也聽得出?來?他?在諷刺她?,不懂大軍進攻前的緊張,她?討厭他?這不敬的模樣,卻還是忍耐著回道?:“那今晚呢?”
高盛默然。他?相?信,如果他?說今晚也不行,她?很有可能再自己上馬。
大約是他?其實是個憐香惜玉的人,又或者他?始終覺得她?是自己的女人,不管怎樣,他?還真不想看著她?從馬上掉下來?摔死。
他?幾不可聞地嘆息一聲?:“你上馬吧。”